“啪嗒”一声轻响,玄关的瞬间灯亮起,将门口那个正在换鞋的小小身影照得分明。
她弯腰褪下脚上的白色运动鞋,踩进那双母亲特意为她特意准备的粉红小兔纯棉拖鞋里,没有抬头。
纪之水还是散着她那头清汤寡水的、黑漆漆的长直发,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一截雪白微尖的下巴,抵着脖颈处的深棕色羊绒围巾。
纪之水抬头时,黎明达还保持着按亮开关的姿势。他半靠在墙壁上,脸色阴沉地盯着她看。
黎明达质问:“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纪之水道:“没有看见。”
“撒谎——!”黎明达叫喊起来。
很吵,像只上蹿下跳werwer叫个不停的小狗。纪之水别过脸。
黎明达三步并作两步,逼近纪之水,一张和她有四五分相似的脸在她面前放大,流露出一种很愚蠢的表情。
像一只挤眉弄眼的劣质玩偶一样,黎明达朝她瞪眼。
纪之水忍耐力很强。但只有这一点让她难以忍受。黎明达用和她相似的脸,做出这辈子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她脸上的表情,这简直是一场精神上的霸凌和折磨。
纪之水嘴角向下瞥。
黎明达在逼问,但除开他的表情带来的攻击性,苍白的语言和徒劳的大喊大叫显得毫无威慑力。
他今年初二,身量已经开始拔高,站在纪之水面前长长一条,并不讨喜。黎明达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锻炼收效甚微,局促的肌肉量跟不上发育速度,又挡在纪之水面前不肯让步,她只好脸色漠然地略过了他。
黎明达还在发问,接过纪之水手上的包,继续跟在她身后喋喋不休:“你们学校门口的那班公交车六点半停运,你是怎么回来的?为什么这么晚才回家?”
纪之水把黎明达当成了空气。她解开围巾,脱下外套,往卧室走。黎明达一路尾随,脸色越来越难看,脚步却很执着。
眼见纪之水压下卧室门把手时都没有理会他的意思,黎明达大叫:“纪之水你为什么不理我!?”
砰——
门在黎明达面前重重合上,震得房子都好像抖了一抖。
.
对于讨厌的人,纪之水一般会选择远离。
比如黎明达,这个比她小了不少的异母弟弟正值青春期,将头发染成了一种需要教导主任用肉眼和生理常识仔细辨别判断的棕,性格恶劣,行事鲁莽。
第一次见面,黎明达就向她释放了毫不掩饰的威慑恶意:“你就是我爸在乡下的那个女儿啊?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纪之水无意对抗,那样太蠢了。
她选择把黎明达当做空气,甚至没掀起眼皮给他一个眼神。
此话一出,饭桌上好不容易从零度勉强加热到不让茶水结冰的氛围刹那间被打回原形。黎明达不但挨了黎兴学飞来的眼刀,还挨了唐恬一个毫不留情的清脆耳光。
纪之水笑了,这是她来到金城的第一个笑容,献给了一团招笑的空气。
但对讨厌的人,现在有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比如顾天倾。
纪之水对顾天倾的讨厌程度很难说比黎明达要轻,只是顾天倾的智力显然要更高,他比黎明达更懂得如何才能烦扰她。两人原本在纪之水这儿是一个待遇。
然而,在今晚即将回绝顾天倾带她出校门的那个时刻,纪之水倏忽意识到自己犯了错——
顾天倾分明是个很好的观察对象。她不应该轻易放弃摆在眼前的机会。
金城高中疑似发生的坠楼案的优先级目前在她心里位列第一,熟悉并了解金城高中的诸多异象暂居第二,至于讨厌顾天倾这件事情,在对比之下就显得无关紧要了,可以被她往后一稍再稍。
她开始反思。
刚刚转学时,纪之水一视同仁地观察包括顾天倾在内的所有人。复盘往日,促使她发生改变的节点是她意识到顾天倾靠她靠得太近了——这种“近”不是距离上的,而是……
“近”是一种更加模糊的形容。
这一切具体表现为,面对面交谈时,顾天倾似乎想要看清她。
纪之水以为,被人全心全意注视是很恐怖的。而顾天倾是个智力略微超过蠢货的聪明人,他还有着旺盛的好奇心,是一颗蹦蹦跳跳朝她跑过来的不定时炸弹。
一开始,顾天倾像是新入学时会遇到每一个班长,友善地在第一个课间主动和她打招呼:“你好,纪之水同学,我叫顾天倾,是高三A班的班长,欢迎你加入我们这个集体!如果学习生活中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官方而合理的一段发言。
纪之水彼时尚能应对,用面无表情的冷落以不变应万变。
不回应对方主动抛来的橄榄枝是一种示威,像黎明达那样。纪之水未尝没有和异母的弟弟有相同的意思。她身体力行地表示:她不需要新同学们展示友好。
梅陆露给她打过预防针。
高中生们就是这样,准确的说,处于初高中阶段的这群人就是这样,你既不能把他们当成年人看,也不能把他们当成小孩。
他们比成年人更容易点燃,又比孩子更有洞察力,每个都是一团混沌而看不清面貌的云团。
即便如此,顾天倾依旧没翻脸。
他甚至更多地向她展现出了不必要的友善。
虽然纪之水隐约觉得这个皮相亮眼的男生笑容有些不达眼底,但此时,她将一切看作一套新生入学的必备流程。
.
刚搬到这间临时布置的卧室的电脑有些旧了,启动缓慢。纪之水等待电脑开机时,黎明达在外面砰砰砰敲门,一会儿就没了动静。
他坚持的时间比往常要短。纪之水以为这是一个好兆头,终有一天没耐心的蠢货会放弃打扰她的。
屏幕右下角跳出弹窗,恭喜她超过了百分之90%的用户,纪之水撇了撇嘴,冷酷地叉掉那个页面。
直觉告诉纪之水,顾天倾是一个很恐怖的人,所以她慌张地跑开。但现在,理智又来了,纪之水以为顾天倾知道的不一定比刘瑞平少。
靠近陈芊,靠近刘瑞平……这些事,纪之水自以为自己做得都不赖。
纪之水得意地想,她还靠着围巾顺理成章地约定了和陈芊的第二次会面。
希望一个晚上过去,四人小团体可以给出一些有趣的消息。
企鹅图标缓慢地跳跃。纪之水检索了班级群消息,数量寥寥,内容无非是询问某天晚上的科目作业。
周中,大家都表现得很收敛,在互联网上的谈性也不高。高三A班的走读生两只手数的过来,群里长期活跃的头像却远远超过两位数。显而易见,很多人携带了校规明令禁止的违禁品。
纪之水被穆若婷拉进班级群的第一天,就向整个班级群里的所有人都发送了好友申请。同意速度有快有慢,纪之水根据同意时间陆续访问了所有人的空间。
动漫角色、自拍、不知所云的一段文艺文案……
转发的娱乐消息……
一块漂亮的小蛋糕……
[金城一枝花:呵呵……没有某人的校园真是显得无比清静,求某人永不回校教程。[鄙视][鄙视][鄙视]]
鼠标顿住。
日期显示是在三天之前。
纪之水的瞳孔扩大。这条博文收获了十来个点赞,还有几条评论。
[点了。]
[接]
[啊铁铁真的有这么恨吗?]
金城一枝花回复:[装什么啊铁铁这种人你不恨吗我请问呢...]
“金城一枝花”虽然没有提某人的大名,但显然很多人都知道他/她是谁。
纪之水对这个“YouKnowWho”很感兴趣。她点进金城一枝花的主页,却没有发现更多有关消息,只是一味地被各种成年女性和成年男性的美照刷屏。
她意识到眼前的俊男美女们可能是一枝花口中的“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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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好友时,金城一枝花没有留下她的大名。纪之水只能确定她是金城高中在读的学生。
这个对企鹅好友来者不拒的小女孩儿并不警惕陌生人发送的好友申请,加上之后只拽拽地向纪之水发送了一个叼烟的表情包,附赠一条文字消息。
[推xx雷xx,拒同担,拒梦女。会互赞,不点赞博文的一律删除,禁止连赞。]
纪之水回忆起这条消息,给小黄花点了个赞,留下自己来过的印记。
她翻出从重默本上撕下来的纸条,根据姓名一一在“你可能认识的人”中对比检索。
电脑发出提示音,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顾天倾:你到家了吗?]
纪之水下意识叉掉了聊天框。
……手快了。
她现在不应该再躲着顾天倾走,事实证明他真的很有用,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纪之水又点开了聊天框,新的两条消息跃入眼帘。
[顾天倾:踩了一路自行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顾天倾:看在我多少出了点力的份上,不要不回消息啊纪同学。]
纪之水原本要回。看完消息手指却悬在了键盘上,现在回像是对顾天倾自以为是的发言的默认一样……真的让人很不爽。
[想太多。]
[我到了。]
纪之水冷冷按下回车键。
.
坐公交车回家通常得花费纪之水半个钟头,还不包括等车的时间,有时候不凑巧,她要在站牌底下等上很久。由于突如其来的夜间活动,纪之水今天抵达公交车站时,公交车业已停运。
顾天倾送她到站点,问:“你要怎么回去?”
她没斥责顾天倾的多管闲事,平淡地回答:“坐公交车。”
纪之水表现得像是不知道车已经停发了。她把顾天倾刚才借给她的过期出门证递还,道了谢。
金城高中的出门证一学年一换,之前的证件不销毁,门卫查的不严的时候,是为数不多可钻的空子。
正如顾天倾所说,值班保安年纪大了,视力不佳,夜间根本看不清出门证上的字。两人出校门很顺利。
“公交车已经停了。”顾天倾把标志牌上显眼的运行时间指给她看。纪之水草草看了一眼,漆黑的双瞳中浮现出微末的惊讶:“啊。完全没想到。”
顾天倾又问:“有人能来接你吗?”
纪之水不答。
看她的表情,顾天倾叹了口气。
有点难办。
他低头看了眼表,原本就没抱多大希望,还是解释了一句:“金城高中位置很偏,这个点也没有出租车会来。如果能有人接——”
“啊……”纪之水更加惊讶了,“连出租车也没有吗。那该怎么办呢。”
“你家住在哪?”顾天倾顺口问。
纪之水报了小区名。
顾天倾问得自然,纪之水居然也答得流畅。
答案不打磕绊地送到眼前的时候,顾天倾少见地感到了一丝震惊。这样的震惊比那天回到教室打开放在他桌面上的一封来自纪之水的警告信更加强烈。
他开始怀疑起这个地址的真实性。
是杜撰的小区吗?
还是某个坟场的代指?
纪之水图穷匕见:“还好有班长在,不然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送我回家吧,班长。”
她咬紧“班长”这两个字,若有似无地微笑起来。
顾天倾一度以为这是个陷进,也许行至某条小巷,纪之水就会勾连校外人员将他打晕卖掉。
毕竟纪之水一直对他表现得很抗拒,主动说出家庭地址这件事放在她身上几乎显得匪夷所思。
但最终,纪之水还是坐上了他的自行车后座。
金城的夜风像刮在脸上的刀子,半个小时的一问一答后,这阵风终于把他的大脑刮清醒了些。
正如纪之水讨厌他一样,顾天倾也不喜欢纪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