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他虽闭着眼,却依然能感受到身边人的动静。起初她呼吸急促,心跳如鼓,似乎难以入睡。他想,大约是因为她骤然离家,有些不适应皇宫,才会迟迟睡不着吧。
他听见了她小幅度挪动身体时,衣料与被褥摩擦的细微响声,不由得轻轻扯了扯唇。他是皇子,一举一动都有人严格管教,因此平躺着入睡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对娇生惯养长大的姑娘家,或许有些困难吧。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为了礼仪规矩,努力让自己的身体保持一个标准的姿势,生怕惊动自己。
可她终究还是难受的吧?萧凛想。因此,他察觉到她换了个睡姿的动作时,并未流露出半分异样,唯恐惊扰了她;在她偷偷观察自己时也佯装睡熟,不愿让她察觉到什么。否则,他怕她又会拘束起来,无法安睡。
若是她再无睡意,他便会命人去点自己惯常用的安息香了。只因今日留宿长乐宫,他担心她闻不惯那香的味道,并没有让程良全点上。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容棠睡着了,他却还是毫无睡意。不知是心事太重,还是他从未和女子这般同床共枕过的缘故,有些不习惯。
即使他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但少女身上的幽香还是丝丝缕缕钻入他鼻间。
萧凛微微侧过头,望向帐幔外。即便已经过去了很久,他还是偶尔会觉得恍惚。夜半时分自梦中惊醒时,他还是会下意识确认自己是好端端躺在床榻上,还是已经被抬进了那口冰冷的棺材中。
崇宁三年的那个秋日,对他而言不啻于一个噩梦。一向精于骑射的萧凛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失足坠马,进而重伤昏迷。自那日起,他便彻底失去了意识,对周遭发生的任何事都无知无觉。
再度醒来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惊喜与庆幸,以为自己终于病愈。可紧接着,他便察觉到了不对。
他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也听不清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更骇人的是,他发现自己竟腾空而起,如一阵轻烟般飘荡在半空之中,于一片晕眩之中,依稀看清了眼前情形。
目之所及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他的寝宫,乾恩殿,然而却被大片大片惨白色包裹着,伴着阵阵阴冷的秋风。
他看见一口硕大的棺椁摆放在殿中央,棺前的灵位上赫然写着自己的名字。
......他死了?
萧凛心中遽然一惊,下意识想要靠近,然而他的手触碰到灵位的那一刻,却悄然穿透而过。
他没有身体,只有一缕悬在半空中的魂魄,伏在棺椁上方,不可置信而又无能为力地望着眼前的一切。饶是萧凛身为天子见惯了世间诸多奇异怪事,却从未想过会经历今日这一切。
即便他再不肯相信,也不得不接受事实:他真的死了,但不知为何,魂魄没有随□□一样长眠,而是诡异地飘在了灵堂之中。
他看着群臣宗亲黑压压跪满殿内,低眉垂首致哀。
萧凛听不见殿内的动静,只能看见众人神色悲戚,泪流满面。所有人都在为天子的离世而悲痛欲绝。
想起自己的死,萧凛的呼吸沉重了几分。
他明明只是如平日一样去骑马,却在中途突然呼吸发紧,周身血脉如倒流般震得他额角剧痛,心也犹如被揪住一般痛楚,紧接着,他感到身子一沉,无力坠落至地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连一句口谕都来不及留下。
再次醒来,他就已经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不知自己死后,这江山会由何人接手?萧凛正想着,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一步步走了过来。那人一身白衣,眼眶通红,显然伤痛至极,正是自己的堂兄萧磐。
萧凛沉默地注视着他,看着他在自己的灵位前哀哭不止,心中那丝异样隐隐摇摆起来。这位兄长,到底是不是......
看着群臣在他面前恭敬的模样,萧凛很快意识到,这储君之位必然是归萧磐所有了。他无子嗣,这继任者只能从兄弟中挑选。而萧磐又有那样特殊的身份和过往,群臣推举也是情理之中。
萧凛脑海中千头万绪缠绕不清,他纵然心中有挥之不去的疑影,却也注定无法再做什么,只盼着这位堂兄继位后能好好治理大燕,以保江山永固。那些过往,只能随自己的死而消散了。
不多时,群臣祭拜完毕,退出了乾恩殿。萧凛静静盘旋在自己的棺椁之上,垂眸盯着下方,想透过那厚厚的外椁和漆层看一看躺在最里面的自己。可惜,他做不到。
他看着殿内外飘飘扬扬的白布,忽然觉得自己这一生真是短暂得可笑:自出生便风波不断,长大成人后又经历了不少变故,好不容易坐稳了皇位,壮志未酬却猝然殒命,有许多未竟心愿,再也没有机会实现了。
萧凛默然看向殿外。此刻暮色四合,一片昏暗,殿内惨黄的灯火看起来格外瘆人,然而落在他眼中,却意外有些稀薄的暖意,好像在为他照亮着通往黄泉的路。
倏然,狂风大作,吹动那光亮剧烈摇晃,似乎转瞬便会熄灭。萧凛冷冷一笑,人死灯灭,终会落入冰冷的枯寂之中。即使那么多人在他灵前流泪又如何?又有几分出自真心?他知道,有些人看似恭顺,实则暗怀心思,或许巴不得自己早早丧命。
他这一生,本就没能尝过多少真情。一出生便饱尝冷眼,母妃不喜,父皇不爱,即使后来有了地位尊崇的养母,也不过是看起来圆满罢了,其中冷暖,唯有他自己清楚。而曾经自己真心以待的兄长,此刻是在为自己的死而伤心,还是在为唾手可得的皇位而狂喜?
萧凛讥诮一笑,抬眸,目光毫无焦距地落向远处。
他就这样安静地飘在棺上,打算送自己最后一程。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看见有人自远处疾奔而来,步伐错乱,透着慌张无措。
那是个一身素服的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萧凛微微蹙眉,竭力回想着此人的身份,这才忆起,方才女眷祭拜时,她似乎跪在了妃嫔的位置上。之所以记得她,是因为萧凛注意到,那一行人中,唯有她哭得最是伤心,满面泪痕,抽噎不止,一看便是发自内心。她整个人虽跪伏在地,他却依然能看得出她的双肩在轻微颤抖。
......她是谁?萧凛确信自己生前从未册立过任何一个女子,他的后宫也始终空空如也。瞧她的服饰打扮,也绝不是宫女。
他几乎要以为自己脑海中的记忆被谁抽空了,他都死了,何来的妃嫔?他也从未见过这个少女,她究竟是谁,又为何......会为自己哭得那般伤心?
萧凛正疑惑时,却见又一个身影出现在了殿内,与少女相对而立。
是萧磐。他正说着什么,而那少女却总是频频摇头,更在听了他的话后一步步后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她离得近了,萧凛看见她虽然竭力稳住身子,但脑后的发丝还是在微微战栗。
她好像遇到了什么事情,才会露出这样惧怕的模样。萧凛盯着少女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无言。
他虽不知她为何会被召进宫里充作妃嫔,但却本能地意识到,等待着她的一定不是什么好结果。一个驾崩的帝王,他的妃嫔只有两条路可走。
他鬼使神差地起身,靠近了少女。离得近了,忽然,萧凛觉得有一缕嗓音随风隐隐约约钻入耳中。
是一个带着哽咽却依然坚决的女声:“臣女对先帝……”
先帝?那岂不就是自己?萧凛飘到了少女面前,想努力听清她接下来的话。
“……对先帝一往情深,甘愿……”
她的话语模糊不清,断断续续,却足以让他听清关键。萧凛怔怔地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唇,动弹不得。余下的话他再也听不清了,可是他觉得,有这么半句话就足够了。
一切昭然若揭。可他不明白,这个素未蒙面的少女,为何会对自己如此深情?
萧凛正想着时,却忽见萧磐大步上前,伸手去拉扯那少女。少女惊慌失措,拼命挣扎。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这位堂兄一向好色贪婪,可萧凛万万没想到,萧磐竟在国丧期间也如此按捺不住,在灵堂也敢行如此之举,而被他逼迫的人,名义上还是自己的妃嫔!
怒气蒸腾而起,萧凛只觉得整个人目眩了一瞬,自己的魂魄随之剧烈颤动,仿佛下一刻便要如烟般散去。他忘记了自己只是一缕魂魄,伸手便想去阻拦,却无济于事。
萧凛心急如焚,连忙飘回棺椁上,想尽办法想要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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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出一些动静打断萧磐,却只是徒劳。
蓦地,他看见那少女转过头,面向自己的灵位而立。借着殿内的灯火,萧凛看清了她的眉眼和模样。那双眸子里含着泪,定定地看着灵位,若不是萧凛知晓自己此刻不是人形,他几乎以为她是在望着自己。
她身形如弱柳扶风,让人情不自禁心生怜惜。她面上写满了不舍与伤痛,紧咬唇瓣,眼底划过一丝惨然,随即被坚定和果断取代,仿佛下定了某种不可动摇的决心。
萧凛微微愕然,下一刻,他便看见萧磐身子剧烈一晃,连连后退,而原本正与他拉扯的少女毅然决然地向着自己的棺椁疾步冲了过来,狠狠撞了上去。
......怎会如此?萧凛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本能地想要伸手去挡,却只能看着自己的手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她的长发,眼睁睁看着她的额头瞬时血流如注,整个人如落花般委顿在地。她尚残存一缕气息,那双清亮如春水的眼睛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方向,眼底流露出无尽的遗憾和留恋,似乎要把眼前的一切永远刻在心中。
萧凛下意识从棺椁上飘了下来,来到了她身畔。他俯下身,慢慢抬手,怕惊扰她一般,缓缓覆上了她额头的伤口,想要替她止住那流淌不止的鲜血,可却只能看着那血越流越多,将她素白的衣衫尽数染红。
她大口呼吸着,眸光渐渐变得迷蒙,可自始至终都在看向那冰冷的灵位。萧凛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着那木牌上的名字,再看了眼少女凄然的神情,原本冷硬如铁的心一颤。
难怪她在祭礼上会哭得那般伤心,与那些强行挤出眼泪的朝臣完全不同;难怪她会出现在妃嫔位置上,一丝不苟地跪拜祭奠;难怪她会在萧磐面前那样直白地表明心意,又会这般义无反顾地撞棺自尽,即使气息奄奄,却依然用那样痴痴的目光望着自己的灵位......萧凛垂眸,看着少女彻底闭上了眼,心中突然一疼。她何其糊涂?竟因为深爱自己,不惜舍命也要相伴于地下。
他活了二十多岁,诸多风波变故、人情冷暖也经历得不可胜数,可这“情”之一字,却从未体会过,也不曾深思过。他不知男女之情究竟是什么样,怎样才能算是情之所钟,也不知若是深爱一人,会做出怎样的举动?
可此刻,在他死后,他好像才真正知道了这些道理。
只是,太晚了。他身为天子,却对她那炽热的心懵然不知,以至于令她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萧凛心中浮起一丝悔意。他想,若是有来生......
这个念头刚转过心头,他便觉得眼前一黑,如遇上了强大的吸力一般,不受控制地向着那棺椁飘散而去。
......
萧凛从沉思中回神,心口剧烈一跳,如被风吹灭的烛火复又生生不息地燃了起来。他感受着身下柔软的被褥,意识到自己此刻身在人间。
自那日他在灵堂彻底“死”后,再度睁眼时却又奇迹般活了过来,回到了崇宁二年的春日。此时,草长莺飞,翠意葱茏,一切都是那样生机勃勃,充满希望。想来前世的他,应当也是迎着这样明媚的春光,踌躇满志,运筹帷幄吧?
可谁能想到,堪堪数月后,自己就会变成一缕孤魂呢?
经此一事,萧凛身居自己的寝殿——乾恩殿时,便再也无法如从前一样安然自若了。他一闭上眼,眼前便会浮现出那白布高悬、棺椁森然的凄清景象,看到那些或真心或假意的落泪之人,还有......那刺目的血红,少女的依恋与满腔爱意。
他久久无法平静。
正因如此,萧凛执意移居福宁殿。这一世,他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但若说起重活一世后的最大变数......萧凛缓缓侧头,看向身边的人。她起初还规规矩矩地平躺着,进入梦乡后便放松了许多,侧过了身来。窗外银白的月光透过纱帐,落下温柔的微光,映着少女酣然沉睡的面庞。
纤细黛眉下,她的眼睛弯出一个柔婉的弧度,静静阖着,唇角自然舒展,呼吸均匀。萧凛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向她的额头,那里光洁如玉,并无半分伤痕,更没有前世那些厚重浓稠的血迹。
他好端端地活着,她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