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喜冲走天子后(双重生)》
1. 撞棺
暮色渐沉,金乌西坠,将绵延高耸的宫墙染上血色的余晖。光影投在乾恩殿外的砖地上,透着几分凄凉与压抑。殿门洞开,远远望去如巨兽大张其口,映着殿内晃动的灯火与铺天盖地的惨白。
这是崇宁三年的深秋。帝崩,举国大丧。
天子英年早逝,天下皆惊,痛惜不已。
按大燕礼制,梓宫需在乾恩殿停放数日,在此期间,文武百官、皇室宗亲及后宫诸人均要按时前来祭拜。
殿内,所有人皆一身缟素,按品级地位于灵前跪拜啼哭。
容棠随着众人跪倒,目光触及那透着沉沉寒气的棺椁,又扫过那牌位上的名字,旋即低下了头。
大行皇帝,名讳萧凛。
虽然入宫已久,但这个人对她而言,自始至终都十分陌生。
数月前,天子与几位宗亲近臣外出射猎时不慎坠马,重伤昏迷。宫中御医齐上阵,却偏偏诊不出病因。眼看着天子几乎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丞相病急乱投医,硬生生想出了个冲喜的法子——选几位出身不俗、生辰八字祥瑞且尚未婚配的妙龄女子入宫,以妃嫔的名义为天子日夜祷告,或许能够令天子转危为安。
而容棠,便是那不幸被选中的几人之一。
冲喜的旨意送到容府上时,对容棠和母亲来说,不啻晴天霹雳,偏生她那身为工部尚书的父亲容肃文又恰在几日前被派往了京郊,负责督办皇陵修建之事。由于天子登基时日尚短,皇陵尚未完工,因此不得不夜以继日、一刻不停地赶工。
父亲不在家中,前来传旨的宫人又道此乃陛下圣谕,事态紧急,耽误不得。容棠无可奈何,只能认命入宫。
她心中颇为怨怼:丞相身为老臣,不想方设法求医问药,却寄希望于这些虚无缥缈之事上,怕是老糊涂了吧;同时亦忍不住疑惑:这位陛下不是已经昏迷不醒了吗?为何还能为此种事情下旨?
容棠入宫后才得知,原来是天子的堂兄励阳王侍疾时,恰好遇上他短暂苏醒,便忙将此事回禀。天子虽不能起身,但还是强撑着将一应事务吩咐了下来,而后又陷入了昏迷之中。
她只觉无奈。这位陛下病得这样重,竟还能分出心神在这种事情上,当真是难为他的身子了啊。
她入宫后与其他几人一道日夜求神拜佛,诵经祷告,只盼着天子转危为安。然而天子非但没有丝毫好转,反而病势愈发沉重,最终崩逝。
冲喜最后却把人冲走了,真是荒唐至极。容棠本以为一切到此为止,但丞相却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直言为全丧仪规制,她们须以妃嫔之身守灵跪拜,直至奉安。
......
“跪!”
耳边陡然响起宫人尖利的呼喝声,容棠回神,忙随众人一道俯身叩首。须臾,悲痛欲绝的嚎哭声自四面八方响起,如山呼海啸般响彻在大殿上方。
容棠与天子素昧平生,对他的驾崩并没有什么悲伤可言。然而哭灵是必不可少的,若谁挤不出眼泪,那便是对先帝大不敬,足以论罪。她垂着头,余光看见巡视的宫人即将从身侧走过,忙将身子俯得更低了些,暗自伸手,隔着衣裳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此起彼伏的哀声中,容棠暗暗想,她这些时日不仅失了自由,还受了颇多皮肉之苦,日夜跪经跪得膝盖青紫交加,世上怎会有她这样凄惨的人!
她想着,眼前渐蒙上一层薄薄的泪花,忍不住低低抽泣了起来。这般落泪,全然发自内心,掺不得半点假。
待跪拜仪式告一段落,女眷退入偏殿休息。容棠揉着发痛的膝盖在窗边坐下,眼底浮起一丝焦灼之色。丧仪后,等待着她们的还有另一桩难题:新帝和丞相会如何安置她们?
细细思索起来,她们的身份着实尴尬。
若是算妃嫔,未免有些荒谬,毕竟她们连先帝的面都没见过,也无册封明旨;
若不算,可她们偏偏又是以妃嫔名义为先帝守丧的,难道还能在丧仪后如无事人一样出宫吗?
想到此处,容棠颇有些烦躁不安。她索性搁下茶盏,起身去了乾恩殿后院。此处树木凋零,萧索凄清,但胜在无人,可以容她好好冷静一番。
她正胡思乱想着,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在这寂静的后园中令人脊背生寒。
容棠一惊,慌忙回头,却见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一身素服的男人,正目光炽热地盯着她。深沉暮色之中,那男人的眼睛好似泛着异光,像鬼魅般令人不寒而栗。
正是先帝的堂兄,励阳王萧磐。
先帝病重时,朝政之事皆由他主理;先帝驾崩后,群臣推举他为太子,以便主持丧仪。从今往后,这金銮殿的主人便会是他了。
她忙俯身:“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容姑娘免礼。”萧磐开口道。
容棠站直身子,眉眼低垂,不敢与他对视,然而鼻间却隐约嗅到一股浓重的酒味和脂粉香气。她心中一惊:国丧期间禁止一切酒乐宴饮,他竟敢......
蓦地,她听见萧磐柔声问道:“容姑娘独自一人在此出神,莫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烦心事自然是有的,但肯定不能对他提起。容棠谨慎道:“臣女心中是国丧之痛。”
萧磐笑而不语。凉风吹动枝叶沙沙作响,却掩盖不住他急促的呼吸声。
许久,萧磐缓缓道:“容姑娘,丞相向孤进言,说按旧制须得择人为先帝守陵。算起来,你们便是最合适的人选。”
容棠心中一凉。
本朝传统,天子驾崩,后宫妃嫔若无子嗣,便要终身为先帝守陵,不得回京。从前不乏有正当妙龄的妃嫔被遣送出宫,在皇陵孤苦伶仃困守到死,再也无法与父母亲人相见。
然而萧磐忽然话锋一转:“但你们毕竟不是先帝的妃嫔,若孤真的把你们打发去了皇陵,岂不是太过不近人情?”
容棠一愣,忙抬头,眼中流露出一丝期盼。
与此同时,她也看清了萧磐的模样。不知是不是被这身衣裳的颜色衬的,他眼窝深陷,面色青黑,嘴角勾起诡异的笑,莫名有些可怖。
“孤有个好法子,你想不想听一听?”萧磐倏而一笑。
容棠隐隐不安,却只能道:“请殿下明示。”
萧磐笑眯眯地道:“不如你跟了孤,待孤登基,便封你为妃,如何?”
容棠万万没想到他竟打的是这样的主意,顿时大惊失色。且不说此举实在荒唐,便是萧磐本人也毫无吸引力可言。他年过三十,又生性风流,听说自王妃去世后,府中便姬妾成群,若是给这样好色之人当妃子,简直是要了她的命。
萧磐见她愣在原地,便上前一步欲来拉扯她,口中柔声宽慰道:“你莫怕,孤会怜香惜玉的。”
冰凉的指尖攀上手腕,容棠身子一颤,本能地打落他的手,后退了一步,冲口而出:“请太子殿下自重!”
萧磐毫无防备,只觉得一痛,手背上竟已浮起了一道红痕,不由得怒从心起。
“自重?”他眯眼,神色渐冷,“容姑娘此言差矣。孤是未来的天子,天底下的女人都是孤的!”
容棠见他双颊泛红,眼底泛着幽幽异光,仿佛下一刻便会如野兽般扑上来,只吓得魂不守舍,顿时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了,提起裙角便从他身边疾奔而过。
“站住!”萧磐恼怒不已,提步追了过去。
容棠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往人多的地方跑,这样他就不敢行不轨之事了。
然而萧磐紧追不舍,容棠慌不择路,闯进了正殿,却发觉原本应该在此守灵的群臣却不知所踪,余下的宫人也在萧磐的厉声呵斥下战战兢兢退下,此刻殿内竟空无一人。
萧磐站在殿门口,皮笑肉不笑:“如今的情势,难道你还看不清吗?孤劝你还是识时务一些吧。”
他这些年阅尽群芳,却依然忍不住为眼前人的玉貌花容折服,打定主意非要占有她不可。
殿门高悬的白布飘飘荡荡,映得萧磐的脸愈发阴森可怖。容棠只觉得脊背处漫起一丝凉意,她努力抑制住颤抖的声音,道:“太子殿下何必强人所难?臣女乃是……乃是先帝选入宫的,还请太子顾念伦理纲常!”
萧磐一愣,哈哈大笑起来:“事已至此,你还拿先帝来压我?他如今已经是一缕孤魂了!既然丞相当初召你入宫便是为了给天子当妃嫔的,那么给谁当不是一样?先帝既然死了,孤便是天子,入孤的后宫怎能算违背礼制呢?”
他毫不掩饰的反应令容棠惊愕万分。众人皆说,励阳王与先帝手足情深,先帝去后,励阳王曾数次哭到晕厥,可此刻她眼中所见的萧磐没有半分伤心,只有张狂与痛快。
她定了定神,正思索着该如何摆脱萧磐的纠缠时,却见他沉了面色,说道:“你若安安分分听孤的话,孤会许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与位分尊荣。难道你情愿去那偏远皇陵枯守到死?”
他自认为自己给出的承诺足够诱人,然而容棠听在耳中,却并不敢相信。她忆起父亲曾说过的话,对眼前人更没有丝毫好感,一想到若是要和这样的人同床共枕,便止不住恶心。
萧磐见她面色苍白,虽未明言却是显而易见的抗拒,顿时勃然变色:“你既如此不识抬举,就莫要怪孤不念旧情,不宽恕你父亲的罪了!”
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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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如闻惊雷,颤声道:“臣女的父亲何罪之有?”
萧磐面上如罩寒霜,厉声道:“今日孤得到急讯,说先帝陵寝外部尚未完工的地上建筑竟离奇走水,险些酿成大祸!你父亲督办此事,竟疏忽轻慢至此,倘若火势蔓延,大燕的国运和祖宗龙脉岂不是要毁于一旦?”
皇陵失火如此不祥,这可是天大的灾祸,一旦传扬开来,难免不被天下人议论,认定这是上天示警或是天命注定。
容棠心头大震。父亲为官多年,怎会在这样至关重要的事情上如此疏忽?她的本能反应便是不信,可萧磐身为继任者,必然不可能编造这种非同寻常的事情来逼她就范。
她紧紧咬住唇,双膝跪地,恳求道:“求殿下明鉴。臣女的父亲素来勤恳忠顺,断无此心啊!”
萧磐冷笑:“事实一清二楚,你还要为他诡辩吗?孤身为先帝的手足,断断容不得这样的人扰得他身后不宁!”
事关先帝身后事,若萧磐真的要严加追究,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容棠心底浮起无尽的恐慌,想拼命申辩,却嘴唇发颤,拼凑不出完整的字句。她无措地抬头,满眼蓄泪,哀求地望向萧磐,想求他大发慈悲,也想求他查清此事。她内心深处,终究还是不信父亲会如此粗心大意的。
萧磐看着她泪盈于睫的模样,意味深长一笑,俯身将她扶起,隔着衣裳摩挲着她的手腕。容棠慌乱不已,满心只想着如何为父亲申辩,竟没留神他的动作。
“若你足够聪明,就该知道如何做才能保住你父亲的性命。否则,孤一定会将你父亲革职查办,下狱论罪。你父亲的身家性命,全在你的一念之间。孰轻孰重,你应当分得清吧?”他低语。
容棠惊怒交迸,含着泪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却见萧磐阴森森一笑,眼中透出毫不掩饰的贪欲,那浊臭的呼吸喷薄而出。他贪婪地伸手轻抚她的面颊,脸孔越凑越近。
难道她真的只能委身萧磐?容棠满心绝望,思绪仿佛已经凝成了冰,冻得她浑身发寒。正在此时,原本安静的殿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容棠张皇无措,抬眸看去,却见群臣正沿着殿前的石阶依次而上,眼看便要进入乾恩殿,继续那跪拜仪式。
萧磐显然也听见了动静,却毫不惊慌,嘲笑道:“难道你还指望着借此脱身?你说,他们若是瞧见你跪在这里,又是这般梨花带雨的模样,会不会以为是你为寻求出路而大着胆子在先帝棺木面前勾引孤?”
容棠咬牙,心底一片冰凉。她想,以萧磐的秉性,倘若自己不屈从于他,他一定会变本加厉,彻底将父亲、将自己和整个容家贬入尘埃。可即便自己屈服了他,谁知道他会不会朝令夕改,依旧对父亲不利呢?毕竟......
极度恐慌之中,她心念忽转,急中生智,提高声音道:“臣女对先帝一往情深,甘愿终生为先帝守陵!还请太子殿下成全!”
事到如今,她只能孤注一掷。即便真的要去守陵,也比入萧磐的后宫强百倍。萧磐想给父亲扣上大不敬的罪名,那么自己身为容家之女,甘愿守陵,足可见忠孝纯善,或许能够证明负责修建皇陵一事的父亲并无不臣之心,也可为父亲的过错弥补一二。再者,本朝不乏有极其重视礼法的老臣,只盼着他们能够看在这一点上为父亲多多求情,保住他的性命。这或许是她身为女儿,能为父亲所做的唯一的事情了。
容棠眼底酸涩,泪意汹涌欲出。她强忍住心头的畏惧,颤声道:“求太子殿下成全臣女的一片痴心吧!”
萧磐怒极反笑:“一派胡言!”
他见容棠竟还是这样不识好歹,心中恼怒,失了耐心,也不欲让将要进殿的群臣目睹两人的纠葛,便掐住她的脖子,要强行把她带走。容棠呼吸困难,拼命挣扎,纠缠间一脚踢在了萧磐身上,他一声惨呼,恼怒疼痛之下一掌推了出去。
容棠被他推得身子一歪,踉跄着退开几步,身子不受控制地往那棺椁上扑了过去。
砰的一声,额头一阵剧痛,眼前弥漫上一层浓重的红色,容棠几乎要昏死过去。
清醒的最后一瞬,所有念头都淹没在那深入骨髓的疼痛之中。她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自己大约是大燕朝立国以来头一位撞死在天子棺椁上的人吧!
可她死了不要紧,父亲的罪名该怎么办?萧磐继任新君后,又会如何处置容家?容棠只恨自己如此无能,竟就这样轻而易举死了。
可惜再多的怨言也是无力回天,疼痛很快淹没了她的意识,容棠的气息逐渐微弱,最终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无人在意,沾染了鲜血的棺椁旁,一缕淡烟悄然飘散在空中,无声无息。
2. 重生
耳边仿佛还响着错乱的吵嚷,夹杂着或惊愕或悲痛的呼喊声,容棠只觉得浑身脱力,似乎灵魂已经抽身而去,只留下一个空洞的躯壳。
眼前一片迷蒙,分不清遮蔽了视线的液体是血还是泪。恍惚间,那高高在上的灵牌好似幻化了人形,朝着自己气势汹汹地扑了过来。
“啊!”容棠吓得大叫一声,猛地睁开了眼。
她重重喘息几声,感受到胸腔里的心在剧烈震颤,许久才落回原处。
平静了片刻后,容棠感到额头处隐隐作痛,便伸手轻轻一碰,发觉那里缠着厚厚的纱布。
呼吸是温热的,心跳也是分明的,一切都昭示着她尚在人间。可她明明记得,自己被萧磐一掌推撞上了棺椁,撞得头破血流而死。难道,她这是回光返照了?
容棠随即陷入了更深的慌乱之中。萧磐会不会一怒之下,已将父亲下狱问罪了?
她想到这里,忙坐起身。外头的人似乎听见了动静,行至近前揭开了床帐,细微的光亮透了进来。容棠有些不适应,下意识闭了闭眼。
“姑娘醒了?”那声音满含惊喜,又很耳熟。
容棠昏沉中骤然一惊,忙用力睁大眼睛看向来人,果然辨认出了熟悉的轮廓。她惊愕不已,张了张口,沙哑着嗓音唤道:“......烟雨?”再一转头,顿时又愣住:“岚月?”
烟雨和岚月都是她的贴身侍女。容棠最后一次见到她们,还是在入宫冲喜之前。萧磐既然要治容家之罪,她又怎么会见到这两人呢?
“爹爹呢?”容棠神情恍惚,急声问道。
“老爷......老爷尚未下值,还在宫中。”岚月有些疑惑,却还是如实回答了。
“宫中?”容棠顿时慌了神,“爹爹......爹爹还好吗?”
岚月道:“老爷一切安好。姑娘为何这样问?”
容棠忽然意识到什么。既然父亲在宫中,那么自己此刻......
她忙支起身子向床帐外看去。这一看不要紧,她下意识用力掐了自己一记,确认自己不是眼花也不是神智错乱了。眼前的屏风、桌案、香炉,分明是她闺房的陈设布置!
容棠额头处一阵剧痛,眼前发黑,顿时重重跌在床榻上,只觉得丢了三魂、丧了七魄。她喃喃自语:“我不是死了吗?为何又活了过来?”
烟雨离得近,将她的话听得真切,顿时面色大变,手也跟着颤抖了起来。容棠见她如此,心中更是一凉,以为大祸临头,正要发问,却见烟雨忽然后退几步,惊恐地跑了出去,边跑边惊慌失措道:“夫人,您瞧姑娘这是怎么了?她……说了好可怕的话。”
下一刻,有人快步走近,抬手掀开帐幔,在床边坐下。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容棠看清眼前之人正是自己的母亲,尚书夫人徐翡。她震惊不已,颤声道:“......娘?您怎么也......”
徐翡眉头紧蹙,只轻轻握住她的手摩挲着,向烟雨道:“方才姑娘说了什么?”
烟雨哭诉道:“方才姑娘醒了后,神情恍惚,竟说……说她已经死了......奴婢吓坏了,只能去请夫人的示下。”
岚月眉头紧蹙,亦道:“夫人,姑娘似乎在梦中受了极大的惊吓。”
徐翡抬手抚了抚容棠潮热的额角,道:“大夫说棠棠的脉象并无大碍。”
她顿了顿,柔声问道:“棠棠,你方才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
容棠眸光一晃,望着母亲关切的模样,愣愣地点了点头:“是......”
“莫要怕,那只是梦,”徐翡安慰道,“你额头上的伤只需要静养数日便好,不会危及性命的,你千万不要多想。”
“我的伤……”容棠怔怔抬手摸了摸额头的纱布。
徐翡轻声道:“棠棠,往后你可不能再这般冲动行事了。你爹爹说了,若是你今后再偷跑出去骑马,就要把你禁足府上,不许再出门了。”
骑马......
容棠呆住了。
这分明是她十六岁那年的事情。那时,自己偷跑出府骑马,结果被受惊的马儿甩了下来,额头受了伤,养了好些日子才痊愈。
明明残存的意识里,自己还在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地同萧磐抗争,怎么一睁眼又回到了从前?
容棠心中逐渐浮现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莫非自己......重活了一遭?
她素来不信鬼神虚妄之事,可如今的现实却明明白白地显示,她真的回到了过去。
此时的她尚未经历前世那些噩梦般的事情,爹爹也平安无事,一切都还来得及。
惊愕褪去,狂喜如浪潮般涌上心头。万幸,她又活了一次,她的大好年岁又得以重新开始。容棠剧烈呼出一口气,倏而双手掩面,随即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之中红了眼眶,低语道:“幸好......幸好我还活着,还能够见到你们,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整理好情绪,这才抬头,笑了笑道:“方才我昏睡之中做的那个梦实在骇人,因而醒了后还有些恍惚,如今已然无事了。”
天子驾崩是她十七岁那年的事情,也就是说,她还有整整一年的时间能够想法子改变命运。劫后余生的容棠几乎要喜极而泣了,而眼前几人只以为她是受了惊吓才会如此,又见她言谈举止一切正常,这才松了口气。
徐翡见她面色依然有些苍白,便道:“棠棠,先躺下好好歇息,不要牵动伤口了。”
容棠依然有些后怕,忙抓住母亲的衣袖,有些不舍:“娘,我害怕,您能在这儿陪我吗?”
徐翡听着她的撒娇,笑了笑:“好,娘不走,棠棠安心睡吧。”
她顿了顿,又悄声问道:“爹爹......还好吗?”
徐翡没有多想,只道:“你爹爹那日发脾气,只是太过担心你的缘故。棠棠,爹爹不会生你气的。再过两个时辰,他就该下值了,若是知道你醒了,定会很高兴的。”
母亲的体温和气息环绕着她,容棠轻轻嗯了一声,忍住眼底的酸涩泪意,缓缓闭上了眼。
她的后怕无处诉说。撞上棺椁的那一刻,她心中是无尽的绝望与悲凉,她不知道以萧磐的手腕会如何处置容家,也不敢去想。
幸好,她又回来了。这一世,她一定要想方设法改变那既定的命运,保住爹娘的平安。
......
又躺了几日,容棠有所好转,终于可以起身下地了。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对重生之事有了实感。
容棠缓缓在院子里走着,烟雨和岚月一边一个,小心翼翼扶着她。纱布去除后,她的额头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疤痕,如美玉微瑕。若是从前,容棠一定会为此而烦恼,但此刻,她心中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默默想,同样的额头受伤,同样的昏迷不醒......看来,正因如此,骑马之事才会阴差阳错成了自己重活的契机。果真是苍天有眼,垂怜于她。
容棠想到什么,忽然停住步子问道:“我受伤后,娘是不是曾去过京郊的钟福寺为我祈福?”
烟雨点头:“是。那时姑娘始终昏睡,夫人忧心忡忡,便想着祈求佛祖保佑姑娘早日苏醒。”
容棠道:“看来,真的是佛祖显灵了。”
烟雨有些惊讶:“姑娘从前不信这些的。”
容棠心头有些怅然,说道:“事到如今,我不得不信。”
忽然院门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容棠抬头看去,看见两人正一前一后走了过来。那熟悉的眉眼和轮廓让她心头一热,眼底似有酸涩泪意翻涌。
时隔两世,她终于再次见到了两位胜似亲人的朋友。
一身浅碧衣裙的虞忆安缓步上前,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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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地看向她:“棠棠,这几日身上如何?”
容棠望着她,摇了摇头道:“没有大碍了。”
她身后站着一个面目俊朗的青年,他安静地注视着她们,直到容棠的目光落过来,才牵唇一笑:“棠棠。”
容棠心中感慨,扬起笑脸唤道:“怀平哥哥。”
虞怀平与虞忆安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两人的父亲出身寒门,是容棠外祖父的得意门生,也曾科举入仕,然而后来因与旁人政见不合而辞官,继承了师父衣钵,在京城开了所学堂,为平民百姓传道授业。两人的母亲与徐翡情同姐妹,因此兄妹二人对徐翡以“姨母”呼之。
兄妹俩虽同出一门,年岁相同,但志向截然不同。虞怀平擅医术,立志要遍访河山尝遍百草,撰写医书药典;而虞忆安则在京城中经营着连锁书坊,除去售卖书籍外,还乐于接收许多才华横溢的穷苦书生之作,帮助他们刻印出版,从而让更多人知晓。昔日,她曾刻印过一人的手稿,后来那人高中榜眼,虞家书坊因而名扬京城。
容棠与这对兄妹自小一起长大,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只可惜前世她入宫后,直到死都没能再与他们相见。想到这里,容棠再度庆幸起来。
“你们今日怎么想起来看我了?”容棠笑眯眯地道。
虞怀平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道:“来给你送一样东西。这是祛疤的药膏,你每日涂抹在额头,不出半月便可恢复如初。”
“多谢。”容棠冲他弯唇一笑。虞怀平看着她笑意盈盈的模样,面上微微一热,轻轻扬了扬唇。
他想起来意,敛了笑意道:“棠棠,我今日是来同你告别的。”
容棠愕然:“你要去哪里?”
虞怀平温声道:“我和师父决定去边境之地寻访几味药典中提到的珍贵而罕见的药材,若此行能有所得,便可写入药典之中。”
容棠记得,虞怀平的师父是一位颇有盛名的民间大夫,虽医术精湛却行踪不定,常游走江湖四处行医。
她问道:“何时动身?”
虞怀平道:“明日一早出发。”
此话一出,几人都有些怏怏不乐。容棠重生后便格外珍重身边的亲人与朋友,此刻颇有些不舍,却知道他立志走遍天下,治病痛、写医书,悬壶济世,泽被世人,断然不会轻易停下脚步,只能陷入沉默。
她自记事起,便把虞怀平当作自己的亲兄长一般,也感念他的关怀备至,如今得知他要远行,兴许一年半载都不得相见,不由得叹了口气。
虞怀平注视着她,嗓音柔和:“我每到一处,都会给你……和忆安写信的。我不在京城,你若是觉得闷了,便多和忆安出门走走。”
说着,他给容棠切了切脉,道:“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但是还是要万事当心。”
容棠点点头:“我明白的。”她顿了顿,看向虞怀平:“怀平哥哥,你……保重。”
虞怀平淡淡一笑:“放心吧。”
送走虞氏兄妹,容棠在廊下的摇椅上躺下,有些困倦地阖上了眼,直到晚间才起身。
晚膳时,徐翡说起要去寺庙之事:“如今棠棠既然已经大好,那么我必得去向佛祖还愿,如此才算有始有终。”
容肃文颔首道:“那是自然。”
他心想女儿养病这些时日定是闷坏了,她又一向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便搁下茶盏道:“再过些时日,便是陛下的万寿之日,届时会办一场宫宴。棠棠,那时你可以入宫赴宴,借机散散心。”
容棠听见“入宫”二字,猛然忆起前世种种,只觉得心头骤然压上了一块巨石。她这些日子一直刻意不去想那些事情,然而到头来还是无法避免。此刻听闻那个称呼,眼前仿佛出现了那座飘满白布的大殿和那口阴森森的棺材,额头上的伤似乎又隐隐作痛起来,惹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3. 祝祷
“棠棠?”徐翡摸了摸她温热的手,奇怪道,“好好的怎么发抖了?”
容棠拢紧外衫,镇定地指向那透了道缝的窗子道:“方才有缕凉风吹进来,忽而觉得有些冷。”
徐翡不疑有他,忙命人将窗子关紧。容肃文玩笑道:“若不是你从未见过陛下,我还以为你是听到他的名头而害怕呢。”
容棠心想,她不是怕陛下,而是怕陛下......死。
她记得清楚,这位陛下还是皇子时,父亲便曾赞他德才兼备,于政事上宽严相济,是个很有想法和谋略之人,将来必然是位出色的君主。因此,在储君之位尚未尘埃落定时,父亲和众多朝臣坚定地站在了他这一边,力保他登基。而他登基后,也确实如父亲所言,对这一应臣子知人善任,体贴眷爱,赋予了足够的信任。
容棠可以确信,只要这位陛下活着一日,父亲便不会如前世那样被萧磐算计陷害。她这几日思来想去,觉得前世萧磐给父亲扣上的罪名实在可疑,他的模样分明不是恼怒问罪,而是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得意。难道,皇陵走水之事是有人刻意为之,萧磐只是想借此对忠于陛下的父亲发难?毕竟那时为了尽快让先帝入土为安,皇陵修建一定极其匆忙,忙中易生乱,真的想要动手脚,也有可乘之机。
她想到这里,佯作好奇道:“爹,陛下多大年纪了?”
容肃文说道:“陛下今岁方二十。”
容棠点点头,心中却疑窦丛生:此人如此年轻,正是年富力强之时,为何前世会轻而易举坠马,还因此殒命?
容肃文几乎没有在她们面前说起过朝政上的烦心事,他永远是报喜不报忧,不愿让妻女为自己而担心。容棠蹙眉,她该如何委婉而又不突兀地提醒爹爹呢?毕竟,她本不该了解这些秘辛的。
她想了想,又问道:“爹,你这些时日劳累吗?工部的事务繁杂吗?”
容肃文说道:“眼下有一样要紧的事情。待陛下寿宴过后,我可能便要同另几位大臣一道离京,为陛下寻访万年吉地,敲定陵寝之处。一旦选址得到了陛下的许可,那便可以择一吉日破土动工了。”
“什么?”容棠大惊,险些抑制不住心头的情绪。时隔这么久,再度听见这件事,她耳边仿佛又响起了萧磐那声色俱厉的怒喝,一字一句皆是对父亲的问罪。
“棠棠,怎么了?”容肃文讶异道。
容棠镇定心神,竭力平静,说道:“我只是......只是有些惊讶,毕竟陛下登基不久,还这样年轻。”
容肃文道:“凡天子继位后,必然会安排此事。我朝规矩,向来如此。”
“那......陵寝修建是不是颇多不易?我曾在书中看到过,皇陵需要有足够的砂山,才能确保封闭安静不被人打扰,否则有失威严;也不能地势过于平坦,否则地宫可能会有渗水之灾。而陵寝的地上建筑又多是木制,雷雨天会有隐患,可能会走水。”她尽可能自然地说道。
容肃文颇为纳罕:“棠棠,你何时对这些事情感兴趣了?”
“爹爹既然在工部做事,那我少不得也得略知一二,否则岂不是堕了爹爹的名声?”容棠摇了摇他的手臂,笑道。
事实上,她这几日始终心神不宁,便找了些风水堪舆之书翻阅,试图找出前世之所以出状况的原因。
容肃文慈爱地拍了拍她:“棠棠说得一点不错。正因如此,爹爹更要穷尽才干,为陛下选好身后之地。”
“爹爹不日便要启程离京,此去一定要万事当心。”容棠轻声道。
容肃文摸了摸她的头:“爹爹知道。”
可单单知道,还不算万无一失。容棠定了定神,在心底劝慰自己莫要慌张,眼下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大可以徐徐图之。她得好好想想,该如何设法让父亲有所提防,从而避开前世祸患。
她沉默的当口,容肃文已和徐翡说起了祈福之事。容棠忽然想起什么,对徐翡道:“娘,我也想和你一道去寺庙还愿。”
徐翡不甚赞同:“棠棠,你的伤刚刚养好,需要好好静养。那钟福寺在半山腰上,一路行去会十分疲累的。”
容棠摇了摇头道:“娘放心,我已经大好了。当初娘是为了我的事去祈愿的,这还愿之事必然得我亲自去,才算是心诚。”
徐翡端详着她的面色,还是有些担忧:“方才那点微风都让你身上发冷,可见还是有些虚弱。若你执意要去,还是再将养几日吧。”
容肃文亦道:“你娘所言甚是。棠棠,瞧你那脸色蜡黄蜡黄的,像是被汤药熏入味了一般。”
容棠下意识抬袖闻了闻,听见父亲的闷笑声才知道他是在说笑,不由得鼓了鼓嘴,拉着徐翡道:“娘,爹又取笑我。”
一家三口玩闹一阵,最终决定将还愿之事暂且延后,待容棠彻底好转再说。
晚间回房歇息,容棠正对着铜镜仔细观察自己的面色,烟雨为她拆着发髻上的饰物,道:“姑娘,听说钟福寺不仅香火旺盛,还有一棵千年古树。据说那树历经风雨,有了灵性。从前夫人曾说,不少去钟福寺的人都会在参拜了佛祖后,再向那古树拜一拜,如此许愿才会更加灵验。”
容棠来了兴趣,问道:“当真?那古树在何处?”
烟雨想了想道:“似乎是在寺庙大殿东面的一处院落里。姑娘若是有什么心愿,不妨去试一试?”
心愿?容棠双手托腮,幽幽叹气。她的心愿数不胜数,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保住这一世全家的平安吧?否则再多的愿望也是无用。
前世的种种灾祸,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天子身上发生的那场意外。若不是他病重,自己也不会被迫入宫;若不是他死得那样仓促,朝中之事也不会落到萧磐手中,父亲便不会被派去皇陵处日夜督办,更不会被扣上那样的罪名;自己也不会被萧磐所逼,莫名其妙撞死在棺材上。
那么,她最大的心愿,该是祈求天子龙体康健,长命百岁,避开那场致命灾祸。若天子好好活着,萧磐自然不敢有什么异动,皇陵修建也不会那般仓促忙乱,而是可以徐徐进行。这样一来,以父亲的谨慎小心,必然不会出什么乱子。前世那场疏忽,焉知是不是父亲因国丧而心中悲痛,这才一着不慎。
容棠大发慈悲地想,来日去钟福寺,她少不得要慷慨大方一回,分出个心愿给当今天子。既然古树有灵,那么她不妨也去拜一拜,如此一来,应验的可能性也该更大些吧?
她心想,自己当真是忧国忧民,竟会为素未蒙面的天子这样费心费神。
*
又过了半月有余,徐翡请来大夫为容棠把脉诊治一番,确认她已然痊愈,且面色红润,这才放心带着她出了门。
钟福寺坐落在福云山上,此山并不高,但景致不错,又距离皇宫最近,是佛门圣地,历任天子都曾亲临进香。
山风清凉,翠意葱茏,鸟语花香。容棠自坠马受伤后一直闷在府上,直到今日才得以呼吸这般清新气息,那些噩梦般的回忆似乎也随之淡去。她心头松快,面上带笑,挽着徐翡的手臂一步步沿着石阶爬上了半山腰,又走了一段曲曲折折的石板路,才看见了那寺庙的大门。
“娘,你累不累?”容棠扶着母亲的手臂,悄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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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翡摇头:“娘无事,倒是你,大病初愈,若是支撑不住,可千万莫要逞强,随时去歇息。还愿之事,有娘在就行了。”
容棠道:“心诚则灵。娘当初既然是为了我的事向佛祖祈愿的,那么还愿自然也少不得我,否则岂不是不敬神佛,不够虔诚?”
她记得,前世自己因大病初愈身上犯懒而没有同母亲一道前去佛寺还愿,因而这一世,她必得前去请佛祖护佑,兴许就能够起了效用,从而改变前世的结局。
徐翡微微笑了笑道:“你这孩子,一向伶牙俐齿的。”说话间,两人已到了佛寺大殿门前。
大殿里幽香缭绕,庄严而沉静。今日来此上香的人不算多,容棠跟在母亲身畔进殿时,恰好有一位香客自里走出。
那人一身深衣,身形高大,擦肩而过的一瞬,她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薄荷栀子香,在这满殿的檀香味之中显得格外不同,颇有几分清雅宜人的味道。
待那人离开,殿内便再无旁人了。容棠随母亲一道拈香,在蒲团上跪拜,心中默默祝祷,希望佛祖保佑这一世父亲能免于官场之上的一切灾祸与阴谋,容家上下平安无恙;保佑这一世皇陵工程安稳进行,勿生动乱,以免连累父亲。
若不是在这神圣之地不能动杀戮念头,容棠真想求一求佛祖,这一世能不能让萧磐得到应有的惩罚,不要再生事端。
她仰头看着那佛像投射出的慈悲目光,心中忽地涌起一股迷惘。不知佛祖能不能听见她的心事,了却她的心愿呢?
从正殿出来后,徐翡恰好遇上了相熟之人,便与之寒暄了起来。容棠在一旁站着,见母亲和那人显然有不少体己话要说,觉得有些百无聊赖,便向母亲使了个眼色,带着烟雨悄无声息地往东面去了。
她方才来时便注意到东面有一处院落似乎很是特别,时不时有人进进出出,满脸虔诚,便向一个看起来面善的少女问了几句,才知道这便是那棵千年古树所在之地。
那少女见容棠满含期盼,便好心解释了几句,说这棵树沐浴了佛祖的恩泽,有了灵性。若是对着它许愿,它便会传话给佛祖,进而实现。
说罢,少女又红着脸小声补充了一句:“尤其是求姻缘,十分灵验。”
容棠没有听到这句话,只心心念念着那棵灵树。闻言,她向少女道了谢,便毫不犹豫迈步进了院子。
院子不大,角落里矗立着那棵高大的树。树干粗壮,枝叶繁茂,树荫浓密,如一把张开的伞,沉默地庇护着停步树下的人,让她情不自禁觉得可靠而心安。
此刻院子里恰好无人。容棠走上前,略微思索了一下,提起裙角在树下跪下,伸手抚上那粗糙的树皮,静静闭上眼,只盼着可以与它心意相通,让它听见自己的所思所想。
许久,她双手合十,开口道:“佛祖与灵树在上,信女一愿双亲长辈、挚友故交安康如意,大燕朝安宁昌盛;二愿这一世容家上下平安终老,免于前世灾祸;三愿……”
容棠迟疑了片刻,最终下定决心,缓缓道:“……三愿陛下龙体康健,平安顺遂,长命百岁,福泽万年。”
万籁俱寂之中,唯有风拂动枝叶的沙沙声。斑斓日光透过枝桠落下,覆上少女明媚娇丽的容颜,将她周身镀上一层暖融融的光。柔光。她声音清润,语气虔诚,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一听便知是出自真心。
一墙之隔的桃花树下,有人缓步而来,恰将最后那句话听在耳中。纷纷春风拂面,吹动那花瓣簌簌飘落。落花雨之中,他凝眸望去,眼底似有光华微漾。
许久,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声落在风里。
4. 噩梦
气息落进风里,转瞬被掩盖了过去,墙内人无知无觉。
祝祷完毕,容棠起身,揉了揉膝盖。她再度望了眼高耸的古树,这才转身离开。
踏出院子的那一刻,她转头,发现这院墙外树木丛生,一片郁郁葱葱的翠色之中却有一抹亮色格外显眼——是一棵桃花树。深褐色的树干和枝节上缀着娇艳的花,在微风之中袅娜生姿。
难道,这就是求姻缘灵验的原因吗?
容棠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索性抬步向树下走去。她伸手轻柔地抚过一簇簇花,素白的指尖衬着那丰润粉白的花瓣。微风拂面,吹动她的发丝柔柔擦过那花叶,当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她凝神欣赏了片刻,担心母亲寻不到自己着急,这才匆匆离去。然而刚走出几步,容棠忽然觉得有些异样,情不自禁回头看去。
桃花树恰在院墙的拐角处,墙根的那一头延伸出去,隐在了丛丛叠叠的绿树之中。她轻轻皱了皱眉,总有种错觉,好像有人在暗处默默注视着,将一切尽收眼底。然而那片绿树安安静静伫立原地,只有枝叶轻微的沙沙声,哪里有人影?
容棠在原地怔了片刻,觉得自己一定是被前世那噩梦缠绕太久,才会时时刻刻疑神疑鬼的。她撇去思绪,快步离开。
刚走到大殿前的院子,容棠便看见母亲依然在同那位熟人说话。她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忽然感到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一回头,对上一张清秀的脸。容棠稍稍愣了一下,很快认出了来人,顿时生出一股感慨之意。眼前人乃是文国公的孙女,名唤崔婉,亦是前世同她一道被钦定的冲喜人选之一。两人曾在几场宴会上结伴玩耍过,也算是颇为熟稔。
“容姐姐,”崔婉很惊喜,“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你也是来求佛的吗?”
容棠点点头说明了来意。她坠马之事虽未张扬,外人并不知情,但也不是什么秘密,因此也不打算刻意遮掩。崔婉闻言,目光落向她额头,担忧道:“姐姐如今可大好了?”
“放心,我已经无事了。”容棠笑着道。
崔婉掩唇轻轻咳嗽了一声,方道:“我今日是陪祖母前来进香的。只不过祖母要请高僧解签,说我不便在场,便命我出来候着。”她说这话时,面上依旧带着柔软的笑,然而容棠看在眼里,却忍不住心生怜惜。
她曾听母亲说过,文国公夫人偏宠长子,对次子一家的情分总是淡淡的。而崔婉的父亲,便是文国公的小儿子。
不过崔婉看起来习以为常了,并未流露出丝毫委屈。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容棠偶一转头,看见一个锦袍青年自大殿内举步而出,目光逡巡一圈,落在了崔婉身上,随即快步走了过来。
“阿婉,祖母吩咐我们在此处稍待片刻,”青年行至近前时忽然看清了崔婉身边的容棠,一时间怔住,“这位是——”
崔婉忙道:“这是容家姐姐,工部容尚书大人的女儿,”又向容棠道,“这位是我堂兄。”
“在下崔渤,见过容姑娘。”那青年向着容棠拱了拱手。
容棠客套回礼:“崔公子。”
崔渤似乎有心事,寒暄几句后便垂眸不语,面上神色颇为肃然。崔婉亦不是多话的人,静静站在原地。
容棠凝神瞧了崔婉几眼,见她身形纤弱,被山风一吹,双肩微微一颤,玉色的衣带在风中微微摇摆,便出声道:“妹妹莫要站在风口上,虽然是春日了,但山中还是有些凉的。”
崔婉感激道:“多谢姐姐关怀。”
崔渤从沉思中回神,这才注意到妹妹的畏寒之状,忙解开自己的披风替她披上,又低声问道:“阿婉,有没有冻着?待会回府,我让厨下备上热汤羹,给你暖暖身子。”
崔婉摇头:“我无事。”
崔渤这才松了口气,同时挪动步伐,替她挡住了山风。
容棠心想自己在此处似乎有些耽搁这对兄妹叙话,便想着借故离开。正巧此时,不远处的徐翡唤了她一声,容棠如逢大赦,忙寻了个理由告辞了。
回府的马车上,容棠阖了眼倚在车壁上假寐,脑海中思绪纷乱,一会想着自己今日那几句祝祷之语有无疏漏,一会又有些忧心,不知佛祖能不能听见她的肺腑之言。她想着想着,神思倦怠,竟真的睡了过去。
被母亲唤醒时,容棠尚有几分迷茫。她揉了揉眼睛,意识到马车已经到了府上,便很快下了车,向母亲告辞后,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大约是今日爬山耗费了太多心神,她很快便睡着了。
然而这一觉却睡得不甚安稳。半梦半醒之间,她好似又回到了那座幽暗可怖的大殿。
层层叠叠的白布将她环绕其间。容棠站在殿内,四周空无一人,唯有那口硕大的棺材与她遥遥相望。昏暗的烛火跳动着,惨淡的光将那个名字映得极其清晰。
容棠打了个寒噤,只觉头皮发麻,下意识想走,然而殿门却在她面前霍然闭上。
她浑身一抖,顿觉寒意入骨,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奇怪的声响。容棠僵硬转身,却见那口棺材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棺而出一样。
有鬼?容棠毛骨悚然,想逃走,然而双脚却像钉在了地上一样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棺木缓缓冒出袅袅雾气,紧接着,一张模糊的面孔慢慢浮现,看不清五官,但能辨认出是个男子。
那道影子飘飘荡荡,一步步逼近她。
“救命啊!”容棠浑身冷汗直冒,猛地睁开了眼。
“姑娘怎么了?”守在外间的岚月闻声,连忙快步进来,撩开床帐。
容棠惊魂未定地喘了口气,看见帐顶熟悉的花色与纹路,这才慢慢回神。她深吸一口气,苦笑道:“……是梦。”
岚月担忧不已,握住她的手道:“姑娘自打坠马后,便时常做噩梦。虞公子不是说了吗,姑娘并无大碍,千万不要自己吓自己。”
这其中缘故无法言说,容棠只能勉强笑道:“大概是这次受伤将养时日久了些,便忍不住胡思乱想。”
她双手抱膝,脑海中还残存了些噩梦的记忆。她虽看不清那鬼魂的面目,但心中却一清二楚,能从那口棺椁之中飘出的还能有谁?
难道他对前世自己的死怀恨在心,竟想迁怒于她吗?
相较于害怕,容棠更感忿忿不平。这鬼好不讲道理,自己只是一个被抓进宫里冲喜的无辜之人,即便把他冲走了,那也是他命数不好,怨不得旁人,为何他要和自己过不去?
她抬手捂了捂脸,安慰自己,既然重活了,现如今那鬼……那位陛下也好端端在呢,不用担心他的鬼魂作祟。若佛祖显灵,保佑他长命百岁,那么这一世自己都不会和他有半点干系。
“奴婢在这里,姑娘安心睡吧。”岚月说着,便麻利地去点了一支安息香,服侍容棠躺下。
然而接下来数日,容棠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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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睡不安稳,一闭上眼就常常看见那口棺材向着自己猛扑过来,或是自己又无法抗拒地撞了过去。她心力交瘁,却又无法将这其中缘故告诉旁人,旁人一定以为自己疯了吧?
可一旦将之闷在心里,惶惑的情绪只会愈演愈烈。
容棠从不是自怨自艾的人,既然遇上了难题,那么去解决它便是。她思来想去,记起从前虞忆安曾随口提过,京城某条幽深的巷子里,有位擅长为人辟邪驱魔的大师,若是谁觉得自己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便可以去请他出个主意破解。
自己如今同样被前世的冤孽缠上了,不如去找大师帮忙驱除。
主意已定,容棠忽然想到,若是被相熟的人瞧见自己去找这位神棍,只怕会有所误解,传出去别让旁人以为她中邪了。
她思索再三,打算乔装打扮一番,如此便可以瞒天过海了。
*
梧桐巷里,一家毫不引人注目的店前。
容棠警惕地四下张望,确保此刻没有人经过此处,这才低着头走进了店内。
“贵客有何需求?老朽可尽力一试。”大师捋着胡须,老神在在地道。
他一抬头,见眼前端坐的人全副武装,帷帽和面纱把她的模样遮挡得严严实实,连双眼睛都看不见。
大师早已习以为常。许多被邪祟困扰的人碍于面子,不愿在来寻求他这个神棍帮忙时被别人认出来,大都会遮蔽面容和身形,这实在是人之常情。他咳嗽一声,又重复了一遍问题,这才听见眼前人用低沉沙哑的声音缓缓叙述了起来。
容棠掐头去尾,添油加醋,刻意将自己的前世经历和噩梦的内容适当模糊,只保留了关键之处。她说罢,静静等着大师开口给出对策。
大师沉吟片刻,问了她几个问题,又自去一旁推算一番,许久才道:“老朽有个法子,贵客不妨一试。既然贵客为梦所困,无法挣脱,必得设法纾解。或口述,或书写。”
容棠听得一头雾水:“书写?大师的意思是,我可以将自己的梦写下来?”
大师说道:“梦之深意,事涉贵客心事。贵客可照老朽所言,保留其中关窍之处,至于其他无关紧要的细节,也可进行一定的改动。贵客先写出来,再摒除杂念,抽离自身,静静读之。切记不可原封不动写下来,否则不但泄露了天机,还会适得其反。”
容棠怀疑地盯着他花白的胡须,心想这法子真的可靠吗?大师见她不做声,又补充了一句道:“若贵客自读后依然没有完全摆脱梦的侵扰,也可设法使旁人能够看到你所写的内容,读的人越多,则渡的人越多,便可将其中诡谲玄幻之处充分散尽,让人间活气掩盖住梦之阴气。”
她沉默片刻,点头道:“多谢大师,我会尽力一试。”
大师随即袍袖一拂,变戏法般地拿出了一本册子,笑眯眯道:“贵客若是常为梦中之事困扰,担心是否有所预示,不如买一本老朽亲自编写的《解梦大全》?童叟无欺,老少皆宜,若贵客诚心需要,老朽可以便宜些卖与你。”
容棠:“......大师,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对吗?”
“贵客此言差矣,老朽呕心沥血著成此书,自然希望它能对更多人有所裨益,”大师花白的眉毛抬了抬,神神秘秘地道,“很灵的。”
不得不说,此人深谙人心。容棠迟疑了许久,最终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念头,买了一本。
5. 冷香
这一日,容棠坐在窗边书案后,一面想着大师的话,一面随手翻了几本先前从书坊买来的话本。她看着,心想自己这离奇的经历足可与许多诡谲故事媲美了。
既然如此,她是不是也可以模仿话本故事中的笔触和口吻,将自己的梦写下来?正如大师所言,这也是书写的一种啊。看了那么多故事,她还从未尝试过写呢。
容棠沉吟片刻,决定死马当作活马医,先试一试再说。她很快吩咐烟雨磨墨,自己铺展开纸张,提笔写了起来。
她本以为自己下笔时会很艰难,然而一回想起那些往事,顿时文思泉涌,一刻不停地写了半个多时辰,才觉得手腕微微酸痛。待墨迹晾干,容棠拈起纸张,逐字看了一遍,深深吐出一口气。
不得不说,将那些事情写下来后,她如大师所言,再换一种心境去看,便如同在看别人的故事一般,不再像梦中那样身临其境了。容棠心中一松,接下来几日便断断续续写下了不少内容。
令她惊喜的是,几日后,她晚间终于没有再重入那个可怖的梦境中。看来大师果然有本领啊。
容棠神清气爽睡到了第二日,用罢早膳后正百无聊赖时,忽然听得通传,说虞姑娘来了。
“棠棠,你这几日身子还好吗?”虞忆安举步进来,径直走向容棠,仔细瞧着她的脸色,边看边点头,“你如今面色红润了不少,额头的疤痕也已经消了。看来哥哥的药当真是有奇效。”
容棠笑道:“怀平哥哥的医术自然不容质疑。”两人说着,便在窗边长榻上坐下闲话起来。
虞忆安有些苦恼地皱眉,道:“这些时日,我的书坊新刻印的一些话本卖得都不大好,说到底,还是那些故事大同小异,不够新鲜,大伙儿看得多了,便不觉得有趣了。”
她诉了几句苦,感慨道:“这年头,生意可真不好做。”
容棠有心安慰她,便想着起身去将几案上她最爱吃的杏仁酥端过来,然而甫一动作,不小心挪动了几案上的砚台,导致底下压着的几张纸飘飘扬扬,正巧落在了虞忆安手边。
“咦,这是什么?”虞忆安好奇地捡起,定睛看了过去。
容棠来不及阻拦,心中顿时一跳,飞快想着该如何遮掩此事,却见虞忆安半晌才缓缓抬头,目光奇异地看向她:“棠棠,你......”
“忆安,这上面所写,其实是——”容棠话音未落,却见虞忆安眼眸中骤然迸出几点星火,又惊又喜道:“棠棠,你何时也开始写话本故事的?竟不告诉我。”
她越看越兴致盎然,道:“棠棠,这故事十分新奇有趣,我从未见过什么‘起死回生’‘重返人世’‘重活一遭’这等情节。”
“是......是啊,”容棠灵机一动,顺势道,“先前我养病时闲来无事,脑海中不知为何冒出了这许多片段,便随手记了下来,原来话本故事就是......这样的吗?”
虞忆安连连点头:“自然,而是你所写的还是极其引人入胜的故事。”她说着,津津有味地看了下去,末了敬佩地看向容棠:“棠棠,你竟能写出这样精彩的故事,真是深藏不露啊,丝毫不比我家书坊售卖的那些话本逊色。”
容棠心中一阵发虚,心道怎能写不出呢?毕竟那桩桩件件都是自己亲身经历的啊,写起来只会充满真情实感。她故作轻松地玩笑道:“你若是这么说,我是不是也能出书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虞忆安眼睛一亮,道:“你当真这样想?若你愿意,我可以找人将你写的故事刻印成书,这样精彩的话本一定会被抢购一空。”
虞忆安的语气十分肯定。容棠没想到她会有这个想法,一时间语塞。要将自己的故事传扬开来吗?会不会如大师所言,让梦中阴诡之事散入人间,便可洗去阴气?
她心中犹豫不决,许久才迟疑道:“可若是此事被旁人知晓了,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
“不会的,”虞忆安道,“你可以假托一个别号,不必写上真名,这样便没有人能猜得出那名号背后是男是女,是何许人也。况且,你只需将手稿交给我,余下的事情我会派人打点好,你不必抛头露面。我会保守秘密,不让任何人知晓。许多话本的作者都是委托旁人送来手稿的,从不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也是常事,不足为奇。”
容棠被她说得有些跃跃欲试。她私下也喜欢看话本,可是这写话本却还是生平头一遭,内心深处其实也有些想尝试一番。
她低头思索半晌,最终点了点头道:“好,我先试一试吧。”
虞忆安喜上眉梢,说道:“棠棠,若你同意了,我会亲自整理你所写的内容,再加以删改,充实情节后再成书。但你放心,即便有所改动,但著者依旧是你,我也不会违拗你的本意。”
说定后,这一晚容棠便又继续写了下去。写着写着,她觉得单单把自己前世的经历作为故事有些太过单薄且短小,不足以成为一个完整的故事,便绞尽脑汁添了许多情节和莫须有的人物,并将故事的主人公改为男子,又将一些细节加以模糊处理,不变的是主人公前世为人所害以至家族蒙难,死而复生后手刃仇敌,力证家族清白的主线。
就这样,容棠生平第一部“著作”便交给了虞忆安,静待成果。
*
这一日,容棠想着快要到入宫赴宴的时候了,不如趁此机会去添置些衣裳首饰,权当出门逛逛了。
琳琅阁是京城最大的一处首饰铺子,所售卖的金银玉饰品相极佳,精巧玲珑,是达官显贵们极爱光顾的地方。容棠兴致勃勃地迈步进去时,发觉此刻店内只有一个穿藕粉色衫裙的少女正在低头瞧着什么。
她看那少女身形十分眼熟,微微一怔,旋即认出,当即出声唤道:“崔妹妹?”
崔婉闻声转头,面上掠过一丝惊喜:“容姐姐。”
两人寒暄几句,便并肩站在一处看了起来。崔婉看中了两对耳坠,却有些犯难,不知该选哪个,便偏头道:“容姐姐,你觉得呢?”
容棠打量了片刻,拈起其中一对珍珠耳坠,凑到她耳畔。那珍珠颗颗都是一般大小,泛着柔和的光泽,衬着崔婉白皙的肤色,显得很是娇美。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62662|17445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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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道:“这对珍珠很衬你。”
崔婉对着铜镜照了照,心中欢喜,点头道:“既如此,那我便要这对了。”
容棠选了一支梅花蝴蝶纹样的玉钗,在乌黑如云的发上比了比,甚是满意,却还是有些依依不舍,便又驻足良久,又挑了一对琉璃耳珰、两弯金镶玉的手镯,又给母亲挑了一样翡翠珠链。
两人迈步出了琳琅阁,又一道走了段路。到了该告辞之处,崔婉犹豫片刻,轻声问道:“容姐姐,再过些时日是陛下的万寿宴,你会去吗?”
她面上现出几分赧色,低低道:“我......我在京中相熟之人不多,正忧心那日入宫后无所适从。倘若姐姐去了,我便安心许多。”
容棠记得崔婉虽出身名门,但因幼时身子孱弱,常年在京郊休养,直到十四岁那年才被接回京城。她性子娇怯,又甚少出门,虽也参加过几次热闹的宴会,但少言寡语,与京中其他年龄相仿的姑娘们无甚交际。两人之所以相熟,还是因为先前在宴上,容棠留意到崔婉的无措,便主动与她攀谈了起来,发觉彼此颇为投缘。而崔婉心中感念,因而也会主动亲近她。
听了这话,容棠笑着抚了抚她的肩膀道:“妹妹放心,来日我会按时赴宴的,宴上有我陪着你。”
崔婉心事了却,面上也多了几分红润之色,含笑道:“那我便先走了。”
容棠目送她走远,正打算向前走去,然而一抬眼,却见正前方有几人缓步走来。
日光明亮,将他们的五官照得极其清晰。容棠定睛一看,顿时僵立原地,刹那间周身几乎都失了力气,不听使唤。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如潮水般漫上心头,激得她眼前发黑,本已痊愈的额头似乎又泛起了剧烈的疼痛。
当先那人约莫三十来岁,双手负在身后,姿态倨傲,目光如电,正扫视着四周,眼看着下一刻便要向她看过来。
那张噩梦般可怖的脸,她永远不会忘记。
正是前世意图对父亲治罪、害她殒命的罪魁祸首,如今的励阳王——萧磐。
额头撞在棺椁上的沉闷响声犹在耳侧,殷红的血混杂着泪流淌下来,浑身各处都痛到了极点。她永远记得萧磐的眼神,记得他冷笑着罗列出有关父亲的所有罪名,记得那阴森的威胁之语。
还有他那布满贪欲的眼神,那对自己动手动脚时的猥琐,那浊臭的气息,实在令人作呕又惧怕。
无尽的恐惧霎时间在心头蔓延开来。容棠浑身一颤,目光四下逡巡,发觉自己正站在一家店铺门前,当下来不及多想,本能地抬步推开了门,赶在萧磐看过来之前闯了进去。
虽是白日,但店内光线却很是昏暗,仿佛与外界隔绝了一般,分明不是开门迎客的店应有的样子。然而此刻,容棠根本无暇他顾。
她尚未松口气,却忽觉得额头一痛,似乎撞在了什么坚硬之物上。
鼻间掠过一阵淡香,似是栀子掺了薄荷与白梅,清冷幽微,似曾相识。恍惚间,她听到了一阵微乱的呼吸。
一缕温热的气息冲淡了这冷香,极快地掠过,转瞬远离。
6. 出书
容棠一怔,下一刻便觉得面上陡然掠过一阵疾风,一方柔软的布料擦过她脸颊,霎时间遮蔽了她眼前的光线。与此同时,似有脚步声响起,倏而远去。
待她眼前重见光明,目之所及却只有满室桌椅碗筷,原来这是家食肆。恍惚间,容棠觉得方才那触感似乎是谁的袍袖翻飞如风,拂过了自己的面颊。她一时间有些茫然,呆立了半晌,这才快步走到窗边向外张望。
透过窗缝,她看见那道令她憎恨的身影已然远去,一颗狂跳不止的心彻底落回了胸腔之中。惧意渐散,可心头的愤恨却没有丝毫褪去。容棠双手握拳,指尖狠狠刺着掌心。
她恨萧磐,恨他的狠毒和胁迫,恨他算计父亲,也害得自己冤屈而死。可即便重活一世,此刻的她也注定无法为前世的自己报仇雪恨。身份如隔天堑,她唯一能做的,只有万分提防,避免再度落入他的算计之中。
可是,她究竟该如何让父亲躲过前世之灾呢?容棠心中酸涩,原本兴致高昂的情绪瞬间跌落谷底。她怔怔出了会神,直到感受到一股不容忽视的目光,才勉强平静了一下心绪,抬头看去。
容棠看向柜台后那身形高壮的青年,见他面露狐疑,显然对自己方才的举动很是不解,莫不是以为自己是青天白日也敢生了异心的窃贼,强闯店内,欲行不轨?
“这位姑娘,”那青年开口道,“本店尚未开始迎客,您来早啦。”
难怪他要用那样诧异的目光看着自己。容棠有些尴尬,忙走上前道:“店家见谅。方才我......偶然遇到些意外,一时慌乱,错了步伐,误闯贵店,望乞恕罪。”
见她如此温和有礼,青年面上一松,开口道:“无妨。”
容棠顿了顿,忍不住四下环顾,却并未发现什么。她心中疑惑不已,开口道:“店家,不知这店内方才还有旁人在吗?”
青年啊了一声,淡然道:“这店内只我一人,姑娘为何这样问?”
容棠露出一个诚挚无邪的笑,语气满含关切:“方才我冒冒失失冲进店内,似乎不小心撞了人,不知那人要不要紧?”
青年笑了笑道:“姑娘说笑了。如今未到午食的时辰,这店内怎么会有别人呢?”
容棠站在原地,心中一百个不信。她明明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另一人的气息,怎么这店家却矢口否认?然而这青年虽面上带笑,语气却是强硬而笃定,显然不会承认,她微一沉吟,又道:“我似乎感觉到有什么轻软的衣料自眼前拂过——”
“啊,那应当是......”青年结巴了一瞬,“......是进门处的帘子,被外头的风一吹便飘了起来,结果恰好被姑娘撞上了,也是极巧。”
容棠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店家莫不是把人当傻子?门帘分明在自己身后数步的地方,即便是狂风大作,也不可能把它吹到自己面前吧?
那青年对上她怀疑的目光,依旧四平八稳地维持着面上的镇定,只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容棠眼波轻扫,不放过这店内的任何一个角落。青天白日的,难道还有人能凭空消失?
这食肆并不算特别大,大堂里一览无余,最里的角落是两间悬着门帘的雅间。容棠定睛看去,那帘子稳如泰山,一丝波动也无,若是方才有人急匆匆地闪身进内躲藏起来,必然会带动帘子飘飘荡荡。
她把每一个角落都找了个遍,却并没有发现多余的人影,心中的疑虑化作了浓厚的怀疑,莫不是自己真的产生了错觉?
容棠满腹疑虑,却也不能掘地三尺把那人找出来,只能怏怏不乐地离开。
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青年才将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他轻巧地越过面前的柜台,伸手将店门掩好,插好门闩,这才快步向最里间走去。
他走到左边的那隔间,抬手掀开帘子,室内正端坐着一人,闭目不语。
“放心吧,我已经将门关好了,不会再有人闯进来惊扰。”
那人一言不发,缓步而出。他穿一袭绣着青竹纹的锦袍,身形挺拔,端雅轩昂,神色肃然,眼波随意一扫,便处处透着一股压迫感。他睨了青年一眼,没好气道:“想不到我也有躲躲藏藏的时候。”
青年嘿嘿一笑:“意外而已。”
那人理了理袍袖,似笑非笑:“是吗?”
青年连忙转移话题道:“好吧,今日确实是我轻率了,险些在那姑娘面前露了馅,幸好你动作迅疾,我又......能言善辩,才遮掩了过去。”
那人道:“你以为人家姑娘和你一样粗枝大叶吗?我虽及时撤开,但她一定察觉到了什么。至于那番解释,或许只有你自个儿信吧。”
那青年顿时苦了脸道:“这食肆平日是我娘子打理,今日换了我,难免有些手忙脚乱。好在她并未瞧见你的模样,自然也不会识得你,此次是我疏忽了,往后定不会如此。罢了罢了,咱们闲话少叙,还是继续说你信上提及的那件事吧。”
那人转头透过敞着的木窗向外看去,眸色淡淡:“若非一些不得已的缘故,我本不欲扰你闲云野鹤般的日子。但在这桩事情上,我只信得过你。你行走江湖多年,最是见多识广;再者,你多年来远离朝堂,如今京中几乎没有知晓你底细的人,许多事办起来也更容易些。”
那青年的表情变得严肃:“咱们之间何必客气?你只管说吧。”
那人从柜台处随手拿起一张纸,提笔蘸墨写下了几个字。青年探头一看,先是一愣,随即蹙眉看向他,仔细打量着他的脸色:“你是信不过......”
那人沉默良久,说道:“这么多年来,总是时好时坏的。不瞒你说,我也受够了这样的日子和身体。”
“你放心,我会办好此事的。”青年一口应下。
那人颔首:“多谢。”
“咱们数十年的交情,你何须说这种话?”青年摆摆手,沉思片刻,又问道,“我久不在京城,不知如今的朝堂之上——”
“你放心,我自有安排。”那人缓缓道。
“先帝不是曾给你留下了……”青年做了个口型,“你不打算用吗?”
那人冷冷扯了扯唇角:“今日之境况,焉知是不是他纵容之故!”
青年讷讷道:“可他毕竟是你生身父亲——”
“帝王家都是一等一的薄情,你知道的。”那人神色恢复如常,淡漠道。
青年望着他眉宇间的疲倦之色,低声问道:“这一年我不在京城,还未问起你现下觉得如何?”
那人默然良久,说道:“还是老样子。”他微一晃神,冷冷一笑道:“可一年后的光景,或许就大不同了。”
最末一句话他说得极含糊,青年没听清,问道:“什么?”
那人很快回神,摇头道:“无事。不必担心,我自己的身子自己心中有数。”
青年点点头道:“你放心,我定会拼尽全力做好此事。”
许是方才所言太过沉重,青年有心想驱散空气中的窒闷,便玩笑道:“一年前我离京时你便是孑然一身,怎么这么久过去了,你还是不打算......吗?”
那人斜了他一眼,面色不变,八风不动。
青年笑嘻嘻道:“说真的,满京城那么多才貌俱佳的大家闺秀,你竟一点也不心动?”
他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道:“你可知,有娘子的日子,是多么满足?我顿时觉得过去数年孤苦伶仃的日子太难熬了。”
那人面无表情:“你若是再说这些,我便要走了。”
青年面上的揶揄之色褪去,叹道:“其实我只是盼着能有个情投意合的人陪在你身边,她能真心实意地对你。”
那人转头看向窗外,眸光有一瞬的恍惚,似乎想到了什么遥远的往事。许久,他轻轻扯了扯唇,道:“我心中有数。”
青年知道他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只能止住话头。那人不再多言,目光随意一扫,发觉那青年袖中藏了本书册,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青年见状,便取了出来,在他面前晃了晃,笑道:“这是我今日从书坊新买来的话本,你要不要看?”
那人纳罕地看向他:“真是稀奇,从小就厌烦读书的人有朝一日竟也手不释卷起来了?”
青年笑嘻嘻道:“这类话本子所写故事大多曲折离奇,引人入胜,京中百姓甚是喜爱,也是我这个粗人为数不多能看得下去的书了。”
那人摇摇头,道:“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话说,你真的不想看看这故事吗?说来,这故事着实新奇,我此前竟从未看过。”青年问道。
那人道:“这等编造的故事有何好看的?”
青年兴高采烈地道:“这书说的是主人公被恶人谋害而亡后魂魄归来、死而复生,进而报仇雪恨的故事。”
那人提步欲走,闻言忽然一顿。
“这故事当真离奇,人死之后怎么可能再重活一世呢?要我说,这作者也真是颇有想法,竟能想出这样的情节。”青年没察觉他的异样,滔滔不绝地道。
那人沉默半晌,低声道:“未必。”
“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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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那青年问道。
那人不语,慢悠悠地踱了几步,忽然转身看向青年,道:“不是要给我看吗?还不拿给我?”
青年:“......”
他张口结舌:“你真的要看?”
那人不语,眼神却说明了一切。青年将那话本子递了过去,嘴上不忘揶揄:“方才是谁口口声声说不看的?想不到堂堂......竟也有这般独特的爱好?”
那人说道:“我只是怕你这个武人不通文墨,看不懂其中深意,若是误解了作者的意思该如何是好?少不得得我替你把关了。”
他说罢,施施然离开。
*
这日午后,虞忆安喜滋滋地来寻容棠,说已经将她的手稿刻印成了书册,名为《还魂异闻录》,开始在书坊正式售卖了。
“棠棠,我给你带了成书,你瞧瞧。”虞忆安说着,取出一个油纸包裹递了过去。
容棠好奇地拆开,将那崭新的书册捧在手中。著者处的化名是“烂柯人”,是她稍加思索便转瞬想到的。西晋的王质只不过在山中停留了片刻,人世间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与她的人生何其相似。
虞忆安很意外她取了这么个名字,道:“棠棠,这名字乍一看很像个历经风霜雨雪最终超脱世俗之外的隐士。”
容棠笑而不语,缓缓揭开书页。看着自己的故事真的成为了装帧成册是书,她有些新奇,又有些感慨。总体而言,这话本中的字句与她的手稿大致相同,只不过稍加润色和修改了一番。
这真是种奇妙的感觉啊。容棠爱不释手,笑吟吟道:“想不到,有朝一日我竟也有了属于自己的书。”
虞忆安道:“棠棠,往后你若是又有了什么新的灵感,记得随时告诉我。”
容棠问道:“不知这话本的故事接下来该怎么写才能更吸引人来看?”
虽说最初她写这些故事只是为了纾解心绪,但今日看着那散发着墨香的书册,容棠心中顿时升起了斗志,她想要长长久久地写下去,将自己前世的经历彻底扩写为丰满的故事。因此,她得充分了解一下京城诸人的兴趣,如此才更好安排后面的情节。
虞忆安想了想,暧昧地笑道:“那自然是写一些风花雪月之事了。俗世之中,谁能逃脱得了‘情’字?若是波澜起伏、引人入胜的故事再加上缠绵悱恻的感情,那么这书一定会卖得更好的。”
这就有些无从下手了啊。容棠茫然与她对视:“感情的事,该怎么写?”
虞忆安嘻嘻笑道:“待有朝一日,你遇上自己的如意郎君,兴许就知道写些什么啦。”
容棠面上一红,佯怒地去拧她的脸。
两人玩闹一阵,虞忆安复又正色道:“棠棠,以我久阅话本的经验来说,其实你不必着急,先原原本本将故事写下去,待写得久了,再慢慢加一些其他内容进去便好。”
容棠点点头:“我明白了。”在她笔下,主人公还尚未报前世无辜冤死之仇,还没能让害死自己的罪魁祸首付出代价,实在不必急着分心在男女之事上,否则只会偏离了他的志向,显得太过沉湎私情。
她一想到白日遇见的那个可恨的萧磐,顿时摩拳擦掌,决定今晚就开始写主人公的复仇之路。
*
这一日,容棠正在廊下逗着鹦鹉,却见岚月走上前来道:“姑娘,有一张忠远侯府送来的请帖。”
忠远侯府?
容棠伸手接了过来,将那帖子展开,细细读了一遍。这请帖乃是忠远侯独女顾琼珠所写,说侯府后花园的海棠开得正好,她不愿独享这番美景,便邀请诸位姐妹一同赏花。
看罢帖子,容棠一时间有些怔忡,半晌没作声。
她抬指轻按额角,想起前世此时,顾琼珠同样递了帖子给她。只是那时她受伤后有些倦怠,浑身乏力,便婉言谢绝了邀请。
前世她与顾琼珠的交集并不多,只依稀记得她出身不俗,容貌娇艳,本也被丞相钦定为“命格显贵”,但后来冲喜人选中却并没有她。听说是因为顾琼珠突感风寒,卧床不起,因此才无法如期入宫。
为此,容棠还暗暗懊悔过。早知道染疾便可避开此事,她该想方设法让自己生病才是。
想起往事,她不由得长叹了一声,打定主意按时赴约,也算是弥补了前世的遗憾。
忠远侯府的海棠乃是京中一绝,她也很想大饱眼福。春日正好,合该出门赏花赏景,免得再陷入那惶惑不安的情绪中无法自拔,如此才算是不辜负那春日海棠的盛景。
7. 赴宴
几日后,忠远侯府。
容棠自马车上迈步而下,由着侯府人引路,自侧门进入,穿过前厅和回廊,进了月洞门,又走了片刻,才到了侯府的后花园。
园内草木青翠欲滴,娇蕊艳色含春,花枝随风翩跹。沿着园中的小道一路漫步,便可欣赏那娇艳怒放的海棠花,花瓣层层叠叠,白色如皑皑积雪,红色似胭脂粉面,摇曳在那绿叶之中,显得格外娇俏可爱。
待众人赏花乏了,便可到坐席处暂歇。侯府的下人们特意在园中空地处支起了轻薄的纱帐,隔绝出一片宽阔又安静的地方。桌案摆放得错落有致,每一张桌子上都备好了点心与茶饮,也有不会醉人的美酒。
忠远侯之女顾琼珠身为主人,举止爽利大方,亲自引着每一位来客入园,忙前忙后,极是周到。她着一身齐胸襦裙,外罩大袖衫,眉心花钿亦是海棠形状,说不尽的娇媚可人。
容棠含笑一路寒暄过去,一抬头看见崔婉正在向自己招手,当下便走了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两人说了几句话,很快周围便有其他姑娘插话进来,气氛很是热闹。崔婉起初有些羞涩,但大家年纪相仿,又都天真烂漫,便很快同容棠一样,与众人聊到了一处去。
众人聊了些京中趣闻,正兴致勃勃时,不知是谁忽然开口,神神秘秘道:“你们可知,宫中似乎要为陛下张罗选秀之事了。”
容棠正专心致志吃着点心,闻言心中一凛,忙抬头看向说话那人。
很快有人接话道:“算起来,陛下登基已有一年,却始终不曾立后册妃,若是按照大燕旧例,也该好好地兴办此事了,否则终究不合礼法和规矩啊。”
“听说这一回是皇太后的意思,陛下孝顺,想来一定不会再违背。如此说来,咱们是不是都得参与选拔?”
“那未来的皇后娘娘,会不会就是我们中的一位?”几人说着,忍不住掩唇笑作一团。
正玩笑着,却见顾琼珠换了身家常衣裳,面上含笑,款款而来,在众人中间坐下。她双颊微有红晕,被酒气一熏染,愈发显得丽色如春,自带一种傲然之感。
几人的笑声一顿,有人面上浮出恍然大悟之色,笑吟吟道:“咱们可真是糊涂了,这皇后人选难道还会有第二人吗?自然非琼珠莫属了。”
此话一出,众人不由得默了片刻,虽有少数人面上有不平之色,但也不得不承认,顾琼珠确实有可能成为皇后。
忠远侯府祖上有从龙之功,历代都被天子视为股肱之臣。顾琼珠的父亲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母亲则是当今太后的亲表妹。皇太后膝下无女,对这个唯一的外甥女疼爱不已。顾琼珠既是太后亲眷、皇帝表妹,岂不是比旁人胜算更大?再者,论起家世、才貌,她亦是出挑的,无论从哪一点来看,都担得起皇后的位置。
顾琼珠笑得十分端庄,淡然开口:“立后事关重大,乃是陛下圣心独断,诸位姐妹还是莫要多言了。今日赏花,咱们不谈别的,只安心宴饮。”她很快转移了话题,将方才那些热火朝天的讨论轻轻揭过。
容棠握住茶盏,思绪纷乱,情不自禁陷入回忆之中。
她记得,前世亦有选秀的消息自宫中传出,且言辞凿凿,令人不得不信。为此,容家着实忧心了一阵子,生怕明旨一下,容棠便得依例参选。
容肃文和徐翡从来都不希望容棠能入宫获得荣宠,光耀门楣。他们只盼着唯一的女儿能平安喜乐过完一生。
然而后来,皇帝亲自发话驳了选秀之事,此事便不了了之了。不论是太后还是皇帝,亦或是朝中重臣,再无一人提起此事。直到皇帝驾崩,后宫依然空空如也。若非如此,她与余下几人也不会被召进宫去假充妃嫔。
容棠想到此处,心中禁不住咯噔了一下。倘若,这场选秀顺利进行,选出了后妃,那么即便来日皇帝真的又驾崩了,丞相也不会以后宫无人为理由让她入宫了,她岂不就能够避免前世的命运?
可昔年究竟是什么缘故导致选秀搁置了?她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赏花宴结束,容棠坐在了回府的马车上,依旧在思索此事。
以顾琼珠的身份和家世,为何她前世并未顺利成为皇后呢?难道皇太后最终还是无法违拗皇帝的意思,因而无法将自己的外甥女扶上后位?如此看来,这位天子虽然孝顺,却也不是事事遵从母后的意思,想来对这位表妹也无甚情分。
只是......容棠忽然心中一紧。皇帝出事前,她曾在京城中一处商铺遇到了顾琼珠,那时她面色红润,气度极佳,怎么偏偏几日后便感了风寒呢?若不是那场风寒,顾琼珠于情于理,都该入宫的。
容棠伸手敲了敲额头,只觉得千头万绪如一团乱麻,搅扰得她头痛不已。她不愿去恶意揣测什么,只是觉得此事太过凑巧,便晃了晃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赶出去。
马车一路畅通,不多时便回到了容府。容棠正欲回房休息,却见母亲身边的侍女前来传话,说夫人有要紧事要交代姑娘。
她换了身轻便衣裳,略饮了口茶,便快步向正堂去了。
“娘,您找我有何事?”容棠在母亲身边的木椅上坐下,问道。
徐翡秀眉微蹙,似乎心事重重,许久才道:“宫中隐约有消息说,此次宫宴不单单是为了陛下贺寿,还有借机相看各家未嫁女子,欲充盈后宫之意。”
容棠一怔:“是要张罗选秀之事吗?”
徐翡点头:“以你爹爹的官位,若是大兴选秀,你少不得也得参选。棠棠,你想过此事吗?”
容棠一阵恍惚,好像又回到了前世的这个时候。那时的她是如何说的?她自己都记不太清了。
徐翡见她不语,轻叹一声道:“我和你爹爹自是不希望你中选。可这等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若是太后或是陛下真的选中了你,咱们也无法抗旨不尊。”
容棠默了默,说道:“太后娘娘应当只看得中她的外甥女吧?”
徐翡奇道:“棠棠,你是听说了什么吗?”
容棠将今日赏花宴上众人的议论说了,徐翡一时间也沉默了,片刻后才道:“不错。以顾姑娘的出身和家世,再依靠与太后的亲眷关系,这皇后之位十有八九会是她。而顾氏一旦为后,她与太后作为后宫最尊贵的两人,定然会紧密相依,恐怕其他妃嫔无论如何都越不过她们去。在那种情形下,其他妃嫔即便再得宠,也终究受制于人。而陛下心中,说不定也还是更偏向于自家表妹。”
“娘,太后属意顾姑娘,陛下就一定会听从吗?”容棠问道。
徐翡微一踌躇:“这等皇家之事,我实在不知,只听你爹说起过,陛下对皇太后一向恭谨孝顺,母子亲情深厚。况且,陛下又与顾姑娘有表兄妹之情,立她为后岂不是亲上加亲?”
容棠心念一转:“可若是陛下不愿呢?”
毕竟皇帝并非无根基的孩童,也不是需要依附母族的傀儡,若是他执意不肯,太后也无法强迫他选顾氏为后。他即便孝顺,却也不会是任人摆布、毫无主见之人。
“又或许,陛下不喜顾姑娘?”
她思来想去,下意识脱口而出:“想来就是这两个缘故才致使顾姑娘最后没能当上皇后。”
“棠棠,你说什么?”徐翡诧异看向她,“你怎知陛下不肯让顾姑娘做皇后?”
容棠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忙道:“娘,我只是随意猜测一番。”
她生怕母亲继续追问,连忙转了话题:“选秀之事已然板上钉钉了吗?”
徐翡摇头:“陛下尚未颁下明旨,谁也不知他会如何做。但论起来,陛下登基近一年,也是时候该选秀了。”
“棠棠,你想入宫吗?”徐翡问道。
容棠想到前世种种,竭力抑制住想要打寒颤的冲动,摇头道:“娘,若是入宫为妃嫔,岂不是终身都要费尽心思争宠,从而让自己的后半生有个依靠?我不愿过这样的日子,更不愿......与旁人共侍一夫。”
本朝男子娶妻纳妾之事实属平常,不要说皇家,就是寻常官员显贵,也很少有不纳妾的。只是容肃文与徐翡琴瑟和谐,对妻子忠贞不渝,多年来从未有过纳妾的念头。她自小耳濡目染,心中自然也期盼这等姻缘。
徐翡温言道:“娘明白你的意思。既如此,那日入宫后,你便尽量待在娘身边。若是太后和陛下有意单独召见各家女孩儿,你便想个法子推了,或是走远些,莫要与他们正面相对。若是他们能在宴会上相中了其他人自然是好,可若是最终还是会如期选秀......棠棠,你也要有所准备。”
容棠应声道:“娘放心,我明白的。”
*
转眼便到了入宫赴宴之日。午后,容棠随爹娘一道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容肃文与徐翡皆按照品级穿戴,看起来严整而又正式。容棠穿了身天水碧的衣裙,戴一对精巧的耳坠,发上只斜斜插着簪子并寥寥佩饰,一切都以简单为上,不欲惹人注意,也不想出什么风头。
她坐在马车中,伸手撩开车帘向外看去。这条入宫的路,她前世也走过,只是那时的心境与今日大不相同。想不到时隔这么久,她又要再度踏进那座夺了她性命的皇宫。
过了第一道宫门,所有人都须下马车,接受盘查后再步行进入皇宫内部。众人甫一入宫,便有内监笑吟吟上前指路,说今日陛下会在广阳殿与各位大人宴饮,而太后娘娘则在昭阳殿招待诸位夫人及姑娘们。
容棠与母亲对视一眼,便按照吩咐向昭阳殿走去。
到了昭阳殿后,容棠跟在母亲身后,在中间后排位置跪坐。这个地方的前后左右都坐满了人,起到了一定的遮蔽作用,她略微松了口气,便有意垂眸,试图让自己在满殿人群中不那么显眼。
宫人奉上茶果,众人等了许久,方才听见通传声,说太后到了,忙纷纷起身拜倒行礼。容棠只听见一个带笑的声音道:“免礼。”
她起身后,悄悄抬头看向上首。皇太后看起来五十余岁,保养得宜,气度雍容,眉眼带笑,看起来很是和蔼可亲。她只字未提选秀,只道:“哀家年纪大了,总爱热闹,便召了各位前来陪我说说话,顺便也见一见京中这些聪颖伶俐、花容月貌的女孩儿们。”
便有几个能说会道的官员夫人率先开口说了些吉祥话凑趣,果然逗得太后眉开眼笑。容棠不动声色地扫视着殿内,在前排处看见了盛装打扮的顾琼珠。她今日格外光彩照人,发髻上珠翠如云,却又不显得俗艳。
由于今日赴宴的女眷甚多,太后无暇逐个召见。众人便依次起身,十人一排向太后行礼参拜。
太后高坐上首,容棠屈膝请安后缓缓起身,心想这样远的距离,太后或许根本看不清她们的模样。果然,太后并未多言,只说了些客套话,便到了开宴的时候。
容棠敛去心神,专心地盯着眼前的菜肴。宫中的菜式果然极其精巧,每一样都色香味俱全。她细细品尝,暗暗赞叹御厨的好手艺。
宴席上还备了酒,酒香馥郁,入口醇厚。容棠提起酒壶,替母亲斟满,随即将琥珀色的美酒缓缓注入自己手边的琉璃酒盏中。她浅抿了一口,果然余味悠长,很是醇厚。
酒过几巡,太后笑眯眯开口,说不愿拘了年轻的姑娘们,准她们自个去御花园逛一逛,只留夫人们在此处说话。
容棠如逢大赦,一转头又对上崔婉的目光,两人心意相通。她便低声和母亲说了一声,离开了昭阳殿。
她走出几步,恰好遇上崔婉,两人便结伴一道往御花园去了。
宫中的御花园修建得很是阔朗,紧邻宫中的太清池。浩大的水面倒映着碧蓝的天,清波漾漾,如一面巨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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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然铜镜;岸上则种植了各色树木与奇花异草,假山怪石掩映着亭台楼阁,风景如画,生机盎然。
容棠一路走着,看着这样的美景,顿时觉得心旷神怡。她偶一侧眸,见崔婉双颊酡红,时不时抬手揉着额角,便问道:“妹妹是醉了吗?”
崔婉轻声道:“我素来不擅饮酒,今日觉得宫宴上的佳酿滋味甚佳,不小心多饮了几杯,这会子有些头晕,不知是不是不胜酒力。”
“既如此,我们便寻一处地方略坐一坐。”容棠说着,举目远望,瞧见不远处一片高大而繁密的树丛旁恰好坐落着一座亭子,便扶住崔婉的手臂走了过去,又细心地搀她在石凳上坐下。
这亭子恰好朝向水面,凉风阵阵,很能提神醒脑。四周树木林立,郁郁葱葱,满目皆是翠色,密密的树丛枝叶如同天然帷幕,投下大片大片树荫。
容棠虽也饮了酒,但一则那酒并不多么醉人,二则她自认酒量甚豪,因此并未觉得不适。她见崔婉有些倦怠地阖上了眼,倚靠在亭柱上,便放轻了呼吸,只安静望着远处。
不得不说,这皇宫中的景致确实美不胜收。此时夕阳半落,橘色的余晖撒在水面上,泛着晶亮而炫目的光。万籁俱寂之中,容棠忽然听见有隐约的说话声从她们身侧的那片树林后传来。
她一惊,转头见崔婉也睁开了眼。两人本着非礼勿听的念头,起身打算离开。然而容棠刚起身,却见崔婉忽然身子一僵,反而走近了一步,忙道:“崔妹妹......”
恰在此时,深绿色的枝叶被微风拂开一道缝,隐约可见一个青年郎君伫立原地,身形颇为熟悉。容棠正在想那是何人,便听见崔婉颤声道:“那是......堂兄!”
容棠震惊不已,定睛一看,果然是崔渤。而与他面对面说着话的,则是一抹海棠色的倩影。
“顾姐姐?”崔婉呆立原地,喃喃自语,“堂兄怎会和顾姐姐在一处说话?他们何时这般熟悉了?”
顾琼珠?容棠愕然,定睛看去,顿时陷入了沉默。然而那边的说话声却随风一点点飘了过来。
“崔公子费尽周折托人传话给我,究竟有何事?”顾琼珠的语气很是漠然,“今日乃陛下万寿宴,宫中人多眼杂,我不能久待,还请长话短说。”
“琼珠,”崔渤开口,“听说,太后娘娘有意为陛下选秀,并且属意你做皇后,是吗?”
容棠心中一凛,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另一边,顾琼珠却始终不语。崔渤的语气顿时不复温和,隐隐透着些急切:“那你呢?你心中是何想法?”
许久,顾琼珠冷笑一声:“我如何想,又与崔公子何干?你我非亲非故,崔公子这般质问,似乎有些逾距了吧。”
“非亲非故?”崔渤抑着嗓音重复了一遍,苦笑出声,“正是。以你尊贵的身份,想来天底下唯有皇后之位才配得上。似我这等凡夫俗子,本就不该痴心妄想。只是琼珠,你当真决定了要入宫?那我们先前的情分——”
“崔公子慎言,”顾琼珠寒声打断他的话,“你我有何情分?此话若是被旁人听见,只怕会引起无端的误会。”
她顿了顿,声音又沉了几分:“有些话我隐忍不言,算是顾念着长辈们的旧情,也是最后给你几分薄面。往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心中有数。否则,姨母和侯府都不会善罢甘休的,你晓得轻重。”
“琼珠,”崔渤有些急切地唤了一声,语气哀切,“你......再等一等我好不好?待我干出一番事业,一定风风光光娶你——”
“崔明安,这几年我一直在等你,如今不想再等下去了。”顾琼珠道。
她轻吁一口气,语气转柔:“你......善自珍重吧。”
“琼珠!”崔渤凄然唤住了她,似有不甘,“我......我想问你最后一件事。”
他沉默良久,声音蓦地低沉了下去,缓缓开口,语气是掩不住的哀伤。在他问出那句话后,顾琼珠不曾迟疑太久,很快便回答了他。
崔婉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堂兄与顾琼珠竟有这样一段故事,整个人都处于极度震惊之中,一时间关心则乱,思绪一片混沌,竟连那最后的对话也不曾听清。两人说完那番话后,顾琼珠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海棠色的发带在半空中轻轻飘动,转眼间便已经走远。而崔渤怔然立在原地许久,才黯然离去,背影显得格外萧索。
得知此事的崔婉手足无措,转头见容棠面色有异,忙抓住她的衣袖,问道:“容姐姐,我堂兄和顾姑娘说了什么话?你听清楚了吗?”
容棠抿唇,有些踌躇。她确实听得一清二楚,可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崔婉望着她,语气不自觉带了些恳求:“容姐姐,此事事关我堂兄,请你一定告诉我。否则,我担心他冲动之下会做出什么不当之举,从而酿成大祸。”
她眼底有些湿润:“祖母最疼爱堂兄,伯父对他也寄予厚望,全家上下都绝不愿看着他被什么身外之事所牵绊、所困扰。堂兄与顾姑娘之事,家中长辈并不知晓,若是......若是......”
容棠垂眸思索了半晌,低低叹了口气,点头道:“好,我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你。”
她环顾四周,确定无人经过,这才放轻了声音,一字一句道:“崔公子问顾姑娘的那句话是:‘你真的喜欢陛下吗?’”
“而顾姑娘的回答是——”
容棠抿了抿唇,续道:
“‘当然。陛下风采卓然,俊逸潇洒,我敬慕他,心悦他。’”
“‘我真心实意地......喜欢陛下。为了陛下,我愿意入宫,愿意长长久久陪在他身边。’”
与此同时,亭子正前方那排高大粗壮的树木背后,铺设着石子的宫道上,本自负手缓步而行的男人忽然停住了脚步,循声向树林背后望了过来。
8. 圣旨
熟悉的嗓音如绵绵春雨,一字一句皆是真情流露。她语气中的认真与坚定,与那日佛寺中如出一辙。他恍然间觉得,若此刻自己脚下踏着的是一片干裂而寸草不生的土地,那么一定会被她话中的暖流彻底浸润,重焕生机。
离奇的是,少女的语气没有丝毫羞赧与迟疑,自来女子,不应当都会在感情之事上极尽婉转,不肯直言吗?可她却毫不遮掩,坦坦荡荡地昭示着自己的心意。他有些疑惑,但略思索片刻很快就说服了自己:她一定不是寻常女子,不会扭扭捏捏,只会勇敢而坦然地面对自己的内心。思及此,他心底微微一动,有种奇特的感觉一点点掠过心尖。
他停在原地,耳边听着树林那边静了下去,片刻后似有人起身,衣衫微动,轻盈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最终彻底沉寂了下来。可她的声音犹在耳侧,他反复回想着那句“我喜欢陛下,我愿意入宫”,转头向一旁的内侍道:“昭阳殿中的宴会结束了吗?”
内侍躬身道:“尚未。此刻,太后正在同各位夫人说话。”
他微一思索,道:“既如此,便去昭阳殿走一趟吧。”
内侍一怔,很快反应过来,扬声道:“是。摆驾——昭阳殿!”
昭阳殿这边,容棠自和崔婉复述了那番话后,便见她神色怔忡,眉头紧蹙,面上笼罩着愁云惨雾。
她心中叹了一声,心想连自己都会为此事而震惊到无以复加,更何况崔婉呢?虽不知崔渤此人品行如何,但他对自家妹妹却是真心关爱,崔婉对他亦如此。兄妹情深,她又怎能不为此而心乱如麻呢?
容棠也着实没想到,看起来毫无交集的两人竟会有这样一段故事。从两人的言谈来看,似乎是顾琼珠先一步舍弃了过去,决意要入宫出人头地。这样一来,被弃若敝履的崔渤显得格外凄凉可怜。
但顾琼珠却又留下了语焉不详的几句话,话里话外似乎都表示自己一直在给崔渤留着几分情面,听起来更令人如堕云雾,摸不着头脑。容棠给自己倒了盏茶,嗅着那茶香,暗自琢磨: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她想着,情不自禁抬头看向顾琼珠,却见后者神色如常,正浅笑着向旁人敬酒,言行举止挑不出一丝疏漏。不得不说,顾琼珠确实很有皇后的风范。
容棠深吸一口气,心想既然顾琼珠对皇帝一往情深,即便不是为了皇后之位,也一定心甘情愿入宫。她开始思考,是不是应该再去一趟钟福寺,祈求佛祖保佑顾琼珠顺利入宫为后,如此既成全了一段美好姻缘,又能保住自己这一世的平安。
她正想入非非时,忽然听见殿外宫人响亮的通传声:“陛下到——”
皇帝来了?容棠愣住,握住茶盏的手腕轻轻一颤,险些将茶水溅了出来。她有些恍惚地想着,上一世躺在那口棺材里的天子,那个间接累得自己惨死的人,下一刻便要活生生出现了?
说来可笑,前世她从不曾见过那位陛下的真容,可最后却偏偏撞死在了这个素未蒙面之人的棺材上,真是生也纠缠,死也纠缠。
圣驾突然到来,当真是出乎意料,连太后面上都掠过一丝讶异。容棠从乱糟糟的思绪中回神,忙随旁人一道俯身请安,口中道:“参见陛下,恭祝陛下福寿安康。”
她垂眸,额头贴于手背上,心如擂鼓般跳了起来。两世了,这还是她头一回见到皇帝。不知这位皇帝陛下究竟长什么模样?
容棠屏住呼吸,耳边听见一个清朗淡然的声音响起:“平身。”
太后含笑道:“皇帝怎么亲自过来了?”
皇帝说道:“母后在此与诸位夫人宴饮,朕便想着来探望一番,唯恐母后多饮了酒。”
众人见状,便一齐举杯,向皇帝敬酒,口中念着祝寿之词。容棠低眉敛目,只盯着自己酒盏中微微晃动的液体,余光似乎瞥见上首的皇帝吩咐人斟了一杯酒,随即道:“诸位请。”
容棠举杯饮酒,忍不住悄悄抬眼,目光飞快地掠过酒盏上方,瞥向上首那人,却只堪堪瞧见他仰头时露出的一方下颌,吞咽酒液时滚动的喉结若隐若现,隐没在石青色襕袍的衣领之后。那只戴着玉扳指的手闲适又随意地执着酒盏,手指修长,弯成微微的弧度。
皇帝将酒饮尽,放下酒盏,那张面孔便显露了出来。然而容棠恰在此时收回了目光,眼睫低垂,只瞧着足尖,自然也没有留意到那双深浓如墨的眼睛投出的目光,倏而如轻云般滑过她,旋即收回。
宫宴已近尾声,皇帝没有多待,很快便走了。太后面有疲色,便吩咐了身边人好生送众人出宫。容棠缓缓吐出一口气,扶着母亲的手臂向殿外走去。折腾了大半日,总算是能够离开这里了。
她刚迈出昭阳殿,便听见身后有人唤自己,却是崔婉。她柔柔一笑,轻声道:“容姐姐,我想和你说一句话。”
容棠看向母亲,见她微一点头,便走了过去,问道:“怎么了?”
“姐姐,我想求你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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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崔婉面色黯然,“今日我们所见所闻,可否请姐姐保守秘密?”
容棠一怔,不曾迟疑道:“妹妹放心。此事涉及崔顾两家,又牵扯了陛下,我自然不会多言。你放心,我绝不会向除你之外的任何人说此事。”
崔婉盈盈行了一礼,低声道:“多谢容姐姐。”
容棠见她面色忧愁,便柔声宽慰道:“妹妹,我想崔公子是顾全大局之人,定不会让你们为他担心的。”
“但愿如姐姐所说。”崔婉苦笑一声,向她告了别,转身离开。
容棠目送她走远,这才与徐翡一道出宫回府。
晚间歇息时,她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想,前世其实她也去参加了皇帝的生辰宴,不同的是,那一次皇帝自始至终没有来过昭阳殿,更没有亲自同女眷们宴饮。后来听容肃文说,皇帝其实也没有在广阳殿待太久,不过是宫宴之初露了个面,略说了些话,后来便先行离开了。
那么这一次,皇帝的举动为何会截然不同呢?容棠疑惑了半晌,却也没想出什么头绪,只能合了眼沉沉睡去。
接下来几日阴雨绵绵,天总是阴沉沉的透着一股窒闷,容棠本打算去一趟钟福寺,然而想着雨后山路最是难行,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宫宴后数日,不仅选秀之事毫无动静,也没有任何有关册立后妃的消息。容棠心想,难道这一世还是会和从前一样不了了之吗?
她心事重重地沿着回廊慢慢踱步,正偏了头去看院子里嫩绿的新芽,正巧遇见了刚刚回府的父亲,便唤了声“爹爹”,却见容肃文眉头紧锁,神情紧绷,面上一丝笑意也没有。他本自沉思,听见女儿的声音猛然回神,却未如往常那边笑着应声,而是沉沉叹气,说道:“棠棠,随我去见你娘,有要紧事告诉你。”
容棠从未见过这样严肃的父亲,心中咯噔一下,忙跟了上去。父女二人来到上房,闻讯而来的徐翡面有诧异之色,问道:“怎么了?为何脸色这般难看?”
容肃文屏退众人,在圈椅上坐了,伸手端起茶盏,却只是用力地捏住杯壁,抑着嗓音开口:“三日后,宫中会派人到府上传一道圣旨。”
徐翡心中一紧,问道:“陛下有什么旨意?”
容肃文涩然开口,神色是掩不住的哀伤:“那是一道给棠棠的圣旨。”
“陛下他......选了棠棠入宫。”
容棠霎时间如遭雷击,呆立原地做声不得。
9. 君心
......怎会如此?
如果不是青天白日,容棠真的以为自己是不是见鬼了。
她听不清四周的动静,也看不清爹娘面上是何表情,满心里只反反复复盘旋着一个问题:皇帝为何会无缘无故颁下这道旨意?他明明与自己素不相识,为何册封她?他是不是疯了?
周身如置于烈火上炙烤,她拼命回想着前些日子的一切,可却怎么也想不出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这一切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她本以为这一世最坏的结局便是重蹈前世覆辙,可没想到,事情会朝着意想不到的地方发展。
真是荒唐。重活一世,她竟以这样的方式再度和皇帝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
她命好苦。
容棠闭了闭眼,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慢慢坐下,抬眸看向一脸严肃的容肃文:“爹,陛下为何会选我入宫?”
容肃文叹了口气,眉头拧出清晰的川字纹,说道:“选秀之事一向是宫中先发明旨,再由各地呈报适龄女子名册,初选后复选,最后择才貌家世俱佳者参与殿选。可今年却不同寻常。太后体念陛下政务繁忙,便不欲如旧例般大费周章,只从京中各家中挑选了适龄者,将名单送呈陛下。陛下若无异议,便可只对这些人进行殿选。”
“可偏偏......陛下拿到那名单后,却直接将棠棠的名字圈了出来,并说不必再选了。”
“陛下只选了我一人?他不曾选忠远侯府的顾姑娘吗?”容棠问道。
容肃文颔首。
容棠想起那日赏花宴上众人的戏谑之语,以及顾琼珠那胸有成竹的模样,愈发觉得心情复杂。
皇帝放着家世背景更好、关系上也更亲近的表妹不选,却选了毫不相干的自己,他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她心中郁闷又怨怼,说道:“可陛下压根没有见过我,更不识得我,为何会选我呢?”
容肃文道:“我亦觉得不解。棠棠,先前陛下生辰宴时,你可曾遇到过他?”
容棠茫然摇头:“那日我除了跟在娘身边,便只和文国公府的崔家妹妹一道在园子里逛了逛,不曾见过旁人。后来陛下虽来了昭阳殿,可满殿人声鼎沸,我又一直低着头,他不可能注意到我的。”
徐翡面带忧色,道:“难道陛下选棠棠是另有用意?”
容棠心念忽转,问道:“爹爹,呈给陛下的那份名单里有哪些人?”
那份名单里人数众多,容肃文也无法一一记清,只凭着记忆缓缓说了几个名字,其中顾琼珠、崔婉等几人都是容棠熟悉的。她抬眸看向容肃文:“爹爹,这份名单背后的家族在朝中的地位是不是各不相同,有轻重之分?”
容肃文点了点头:“确实如此。这份名单里,有些府第虽有品级,但并无实权,只是仰仗祖上的荫封,有些在朝中的地位则举重若轻。譬如文国公府虽有品级,但自老国公辞世后便有衰落之貌,论起权势自然比不过忠远侯府。算起来,那名单里权势最煊赫的,当属忠远侯府。”
容棠望着父亲,却见他敛眉许久,缓缓道:“陛下不是处处受制于人的傀儡之君,但他继位毕竟不过一年多,时日尚短,先帝时期遗留下来许多弊病和问题尚未得到解决,而这些隐患盘根错节,与朝中不少势力息息相关,处置起来并非易事。况且,当年他能登基也颇费了些周折,并非一帆风顺。”
容棠讶异道:“陛下不是先帝唯一的儿子吗?难道先帝放着亲儿子不理,竟还动过传位给旁人的念头?”
她话一出口,猛地想起一人,顿时明白了过来。
容肃文道:“此事说来话长。昔日,先帝在位多年,后妃甚多,却始终没有皇子出生,眼看江山后继无人,无奈之下只能从宗室之中挑选出类拔萃者,带入宫中教养,以承宗器。励阳王便是那个被选中的人。”
容棠深吸一口气。原来萧磐有这么一段过去,难怪前世群臣会推举他。
“励阳王的父亲因早年在战场上受过伤,一直病痛不断,在他六岁那年过世了,偌大的王府便由王妃一人独立支撑,他以孩童之身,亦处处为母分忧。先帝见那孩子聪颖机灵,心中喜欢,加之其父早亡,便选了他入宫,养在皇后膝下。王妃又与当初的皇后即如今的太后是手帕交,情同姐妹。皇后自然视他如亲子,悉心照顾。”
“励阳王自八岁入宫,在宫中一直长到了十五岁,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先帝和皇后都对他疼爱有加。而这七年中,后宫依旧没有动静,就连先帝也已经近乎认命了。所有人都以为,先帝于子嗣上彻底没了指望,这太子之位只会是励阳王的了。”
容肃文说着,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又道:“谁知第八年,后宫忽然传出喜讯,先帝的妃嫔胡氏有了身孕。”
容棠在心底默默算了算。当今天子年方二十,而萧磐则已年过三十,兄弟二人正好差了十余岁。
容肃文续道:“先帝闻讯,自然欣喜。而胡氏也没有辜负陛下的期许,顺利生下一子,便是当今陛下。”
“可胡氏为何没有被尊为太后?”容棠忽然意识到,那次宫宴上,所有人恭谨拜见的只有一位皇太后。
皇后身为正宫,不论哪位皇子登基,她都会是名正言顺的太后,这无可厚非;可胡氏为天子生母,陛下登基后,也该同样尊她为太后才是。
容肃文低声道:“此乃宫闱秘辛,我等外臣也不甚了解,只隐约听说,胡氏生产后似乎因什么事情触怒了先帝而被厌弃,进而心生惶恐,竟致神智错乱,常作发疯之态。先帝担心她无法照料好孩子,便将陛下交给了皇后抚养,而胡氏从此便被迁去了偏远的宫殿,几乎等同于被幽禁起来了。虽还保留着位分,但与废妃并无区别。”
他叹道:“胡氏虽神志不清,但到底是陛下的生母,即便再不受先帝喜爱,也对陛下有生育之恩。因此,不少朝臣也向陛下进言,请求给胡氏应有的名分,否则于礼不合,但陛下却一直没有表态。他登基后,一直忙于处理朝中诸多事务,一时也顾不上这些。”
容棠心中不忍:“可她也是个可怜人。怀胎十月的孩子到头来被送走,自己也落得个疯癫不清的结局。”
容肃文默然,许久又道:“陛下虽自小长在皇后膝下,但还是曾因生母的疯病而被先帝迁怒过。再者,陛下......年少时性情冷僻,少言寡语,不被先帝喜爱,甚至几次斥责过。而励阳王则举止稳重大方,进退合宜。正因如此,先帝在得子之后,依然还是很疼爱励阳王,甚至曾动过让他继位的念头。若非部分朝臣劝谏,主张国本归正,或许......”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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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尽在不言中。容棠心中蓦地一动,当今天子出生时,萧磐已是青年,定然已涉足朝堂;而往后数年,他依然极得先帝器重,那么随着他年岁渐长,在朝中的势力必然只增不减。而天子原本就比他年幼,萧磐的势力已成气候时,天子怕还只是个懵懂少年。或许正因如此,前世天子驾崩后,萧磐才会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众人的支持,并且已经开始以极快的速度清理先前的朝堂了。
那么天子对这位势力不容小觑的堂兄,又是怎样的态度和感情呢?他是否明白萧磐隐藏在恭敬态度下的真面目?
容肃文道:“陛下与励阳王同在太后膝下长大,两人虽是堂兄弟,却如同一母所生亲密无间。励阳王年长,对陛下颇为照顾,常为陛下分忧;因此,陛下登基后,对他也很是信任。励阳王本人也极其守规矩,从未有任何逾越之举。凡朝堂之事,他总是听从陛下的安排,只偶尔提出一两句建议罢了。”
容棠抿唇,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萧磐提起天子崩逝之事时那张狂而得意的模样。如果这对兄弟当真是相伴多年手足情深,那么萧磐总该对辞世的弟弟有些伤痛之情吧?可他没有。
她还记得萧磐在丧期便毫不在意地沉湎声色之事,提起驾崩的天子也没有什么悲伤之色,反倒是痛快淋漓?难道,他盼这一天盼了很久?比起亲情,还是皇位和权势更加重要。
容棠觉得这对兄弟兴许并不是明面上那么和睦,皇室之中的一切总是笼罩着一层迷雾,所谓的情分,大概也会变吧。
“爹爹,”容棠迟疑片刻,“女儿有句大不敬的话想说。如今虽是陛下掌权,但那位年长又资历深厚的励阳王......是不是也培植了他自己的党羽?”
“那位励阳王,是个怎样的人?”她竭力克制住语气,好让自己提起那个名字时没有流露出太过明显的恨意。
容肃文一时无言,半晌才缓缓道:“励阳王虽对陛下恭敬顺从,但不瞒你说,我曾与他有过来往,此人时时刻刻以温文面目示人,但从他的言行举止可以见得,他是个很有手腕之人。毕竟当年,先帝是以储君的标准来教养他的,他断非庸碌无为的草包,而是有真才实学的。他与陛下虽是兄弟,但却截然不同。以我私心论起,陛下才更像一位胸怀天下、宽严相济的君王。”
容棠沉吟道:“想当初,包括励阳王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是未来的天子,可到头来却是陛下继位,难道他真的没有半分不甘心吗?说不定多年前就已经有许多善于揣度时势的臣子暗中依附于他,效忠于他,以期望有个从龙之功,在他登基后受到重用。但励阳王目睹陛下继位,自知无望,只能多加收敛,处处恭顺。他的心腹们自然也会如此。”
容肃文长叹一声道:“你说得一点不错,我亦如此想。但一则陛下继位不久,励阳王即便真的有什么不臣之心,也会一再隐忍,不会被人轻易抓住明面上的把柄。因此,他究竟有没有结党,是否有些朝臣看似忠君,实则投靠他,或许只有陛下最清楚。”
徐翡思索道:“所以陛下不愿选太后或励阳王的人入后宫,免得助长了这两派的势力。”
“可是......”容棠沉默片刻,“陛下明明可以谁都不选啊。”
“......”
容肃文和徐翡双双语塞,一起看向她。
10. 定局
“难道不是吗?”
容棠说道:“陛下若是不肯选秀,大可以将此事驳回。难道太后还会逼着他册立后妃吗?”
前世的皇帝都能违拗太后的意思,执意将选秀之事否决,且能堵住群臣劝谏的悠悠之口,为何这一世偏要选呢?容棠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难道发生了什么她不曾了解的变故?这奇怪的一切,难道都是拜她的重生所赐?否则,缘何这一世与上一世有那么多不同之处?
可是......容棠皱眉。她一个人的重生,真的能有这样大的影响吗?
容肃文面色几度变换,最终眉宇间还是被浓重的无奈与疲惫笼罩:“君心难测。我虽伴驾多年,却也无法猜透陛下的每一个想法。况且那份名单几乎囊括了朝中和京中所有有名有姓的官员,那么多人中,并非只有我一人是忠于陛下的,陛下何以对棠棠另眼相待?”
容棠也觉得不解,他连自己的面都没见过,居然要选自己入宫,真是荒唐。又或者,他只是突发奇想,随手一选?
“以我对陛下的了解,”容肃文皱眉,“他不会将这种事情视为儿戏而随意处之的。”
此人太过可恶,他究竟打的什么鬼主意!
顾琼珠对他一往情深他却视而不见,白白辜负人家的一片痴心,反而将自己这个对他没有半分真情的人强行选进宫,真是不解风情,强人所难!
容棠想起那日在御花园向崔婉复述顾琼珠那番话时的情形。虽然那些字句并非出于自己的本意,但她还是忍不住为顾琼珠藏在话语中的真情所打动,因而转述时情不自禁有些感慨万千,仿佛透过字里行间触碰到了炽热的少女情怀。
真该让皇帝亲耳听听顾琼珠的那番剖白,容棠不信他不会为之感动。
想入宫的人没了机会,不想入宫的人祸从天降。容棠恶狠狠地攥了攥拳头,口不择言:“我究竟哪里得罪他了?要这样报复我!”
容肃文大惊:“棠棠,不可胡言!”
“眼下什么缘故已经不重要了,”徐翡愁眉紧锁,“棠棠入宫之事已成定局,我担心......若太后见自家外甥女没能如愿成为皇后,会不会心有不满,迁怒于棠棠?棠棠若是被太后为难,受了委屈又该如何是好?”
容棠咬咬唇,说道:“我绝不会傻傻地任由旁人欺负。”
容肃文面色黯然,说道:“我想,那份名单的众人之中,陛下唯独选了棠棠,总该是有几分实意的。只要有一分真心,他便会护着棠棠的。”
此话似乎有几分道理。容棠能从众人之中脱颖而出,且是满宫独一份的荣宠,足以见得皇帝对她的重视。况且,容家也远没有尊贵煊赫到能让皇帝刻意笼络的地步。若皇帝真的需要靠拉拢外戚来巩固自己的帝位,那他就该选顾琼珠入宫了。
容棠却并未将爹爹这句话当真。都说君王薄情,她可不敢奢望那位尊贵无比的陛下能对自己有什么真心。往后入了宫,她若是想过得顺心遂意,自然不能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还是得靠自己才是。
她垂眸叹气,喃喃道:“爹爹,此事是不是已经板上钉钉,再无回旋余地了?”
其实容棠心中何尝不明白,天子金口玉言,岂会朝令夕改?此刻怕是圣旨已经拟好,只等三日后到府上传旨了吧。因而她甫一问出口,随即便涩然一笑:“看来,女儿只能认命了。”
“棠棠,”容肃文轻抚女儿的肩膀,“我和你娘原本想着你年岁尚小,不必急着说亲,想让你在家中多留几年,好好享享福,谁知却出了这样的事情。早知今日,不如早早为你择一门好亲事,即便嫁人了,总归还在京城,可以时常见面。可你一旦入宫,只怕......”
为妃嫔者,不论有无恩宠,都不可能再有重获自由的那一日了。若有子嗣,后半生还能有个依靠;若无子嗣,那么要么死在皇帝之前,要么就在宫外守陵到死。容棠明白,却也只能认命。
只是眼下,还有另一桩要紧的事情。
“爹爹,”容棠犹豫片刻,开口道,“您如今的公务与差事,做得还顺利吗?陛下对您是不是信任有加,可曾为难过?朝堂上有没有人和您起过争执或是冲突?”
容肃文讶异道:“棠棠,你为何这样问?”
容棠抿唇,轻声道:“我......我一想到日后不能陪在爹和娘身边,许多事情都无法即刻知晓,心中便忍不住担心。我也怕自己在宫中若是不得陛下欢心,倘若再连累了爹爹的仕途,该如何是好?”
她思来想去,必得将前世那场针对父亲的阴谋婉转地提一提,好让容肃文多加提防,免得在陵寝修建一事上再着了旁人的道。虽然不知那场祸患究竟是如何发生的,但她可以确信,那件事一定和萧磐脱不了干系。
爹爹一心忠于当今圣上,对萧磐并无甚好感。而萧磐登基后拉拢不成,一定会设法扶持自己的人。如何让他的人上位呢,那必然是先寻个由头将先前的人惩处了,冠上无法饶恕的罪名,这样才能顺理成章让自己的心腹顶上。
想要避开此事,除了祈求皇帝长命百岁,也需提醒爹爹自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万事谨慎小心。
容棠心念一转,百般思索后道:“爹爹,我前些日子做了一个噩梦,心中实在担忧,还请爹爹听我一言。倘若梦境为虚妄自然是好,可若是......这梦有所预示,爹爹也好早有打算。”
容肃文问道:“什么梦?”
容棠便将前世的那些事情委婉地说了,只不过假借噩梦之名。她边说,边忐忑不安地看着爹爹的反应,生怕自己的话有什么漏洞,从而无法让爹爹放在心上。
容肃文听罢,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容棠心中直打鼓,生怕爹娘觉得自己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语出惊人。她正斟酌着如何解释,却见容肃文面上浮起一丝愧色,叹道:“棠棠,是爹爹不好,没能让你事事安心,反而梦里都在为我担忧。”
他抬手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发顶,缓声道:“棠棠,你所说之事我心中明白。你放心,爹爹在朝中多年,对那些算计手段都有凡事自然也是有一定把握的。至于励阳王,有陛下在,他必然不敢轻举妄动。爹爹也会时刻提防,同时劝谏陛下小心。”
“至于皇陵修建之事,爹爹记住了,”容肃文道,“不论是外部建筑还是地宫,我都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必不会出差错。”
虽然得了爹爹这句话,但容棠还是不曾展眉。前世那桩桩件件,症结都在皇帝身上,一切灾祸皆是因为他的离奇崩逝而导致的。那么自己此番进宫,到底能不能扭转前世的命运呢?朝堂之上的事可以靠父亲周旋,可皇帝的身心健康还是得靠自己这个妃子来上心啊。
她于宫闱之事并不了解,心中也无十足把握一定能够成为宠妃,更摸不清皇帝的性情,不知该如何制造与他接触的机会。若是太过刻意,会不会反而被他厌烦,适得其反?可若是毫无动作,那么自己重活一世岂不是于事无补?
容肃文见女儿眉宇间都是不安,心中一酸,抬手抚了抚她的肩膀,叹息道:“棠棠......爹爹只希望你能在宫中平平安安地生活,不必时刻为我担忧。”
“棠棠,你此番入宫,要遵从宫中的规矩,莫要让人挑出错处,不必为了爹爹的官位而想方设法博取陛下的欢心。爹爹有自己的本事,用不着依仗自己的女儿。”容肃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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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徐翡柔声道:“棠棠,陛下对你若是不吝恩宠自然是好,但若时过境迁,圣心有变,你千万不可牵绊于此。即便没有陛下的宠爱,你也可以过好自己的日子。对于君王,你可以敬之畏之,但不要真的把他当作自己的夫君而以真心待之。虽然此次陛下只封了你一人,但难保日后不会有其他妃嫔甚至是皇后,若你真心实意爱重陛下,只怕终会落得个黯然神伤的结果,到那时,苦的只有你。”
“棠棠,娘知道你是个赤诚的性子,若是有人待你好,你亦会真心实意对他好。可陛下不是寻常人,他不会只守着你一个人。与其到那时伤心,不如从最初便不要付出真心。”
容棠眼圈微红,说道:“我明白。我会将自己当作寻常臣子,对陛下会恭谨顺从,会守妾妃之德,仅此而已。我不会奢求陛下的真心,只求平安无事地过完余生。”
容肃文长叹一声,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说,最终还是黯然垂眸。徐翡怔怔地望着女儿哽咽的模样,说道:“我与你爹爹从未想过依仗女儿得宠为家中挣得荣华富贵,只盼着你能在宫闱之中珍重自身,保全性命。可陛下如此大张旗鼓,岂不是让你成为了众矢之的?”
“棠棠,你心中是如何想的?”容肃文问道。
容棠沉默许久,缓缓开口道:“爹,娘,女儿既然入了宫,就注定不能草草过完此生。我想,若是情势允许,也不是不能设法争宠,如此我才能在宫中安稳立足。”
容氏夫妇对视一眼,明白她的弦外之音。深宫女子的一切祸福皆系于所受恩宠的深浅,一旦失宠,只怕在宫中的日子会更难过。她此番入宫已经成了众矢之的,若做不成真正的宠妃,来日若是皇后入宫,她的处境或许就更加艰难了。
“棠棠,但你一定要在保住自身平安的前提下,再做下一步打算,切不可轻重颠倒了。即便陛下不宠爱你,只要你没有过错,也是可以在宫中安稳度日的。”
容棠点头,心中却明白,爹娘殷殷嘱托皆是不愿让自己心存不安,但一旦入宫,容家满门便系于自己一身,一荣俱荣。她即便对陛下毫无情意,却也要尽力得到他的宠爱。这不单单是为了自己的日子好过,也是为了容家上下。
最重要的是,她要想法子接近皇帝,只有与他朝夕相处,才有可能帮助他避开前世那场要了他性命的骑马之行,保住他的性命。只有皇帝好端端活下去,萧磐才不会上位。
她打定主意,心中烦乱的情绪稍稍定了定,尽力扬起笑容,说道:“爹娘不必为我担心,相信女儿能够在那深宫之中好好度过这一生。再说,我入宫也不全是坏事。我身在宫中,若是有什么变故或是风声,兴许能很快听说,从而早做准备,免得远离皇宫从而懵然不知。”
既然入宫之事已成定局,再伤心也无济于事,不如平常心对待,有所筹谋。
容棠低眸,忽然想起一事,迟疑半晌,还是看向容肃文,声若蚊蚋:“爹爹,女儿还有一个问题。”
容肃文见她面色严肃,忙问道:“何事?”
“陛下他......”她斟酌再三才开口,“模样如何?五官是否英俊?”
容肃文:“......”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无奈道:“你为何有此一问?”
容棠见爹爹神色略有尴尬,便辩解道:“入宫如嫁人,哪有姑娘乐意找一个容颜丑陋、举止粗俗的夫君?”
容肃文听得心惊肉跳,连连摆手:“……陛下龙章凤姿,一表人才,断非你所担心的那种人。”
“那就好。”容棠放下心来。她可不想往后余生和一个貌丑之人日夜相对,男人的好皮囊也是很重要的,至少能让她心情愉悦。
11. 贵妃
三日后,宫中的内侍来到容府宣旨。
容棠随爹娘在前厅跪下,耳边先听了一段漫长而又华丽的赞颂之词,随即才听到了关键之处:“......工部尚书之女容氏,敬慎柔嘉,温恭端淑,特封尔为贵妃,于四月二十六入宫,二十八日行册封礼,钦此。”
贵妃?她一愣,面上浮起震惊之色。
按大燕后宫规制,除皇后外,最尊贵的便是贵、淑、德、贤四位正一品妃子,而贵妃又居四妃之首,地位不言而喻。
原本以为自己即便入宫,最高也不过是妃位罢了,可这捉摸不透的皇帝陛下,却给了她这样的位分,究竟有何用意?她既非潜邸旧人,又不是一等一的家世,却初封便是贵妃。如今宫中没有皇后,她这贵妃的分量愈发显得重了。皇帝此举看起来对她颇为上心,就是不知道是真情还是假意了。
容棠心中讶异,却不敢在面上流露半分,只依礼随父亲一道起身接旨,思绪忍不住有些游移。
四月二十六......那岂不是意味着,她只能在家中再待一月有余了?
那内侍一改方才宣旨时的严肃,笑容满面地道:“容大人大喜啊!这可是陛下登基后册立的头一位贵妃,可见陛下爱重。”
容肃文领着妻女谢了恩,满面谦逊。那内侍又笑道:“十日后,宫中会有教引女官到贵府,为贵妃娘娘指点一二。”
送走宫中的人,容棠揉了揉额角,闷闷不乐地想:看来十日后,她便要开始日日学习宫中的礼仪规矩了吧。到那时,她的日子便不会如当下这般自在了。
于是接下来几日,容棠把自己所能想到的、亦或是从前未曾做过的事情都尽力做了个遍。
这一日她午睡醒来,便听见禀报说虞姑娘来了,下一刻便看见满脸忧急的虞忆安快步走了进来。
“棠棠,你还好吗?”
两人多年挚友,容棠立刻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不由得微微苦笑:“事已至此,我别无办法,只能平静接受了。”
虞忆安在她身畔坐下,眉头紧蹙:“我昨日才回京,听母亲说起此事时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棠棠,宫中不比家中,我担心你......你入宫后,有何打算?以你的家世和位分,只要不犯大错,必然可以平平安安的。”
容棠心底叹气,她想要的,不单单是保住自己的平安。因而她此次入宫,定不能安于现状,顺其自然。否则一年之期一到,皇帝一死,届时她身为妃嫔,若无子嗣,便又会被送去守陵,而一旦萧磐上位,必然又会落入前世那般境地。
她心中藏着许多顾虑与心事,然而看着虞忆安担忧的模样,便笑着道:“放心,我心中有数。”
虞忆安看着容棠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中愈发酸楚。她知道,容棠一旦入宫,她们便再也无法如今日这般轻松惬意地坐在一处闲话饮茶了,甚至连再见一面也变成了奢望。想到这里,虞忆安的神情低落了下去。
容棠拍了拍她的手背,笑了笑道:“忆安,不用为我担心。我是入宫,又不是上刑场,只不过换了个地方继续过日子罢了。”
她语气轻松,虞忆安叹了口气,半晌不语。
容棠忽然想起什么,吩咐岚月将自己枕头下的匣子取来,递给虞忆安道:“宫中的教引女官快来了,到那时我只怕分身乏术,因此这几日赶着将那话本子的故事写了一些,只可惜......”
虞忆安抬起头,面色有几分茫然,旋即才反应过来,不由得愧疚起来:“棠棠,早知如此,我不该催你写故事出书的......让你耗费了这么多心神在此事上。”
“忆安,”容棠用力摇摇头,“原本那些内容也是我自己乐意写的,并非是被你催促的结果。你千万不要这样想。”
她道:“其实这个故事应当还未到结尾,只是我实在无暇去写了。你先瞧这些能不能刻印,若是不行......”
虞忆安抹了抹泪道:“我会把它们尽数刻印成书的,若是能赶在你入宫前做完,我会设法给你送来。”
容棠抬手轻轻抚过纸张表面,心中有些不舍。虽说她最初只是为了宽解心绪而将那些梦境的内容记录下来,但后来受了虞忆安的启发,她如获至宝,开始有意识地在落笔时构思了不少额外的情节。也是因为此事,她寻求到了一个独一无二的舒心方法,再也没有被噩梦困扰过。
两人相对无言,片刻后才各怀心事地靠坐在了一处,幽幽叹气。容棠喃喃道:“忆安,我真的不明白,他为何要选我?”
虞忆安亦皱眉道:“是啊,你们并无交集,他怎会......”她突发奇想,道:“难道这位陛下其实见过你,并且对你有了情意,才会借选秀之事召你入宫?”
容棠迟疑道:“我从未和陌生男子有过什么接触和往来,最多是擦肩而过罢了。你的意思是,他见色起意?”
虞忆安:“......但一国之君,应当不至于这般肤浅吧?”
容棠苦恼地摇头:“谁知道呢。算了,事到如今还谈论是何理由已经没有意义了,我还是好好珍惜眼下的日子吧。”
“棠棠,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虞忆安问道,“趁着如今还算自由,该及时行乐才是。”
容棠双手托腮,幽幽叹气道:“我知道该趁着这个时候多多享受一番,可一时半会还真不知道该做什么。忆安,你有什么主意吗?”
虞忆安想了想道:“昨日爹和娘还念叨你呢,盼着你能去府上坐坐他们也许久未见你了。”
容棠怔了怔,心底涌起酸软的不舍:“是了。再不去见他们,往后便没有机会了。”
虞氏夫妇对她来说是仅次于父母双亲的人。容棠小时候身体不好,便与虞氏兄妹一道跟在虞世叔身后学拳脚功夫,并浅习弓马,以此强身健体,她的骑射之术便是在那时学会的。只不过容肃文一向担心女儿伤筋动骨,又经历了坠马之事,便不大赞成她继续研习此等武艺。
加之大燕京城之中对闺中女子的推崇,大多以女子娴静柔婉为上,高门贵女们日常宴饮相聚也多以投壶、曲水流觞等风雅之事消磨时间,不会有谁在众目睽睽之下舞刀弄枪的。即便如顾琼珠这样的将门之女,也不会处处以擅武而自矜,而只会尽力展现自己诗书娴熟、知书达礼的一面。旁人提起她,至多赞一句明艳夺目,不失家门风范罢了。因此,容棠一直隐藏锋芒,除了知根知底的虞家人,再没有外人知晓她其实颇通骑射之术的事情。
而骑马相对而言更容易为人接受,不少贵女虽算不上精通马术,但至少有所涉猎,闲来无事偶尔也会与人相约外出骑马,只不过很少会纵马疾驰,一决胜负的。
毕竟,俗世男子大多还是喜欢温柔娴雅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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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天子也不能免俗。
容棠低叹一声,起身道:“走吧。”
*
两日后,负责教引的宫人来到了容府,负责为容棠介绍宫中的各种规矩礼仪。
这位教引女官姓宋,约莫四十岁上下,生了张颇为严肃的脸。容棠起初见她这副冷脸有些忐忑,然而慢慢接触下来,却发觉这位姑姑面冷心热,其实是个耐心十足、温和细致之人。
她讲解礼仪、教授规矩时虽不苟言笑,但却并非毫无耐心之人。容棠偶有不解,她也会耐心解答。
从宋姑姑口中,容棠得知,如今后宫诸事皆是由皇太后做主,待她入宫后,便要以贵妃之位摄后宫诸事,将主理六宫之责接过来。不过,宫中除了她之外并无其他妃嫔,容棠所要做的,也只是管束宫中大小事务和宫人。
接连几日学下来,容棠对宫中的情形也算是了解了不少。
宋姑姑道:“来日娘娘入宫后,宫中还会为娘娘行正式的贵妃册封礼。您是陛下登基以来头一位贵妃,礼部早早便预备下了。”
容棠这些时日已然心如止水。她看得很开,自己一入宫便是贵妃,不必从最低等的妃嫔一步步做起,少吃了很多苦头,至少这待遇和份例不会差,这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不管这位陛下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至少他是个大方的君王,在位分上毫不吝啬。
虽然日后他或许还会再选妃嫔,但至少短时间内,后宫只有她一人,这无形中便少了许多糟心的事情,自己也不必与旁人斗来斗去,岂不是清静自在?容棠想到这里,心情又更好了一些。
一晃数日过去,容棠自觉那些复杂的宫廷礼仪都学得差不多了,宋姑姑所提的问题她也能尽数答得上来。
这一日授课完毕,宋姑姑照例进行提问:“娘娘可知,身居贵妃之位,有何职责?”
容棠很快将这些日子所学内容融会贯通,一一回答,左不过就是对上温良恭顺,对下宽严相济,持躬谨严,和睦六宫,断不可作心胸狭窄、争风吃醋之状。
宋姑姑满意颔首,说道:“娘娘聪慧,一点就通。只是除此之外,另有一点:为妃嫔者,当为上绵延后嗣。”
想要绵延后嗣,那岂不是要先......
容棠一直克制自己不去想那件入宫后最迫在眉睫之事。可既然成了皇帝的妃嫔,那么侍寝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
害怕吗?她扪心自问,似乎也是有些怕的,可是和死比起来,侍寝算得了什么大事?作为一个死过一次的人,她不该去畏惧死亡之外的所有事情。侍寝便侍寝吧,谁怕谁?
宋姑姑见她神情异样,却以为是女儿家脸皮薄,便温言道:“娘娘安心。进御得幸之事,来日会有宫人亲向娘娘讲授,以娘娘的敏慧,自然会领悟透彻的。”
容棠佯装羞涩地笑了笑,心底却忍不住哀嚎:谁想把自己的聪慧用在领悟这种事情上啊?
宋姑姑又变戏法般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双手奉上,说道:“此中之事,娘娘可先自行翻看此册,若有疑惑不解之处,可在入宫后进一步学习。”
容棠顿时觉得那画册如烫手山芋一般,不知接还是不接。她一抬头,却见宋姑姑神色平静,波澜不惊,更显得自己大惊小怪一般。
她头皮发麻,颤着手接了过来,镇定自若道:“多谢姑姑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