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势可有蔓延?”信王蹙眉。
“发现的及时,只娘娘自己烧伤了手。”
信王长舒一口气,转身示意李确。
李确会意,躬身退后,紧接着便是有条不紊地命信王亲兵把刘起、陆明允还有残余的姜国士兵带下去,安排着疏散殿内宫人和官眷。
陆明渊在沈月昭怀中已经昏死过去,断指处鲜血汩汩流出。沈月昭撕下衣袖裹住他的伤处,将他的手紧紧和自己交握在一起。
只是如今他再不能与她十指相缠。
她心里痛极,眼泪啪嗒啪嗒落在他手上。
“丽妃娘娘她,还闹着要自尽。”那内侍又道。
信王蹙眉,丽妃手中或许还有官家的立储诏书,不能贸然处置她。
若她今日带着襄王自尽,来日便坐实了他得位不正,逼宫谋反,还逼死幼弟的恶名。
“殿下。”
却见沈月昭将陆明渊交给赶来的御医,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请准民妇拜见丽妃娘娘。”
她一步步走到信王面前,脚步虚浮,却方向笃定。
沈月昭在极近的距离里,对着信王做了一个无声的口型。
“遗诏。”
*
芙蓉殿内,丽妃披散着长发站在殿中央,雪白的腕间一道焦黑的烧伤格外刺目。
她美得惊心动魄,像个凄艳的游魂。
“娘娘,别来无恙。”沈月昭缓步上前。
丽妃猛地转身,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怎么是你?"她声音嘶哑,"你来干什么?"
"娘娘,官家病重。"沈月昭直视她的眼睛,"民妇特来向您讨一样东西
“遗诏。”
丽妃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空荡的殿内回荡。她已在这深宫中被软禁多日,方才又听到殿外兵戈之声,如今见到沈月昭完好无损地站在面前,心中已然明了。
大势已去。
陆明允的这个下堂妻,丽妃先前其实并不在意。
虽然沈月昭知晓他们走私之事,她派人在百花楼扑了个空,灭口未成,但后来陆明允起复,沈如山顶了罪,她也就没再继续追杀这个微不足道的女子。
却没想到,这个曾经被她视如蝼蚁的女子,如今却来向她讨要遗诏。
或许她一败涂地,就是跟这个女子有关。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给你?"丽妃眼中闪过一丝疯狂,"襄王和本宫大势已去,左右是活不成了。"
她缓步走向沈月昭。
"就算信王登基又如何?本宫偏要让他背上得位不正的千古骂名!"
沈月昭从袖中缓缓取出一支红莲簪:"娘娘还认得这簪子吗?"
丽妃的脚步顿住。
那簪头的红莲在烛光下妖冶如血,正是当年赫连玦送她的定情信物。
在她离开草原前,她把这根簪子留给了他。
"他...他还留着这个..."丽妃的声音哽咽,指尖在虚空中描摹着那簪子的轮廓。
"二皇子让我把这根簪子带给您。"沈月昭将那簪子递到她面前。
丽妃颤抖着接过簪子,泪水夺眶而出。
恍惚间又回到了十六岁那年,赫连玦将簪子插在她发间,轻抚她尚未隆起的腹部。
“阿莲,护好我们的孩子。”
“我会给你们母子这世间最无尚的尊荣。”
她本是姜国权贵之女,也是千娇百宠长大,她曾经和赫连月一样,是草原上最鲜艳明媚的格桑花。
直到赫连玦在围猎时为她射下那只萨朗鹰,说要做她的阿日斯兰。
草原儿女敢爱敢恨,那一夜的篝火前,草原上最美的格桑花,甘愿落入他怀中。
而后她甘愿为他宏图大业,怀着他的孩子孤身入大宁,在刘起的安排下,从卑贱舞女到帝王宠妃,七月产子,刀尖舔血,一步步走到如今。
她折去一身傲骨,甘做一只献媚邀宠的笼中雀。
每日晨起梳妆,她望着铜镜中精心粉饰的画皮,总是无端想起与他纵马驰骋在草原上的时光。
她相信那样的日子不会太远。
她已经用五石散掏空了那老皇帝的身体,只要他们的孩儿登基。她和他马上就能相聚。
却没想到功亏一篑。
十日前,她再也联络不上刘起,被软禁在宫中,陈婉也并未设法来救她。
这一切来的太快太急,苦心经营多年的棋局被拂乱,满盘皆输。
而如今,在看到那根红莲簪的刹那,她不想再追究自己为什么会输。
“他为什么会把这根簪子给你?”丽妃摩挲着簪头那朵红莲。
“我是大宁细作,潜入姜国,骗取了赫连玦的信任。”沈月昭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在心底叹息一声,“他让我以这根红莲簪为信物,助娘娘,助襄王登基。”
沈月昭没有提拿簪子要解药的事,她知道此刻丽妃不可能给她解药。
还不如用这根簪子,安慰一下这个将死的女人。攻心为上,或许能从她口中套出遗诏的下落。
然而丽妃只是垂眸看着那根红莲簪,静默无声。
"现下,只要您交出遗诏,我以性命担保,必保襄王平安长大。"
沈月昭声音清凌凌的声音再度响起。
丽妃死死攥着红莲簪,簪尖刺入掌心也浑然不觉。
“他可还有什么话留给我?”良久,她抬头看向沈月昭。
沈月昭低头想了片刻,开口道:“赫连玦说,他永远是你的阿日斯兰。”
丽妃在听到最后四个字时,绝美的容颜上绽出如花的笑颜。
那样明丽动人的笑,不掺一丝算计,不带半分媚态,纯粹得如同草原上初绽的格桑花。
"沈娘子。"丽妃忽然砰地一声跪在地上,红莲簪在她掌心划出一道血痕。
"请保住我的孩儿。"
她重重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
"求您...让他平安长大,做个普通人就好。"
沈月昭心头一震,下意识伸手去扶:"娘娘..."
"还有一事相求。"丽妃抬起头,眼中泪光盈盈,"让我自己选个体面的死法。"
沈月昭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好。"
丽妃如释重负般笑了:"遗诏在御花园东南角的第三棵梅树下,三尺深的地方。"
沈月郑重一拜。转身时,她听见丽妃低声呢喃:
"沈娘子,我知道赫连玦其实没有说那句话。"
"但是,多谢你。"
殿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将那抹凄艳的身影永远留在了深宫之中。
夜半,芙蓉殿起了大火。
沈月昭搂着昏睡的陆明渊,看向被大火烧红的天际。
火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
她想起佛语中说的,"火焰化红莲,天罪自消衍。"
传说红莲之火是地狱的业火,可以消解一切罪恶,也能烧尽所有带灵魂的事物。
而她只是觉得,红莲是绝望,是破裂,是不惜一切的爱。
就像此刻芙蓉殿中,那个用生命最后一点余温,为自己孩儿求得一线生机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