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昭和陆明渊一直留在宫中。
得知官家驾崩的消息,沈月昭心情很平静,那日在寿宴上所见,官家本就时日无多。
遗诏的内容不出所料是信王登基。
丽妃的死被定为病逝。而年幼的襄王在得知母亲去世的消息后,在寝殿内夜夜啼哭。
信王那里筹备着登基大典,还没有任何对襄王的动作。
稚子无辜,沈月昭心知襄王处境危急,她答应了丽妃,必须要保住襄王。
“子舒。”这日沈月昭为陆明渊换药时,决心向他言明此事,“若信王殿下登基,会如何处置襄王殿下?”
陆明渊神色凝重:"信王登基后,襄王便是最大的隐患。"他抬眸看向沈月昭,"一个流着姜国皇室血脉的''先帝幼子'',活着就是对皇权的威胁。"
沈月昭手上动作一顿:“你都知道了?”
她并未向陆明渊言明过襄王血脉。
“不难猜,”陆明渊轻叹一声,“赫连玦能那样轻易被你挑动派精兵入宫,一定是有巨大的利益诱惑。”
“而大宁皇位上的幼主,和他血脉相连,这样的诱惑,才足以让他铤而走险。”
沈月昭垂眸,轻声道:"可襄王只是个八岁的孩子..."
"正因如此才更危险。"陆明渊声音低沉,"待他长大,若姜国余孽打着襄王旗号起事..."
"稚子何辜。"沈月昭猛地攥紧药布,陆明渊纱布下的伤口渗出点点猩红,"丽妃已死,难道非要赶尽杀绝?"
陆明渊吃痛皱眉,却仍冷静道:"这不是善恶对错的问题。新朝初立,任何隐患都必须根除。"
话未说完,沈月昭已红着眼眶按住他渗血的伤口。
"别动!"她声音发颤,手上的动作却轻柔至极,"伤口又裂开了..."
陆明渊望着她低垂的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忽然长叹一声,用未受伤的右手将她揽入怀中。
"罢了,我会向信王谏言,将襄王送去慈恩寺出家。"
沈月昭靠在他肩头:"真的能成吗?"
"信王并非嗜杀之人。"陆明渊轻抚她的长发,"只要襄王永不入京,远离朝堂,或许..."
他没有说下去,但沈月昭明白这已是最大的让步。
她擦去眼泪,继续为他包扎伤口。
“对了,说起襄王,我倒想起了朗儿。”沈月昭破涕为笑道,“该去陆府接他了。”
陆明渊轻抚她脸颊:“好,接回我们府中。”
沈月昭心知他说的是陆家二房,瞬时脸就红了。“什么我们府中…”
陆明渊突然握住她的手,将那只残缺的左手举到两人之间,故作可怜道:"沈娘子,我已是残废之人,往后研墨写字都不利索了..."他眨了眨眼,那双瑞凤眼里盛满狡黠,"还望娘子多多照顾。"
沈月昭心头一酸,轻轻捧住他的手,在那狰狞的伤口旁落下一吻:"好。"她抬眸望进他含笑的眼底,"照顾你一辈子。"
窗外秋雨渐歇,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斜斜地照进室内。陆明渊用右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带到榻上:"那娘子现在就先照顾照顾为夫换药?"
"谁是你娘子!"沈月昭红着脸推他,却怕碰到他伤口不敢用力,"登徒子!"
陆明渊突然闷哼一声,眉头紧皱。
"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疼?"沈月昭顿时慌了神。
却见他突然展颜一笑,右手扣住她的后脑,在她唇上轻啄一下:"骗你的。"
沈月昭又羞又恼,正要发作,却见他神色忽然认真起来:"绾绾,等新帝登基后,我们便成婚。"
沈月昭轻轻点头:"好。"
"不过,我还要去让那陆明允,签下我的休书。"
她眸中温柔陡然转冷,眼底浮起一丝锋利的寒意。
“我要他亲笔签下我给他下的休书,承认是他陆明允负我,而非我''沈月容''有半分过错。”
她要清清白白地嫁给子舒,不能枉担任何骂名。
陆明渊眸色微深,握住她的手:"我陪你去。"
沈月昭摇头:"不必。他如今已是阶下囚,我自有办法让他乖乖写。"
她站起身,裙摆拂过榻边,眼底闪过一丝狠绝。
"我要他亲笔写下。是他陆明允,前世今生,都配不上我沈月昭。"
*
诏狱深处,潮湿阴冷的石壁上凝结着水珠,滴答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沈月昭提着灯笼缓步走下石阶。
"陆大人就在最里间的牢房。"狱卒低声道,"按您的吩咐,已经特别关照过了。"
牢房的角落里,有一个蜷缩的人影。曾经风光无限的两浙东路漕运司使,如今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锁链加身。
"陆明允。"沈月昭的声音在牢房里格外清冷。
陆明允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迸发出怨毒的光:"沈月容?"他挣扎着爬过来,铁链哗啦作响,"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沈月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你忘了,你还欠我一样东西。"她从袖中取出那封休夫的休书,“签吧。”
陆明允突然狂笑起来:"你以为我会签?沈月容,你永远都是我陆明允的下堂妇!"
“你还妄想休我?”
沈月昭淡淡看着他癫狂的样子。
"沈月容,你以为赢了吗?"他嘶声道,"你永远都是扬州瘦马生的贱种!”
“我早看出来你和陆明渊苟且,真是骨子里的下贱!”
“陆明渊娶了你,迟早会后悔..."
“哦?”沈月昭的声音蒙上一层寒意,指尖抚上陆明渊赠她的鸾凤红镯。
“你既然早知我与二叔情投意合,为何不揭穿?”
陆明允愣住。是啊,为什么不揭穿呢?
早在第一次他们两人落了水回来,在陆府门口遇见他们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他们二人的关系非比寻常。
却始终没有深查,也没有揭穿。
他逼她喝药,是因为发现她在查漕运走私之事,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用药耗空她的身体。
却在她怨愤着饮下那一碗药后,没有再让晚棠给她送药。
或许是因为她偶尔流露出的哀戚眼神,和那一双始终清净明澈的杏眼。
一双瞳人剪秋水。
总是让他无端想起沈月明。
他看向沈月昭低垂的眉目,语调忽然不自觉地放柔:“你喝合卺酒时垂眼的模样,与你姐姐十成十的像。”
“哪个姐姐?”沈月昭冷笑一声,“陆明允,你故作深情的样子让我恶心。”
“她们分明都是你害死的。”
陆明允看着她冰冷讥诮的神色,突然扑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腕,他手心握着的那枚玉佩硌得沈月昭生疼。
“你都知道些什么?”他厉喝。
“我知你对沈月明始乱终弃,将她囚禁生子,生生将她逼死。”
“我知你对沈月昭负心薄情,给她下毒,害她一尸两命。”
沈月昭甩开他的手,字字掷地有声。
她每吐出一个字,陆明允便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一步。
“不…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