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去而复返的我们,白舍显得有些惊讶,赶忙迎上来,“你们,你们肯带我走了吗?”
“想离开,只能靠你自己。”千徊说:“我只能引导你。”
“靠我?”白舍显然不理解,好吧,我也不理解。
千徊问他:“除了我们,你见过其他的冥府之人吗?也就是你说的渡鬼人。”
“没……”他脱口就要回答,却被千徊打断了,“不要急着回答,好好想想。”
白舍虽然不明白,还是双手抱胸,闭了眼思考。
“这是在做什么?”我小声地问千徊。
“引导他找回一些被遗弃的记忆,若想早些去冥府,有些事他必须想起来。”千徊也轻声回我。
“我好像,见过。”白舍睁开了眼说到:“有几个带着锁链,绑走了几个冒着黑气的人,还有几个说了好些故事,骗走了一批人。”
“是什么时候呢?”千徊继续引导。
“啊……”白舍又想了想,“就这两天吧,我这不是刚死吗?”
“今天应该只有我们来过吧?”我问千徊,他点了点头。
这下白舍彻底陷入疑惑,“怎么会,我明明看到了,会不会是其他衙门的?”
对于“衙门”这个说法把我和千徊都逗笑了。
我解释道:“冥府只有我们一个‘衙门’,千徊说没有其他人来过,便不会有的。”
“那我,我……”白舍我了半天,也没给自己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千徊叹了口气,说:“你也是忘得彻底。”顺带瞟了我一眼,看得我莫名其妙。
“二十年前,这里的游牧部落举族归附邻国启国后,这片无主荒漠成了周边国家与启国的争夺之地,纷争不断,自然是我们这些鬼差的往来之处。”
“二十年前?”白舍低着头喃喃重复着千徊的话,“游牧……部落?”
千徊只是看着,不再开口。
“我好像想起来了!”当白舍抬起头时,眼神中少了些迷茫,似乎已经有了答案,“原来我,十二年前……就死了。”
“为什么死的?”千徊问。
“为了……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姑娘?她是谁?”白舍忽然抓住千徊的肩膀,慌张地问,“她是谁?那个姑娘是谁?”
千徊一手撑住他的胸口推开,反问道:“她是谁?那个姑娘是谁?”
白舍抓着脑袋,在原地踱来踱去,“她是……谁?阿布?阿布!”
阿布?这个名字我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不给他喘息的时间,千徊追问道:“阿布去哪儿了?”
“她去……她来到了神之地,来到了这里,然后……”白舍迟疑着。
神之地是什么?这片荒漠的名字吗?我看得好奇。
“然后呢?”千徊问,依旧不留任何空白。
“然后……死了,死在了神之地。”白舍捂住了脸,慢慢地蹲下,指缝间有水渗出。
看他这样子,什么都不知道的我也不知该如何安慰,而千徊也只是在一旁等他慢慢地安静下来。
“十三岁起,我便是一个人。”白舍的声音闷闷地从指缝间顺着眼泪溢出,“一直一直一个人,在启国游荡了二十年,送着那些无所谓的人,无所谓的信,如果一直游荡下去或许是好的吧。”
“可是为什么要遇到她呢?”提到那姑娘,白舍的声音带上了点轻柔,“十七岁的小姑娘,却那么要强,一个人守着被抛弃的破房子,苦等那些不会回家的人,拒绝了富家公子的亲事,却单单为我倾尽所有?”
“或许,是因为喜欢吧?”我说。
“喜欢?”白舍质疑道,“凭什么?她是在神之地的石间盛开的花,在烈阳和荒芜中依旧热烈,而我只是没有归地的孤魂,一无所有,她凭什么喜欢我。”
“据我所知,那位阿布不过是一名普通的乡野姑娘吧。”千徊终于开口,言语里却藏着些许挑衅,“因天生疾病发肤皆白被家人遗弃,所谓的亲事不过只是富家公子的新鲜感作祟罢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好像想起了什么。正想确认一下,便见白舍忽然冲了过来抓住千徊的衣襟。
我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手比脑子快地按住了白舍,却发现千徊偷偷地拉住我的袖子使眼色,我才意识到如果他不愿意,白舍应该是碰不到他的。
白舍也不管我,只是对着千徊吼着:“你凭何这般说她?明明是最需要帮助的人,却每天都在帮老帮少管七管八,还关心我这样的陌生人!”
“富家公子是图个新鲜,可至少能给她稳定的生活,她就那么拒绝了!明明受不了阳光,却还是一日日地裹满布条到地里!村里人背地里喊她妖怪,她若真是妖怪,不知该多好!”
一通发泄之后,千徊还是看着,甚至有些笑意。
“你在笑什么?”白舍依旧怒气冲冲。
“这不就是她喜欢你的原因吗?”千徊答道,“可以看到纯粹的她,不是妖怪,不是病人,只是一个努力活着的阿布,即使现在,你亦容不得他人轻视,就算是对有所求的我们。”
“我……”白舍愣住了,“阿布喜欢我?”
“可是她死了,什么都没能说出口地死了。”千徊话锋一转,似乎故意刺激他,“她因何而死?”
“她……死……不……”白舍抗拒着答案,他吼着,“我不过是想去冥府,这与阿布有何干系!”
千徊亦是眼神一凛,“若你想去冥府,便必须想起为何被困在人间,阿布姑娘是你遗忘的开始。”
“那我,不去冥府了……”白舍喃喃地说。
一直旁观的我有些抑制不住怒气,“你就那么不想想起她吗!你知道她……算了,这样的你没资格知道。”
我想起来了,三途河畔,血色彼岸里,嘴角带着点倔强的,那个小小的白色身影。
十二年前,三途河畔来了一个姑娘,身着一袭泛白的红衣满是沙土,瘦瘦小小的身材,长得与普通的姑娘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失去颜色的发肤,衬得红衣如血。
她刚来时,徘徊的魂魄们都不禁偷偷地看,倒是她很是习惯那样的视线,大剌剌地过了桥,杵在我面前。
她盯着我手中的碗,开口问:“我可以不喝你的汤吗?”看起来柔弱的她,声音却干脆利落,很是明朗。
“可以呀。”毕竟她不想喝我也不能逼她,只是指着三途河,让她去河边呆着。
然而她却没动,犹豫了一会儿,问道:“我可不可以呆在你身边就好?”
“怎么……”话还未问出口,便瞧见河边徘徊的魂魄不时地往这边看,原来习惯也不过只是无奈。
我点头默许,她便咧开嘴,笑得很是灿烂,鲜活的表情,在冥府的魂魄中是很少见的。
“孟婆姑娘,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当孟婆呢?”姑娘大概呆的有些无聊,见喝汤的魂魄少了,就开始向我搭话。
“阿婆就阿婆,姑娘就姑娘,你哪儿来奇奇怪怪的称呼?”我觉得有些好笑。
“因为你看着不比我大呀,叫你婆婆很奇怪嘛。”对于称呼,她自我纠结了许久,后来擅自决定要称我为小孟姐。
没魂魄喝汤时,我也无事可做,便和她闲聊。
姑娘说她没有名字,因为家人连夜搬家时,把她裹在一块破布里,连同不要的器物和摇摇欲坠的房子一起扔在了原地,于是村里的人都唤她阿布。
如同白舍所说,阿布像是开在荒漠中却热烈的花。身患怪病,独自生活在异样的眼观和流言蜚语中,任谁都可想象其中的不易。
可在她心里留下的却只有美好,给她衣服的阿嫂,教她做饭的婆婆……她记得所有施予过善意的人,当然,还有那个令她念念不忘的白大哥。
她日日说着白大哥的事。
“白大哥很厉害,他到过好多地方,知道好多故事。”
“白大哥人很好的,帮我做了好多农活。”
“白大哥,很不一样,他看我,就跟看其他人一样。”
“我想……”
“你想什么?”我问她,然而没有回答,因为她的意识已经变得混沌。
三途河并非只是一条河,它是阴阳的边界,河里无法转世的恶鬼的怨,化作河上千年散不开的雾,侵蚀魂魄意识,除非有灵力护体,不然不多时便会痴痴傻傻,任人摆布,随我喂汤。
意识不清的阿布不再多话,只是坐在我身边,看着来来往往的魂魄。
在她该离开的时候,我端着孟婆汤问她,“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她显得有些茫然:“我是……”
“那你还记得你在等谁吗?”
“白大哥!”提到白舍,她的表情重新鲜活了起来,“我有话想对他说。”
“你对我说吧,如果我遇到他,如果他也在找你,我便替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