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途叹》 第1章 神之地的迷途人1 我是孟婆,半路出家的那种。 我本为人,只是当初到冥府投胎时,原本的孟婆莫名朝我发了一通脾气,喝了本该给我的汤,自顾自地跑了,懵圈的我成了孟婆,在奈何桥头石桌后舀汤渡魂,至今恰恰百年。 今日喝汤投胎的人少,奈何桥头冷清,我坐在开满彼岸花的三途河边发呆。 这时一声“阿孟”传来,干净清朗的声音穿透冥府的晦暗,有人穿过绵延无尽的红色彼岸轻快踏至。 他一身玄色长衫,扬起红色花瓣,修长洒脱,剑眉朗目,浓墨长发利落束起,衬得苍白的脸凌冽冷峻。 明明长得一副冰雪模样的人,此刻笑得三分不良,七分奸诈,完全坏了画似的容颜。 此人名千徊,是个鬼差,性格跟冰冷的长相极其不符,爱笑爱闹爱找抽。他走到我面前,微微倾身看我,说:“阿孟,跟我去人间送汤吧!” 我撑着脸思考,没回他。 其实千徊不是第一次提这事儿了。 本来魂魄在死亡后会受天道指引,自行到冥府投胎轮回,但不乏留恋人间的家伙,这便需要鬼差出马。 可是普通的魂魄无灵力护身,若强行带回易有损伤,除非魂魄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或成为怨魂恶灵,否则鬼差不得动武。 为此鬼差们伤透了脑筋,为了带回魂魄,说情讲理,扮角演戏,坑蒙拐骗,总之手段用尽。最近他们一合计,魂魄留恋人间的原因数不胜数,但归根结底都是因为“记忆”。 若是没有了记忆,爱恨皆散,再也没了留在人间的理由。而天地之间能洗去魂魄记忆的唯有孟婆汤,既然他们不肯来冥府喝,那不妨让我去送。 “去吧!”他又说了一遍。 “算盘打得倒响。”我嫌弃地问:“把差事儿甩给我,鬼差们做什么?” “在人间停留时间长的魂魄容易产生因果牵绊,因果不解进不了轮回,这些魂魄还是交给我们,你只要带回留在人间不久,因果干净的魂魄。”千徊边解释边摆出讨好的笑脸。 “不去!”我果断地把那张脸推远。 “带你去吃东西!”他使出杀手锏。 冥府之人无需饮食,奈何我没出息地对人间美味念念不忘,于是愉快又不甘地在他胸有成竹的眼神中点头答应,开启了出公差的生涯。 孟婆汤外送的第一次任务很快就来了。 千徊同我沿着三途河,逆着魂魄缓缓行来的方向,跨过生与死的一线,来到了人间。 那是一片战场,亦是一片荒漠,战争已经结束,只留下被鲜血浸成团的沙,掩埋着无法归乡的无名之人。 当然,还有徘徊着放不下执念的魂魄们。 “大业未成,叫我如何瞑目!”身着金甲的小将无望地念着。 “就算死了,我也不会放过你!”“这句话该我来说!”披头散发的两人还纠缠在一起。 “是我把你带到这里,是我害你死掉,你别走,我想办法让你回去……”满脸胡须的汉子大哭着拖住一个胸口上插着箭的少年,不让他离开。 “我的羊肉还没吃到,怎么能死呢?我就想吃一顿羊肉怎么了?”小小的事,亦能成为执念。 …… 面对眼前漫荒原的魂魄,我问千徊,“哪个需要我喂汤?” 他双手抱胸,咧着嘴笑得我发麻,然后拖着语调说,“全——部。” “啊?”第一次任务,难道不该是简单的,让我熟悉一下的吗?哪儿有一来茫茫一片魂魄! 不给我抱怨的机会,千徊笑嘻嘻地跟那个执着于羊肉的魂魄聊了起来,“兄弟,我这有百年好酒,来一碗吗?” 那人听了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真的吗,在哪儿?“ 千徊朝我招招手,我只好一路小跑过去,在虚空中手腕一翻,一碗孟婆汤出现在我手里,把汤递给那人,他一饮而下,说了句好味道,便不再言语走向冥府。 千徊想故技重施骗一旁的魂魄,然而那人正警惕地看着我俩,“你们别想骗我,我不傻的,你们是不是来抓我的,那东西喝了我就得走了是不是?” 看他不上当,千徊迅速近身搂住他肩膀,转到其他魂魄看不到的角落,一手捏住他的嘴,朝我小声地说,“快,阿孟,给他灌进去。” 哇,这么潦草粗暴的做法也可以?! “阿孟,别发愣了,快呀!”被逮住的魂魄扭来扭去极不愿意,呜呜呜地奋力挣扎,我说了句,“抱歉。”就往他嘴里灌汤,一碗洒了半碗,我怕没效果,又续了一碗,他终于安安静静地离开。 接着,我们或演或骗,半哄半强迫地给徘徊的魂魄们都喂了汤,一大片的魂魄喂下来,可把我累的够呛。 我靠在断戟上气喘吁吁,千徊倒开心得很,揉着我的头说,“辛苦阿孟了,幸好你来了,不然满坡魂魄要鬼差们要忙上许久。” 拍掉在头上捣乱的手,我提醒他:“别忘了答应过我什么!我要糖葫芦和米花糕!” 此时,身旁一根被风刮得支离破碎的大石柱后冒出了个男子,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你们是不是漏了,还有我呢!”他畏畏缩缩地说。 男子身材精瘦,皮肤黝黑,像是常年在外奔波的人,眼睛不大却明亮,颇具英气,看不太出年纪,穿的衣服有些怪异,染着深浅不一的墨色,有些地方又透出白底。 “你们是巫婆婆说的那种渡鬼人吧!专门把鬼带去投胎的,我都看到了。”男子走到我们身边,语气颇为焦急:“快把我也带走吧!” “你不想留下?”我问他。 他搓搓手,歪着脑袋说:“留下干嘛?死了不就得投胎的吗?” 既然不想留下,他自己就能踏上奈何桥渡过三途河才是,为何在此停留? 虽然疑惑,我还是唤出了汤碗递给他,却让千徊拦住了,他问男子:“知道你为何在此吗?” 男子点点头,又摇摇头,抓抓耳朵,支支吾吾好一会儿,边回忆边组织语言,然后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我们说话,说着他生前的事儿。 男子名唤白舍,少时遭遇天灾时疫,因而无父无母,无亲无友,三十三岁的年纪依旧孑然一身。 他是个四海漂泊的信客,一直天南海北地送着信,来此亦是为了送信,不料在荒漠中迷失路途,徘徊多日后,遇两军交战,被意外卷入其中,把性命丢在了这黄沙漫卷的地方。 死后他虽感无辜,却也无甚留恋,便朝着冥府的方向走去,只是不知为何,无论怎么走都会回到原地。 于是,他跟着其他魂魄走,可总是会跟丢,最后还是独自一人在原地转圈。 “带我走吧,我真的不想在这里转来转去了。”白舍语话里带着哀求。 千徊嗤笑一声:“你连自己为何在此都不知,凭什么认为你能离开。” “我,我……我不想等了。”被拒绝的白舍着急起来,伸手要扯我,却被千徊拦住了。 “你等了多久?”千徊问他。 “我等了……”白舍答不上来,他皱眉思考,却依旧答不上来,瞪着眼睛看我们,“我等了多久?” “果真是忘了。”千徊拉起我就走,似乎打定了主意不打算管这人。 白舍没有跟上来,只是迷茫地站在原地。 可我总觉得不能这样留着他,但千徊不管他必定是有理由的,一时间我有些踟蹰,被千徊看了出来。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我,我也看着他,他忽然笑得意味深长,问我:“想帮他?” “把他这样放着似乎不好,不过,你为何要又笑得如此奸诈。”他嘴角上扬双眼半眯的样子,似乎正在算计人,看得我毛毛的。 “哒”一下,额头被千徊弹了一下,“什么叫奸诈,这叫欣慰。既然阿孟想帮他,我们便回去。” 第2章 神之地的迷途人2 见到去而复返的我们,白舍显得有些惊讶,赶忙迎上来,“你们,你们肯带我走了吗?” “想离开,只能靠你自己。”千徊说:“我只能引导你。” “靠我?”白舍显然不理解,好吧,我也不理解。 千徊问他:“除了我们,你见过其他的冥府之人吗?也就是你说的渡鬼人。” “没……”他脱口就要回答,却被千徊打断了,“不要急着回答,好好想想。” 白舍虽然不明白,还是双手抱胸,闭了眼思考。 “这是在做什么?”我小声地问千徊。 “引导他找回一些被遗弃的记忆,若想早些去冥府,有些事他必须想起来。”千徊也轻声回我。 “我好像,见过。”白舍睁开了眼说到:“有几个带着锁链,绑走了几个冒着黑气的人,还有几个说了好些故事,骗走了一批人。” “是什么时候呢?”千徊继续引导。 “啊……”白舍又想了想,“就这两天吧,我这不是刚死吗?” “今天应该只有我们来过吧?”我问千徊,他点了点头。 这下白舍彻底陷入疑惑,“怎么会,我明明看到了,会不会是其他衙门的?” 对于“衙门”这个说法把我和千徊都逗笑了。 我解释道:“冥府只有我们一个‘衙门’,千徊说没有其他人来过,便不会有的。” “那我,我……”白舍我了半天,也没给自己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千徊叹了口气,说:“你也是忘得彻底。”顺带瞟了我一眼,看得我莫名其妙。 “二十年前,这里的游牧部落举族归附邻国启国后,这片无主荒漠成了周边国家与启国的争夺之地,纷争不断,自然是我们这些鬼差的往来之处。” “二十年前?”白舍低着头喃喃重复着千徊的话,“游牧……部落?” 千徊只是看着,不再开口。 “我好像想起来了!”当白舍抬起头时,眼神中少了些迷茫,似乎已经有了答案,“原来我,十二年前……就死了。” “为什么死的?”千徊问。 “为了……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姑娘?她是谁?”白舍忽然抓住千徊的肩膀,慌张地问,“她是谁?那个姑娘是谁?” 千徊一手撑住他的胸口推开,反问道:“她是谁?那个姑娘是谁?” 白舍抓着脑袋,在原地踱来踱去,“她是……谁?阿布?阿布!” 阿布?这个名字我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不给他喘息的时间,千徊追问道:“阿布去哪儿了?” “她去……她来到了神之地,来到了这里,然后……”白舍迟疑着。 神之地是什么?这片荒漠的名字吗?我看得好奇。 “然后呢?”千徊问,依旧不留任何空白。 “然后……死了,死在了神之地。”白舍捂住了脸,慢慢地蹲下,指缝间有水渗出。 看他这样子,什么都不知道的我也不知该如何安慰,而千徊也只是在一旁等他慢慢地安静下来。 “十三岁起,我便是一个人。”白舍的声音闷闷地从指缝间顺着眼泪溢出,“一直一直一个人,在启国游荡了二十年,送着那些无所谓的人,无所谓的信,如果一直游荡下去或许是好的吧。” “可是为什么要遇到她呢?”提到那姑娘,白舍的声音带上了点轻柔,“十七岁的小姑娘,却那么要强,一个人守着被抛弃的破房子,苦等那些不会回家的人,拒绝了富家公子的亲事,却单单为我倾尽所有?” “或许,是因为喜欢吧?”我说。 “喜欢?”白舍质疑道,“凭什么?她是在神之地的石间盛开的花,在烈阳和荒芜中依旧热烈,而我只是没有归地的孤魂,一无所有,她凭什么喜欢我。” “据我所知,那位阿布不过是一名普通的乡野姑娘吧。”千徊终于开口,言语里却藏着些许挑衅,“因天生疾病发肤皆白被家人遗弃,所谓的亲事不过只是富家公子的新鲜感作祟罢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好像想起了什么。正想确认一下,便见白舍忽然冲了过来抓住千徊的衣襟。 我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手比脑子快地按住了白舍,却发现千徊偷偷地拉住我的袖子使眼色,我才意识到如果他不愿意,白舍应该是碰不到他的。 白舍也不管我,只是对着千徊吼着:“你凭何这般说她?明明是最需要帮助的人,却每天都在帮老帮少管七管八,还关心我这样的陌生人!” “富家公子是图个新鲜,可至少能给她稳定的生活,她就那么拒绝了!明明受不了阳光,却还是一日日地裹满布条到地里!村里人背地里喊她妖怪,她若真是妖怪,不知该多好!” 一通发泄之后,千徊还是看着,甚至有些笑意。 “你在笑什么?”白舍依旧怒气冲冲。 “这不就是她喜欢你的原因吗?”千徊答道,“可以看到纯粹的她,不是妖怪,不是病人,只是一个努力活着的阿布,即使现在,你亦容不得他人轻视,就算是对有所求的我们。” “我……”白舍愣住了,“阿布喜欢我?” “可是她死了,什么都没能说出口地死了。”千徊话锋一转,似乎故意刺激他,“她因何而死?” “她……死……不……”白舍抗拒着答案,他吼着,“我不过是想去冥府,这与阿布有何干系!” 千徊亦是眼神一凛,“若你想去冥府,便必须想起为何被困在人间,阿布姑娘是你遗忘的开始。” “那我,不去冥府了……”白舍喃喃地说。 一直旁观的我有些抑制不住怒气,“你就那么不想想起她吗!你知道她……算了,这样的你没资格知道。” 我想起来了,三途河畔,血色彼岸里,嘴角带着点倔强的,那个小小的白色身影。 十二年前,三途河畔来了一个姑娘,身着一袭泛白的红衣满是沙土,瘦瘦小小的身材,长得与普通的姑娘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失去颜色的发肤,衬得红衣如血。 她刚来时,徘徊的魂魄们都不禁偷偷地看,倒是她很是习惯那样的视线,大剌剌地过了桥,杵在我面前。 她盯着我手中的碗,开口问:“我可以不喝你的汤吗?”看起来柔弱的她,声音却干脆利落,很是明朗。 “可以呀。”毕竟她不想喝我也不能逼她,只是指着三途河,让她去河边呆着。 然而她却没动,犹豫了一会儿,问道:“我可不可以呆在你身边就好?” “怎么……”话还未问出口,便瞧见河边徘徊的魂魄不时地往这边看,原来习惯也不过只是无奈。 我点头默许,她便咧开嘴,笑得很是灿烂,鲜活的表情,在冥府的魂魄中是很少见的。 “孟婆姑娘,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当孟婆呢?”姑娘大概呆的有些无聊,见喝汤的魂魄少了,就开始向我搭话。 “阿婆就阿婆,姑娘就姑娘,你哪儿来奇奇怪怪的称呼?”我觉得有些好笑。 “因为你看着不比我大呀,叫你婆婆很奇怪嘛。”对于称呼,她自我纠结了许久,后来擅自决定要称我为小孟姐。 没魂魄喝汤时,我也无事可做,便和她闲聊。 姑娘说她没有名字,因为家人连夜搬家时,把她裹在一块破布里,连同不要的器物和摇摇欲坠的房子一起扔在了原地,于是村里的人都唤她阿布。 如同白舍所说,阿布像是开在荒漠中却热烈的花。身患怪病,独自生活在异样的眼观和流言蜚语中,任谁都可想象其中的不易。 可在她心里留下的却只有美好,给她衣服的阿嫂,教她做饭的婆婆……她记得所有施予过善意的人,当然,还有那个令她念念不忘的白大哥。 她日日说着白大哥的事。 “白大哥很厉害,他到过好多地方,知道好多故事。” “白大哥人很好的,帮我做了好多农活。” “白大哥,很不一样,他看我,就跟看其他人一样。” “我想……” “你想什么?”我问她,然而没有回答,因为她的意识已经变得混沌。 三途河并非只是一条河,它是阴阳的边界,河里无法转世的恶鬼的怨,化作河上千年散不开的雾,侵蚀魂魄意识,除非有灵力护体,不然不多时便会痴痴傻傻,任人摆布,随我喂汤。 意识不清的阿布不再多话,只是坐在我身边,看着来来往往的魂魄。 在她该离开的时候,我端着孟婆汤问她,“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她显得有些茫然:“我是……” “那你还记得你在等谁吗?” “白大哥!”提到白舍,她的表情重新鲜活了起来,“我有话想对他说。” “你对我说吧,如果我遇到他,如果他也在找你,我便替你说。” 第3章 神之地的迷途人3 “啊——她死了。”白舍的声音拉回了我回忆的思绪,“她来神之地寻我,然后被神带走了,因为我。” 此时的白舍已经泪流满面,想再次用手捂住脸,却被千徊拉住,“不要躲,想起来,她为何会到这里来找你!” “信,因为信。”白舍泣不成声。 “什么信!”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千徊拉住闪躲的白舍,步步紧逼,“什么信!” 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信,阿布说过,白舍离开她的村子,是为了送信。 那年荒漠战鼓又响,村子里有不少男丁从军来到此地,村民都关心家里人的情况,普通的信客不愿往战场送信。 刚好白舍来到了村里,于是各家一起凑了重金,写了信,托白舍来此送信。白舍答应了,他把钱留给阿布,一个人离开了。 “白大哥或许死了,是我拖累他的。”我想起阿布这样说过。 “他们让我送的信!”白舍终于回答了,“他们居然敢让我送信到神之地!” “为何不能?” “他们夺走了我的家人!他们夺走了名字!他们夺走了神之地!放肆杀戮,用血污染神之地!他们怎么感叫我往这里送信,送给那些杀戮者?!”白舍吼得声嘶力竭。 “那你,是谁?” “荒漠一族,神的仆人的白舍尔。”提起自己的民族与真名,白舍显然有些自豪,“千年来,在神的保佑下,我的民族在荒芜之地延续血脉,单纯而快乐,可是,启国却觊觎这里。” “你们不是为了寻求庇佑而归顺启国的吗?”我问道。 “笑话!”他愤怒地说,“那不过是欺骗世人的说辞!族长热亲接待了启国的使者,却换得他们的刀剑!他们杀了族长夫妻,以族里的孩童为要挟,逼着族人放弃家园,将神之地变成了杀戮不断的罪恶之所!” “族长夫妻,是你的父母。”千徊是肯定的。 “没错,我送了那么多信,可再也没有给我写信的人了……” “所以你离开村子后,并未如约定的那样将信送来这里。” “没错,那又怎样?” “那信呢?” 白舍问:“信?” “村民们交给你的信。”千徊说,“既然你没有到这里来,那些信如何处理?” “扔了,早早地就扔了。”白舍皱起眉头,“为什么你要纠缠这个,那几张破纸有什么重要?” 千徊轻笑一声,抓住他的衣服,只见衣服上黑色的痕迹有了生命一般开始怪异地蠕动。 “这是什么?”白舍害怕地想逃。 千徊挥手一扯,蠕动的黑色被扯离了白舍的衣服,成了一条纠缠的锁链漂浮环绕在他周身,染着墨色的光晕,细看竟是一行行相接的文字,循着不同的方向交错流动。 “不是破纸,是你的囹圄。”千徊沉声说道。 原来白舍身上的是白衫,只是叠满了文字,染成了不均匀的黑衣。 “这就是困住白舍的东西吗?”我不禁伸手触摸那些流动的文字,发现有微弱的声音萦绕,声音里透着若隐若现的暖意。 “这到底是什么?”从刚才开始,白舍就一直处在不断的情绪起伏中,看到困住他的文字后,已是近乎崩溃。 “被你扔掉的信,和无主的思念。”千徊随手抓住了一行文字扬在空中,有个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三郎啊,你的孩子,出生了……女孩,我会好好……媳妇和孩子,你……回来,无论怎样,都要回来……”听声音是苍老的妇人。 “咦?”我学着千徊的样子伸手去抓那些文字,文字却穿过我的手心,完全抓不住。 千徊见了笑着握住我的手,带我去触摸那些文字,“把灵力覆盖在掌心,就可以抓住了。” 灵力便是人们所说的法力,冥府之人生而有之,极少数凡人也有,不过我身上毫无灵力流动的痕迹,千徊说过,我的灵力被封住了。 通过千徊的手,我感受到了那些文字的温度,柔和地流过手心,暖暖的,轻轻一拉,柔软的声音传了出来,“阿哥,你说我长大你便回来了……我跟村里……出嫁……给我送嫁呀。” 字字句句我一条条听过去,女子等待着情郎,孩子思念着父亲、父母期盼着团圆…… “喂,看够了没有。”白舍打断了我们,“你们倒是跟我解释啊。” “哎。”我叹了口气,“你还没明白嘛,村民们写的信里字字句句全是思念,你自愿接下了信,却随手扔掉了,让信上的思念失了传递的方向迷了路,因而缠上了你。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千徊颇为欣慰地点点头,“一点就通,不愧是我们阿孟!” “所以我才没办法去投胎吗?”白舍问,“那我该怎么办?” “归还思念。”千徊说,“给予思念传递的方向,它们便不会再缠着你。” “怎么还?继续送信吗?可是我已经死了,而且,他们或许也死了。” “去梦中,思念会带你入梦,在梦中送出被丢弃的信,如果对方已进轮回,那便找到还记得这份思念的人,并在梦中祈求原谅。” “原谅?”白舍语调又提了起来,“在神之地犯下罪孽的人,有什么资格说原谅?” “因为你轻视思念。”千徊看着白舍,严肃地说:“你可以拒绝送信,你可以憎恨罪孽,但不可辜负思念。” “换个角度想想,如果是阿布姑娘给你的信被人扔了,你会怎样?”我说。 被我这样一问,白舍愣在那儿说不出话。 “千徊,能不能把这行扯出来?”我指着白舍身旁的一行文字问,在刚刚他们两人交谈之时,我就注意到了这行歪歪扭扭的文字。 千徊伸手一拉,跳动的字被拉了出来,随之出现的是那个干脆利落的声音,虽然还是断断续续,但大概能知道信的内容: “白大哥,自从你到……,我好像拥有了期待……家,不再是一个人的饭桌,不再是一个……白大哥,我会等你回来,一直一直……如果你不……找到你,无论在……” 自声音出现,白舍便瞪大了眼睛盯着那行字,“阿……布”他伸手去触摸,飘浮的字立即顺着他的手回到了衣服上。 “但凡你有一丝犹豫,丢弃信之前看一眼,便不会错过阿布的心意。”我看着他身上阿布留下的思念说,“你说你再没有写信之人,然而那人明明就在你眼前。” 白舍说不出话来,静静地站在那儿,风沙飞旋着穿过他的魂魄,仿佛要将其掩埋。 等了许久,千徊说:“你若愿意,便去将思念归还,若是不愿,便再次遗忘一切徘徊在你的神之地,直至思念消散,无论是信中的思念,抑或你的思念。” 说完他拉着我便要走。 但我们未走几步,白舍的声音传了过来,“我……愿意,但是我走不出这里。” 听到这话,千徊有些惊讶,“你想起了一切,却仍未想起你徘徊于此的原因吗?” 白舍眼里满是疑惑,问道:“难道不是因为那些信吗?” “信只是困住你,让你无法去冥府,至于离不开这里,是因为那个。”千徊指着我们旁边的石头。 “石头?”我和白舍都困惑了。 千徊拂过石头,上面的沙砾开始掉落,最终露出了里面的东西——一对相拥的枯骨,一人着白衣背上插着一只箭,一人着红衣被紧紧护在白衣人怀中。 “这是……我和……”白舍颤抖着手抚上着红衣的枯骨,“阿布。” “我想起来了。”他看着阿布的骨骸,声音轻柔而哀伤,“当年我得知她在找我,便紧追而来,可追到的只是在荒漠中沉睡的她。” “神的沙雨带走了阿布,我无法放她孤独地在此地,希望神能把她还给我,我抱着她不知等了多少个月落,最终却只等到了战争的飞矢,或许神想带我去冥府见阿布,而我却因自己的错被困于人间。” “白大哥是顽强的柳,被人砍去了根茎,却用枝条伫立。”阿布的话经我之口说出,“你不该是这样的。” “你说什么?”白舍问。 “其实,阿布等过你。”因他忘记了阿布,这些事我本不想说,但现在看来,不过也是放不开的逃避而已。 “你到底在说什么?”白舍不敢相信。 “十二年前,阿布在三途河畔等了你许久,最后,留了话给你。” “她说‘白大哥,在我家的柜子角落有一块红布,肯定是我爹娘当初迫不得已抛下我时留下了嫁妆,这块布有我亲人的祝福,所以我做了一身红衣,穿在身上去找你,找到你,嫁给你。’” 说完,我们不再管白舍,过去种种已经了解,未来的一切只能靠他自己。 离开了白舍后,我问千徊:“我看你很了解白舍。” 千徊伸手在我额头弹了一下,“被你看出来了。” 鬼差们不会真的对魂魄弃之不顾,他在战场徘徊时,千徊便发现了他,通过记录人世的望尘镜了解了他的过去,只是思念的力量太强,需要岁月的刻磨,所以先晾着他。 既然完成了任务,我就要收回报酬了!正当我想开口要糖葫芦和米花糕时,一个小小的黑点飘了过来,千徊伸出手,黑点落在了他的指尖,那是……黑犀。 第4章 逝去的安庆夜1 黑犀,形如瓢虫,小如发尖,通体漆黑,周身燃着黑色火焰,是鬼差们的灵力外化而成的,以此传递消息。 “是晓白的黑犀,他需要帮忙,一起去吗?”千徊虽然问我,但并不等我回答,拉上我就走了,这家伙压榨同僚! 一路跟着黑犀,我们到了不远处的一个村庄,村口看到两个人交谈。 其中一个和蔼的白发老妇看着面前的少年笑得亲切,少年一身竹青衣裳,脸上带着稚气,杏眼明眸,长的甚是可爱,只是肌肤有着冥府特有的白,少了些红润,他是鬼差晓白。 晓白是冥府年纪最小的鬼差,在我来冥府的前一年诞生的。 因为资历浅,前一二十年经常跟在千徊身边转,软软糯糯的很是讨人喜欢,后来因为不得已的原因,独自揽下不少麻烦的差事,忙得脚不沾地,这几十年倒是很少在冥府见到。 晓白跟妇人说了什么,就见妇人转过头来看着我俩招手,我和千徊满头疑问地走过去,她笑着拉了我的手,“既然来了,就放心住下,咱们庆安村还能容不下你们仨兄妹嘛。” 不等我和千徊说话,晓白抢着答了:“我替阿哥和阿姐谢谢婆婆了。”声音依旧甜甜的,软软糯糯,妇人摸了摸晓白的头,笑着走了,晓白还远远地挥着手。 “啧。”妇人的身影一看不见,晓白立马变了个脸,软糯一下子就不见,满脸烦躁,伸手狠狠地往后抓额前的发丝,我都怀疑他要把头发拽掉,“啊!烦躁!一个两个都劝不听!” “你……是晓白?”我现在不敢确定了。 “哇,不是吧,才几十年不久你就把小爷我忘了!千徊啊,这个孟婆不能要了,再换一个吧!”晓白说着忽然伸手薅我头发。 我反手薅过去,“不是啊,以前那个软绵绵的小可爱去哪里了啊!” “成天对着这些讲不听的人,耐心都熬光了啊,谁还可爱得动啊!”他又加了一只手压制我。 “晓白现在是暴躁期,鬼差们在他这个年纪都暴躁,阿孟你习惯就好。”千徊把相互薅头发的我们俩分开,“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算了,放过你,正事要紧。” 我问晓白,“刚才那个婆婆是魂魄吧,怎么跟还活着似的?” 千徊说:“她不知道自己死了。” “对!”晓白又开始薅自己头发,“全村都这样,大麻烦啊。” 晓白告诉我们,庆村安在战争中,一夜间被屠村了。 战败的队伍撤退时在深夜经过了这个村子,破晓时,村里便没了活物。 所有的财物被搜刮一空,房屋里只剩血腥味浓重的残骸和聚集过来的野狗,魂魄全都一动不动地站在自己的身体旁。 在附近办事的鬼差发现后通知晓白过来处理,可晓白过来后,却看见眼前一片“生机勃勃”,杀戮遗留的痕迹一点都不剩,所有的村民又重新开始了生活,洗衣做饭,织布种田。 但跟活着的时候不一样,他们看得见身为鬼差的晓白,甚至把他当流浪的旅人亲切地接待,所以他干脆呆在这里,混在村民中调查,然后联络了千徊。 他跟刚才的妇人说,我们是因为战乱流落到这里的他的家人,妇人自然而然地接受了。 听了晓白的话,千徊也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刚搞定一个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现在干脆整个村连自己死了都不知道的,事情真是越来越多了,鬼差都不够用了,阿孟啊,所以你要帮我们呐。” 怎么说着说着转我身上来了,再说我不想帮不也被拖到人间了嘛! “这次不是孟婆汤能解决的吧?”我问,“他们并非因记忆留下,而是连自己死了都不知道,喝了孟婆汤,只会觉得自己是失忆的‘活人’吧!” “确实,就说阿孟聪明”,千徊又揉我脑袋,一会儿薅一会儿揉,这头怕是要秃。 我架住他的手,果断地决定:“既然我发挥不了作用,就先回去了。” 千徊不理会我的话,收手转头问晓白:“你有查到什么吗?” 晓白点点头,“走,带你们去见个人。” 所以,我的话就这么被无视了吗?! 千徊拖着我跟晓白来带了一间紧锁的屋子前,隔壁的屋子有人探出个头来,是个打扮质朴的中年妇人,“晓白呀,又来看小福啦,你也真是热心肠。” “是呀,王婶。”晓白换上他的乖巧面孔,小跑着过去打了招呼。 千徊则是认真看着门上的锁,随意一拉,锁就开了。 “啊呀,年轻人这么着急做什么,锁着呢,王婶这就给你们开门。”王婶扭头拿着把钥匙就走过来了,我和千徊一惊,手忙脚乱地赶在她到门口前,把锁挂回锁上。 开门进屋后,发现不大的屋子里,没什么摆设却也没见有人。 王婶嘱咐了几句别待太久之类的话就走了,她走的瞬间,一个白影从墙角的柜子里冲出,迅速地关上大门,转过身来拍着自己的胸口,松了口气的样子,“终于走了。” 我这才看清,原来是个白衣姑娘,肉肉的小脸看着有些委屈,好奇地打量着我和千徊。 “别怕,他们也是冥府的。”晓白向她介绍我们,“他是鬼差千徊,她是孟婆。” “孟婆?书里说的煮孟婆汤的孟婆吗?”姑娘更好奇了,凑上来看我“原来,不是,不是个阿婆呀……” 对于这个问题我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每天都能被问几遍,于是随口说了句“是阿婆,只不过变个年轻的样子好行动。” 然后把她拉到身边,学着千徊揉我头的样子,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她比我高些,却乖乖地低下头来蹭我手心,倒是伶俐可爱。 我问她:“你是哪家的小姑娘,为何认识晓白?” 相对传说中凶神恶煞的鬼差,姑娘似乎更信任我这个亲切的“阿婆”,双手揪着我的袖子,有些紧张地说:“阿,我是,这个,我叫……。” 看她哆哆嗦嗦的,晓白耐心瞬间就耗光了,“她是安雅,我逛遍了整个村子,她是唯一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的。” 听到这话后,安雅点点头,抓紧我的手对我说:“对,大家都好奇怪,那天晚上我亲眼看到大家都被杀了,可天亮后阿爹阿娘就开始下地干活了。” “你亲眼看到的?”我问她。 她又点点头,“前几天傍晚,有二三十个脏兮兮的人来我们村子,说饿了很多天,村长就让大家带他们回家吃饭,阿爹也带了三个人回来。可是吃完饭,他们忽然,忽然就……” 说到一半,她声音里带上了哭腔,“阿爹阿娘还笑着,就被杀了……我害怕地跑了,村子里都是哭喊声,我想去找村长,可他也满身是血地躺在了门口,然后我也……” “可是他们为什么那样?为什么要杀人?”安雅颤抖不已,“我们从来没做过坏事,我们……” 安雅此刻如幼猫一样伏在我肩上无助呜咽,她不过是不谙世事的姑娘,却独自承担了全村死亡的记忆,独自面对无处倾诉的恐惧,我有些不忍心,抱着她轻抚她的背。 见安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晓白接着她的话说:“她问过村民,但是没人记得屠村的事情,问得多了就成了疯子,被关在这里,然后被我找到。” “或许记得屠村一事的,不止有安雅。”千徊说:“门上的锁加了阵法,用于困住魂魄的阵法。” 怪不得他刚才一直在看那个锁,我捧起安雅的脸,替她擦了擦眼泪,问:“雅儿,你知道那个锁是谁的吗?” 她抬起头说:“这房子是大康叔给人治病的地方,大康叔会请大仙,他们说我被坏东西上身了,要让大仙帮我赶出去。” 看来,这位大康叔是关键。 晓白找王婶说想带安雅散散心,王婶便安心地让我们带着她离开了,对外人不抱敌意,轻易地给予信任,真心接纳,庆安村的人有着纷乱年代少见的纯粹。 安雅口中的大康叔住在村子边上,过去需要穿过整个村子,农田的边上开满了向阳而生的金色葵花。 田里的村民依旧一下一下挥着锄头,见我们走过,热情地打着招呼,“小雅好点了吗?”“晓白的哥哥姐姐也来啦,晚上到叔家里,叫你婶子做好吃的”。 初夏的风凉凉的,树和草悉悉索索地响着,阳光笼得村子明媚多彩,我不禁看得入迷,这样的村子,若是还活着有多好。 “喜欢这里?”身边的千徊双手背在身后,边走边笑着问我。 我抬头看飞过的黑鸦,“嗯,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村子,平和而舒缓。” “我们庆安村四季都好看的。”前面带路的安雅听见我们在谈论她的村子,也转过身来。 “春天山坡就开满紫色小花,夏天田里绿油油的,青蛙跳来跳去,到了秋天,到处都是好吃的果子,阿娘会做成酸酸甜甜的果干,到时候你们……” 说道这里,安雅不再出声,转过身继续带路,是啊,村子会有秋天,但是村民们没有那时候了。 第5章 逝去的安庆夜2 村子不大,我们很快就到了大康叔的家。 两间竹屋,围出了一个小小的院子,门口长着味道奇特的草药,跟想象中的不一样。 “大康叔,你在家吗?”安雅在门口喊了一声,屋里一个略微低沉的声音穿出,“是小雅来了吗,等我一下。”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粗布衣服,干净整齐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本来满脸笑容,却在看见安雅背后的我们后,脸色一沉,慢慢地走到安雅身边,拉着她的胳膊,然后……跑了?! 他跑得飞快,安雅被他拖着,一路喊着:“啊呀,大康叔,你,你,停一下,大康叔。” 两人就这样消失,留下面面相觑的我们仨。 “啊,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对于这种奇怪的展开,我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又说不出哪里好笑,就自己忍不住地笑开了,千徊估计被我传染了,也跟着笑。 “喂喂,喊你们俩是来帮忙的,不是看笑话的!”晓白又开始薅头发,然后啧了一声,转身消失。 莫名笑了一会儿,我终于平静了下来,看着嘴角还带着笑意的千徊,忍不住问:“你在笑什么?” “就许你自己笑得开心啊!很久没见你如此了。” 这时,晓白拎着不断挣扎的大康叔回来了,后面跟着安雅。 “看你挣扎的样子,应该是知道我们是谁吧,自然也应该知道自己是生是死了吧。”千徊意味深长地问大康叔。 晓白抓得烦了,就放了手,大康叔又要跑,晓白又“啧”了一声,大康叔身上就出现了一条细黑的锁链,那是鬼差们都有的拘魂锁,拘魂锁魄无往不利。 大康叔挣了几下,发现动弹不得,闭了嘴不再言语。 千徊也没再问他,只是将手放在墙壁上,房间瞬间笼上了一层阴郁感,原本的草药香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腥臭的腐味,地上渐渐显现出血迹,和……破碎的残骸,而残骸身上的破碎的衣服,同大康叔一样。 见到这副场景,安雅尖叫了起来:“啊,啊,啊——” 我连忙捂住她的眼睛,搂住她轻拍安慰,让她平静下来。 大康叔则显得十分紧张,“快住手,你到底想干什么?” “既然你装傻,就给你看看真相呗。”晓白说。 “人拥有相信的力量,当整个庆安村的村民都相信自己没有死,即使自己的残骸就在眼前,这个事实也会被你们记忆中的日常掩盖。”千徊说,“但再怎么掩盖,一切仍是假的。” “假的又如何!”大康叔激动地反驳,“庆安村向来淳朴,热情对待所有人,结果呢!”他指着地上自己的残骸,“这就是你所谓的事实!你要我们接受这样的事实?” “小雅,你不喜欢现在的生活吗?”大康叔转头问安雅,“我们不报仇,不作恶,就像往常一样,大家每天开开心心地在一起,有你阿爹阿娘,有王婶牛叔,有小葵蛋蛋,我们都在,你不喜欢吗?” 安雅呆呆地看着他,问:“像从前一样?” “对,像从前以前。”大康叔坚定地回答。 “也只能像从前一样了吧?你们的生活没有未来,孩子无法成长,老人不会离开,所有的东西都不会改变,你们不过是重复着记忆里的生活。”我说完看了眼千徊,他点头证明了我的猜想。 “那又怎样!”大康叔坚持自己的想法,“一直一直这样平静地生活有什么不好?” “投胎重新开始平静的生活有何不好?”晓白问他。 大康叔看着他反问到:“有什么好的?在这世道投胎,会有平静的生活吗?重活一世,难道不是重蹈覆辙吗?” “你怎么如此执拗!”晓白劝得生气了,“身无灵力的魂魄无故停留人间,最多不过百年,便会消散成烟啊!” “够了,若能换来百年的平静,相信大家都是愿意的。”大康叔毫不动摇。 安雅也小声地在我耳边说:“阿婆,我觉得,大康叔说得对,一直这样生活,也是很好的。” 我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千徊问他:“你们的记忆里,除了今日这般的平静,就没有其他的吗?” “什么意思?”大康叔反问。 理解了千徊的意思,我对安雅说:“小雅,你闭上眼睛。” 她虽然不解,还是乖乖按我说的做。 我引导着她:“你现在回忆一下活着的事,能想起什么?” “嗯……”安雅歪着头,“阿娘每天早上给我做的粥。” “还有呢?”我问她。 “阿爹说今年收成好,多卖了钱要带我去城里玩。”“我答应给隔壁丫丫绣的香包还没做完”她回忆着生前的一切,平淡快乐,“然后……” “然后?” 她忽然睁开眼,抬起头看我,低落的说:“我知道了,这样的生活,不好。” 安雅的转变,是大康叔意想不到的。 “为什么?你刚才不是还说可以这样活着吗?怎么一下就变卦了!”他挣着往安雅身边走去质问她。 晓白将他拉回,不耐烦地说:“你还没听出来吗?你们的回忆,最终会走到被杀害的那一夜。” “那又怎样?”大康叔反驳,“再一次忘记不就好了!” “忘不了了。”千徊说,“现在的庆安村是除了你们两人外,所有忘记一切的村民用记忆创造的虚像,他们的记忆终究是有限的,当无数次循环后,被掩藏的记忆浮现,只要有一人想起来,这个村子就会重回屠灭的那一夜。” 这显然是大康叔没想到的,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千徊。 “没记错的话,庆安村有80多人吧。”晓白继续打击他,“也就是说,你们可以全面感受每个人的绝望,大概经过几次屠村的循环后,恐怖的记忆成为主导,你所向往的平淡生活将不复存在,庆安村只会永远地重复那一天,直到魂魄经受不住,一个个湮灭消失。” “不可能!这不可能!”大康叔虽然嘴上还在争辩,但从表情上可以看出,他无法否认这个可怕的未来会到来的可能。 “你的灵力并不强,不足以影响这么多人。维持村子的假象,是像那把锁一样,使用了阵法吧?”千徊问他。 大康叔缄口不言,看得出他越来越动摇。 晓白配合着千徊,“带我们找到法阵所在,让大家离开庆安村吧。” “如果不这么做,你们打算怎么办?”大康叔低着头问。 “作为鬼差,无法对魂魄的消失坐视不理,如果你不想配合,我们只好像刚才那样,揭开整个村子的虚像,强行唤醒所有人。”千徊颇为无奈地说。 晓白补充说:“只不过,可能对较为虚弱的魂魄造成损伤,或许会几世早夭或多病。” 晓白的话给了大康叔最后一击,他蔫蔫地叹着气,犹豫再三后,说道:“放开我吧,我帮你们。” 千徊朝晓白点了点头,晓白便收回了拘魂锁,大康叔理了理衣服,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去,我们跟上,沿着竹屋后的小路向着山上前进。 到了半山腰,晓白一脸恍然大悟地打了个响指,“我知道这是什么了!”然后不继续往下说了,只是看着我。 看他那样子我立刻知道他想干嘛,于是十分给面子地配合,以充满好奇的口吻问:“哦!请问是什么呢?” 他头发一甩,显摆到:“你看这山石,是少见的朱砂石,从山腰一直往上盘旋至山顶,山顶山估计有一池泉水,形成了绝佳的安魂阵,可以庇护阵法周围的魂魄,使其遗忘痛苦。” 我们爬到山顶后,果然有个小小的泉眼,但奇怪的是,泉水已经干涸了,里面一滴水都不剩,只有还微微湿润的山石。 看到泉眼的千徊只说了一声:“糟了。”拘魂锁出手,冲入地下,随之便是从山腰传来了爆裂声,盘旋而上的朱砂石层层化为粉末。 “你在干什么!”一直沉默的大康叔震惊万分。 千徊没有解释,拎起他的衣领往村里飞掠,晓白要跟上,被我拉住了。 “带上我们。”我和安雅看着他。 他拍了下额头,无奈地说:“你不会到现在还没找回灵力吧?” 我耸了耸肩,撇了撇嘴。 “好吧。”晓白也没太多时间追究这个问题,一手一个将我和安雅圈住,直追千徊而去。 到了村中,晓白将我俩放下,便见到大康叔站在原地不停地嘟囔着:“不会的,不会的,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发生什……”我的问题还未问完,浓烈的血腥味道就说明了一切。 屠杀之夜,有人想起来了…… “啊——”村子里回响着悲凉绝望的惨叫。 “不应该这么快的,就算会想起来,也不会那么快!就是因为你毁了太师祖的法阵才会那样!”大康叔越说越激动,伸手就要抓千徊的领子,却还未近身便被甩开了。 “够了!”千徊厉声道,“这般惨烈的情况你还要闹什么?” “我在闹?是你们擅自干扰我们的生活!”大康叔的眼神变得凶狠,“如果没有你们,太师祖的阵法一定会庇佑大家的,是你们哄骗我带你们去找阵法,然后毁了一切。” “你对阵法根本不了解吧?做这些也不过是师门怎么教,你就怎么做罢了!”晓白对大康叔说,“你有没有想过,利用天然地势做成的阵法,会因为某些改变而产生变化,比如,泉眼干涸。” “你想说什么?”大康叔问。 “我是说……”,晓白正要回答,千徊却拉住他,摇了摇头,晓白却难得违背千徊的意思,“你怕他自责,不让他知道,他就只会胡闹,要不是他启动了那个逆转的阵法,这里也不会这样。”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说清楚啊!”大康叔愈发焦急。 晓白告诉他,说:“山顶阵法的阵眼是水,流动的泉水带着山间的灵气通向四周庇佑村民,可现在泉水干涸了,你却还是启动了阵法。” “于是四周的灵气,顺着隐藏于地下干涸的水道逆流至干涸的泉眼中,村子的灵气被吸光后,便轮到徘徊在周围的魂魄,他们会在恐惧的记忆里自我消磨毁灭,最终成为山的养分。” 本想带着村民逃脱轮回,不想却是彻底的毁灭,大康叔无法接受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你骗我,你又在胡说。” 强烈的自责感几乎要将其吞噬,他抱着自己的头,周身开始冒出丝丝黑色的怨气。 安雅担心地扯他的袖子,“大康叔,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啊!” “小雅,离他远点!”怕安雅受伤,我将她护在了身后,大康叔对于自己的自责怨恨,正在使他怨魂化,这大概就是千徊不愿意告诉他事实的原因。 大康叔的怨气越来越浓,喉咙里发出怪异的咕噜声,双手抓挠着自己的脸,双眼变得漆黑浑浊。 晓白正要锁住他,千徊却拉住了他,对着大康叔说:“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继续沉浸在罪恶感里,阿孟会在你彻底变成怨魂前,喂你喝下孟婆汤,让你过奈何入轮回,二,和我们一起,让庆安村从屠杀夜里解脱,若数到三你不回答,孟婆汤便会灌进你嘴里。” “一” “二” “二”,大康叔清醒了过来,“我选择二,我想赎罪。” 第6章 逝去的安庆夜3 现在的安庆村已经进入了屠杀夜,所以就算揭开虚像,让村民看见现实也于事无补了,必须找到新的办法。 我们决定分散开来,小白带着大康叔,我和千徊带着安雅,分两边查看村子各处。 据安雅所说,屠杀是晚饭时间,被村民招待的流兵忽然动手,所以路上并没有太多人。 我们走到安雅家里,这里只有空荡荡的房子,安雅爹娘被杀害时只有她看见了,而她是清醒的。 “阿婆,你看福婶婶!”安雅抖抖索索地指着斜对面的小屋,透过围篱可以看到一个女人爬到了院子里,追上来的流兵抓住了后脖颈,一刀朝脖子砍了下去。 “害怕了吗?”我捂住她的眼睛,“那就不要看。” “不是不是。”她把我的手往下拉了一点,露出眼睛,“你再看一下。” 那福婶婶死后,瞬间消失,又回到了门前,往外跑,再次被抓住,刀再次落在了她的脖子上,就这样重复了一次又一次,看来他们彻底陷入循环了。 嗯?有什么不对?场景不一样! “千徊!”“阿孟!”我们同时看向对方,“这不是一个人的记忆循环,而是所有人同时想起来了!” 虽然差别不大,但是在福婶婶被杀的几次中,刀砍下的程度不一样,有时只是在表面,而有时几乎到脖子的一半,记忆的细节是有偏差的,也就是说,那是不同人记忆里同一人的死亡。 这时,晓白和大康叔也找了过来,急冲冲地说:“所有人都想起来了!” 看来他们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如果只是某个人先想起来,就只有一层虚像,可所有人同时想起来,那便是多重虚像层层重叠,要想打破幻想却不伤害深陷其中的魂魄更难了。 “福婶婶好痛苦,救救她,阿婆你救救她!”见女人一遍一遍地死去,安雅忍不住了。 救她?安雅无意的话倒是提醒了我,我朝着那个小院走去。 “孟婆,你要做什么?”晓白在后面问我,我没有回答,这必须试试才知道。 走到小院门口,福婶婶刚好重新从门口冲出来,“杀人啦,救救我!” 这话是对我说的,也就是说,即使在重叠的虚像中,我们也能产生影响! 我即刻往前两步,抓住与我等高的围篱翻身而过,在那流兵的刀落下前劈手夺刀,旋即闪身到其身后,从他膝窝踩下,趁他跪倒在地时,将刀送进了他的脖子里。 “呜呜——”此时福婶婶正瘫坐在不远处哭,并没有再重复被杀的循环,看来我的猜测对了。 此时,千徊他们也过来了。 晓白夸张地瞪着眼,“看不出,你砍人的手法行云流水啊!” 我笑了笑,没回答,这一招一式都是人间的记忆,背后藏了不堪的血腥,没什么好说的。 “婆婆,福婶婶得救了!”安雅抱紧在她怀里哭的福婶婶兴奋地说。 “做得好,阿孟。” “可以嘛。”晓白也点了点头,“对你刮目相看了。” 但大康叔并没有理解我们的计划,“你们在说什么?” “其实无需拘泥于虚像。”千徊跟他解释,“无论是谁的记忆产生的虚像,村民的魂魄都要一遍一遍地再亲身经历,也就是说,他们相信自己正在被杀害。” “所以我们干脆把虚像当作现实。”晓白补充到,“在魂魄的面前杀了那些虚假的流兵,那么他们就会相信自己被救了,从而脱离被一遍遍屠杀的循环。” 听了他们的解释,大康叔算是明白了过来,反而我有了新疑惑,“现在有个问题,就算摆脱了屠杀夜,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还活着,不就又回到了原点。” “不会的。”千徊说:“之前是受了阵法的影响他们才会以为自己还活着,现在阵法已经毁了。” “不是说那个阵法是逆转的吗?也会影响魂魄吗?”我还是不解。 “无论是庇佑魂魄,还是让他们陷入绝望,前提都是要忘记死去的事实,因而不管正逆,法阵的运转都会让大家失忆。”千徊继续解释,“如今阵法消失,只要稍微干预一下,把大家从虚像里拉出来,他们便会想起来。” “行,我明白了!” “大家分开行动,晓白记得不要用灵力,不要让他们感到混乱。”千徊安排着我和晓白各自负责的地方,“安雅和大康叔你们俩就等在这儿,我们会让被救的人到这里来,你们试着让他们想起来。” 明确了自己的任务,我们便分散开来,我临山的村边走去,沿途的房屋里都一遍遍重复着血腥的惨状。 “求你放过我” “不要杀我,我的孩子还没出生” “苍天在上,你们会遭报应的” …… 哀嚎声不绝于耳,透着绝望,却无法让落下的刀剑有一丝停顿。 我一路救出村民,直到最边缘的房间里。 那里是一个小男孩,他躲在一只小小薄薄的破箱子里,裂缝里透出惊恐的眼睛,一个高出我两个头的大汉,举着磨石正要往下砸。 我一跃而起一腿扫中他的胸口,大汉不稳地踉跄两步,磨石落在了自己的头上。 本想问他,若是为了抢夺粮资,何必对一个孩子下手,但他只是虚像,回答不了我的问题,而他脸上的笑,却也回答了问题。 打开箱子,小男孩不哭也不闹,傻傻地看着我。 “没事了,出来吧。”我尽量温和地说,“不要怕,没有坏人了。” “我不怕”,他朝我伸出了双手。 将他抱出来后,说着不怕的孩子却紧紧地搂着我的脖子不肯放开。 我所在的方向已经没有村民了,于是抱着小男孩慢慢地往约好的地方走去。 或许平静下来了,他糯糯地问我:“姐姐,你是阿爹派来接我的吗?” “你阿爹?” “嗯嗯,阿爹说他要去当大将军了,让我住在婆婆家,等他打了胜仗就会很气派地来接我回家。” “你叫什么名字?” 担心他害怕,我跟他聊了起来。 “我是小羽,姜小羽。” “你婆婆呢?不是说住一起的?” “好多好多天之前,婆婆就走了,大康叔说婆婆搬到好地方了,我很舍不得的,等阿爹回来要一起去接她的。” “嗯……或许,可以再见到你的阿婆。” “真的吗!那我有好多话要跟阿婆说啊!不过姐姐,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呀?” “去找你的大康叔。” “好呀,这几天我都跟大康叔住在一起,他不让我乱跑,我还跑出来了,要跟他说对不起,如果大康叔说我,姐姐你要帮我。”他将小拇指伸出,“拉勾。” “嗯,好,大康叔不会说你的。”我勾上了小小的指头。 带着小羽回到约定的地方,千徊和晓白也回来了,村民们都聚在一起,说着自己的后怕,庆幸着大家还活着。 小羽见到大康叔,激动地扑过去了,但大康叔的表情却不怎么样。 我看了眼千徊,他摇了摇头,安雅朝我走过来,我问她:“大家没想起来?” “大康叔跟大家说了,但是大家都说大康叔为了给我治病,也被脏东西影响了。” “只能揭掉虚像了。”晓白无奈地说,“只是冲击太大估计不少人会成为怨魂。” “没办法。”千徊叹了口气,“幸好他们只是平静生活,没有以魂魄之身产生因果牵绊,让阿孟喂汤吧。” 正当我们仨讨论着解决方法时,村口传来了一阵马蹄声,是个身着军装的人骑马飞奔而来,到了村里便下马停驻。 刚见到这个人时,不少村民都惊慌尖叫,以为是屠戮庆安村的流兵的同伙,但很快救有人反应过来了,“小羽爹,那不是小羽爹嘛!他去打战回来了嘛!” “阿爹,阿爹来接我了!”小羽在大康叔的怀里兴奋地喊着。 但是村民的骚动并没有引起那人的注意,只见他眉头紧皱,左顾右盼,“安康大哥,福吉嫂子,我是姜阳啊,我回来了。” “阿阳啊,我们都在这儿啊!”安雅的爹爹安康朝着姜阳挥手,但姜阳依旧没有反应,“这小子怎么回事儿?打了场战把眼睛耳朵打坏了不成。” 安雅蹭到我身边,小声地问:“阿婆,阳大哥……看不见我们的吧,他,活着的吧?” “是,但我想知道的是,他现在看到的是虚像还是现实?” “嗯……”晓白摸着下巴,“不好说啊。” “是现实。”千徊解答了我们的疑惑,“他没有灵力,而且正值盛年,生气旺盛,不受普通魂魄的影响。” “安康大哥!安康大哥!”姜阳无措愤怒的声音证实了千徊的话,此时他正定定地站在安雅家门口,“是谁做了这种事!” 没记错的话,那里躺着安雅的父母。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发狂地往外跑,“小羽,小羽,小羽。” “阿爹,我在这儿呢!”小羽从大康叔身上跳下追了上去,大康叔也跟着追上去。 村民们你看我我看你,或许经历过生死,不放心彼此,也都跟了上去。 姜阳停在了我发现小羽的小屋门口。 屠杀夜,屋里并没有我出现,所以那里巨大的磨石压碎了老旧的箱子,遍地干涸的腥红痕迹延伸到了门口。 姜阳盯着地上始终没有迈进去,小羽跑到了他的身边,围着他转来转去。 “阿爹,你来接我了!阿爹你当上将军了吗?阿爹你为什么不理我呀,你抱抱我呀!”见姜阳不理自己,小羽委屈地哭了,“大康叔,阿爹不要我了吗?” 不知是否感受到了小羽的情感,姜阳低下头,朝着小羽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最后茫然地走进了小屋,失了魂般努力地搬着地上的磨石,他触碰磨石的瞬间,屋内的虚像消失了。 “阿阳到底怎么了,怪吓人的,不会也被脏东西搞了吧?”村民们开始议论起来。 磨石终于被搬开,姜阳一片片捡开碎裂的箱子,下面是一团模糊,姜阳依旧没有表情地翻来翻去,手上沾满了碎屑,直到翻到一条看不出颜色的手绳。 “诶,那不是阿娘留给我的手绳吗?”小羽看着自己手上的绳子,是一条七色的小绳,串着一颗小小的玉珠。 姜阳将地上模糊的一团拢在一起,握着手绳,伏在上面,浑身颤抖,压抑的呜咽声传来出来,带着无尽的悲切,回荡在小小的屋子里。 村民们就这么看着他,一直看着,质问的声音渐渐消失,疑惑的神情开始变得悲伤。 不知过了多久,小羽糯糯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大康叔,阿爹是不是,再也见不到我了。” “是啊,我们要跟你的阿爹说再见了。”大康叔抱起小羽,摸着他的头。 “啊,原来,我死了啊!”安康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是被刀划过的地方,忽然他抬头看安雅,“女儿啊,你也……爹没保护好你。” “我想起来了,有把好锋利的刀,把我劈开了。”“我也想起来了……” 庆安村逝去的一夜慢慢地被大家想起,笼罩着村子的虚像也在渐渐碎裂,漫天的腥味传出,金色的葵花上染着点点的血迹,一间间小舍被翻成了废墟。 本是花香随风飘扬的庆安村,此时成了沉寂的坟,埋葬了渺小却曾经鲜活无比的人。 “晓白,你们是要来带我们走的吧。”最初在村口见到的婆婆问我们。 这时晓白有些难为情,“啊,骗了你们……”我也不太好意思,尴尬地笑笑,反观千徊,泰然自若一脸镇定,不愧是骗鬼骗了几千年的前辈,脸皮厚度不是我等可企及的。 “哎!”那婆婆叹着气,“我庆安村虽是偏远小村,却也世代与人为善,不想竟换来这结果。” 大康叔不知何时也走到了我们身边,“生于乱世,求一方安稳,终是奢望。” “那搏一搏如何?”千徊忽然如此说道。 “什么?”大康叔问。 千徊笑着说:“下一世,为了安稳盛世,去朝堂去沙场,试着搏一搏如何?” 大康叔愣了一下,也笑着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