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喧嚣,像决堤的浑水猛地灌入。
这股声浪在触及门内那片凝固空气的瞬间,竟诡异地矮了半截。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喉咙。
短暂的沉寂之后,是更加汹涌混乱的反扑。
各种嘈杂的声音,尖锐的,粗嘎的,试图填满每一个逼仄的角落。
赵承域站在那里。
如山。
他高大魁梧的身躯,几乎将那道饱经风霜的旧门框完全堵死。
浓重的阴影投下,无声地笼罩了门内端坐的李雅琴。
那身崭新笔挺的深绿军装,纤尘不染。
肩章在从门外斜射进来的微光下,闪烁着冰冷坚硬的金属光泽。
这身象征着秩序与力量的制服。
与这间弥漫着书卷霉味与尘埃气息的小屋,形成了极其强烈的视觉反差。
突兀,又带着某种理所当然的压迫。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锋。
穿透了室内略显昏暗的光线,精准无误地越过障碍。
牢牢地,不偏不倚地锁定了她。
那目光里没有丝毫温度。
只有冰冷的审视。
以及一种几乎化为实质的,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仿佛她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而是一件早已被他标记,即将收入囊中的珍贵藏品。
李雅琴平静地回视。
她的眼眸如同一潭深水,清晰映照着他迫人的身影,却不起一丝波澜。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
像一块无形的巨大冰块,缓慢却坚定地挤压着周围稀薄的空气。
让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但她不怕。
恰恰相反,这正是她选择他的重要原因之一。
这种强大的,足以掌控一切的力量,正是她所需要的屏障。
他动了。
脚步沉稳,不疾不徐。
硬底军靴踩在积了,薄薄一层灰尘的地面上。
发出轻微而格外清晰的“笃笃”声响。
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某种无形的节点上。
朝着她,稳步靠近。
那声音在寂静的室内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
竟压下了门外模糊不清的喧嚣。
李雅琴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停下。
高大的身影彻底挡住了门外的光线,将她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他垂眸。
视线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缓缓扫过她身上那件依旧夺目的红嫁衣。
滑过她乌黑发髻上简单固定的红色绢花。
最后,定格在她那双平静无波,宛如幽潭的眼眸上。
没有言语。
空气仿佛彻底凝固了。
粘稠得如同即将结冰的湖水。
外面的起哄声,夹杂着贪婪的讨要红包的叫嚷声。
此刻都变成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噪音。
失去了任何意义。
就在李雅琴以为他会说点什么。
哪怕只是一个冰冷简短,符合他风格的命令式“走”字时。
赵承域毫无预兆地弯下了腰。
他那结实有力的手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
极其自然地穿过了她的膝弯和背脊。
动作流畅而精准,没有丝毫犹豫。
下一秒,李雅琴只觉得身体猛地一轻。
天旋地转间,整个人已经被他以一种强势的姿态,打横抱了起来。
动作干净利落。
甚至带着几分近乎蛮横的不容拒绝。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李雅琴猝不及防,身体本能地僵硬了一瞬。
但仅仅是一瞬。
她便迅速放松下来。
甚至极其细微地,调整了一下姿势。
让自己在他坚实的臂弯里更稳妥,更舒适些。
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独有的气息。
淡淡的皂角混合着,某种冷冽金属般的气味。
那是属于军人特有的味道,干净而硬朗。
他的怀抱坚硬而有力。
隔着她身上的嫁衣,和他笔挺的军装布料。
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肌肉贲张的轮廓。
以及其中蕴含的强大力量。
这力量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哎——!!!”
门口以及院子里围观的人群,像是被投入了一颗无声的炸雷!
瞬间爆发出比刚才任何时候都要响亮,都要惊骇的呼喊和哗然!
“抱……抱起来了!”
一个声音尖锐地叫道,充满了难以置信。
“我的老天爷!这就……这就直接抱走了?”
另一个粗嘎的嗓门跟着响起,语气里满是震惊。
“啧啧,这新姑爷,可真够……”
有人下意识想说“霸道”。
但在对上,赵承域抱着人转过身时。
那双如寒冰利刃般扫过来的眼神后,硬生生把后半截话吞了回去。
含混不清地变成了,“……真有劲儿!”
刚才还吵吵嚷嚷,摩拳擦掌准备堵门为难。
多讨要些好处的人们,此刻都像被施了定身法。
下意识地,纷纷往后退缩。
如同潮水般自动分开。
给他让出了一条,足够宽敞的通路。
敬畏和一丝难以言说的恐惧,迅速取代了之前的喧闹和贪婪。
赵承域抱着怀中的李雅琴。
他面无表情,如同冰封的雕像。
转身,迈步。
他的步伐依旧沉稳有力。
怀里多了一个成年女子的重量,却不见丝毫迟滞或狼狈。
仿佛他抱着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而是一件轻巧的,理所应当属于他的物品。
他正在将其带回它应在的位置。
李雅琴被他稳稳地抱着。
视线越过,他宽阔坚实的肩头。
她清晰地看到了院子里那些目瞪口呆,神色各异的乡邻。
他们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震惊。
浓厚的好奇。
或许,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羡慕和畏惧。
她甚至看到了原身的哥哥李强。
还有他那个,总是显得有些刻薄的媳妇李盼盼。
两人都像木桩一样愣在原地。
张着嘴,眼神呆滞。
显然还没能从这突如其来的,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变故中回过神来。
李雅琴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快得几乎捕捉不到。
这种感觉……还不赖。
省去了那些她原本就觉得繁琐无聊,假惺惺的告别仪式。
也省去了无谓的推拉纠缠。
这样直接,强势,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挺好。
赵承域目不斜视。
他抱着她穿过泥泞不堪,遍布脚印的院子。
穿过那道被他强大气扬轻易冲开的人墙。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威慑。
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分开。
鸦雀无声。
连那些先前还在追逐打闹,满身泥污的孩童都停了下来。
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
看着这个穿着威严军装,抱着红衣新娘子的高大男人。
再没有人敢上前起哄。
也没有人敢再伸出手讨要什么红包。
空气中弥漫的,只有一种被绝对强权瞬间震慑后的诡异安静。
混合着尚未散去的柴火烟味,汗味以及人多带来的浑浊气息。
那辆破旧的解放卡车依旧沉默地停在院墙外。
车头那朵歪歪扭扭,用廉价红绸布扎成的大红花,在清晨微凉的风中微微颤动。
像一个沉默而滑稽的小丑。
标记着这扬荒诞却又真实的迎亲。
被叫做“赵岳”的年轻战士早已机灵地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他笔直地站在一旁。
努力绷着脸,试图维持严肃。
但眼神深处还是控制不住地透出几分惊叹与敬佩。
是对自家首长这雷厉风行,石破天惊般“抢亲”作风的惊叹与敬佩。
赵承域走到车边,停下脚步。
他小心地弯腰。
将怀中的李雅琴轻轻放进副驾驶座。
他的动作依旧算不上温柔。
甚至带着军人特有的精准和效率。
但却异常稳健。
确保她坐稳,没有丝毫磕碰。
李雅琴顺着他的力道坐好。
柔软却质地粗糙的大红嫁衣,在略显陈旧的座椅上铺展开来。
像一朵盛开的血色蔷薇。
她没有看他。
也没有费心去看车外那些依旧伸长了脖子,满眼好奇的村民。
她只是安静地坐着。
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脊背依旧保持挺直。
赵承域没有立刻关上车门。
他保持着微微俯身的姿势。
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再次落在她的脸上。
这一次,距离很近。
近到李雅琴能清晰地看到他漆黑瞳仁中自己小小的倒影。
以及他眼底深处那抹极淡的,冰冷锐利的光芒。
像是在进行最后的确认和标记。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薄唇微动。
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是极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扯了一下嘴角。
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然后,他猛地直起身。
手臂用力。
“砰”地一声!
沉重地关上了车门。
这沉闷的响声,像是一个宣告。
一个信号。
将车内与车外的世界,彻底隔绝开来。
赵岳如同接收到指令,立刻敏捷地跳上驾驶室。
双手握住方向盘,动作麻利地发动了卡车。
“轰隆隆——咔嗒咔嗒——”
粗粝而沉闷的引擎声再次响起,带着一股蛮横的力量。
瞬间撕裂了,院墙外的短暂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