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不代表,他毫无察觉。
李雅琴百分之百地,确信。
以赵承域那份,深入骨髓的敏锐和天生的多疑。
她那些看似不经意间流露的,恰到好处的委屈与后怕。
那些混合在惊魂未定叙述里的,轻轻点出的几句话。
已经足够在他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
她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哦,对了。
她只是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
“李盼弟……她好像对后山那条小路特别熟呢。我以前都不知道那里还能走……”
她记得自己说完这句话时,偷偷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赵承域。
他当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那瞬间的凝滞,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这就够了。
再加上自己失足滚落,和李盼弟恰好“失踪”寻找之间。
那过于巧合,几乎像是被精心安排过的时间点。
她甚至都,不需要说得太明白。
赵承域那样深沉如海,心思缜密到了极点的男人。
怎么可能,不起疑?
一个刚刚从,乡下来的丫头。
怎么可能对守备森严,地形复杂的军区大院后山。
熟悉到,如同逛自家后花园一般,轻松自如?
这本身,就是最大的,最无法解释的疑点!
这就像是在一张完美无瑕的白纸上,滴上了一点刺眼的墨汁。
对于赵承域这种,掌控欲极强。
不容许任何超出计划之外的人来说,必然会深究到底。
赵承域行事,向来周密谨慎到了极点。
他最厌恶的,就是任何不可控的因素,出现在他的计划里。
尤其是在,这关乎他精心策划的婚礼。
关乎整个,赵家的脸面。
甚至可能牵扯到,更深层次利益的关键时刻。
李盼弟这个不确定因素,他必然会处理。
只是时间早晚,和用什么方式处理的问题。
外面院子里。
传来了大哥,李强那略显紧张。
甚至带着几分明显谄媚,拔高了调门的声音。
似乎是在大声招呼,着什么人。
那语调都有些发颤。
完全失去了平日里,在家里那点可怜的,虚张声势的硬气。
还是那副德性。
真是上不了,任何台面。
李雅琴在心里,冷漠地评价道。
带着一丝彻底的,不带任何情绪的漠然。
她微垂眼睑,伸出保养得宜,指甲圆润的手。
轻轻整理了一下裙摆。
动作优雅而从容。
正红色的顶级苏绣嫁衣料子。
触手光滑冰凉。
指尖下,能清晰感受到,那精致苏绣图案,细腻而立体的凸起触感。
她无比清楚地知道。
今天之后。
她在这个,令人失望的家里。
曾经受过的那些委屈,那些冷遇,那些不公和漠视……
都将随着,这扬盛大的婚礼。
像脚下这些,看不见的尘埃一样。
被彻底地,永远地扫除干净。
成为无足轻重的,甚至不配被她记起的过去。
亲疏有别?
呵。
现在,这四个字对她李雅琴而言。
终于有了全新的,令人心情愉悦的。
完全由她自己,来定义的含义。
李盼弟的视线,几乎是具象化的。
像两枚,淬了毒的钉子。
死死地,带着滚烫的恶意。
扎在了堂屋门口,那个身影之上——李雅琴的身上。
尤其是,她身上那件嫁衣!
老天!
她从未见过那样纯粹,那样炽烈的红。
像是凝固的火焰在无声地燃烧。
像是最新鲜,最滚烫的血液在肆意流淌。
又像是天边最浓稠,最瑰丽的晚霞。
带着一种蛮横的,滚烫的。
几乎要灼伤,人眼睛的惊心动魄的力量。
那料子具体是什么名堂,她李盼弟根本不懂。
也不需要懂。
只看一眼,她就知道。
这衣服贵重到了她无法想象,甚至不敢去想的地步。
明明是清晨,屋里光线并不算顶亮。
可那衣料依然像是活物一般。
像最细腻的,流动的丝绸。
不,比丝绸更甚。
像水一样静静地流淌着一层内敛而深邃的光泽。
细腻得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留下指痕,甚至会融化掉。
剪裁更是,精妙到了极致。
严丝合缝地贴合着,李雅琴那个天生就惹人嫉妒。
仿佛被,精心雕琢过的身段。
将那份窈窕婀娜,勾勒得淋漓尽致。
多一分则腴,少一分则柴。
每一个弧度,每一条曲线。
都透着一股让人心悸的,致命的诱惑。
从领口那精致得不像话的滚边。
到袖口处隐约可见,繁复华丽的暗绣。
每一个针脚,每一个细节。
都在无声地,傲慢地诉说着两个字——矜贵!
这两个字,像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李盼弟的心上。
这红色,太红了!
红得太扎眼了!
像无数烧到赤红的细针。
密密麻麻地,带着灼人的热度。
狠狠地刺进李盼弟的眼球深处。
疼。
是那种带着酸楚和尖锐的,钻心的疼。
疼得她眼前阵阵发黑。
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又像是被,一块无比沉重的巨石死死压住。
又闷又沉。
让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感。
一股混杂着尖锐嫉妒,滔天狂怒和无边茫然的烦躁。
如同失控的,灼热的岩浆。
在她五脏六腑间疯狂地翻滚,冲撞,灼烧。
几乎要将她整个人从里到外焚烧成灰烬。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事情怎么会偏离到这个地步。
这和她记忆里的轨迹,完全不一样。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昨天,就是昨天!
后山那片僻静的竹林里。
何成阳为什么没有出现。
她明明算准了时间。
精确到了每一分每一秒。
她甚至在脑子里,把每一个细节都预演了不下千百遍!
他最可能走哪条小路。
会在哪个转角下意识地停顿。
她连自己摔倒的姿势。
脸上该恰到好处地露出何种惊慌失措。
以及看到他时,那份必须掺杂着委屈,无助和羞怯的复杂表情……全
都设计得天衣无缝。
只要他来了,只要他肯来!
只要他看到那个一身泥泞,狼狈不堪,楚楚可怜的自己!
再对比旁边那个衣着整洁,分明是来看热闹,甚至可能就是暗中使坏才害了她的李雅琴……
只要那一幕,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后续的一切,她都有把握。
可他偏偏就是没来。
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
为什么?是哪里出了错。
是他临时有急事耽搁了。
还是……有人故意阻止了他。
是赵承域,他察觉到了什么?
不可能,他怎么会知道自己这点心思。
难道是李雅琴。
她暗中做了什么手脚。
李盼弟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不受控制地窜上脊背。
这个想法让她更加烦躁不安。
她的计划。
在她自认为最关键,最稳妥的第一步。
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彻彻底底地摔了个稀巴烂!
那些她早已在心里反复斟酌,滚过千百遍的,字字句句都带着钩子的说辞……
那些足以挑起何成阳对李雅琴的深深厌恶与怀疑。
转而对她自己生出无限怜惜,愧疚和保护欲的台词……
现在,全都变成了一堆无用的,可笑的废纸。
一个字都用不上!
一个屁用都没有。
她还怎么“顺理成章”地靠近他?
怎么让他看见她的“善良”与“无助”。
怎么让他对她另眼相看,心生爱怜。
怎么最终实现她的目标——嫁给他。
摆脱这该死的贫穷和卑微。
彻底改变自己的人生。
一切!
她所有的谋划和希望!
一切都成了泡影。
竹篮打水,一扬空。
而李雅琴……
这个女人……
这个罪魁祸首!
李盼弟的目光。
像淬了剧毒的藤蔓。
再一次,更加用力地死死缠绕在李雅琴那张可恨的脸上,身上。
那目光里。
充满了最尖锐的审视。
以及几乎要满溢出来,浓烈到发黑,足以将人溺毙的不甘和怨恨。
她凭什么?!
这个除了,那张勾魂摄魄的狐媚子脸蛋。
根本一无是处,脑子空空的女人!
她到底凭什么能这样安安稳稳,光鲜亮丽地站在这里。
凭什么能穿上,这样华贵得让她心尖都在发颤,发抖的嫁衣。
凭什么能嫁给,赵承域——那个男人。
那个她连在梦里多想一秒。
都觉得,是无法饶恕。
那个,不容亵渎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