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户洒进来,妈妈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碌。锅里飘出糖醋排骨的香气,这是小榆儿最爱吃的菜。
"快去洗手,马上就能吃饭了。"妈妈转过头。她的眼睛很亮,像是盛满了星星,"妈妈昨天又喝多了是不是?对不起啊小榆儿,妈妈以后一定改。"
小榆儿低着头摆弄着自己的马尾辫。她知道这样的承诺就像清晨的露珠,太阳一出来就会消失不见。果然,到了傍晚,那股刺鼻的酒味又弥漫在空气中。
"你这个赔钱货!"妈妈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嘶哑,她摇摇晃晃地站在客厅中央,手里的酒瓶随着她的动作晃荡,"要不是你是个女孩,你爸也不会走!都是你!都是你!"
小榆儿缩在墙角,双手紧紧抱住膝盖。妈妈今天特别暴躁,她的眼睛布满血丝,脸上的妆容已经花了,口红蹭到了脸颊上,像个狰狞的小丑。
"你看看别人家的孩子,哪个像你这么没用?"妈妈抄起拖鞋砸过来,"学习学习不行,长得也不讨喜,我养你有什么用?"拖鞋砸在小榆儿的肩膀上,发出一声闷响。
邻居王阿姨的敲门声适时响起:"小榆儿妈妈,消消气,孩子还小......"
"滚!都给我滚!"妈妈冲到门边,用力拍打着门板,"我管教自己的孩子,关你们什么事?"她的声音尖利得刺耳,"你们一个个的,都来看我笑话是不是?"
王阿姨在门外叹了口气:"小榆儿妈妈,你喝多了,先休息吧......"
"休息?我凭什么休息?"妈妈转过身,摇摇晃晃地指着小榆儿,"这个赔钱货把我害成这样,我怎么能休息?"她的眼泪突然涌出来,和脸上的妆容混在一起,"我当初就不该生下你!"
这样的场景几乎天天都会上演。起初,邻居们还会来劝。楼下的李奶奶会端来醒酒汤,张叔叔试图夺下妈妈手里的酒瓶。但妈妈总是变本加厉,把所有人都骂走。
"你们装什么好人?"有一次,妈妈对着来劝架的张叔叔尖叫,"是不是看我一个人好欺负?我告诉你们,我女儿就是我女儿,我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渐渐地,他们不再来了。关紧自家的门。王阿姨最后一次来劝,是被妈妈用酒瓶砸了门。
"以后别管了,"王阿姨揉着被砸疼的手,对小榆儿说,"你妈这样,谁也劝不住。"
那天晚上,妈妈骂得特别凶。她把小榆儿的书包扔到地上,踩烂了她的作业本。"读书?读什么书?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要嫁人!"她扯着小榆儿的头发,"你怎么不去死?你死了我就解脱了!"
头皮火辣辣地疼,但小榆儿没哭。她盯着镜子,发现妈妈的瞳孔黑得吓人,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酒瓶,而她自己的影子正一点点被吸进去。
她只是默默地捡起被撕碎的作业本,看着妈妈踉踉跄跄地冲出门去。寒风灌进领口时,她才发觉自己只穿了件单衣。雪地白得刺眼,像铺满了玻璃渣。
小榆儿扒在窗沿上,看着妈妈的红色毛衣渐渐变成雪地里一个小红点。她没喊"妈妈别走",只是把冻僵的手指按在玻璃上,直到那个红点完全消失。
雪钻进衣领,凉得像开春时河沿没化尽的薄冰。她突然想起小榆儿出生那天,产房窗台上也积了这么厚的雪。
这一夜格外漫长。小榆儿蜷缩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她想起妈妈温柔的笑容,想起她做的糖醋排骨,想起她说要好好照顾自己。在梦里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她翻了个身,怀里的布娃娃突然湿透了,摸上去像沾了雪水。
清晨的阳光照在路边的积雪上,三声规整的叩门声砸在铁门上,惊醒了窗台上打盹的野猫。小榆儿踮起脚从猫眼往外看,三个藏蓝色制服像三堵墙,严严实实堵住了楼道里漏进来的光。
最年轻的警察半蹲下来,露出一个练习过的安抚性笑容:"小朋友,你家大人在吗?"
他背后的老警察盯着女孩发黄的衣领看——那上面还留着昨天蹭上的酱油渍,已经干成了地图状的褐色斑块。
"我家只有妈妈和我。"小榆儿把布娃娃往身后藏了藏,塑料眼珠卡在门缝里,发出"咔"的一声响。
小榆儿数着警察制服上的银色扣子——一、二、三,第四颗缺了一半。她想起昨天妈妈摔碎的啤酒瓶,玻璃碴也是这样闪着残缺的光。
三个警察突然像被按了暂停键。老警察的笔记本"啪"地掉在地上,露出里面现场照片的一角——雪地里那团蜷缩的红色,和小榆儿身上的毛衣是同一种颜色。
楼道里的穿堂风突然变得很吵。年轻警察的喉结动了动,他闻到了屋里飘出的泡面味,看见鞋柜上摆着两双拖鞋——一双褪色的女士棉拖,一双印着卡通鸭子的儿童拖鞋,中间空着半尺宽的位置。
老警察终于蹲下来,膝盖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你妈妈她..."
"她昨晚没回来。"小榆儿抢先回答,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门把手上的锈迹,"她经常这样。"
这句话让最边上的女警察猛地转过身去,她的手套在消防栓上蹭出一道白痕。
女警察突然蹲下来系鞋带,她的指甲油剥落了一块,像雪地上冻掉的红漆。小榆儿盯着那块残缺的红色看,突然说:"我妈妈涂过这个颜色。"
楼道里的穿堂风突然停了。
小榆儿跟着警察来到街角。
妈妈躺在那里,身体蜷缩成一团,像是要抵御寒冷,又像是在保护什么。
她的脸朝着地面,半边脸埋在雪里,露出的部分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睫毛上挂着细小的冰凌,在晨光中闪着微光。嘴唇呈现出不自然的青紫色,微微张着,仿佛在最后一刻还想说些什么。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毛衣,那是她最喜欢的一件。深褐色的酒渍在她身下的雪地上晕开,像是一朵凋零的花。她的右手紧紧攥着一个空酒瓶,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即使已经冻僵了也不肯松开。酒瓶的玻璃上结满了冰花,折射着晨光,在雪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瓶身上还留着妈妈最后的口红印,那抹暗红色在冰霜中显得格外刺眼。她的左手保持着抓握的姿势,像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想抓住什么。围裙口袋里露出半截照片,是小榆儿小时候穿着粉色连衣裙的照片,照片的一角已经被雪水浸湿。寒风吹过,掀起妈妈凌乱的发丝。她的身体已经完全僵硬,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像是一个未完成的拥抱。雪地上散落着几颗纽扣,那是她在挣扎时扯掉的。小榆儿蹲下身,想要掰开妈妈握着酒瓶的手,却发现那手指已经和酒瓶冻在了一起。她想起昨晚妈妈出门前,就是用这只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虽然那时候已经醉得站不稳了。
小榆儿站在路边,看着妈妈躺在雪地上的身影。寒风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从妈妈身边掠过。她的表情很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
警察在一旁低声说着什么,但小榆儿已经听不清了。她只看见妈妈最后握着的酒瓶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那光芒刺痛了她的眼睛。寒风中,她仿佛又闻到了那股刺鼻的酒味,混合着糖醋排骨的香气,那是妈妈留给她的最后记忆。
小榆儿蹲下身,伸手轻轻碰了碰妈妈的脸。触感冰冷而坚硬,像是一块大理石。她想起昨晚妈妈出门前,就是用这只手扯着她的头发,骂她是赔钱货。现在这只手僵硬地蜷缩着,指甲里还留着昨晚摔碎的酒瓶的玻璃渣。
围裙口袋里露出半截照片,是小榆儿小时候穿着粉色连衣裙的照片。照片的一角已经被雪水浸湿,颜色晕染开来。那是她六岁生日时拍的,妈妈给她买了蛋糕,还给她扎了漂亮的辫子。
警察说要叫救护车,小榆儿摇摇头。她知道妈妈已经走了,就像爸爸一样,头也不回地走了。寒风吹起妈妈凌乱的发丝,小榆儿伸手想要帮她整理,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她站起身,看着妈妈蜷缩的身体。这个曾经给她温暖,又给她伤害的人,现在安静地躺在雪地里。小榆儿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像是被挖走了一块,却又莫名地轻松。
"走吧。"警察轻声说。
小榆儿最后看了一眼妈妈。阳光照在酒瓶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她转身离开,没有回头。雪地上留下一串小小的脚印,很快就被新落下的雪掩盖了。
寒风依旧在吹,但再也没有人会醉醺醺地推开那扇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