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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爆米花与未说出口的再见

作者:林晦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她踮脚去够衣柜顶上的毯子,却碰倒一个铁盒。盖子摔开的瞬间,几张照片散落出来——


    穿工装的男人站在挖掘机旁,背后的烈日模糊了他的脸;穿护士服的女人抱着婴儿,笑容像被水泡褪了色。


    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川川6岁生日”,日期是七年前。


    那晚,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地上铺了一层银霜,像是为这个寂静的夜晚蒙上了一层薄纱。李柏川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而深沉,眉头却微微皱着,仿佛在梦里也在担心着什么。小榆儿轻轻坐起身,借着月光看着李柏川的脸,心里涌起一阵酸楚,眼泪不知不觉地掉了下来,砸在床单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轻手轻脚地爬起来,从书包里翻出纸笔。月光下,她的手指微微发抖,笔尖在纸上划出歪歪扭扭的字迹,像是她此刻的心情,凌乱而难以平静:


    李柏川哥哥:


    我想了好久好久,还是决定要回去找妈妈了。这几天是我过得最最开心的时候!你煮的面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面,比我以前吃过的所有面都好吃。你还帮我擦药,给我穿你的衣服,陪我折纸鹤...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可是,妈妈今天哭得好伤心。她说她知道错了,我想,她可能真的知道错了。她是我的妈妈,我不能一直躲着她。


    李柏川哥哥,你不要担心我。我会记得你说的话,如果妈妈再打我,我就跑,跑到你这里来。你一定会给我开门的,对不对?


    再见啦,李柏川哥哥。你要记得按时吃饭,不要总是吃泡面。还有,睡觉的时候不要总是皱着眉头,会变老的。


    小榆儿


    写到最后,小榆儿的眼泪已经模糊了字迹。她擦了擦眼睛,把纸条轻轻放在李柏川的枕边,像是放下了她最后一点不舍和牵挂。月光下,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温暖的小屋。李柏川的旧衣服整整齐齐地叠在椅子上,茶几上还放着他们一起折的纸鹤,厨房里飘来淡淡的面条香气,仿佛一切都还停留在那个温暖的冬夜。


    小榆儿轻轻打开门,冷风灌了进来,像是要把她推回那个她不愿面对的世界。她缩了缩脖子,回头看了眼熟睡的李柏川,轻轻关上门,像是关上了她短暂的安全感。


    脚步声渐渐远去,月光依旧静静地洒在房间里。李柏川翻了个身,似乎梦见了什么,嘴角微微扬起。他不知道,这个夜晚,有一个小女孩带着满心的感激和不舍,


    李柏川是被楼下收废品的吆喝声吵醒的。他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手往旁边一搭——空的。


    被子还留着一点暖意,但钱榆林常睡的那一侧已经凉了。他猛地坐起来,床头的纸鹤被风带得晃了晃,底下压着一张对折的作业纸。


    李柏川盯着那行歪歪扭扭的字,脑子嗡的一声。他连拖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就冲了出去。


    李柏川先是在筒子楼附近转了好几圈,一边跑一边喊“钱榆林”,声音越喊越哑。楼下卖早点的张婶探出头:“大清早的,找那小丫头啊?她天没亮就出门了,往东边走的。”


    他顺着东边跑,脑子里拼命回想钱榆林平时喜欢去的地方:小公园的秋千、巷子口的文具店、学校后门的槐树。


    跑到学校附近时,他撞见了班上的几个男生。他们正蹲在墙根下拍卡,李柏川一把拽住最熟的陈小胖:“你们看见钱榆林了吗?穿红毛衣那个!”


    陈小胖挠挠头:“没有……没有......”


    转身时听见有小孩喊:"快看!天上有人放风筝!"


    那是一只红色的纸鹤风筝,在十月的晴空里越飞越高。李柏川仰着头,直到脖子发酸,直到风筝变成一个小红点,直到眼泪倒流回眼眶。


    放学路上,他开始注意所有扎马尾辫的女孩。有时会在人群中突然奔跑,又突然停下。王磊说这样像疯子,但李柏川知道,他只是还没学会怎么忘记一个没来得及好好告别的人。


    冬天第一场雪落下时,李柏川把折好的第一千只纸鹤放进铁盒。其中一只翅膀特别鼓,里面藏着没写完的话:"钱榆林,如果你看到..."


    他把盒子埋进沙坑最深处,和去年埋的"时间胶囊"作伴。起身时雪花落进衣领,凉得像那个清晨消失的温度。


    起初,世界仍被一层钝重的白包裹着。积雪的反光像无数细小的棱镜,将阳光折成冷冽的银针,刺得人眼底发酸。围巾的羊毛纤维摩擦着下巴,每一次呼吸都凝成转瞬即逝的白雾,在睫毛上结出细霜。风掠过电线时发出低沉的呜咽,像某种困兽的喉音,裹挟着煤炉燃烧的烟味钻进巷弄。


    不知何时起,屋檐下的冰棱开始滴水。起初是迟疑的、间隔漫长的"嗒"一声,后来连成绵密的珠串,在午后阳光里闪着碎金般的光泽。风里渐渐掺进别的东西——湿润的泥土气息,腐烂落叶的微酸,还有某个转角突然袭来的、浓烈到令人晕眩的丁香。晨起时发现窗玻璃不再蒙着霜花,而是凝满细密水珠,手指划过便留下蜿蜒的痕迹。


    晾晒的厚被子渐渐膨松如云朵,在微风里鼓胀出阳光的味道。某日俯身系鞋带时,忽然注意到柏油路缝隙里钻出的蒲公英,绒毛被气流托着,晃晃悠悠掠过脚踝。衬衫袖口灌进的风开始带着体温,蝉鸣在某个溽热的午后骤然炸响,像一把撒向天空的碎玻璃。


    冰棍滴落的水渍在路面留下深色斑点,很快被蒸发殆尽。防晒霜混着汗水的黏腻感滞留在手肘内侧,游泳池漂白粉的气味附着在发梢,怎么洗都留着淡淡的□□。那些呵气成霜的清晨,积雪下枯枝断裂的脆响,都成了记忆里毛玻璃般的影像,模糊得仿佛从未真正存在过。


    李柏川依旧每天上学、放学,煮面、写作业,只是偶尔会望着窗外出神。楼下的槐树抽出了嫩绿的新芽,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斑斑驳驳。李柏川每天经过时都会多看两眼,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从树后探出头来,冲他笑。


    王磊依旧时不时来蹭饭,一进门就嚷嚷:"李柏川,你怎么又煮面啊?"李柏川只是默默地往锅里多放了一把面,并不回答。他的心里像是缺了一块,空落落的,连王磊的吵闹声都显得那么遥远。


    槐花开了,香气弥漫了整个筒子楼。李柏川煮面时总会多放一把,盛好后才想起,那个总是安静吃面的小女孩已经不在了。窗外的蝉鸣声此起彼伏,伴随着邻居家电视里传来的世界杯欢呼声。王磊满头大汗地跑来,一进门就嚷嚷:"李柏川,快给我煮碗面,热死我了!"李柏川默默地往锅里打了个鸡蛋,金黄的蛋花在面汤中绽放,像是他心底那点未说出口的期待。


    槐树叶开始泛黄,楼下的月饼摊飘来阵阵香气。李柏川收拾房间时,发现了小榆儿留下的那件旧毛衣。他拿起来看了看,又轻轻叠好放回柜子里,像是藏起了一段不愿触碰的回忆。王磊抱着一盒月饼进来:"李柏川,我妈让我给你送点月饼,顺便...嘿嘿,蹭顿饭。"李柏川默默地接过月饼,转身去厨房煮面,热气腾腾的面香弥漫了整个房间,却驱散不了他心底的冷清。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楼前的雪堆又积了起来。李柏川站在窗前,望着那个曾经发现小榆儿的地方,心里涌起一阵说不清的情绪。王磊裹着厚厚的棉袄冲进来,搓着手说:"李柏川,快煮碗面,冻死我了!"李柏川默默地往锅里多放了一把青菜,热气腾腾的面香弥漫了整个房间,却填不满他心底的空洞。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李柏川依然每天煮面,只是偶尔会多放一个鸡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个冬夜的温暖。筒子楼里依旧热闹,邻居们依旧吵吵闹闹,王磊依旧时不时来蹭饭。只是再也没有人提起那个穿着红毛衣的小女孩,仿佛她从未出现过。


    李柏川知道,那个冬夜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那个安静吃面的小女孩,那个会折纸鹤的小女孩,那个总是用依赖的眼神看着他的小女孩,真的存在过。她的笑容,她的眼泪,她的沉默,都像一根细细的线,缠绕在他的记忆里,挥之不去。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李柏川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去厨房煮面。水开了,热气腾腾地升起,模糊了窗外的景色。他多放了一把面,又打了一个鸡蛋。金黄的蛋花在面汤中绽放,香气弥漫了整个房间。李柏川望着锅里翻滚的面条,突然觉得,这个冬天好像没有那么冷了。


    清晨的阳光洒在筒子楼的巷子里,李柏川提着菜篮,慢悠悠地往家走。忽然,一阵熟悉的香气飘来,伴随着"吱呀吱呀"的转动声。他循声望去,看见一个爆米花商贩正在巷子口忙碌。老人穿着一件褪色的蓝布衫,面前摆着一个黑漆漆的爆米花机。那机器像个圆滚滚的铁葫芦,下面架着一个小火炉,炉火正旺,映得老人的脸通红。


    老人熟练地往机器里倒进一小碗玉米粒,又撒了把糖,然后盖上盖子。他一手摇动着手柄,让机器在火上匀速转动,另一只手时不时往炉子里添块煤。"吱呀——吱呀——"机器转动的声音在清晨的巷子里格外清晰。渐渐地,玉米粒在机器里跳动的声音越来越大,"噼里啪啦"像放小鞭炮。


    周围已经围了一群孩子,个个伸长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黑漆漆的机器。李柏川也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让开让开,要爆了!"老人突然喊道,声音洪亮。孩子们嬉笑着后退,却又不舍得走远。老人站起身,将爆米花机从火上移开,对准一个麻袋。他的动作很稳,像是演练过千百遍。


    "砰!"一声巨响,白花花的爆米花喷涌而出,像一朵云从麻袋里炸开。热气腾腾的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巷子,甜丝丝的,带着玉米特有的清香。孩子们欢呼着围上去,争先恐后地买着刚出炉的爆米花。


    李柏川站在原地,看着那团白色的云,突然想起小榆儿。她一定会很喜欢吧。李柏川想象着小榆儿捧着热乎乎的爆米花,眼睛亮晶晶的样子。她总是那么安静,但吃到喜欢的东西时,嘴角会微微上扬。那笑容像是冬日里的一缕阳光,短暂却温暖。


    李柏川的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像是怀念,又像是遗憾。他转身离开,脚步有些沉重。巷子里的爆米花香气渐渐远去,但他的记忆却像是被那声"砰"的巨响唤醒,久久无法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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