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极尽谄媚地献上两碗馄饨,结鳞心满意足地吞得汤都不剩,捎带手还剥夺榴榴吃馄饨的机会。
仙人六根清净,食味淡薄,本不需要人间烟火果腹欲。
只是三百年虚虚实实,他染了俗气。
结鳞的口味,金铃铛了如指掌,她将干净的空碗碟起,卖力讨好,“小的根骨欠佳,悟性低下,承蒙山君不弃,耳提面命,终于也算小有成果。”
……
结鳞放下榴榴,手肘撑于膝,两手一摊:
来吧,展示。
三百年的功夫,就算是茅坑踏脚的顽石,也该雕成花了。
他不敢相信金玉自信满满的成果,居然只是把子母玉抛起来,碎玉碰撞灵音震颤范围内,窥听心音。
“这不就是子母玉的一点点神效?”
就连榴榴都忍不住冷嘲热讽。
寂静三刻,沉默胜过千言万语。
星辰点点,对月辉映,一池清泉流淌,倒映着波光粼粼。
细风轻拂,柳叶跳下枝桠,顺水漂流。
月光戏鱼,鱼儿心上跳。
搔得心间一片痒。
一口长气呼出。
他不解,这杂乱的感觉,是喜?
看那金玉沾沾自喜的样子,他无法接受。
结鳞两指拨挑,一丝月辉绕指,旋入子母玉。
指顾倏忽间,黄泉酒肆人声鼎沸。
十方心音不绝如缕,尽归于耳。
九芝:掌柜的何时能赚够钱……
黑白无常:厉鬼勾魂,无偿索命,不愁业绩!
小鬼1: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还没娶婆娘生娃…我要回家…爹娘…我要回家…
小鬼2:我有钱!我有钱!狗爷别咬我——!
十八层地狱恶鬼:我要逆天去!
……
这些声音穿云裂石,能被同时窥听。
也能被结鳞和金玉同时听到。
若非冥界有五方结界,或许结鳞可以听得更远。
“隔着你操控所发挥的,不及子母玉神力的凤毛菱角。”
眉梢低沉,结鳞那两根手指撑着太阳穴,也是无奈,“你对子母玉的认知不足万分之一。”
“继续练吧。”
金玉眼珠子转不动了,她呆愣愣地立在原处,腿脚不自觉的发软,她扶着桌沿,屁股找凳。
好像井底之蛙突见天地广阔。
震惊,也是无法言表的。
结鳞一如既往的淡定,好似对这反应意料之中。
千年前,他见那缕天地精元从昆仑镜一跃而出,钻入子母玉时的样子,也与这震惊万般无二。
而后便是激动和渴望。
吸收天地精元的宝器,万中无一,定是神路的指引。
他那时的修为境界在大仙之巅徘徊百年停滞不前,当然渴望。
只是他败了。
且代价差点无法承受。
子母玉被反震,落入昆仑下的弱水,自此无踪。
直到漂入冥界,认主这小妖。
时至今日,他不得不接受,他控小妖,妖控宝器这样倒了二手的糟糕结果。
结鳞随手一挥,便将石化良久的金玉丢出房门。
她趴在栏杆上,任凭脸颊上的肉被硌得七荤八素,唉声连连,“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我还是不努力了,反正努力了三百年,还是比不上人家的指甲缝儿!”
“我放弃了——”
“哇——!”
她就是块结鳞抛来抛去的小石头,已经无比娴熟地不用腿着落座工位了。
“不要忘记你的本职!”
此声凉薄势利,毫无仙人之悲悯。
这是天生的劳碌命,旁人羡慕不来。
她熟练地安慰自己。
圈圈圆圆圈圈…
好像大浪淘沙,越努力越抓不住。
怎么就没一个浣池人选。
直到那株小的跳不上桌的小香葱妖,在桌下一问一回,金玉才如获至宝般抓起它百米冲刺到结鳞眼前。
“这个,就这个!”
她一手攥着葱根,一指戳着小香葱的叶尖,眼中殷殷,“浣池!”
“那还等什么。”结鳞早就迫不及待了。
这见不到月光的鬼地方,于他修炼毫无益处。
金玉随意倒了碗水,将这葱妖泡在碗里,指尖过水,灵气氤氲着水面。
“这次还是回溯。”
她回头汇报,结鳞却当即掰回她的脑袋,“专心点,别再出错。”
黑檐黑瓦黑矿城,她身披五彩衣叉腰站在一袭白衣朗月清风的岳公子身侧,灰头土脸的丫鬟样。
头顶烈阳,她眯着眼念:
“朔,阳,城。”
”这什么!”
金玉毫不保留地嫌弃这身比月老还夸张的大红彩衣,还有头上缠得凌乱的红布条,正随风飘飘在眼前提醒着她:
她此刻多有福气!
“那根小香葱不会是你们月宫的吧?然后你随手施了什么琼浆玉露,人家就当作是天恩浩荡来报恩了?”
以她金玉阅话本无数,写话本本本卖爆的实力,除此之外,很难解释。
为何他就白衣胜雪,乌发如缎,仿若修竹,仙气飘飘?
而自己窝窝囊囊素布麻衣,五花大彩,土气冲天!
“没有。”
结鳞否认。
金玉却不信,“不可能,若非有渊源,回溯阵法只能将我们带入旁观,就像上回,现在明显是给我们扮上啦!”
她仍不能接受,坚信不疑就是结鳞做得怪,“就非得主仆吗?”
“为何不是你的渊源?”
金玉长切一声,忍住没翻白眼,“不可能,我就没出过鬼城。”
哪里来过凡间?
她拨弄着两条飘红的大辫子,跟在公子身后,满街乱窜。
那点对身份造型的不满,在街巷里玲琅满目小吃点心,花活货物面前,荡然无存。
一切对她都是新鲜的。
这同上回可不一样。
看得见,也摸得着。
他们是这故事里真真切切的人。
再不需要拳打灶王台,脚踢城隍庙抢吃的。
……
但是…需要抢公子的钱袋子。
“求求…求求了…”
她掌心合十,跟着他上下左右祈祷,不可谓不虔诚。
结鳞眼里没她,别说葱了,这条街上连一丝妖气的没有。
除了…这个缠着他上蹿下跳,毅力非凡的家伙。
他转身扣住金玉的脑袋,反手将她按牢了,贴在墙上。
“你的阵法又错了!”
“绝无可能”
金玉的手臂被他掰得扭曲,前额重重砸在砖墙上。
她的碎玉一阵乱响,即使不动术法,力量也是高下立见。
“去你娘的!松开我闺女!”
一记耙犁生生在结鳞肩后剜出数个血窟窿。
又有一婆娘举笊篱高呼“放开我闺女”,一道姗姗来迟,朝着结鳞一阵左劈右砍。
“天杀的少爷!欺负我闺女!”
金玉趁机逃脱,扶着肩膀,错愕中。
直到局势陡然翻转,结鳞左右擒了二老,婆娘一口死咬他的小臂,呜咽着声音从嘴里伴着口水漏出:
老金,带闺女跑!
金玉半晕半就地抱住二老的腰,疑声唤,“爹?娘?”
“快住手(口),他他他…他没欺负我。”
虽然确实很想打他,但她怕这样下去死地更快。
二老手上动作一顿,没错,就是这个人物关系。
她奋力将二老从结鳞的手中拔出来,眼神流转在三人间,眼珠转得飞快,“他…他是岳公子,外地来的,来…来做玉石生意,雇了女儿领路,方才…方才是在教女儿识矿。”
金玉口水吞咽,编着故事使劲儿朝结鳞挤眉弄眼。
“对,识矿!爹娘知道的,咱朔阳城,哪面墙不是矿石垒的?”
见结鳞不情不愿但仍点头配合后,她佯装生气的样子,将二老揽到身后埋怨,“爹娘也太冲动,瞧将东家打的,叫女儿怎好意思再领说好的一日一吊钱!”
无论如何,事实是:
这位倒霉公子身上的血窟窿和手上的牙印子是在哗哗冒血。
二老一声哎呦,晕头转向地撇了武器,恍惚着跪了,齐刷刷:
“东家恕罪,东家恕罪!”
砰砰砰!
头磕得闷响。
眼瞧着几下子就磕出了血印,金玉手足无措去抬住两颗沉重的脑袋,安慰道:“东家宽厚,不会同爹娘计较的,哦?”
她感觉自己要分身乏术了,得求结鳞配合,得防二老磕死,又得去赌住结鳞血流不止的洞。
好在结鳞已然看明白了。
恐怕老金就是那根小香葱妖。
他终于还是得掏钱,连连附和:“对,初来宝地,人生路不熟,就是一天一吊钱,雇金姑娘领路。”
金玉生怕再多一刻就露馅儿,趁着手上捂血的帕子血淋淋的,再胡诹,“那个…爹娘先回家吧,我须得带东家去趟医馆。”
不给二老反应机会,金玉推搡着结鳞就跑。
她七拐八拐地好容易寻到一无人的巷角落脚,翻掌聚灵,“薜荔缘木,生生不息。”
掌心,空空如也。
怎么回事,灵力呢?
别说小火苗了,就是一丝灵气也聚不出来。
她摸子母玉的手抓了空,摸遍前胸后背都不见它。
结鳞眉宇间扫过一丝阴霾,旋即猜测,“看来它也有个角色。”
金玉摆手,“罢了,它自己会回来。”
她在老金的世界中是凡人之躯。
随即从小包中挑出一瓶伤药,洒在伤处。
“只能这样,先止血吧!”
“你懂医术?”
结鳞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明明方才要弄死她,这会儿又能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对啊,也不瞧瞧我师父是谁?冥神孟婆诶!”
你有伟大的月神母亲,我还有冥神师父呢!
她想说,想要我的小命,也得掂量掂量。
谁料结鳞根本不搭腔。
他袖摆轻挥,仙气所触尘埃尽除,一身新的洒金缕衣霍然眼前。
“为何你的仙法还在!”这声不满,仰天长啸,“还说老金与你无关?”
结鳞那双明亮的瞳孔很难不对一个傻子翻动,他反问,“冥神都教你什么了?”
“正因我与老金毫无关联,才能在他的世界里保留我自己的一切。”
“嗯?”
“你没认出来,你那爹娘一个是葱妖,而另一个…”
结鳞眉头紧皱,一脸不爽的样子。
金玉眨巴着她无辜的大眼问,“另一个?什么?”
他的头更痛了,眼睛一闭,“是九芝。”
“什么——!”
“九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