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的尽头有一片荒坟,杂草横生,蒿草没膝盖,但即使凌乱疯长的草中也摇曳着几簇野芳,浅粉淡黄浓白。
巫岫看到藜铃在一颗树下停住,那里刚好开着一朵粉色花朵,那抹颜色随着白色褴褛、黑色长发在风中轻轻晃动,恍惚间巫岫看见藜铃及腰的黑发慢慢在变短,身上的白衣似乎也在消失不见,一阵妖力波动,巫岫猛然睁大眼,哪还有藜铃的身影,她慌忙看向四周,墨寒川与韩星野早已杳无踪迹,连脚下的乱草都化作虚无。
“阿铃,糖葫芦做好了!”
一声高亢兴奋的少年声响起,巫岫连忙回头,却见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茅草屋,黄麻短打的清瘦少年自门扉跃出,麦色肌肤浸着汗光,笑时露出两排白牙,将竹签上裹着晶糖的山楂递来。
巫岫不受控制地踮起脚尖,接过糖葫芦,甜甜地回了句:“谢谢哥哥。”
巫岫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变作七八岁女孩的模样,她是变成藜铃了吗,从刚才开始她的身体就好像不受控制,只剩一点意识,这是在幻境中吗?她猛然意识到刚才那几朵花闪着露光,现在已是中午哪还会有露珠?想来那应该是灵力。
“好吃吗?”从屋内又缓缓踱出一男子,宽阔的肩膀头两边分别抗着一桩糖葫芦串子,那糖葫芦串子红得似火,男人声音粗狂却又极宠溺地道:“爹爹同你哥哥去卖糖葫芦,铃儿守好家。”
巫岫乖巧应了声好,白嫩的小手紧紧握着那串糖葫芦,眼看着父兄一高一矮二人各抗着糖葫芦远去。
巫岫轻轻咬了口手中的糖葫芦,酸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暂时舒展了紧皱的眉头,再抬头时眼前竟出现一块巨石,石头上蹲着一只猴子,那猴子毛发柔顺,眼神中透着一股灵动。
猴子……?
怎么会有猴子?
周围的环境果然改变了,茅草屋不见了,四周是郁郁郁葱葱的树木,绿色的枝叶将阳光切割成稀细碎的光影,巫岫将手中的糖葫芦取出一个递给猴子,那猴子竟化作粉琢玉砌的男童,个子只比巫岫高一点,执起她手腕将红果咬下。
“小白,今天我们玩什么?”巫岫笑嘻嘻的问着,男童也是笑着,他眨着眼睛,“北边的林子里,我给你摘果子吃。”
小白拉着巫岫的手,带她坐在树上,用手中的花朵编作花环,戴在巫岫头上。
微风和煦,人面桃花,一转眼二人已是十五六岁的年纪,那片绿木林子也枯成一片干木桩子,再也找不到什么果子鲜花,只剩一片死寂与荒芜。
那座茅草房,也愈发破旧不堪,毒辣的太阳透过茅草的缝隙照在床上干瘪的身体上,那是藜铃的父亲。
男人干裂发白的双唇嚅嚅半晌,他努力扯出一抹笑,微弱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风中传来:“我死了,你们便把我吃了吧……”
哥哥红着眼将肉一片片割下,只留一堆白骨埋在后院,再后来那片地方又多了副白骨。
小白对她说:“我们一起走吧。”
巫岫只是哭着,守着坟头一动不动,枯叶萦绕着整个茅草屋。
小白说:“你在这等着我,我去给你找吃的回来,不要乱跑。”
小白走了,日头依旧毒辣,仿佛要将人吸干一般。
院子里闯进来一群人,她挣扎着,她呼喊着,她痛哭着,最后却是一滴泪也流不出,声音被淹没在众人的喧嚣中,被绑着拖上了祭祀台。
有人说:“总归要死的,不如死的有些意义。”
有人应和:“对啊,你死了我们就能活。”
有人嗫嚅着:“我只是想活命,只是想活命。”
巫岫惊恐地看着下面的眼睛,那一双双眼睛,红的像岩浆,那哪是想活命的表情,那分明是要吃人的表情。
巫岫只觉得愤怒的要死,仿佛有一把利刃,逼着她嘶吼。
凭什么?
凭什么你要活,我便要死?
凭什么?
你的命是命,我的便不是了吗?
怒火在巫岫心中熊熊燃烧,那团火越来越大,最后火焰吐着火舌,疯狂地吞噬着下面的人群。
“看吧,他们都该死,你也觉得他们该死对不对?”
小白的声音响起,带着愤怒带着仇恨带着崩溃。
“把他们都烧死!”
小白怒吼着。
“把他们都烧死!”
巫岫重复着,她双眼燃满红色。
“把他们都烧死!”,
火焰直窜云霄,巫岫看着只觉心中万分痛快,火焰中挣扎的人是朝堂中一个个仁儒礼仪的臣子,是满脸恐惧不断求饶的萧明翊和颜瑤,此刻所有的委屈恨意与不甘都在火焰中得到释放。
“把他们都烧死……”
……
“巫岫,凝神!”
清冷声线破开灼热火浪,巫岫脑中清明一瞬,她睁开眼,只见周围一片大火,自己正躺在墨寒川怀中。
她挣扎着要起来,摁在地上的手却突然抚在一片毛绒绒的东西,她往手边看去,只见几条毛绒绒的白色尾巴铺在地上。
她数了数。
一二三……
竟然有三条尾巴……她竟不知道自己有三条尾巴……
她惊恐地望向墨寒川,摇着头,“不是我,这不是我的……”
“我知道。”墨寒川的眼睛清澈如水,“但是我要帮你收起来了,他快醒了。”
巫岫这才看见韩星野躺在远处,四周及远处都是火光,一片通红。
“这个火……是我放的吗?”巫岫身子抖着,声音沙哑,祈求般望着墨寒川。
“不是,是那个猴子放的,你看见的都是幻像。”
墨寒川的声音像是细雨,巫岫竟莫名安心下来,黑色的灵力裹着巫岫,她只觉周身清凉带着丝丝酥麻感,那尾巴竟是消失了。
眼下她也想不到什么好的解释,连忙站起来,指着火光道:“快救火……”
墨寒川用剑柄敲了敲地上的韩星野,三人向村子中跑去,巫岫不停喊着“走水了”,可是那屋子中的村民却没有一个起来。
巫岫心中慌乱,即使墨寒川说了那火是小白放的,可是幻境中就是她燃起的火,在幻境里她想烧死所有人,可真的现实中茫茫大火一片,她又是怕的很,她怕有人因她而死亡。
墨寒川一把拉住火中的巫岫:“只怕他们怕惯了,不敢白日起身吧,还以为火的热度是太阳晒的。”
巫岫猛然想起自己收拾的那堆物件中还真有招雨符,其实就是从附近湖泊中引水而来,不过需要金丹以上的修为才可,但现在墨寒川和韩星野都还未达到金丹修为,两个人一起或许还可以一试。
她取出招雨符,看向墨寒川:“我也不知道我画成功没,需要师兄你和韩师弟一起或许才可以。”
火光中巫岫的脸被映的通红,比松烟墨还浓三分的瞳里闪着点点火光,眼尾还有几分红晕,刚才她陷入幻境时迷离的样子突然浮现在墨寒川眼前,她不知道刚才除了尾巴,头顶上那对耳朵也冒了出来,墨寒川喉结微动,耳尖的红不知是火光热的还是心中躁动,只是情不自禁,不受控制自觉点了头。
他刚才拉住她,其实是想护她在身后,告诉她自己可以用剑风灭火……
他喊来韩星野也一起注入灵力,起初只有星星雨点,随着灵力的注入,雨势越来越大……
直至最后一点星火扑灭,墨寒川收了灵力看向巫岫,却见那猴子不知何时站在巫岫身后,见他目光看来,竟咧着嘴一把抓住巫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