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围着桌子桌下,墨寒川施了个噤声术。
那店家见冷脸的男子手指挥舞,像是施了个什么法术,然施术者对面较活泼的男子说道:“这是噤声术,外面的人听不见我们说话。”
那店家瞬间开朗起来,说道:“原来几位是仙人,我们武隋村有救了。”
巫岫此时已翻开了店家递来的笔记,封面画着刚才的菩萨像,但上面的样子却是比那泥像可怖了万分,巫岫只觉背后发凉,往墨寒川身边靠了靠。
她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软烟罗裙,衣袂处绣着缠枝海棠,她向墨寒川身边靠的时候,拿着书的手抬了一下,那海棠便落在了墨寒川月色白袍上,显得那上面的海棠愈加粉嫩。
墨寒川倒了杯水给巫岫,又将那盏手提灯往她跟前放了放。
视线瞬间亮了许多。
“这是我们这的画本子,上面写的是我们村流传的一个故事。”
店家看了看四周,声音颤抖,仍是不放心的样子,确认无碍后他连喝了两杯水道:“昨日这位小哥不是打听我们为什么晚上活动吗,就是和这故事里的白日神有关。”
说罢店家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见三人并未言语,又解释道:“白日神是我们的庇佑神,传说有一年大旱,一年未降雨水,饿死村中大半人,于是村中大举祭祀白日神十天,十天后白日神果真降了雨水。”
巫岫此时书已翻看大半,秀眉紧紧蹙着,声音隐忍几乎咬牙切齿道:“然后呢,传说变成了现实?”
巫岫嘴唇微微颤抖,墨寒川有一瞬间怔然,他从未见过她如此。
那店家却未听出巫岫生气般,弯着腰,弓着眉,咧着嘴角连忙应和道:“仙人聪明,正是正是,但也不全是。”
韩星野挑眉,喜爱笑的他此刻也严肃起来,问到道:“怎么说?有什么不一样?”
那店家擦了一把汗,虽是暑天,但店内常年照不到阳光倒是阴凉的很,这店家讲个故事的功夫脸上却布了层层密汗,似乎还是觉得热般,店家又喝了几大口水。
“从前年起武隋这个地方便几乎没有降雨了,村子大旱,颗粒无收……”店家喘了几口气,又掏了个新帕子擦汗,将桌子上那一壶水喝光了,才继续道:“几个月大的婴儿都给饿死了,接着是老人,那尸体都没留住,于是我们就想到了这个传说,祭祀了十天,果真下雨了。”
店家说完这些声音早已虚浮不堪,那声音从好似远处屋子里传来的, “不行不行,我要热死了,不能再说了,你们看那书罢,那柜台的账本下,有我写的东西。”
说完也不管哗哗直流的汗水,竟直接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了。
韩星野看着那店家的汗水多的竟将脚下的地方打湿一片,仿佛刚才喝下去的水瞬间全化作了汗水,明明这屋子里并不热,店家却像是待在火炉中般,最后还直喊了几声热。
很热吗?三人相视一眼,韩星野起身走到收银的柜台,那账本下果然有一本册子,他拿过来放在桌子上翻开,上面的字歪歪扭扭,倒想是警惕着什么极度紧张下写成的。
巫岫手握的指尖发白,她双眼直直看着那店家道:“你们猜这书上写的祭祀是什么?”
墨寒川未说话,只是看着她颤抖的睫羽,面上神色复杂,像是在隐忍着什么一般。
“牛羊祭祀?或者高僧诵经?”韩星野看她面色有几分愠怒,心中自然清楚不会是什么好事,怕是拿活人做的祭品,毕竟饿到连尸体都吃了。
“祭祀白日神,需选十六岁少女,禁食二日,焚香沐浴后于祭坛上,于烈日下暴晒十日,不得吃喝不得活动,才可抚慰白日神得甘霖。”
巫岫一字一句的念完,眼中积满了痛恨,死前她已在冷宫过了半载,冬日时寒窗薄衣,她与白芷每日瑟缩在床角,白芷的手脚都生了冻疮,只为踏过雪地,去拿那扔在宫门的残羹冷饭。有时候连饭都没有,白芷就挖开厚雪刨草根吃,她们本以为二人将会冻死或者饿死在这个冬天。
而另一边朝堂之上,众臣锦绣官服,站在殿前举着牌子,异口同声求处死巫岫,以平天怒。她们废了劲的想苟活,金屋中的人却在擅自决定她们的生死,只因她们柔弱,便成了刀俎上的鱼肉。
那个在烈日下暴晒而死的女孩,到底是饿死的还是晒死的亦或是恨死的?她如何能不共情?
韩星野皱着眉,他虽能猜到几分,但真听到真相却又控制不住的愤怒。
“人性无下限,你若凝视,将会发现他如同深渊一般,在何种境遇出现何种事都是有可能的。”
墨寒川破天荒说出如此长一段话,巫岫看向他,却听到一道声音传入耳中:“何种境遇,我都会护着你。”
巫岫心中一动,慌忙别过脸去,这大腿自己怎么抱成功的?墨寒川并未张嘴,他怎么做到的传音入耳?她连忙看向韩星野,却见他他并无反应,应该是没听见吧。
“我刚看完这册子,算是有些头绪了。”韩星野将册子递向二人,“他们选了一个叫‘藜铃’的女孩,祭祀成功后下了两天大雨,但到第三天放晴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热的不行,不论干什么都都仿佛在烈日底下一般,起初他们以为只是这两天天气热,但是过了数天仍旧这样,他们发现白日里也干不了重活,甚至有人干活的时候直接热死了,白日里只有一动不动才会觉得凉快一些。”
“怪不得这个店家刚才便一直擦汗,只是说个话而已。这倒像是那惨死女孩的诅咒,让他们也尝尝烈日之苦。所以这里的人白日睡觉晚上作息也是因为这?”巫岫双手撑着下巴,怔怔望着远方,心中是可怜是恨意还是曾经历者的感同身受她也说不清楚。
“是的,但更主要的是他们在白日里看见了白日神,据说所有和白日神对视上的人,都会暴毙身亡。而这个白日神只在白日出现,不在夜晚出现。”韩星野说罢皱着眉头望向巫岫。
巫岫瞬间看向韩星野,手指着他,嘴张了张,“刚才我们和她对视了……”
韩星野轻轻笑了一声:“师姐害怕了吗?”
巫岫收了手,轻抿嘴唇,却听道墨寒川清冷的声音传来:“这里有个问题需要搞清楚,这个诅咒来自藜铃还是白日神,又或许外面那个白日神就是藜铃。”
巫岫反应过来,手轻拍了下桌子:“对啊,按理说白日神受祭拜不应该会杀死村民,除非她就是诅咒的藜铃。”说罢巫岫拿着册子翻看了一会说道:“这上面也没说藜铃的样子,见过白日神的人都瞬间暴毙了,也无人知道那白日神是不是藜铃。”
“与其猜测不如出去看看。”韩星野持了剑站起身来,看向巫岫道:“师姐,你在这等我们吧,看样子屋里是安全的。”
“我与你们一起。”巫岫站了起来,不仅是因为好奇,而是她不能错过一点抱大腿的机会。
墨寒川站起身来,从屋门一角拿起一把纸伞递给巫岫:“外面晒。”
“可是我们总不能出去守株待兔吧。”巫岫先迈了出去,撑开伞,话刚落便对上一双黑眼睛,歪着头直勾勾盯着她,巫岫吓的后退两步,直接撞在墨寒川胸膛上。
说时迟那时快,白日神在看见巫岫后面二人瞬间就要逃,墨寒川将剑掷出,只可惜堪堪划过白日神的胳膊。
剑收,白日神已消失不见。
“话说她在我们门口站了有多久了?”巫岫想起他们屋里聊了那么久,而白日神就在门口边一直听着,便直觉后脊发凉。
“我们开了噤声术,她应该听不见,或许她一直在监视我们,是看见我们走进来了,所以守在此的。”韩星野一手抱着剑,眯着眼向四周望去。
“她没有要和我们打的意思。”墨寒川说道。
“嗯,每次见我们就逃。”巫岫眼睛一亮,突然豁然开朗,“我猜这个白日神就是藜铃,她是不是想带我们去哪里?师兄第一次遇见她,她便逃了,结果又出现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像不像在等师兄?然后因为我和韩师弟的突然出现,她慌乱逃走,一路暗中观察发现我们三个认识,便在此一直等着我们,结果等我们再出来时,师兄的杀意又把她吓走了。”
“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但还有另一种可能,她只是在游荡,然后伺机杀掉我们。”墨寒川顿了顿,“如果她真的是藜铃,她的怨念应该极深,而且有点说不通,藜铃死了至多成鬼,鬼怎么能白日游行?”
“还是那句话,猜来猜去不如直接行动。”韩星野说完沿着墙,几步跳到房顶,大喊道:“藜铃,你是有什么未完成的愿望吗?我们可以帮你完成,保证不杀,你出来吧。”
韩星野喊完,白日神果然出现在房顶,只听韩星野在房顶问道:“你可是藜铃?”
那女子歪着的头慢慢一点点摆正,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三人跟在藜铃的身后,却不知前方藜铃紧抿的唇角缓缓上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