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城的烂摊子,在洛子臣铁腕之下,勉强算是尘埃初定。
赈灾的千头万绪连同整肃吏治的烫手山芋,已移交新任县令及后续的朝廷专员。
洛家一行人深知风暴将至,京城才是漩涡中心,决定即刻轻装简从,踏上归途。
那本染血的账册原件,被洛子臣以三重火漆严密封印,交由最心腹的亲卫,另辟蹊径,秘密押送返京。
留在洛兰卿身边的,是惊魂未定的洛兰辞、忠心的侍女紫鹃、悍勇的护卫梅江雪,以及一队精挑细选、沉默如铁的精锐护卫。
队伍精简至极,力求迅捷隐秘。
车轮碾过官道,扬起干燥的尘土。
归途的气氛,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洛兰辞蜷缩在洛兰卿身侧,小脸苍白,自那日白骨坑的惊悸后,他便失了往日的活泼,像只受惊的幼鸟,只依偎着最信任的兄长。
紫鹃小心翼翼地照料着,眼神忧虑。
洛兰卿闭目养神,眉宇间却锁着沉思,脑海中无数线索翻腾:账本上的“鹞鹰”、西北异香与信号、尹氏兄弟的试探、白骨军士、血土块……以及温若庭袖中断玉的秘密。
这些碎片,亟待一根来自京城核心的丝线串联。
温若庭策马护卫在马车旁侧。他身姿挺拔如崖边孤松,一身玄青劲装衬得肤色愈发冷白如玉,面容俊美却毫无表情,仿佛冰雕玉琢的神祇。
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锐利如淬火的寒星,目光缓缓扫过官道两侧的山峦、树林、沟壑,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他呼吸平稳悠长,握着缰绳的手指修长而稳定,没有丝毫颤抖。袖中那半枚断玉的冰冷触感,是他心头唯一的涟漪,提醒着京畿之地的暗流汹涌。
商胤文虽死,账本既出,幕后黑手绝不会坐以待毙。
这归途,便是刀山火海。
行至“黑松林”。地势陡然险恶,官道狭窄如肠,两侧峭壁高耸,墨绿色的松林遮天蔽日,光线被吞噬,只余下幽暗与呜咽的风声。
护卫队长神色凝重,低喝下令:“戒备!收缩队形!刀箭出鞘!全速通过!” 金属摩擦声轻微响起,队伍瞬间紧绷如弦,加速前行。
当队伍深入林道最幽暗、最逼仄的腹地时,杀机骤现!
“咻咻咻——!”
凄厉的破空声撕裂死寂!密集的箭矢,带着刺耳的尖啸,如同倾巢而出的毒蜂,从两侧密不透风的松林深处攒射而下!目标精准无比,尽数指向洛兰卿的马车!
“敌袭!护驾!” 护卫队长厉吼,挥刀格挡!
“二哥,我来护你!” 洛兰辞反常般的挡在洛兰卿面前。紫鹃反应如电,瞬间将洛兰辞扑倒护在身下,滚落车厢地板。
几乎在箭啸声起的同一刹那,只见温若庭双腿猛地一夹马腹,胯下骏马通灵,瞬间横移半步,恰好挡在马车正前方。
他腰身微拧,手腕一抖,那柄看似装饰多于实用的修长佩剑已然出鞘,剑光清冷如秋水乍分!
他握剑的姿势优雅而稳定,剑尖划出一道道精准、简洁、毫无花哨的轨迹。
“叮叮叮叮……” 密如骤雨的撞击声连成一片,大部分射向车厢要害的箭矢被他或格、或引、或挑,纷纷偏离轨道,深深钉入泥土或车厢壁板,尾羽兀自急颤。
几支刁钻的漏网之鱼,也被他剑脊轻拍,卸去力道,斜斜滑落。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他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未曾被打乱,眼神冷静得可怕,仿佛只是在拂去衣襟上的尘埃。
“诸君勿动!”
温若庭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清晰传入车厢。同时,他的指令如同冰珠落玉盘,冷静而准确:
“盾阵!护车!弓手!三叠射!压制左翼!梅江雪!右翼林间七丈,三石弩手,优先清除!” 他瞬间判断出箭矢的密度和角度,精准定位了威胁最大的弩手位置。
护卫们应声而动,盾牌迅速合拢成壁。弓箭手依令集火左翼松林。
梅江雪闻声,身形如狸猫般从车后闪出,手中早已扣好的三支甩手箭带着尖锐的哨音,疾射向温若庭所指的方位!林中立时传来一声闷哼和重物坠地声。
然而,袭击者显然死志已决,箭雨未歇,数十道黑影便如同鬼魅般从林间扑出。
黑衣蒙面,钢刀森寒,身法迅捷狠辣,直扑马车,一部分悍不畏死地缠住外围护卫,刀光凌厉,招招搏命;另一部分则如跗骨之蛆,直取核心!
温若庭眼神一凝,寒意更甚。
他并未急于冲杀,而是如同磐石般钉在马车门前三步之地,这个位置进可攻退可守,且能覆盖最大的防御范围。一名杀手率先扑至,刀光直劈面门,势大力沉。
温若庭不退反进,身形如鬼魅般一侧,让过刀锋,同时手中长剑似缓实疾地斜刺而出,剑尖精准地点在对方持刀手腕的筋络上!
杀手闷哼一声,钢刀脱手,温若庭手腕轻转,剑锋顺势上撩,一道冰冷的弧光掠过,杀手咽喉绽开一线血痕,无声倒地。动作干净利落,不带一丝烟火气,仿佛只是随手折下了一枝挡路的枯枝。
又有两名杀手左右夹击而至。温若庭脚下步法微错,身形如风中柳絮般飘忽,让开左侧劈砍,右手长剑格开右侧突刺,同时左掌闪电般拍出,看似轻飘飘印在左侧杀手肋下。
那杀手却如遭重锤,整个人横飞出去,撞在同伴身上,两人滚作一团,瞬间被护卫的刀锋淹没。
温若庭的剑始终护住马车门户,每一次挥动都带着冰冷的效率,剑锋所及,必有黑衣人倒下。他的动作精准、高效、毫不拖泥带水,在血腥的杀戮场中,竟透出一种近乎残酷的美感,宛如在雪地上作画的笔触,每一笔都带着死亡的寒意。
梅江雪在另一侧亦是怒吼连连,钢刀大开大阖,如同绞肉机,死死护住侧翼。战斗惨烈异常,护卫不断倒下,血腥味浓烈刺鼻。
就在温若庭一剑刺穿一名跃上车辕的杀手心口,手腕轻振,将尸体甩落,旧力已泄、新力将生的微妙间隙——一道几乎与地面阴影融为一体的瘦小身影,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蝎,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自马车底部电射而出!
时机拿捏得妙到毫巅!他手中一柄淬毒的匕首,刃口闪烁着幽蓝的诡光,无声无息,却快如毒蛇吐信,直噬温若庭毫无防备的后心!
“三月!车底!” 车厢内,一直强忍眩晕关注战局的洛兰卿,瞳孔骤缩,失声示警!身体本能地前倾,猛地推开车门!
“公子!” 紫鹃的惊叫被淹没。
温若庭在洛兰卿示警声起的瞬间,心中警铃已如洪钟大吕!致命的寒意瞬间笼罩全身。他想要回身格挡,但身体正处于力量转换的节点,肌肉的迟滞感清晰无比!
千钧一发之际,他展现出了非人的战斗本能和身体控制力——强行拧转腰胯,带动上身以最小的幅度、最快的速度侧移,同时,持剑的右手手腕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向后反撩,试图用剑格去挡!
噗嗤!
利器入肉的沉闷声响,带着令人牙酸的滞涩感。
预想中后心被洞穿的剧痛并未传来,温若庭在身体扭转的瞬间,眼角的余光已经瞥见一道素色的身影扑至身前!
是洛兰卿!
那柄淬毒的幽蓝匕首,正深深没入洛兰卿左肩胛骨下方寸许!位置险恶,离心脏不过咫尺!鲜血如同妖艳的红莲,瞬间在素色的衣料上洇开、扩散,刺目惊心!
“呃…”
洛兰卿身体剧震,一声压抑的痛哼溢出齿缝。他脸色在刹那间褪尽所有血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额上冷汗密布,嘴唇因剧痛和毒素的侵袭迅速泛起青紫。
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但他右手紧握的坚硬檀木折扇,依旧带着决绝的力量,狠狠砸向偷袭者因全力刺击而暴露的手腕!
咔嚓!
腕骨碎裂的脆响清晰可闻。偷袭者惨嚎一声,匕首脱手。
“兰卿——!!”
温若庭那万年冰封般的冷静面具,在这一刻轰然碎裂。一声源自灵魂深处的、饱含惊恐与剧痛的嘶吼从他喉咙里迸发出来,声音都变了调!
那双总是冷静深邃的眼眸,瞬间被狂暴的赤红和刺骨的恐惧所吞噬,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从四肢百骸炸开。他完全不顾自身空门大开,以超越极限的速度旋身,手中长剑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和滔天的恨意,化作一道毁灭性的寒光!
唰!
剑光掠过,那名偷袭的杀手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上半身斜斜滑落,下半身兀自挺立,鲜血内脏如瀑喷溅!浓烈的血腥味瞬间盖过了一切。
“杀!不留活口!” 温若庭的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冰冷的杀意。
他如同彻底暴走的凶兽,再不复之前的优雅克制,剑招大开大阖,只攻不守,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剑光所过之处,断肢横飞,竟凭一己之力将马车周围的杀手逼退数步。
护卫们被主将这突如其来的狂暴和洛兰卿的惨状所激,也爆发出拼死的战意,怒吼着反扑。
杀手首领隐于林中,目睹目标重伤,己方损失惨重,果断发出一声尖利唿哨。残余的黑衣人如同潮水般退去,迅速消失在密林深处。
死寂瞬间降临。只有伤者的呻吟、马匹的响鼻,以及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兰卿!”
温若庭甚至顾不上去看那满地狼藉,长剑脱手坠地也浑然不觉。
他猛地扑跪在地,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扶住洛兰卿软倒的身体。看着那深深嵌入他肩背的幽蓝匕首,看着那迅速被暗红浸透的衣衫,温若庭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拧绞。
那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惧感,让他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他引以为傲的冷静、自制,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慌和绝望。
洛兰卿靠在他臂弯里,身体因剧痛和毒素微微抽搐。
脸色惨白如雪,冷汗浸湿了鬓角,嘴唇是骇人的青紫色。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线似乎有些模糊,却努力聚焦在温若庭那张沾满血污、写满惊惶的俊脸上。
他极其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嘴角,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慌什么…还…死不了…”
话未说完,一阵剧烈的呛咳袭来,伴随着咳嗽,一大口带着浓烈腥甜气息的暗黑色淤血猛地涌出,染红了他的下颌,也染红了温若庭胸前冰凉的衣襟。
“公子!” 紫鹃哭喊着爬出车厢。
“药!金疮药!解毒丹!快!!” 温若庭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
他手忙脚乱地去翻找腰间的药囊,平日里稳定如磐石的手指此刻却抖得不成样子,几次都抓不住小小的瓶塞。
他看着那不断渗出黑血的伤口,看着洛兰卿迅速灰败下去的脸色,一种比死亡更冰冷的恐惧攫住了他。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这个人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洛兰卿颤颤着,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书信,
“三月,我本是来还情的,怕是将这一生交付于你,也还不完了....“
洛兰卿带血的手臂一点一点的落下,直至毫无生气的垂在温若庭肩上。
“不,不要,兰卿!”温若庭垂下了头,抽泣着,
“庭角静,晚烟萦,忽睹玉影破暝惊。
鬓拂花轻眉怯敛,欲言唇颤意先平。
风渐冽,月孤明,独倚栏干梦不成。
此后幽怀同逝水,任随寂寞漫潮生。
本是前缘恩债系,相逢偏惹情丝。
柔肠百转意难持。
眼波凝处,心乱已如痴。
纵晓此生多苦厄,为君甘赴危池。
身消魂散亦无辞。
但求君好,何惧命如丝。”
暮色中,庭院角落悄然寂静,晚烟袅袅缠绕。忽见你身影如玉树临阶,刹那间惊破黄昏死寂。你鬓边拂过落花,眉间不自觉泛起羞怯(;我想开口,却先觉唇瓣发颤,满心爱意刚要倾泻,又强行咽回心底(“意先平”道尽欲说还休的克制)。
夜风渐冷,明月孤悬,我独倚栏杆,辗转难入梦。此后,这份情愫如东流逝水,再也难收;只能任由寂寞如潮水漫涨,将未说出口的爱意,淹没在漫漫长夜……
“纵晓此生多苦厄,为君甘赴危池”,表达即便知道这一生会因此充满苦难,为了对方也甘愿奔赴险境,突出了这份感情的深沉与决绝。“身消魂散亦无辞”,进一步强调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也毫无怨言,
总之,两个人是真的爱恨纠缠在一起,请多多出支持我们兰亭序小情侣吧!!![竖耳兔头][竖耳兔头][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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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尘封旧瓮纳深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