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华觞》 第1章 狱中囚逢天上仙 三十三重天外,紫霄雷池翻涌如沸。九霄镇界伏魔大帝尊银甲浴血,掌中“弑穹戟”劈落时,十万八千颗魔首化作齑粉。 此君曾独坐北天门镇守九幽裂隙三万六千载,一戟扫平四梵天作乱的“万古孽龙”,元始天尊亲赐“敕天荡劫威德帝尊”封号,三清境中独享神将立像。 蟠桃宴上,他掷碎玉帝所赐的“九转金丹”,戟尖挑起瑶池水写就“神佛不渡苍生,吾当碎天为舟”十四字,震得三十三天雷云倒卷。 诸神惊骇间,他已自断神脉,半截残戟裹着金甲碎片坠入轮回,九重天阙自此缺了一角罡风。 诛仙台畔,那株饮尽帝尊神血的墨玉牡丹忽而怒放。 此花本是温若庭戟锋一滴战意所凝,受弑穹戟三万载杀伐之气点化,竟修成男身女相花武神。 但见他身披牡丹玄铁甲,眉峰如剑斜飞入鬓,掌心“绯华白玉烬霜剑”寒光吞吐间,瑶池千顷莲池尽数冰封。 西王母许他“百花魁首”之位时,他折下额间一缕牡丹蕊掷于御阶:“帝尊既以苍生为念堕凡尘,吾当以战魄相随!”竟引九幽冥火焚尽仙根,纵身跃入轮回井时,三界牡丹皆生倒刺,刺尖凝着弑神煞气。 人间大胤隆庆二十五年,北疆战场血月当空。阵前阵亡将士的尸骸堆中,忽有婴孩啼哭震碎狼烟,胸口戟形胎记灿若熔金,眉间点血。 同日,皇城御花园千株牡丹齐指西北,一落魄大家出了个男婴,脊柱尾韵印有一红色胎记,神似牡丹。 数月前,大平王朝委派年方及冠的少将军温若庭担任左将军,老将王洪担任右将军,率十万精兵北伐蛮夷。 怎料大败,致使右将军王洪魂断沙场,荆州十六部尽失。 帝责温若庭曰:“两年前尔所收复之荆州十六部,半月之前复归敌手。温若庭,尔实令朕失望之极!”遂贬温若庭为庶民,夺其兵权,终身不得入朝为官,打入地牢。“ 温若庭跪于朝堂,垂首无言。 被拖走之际,亦未反抗。 其眼神涣散,泪欲滴,心中千言万语,难以言表。 昔日少年将军,今已认清现实,知已无望。 其多年功绩,毁于一旦。 本非如此,然现实无奈。 庆隆三年春,温若庭率三万残兵深入北蛮境内,主将殒命,仅凭一位未及弱冠的副将,率领三万残兵对抗敌方精兵两万,双方僵持三月之久。 正当众人皆以为战事将败之际,温若庭却手提北蛮首领叱奴哈尔首级,突破敌阵,率五千伤兵返回都城京平,此战史称荆州捷战 未及弱冠的副将,首次出征便收复了沦陷于北蛮近百年的荆州十六部。 举国上下,无不为此捷报欢欣鼓舞。 温若庭眼见道路两旁欢呼雀跃的民众与面带笑意的士兵,不禁忆起四个月前,他同叶如影将军率兵出征之时。 叶如影亦是年少成名,时年三十五,为皇帝儿时同窗好友,亦是皇帝最为信赖的将军。 他们驾着马北奔跑茫茫草原上时,向来成熟稳重的叶如影冷不伶仃地问了温若庭一句:“喂,小子,第一次上战场,怕不怕?” “不怕。” “就不怕出个什么意外,得了难以医治的重伤又或是,可能要一辈子留在荆州?” “生不当盛世,愿付以报国丹心,终不悔,少年郎。” 温若庭面不改色的驾着马,挥动着手中的缰绳,向着远方驰去。 然战场绝非仅凭一片报国之心便能所向披靡。 其所率部队渐露败象。 温若庭身周尽是烈焰、残肢,那“平”字军旗摇摇欲坠。 温若庭宛如置身于废墟之中,脚下非南土沃土,而是伤亡者喷涌鲜血、烈火焚烬余烬,以及步步紧逼的“败北”结局。 身负重伤的温若庭跪于尸骸之间,跪在地上流淌鲜血,难以忍受的胸闷使他无言以对。 他宛如坠入无尽深渊,不断下坠。 他踉跄站起,以布束伤臂,挥剑踏过尸海,向着火焰迈进。 “我必须活下去,为了我的家国安定,为了百姓的安居乐业,为了一雪国耻,为了……” 恍惚间,一只有力大手抓住了他。 是叶如影…… 深夜,明月透窗,细洒幽情。 忆昔首战,二载已逝,战乱纷扰,五月之前,亦不可追。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战败了,彻底地战败了。 此番与北蛮一战,不仅再度丢失荆州十六部,更赔上两名实力雄厚的大将。 何以致此? 其问萦绕脑海。 战事详情,已模糊不清,唯记血海之跪,剑离掌握。 眼前乃副将尸,鲜血沾满了我的手。 副将,我手杀之。 非也,非我之过。 其为那人所致。 那人衣黑,袍底紫绣,金面具,书“真”于上,黑发披肩,雌雄莫辨。 无名之辈,静默于一侧,温若庭不识其来历,亦不知其用心。 唯知其强。 若庭眼中,血泪交织。 雄鹰受挫,哀鸣无声。 黑袍随风,轻蔑目视,睥睨败者。 他不记得如何返回京城,唯耳畔似有辱骂之声,至朝堂时,仍沾些许粘腻。 无论如何,他的余生,必将与“败者”二字紧密相连。 据看守牢门者言,他被牢车所载,方入京城。 温若庭倚墙而坐,打入地牢数月以来,他曾多次依靠与皇后之关系,向皇上禀报无名氏之事。 皇上顾念皇后颜面,下令搜捕,然至今仍无音讯。 虽不免受刑拷问、辱骂,幸得凭借往日地位及与皇后的关系,数月间尚算安稳。 挫败雄鹰,终向现实低头。 昔日意气风发少年郎,沦为今朝人人喊打阶下囚,仅需一瞬。 小雨淅沥,少年倚月而眠。 梦里有初征战场、凯旋门,以及一道模糊人影。 他梦回儿时时光。 温若庭十五岁时患病,丧失记忆,然他深知,自己过着世上最幸福生活。 狩猎玩耍逗鸟赏花,无所不及。 尤以全天下最慈爱的姨母,温柔容颜于回忆间渐逝。 “咚咚咚”,守牢人敲打牢门,刺耳之声,令人心烦意乱。 温若庭自梦中惊醒。 “喂,你,有人要将你赎出,等会人来了,记得讨好人家,莫要不识好歹,摆架子。” “我告诉你,你现在的地位,连市面上一些品相较好的猪肉都不如。” 守牢人向他翻了一记白眼,转身离去,一边走,一边以手帕擦拭掌中金块。 对此,温若庭早已见怪不怪。 入狱前,他常听闻有权有势家族会以重金从狱中“赎”人。 入狱后,此等事更是层出不穷,被“赎”走者,多为家族中族人。 可温若庭,仅剩姨母。 无论如何,这般人肉买卖,似难及于他。 罢了,管他何事,牢中狱外,皆得过且过。 温若庭倚墙而坐,静待命运安排。 “嘶——”地牢的门被打开了。 进来的是一美少年,约比温若庭矮半头,秀发不束不编,垂散而下,唯两缕发丝垂胸前,前方秀发至膝,后方拖地。 男生女相,眉眼缱绻,含情脉脉,右眼角处,一点朱砂痣,添风情。 玉器般肌肤,白偏浅银直裾上牡丹刺绣夺目,少许阳光照耀,更显璀璨。 雪白襦袄,银丝绣祥云,腰系玉带,别小扇,最外层,洁玉色大袍,中部祥云牡丹下凤凰嬉戏。 这些刺绣工序,非寻常绣娘所能为之。 看来,此人似偏爱牡丹。 那少年低垂着头,自高处俯瞰着落魄的他,蓦然间莞尔一笑,以手抽出腰间折扇,在面前轻摇数下,眉眼之间,蕴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笑意。 温若庭望着眼前此人,倏忽间恍若如梦。 眼前的人甚是奇异,然究其缘由,应源于那双狐狸般的眼眸,举手投足皆属寻常,却又令人捉摸不透。 他兼具俊美清雅的风度仪态,亦拥有妩媚诱人的神韵姿态。 大概是察觉到温若庭上下端详的眼神,那守卫急急忙忙地向少年解释:“大人不必理会他,这人就是欠收拾,请大人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洛兰卿,乃是当朝奸臣静暨王洛子臣的次子,素来是有名的纨绔子弟。 难怪赎他,一时兴起,欲观落魄将军之苦状耳。 吸民脂膏,荒淫无度,令人作呕。 “废言已毕?速速退去。” 洛兰卿瞥守卫一眼,扇遮口鼻,眉微皱。 他的声音冷冷冰冰,不带任何感情。 “诶诶,好嘞,大人您说啥就是啥,小的这就滚。” 看到他那个样子,温若庭忍不住笑了一下。 洛兰卿的目光转向温若庭,凝望片刻,仿佛凝视着无底深渊,令人捉摸不透他的情绪。 他收起折扇,向着温若庭缓步走去,在他面前蹲下。 胸前的长发与衣襟如同一朵花在这冰冷潮湿的牢狱中绽放。 这是一种柔美而魅惑,却又充满攻击性的美。 洛兰卿蹲于温若庭前,以扇轻触其颐,笑容撩拨,道:“纵你温三月春光似无疆,终不过,少年郎。” 听到这句话,温若庭不禁愣了一下,心头闪过一丝诧异。 三月,这个表字并不常见,未尝向人自陈,知者止乎圣上与皇后。 温若庭不愿让别人知晓他的字,主要是他不想与任何人过分亲近,他更希望将自己的精力全部投入到武学上。 保卫国家,是温若庭的使命,也是他存在的意义。 他别无所求,唯有尽忠职守,守卫家国。 “三月——你,你是从何处得知我的表字的?” 洛兰卿微微一笑,道:“你知不知道,如今你已是整个国家的罪臣,你的身世早已传遍天下。想要知道你的字,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确实,我现在已是一个丢了祖国万里江山的罪人,如同一只不具备任何**的蝼蚁。”温若庭心下黯然,辜负了他所背负的一切,这便是他的原罪。 洛兰卿将扇子收回,遮住脸庞,只露一双眉眼,轻蔑道:“起来,随我回府里。” 温若庭虽不情愿,但还是缓缓起身,对洛兰卿说道:“大人真是好雅兴,莫非是那些细皮嫩肉的少年无法满足您了?” 世人皆知,洛家二少爷有断袖之癖,自十三岁便时常流连于烟花之地,至今已有六年有余,却仍未筋疲力尽,倒也算是他的优点吧。 “那些个人怎能与温将军相提并论?再说,你如今已是阶下囚,是我赎了你,你的一切皆属于我。” 洛兰卿再度挥动手中折扇,轻抵温若庭下颌。纵然仰视,却不失轻蔑态度。 “且,若多言,信不信我拔了你的舌头。” “区区一舌,何足挂齿?若大人欲之,我即割以献上,不光是我的舌头,就是我整个人也都是大人您的。” 若庭伪顺从,心实有他谋,于他,洛兰卿不过一时的需,一上位之棋子罢了。 洛兰卿未可否,攒眉召牢外。 第2章 狱中囚逢天上仙 昔日晴空万里,忽降日霖。 雨中景色,朦胧迷离,唯有阳光照耀,划破这朦胧之境。 车内,温若庭拱手向洛兰卿道:“多谢大人相救,感激不尽。” 洛兰卿淡然答道:“无需如此客气,救你出牢,是有事相求,回府自明。” 出地牢,荒僻之道,杂草丛生,人迹罕至。温若庭在荆州十六部征战,早已司空见惯。 行驶了不久,百姓嘈杂之声渐起,令人烦躁。又过时光,皇城映入眼帘,洛府位于皇城繁华之地,气象万千。 至府前,只见檀木格,湘妃竹斜生,春帖两侧。 古朴石阶,有出世之态,朱红大门,青绿兽面,富贵逼人,次门牡丹,红墙绿瓦,门面牡丹,圆珠点缀。 气派非凡,非同凡响。入门,烟岚云岫,山峦氤氲。 满目荷花轻笑,风声如潺潺流水,打破园林实体局限,几近完美融于自然。 其中,木亭畔小池最为迷离旖旎,池边遍植鲜花,水汽缭绕中更显朦胧。花色品种繁多,牡丹居多。 “大人为何独爱牡丹?” “消梦。”洛兰卿注视着池塘,低语道。 “锦瑟惊弦破梦频。” “嗬,想不到大人竟有此等闲情雅致。” 温若庭故意打趣着小少爷, 这少爷倒也是有趣,这么不经逗。温若庭心想。 洛兰卿未理会他,而是以温若庭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爱与美景不可辜负 往前没走几步,忽然见到一美男子,长相和洛兰卿极其相似,肤若洛兰卿之滑腻。碧衣绿带,银玉冠顶,扇子轻摇,风度翩翩。眉目间,温柔与雄心并存,后随二童,手持檀香,香气飘逸。 此人必是静暨王府之嫡长子,状元及第,世家中品行礼仪第一者。洛兰兮。 洛兰兮轻眸一瞥温若庭,微微点头,接着便看向洛兰卿说到:“既已至此,我有一要事,先行一步。 小梅花,便由你向其说明职责。” 小梅花即是洛兰卿身边那位仆从,姓梅名江雪,据说因其家居梅江畔,雪中出生。 梅江雪行至温若庭跟前,对温若庭道:“从今日起,你将与我家主子同吃同住,当然,并非共处一室。” “你居于主子隔壁,需得与主子一同学习用膳,并一同会客。” “切记,万不可违逆主子。” 此言有理,我宜谨记,先行取得他的信任,如此行事方才便利。 我欲复仇,再拯救这个国家,这是我逃不掉的命运。 “稍后我派人前来为你梳妆更衣,你先去看看己室,在东南偏室。。” 梅江雪言毕,便同洛兰卿回房。 温若庭返至居所,环顾四周。 屋舍布局亦可谓“富丽堂皇”。 但见房厢庑游廊,皆小巧别致,院中树木山石俱在。 房内四柱皆玉制,四角置檀香。 一个时辰后,温若庭整理完毕,立于回纹座插屏式穿衣镜前,镜中之人,少凌冽,多意气风发。 皮囊胜常人,双眼下方朱砂痣对称,少年气息。身穿深蓝牡丹刺绣袍,显然是根据洛兰卿的审美选的 鲜衣怒马少年郎,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最是少年好时光,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看遍皇城无尽花。 替他洗漱的小厮也愣住了。 他目光清澈,清纯无杂念,温文尔雅,如春阳下微波。 身裹淡蓝丝绸云锦裳,银丝牡丹刺绣直裾,白襦袄,银丝绣祥云,深色玉带系腰。 紧实蓝大袍,祥云间双龙翱翔,金色刺绣点缀其中,平添生气。 不愧是当朝第一权臣,布局满朝的洛子臣的府邸,纵只是一件平平无奇的便衣,也属实是耗费了不知道多少个织布娘的日日夜夜。 靠人血堆起来的府邸,恶心下贱。 可不经意间,温若庭瞥到了窗外房檐上的一纸灯笼, 那纸灯笼上赫然刻着个张牙舞爪的应龙。 世人皆知当年轩辕帝最有名的大将就是应龙庚辰,那庚辰可是呼风唤雨,水淹蚩尤,成为黄帝的一大功臣, 想到这,温若庭嘴角不经意的笑了一下。 只是不知,这洛家,是要做忠臣,还是要做龙之子了,可笑。 温若庭心想,遂转身迈出自己的房门,走向了府内的一莲花池。 黄昏时分,夕阳西下,莲塘披金霞之光。莲花在夕阳映照下,更加娇艳。 温若庭漫步到那莲花池,正巧遇见那洛兰卿与一众侍女一齐在那池中庭玩耍。 “青山似洛”,好生奇怪的横匾。温若庭心中暗自讥讽道, “哟,你来了。”只见那洛兰卿闭眼垂眸侧躺在那亭中椅上,面前站着两妙龄侍女各手持一蒲扇,轻柔又缓和的对着她们那漂亮主子吹风。 还有那紫鹃,正搅拌着调着那秘制的藕粉,陆陆续续的又有那三两位小仆送来降温的冰块。 娇生惯养的家伙。 温若庭虽是心中对面前之人感到十分不屑,却也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微笑着,毕恭毕敬的走上前去,向那洛家二少爷深深的行了一礼。 “多谢洛二少爷出手相助。”温若庭假惺惺道。 “跪下。”只见那小憩中的美人睁了眼,漂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抬起头愣住了的温若庭。 “耳朵聋了吗,我让你跪下。”见温若庭不为所动,席上的美人不禁皱了眉。 这厮是想做甚,温若庭尬笑呆住,定在了原地。 那洛兰卿却是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抽出那腰间的扇子,对着温若庭的肩就劈了下去。 嘶——,想不到这厮力气这么大。 恍惚间,温若庭一个没注意,还真就这么跪了下去。 只见那素来纨绔的洛家少爷抬着头,用扇子将那阶下囚的头抵起,逼迫其看向自己,蔑视道: “你别忘了,是谁赎你回来的。” “我可是你主子,宫中应该教过你,奴才面对主子,应该是个怎样的姿态。” 那温若庭却也是不甘示弱,虽是跪着,却也是咬牙切齿道: “想不到世人总称这洛家二公子整日不学无术,却不道这口才却是非同常人。” “闭嘴。” 只见那洛兰卿直接是一个巴掌扇了上去,硬是让那意气风发的大将军脸上挂了彩。 “想不到这漂亮脸蛋并不只是个绣花枕头,拳头还是有些力道的。” 温若庭歪着头,笑着扫视了洛兰卿一番,再是舔掉嘴边的血道。 洛兰卿看到这番景象,却是笑着站了起来,一边扇着扇子,一边绕着温若庭,细语柔声道: “那我倒要说,多年前你未及冠便收复荆州十六部,举国上下谁不为你欢庆,就连那当今圣上还不是封你为辅国大将军,封焉耆勒。” “可如今,还不过是一阶下囚。” 待绕到温若庭身后,洛兰卿合上扇子,自温若庭脖颈划上,轻声道。 ”来人,这温若庭怕不是糊涂了,快把他带下去,别脏了我这块风水宝地。“ “好啊你个洛兰卿。”温若庭还想再多说些什么,却是被几个小厮按住了嘴,强硬着拖回了房间。 不错,没有让他发现我的不同, 温若庭在心中暗语道。 月光悄悄爬上床头,夜色渐深。 “小主,今日之事,您也不要怪罪了我们家少爷,少爷对待您那是极好的。” “若是我们,顶撞少爷,那鞭子都得抽十来下,您这,少爷只是给你扇红了脸,除了点外伤,过个几日就好了。” 那小厮一边给温若庭上药,一边柔声道。 “小主,安睡,明日洛少爷还要过来找您呢。” 温若庭不语,只是将小厮送来助眠的汤一饮而尽,随后便安然睡去。 “知道了。” 烛火熄,孤灯照影。洛少爷月下吟,悠然摇扇,走向少年房间。 “跌宕春色微醺,桃花绽艳,蝴蝶翩跹。夜来细雨,幽草轻沾衣袂。生怜日暮,倚亭临水,柳絮飘摇,梅花淡雅。日永惟思闲坐,睡起倦怠,余晖犹照画檐。” “况是别后思忆,坐来唯有心愁起。痛饮消愁酒,奈愁深似酒,无计驱散。那堪黄昏,簌簌满窗叶落。挥毫挥洒轻柔笔,问何时重握。此时此情,长怕人提及。” 果然,在药物的作用下,温若庭已然沉睡。 天意回环,我终于再一次见到了你。 洛兰卿望温若庭沉睡,心中叹道:“天慈万物,独对我冷漠。” 目不转睛,情意绵绵,但惧惊梦。 “六载虔诚,天赐之证。” 洛兰卿神态依旧,只微微蹙眉叹息道:“你是我跪拜六年求来的信物。” 只是洛兰卿有所不知,温若庭其实并未饮下助眠汤。 毕竟,就算他如今不再是那万人之上的将军,却也曾是一位英勇善战的英雄,岂会轻易喝下他人所赠的汤药。 “跪拜六年?信物?多半是视我为故人的替身罢了,幼稚之极。”温若庭在心中暗嘲道。 一夜无梦,晓霞破窗而入,微风轻拂,伴以天边初升之阳。 次日破晓,温若庭洗漱完便站在洛兰卿门外等候。 侍女手指温若庭鼻尖,嬉笑骂:“谁允许你悄悄站在少爷房门前,若少爷被你惊着了,该当如何?” 温若庭瞥了一眼侍女,沉默不语。 又过许久,洛兰卿终于现身。 他摇着一把扇,轻扇微风,偏过头去,低垂着眼帘,说道:“今日天色不错,我带你去庙里还愿。” 温若庭爽朗一笑:“我整个人都是公子您的,又怎可道一句不好。” 洛兰卿没有回应,只是转过身,带着一群侍女离去。 马车上,温若庭用着视线描绘着那对立人的面容。 只见那稍稍跑入马车中的微风勾勒着对面之人的脸庞,那水一般清澈的眼眸中又倒映着的,是那被朝雾浸着的世界。 不得不承认,纵使这厮再如何心狠手辣,其美貌却也是惊为天人的。 行至一山转角处,遥见重叠庙宇禅房隐于远处山间,青砖红瓦依稀显露于茂密树丛。 行至古寺之中,洛兰卿携紫鹃及众侍从跪于佛祖跟前,摆好香火与祭品,开始还愿。 温若庭礼佛完毕后,往庙内其他处漫步,但见绿树掩映之间,庙宇景色宜人。 杏黄院墙,青灰殿脊,翠碧古木,皆浸于春风荡漾之间。 “六年已过,” 温若庭连忙转过身,只见一老僧自身后园林而出,一手捻佛珠,一嘴喃喃道: “何以仍难释怀。” 六年? 温若庭闻言,心下一惊,问道:“老师傅,不知这位公子可是常来寺中?” 主持瞥他一眼,应道:“何止是常来,六年间,每日必至,乃是来此寻觅一人,恳求而来。” 看来那位故人于他而言甚是重要。 罢了,此事与我无关,眼下要紧之事,还是探寻无名氏下落,今夜应当会寻来。 温若庭暗忖道,世人皆传洛家二少爷有断袖之癖,不妨借此与之交好,日后行事亦将更。。。。。 却说另一边,洛兰卿跪于佛像前,虔诚地诉说着内心的感慨。 言道不喜自然是虚假之词,纵然现实与理想总有诸多差异,但终究是相逢了。 往后事,只能仰仗天命了。 未几,温若庭已返回。 洛兰卿站起身,转身对着温若庭说道:“三月,七日后的青林宴,我要你与我同往。” 温若庭低下头,看着他问道:“是,青林宴是什么?” 洛兰卿闻言,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看着温若庭,感慨道:“你呀,还真是除了行军打仗,其他事情一概不知啊。” 当两人的视线交汇时,温若庭的眼神微微闪躲了一下。 “莫要分神!”洛兰卿挥扇轻敲温若庭,“这青林宴是专为富家子弟与显贵子孙而设,比武为主,饮食为次。且只允许男子参加,瑶儿姐所问,不过担忧流言蜚语。” 他笑着摆了摆手:“虽如此,然近年来,此宴实则比拼钱权。” “大人长何不出席?”温若庭蹙眉轻声道。 “谁说我未出席,我不过不参加比武,且素来不喜打打杀杀,更对兵器武功不感兴趣。”洛兰卿拍了拍温若庭肩膀,微微点头,“以往皆由梅江雪代我参加,今日轮到你,温将军。” 不感兴趣么。 温若庭一时失神。 “怎么无精打采了?温将军,我不过不感兴趣,又没说,”洛兰卿撇嘴小声嘀咕,“又没说对你不感兴趣……” 温若庭一笑:“如此,大人且看我两日后毕生所学。”言毕,温若庭将脸凑近,扬了扬眉笑问:“大人对小的何处感兴趣?” 洛兰卿撇过头去,不语,只摇扇数次,嘴角微挑,眼中似有几分道不明的笑意。 第3章 狱中囚逢天上仙 转瞬七日,青林宴之期已至。 为迎接这一日,温若庭做足准备,苦练体能及其他诸般技艺。 出发之前,洛兰卿赠他一副银质面具,虽仅能掩蔽眼部四周,然其入手颇有分量,花纹亦细腻繁复,尽显匠心独具。 “戴上这个,你不愿为他人非议,不是吗?”洛兰卿将面具交予温若庭,说道。 “洛公子费心了。”温若庭着红衣,手持面具,答道。 今晨破晓,温若庭便被洛兰卿唤醒。 “你穿这身。”洛兰卿递上一套衣衫与抹额,温若庭见着眼前较往日更为精心装扮的洛兰卿,略感诧异,方才接过衣衫。 因今日的洛兰卿,实是美艳绝伦。 不同于以往,今日洛兰卿将半数头发拢于脑后,金制万花牡丹发簪固定。 发簪形如石拱桥倒影,流苏垂坠。 平日置于胸前之两缕发丝,以红绳扎起,并以金饰扣住。 衣着风格迥异,汉白玉色直缀以银线编织莲花与大片如意纹,绛红丝制褡护以金线绣百鸟朝凤鸣于竹,下摆渐变朱湛色,金色刺绣渐多渐密。 “时辰不早,该动身了。”洛兰卿端坐于马车中,对温若庭说道。 “好好,好的。”温若庭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走了神,连忙戴上面具,登上了马车。 “比武之地不远,片刻即至。待会儿你莫要多言,想必你也不欲被人打扰吧?” 马车在缓慢行驶中,洛兰卿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而温若庭却也只是静静的望着他。 在一片寂静之中,是洛兰卿先打破了这一宁静:“皇城武场,广阔非凡。” 温小声嘀咕,“如此猖狂,皇帝不管吗?” 洛先是低了头,再是微微叹息道:“欲顾亦不能。” 两人静默无言,洛兰卿凝望着窗外景色,温若庭时而瞧向洛兰卿。 洛兰卿生得俊美异常,狐眸流转,令人捉摸不透,右眼角边的痣更是为其双眸增色添媚。 “到了,下车吧。”洛兰卿回过身来,朝温若庭微微一笑,而后信步走下马车。 洛阳二公子至,众人迎道:“洛二公子早。” 接着又是赞叹道:“洛二公子愈加水秀。”二公子微笑,折扇轻摇,在他眼中,那些浮夸的称赞之词如同蛆虫一般令人恶心。 温若庭视二公子神色自若,不语,只心中叹:疯子。 两人登楼,止于佳处,二公子谓若庭曰:“三月…”若庭应道:“知道。”二公子遂允。 一少年执杖,向众不紧不慢地解释规则:“比箭之法,骑射也。比者二十,皆精英。不得自备马。法简:自山脚启行,至山腰,十桩以待。射中一桩,可前也。桩止十,故十人于此落。。。” 温若庭认识面前的这位少年,乃柳太傅之孙柳丝竹也。昔日两人同窗共读,可丝竹幼遇意外,自此落下了腿疾,两人便生疏了起来。 半炷香后,比箭开始。温若庭首关轻松,找回昔日战场之快意,唯一美中不足的,应该是那充斥着耳朵的唉叹声。 “真是累死人,这有什么好比的。” “就是,还不如在家呆着。” “要不是我爹逼我来,我才不想来。” “我也是被我爹逼来的。” “听说风月楼又来了新人,有空一起去。” “好啊好啊。” “欸,那是新来的人吗?”只见一身着华服,满脸麻子的小少爷指了指正一手牵着马,一手遮阳,眺望着远方那无尽翠绿的温若庭。 温若庭手持羁绳,立于起点处。红衣银甲随风轻摇,宛仙子跃梅踏雪而来。远望,草原似翠绿之海,延至天际。天空如翠羽华盖,覆生机勃勃之地。 风起,草波轻摇,绿若生命,翻腾涌动,犹海浪波涛。绿海之中,繁花似锦,交相辉映,犹华丽词藻,织灿烂篇章。 温若庭眼若鹰,锐利深邃,草原之中,犹王者临世。骑下马儿,雄姿勃勃,意气风发,似感主人豪情壮志。 “好像是欸,见他刚刚也没给我们行礼,也不知道是哪来的毛小子,让我去会会他。”一下巴前倾的龅牙公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服,便直直的走向了温若庭, “小子,你为什么见到我们不行礼,你知不知道你有多么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不向我车骑大将军之子行礼。” 只见这车骑大将军之子昂首挺胸的挡在温若庭面前,抬头子信道。 车骑大将军?哦,张槐子啊,这老头当年也是这么个骄傲样子,执意要和我比武。 且早听说这张槐子唯一的儿子乃一船妓所生,张老将军视其为家族之耻,便不允许他姓长,而是随了张家主母姓氏。 温若庭眯着眼笑着看向张槐子之子道:“方才是我疏忽,不晓扫了张公子兴致。” 比武输了之后,这张老头的腰板倒是低的厉害,就是不知道他这便宜儿子。。。 听到这话,那公子便双手握拳,气急道:“你个不要脸的东西,来吧,和我比一场,你要是输了,就跪下舔我的鞋。”说罢,那红脸少爷便翻身上马,奔腾而去。 “哦?那便要看大人跟不跟得上了。” 轻温若庭拍马背,若箭离弦,飞驰而去。 马蹄声犹如战鼓激昂,草原上回荡。 虽然这种比试于他而言不过如此,但不知为何,他却渐渐涌上了一种不安的感觉。 算了,管他呢? 温若庭浅吸气,莞尔一笑,随即轻松翻身上马,狠狠地朝着那烈马打了一鞭子,伴随着马高昂响亮的嘶鸣声,扬起一路尘埃,一人一骑随即向着那点翠般的尽头疾行而去。 一人一马,雄姿勃勃,意气风发。 温若庭释马鞭,腿夹马腹,目光如鹰,环伺四周。俄而,锁定目标,反手抽箭,动作连贯,彰显骑射之妙。 其姿若画,人、马、箭,三者融为一体。风过面庞,神态坚定,意志如铁。知此箭,关胜负,关荣耀。 深吸一口气,拉弓射箭。箭矢如脱弦之鹰,直冲云霄。阳光照耀,寒光闪闪,令人目不暇接。 此际,温若庭与马似为一体,身影划过草原,留下一道美丽弧线。箭矢准确命中,声如天籁。 草原之上,一人一马,雄姿英发,意气风发。身影在阳光下,如画般美丽,令人陶醉。 随着“肃——”的一声,箭正中靶心。 第二关较静,对温若庭不难。 只是欲渡河时,一声低语入耳,温若庭失神,箭偏。望之,一人戴面具,为首过关者。面具?乃面具! 一时,往事如潮涌入,黑袍翻滚,人群中谩骂声声,不堪回首。 温若庭无暇细想,他必须尽快跟上。 当第三者张弓之际,温若庭早已备矣。其动作敏捷而娴熟,反手自箭篓抽箭。 不假思索,不待凝视,引臂射之。 箭似有生,直冲那花灯。 箭精准地贯穿灯绳,使其飘然而落。温若庭轻抬手,灯即入掌。 未作片刻停留,持灯,轻触马腹,一人一马疾驰而去。 “抱歉,先行一步了。”温若庭手持花灯,回眸对那呆立原地,睁大眼睛张着嘴的张家公子笑道。 那是何人,竟知是我? 为何屡屡皆是我,为何总是不放过我? 我已一无所有,他们所图,必为—— 只见那温若庭迅速转过头,只见那黑铜面具正从身后拿出一弓箭。 “兰卿!”温若庭疾步赶去,然黑铜面具已然弯弓搭箭。 角度有异。 “嘶——”一声,黑铜面具的箭离弦。 一处观望台,洛兰卿正与一白发老者对弈。 “洛二公子,棋道毕竟岁月磨砺。” 黑白交错,黑子困顿,欲解需一气。 老者姿态胜者,俯瞰沉思之洛兰卿。 洛兰卿微倾,似析局。 “嘶——”箭矢破空之声作。 “放弃吧……” 老者语未竟,洛兰卿打断曰: “太保,防人之心不可无。” 复一声清脆“嘶——”,物碎之声起。 洛兰卿笑,面色不改,落子如初。 他抬头望老者,露礼貌而使人寒心之微笑。 伴随着物碎之声。 “您瞧。 是我赢了。” 温若庭心知那一箭乃是射向洛兰卿。 所以被他挡下了。 第一箭刚划过柱顶,在擦过花球的那一瞬间,被温若庭一箭穿过。 同时也穿过花球。 绣球将坠,温若庭忽夹马腹,马跃而起,箭落掌中。 随即,若庭优雅抽箭,举头抬眸望洛兰卿,嘴角带笑曰:“兰卿,接着!” 其声如春风拂波,令人神往。 洛兰卿以扇掩笑,接过温若庭所掷的绣球。 宛如仙人。 望着洛兰卿被微风拂起的发梢与那双比狐狸更魅的眼眸,温若庭不禁面红耳赤。 “你个不要脸的东西,谁知道你是不是给你的马偷喂了禁品。”匆匆赶来的“张”少爷跑的红透了脸,此刻也不知是恼羞成怒了吗,竟指着温若庭的鼻子就开始骂。 船妓的孩子,果真不一般。温若庭在心中暗笑道。 “大人所言非是。” 只见温若庭笑眯眯的劈了一掌至少爷肩上,力道之大,那猖狂少爷一下子便跪在了地上。 那懦弱少爷想要抬起头狡辩个几句,却被温若庭直接踩了下来,整个脑袋陷进泥里。 “这才是车骑大将军本人应该见我的角度。” “哟,我家三月这是怎么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欺负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糊涂蛋呢。” 缓缓地,从楼上传来了洛兰卿不紧不慢的声音。 像是听出了声音的来源,那泥巴少爷硬是挣扎了起来,奋声道: “洛兰卿!你个假贵族,谁不知道你小时候。。。唔。” 只见温若庭又是一脚,那泥巴少爷半个身子都陷到土中, “你要是再敢多说一个字我就立刻让你像你的便宜老娘一样,这辈子头都别想抬起来” 只见那皮笑肉不笑的温若庭弯下腰,在那泥人头顶冷涩涩道。 “哈哈哈哈哈,这张家少爷好似那泥菩萨,只是那泥菩萨十万人敬,万人羡的神明,这张家少爷,可不得沦落个万人嫌啊。”那看台上的洛兰卿虽是用扇子遮着,可那笑意,却也是溢了出来。 温若庭试图说些什么。 “兰卿...”可是温若庭却渐渐无法看清洛兰卿的脸。 他的大脑顿时紧绷,“箭上有毒。” 温若庭的视野逐渐模糊,终至一片漆黑。 “三月!”温若庭在昏厥前,只隐约听见洛兰卿那撕心裂肺般的呼喊。 洛兰卿眼见温若庭倒地,只得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与几位达官显贵告辞,走下楼去,唤来几名侍卫,将温若庭送上马车。 洛兰卿看了看被抬上马车的温若庭,遂低头恶狠狠的盯着那车骑大将军之子,再是侧过头去,在其耳边轻声道: “最好别让我知道是你们谁动的手脚,你们的那些破底细全在我手中,你也不希望你的倒霉父亲会因为你彻底倒台对吧。” 是他吗? 是他吧。 温若庭在心中暗暗道。 车厢内,洛兰卿凝视着昏迷的温若庭,心中暗道,今夜,必将热闹非凡。 夕阳西下,洛兰卿坐在床头,注视着昏睡的温若庭,欲言又止。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如此便好。 天边下起了小雨,雨水划过牡丹的花瓣,淅淅沥沥,扰人心绪。 门外传来木板的吱呀声。 “来了?”洛兰卿步向门口,心知来者不善。 果不其然,门方启,一把利剑已抵上他脖颈。 “真是个固执的人。”洛兰卿轻叹一声,随即踢开脖颈处的剑。 “想不到洛二少爷不止是个虚有其表的绣花枕头。”黑铜面具下传出讥讽的男声。 “过奖。”洛兰卿不慌不忙步出房门,气定神闲。 “罢了,勉强陪你玩玩。”他笑着望向刚捡起剑的黑铜面具,步步向前,自衣侧华丽剑鞘内取出一把璀璨夺目的剑。 剑身通体呈银色,惟剑柄前端有似盛放牡丹般的装饰,两朵牡丹犹如自剑上长出,坚韧美艳。 雨意绵绵,淋湿了白色的里衣,紧贴肌肤,若隐若现。 洛兰卿笑容温婉,凝视眼前之人。 “还有,下次射箭,当更快些为好。”洛兰卿轻盈迈步,执剑轻声说道。 “好好看着,我如何将你击败。” 黑铜面具冷哼一声:“那就让我领教,美人剑术。” 言罢,弓步握剑,冷月之下,宛若伺机而动的毒蛇。 确实,黑铜面具的攻击如毒蛇般猛烈,危险。 然而毒蛇虽险,未露獠牙,亦难伤狡黠,阴险的狐。 剑影刀光,交相辉映。 招招紧逼,速度之快,空气中充斥着锐利摩擦之声。 气势磅礴,凌厉剑气,悄无声息间弥漫开来。 然而,一人已是大汗淋漓,喘息不止,另一人却仍气定神闲,从容自若。 几个回合下来,洛兰卿除了觉得衣服被雨水浸湿略有不适之外,倒也没有其他不适之感。 真麻烦,洛兰卿暗自寻思。 黑铜面具已然显露疲态,他抬起头,宛如盯着洛兰卿说道:“别只是躲闪啊,洛二公子,莫不是担心我伤了你的容颜?” 他尽管嘴上硬撑着,内心的不安之感却油然而生。 洛兰卿皱了皱眉,声如寒冰,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凛冽,“未料到,太保身边的人居然体力不支至此。” 他提剑指向黑铜面具,笑着说:“眼前看来,你步伐虚浮,鲁莽冲动。” “身型如此健壮,却不知合理运用自身优势,只会盲目劈砍,怎能伤我分毫?” “派了这么个蠢汉过来,难不成是想笑煞几人?” 洛兰卿虽处于仰视之态,气势却比黑铜面具更胜一筹。 “说够了吗!”黑铜面具冲着洛兰卿大声喝道,随即提剑刺去。 “哎呀呀,莫要动怒。”洛兰卿讪笑道,依旧以扇抵挡刺来的剑。 “怎会如此?”黑铜面具瞳孔猛然收缩,这纨绔子弟竟有此等实力。 洛兰卿顺势一甩,利剑入土声再度响起。 黑铜面具惊诧不已,如此情形,岂有此理,实在是有悖常理。 “又急躁了。”洛兰卿微微歪头,笑道。 未长成獠牙的毒蛇,在狐狸面前不过是一瘫无生命力的绳结。 此时,雨势逐渐减弱,原本密集如织的雨帘变得稀疏起来。 洛兰卿望向被甩飞的剑,轻叹一声:“实力不济也就罢了,连审美也如此。” 他低头看了一眼被划烂的扇子,又瞥了黑铜面具一眼,再度叹息:“只可惜了我这价值不菲的扇子。 第4章 狱中囚逢天上仙 黑铜面具狂舞,向洛兰卿狂奔而去,口中念念有词,尽是污言秽语。 洛兰卿面不改色,忽而大笑,声震四野:“哈哈哈,哈哈哈!” 黑铜面具忽停,片刻愣神,随即反应过来,却发现自己已然跪于洛兰卿之前。 绝望笼罩,雨停云散。 “可恶,怎么站不起来。站起来!站起来!! 我不要输给这个恶心的东西!” 他用一种带有仇视的目光紧盯着洛兰卿。 洛兰卿面不改色,半倾着头。 如同狩猎归来后的狐狸似笑着,自然轻佻地将花剑侧抵在黑铜面具的脖颈边: “丧家之犬。” 他只是微微张嘴,神态依旧。 黑铜面具又气又恨,拼了命似的想要站起来。 可那腿确是丝毫不懂,只能抬起头,仿佛一只爬行的蛆虫一般挪动到洛兰卿脚下,声音打颤,双手合十地祈求道: “对不起,洛公子,我不是有意的,我刚刚说的话都是一时头晕。” 洛兰卿不应,只是眼中的寒似乎是要变成冰刺出来 见洛兰卿神情依旧,他大叫道: “你到底要干嘛!你到底还想要干什么! 你早就认出来了吧! 你耳朵上的耳环痕还没消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消不掉的!你永远都是一个半男不女的恶心东西!“ 洛兰卿面无表情,只拎起长剑,随即长剑一抖,剑光疾起。 “第一式。。。” “叮——”随着屋檐的一滴水掉落池中,黑铜面具便倒在了地上。 黑铜面具双眼一黑,晕倒在地,尚在昏迷之前,大喊道:“不甘心,不甘心!洛兰卿,你害我全家,害我大平王朝富足之家!此仇不共戴天!” 洛兰卿低头看去,衣服早已被雨水浸湿,半透明似的黏在洁白如瓷的肌肤上。可洛兰卿确实眉头微蹙,不悦道: “好粘, 我不喜欢。” 黑铜面具并没有死,只是晕厥了过去。 确认他晕倒后洛兰卿令躲在暗处的梅江雪把他托进审讯室。 “小洛大人,发生这种事,不和您兄长...”梅江雪不解地看着洛兰卿。 他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看到了一个 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如同刚出生的奄奄一息的孩童一般的眼神。 空洞,深地令人胆怯。 “不必了,兄长和父亲最近已经很忙了。这种小事,没必要麻烦他们。” 言毕,俯首看着地,月影与己影相映水中,看着水里自己虚伪的微笑。 心念:“笑的好假,我不喜欢。 “那这货就先交给你了,可要好生对他,可别叫太保心疼了” 檐滴持续,点滴扰心,令人不宁。 回府后。 洛兰卿用目光勾勒着温若庭的脸。 “温若庭,我说过,我不喜欢舞刀弄剑。” 他的眼神如同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剑一般寒。 他卷了卷温若庭枕边的发丝道: “这是最后一次了,对吗?” “三月。” 温若庭像是陷入了一无穷无尽的黑洞。 “这是哪里?” 死寂。 死寂。 死寂。 “我是谁?”一个声音和温若庭极其相似但却比其稍微少年一点的声音抛出了这个有些搞笑的问题。 “我是温三月,温若庭。” “我要做什么?” “我要振兴大平王朝。” “为什么?” “为了人们幸福地生活。” “人们幸福吗?” “不知道。” “你幸福吗?” “不知道。” “他呢?他幸福吗?” 温若庭还没来得及回答。 面前出现了十六岁出头的自己。 “你幸福吗?“温若庭问着多年前的自己。 “不幸福。” “为什么?” “姨母对我有的时候好严厉,姨父有的时候又很怪。” “你的梦想是什么?” “平安,快乐。” “别痴心妄想了!”温若庭对着十六岁的自己歇斯底里地喊道。 “那你呢,你又在痴心妄想些什么?“十六岁的温若庭死死的盯着温若庭,眼睛里面流出血水。 “你不会还是成为了完成姨父姨母期许的无聊的大人吧。“十六岁的温若庭哭了,泪水和血水混融在一起。 恶心,甜腻,黏糊。 “我不是,我没有。我不要!”温若庭一点一点向后退,“只有我!只有我才能振兴大平王朝!只有我!” “那天的你,真的听到了吗?”十六岁的温若庭化为一滩血水。 血水涌动,仿佛有着生命一般,不断地翻滚、沸腾。 在这滩血水当中,无数双眼睛和嘴巴纷纷浮出水面。 这些眼睛和嘴巴似乎都拥有生命,它们不断地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发出低沉的吟唱。 周围的空气变得异常压抑,仿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那些眼睛和嘴巴开始向四周扩散,它们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又仿佛在喃喃低语。 渐渐的,就在血水快要溢到温若庭脚边的时候,突然汇集到了一起,由无数只眼睛和无数张嘴拼凑出了一个人的形状。 那人形越来越逼真,最后竟成了那青林宴上的温若庭,“他真的喊出来了吗?”一袭红衣的他,面目狰狞的问道。 “什么!?”温若庭惊恐的看着眼前的自己,明明外貌完全一致,却莫名从另一个他身上看到了一种冷静,蔑视的神情。 “别不懂装懂了,在你倒下去的那一瞬间,你明明看到他嘴巴没有动。”红衣温若庭笑道,嘴巴裂到耳垂,笑得十分诡异,甚至令人反胃。 “没有,没有!” “三月。三月!”耳边是姨母姨父的声音,“三月,你不能放弃啊,只有你,只有你才可以救我们。三月!三月你是个听话的孩子,对吗!” “别自欺欺人了!什么时候那个奸臣的儿子在你心里这么重要了!” 温若庭耳边传出了三种声音,扰的他头痛欲裂,感到恶心。 “你开心吗?” “你开心吗?” “你开心吗?” “你改变不了自己救国的命的。” “这是你的命。” “都去死!都去死!!都去死!!!” 温若庭疯一般的跑向一个未知的地方。 等他缓过神来,他跑到了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的场景的地方——即将暗淡的血一般颜色的天空,摇摇欲坠的“平“字军旗。刻着”真“字面具的人的黑袍随着风飘动着。 过往的记忆像毒蛇一般侵入他那即将崩坏的大脑。 “不要。” “滚开!” “为什么要让我想起来?为什么!”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温若庭捂着自己的头,再次朝着一个未知的方向跑着。 “啊啊啊啊————————!” “为什么?凭什么?到底还要我怎么样!?” 恍惚间,温若庭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 “就这样死了吧。 就这样吧。” 温若庭感觉自己在一点一点下坠。 却有一种奇妙的安心感。 “噗——”地一声,温若庭掉进了一个柔软,带着淡淡清香的地方。 “这,是哪里?”温若庭缓缓睁开眼睛,周围一一望无尽的花海,泛着点点光芒的蝴蝶和飞虫身下是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花的世界。 明明是在不同的季节才会盛开的花,却在这一瞬间同时绽放,甚至花瓣上还透着点点露珠。 此景,若天上星瀚落入人间也。犹如天地间最精致之珍珠项链,由无数璀璨星辰缀成,每星如晶莹之珠,独具光彩。 其美,若收集世间最美珍珠,由最巧手绣娘绣成。星河似坠落凡间,美轮美奂,令人叹为观止。星河之上,点缀尘世间精美之翠,熠熠生辉,如仙境一般。 其浩瀚无垠,使人深感自身之渺小,在此刻汇聚,为人类呈现心灵震撼之画卷。 温若庭就这么被百花簇拥着。 忽地一阵暖风吹过,掀起花瓣如星辰。 一微尘里三千界,半刹那间八万春。 一只发着小亮光的蝴蝶飞到了他撑着地的手的指尖上。 好一个晏清之地。 这时,在远方,渗入了点点月光般皎洁的光芒。 是一位美男子在花海中独舞。 貌似故人。 故人谓谁? 男子的皮肤白皙,微眯的眼睛含泪。 舞布轻灵,整个人宛若雾中池塘,但又随着那舞姿,一步一生莲。 他发现了半躺在花海中的温若庭。 只对笑了一下便向后仰去。 随即便和光一起消失在了花海中。 只留花瓣点点。 温若庭刚伸出手, 妄图抓住眼前一晃而过的美景。 突然,整个世界如同蛛网一般,破裂成了无数的碎片,使人甚至抓不住那最后一丝温情。 温若庭正惊讶于刚刚所见的一切,甚至还没缓过神来。 苍芎之下仿佛又被淹没成了无尽的黑。 一道强光透入这本被黑暗笼罩了的世界。 温若庭半眯眼睛,伸手遮光,等他适应过来这一切的时候,发现斜着射入的光芒里有一位人影。 绛纱衣星辰灿烂,太真晨婴冠金璧辉煌。身披云裳锦衣,带灵飞大绶,垂凤文林华之长绶,腰中宝剑配牡丹一二。 再一眼,却发现此人明明是男子,却生了一副美人相。 一双眼光似娇花,两弯眉浑如月光。 面如凝脂,好似一神仙故人。 整一美人美景,叫人只叹华丽焜煌。 游飏之姿可令世间万物为其陶醉, 单他一人的光芒便可将着无尽的黑夜拉入光明。 花海里的几棵桃花树和梨花树中的瞬间如同浸泡水中一般,无数的花瓣笼罩了这一片天地。 伴随着万花之舞, 神仙一手撑着牡丹灯,一手伸向温若庭。 “兰卿!”温若庭震惊地看着神仙一般的洛兰卿,随即二者的指尖便触碰到了一起。 一瞬间,神明身周穿朱衣骑赤鲤翼翼飝鸾于空中的童男童女们便齐齐地吟唱起来, 如同清泉一般涌入耳中: “紫府仙人号宝灯, 云浆未饮结成冰。 如何雪月交光夜, 更在瑶台十二层。” 神圣而庄严。 圣洁。 说来也可笑,明明二者之间明明近在咫尺,心中却像是隔了一条用千言万语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汇聚了千思与万念的河流。 瞥然尘念,此际暂生。 那一瞬,所有所谓的凡尘俗念都出现在了温若庭的脑海里。 他欲与他长相厮守。 洛兰卿向温若庭微微一笑,嘴巴微张,仿佛是说了什么。 霎时,温若庭的眼前的光芒一点一点扩散。。。 “呼呼,呼——” 原来只是大梦一场。 第5章 狱中囚逢天上仙 温若庭猛地睁开眼睛。 熟悉的天花板。 床头牡丹带露,显清晨之韵。 他来过了。 “浑身冷汗,好难受。”温若庭左右歪了歪脖子。 还是赶紧去淋浴吧。 温若庭站起身,踉踉跄跄地出了屋子后向着北面走去。 “说实话,那个梦到也真是奇怪。” 生之意义,何在? 救国大义,所踪? 洛兰卿何以入梦? 何以常扰? 心乱如麻。 温若庭抚发,误至他池。 “有水流声,那应该快了。” 他凭借自己不知道是直觉还是习惯地拨开一片片生长茂盛的树丛和花丛 “怎么感觉今天的路程格外的远。”温若庭深吸一口气,并还没痊愈的他报着满身的期待扒开最后一片树丛叶。 月光皎洁,洒满波光粼粼之水面,犹如璀璨银海,波心荡漾。水面之上,雾气氤氲,朦胧迷离。 隐约间,只可见: 一剑,一华服,一浴中人。 水中那人肌肤格外白亮,散落着的长发浮在水面上,再带着身上那清冷的气质,好似一水中仙。 散着淡淡雾气的池水像是源自那尽头一瀑布。 水中人一点一点向着瀑布的方向走去,本没意识到温若庭的到来。 可温若庭应该是还没被毒傻。 他立刻就意识到了两件事: 一,来错地方了。 二,池中者,是那平日里如同冰霜一般的洛兰兮! “完蛋了,我还是先走吧!” “咔——”随着木棍断裂的声音。 “是谁!?”水中人一回头,原本皱紧了的眉头立刻就疏散了。 语气也温和了不少:“三月,你来了。” “洛兰卿!?”温若庭声音大了一倍。 “哎,三月。你病还没好全,赶快回房休息,我待会就来。”洛兰卿勉强挤出了一个笑。 温若庭转身要走。 他低着头,浅吸一口气。 今天的洛兰卿有一点不一样。 “这是!?”温若庭余光瞥见了一把制作精美的剑。 对了,除了气质不同,刚刚这剑也是让他认错人的关键。 “他不喜舞刀弄剑。。。”温若庭皱着眉,缓缓地低下了头,心想:都是我能力不够,没法保护他,都是我的错,我要变得更强,兰卿,兰卿。” 温若庭一边想着,一边继续向前走去,连沾湿的衣襟都不能阻挡他的前行。 “哗啦——”是入水的声音。 洛兰卿愣住了,随即身后贴上了一丝温暖的气息。 “你不喜动武”耳边传来故人之声“此般是为何?” “没什么。”洛兰卿侧过脸,用一种骇人的目光盯着温若庭。 水波荡漾在那平静得如同死水一般的眸中。 洛兰卿转过身,与温若庭之间拉开了点距离。 二人在水池中周旋着。 “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 “你这是怎么了?” “我是谁?我叫什么?” “洛兰卿。” “嗯。”洛兰卿撇过头去,轻咬着唇。 一副不悦的神情。 温若庭见状,立刻凑了上去。 是活人的温度。 他抱住了洛兰卿,把他按在怀里。 像是抓住了什么世间珍宝。 洛兰卿手臂垂在两侧,头低靠在温若庭肩膀处。 被池水浸湿德头发随意的黏在温若庭身上。 冰冰凉凉的。 洛兰卿的身材并不是想象中的干瘦,而是有线条有肌肉的很美丽的身材。 除了美,温若庭一时无词形容如玉般细腻透明之躯。 “兰卿。” “嗯。” “这是最后一次了。 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做你不喜欢的事。。。” “你不必。。。”洛兰卿感到一道细缓的暖流划过脖子,肩膀,”三月,你这是。。。” 温若庭不语,只是抱得更紧了些。 洛兰卿轻轻的抬起了手,后又缓缓放下。 “泡太久了,皮肤都出褶子了。你先回去。我马上来。” “哗啦啦——”远处从瀑布传来的水珠落玉盘声打破了这一短暂的静谧。 “听话。” 温若庭听罢,晃晃地出了池子,穿好衣服后又念念不舍地回头:“那你快点。” “好好好。”洛兰卿笑着看着他离开。 怎么回事,今天的他怎么突然这么听话。 事出无常必有妖。 估计是毒伤未痊愈。 也罢,难得他这么听话,像个小孩子一样。 尽快结束吧。 洛兰卿向着尽头的瀑布走去。 这是六年来,他第一次以这种心情进入这个地方。 掀水帘,披白袍,入瀑布中洞穴。穴暗湿,伸手不见五指,令人心悸。 洛兰卿无畏,点□□壁之烛,依次皆明。烛光起,见男身女相之神像。 神采奕奕,珠光宝气,一脚抬,一脚踏牡丹,一手拈花,一手持笛。笛上花开,云雾缭绕,衣带飘扬。 传为以命寻人之花神:“花神报恩,寻武神,终死乱剑下,尸无存。” 叹:“痴情儿也。” 洛兰卿燃香烛,拜神:“谢神有灵,感恩大德。故人亦归来,然忘经年事。” 深叹,至神像下,开牡丹底座抽屉。 中有干枯牡丹和刻“南斋”之铜镜。 “南斋”二字刻的并不精美,但于他而言,是这世间最温情之物,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洛兰卿先是摸了摸耳垂上的耳环痕,再是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稚嫩的雕刻。 我讨厌这个耳环痕,讨厌动武,讨厌你。 洛兰卿抬头看了看花神像,轻叹一口气: “也罢,我又何尝不是一痴情种。” 洛兰卿随即把铜镜和牡丹放了回去。 他抬头看着那尊神像。 多年前一发热,梦游仙境,见神仙居所。此神仙携手引离,遂别是地 后来才得知这是传说中的花神。 从那天起,他便找人在这洞穴里雕刻花神像。 雕刻完后便常常会在这里祈祷。 或只是单纯的一个人坐着。 不知为什么,看着这尊神像,总会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洛兰卿并不打算多留,拿了一个小物件便转身匆匆离去。 春夜不急不躁,月光在影间躲藏。 洛兰卿赶了回去,却只见温若庭一人在月下嘀咕着些什么。 那是一个忧愁都快要溢出来的身影。 洛兰卿并未立刻走上前,而是静静地听着温若庭在月下吟。 春天的温度刚好,带有暖意的晚风像丝绸一般包裹住两人。 拂过的暖风掠走了几瓣花, 月光粼粼于院中的小池。 “我若是那院中花, 你便是那水中月。 二者本无交集。 只需等那一缕微风。” 洛兰卿心想。 温若庭随意的坐在板上,低着头。 虽不知温若庭现在的神态表情如何,但想必不是喜悦的神色。 “为什么呢? 为什么人都会变呢?”温若庭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他自己究竟在坚持些什么?支撑他活下去的又是什么? 他不知。 他现在不过还只是一阶下囚,家中仆。 他早就不是那个可以驰骋沙场的少年郎了。 过往的记忆断断续续在他眼中闪过, 两年半前救他的那只手,半年前无名氏无声的讥讽,充斥着谩骂声的街道,弥漫着腐烂味道的监狱。 可为什么,有关洛兰卿的记忆却这么清晰。 他的记忆好像越来越好了。 过往回忆涌上心头,匆匆经历这么多,到头来,不过是一个二十岁的少年郎。 可是他不甘。 真的不甘。 他要振兴大平王朝。 可是要如何? 他不傻,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个王朝摇摇欲坠。 士兵的处尊养优,整个军队都透露出一股死人的气息。曾经他还是将军的时候风气的确好了许多。 可是严格的训练最终得到的却是什么?闲话,逃跑,战败,嘲笑。 他不愿。 文武百官皆朽木。不过是王朝拿钱养着的蛆虫。 文官不识文豪诗圣,武官不擅骑马射箭。 如何? 救之奈何? 若使其一旦弃其向所信,难矣。 本非当如此也。 “何也?” 温若庭昂首望月,虽非文士,然月之柔美,令人情动。 “山月不知心中事”,温若庭痴望月亮,若有所思。 “水风空落眼前花”,洛兰卿语从背后随风而至。 温若庭早觉其近。 身为将军,岂不知洛兰卿之后乎? “我欲穿花寻梦, 误入水波深处, 梦醒泪沾衣物。 忽恍间,觉梦中之人,似在己之后。” 温若庭嫣然一笑,遂缓缓转头。 两人对望,微风忽起,落花纷飞,心中涟漪亦生。 洛兰卿摇扇坐下,知温若庭心中所焦虑。 对温若庭之了解,过于温若庭所思千百倍。 “三月,此物赠你。”洛兰卿递过一个素香囊。 其素无华,然香气袭人。 “兰卿...”温若庭接过香囊,视洛兰卿。 目光如月光般柔和。 “嗯。”洛兰卿扇遮面,斜视道。 曾以此香囊相赠。 洛兰卿望着低首抚香囊的温若庭,心中怜惜。 “三月,有时不必自视过高。” 温若庭困惑。 强风忽起,忽地落下一完整梨花。 巧落温若庭手边。 温若庭轻拈梨花,望洛兰卿。 洛兰卿心想:傻气亦可爱。 续言:“觉坚持难,可暂歇。 我一直在,若惧我离去,我愿行你前,使你常望见我。 可乎? 三月,但愿你平安。” 我俩之间,虽历经风月之变,星霜之易... 语毕,温若庭忽趋前,两人气息交缠,气氛暧昧。 温若庭缓缓闭目,趋前。 忽又转首,仅是将梨花置于洛兰卿耳畔。 美如世间独有。 轻搂洛兰卿,恐失之,又恐不适。 温若庭低头,依于洛兰卿肩。 “尚不可,我尚非宜。” 温若庭心想: “南斋他就像天上的神仙一样, 而我不过是个罪臣。 我还不够格去触碰他。 还不够, 还不够。” 其实此时的温若庭因为毒还没完全消,还不是很清醒。 但那一刻, 他很明确的感受到了: 月下人胜院中景天上仙。 两个人就在这寂静的夜。 拥抱着,感受着对方的体温。 随着颤抖的呼吸声。 又是衣服黏在身上的感觉。 算了,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第6章 云水枕月眠花深 此情起自何端?待从头细细道来,自那青林宴之前。 去日七矣—— 夜深,温若庭窗边,一面幂者掩面而立。 月光翻越窗棂,幂者坐于温若庭床首。 幂者睫毛如月光,发随风扬,眼若紫藤,幽深不可测. “将军,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无妨,洛二公子并没有明确禁止我这样做。” “也是。” “怎么样,是否探查到无名氏的下落?“ “已经打听过了,很有可能是蛮族混入江南的刺客。” “可近几年边疆守卫森严,应该不会出现那样的情况,难不成因为前几年挖大运河有关?但若是如此,早在多年前的战争中他就可以露面,或是说,这件事不仅计划了多年,而且是团队做案。“ “将军,不管怎样,他们的目的绝对不简单,这次是推您下台,下一次很可能就是弑君。” “陛下如今最信任的,不过是静暨侯洛子臣,其有三子,除了其第一个儿子洛兰兮,其他二子并无大用,而且洛家的家业之大,足够让剩下两个儿子挥霍了,无名氏应该与洛家无关。 且,洛家若是想要逆反,随时都可以直逼皇位,而不应该让我输掉战争,失去领土对其而言,并无好处。” “可若是洛子臣贼心之重,继而如此他若是想要谋反,无名氏,不就可以是他谋反的工具?” “不可,洛家的野心之大,世人皆知,但洛子臣一旦称帝,四方百姓必然会兵变谋反。 “皇帝用洛子臣,欲其与清高官自相残,以便控平衡。且洛子臣文臣,无兵权,无名氏助,难持久。”” 洛子臣,只能是罪臣,而无帝王之象。 多年前,先皇驾崩,太子即位,因太子昏庸无能又好大喜功,使得世间再无太平之日。 “当初挖渠之事,北方用民数量之多,可称恐怖,可能是有人。。。。” 滋——的一声,门开了。 “将军。。” 是来送汤的小仆人,小仆人的身后还站着一人。 洛兰卿。 “噫,我适足以扰尔二君之私耳。"洛兰卿立于门阈,轻摇羽扇,目光凝于朦胧月色中,嘴角勾起一抹莫测之笑。 温若庭默然无语。 皎洁月华已挂天涯,洒落人间。群星熠熠,如珍珠撒于墨染之穹。 “这是我的侍卫。”温若庭轻声解释道。 洛兰卿扇掩半面,透露着一种不明的笑意。 “你最好别忘了,究竟是谁把你赎出来的,你的身体是属于谁的?谁才是你的主人?” 洛兰卿弯下腰,用扇子轻轻拍了一下温若庭的脸颊,眼里闪过一丝波澜。 又瞥了一眼月。 转身,拂袖而去。 洛兰卿走后,二人继续谈起自己的想法,许久,月才匆匆离去。 月色入户,未眠。 洛兰卿宽衣散发,斜倚红木雕云贵妃榻,手撑颐,闭目沉思,两侧侍女轻摇孔雀羽扇。 珍珠锦帘外桌台上的恰丝珐琅三足熏炉焚着幽雅怡人的清香,属实是在整个房间中交缠缭绕。 “夜深人静,你等可先行休息。顺便唤紫鹃来见我。“ “小少爷怎么心情不好?"紫鹃入室,见洛兰卿心不在焉,关切问道。。”紫鹃进了屋。看着床上心不在焉的洛兰卿。 “没什么,一些琐事罢了,花园里的花长得还好吗?”洛兰卿移开紫鹃的目光,看着窗外月光下朦胧的夜色。 今晚的月亮被云挡住了。 “你知道的,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 “嗯” “注意休息,少爷你是知道的,花园里的花盛开的月份是不同的。您不能因为喜爱花开就催熟她们。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不可以着急的。” “嗯,我会注意的。” “祝好梦,我先退下了。” “好。” 洛兰卿枕在床边,看着那缕缕上升的檀香,看着它一点点越飘越淡。 陷入了枯落的花丛之中。 十三年前,洛兰卿六岁。 “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长着这么张娘们的脸,**,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把他裤子扒下来看看不就行了?“ “不,不可以。“洛兰卿看着面前一个个比自己高大的小男孩,一点一点的往后面退过去。 “这样不大好吧。“ “慌什么?他爹有什么能耐?不就是个芝麻官?“ “就是就是,就是把这小杂种搞死了,估计他爹也搞不出什么水花。“ 不可如此说我爹!洛兰卿猛推领首男孩,然彼已十一二岁,洛之反抗于彼等眼中,如犬之挣扎。 彼等欢笑,面目狰狞,于洛兰卿眼中扭曲变形。 洛兰卿愣,遂狂奔而逃,边跑边嚎。 愿大街之上,人潮汹涌,得以救其 街边的路人先是看到了他,而后看到了他们。 沉默了。 一个六岁的孩童怎么可能跑得过十一二岁的·少年。 他们大笑着享受抓到猎物的快感。 “我说什么了?漂亮的小姑娘,反抗真的没什么用。” “你这张脸,不去跳舞真的是可惜了。” “就是就是。“ “祭神节快到了吧,要不咱们引荐他去游行吧。“ “那不是只有女的才能去吗?“ “他长这样和女的有什么区别?你们不觉得这样很刺激吗?“ 他们交谈着,大笑着。 一句句令人作恶的言语如同剧毒一般浸入洛兰卿全身。 一点点扩散着。 “不可以这样,你们休想这样对我。”洛兰卿一边哭一边往后移。 “哦,谁管你?就靠你那两个出去学习的哥哥和废物老爸?还是死了的老妈和你那个晦气的弟弟?” “既然这样,那两周后见。”领头的男孩双手抱胸,脚踩着洛兰卿瘫坐在地上时无力塌在地上的手。 洛兰卿看着自己被踩红的手,已经有一些破皮了。 他想起在很久以前的一个夜。 月下竹林。 他看着慈祥的父亲。 “父亲,为什么他们要一直这样欺负我。凭什么,不是众生平等吗。“ 父亲依旧是用慈祥的目光看着他,用手轻摸着洛兰卿的头。温柔的说道:”你知道吗,你和你妈妈的眼睛很像。思想也很像, 从前她也是常常说什么众生平等,但是兰卿你知道吗,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如果你不想被其他人欺负,那你就要成为世上最有权力的人。“ “像您一样吗?“洛兰卿不解的问 “像我这样还完全不够,你要一直往上爬,爬到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我也一样,兰卿,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几个得到应有的尊重。 我会让你的母亲,和我一样,配享太庙。“ 那天月亮很暗,天上的乌云遮住了月亮,父亲的话使竹林里的一切拥有了生机。 但月亮终会冲破乌云的囚牢。 照亮世界。 还是孩子的洛兰卿对自己的母亲印象并不深,也不了解父母之间的事,只大概知道父亲常常会在 夜晚独自一个人在房间里看母亲的画像。院子中的兰花也是为了母亲种的。甚至洛兰卿的名字也与母亲有关。 父亲应该是很爱母亲的。 “喂,你聋了吗,怎么不说话。“ “两周后的祭神节,你就等着被人们笑话吧,小姑娘。“ 那些富家子弟一边笑着一边离去。 这两周的洛兰卿每天都被那群富家子弟骚扰,欺负,甚至逼迫他学习舞姬才会跳的舞蹈。 “滚!“洛兰卿狠狠的咬了其中一个人一口,却换来了一身的淤青。 “哈哈哈跳啊跳啊,小孩子就是好,身体柔韧性这么好。“ “这张脸真的是,要是是个女的就好了。“ 洛兰卿只能忍受着着些恶心的话语。 因为他知道,父亲现在有重要的事在做。 为了他们全家的廉价的尊严。 两周后的祭神节。洛兰卿早早被叫醒,面对着无法更改的事实,他只能选择接受。 直到看到了嬷嬷拿出了银针。 “你要做什么啊啊啊!你在做什么!” “小少爷,我们也没办法,你知道的,一个耳坠罢了。”嬷嬷拿着黄豆不断摩擦着洛兰卿的耳垂。 “压住他。” “是。” “啊啊啊!住手!我叫你们住手!” 中间的事情已成空白。 一眨眼,洛兰卿已经出现在了游行的路上。 穿着暴露的衣服,带着耳坠,在鼓上跳着那象征着祈祷的舞。 路两边是无声地嘲笑。 洛兰卿看到了那群罪魁祸首。 他们扭曲的脸上挂满了恶心令人作呕的微笑。 想吐。 突然,人群中响起了刺耳的鼓掌声,紧接着,鼓掌声犹如潮水一般涌来。 恶心。 恶心。 恶心。 洛兰卿看着自己身下的所有人,跳着这感恩之舞。 心中充斥着厌恶和恶心。 凭什么。 凭什么要这样对我。 洛阳卿望行人,面目迷离。 市井之人,私语难辨。 岂无神明居世,神今何在?神今何在?神今何在? 就算有神,我也恨死你了!凭什么要这样对我! 凭什么! 我恨你! 我恨你! 我恨你! “清醒一点。”一个熟悉的嗓音把洛兰卿从**的环境中拉了出来。 温若庭。 洛兰卿睁开眼睛,看着这张完美到几乎无法挑剔的脸。又看了一下窗外。 天刚亮, 哦,又是噩梦。 洛兰卿看了一眼门口,紫鹃探出了个头,向洛兰卿笑着点了点头,就关门退下了。 “你做噩梦了,洛兰,不对,洛少爷。 “看来牡丹花消梦的作用不太大呢,”温若庭拉起洛兰卿的手“都出冷汗了呢。少爷。” “今后夜夜,将军可愿亲自陪吾入梦。”洛阳卿手臂绕温若庭脖颈,鼻尖相对,轻语。 “哦?”温若庭侧首,再压,手扣洛阳卿腕,另一手抚洛阳卿发。 “那少爷不惧我乘机行不轨之事?” “你。。。不得无礼!” “玩笑话罢了,我怕昨晚想了一下,前些日子是我不懂事,多次顶撞您。以后不会。” “那你就先放开我。”洛兰卿把头撇过去,但因为皮肤太白,温若庭还是看到了他耳边的一点红。 “想不到他还是个纯情的人。”温若庭心想,“前些日子是太无礼了。后面一段时间还是先装一下吧。” “三月你先出去,午饭之后,我会带着紫鹃她们去采花,你也去。” “遵命。” 温若庭前脚刚走,房间的门就再一次被打开—— “你昨晚看见了吧。那个人。” “嗯” 第7章 云水枕月眠花深 洛兰卿看着眼前这个无时无刻都以权力和金钱为中心的哥哥,低了头。 “怎不与我说。“洛兰兮笑挥水墨扇。 “怎地如此怕我?“他如月牙般笑道。 “念兄长忙于公事。” “瞧,我又不是什么日理万机的人。” 语毕,洛兰兮冷了脸,侧身凝视。身上浓烈的檀香熏得洛兰卿有点难受。 “是,兄长。” 洛兰卿垂眼低语。 洛兰兮不语,只是转身离去。 永远的绿衣,永远的银冠,完美的人。 为什么不来见我。 步出楠木格扇之门,惘然叹息。 凌晨,洛兰兮照例在竹林里练琴。 他喜爱月光的柔,竹林里的宁静让他舒心。 只是今晚的月光并不明显。 竹林里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扰的人心烦,洛兰兮没有在意,只当是阿猫阿狗。 “果真在此。” “谁?”洛兰兮向着声音瞥去。 “是你!” 洛兰兮愣在原地,此情此景她他曾幻想过数次 但当真的出现在眼前,他却又不敢置信。 似梦胜梦。 双月同世。 我那有紫藤萝一般瞳色的知己。 月亮一点一点冲破了乌云 月归往日如水流般似影, 故人兮。 “月。” “嗯。” 月双手抱剑,倚靠于一根翠竹 “许久不见,洛公子。” “什么?”洛兰兮的呼吸顿了一下。 月听出来了,但也只是抱着剑笑笑。 “洛公子, 我只是一个护卫。 不比儿时,现在还那样称呼您,可就失了礼数了。” 月半眯着葡萄似的眼睛,雪白的睫毛低垂着,露出了一个同七年前一样的笑。 “人都会变的吗。“ “嗯。“ 月走过来,把剑挂在身侧,蹲在洛兰兮身边,双手撑着脸, “不过洛公子的琴声依旧。 很美,但不比洛公子貌美。“月笑着说。 “甚是无礼。”洛兰兮看着月的脸,面无表情。 “玩笑话罢了,还请洛公子不要怪罪于我。“ 月看了看逐渐明亮的天空 “小的先行一步,长公子,有缘再会。” “慢着!” “洛公子这是何意,我本不该前往此地,可谁道我家主子今日事务缠身,此次前来只是恰好经过罢了。” 洛兰兮不语,即低头看琴。 月微笑耸肩,离开了。 快七年了,你终于想起我来了。洛兰兮抚琴不语,只怅然道 思绪回到以前, 你究竟在顾忌些什么。 我会继续变强,直到你不用再为闲言碎语左右, 我会继续变强,直到洛家所有人站在权力的最顶端。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洛兰兮没有练琴。 只是静静望着月离去的方向。 回忆着那年的竹林环绕。 “你的曲子谈的很好听。“ “嗯,谢谢。“ 五岁的洛兰兮遇到了十二岁的月。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我月就好,你呢小弟弟?“ “洛兰兮。” 六岁的洛兰兮认识了十三岁的月。 “月,我父亲同意了。“ “真好。” 七岁的洛兰兮和十四岁的月被允许经常一起玩。 “今天的月亮很圆很好看。” “是欸!兰兮,你知道吗,南山山顶里月亮最近, 等你长大了,我带你去南山山顶看月亮。" “好。” 十岁的洛兰兮相信十七岁的月 “不要欺负他!“ “兰兮,不要哭。“ 十四岁的洛兰兮想保护二十一岁的月。 同年。 十四岁的洛兰兮失去了二十一岁的月。 “好久不见,洛公子。“ 二十岁的洛兰兮再次遇见二十七岁的月。 二十岁的洛兰兮会永远记得。 十二岁的月保护了差点被人欺负的洛兰兮, 把自己唯一一件好的绿色外套披在小小的洛兰兮身上, 花了自己好几个月的工钱,给洛兰兮修好了琴弦。 十三岁的月翻墙进来,夸洛兰兮很有弹琴的天赋, 然后偷偷带着这位听话文静的公子欣赏了皇城的夜景。 自那夜起,洛兰兮不再孤单。 我为同侪之楷模,家族之翘楚,将率全家,和父亲一起,让洛氏名垂史册。 我一定要先比肩父亲,然后再超越他。 我一定要成为大平王朝最贤德的臣子。 这样的想法直到他十四岁那年。 “怪物!” 洛兰兮在庭院中念书,突然听到这句话,眉头一紧,立刻跑去大门前。 月被几位及冠的高官子弟堵在墙角。 面对高官子弟的侮辱和拳脚。 月只是低着头。 “你们在做什么!”十四岁的洛兰兮冲上去,大喊一声。 “哟,小鬼,你想干嘛,这一嗓子喊得还挺像样哈哈哈。” 月看了过来,眯了一下眼睛,然后对着洛兰兮笑了一下,然后用嘴型对他说:“不要过来。” 但洛兰兮还是冲了过去。用了最大的力气推了那几个人。 结果不必多言,两人身上都青一块紫一块。 那天晚上,月在洛兰兮房间里,小心翼翼地给洛兰兮上药。 “兰兮,不要哭。” 洛兰兮低下头,手紧紧攥着衣摆,身体微微抖着。 “月哥哥,他们凭什么欺负你。” “没事,怪我,我看不太清,买东西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没注意,撞人家身上了。” 月挠着后脑勺,笑着说 “没办法,我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洛兰兮抱了上去,哭着说 “才没有!月哥哥,月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兰兮,不要哭。” “月把洛兰兮轻放在床上,摸着他的头。 “我们兰兮是哥哥呀。要给弟弟们做示范哦,以后可不能随便哭咯。 若是想哭,可以在月哥哥这里哭,也只能在我这哭,知道了吗。” “嗯”洛兰兮一边抹眼泪,一边颤抖地说。 第二天,洛兰兮得知了父亲在官场上被针对的事情。 **似春竹般迅速生长。 同年,十四岁的洛兰兮失去了二十一岁的月。 洛兰兮成为家里最大的孩子。 六年以后。 竹林寂。 月光抚琴鸣, 故地里。 拂晓了声息。 “一重山,两重山,相思竹林寒。” 我永远会在月下弹琴。” 洛兰兮望着远处的隐隐茫茫的山脉,起身站了起来,走向洛兰卿的房间。 清晨的空气让人觉得很舒服, 可心又是那样闷。 另一边。 “你知道吗?六年间的许多日日夜夜,我都会听你抚琴。” 月向着日出的方向奔去,刺眼的阳光让他有些难受。 “终有一天,兰兮,我会带你看尽这世间最美的景色。” “不仅是夜色中的皇城。” 另一边。 “洛二少爷,您好了吗?” “好了,紫鹃,叫上几个孩子,午饭过后,我们一起去花田。” “好!”紫鹃开心的跑去叫了几个小侍女。 几个人说说笑笑地跑了过来。 “少爷,我们也可以一同前去吗,真的吗!” 其中一个小侍女开心地笑着说。 洛兰卿轻轻用扇子敲了一下那位侍女的头,笑道: “说得像是我虐待你们一样。我哪次去花田没有叫上你们。” “看起来洛兰卿对待他身边的人还不错”温若庭心想。 刚刚在门口,紫鹃已经和温若庭讲了“花田”是什么。 “花田,顾名思义,种满花的一片田。在洛府的另一头,很大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田里面什么花都有。种的最多的是牡丹和兰花。 少爷总是说。。说什么来着?唯有牡丹。。?“ “唯有牡丹真国色?“ 温若庭无奈,见紫鹃怎么想都想不出来,索性告诉她。 “对!就是这个。 看少爷很照顾你,偷偷告诉你,少爷以为我们不知道,其实他经常会一个人偷偷在夜里去花田。 具体干什么,我们就不知道了,毕竟那是西院的事, 我们也就在东院这边活动活动。平时不会去西院的。” 看来他是真的很喜欢牡丹。 温若庭心想。 午饭过后,洛兰卿拿着个小篮子,和一行人穿过东院,走到西院的尽头。 是一个很朴素的小门。 门上面的朱漆甚至已经掉下了一些。 “小心碰到头。“洛兰卿用手掌抵在门上面。 那真的是一个很小的门。高度和紫鹃差不多,以至于有些侍女过去都要微微弯腰。 “小心点。” “小心点。” 温若庭从那扇小门中挤了过去。 眼前的景色,让他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在一望无尽的花海中,阳光无私的淋照在每一朵花上,每一朵花都在微微拂动着。 “去玩吧,小心一点不要踩坏花。“ “好。“紫鹃和小侍女们一起说道。然后便一哄而去。 洛兰卿没有和她们一起奔跑,玩耍。 “你不去吗?“洛兰卿回头问温若庭。 “我跟在您身后就可以了。” 两人慢慢悠悠的在花田里逛。 洛兰卿在花田里转来转去,像个孩子一般在田中玩耍。 温若庭则一直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笑。 许久。 接近傍晚。 洛兰卿在一朵盛开的牡丹前蹲下。 双手捧花,垂眼,凑近闻了一下。 随即从小篮子里拿出一个白釉小口瓶和。 将那花连根铲起,小心翼翼地转入瓶中。 站起来,转身,笑着看着温若庭。 俄而,日薄西山。 洛兰卿蹲于牡丹前,捧花嗅之,遂自篮取白釉小瓶,铲花入瓶。 起,回视温若庭,笑容可掬。 夕阳映照,洛兰卿身上镀金。 风起,洛兰卿发舞,夕阳将其染金。 落日映青山,南斋映苍穹。 那一天的傍晚。 温若庭一生都不会忘记。 因为那时的鸟鸣声格外响亮。 “予你。” 洛兰卿一只手撩了一下长发,另一手将花瓶递给温若庭,轻歪着头,笑道, “这是这一片里最美的牡丹, 我说过牡丹消梦。 祝你好梦。” “祝你,也祝我。”洛兰卿笑着说。 温若庭不语。竟是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难道我误会他了,可是他们洛家可是出了名的奸臣之家。 算了,看在他送我花的份上,先这样吧。” 温若庭接过了花瓶,心想: 这只是暂时的,不要放松警惕。 “走了,温将军。” “嗯。” 几个小侍女和紫鹃一起快快乐乐地跟在洛兰卿和温若庭身后。 “你看我这个花环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你看我这个呢。” “也好看。“ “行了各位小花仙子,别比了,你们的花环都好看。” 洛兰卿扇子轻摇,回首笑道。 晚饭过后,温若庭先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他靠红木梳背扶手椅,不顾室中富丽,但视白瓷瓶中牡丹。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我们注定是敌人。 我都对你说了这么多的刻薄的话语了。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是因为你那位故人吗。 他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为什么偏偏是你? 为什么偏偏是我。“ 温若庭手肘撑着腿,低下头。 欲散心,今夜月明风清。 洛府花海、假山皆佳,然不及牡丹。 漫步中,温若庭发现自己趋西院。 恍惚中,脑中浮现夕照、牡丹、洛兰卿。 竟是那洛兰卿! 第8章 云水枕月眠花深 温若庭徐步抵西院之末,忽止。 "此笛声,是洛兰卿。" 京中人均知,静暨侯次子洛兰卿,歌舞精妙,笛技更属上乘,然其笛声罕有人闻。 若庭轻启扉门,见洛兰卿素衣绣身,立于花田,面月吹笛。月光如水,静中有哀。 风起,洛发丝扬,银针闪月辉。清笛含忧,花海的每一朵都成了哀歌。 洛似在诉,又如绘月下之景。 笛声止,洛兰卿侧首垂眸。 此时此刻,温若庭深深的感受到了,哪怕只有一瞬,他也想保留此时的温情。 此情此景,只你我二人。 洛眼眸深邃,如被莲覆之泉,悲深不可测。或许因动情,一泪滑落,似含世间情。 "吱——"一响起,若庭方悟,已立于花田中。 二人对面,不远亦不近。只是恰好可以看清洛兰卿眼角的那一滴泪。 今天的鸟鸣真的很响,甚至有点吵。 洛兰卿笑着说道曰:"今天的夜晚真的很安静呢,今天的月亮真的很美。"自觉语无伦次,“扑哧”地笑了出来,像是把自己逗笑了似的。 风又起,洛仍笑。 "三月,你来了。"两人颜发飞,若庭默观洛。 笑曰:"嗯,我来了。" 温若庭不省人事之际,恍若游魂归窍。 睁眼一瞧,洛兰卿正端坐桌旁,于花瓶侧笔走龙蛇,似在挥毫泼墨。 “醒了?”洛兰卿听到声音,未回视,只轻声问曰。 “嗯,公子你这是?” “习字。“ “昨晚。。。“ 温若庭回忆着,耳尖泛红。 “昨晚无事发生,只是你突然跟傻了一样,我只好把你带回来。 安顿好你后便没了睡意,索性一直练字到天明。 早饭在你床边,先吃了再说。” 温若庭看了一眼床边的回纹如意透雕几, 在那回纹如意透雕几上果然放了—— 一碗鸡汤!? “少爷,你知道吗? 大部分人早饭是不会喝鸡汤的。”温若庭无奈,只是微含笑眯眼般看着那渐渐撇过头去的兰卿。 “别废话,让你喝你就喝。” 洛兰卿皱了皱眉。 “好好好,我喝。” “虽然今天的他有点怪异,但还是挺有趣的。 可是这鸡汤的味道怎么有点奇怪?”温若庭心想。 “少爷,您没投毒吧。“ 洛兰卿一听,只是脸骤红遂以扇掩面。 “没,没有。“ 温若庭会心一笑,将汤一饮而尽,起身走向洛兰卿,轻轻抬起其扇面。 看着洛兰卿轻吟道: “怎么办呢?我全部喝完了,若杯中有毒,岂非命丧黄泉? 我要是死了,公子您会不会伤心啊。“ “不,不会死的。” 洛兰卿躲开了温若庭蛇蝎一般的视线。 “嗯?公子何故如此肯定?” “因为。。” “因为?” “汤是我亲手炖的。。” “哎呀,未曾料到二少爷竟对我如此关怀。” 温若庭凑到洛兰卿脸前,露出了一个贱兮兮的笑容。 “莫要扰我习字。” 洛兰卿面露恼怒之色,遂开扇隔面。 “公子不妨也来教教我这个粗人?” 温若庭看着他,微笑。 “过来。” 洛兰卿微低着头,握着温若庭的手掌, “握这么紧干什么,这个姿势是错的。” 洛兰卿语毕回头抬眸。 瞬间,脸颊红至耳根。 因温若庭此刻衣衫不整,一览无余。 温若庭垂目一瞥,心领神会,低头在洛兰卿耳边低语:“师长,不能分神。” “我没有。”洛兰卿撇开头,小声嘀咕道。 不等洛兰卿反应过来,温若庭便按住了洛兰卿,反握著洛兰卿的手写了下去 提笔下洋洋洒洒行云流水 也是,毕竟不比他人,温若庭再怎么说也是十几岁便跟在帝后身边,书法什么肯定也是信手拈来。 “温将军,光在纸上写有什么意思?”洛兰卿视温若庭,露微笑。 随洛兰卿眼光落,凝于温若庭胸膛。忽感冰凉,温若庭笑对洛曰:“师长何故..” “勿动。”洛兰卿抬眼,以指抵温若庭唇,示其勿言,“春风三月来,明月入南斋。”旁绘墨牡丹一朵。 “好凉。” 温若庭扣住洛兰卿的手腕 “师长怎么办,学生的脸花了。 师长您衣袖上没沾上墨吧,我倒是无碍,只是可惜了这张师长最喜欢的脸了。 洛兰卿看着温若庭,才发现刚刚被抓过手腕时一不小心在温若庭嘴边蹭到了一滴墨汁。 “你等一下,我拿一下手帕。” “不用这么麻烦,师长。” 温若庭用脸蹭了一下洛兰卿的手,然后伸出舌头,舔掉了嘴边的那滴墨汁。 “好苦。” 温若庭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神情, 却说出了一句让洛兰卿脸红到发烫的话—— “师长的皮肤比我更白也更细腻,学生我期待花朵在您身上绽放的样子。“ “无,无礼。“洛兰卿推开温若庭, “赶快把身上擦干净,等会随我出去一下。” “好好好,我敬爱的师长。” 看着洛兰卿出门后,温若庭看着那碗喝完的鸡汤,笑了笑。 “还挺可爱的。” 两人打扮了一番,以确保旁人认不出三月来,遂出门。 两个人逛着逛着,一路慢慢悠悠的,看到什么新奇的玩意都会驻足一会儿。 温若庭刚想感叹一句悠闲,就瞧见大街上一男一女起了争执, 再一眼,洛兰卿早已跑了上去。 “你在作甚?“洛兰卿抓住了闹事男子的手,那男子大概年过半百,可那小女孩却只有十几岁,脸有雀斑,然肌肤胜雪,令人爱怜。 “别管老子,老子是她爹,想怎么管她都可以。“ “男的甩开洛兰卿的手,继续拉扯着那个女孩, “今天你必须和老子过去,要是你不去妓院,赚不了钱,老子养你这么大,有什么用。” 洛兰卿用手拽开了男的的手,把女孩护在怀里,看了一眼温若庭, 温若庭理解到了他的意思,上前反扣住男人,问道: “老人家你这是作甚?“ “做什么,你们没长眼睛吗?我在管教我那白眼狼女儿。“ 洛兰卿小声的对女孩说道:“不用担心。” 语毕,瞥了那男子一眼,大声斥道: “若是欠了债,那就自己努力还上,不要让自己的女儿为自己的错误承担责任。” “你们疯了吗?这是个没用的!母的!“那男子仿佛是·失心疯了一般,挣扎着大叫道。 “她是个有尊严的,活生生的人。”洛兰卿撇了那男子一眼,从袖中甩出三块金块,鄙夷道,“这钱,给你。不用找了。” “相等的,你给这位女孩一个选择,跟我还是跟你。”洛兰卿甩袖邪视那男子道 “好好好,随她,老爷你真明事理。”温若庭放了他,那男子便立刻匍匐到地上,贪婪的摸着那金块。 洛兰卿看着男人爬在地上捡钱的样子,只觉得一阵恶心。 “老爷,我跟你走。” 女孩扯着洛兰卿的衣角,低头垂眸小声喃喃道。 “好,小妹妹,随我来。”洛兰卿转身,径自离去 温若庭看着洛兰卿的背影,紧跟了上去。 一路上聊了许多,洛兰卿大概了解了女孩的身世。 女孩小名叫小花,没有大名,母亲在生她的时候去世了。 父日沉于酒博,负债累累积。 本言至皇城谋生,实欲卖小花于青楼, 小花誓死不从,故有今事。 “小花,你相信我吗?“洛兰卿看着小花,问道。 “嗯。你眼睛告诉我,你不是坏人。” “是吗,谢谢。” 洛兰卿停下脚步,遂看前面。 三人一起向前看去—— “这是平王朝最古老的家族之一,俞家。 “温若庭心想,”那我估计猜到兰卿来见的人是谁了。” 温若庭刚想完,随着几声叩门声,门内传来了一句温柔的女声: “有劳洛二少爷特地前来。。。” 温若庭看着眼前这位娇弱的大小姐。 第一眼看过去,并不美艳,全身上下除了那淡紫色锦缎长袍和那全是莲花刺绣的披帛,以及那看着沉甸甸的长命锁,实在没什么惊艳之处。 好浓的草药味,想不到俞家大小姐竟是个身体柔弱之人。温若庭心里嘀咕道。 “瑶儿!我可想死你了!”大门打开的那瞬间,洛兰卿便快步走了过去,张开双臂。 “且慢,小姐体弱,公子此状,恐伤小姐。“一小侍女挡前,皱眉。 “再说了,洛公子,这还没进俞府呢,要是被别人看到了,悠悠众口是堵不住的,别到时候毁了。。。。” “好了,无恙。”俞瑶走上来,将无恙伸得笔直的胳膊轻轻俯下,端庄的走向那高于她的少年,虽是一边走一边咳,但也是笑着张开了双臂, “兰卿,你长高好多。” 洛兰卿笑着说:“不就一两个月没见嘛,瑶儿姐你这话说的。“洛兰卿轻轻的抱了一下俞瑶。 梅侍卫呢?“俞瑶视洛兰卿后,“又伤乎?“ “然,前日猎归,腿伤。“ “多年矣,仍是不慎...咳咳,罢了,且入内谈。“俞瑶身颤,入内。 “看起来他们相识已久。”温若庭看着说说笑笑的两人,心里嘀咕道,小花的置身之地应该就是这里了。温若庭看了看身边正在四处看的小花,叹了口气。 “瑶儿姐。我有一件事,要拜托您。” “说吧。”俞瑶喝了一口大抵已经温热的茶。 “小花,你过来。”洛兰卿垂眸看小花。 小花低着头,抠着指甲,一点一点往前走,垂着头,眼睛却时不时会偷看面前的贵人。 “我明白了。”俞瑶站了起来,“你叫小花,对吗。”俞瑶笑着拍了拍小花的头,“还是个孩子呢,小花这个名字不好,以后你叫培元,你愿意吗?” “好,好的!”培元点了点头。 “那好,无恙,带她去换一身衣服,再带她逛逛这里,顺便交代一下你们日常要做的事。”俞瑶笑着对培元说,“不必紧张我,培元。” “好,好的。”培元还是点了点头。 “走吧,培元,以后我就是你姐姐。”无恙跑过来,挽住培元的胳膊,欢欢笑笑的跑了出去。 两人又闲谈了一会。 傍晚,俞瑶把二人送到俞府门口。 “兰卿,这些是治腿伤的药材,我想,应该对梅侍卫的腿伤有用。” “知道了,瑶儿姐。那我就先行一步了。” “嗯,常来。” 走出俞府好些路,才听到大门被关闭的声音。 “你应该有很多话想问我。”洛兰卿看着温若庭那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道。 “关于我和瑶儿姐。“洛兰卿眼睛躲闪着,”我们是八岁的时候认识的,她比我大几个月,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因为家离得不远,小时候我们和梅江雪三个人会一起玩。 说是玩,其实只有我和梅江雪两个人在疯玩,瑶儿姐因为身体不好,大部分时候都在读书,有时候还会强迫我们和她一起读。” 洛兰卿用手撑了撑下巴,笑道: “瑶儿姐还是很有思想的,读的都是些治国之书,而且也拒绝了一切家族安排的婚姻,但这也要多谢她那明事理的父亲。” “总而言之,我们同家人一般”洛兰卿笑道,”况且,我知道小时候,梅江雪经常会偷偷拿我的水果,翻墙送给瑶儿姐。 下场不免是被瑶儿姐批评了一顿。哈哈哈,梅江雪还以为我发现不了每次水果中品相最好的那几个总是会凭空消失。” “公子,你就不觉得。。。”温若庭话语刚落,便被洛兰卿插了嘴。 “三月,你知道吗。“洛兰卿面无表情地看着温若庭,狐狸一样的眼睛是冰一样的冽, “再美的牡丹,若是被采了下来,就不能再继续绽放了。” “好啦,小温学徒,别想这些了。回家好好休息吧,我累了。“洛兰卿仿佛换了个面孔,拉着温若庭的手就往前跑。 “欸?欸,慢点!“ “快点,太阳快落山了!被兄长知道了又要挨骂了!“ “好,好!“ 他们不顾来往的人流,奔向即将被黑夜覆盖的光明。 那一刻的他们,只属于彼此。 第9章 云水枕月眠花深 此乃七日间所经事, 情不知何起,也不知如何散。 也罢也罢。 只叹那镜花水月,情中缘, 现让我等续观后来发生何事矣。 洛兰卿将那温若庭哄至榻上,静待其沉睡。 然己心难抑,亦无睡意。 他想温若庭专属他一人。 他想与温若庭长相厮守。 夜深人静,烛光映照,幕后人影朦胧。 洛兰卿眉心微蹙,忆起适才之事。 温若庭的异样,岂能瞒过洛兰卿之眼。 洛兰卿俯身于温若庭床畔,凝望之。 "三月,勿需如此。 拯救苍生于乱世,非易事。 我但愿君岁岁平安,喜悦无忧,足矣。 若你坚持救世,愿随君共往,黄泉奈何,亦携手并肩。" 洛兰卿没有久留,只是在离开时,点了一个助眠的香。 便匆匆往东边走去。 “人怎么样了。“洛兰卿缓缓地问道。 “还是没醒,要不是您说不能伤他,我老早给他邦邦两拳,揍得他老娘都不认得他。” 梅江雪一边说,一边对着空气挥了两下拳头。 “小梅花你总是这样。”洛兰卿神色一变,似是在思考些什么: “不过可不能这样对他,他再怎么说也是太保送来的,可是要好生照料一下,可不能叫旁人看了,说我们怠慢了礼数。” “好嘞,小爷我定给他养的好皮好肉!”梅江雪傻乎乎的笑了,他笑起来脸颊两边分别有一个小酒窝,一口白牙露出了一半一整个老实人的形象。 “嗯嗯。那你就好好养着他吧,但别给他松绑了,这人狡猾得很,虽然不是那么灵光,但也有的是阴招。”洛兰卿转身道: “明日你去俞瑶姐那里,再给你那些旧伤新疤抓点药。我要去办点事。” “你一个人去吗?”梅江雪其实还是有点担心的,虽然他知道自家少爷会武功,但是他要去的那个地方属实是不怎么安全。 特别是洛兰卿的那张脸,更是让本来就不安全的事情变得更加。 “嗯,不用担心我。你先想想明天见到俞瑶怎么把话捋直了说吧。” 洛兰卿转头笑了笑说:“别到时候见了人家又是一个字都蹦不出来,说起话来还结结巴巴的。” “好,好嘞。”梅江雪偏黑的脸上通红。没办法,一提到俞瑶,他就下意识紧张。 “那就这样,夜深了,你先去休息吧。”洛兰卿缓缓走了几步,像是想到了什么,说到,“胡渣子没了,不错。” “。。。”梅江雪没说话,可脸烧的通红心想:可不是嘛,要是刮了胡子就能与她在一起,就是生拔了我所有的毛我也愿意。 洛兰卿回到屋内,侧着身子在红木雕云贵妃榻闭目养神了一番,便唤一侍女进屋给他更衣了。 今天要去的地方,有些特殊。 所以洛兰卿只是穿了一套近乎全白的素衣。 甚至还找来了一个斗笠来遮住面容。 希望事情不要太麻烦。洛兰卿望着镜中如同披麻戴孝般的自己,心中默念道。 洛兰卿带着斗笠,只身穿过喧嚣的人群。 虽说是戴了斗笠,但洛兰卿那张脸实在是美得可谓是惊为天人。 其独行于途,衣白如雪,清洁无瑕。 身无金银之饰,面无胭脂之施,而其容颜之美,惊心动魄,令人不能移视。 其容颜之盛,即使是九天之上,诸仙聚首,亦难及万一。其姿容之美,能令护美之仙心生羡慕,如火焰般嫉妒。 其美,非张扬热烈,而内敛沉稳。目深而远,似藏千思万情。眉眼如画,仿佛天工之最。 其步履从容,坚定有力,每一步皆似踏于心间,令人忍不住随行。其身影孤独而高贵,若非尘世之人。其存在,使世界明亮,令人不能忽视。 他若非尘世之人,其美之一瞥,令人难以忘怀。其美,难以言表,只能心感。 彼无需装饰,即可使人迷离,惊为天人。其美,令人无法抵挡,令人心生向往。 无论男女老幼,皆为其吸引,皆注目凝望,乃至停步靠边,若为独开辟道路。其美,令人无法抵挡,令人心向往。 洛兰卿并未去回应人们那艳羡目光,只调了调头上的斗笠,转身潜进了一处丛林里,也算是超了个近路。 约莫半个时辰,洛兰卿终于到了他的目的地,位于一片竹林里的烟花之地——风月楼。 风月楼,非世俗青楼。其间不染妖艳与媚俗,而有清新脱俗之气。楼前修竹环绕,添雅致几分。 楼之建筑,古朴典雅也。青砖黑瓦,雕梁画栋。 飞檐翘角,琉璃灯悬于檐下,如明珠散落人间。楼前有小溪潺潺,清澈见底,绕楼而过,与竹相映成趣。 只叫人看了一眼便会忍不住叹:”雅,实在是雅!“ 洛兰卿扫了一眼外观,没说什么,而是径直走了进去。 “他,他又来了!” “天哪,身着白衣头戴斗笠,果然是他!” 洛兰卿一进门,有几个离门近的人高声叫了出来,身子下意识地往后退,丝毫不敢怠慢了眼前这位身着素衣的神秘客人。 “这是哪路神仙,竟叫得那几位大爷吓成这副模样。” 一位在这楼里办事的小厮怯怯地探过头去瞅了一眼,随即问向身旁一个看着有些年纪的喜欢赖账的神经老头。 老头本来是眯着眼,听那小厮这么一说,脸上的两条缝稍微打开了一个小孔,半眯着,往那神秘客人的方向瞅了一眼,接着垂下头,不语。 过了一会儿,才开始用着极小的声音,如同蚊子叫一般喃喃道:“这个人,啊。。。。” 小厮将头倾过去,将耳朵放在老头嘴边,眼睛却还死死盯着那不知男女的美人,看着那些看到神秘客经过会自动给其开辟出一条道路的其他达官显贵。 小厮的缪光变的越来越贪婪,耳朵和眼睛都希望可以获得更多的消息,不落下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那老头嗯嗯啊啊了半天,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那个人,啊。。。。,那个人是谁呢? 哈哈哈哈哈,那个人,那个人是个傻子。哈哈哈哈。” 那老头说罢,便开始狂笑起来,那小厮急忙捂住他的嘴,生怕将那看着就不好惹的不速之客的目光引过来。 不幸的是,正当那小厮这么想的时候,一抬头,和远处的本应快走远了的身着白衣者的目光对上了。 虽然隔着一层斗笠的纱,但那小厮此时可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好巧不巧,又是一阵风,吹开了斗笠的纱,露出了半张冷峻妖艳的美人面孔。 小厮的表情突然就从害怕胆怯,变成了震惊,贪婪。 他在这妓院活了十六年,从没见过如此惊艳动人之色,就是连这风月楼最美的人,在这位身着素衣的女侠面前,也只不过是一些庸俗不堪的胭脂粉配资罢了。 “简直是神仙下凡,我第一次理解了为什么人们总峨眉招人妒。我发誓,我一定要跟随这位女侠一生,永远服从这位女侠。” 小厮紧紧握拳,并在心中暗自许下了决心。 其实洛兰卿面对那些人的惊叹已经习惯了,毕竟他每次来都会为了寻人丢掷千金,再加上一张相貌不凡的脸,久而久之便是一进门就能听到夸张的赞美和惊叹声。 且他刚开始就注意到了这男孩的灼热的眼光,只不过并没有放在心上。可那眼神像是要吃了自己一样时,不得不转过头去赋予其警告的目光。 视线对上后,当他看到男孩眼神里藏不住的贪婪时,洛兰卿便从身体里钻出了一种止不住的厌恶之情。 恶心的东西。 罢了,此人非关紧要,暂且搁置。洛兰卿遂回眸,依旧维持前行之态。 洛兰卿熟练的将那两三块金子丢给了那守门的老鸨,不急不躁地掀开那由珍珠和红玛瑙接成的珠帘,穿过红木镶仕女观宝图挂屏。 他为了寻那人,已来了此处数次。 隔着层层朱色金丝莲花点缀的帷幔,可隐约间一人斜靠在床前,正悠哉游哉地扇着扇子。 那身影比起一般女子要高挑不少,甚至比一般男子还要强个几分。 “大人,我是清倌人,又不是红馆人。“霎时传来了一娇滴滴的男声。 洛兰卿听后,不但不觉得恶心,反倒是唇角一勾,眼角一弯,径直走了进去。 洛兰卿揭开那碍事的帷幔,站于那清倌人床前,伸出手捻起那清倌的下巴,笑道: “为见卿颜,耗我许多心血,岂不可共度良宵?嗯?尹明悦。” 尹明悦,本是那北方才子,北方战乱,家族几乎殄灭,仅余双子。 贫无立锥,南逃亦多厄运。尹明悦遂自暴自弃,来风月楼充任清馆,而其兄不知所踪。 尹明悦虽任清馆,然以其琵琶技艺之妙,常引无数显贵竞相掷金,求共度夜。 然而,凡入其室者,皆数日而后毙。 此非减其贵人之热望,反觉得刺激热情更甚。 这朝代真是无药可救。洛兰卿在心里鄙夷道。 怪就怪在,尹明悦家世显赫,全家尽忠,何故一夜之间,尽数陨命?且这尹明悦身在青楼,定不是单纯自暴自弃。。。 此人有用。 那尹明悦闻言,索性也不装了,昂首直视洛兰卿,他那双眸如丹凤,妖媚如狐,唇似涂脂,颜若狐仙转世。 他挑眉轻笑,以青楼之歌伎所擅眼神看洛兰卿,低声细语云:“不知大人计划如何与我共度良辰美景。” 未待洛兰卿反应,明悦已捷足先登,他身子比洛兰卿高个许多,将其反压于床榻之上。 轻抚其身其颊,看着洛兰卿眼角的痣,似狐狸般狡黠笑道: “相必您就是那洛家二公子吧,素闻洛二佳人美艳,名不虚传。吾若为帝,后宫必备此等绝世佳人,若是其欲我那龙椅,我亦赠之。 即便我是那天帝,遇此真美人,纵使传说中的长生仙丹,亦不惜赐之。” 洛兰卿笑容绽放,轻推尹明悦,挺身而起,转身而问: “我若真美丽动人,能否以我容颜之故,共品香茶,赏景良宵?” 洛兰卿忽举双拳,张掌之际,两银针脱颖而出。 彼顾窗外而笑曰: “近日天气欠佳,湿气颇重,明悦欲施针灸吗?” 尹明悦视地银针,神色呆滞了一瞬。 既而回首,仰观那碧蓝的天空,语音涩然对洛兰卿说:“好,大人所需,明悦必当尽力以从。” 随即轻轻拍了拍手,轻咳了一声。 只见三四个小厮背着一个红木桌子,捧着一套青玉字母钟,一茶壶,一急烧,急急忙忙的奔了进来,仔细排放好后,尹明悦摆了摆手,随即又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不知大人此次前来,是为何事?” 尹明悦垂眸给洛兰卿斟茶,再是给自己倒了一杯,并饮了一口,示意杯中无毒。 此时他还不忘瞥那掉落在远处的银针几眼。心里感叹道:哎,这毒针可费了我好大功夫。 洛兰卿接过热茶,微抿一口,接着放在一边,随即从袖子中掏出一枚琉璃制成的老虎。 那尹明悦看到那琉璃虎,眼睛瞬间瞪大道:“大人!这东西是个什么来历!” 第10章 云水枕月眠花深 洛兰卿嫣然一笑道: “此物我欲得,岂非易事?” 看着从容不迫的洛兰卿,那清馆人对其目的已经猜出了个大概,却还只是装作不懂般询问道: “大人降临寒舍,所为何来?” 洛家二公子看出了他的小心思,也不恼,只是垂眸看着掺水种自己的倒影,随即抬起头,看着 那一副坦然样子的尹明悦道: “但欲与你倾谈,闲话几句。若能言谈投机,不妨将此琉璃虎等物赠君。” 可那清倌人似乎还是不领情,只是摆手一笑,好似一幅无奈的样子: “我乃鄙野之人,器宇轩昂远逊大人,连容貌也不比大人,大人此来,或致失望。” 洛兰卿看他这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既不怒,也不悔,只是抬头望向窗外,看着那碧蓝天空下那一株正盛开着的桃花树,莞尔一笑,随后回头看着那看似不明所以的尹明悦,似不解道: “无妨,时光漫长,余颇感寂寥。观你窗外桃花盛开,虽强风吹拂而不减,雨雷亦不能使之倒,不知明悦日常如何料理?愿闻其详,以便他日我亦能养得一株。” 那尹明悦当然不傻,他也跟着着往窗外瞥了一眼,遂懂了这洛家二公子的意思,可只是冷笑一声,双手抱于胸前,身子往椅背一靠,眼睛却死死的盯着洛兰卿,露出了一个与那要杀人的眼神完全不符的微笑: “大人,此桃树非我所护,多半由家仆照看。我不过偶然路过,见有虫害,顺手除去。” 一边说着,一边身子向前伸过去,宛若一条伺机待发的蛇一般面对着一如刚刚平静的洛兰卿道: “且我不过卖艺为生,所入微薄,仅足自活,何来闲情逸致养花种草?” 洛兰卿淡淡的看着仿佛快贴到他脸上的尹明悦,只微微垂眸道: “是这样吗,那真是可惜。我看你那池子中的莲花也快开了,我曾听家附近的老人说过,若是并蒂莲,要是有害虫啃食了其中一朵,另一朵也不会苟活。” “明悦,你那池中可有并蒂莲?” 洛兰卿说着,两颗圆溜溜的眼珠转向了那似巨蟒一般的尹明悦,随即露出了一个看似淡然实际空洞骇人的笑。 他究竟想说什么?他都知道了些什么。 那尹明悦也是不解,明明怎么看都只是一个瘦弱美男子,怎么能露出怎么吓人的样子。他身子往后退了退,心里喃喃道: “我未能解大人语意。若大人偏好并蒂莲,不日当遣仆送至府上,但愿大人常来赏听我弹琵琶,以便我得更多糊口之资。” 尹明悦大改刚刚无所谓的态度,遂端坐着,露出一副温柔模样给洛兰卿斟茶。 只是那茶水,满的像是要溢出来一般。 “尹明悦。” 兰卿又低头看了看那茶水中自己的倒影,只见水中的自己眉头微蹙,可又立即消散,露出一副微笑,抬头眯着眼睛看那尹明悦说道。 那尹明悦却还是一副装作不懂似的模样,只皱眉,看似疑惑道: “嗯?大人唤我名作甚?’ 还在我面前装,尹明悦,这种简单的文字游戏玩够了吗。 看着他那一幅无所谓的样子,洛兰卿表面虽是在笑,内心却无奈叹息道。 于是那洛兰卿轻拿茶杯,微抿,随即看着正用手缓缓勾着头发的尹明悦轻声道: “当今天下谁人不知你尹明悦幼时颖悟,六岁能吟诗赋,文思泉涌,无滞涩之态,作文诗词一气呵成。 年至十岁,山水人物,画笔生动,足称朝之第一神童。” 洛兰卿神态不变,只是眼睛瞥向了位于那尹明悦墙上挂着的一副龙阳春宫图。 哦?像是有什么不得了的隐情。洛兰卿在心中嗤笑道。 洛兰卿遂放下那茶杯,只单手玩弄着那琉璃虎,神色不如当时端庄淡然,反倒多了几分随意。 终于要开始了吗?这个笑面虎。尹明悦跟着洛兰卿的目光转头看了那春宫图一眼,随即心里自警道。 那神童神色依旧,只是勾头发的动作急了几分。 “我本望你为大才子,不当自弃,何至落魄至此。” 洛兰卿一边说着,一边摸着琉璃虎的手动作缓了缓,似是想到了些什么,深吸一口气。仿佛是叹息道: “尔时家道中落,你为北方四代才子之冠,岂宜骤然忍受天壤之别。 你表面从容,实欲掩人耳目,使人以为汝筹谋深远,实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洛兰卿将那琉璃虎放于桌上,一双眼睛笑得如月牙一般,只凝望着那已乱了气息的尹明悦,继续道: “你文采虽佳,终日绣花枕头,根本寻不到那出路。 生活无望,自暴自弃,以昔日养花逗鸟之暇所炼就的一手好琵琶,投身风月楼。” 洛兰卿说罢,随即摇了摇头,可怜这大才子坎坷的命运,像是在无奈这可怖的世道般,可说出来的话,却是那么的令人心寒: “你不过是欲借此博得众人赞誉,以证明自己还是个活人罢了。 你自命清高,妄自菲薄,实不能接受沦为此等下场。” 随即眼睛就看向了掉落于地上的那几根银针,叹息一口道: “故常□□针于袖,不能接受清馆之身,更不能接受接客之事实。 你仿效书中法,对他们下□□,使其昏厥,幻想与你缠绵之事,几月后毒素积聚,命归黄泉。” 洛兰卿看着尹明悦跟着他的目光紧盯着那银针的样子,浅笑一声,心里念道: 这句话只不过是我根据他的习惯推测出来的,不过据他这么一动作,似乎是证实了。 随即笑得更温柔了些,语气也更坚定道: “你虽貌似放荡不羁,然这一切,皆你用以迷惑他人,亦兼自欺也。” 语毕,还不忘侧垂过头,竟露出一副不忍的模样,叫人好生叹一个楚楚可怜,说出来的语言,却是依旧犀利: “只是可怜你那病弱兄长,误解你因他而落至此地,自责无能,故一病弱公子,竟以半载光阴,” 只见那尹明悦,突然一顿,虽只有一瞬,可这洛兰卿也是懂了些什么,余光瞥了一眼那幅春宫图,抿然一笑道: “拼命求学武功,为了你这个废物弟弟,不惜生命危险,奋力挣钱,望早日还你自由身。 唉,可怜可怜,若你那愚兄知你已烂于此,又将作何感想?” 说罢,又不忘拿起那琉璃虎,又仔细端详玩弄了一番道: “哦,对了,那琉璃虎,乃我自吴尚青的好孙儿处取得,那老头实乃衰老,些许钱财即可哄骗。 可偶尔与老人谈笑,亦颇有趣,毕竟有些东西,还是得从老者口中翘出来。” 一边说着,洛兰卿一边用余光端详着那显然已经不如刚刚平静的尹明悦,心里想道: 当初在众多好物件当中,这琉璃虎虽不是做工最精细之物,却被放于至高处。 先不说是否是因为这吴家和尹家在官场上针锋相对多年,世人皆知这尹家的祖宗是因打死了一只害人虎起的家,虎,便是这尹家的象征。 看他先前的反应,这物件没讨错。 随着洛兰卿话音落下,茶桌对面的尹明悦明显是恼了几分,虽从外表上看不出来,可是内心却动摇道: 前些时日我从那几个肥头大耳的人口里的得知,那与我们家作对多年的吴老头突然安分了起来,因为他那个看起来无法无天的孙子似乎是得罪了什么不得了的人。 而且,世人皆知这吴老头最是喜好钱色,怎是些许钱财即可打发的了的。这洛子臣次子,绝非世人所说一般。 这洛兰卿,绝非一般货色。 那尹明悦也不甘示弱,索性直接站起来,一边双手靠于背后缓缓地走向那端坐着的,一副世家公子模样的洛兰卿,一边嘴里还振振有词道; “呵,说到底反倒全成了我的错了? 洛兰卿,你岂知灭门之后,我所历何苦?” 洛兰卿不语,只静静听着,随即感受到一双手,按在了他的肩膀山,那压的力道极重,仿佛是想把自己这些年经历过的压力都压到洛兰卿身上, “我告诉你,我家非为敌军所灭,乃为狗屁皇帝所抄。 我亲见与我共长之姐妹,或为奴,或卖至青楼为妓。我母更惨遭凌辱而死。” 一边说着,那苦命人突然仰天长笑,突然低下头,将脸凑到洛兰卿脸庞。 洛兰卿的余光瞥到,那苦命人正笑着看着他,笑得却比哭还难看: “你以为男子就可以幸免于难吗?非也! 我父亲及叔伯,被褫其衣,迫学犬状,爬地而行,互殴以悦那群变态之心,如斗犬然。然即 使如此,终难逃死劫。” 两人的脸凑的是那样近,洛兰卿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鼻息。 那苦命人如同一条巨蟒版缠着那狐狸般的美人儿,像是妄图将其活活憋死一般。 整个人的语气又如同那含冤而死的女鬼一般,虽是在笑,可那说出来的话却如同悲鸣一般,如同在诉冤一般: “你知或不知,我为救我与我病弱之兄,费尽心血。 然今,北方已无吾辈容身处。” 就在两人的脸庞即将相触的那一瞬,尹明悦却突然退了过去,转身背对着那姿态依旧从容不迫的洛兰卿。 随即轻摆双手,俨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整张脸,却又是悲笑道: “你只道我六岁琴棋书画无所不能,然不知我三岁已过目成诵,四岁诗书满腹,五岁可与长者论天下事。 我之最盛时,诗万首, 酒千觞。 几曾著眼看侯王。 我欲成事,无所不成,我若称第二,这是见谁人敢称第一! 这世间之最,舍我其谁!” 那悲苦人转过身来,面对着洛兰卿,遂振振有词,似是在控诉这世间道。 可随即,他便双手撑着那红木桌子,低垂着头,仿佛一只丧家之犬般,低声叹息: “只叹,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 你或不知,在此世,只要我姓尹,便会生不如死;非入青楼,我能何为?” 那心碎之人抬起头,直视着那生活安逸祥和之人的双眼,却是嫣然一笑。 那洛兰卿却成了那不领情的人,只见他再次小喝一口茶,不紧不慢道: “我问你,何故自弃,以你之才华,易容换貌,轻而易举,何必落魄至此? 说到底你的刚刚那一番说辞也不过就只是希望我能反驳你,因为你打心底里认为一切一切的因果在你。” 洛兰卿微微侧头,露出他光滑细腻的脖颈,笑容依旧: ”你是不是认为若是你当年考取了功名,定能顶了我大哥的状元,至少亦能在朝为官? 此大谬也,岂不知皇上岂容尹姓之人涉足朝堂?“ 大才子不语,像是想反驳些什么,却被洛兰卿先一步用话抵了过去: ”然,我承认令尊乃当朝之第一忠良,勇于直谏,不贪民财,不欠国税。 不幸生于非时,触怒帝侧之宠臣,终致此劫。“ 奸臣之子莞尔般看着有些许哽咽的忠臣之子,继续微微开口: ”非你尹明悦之过,实则倾危之朝,腐朽之源,为真凶也。 我怜你大才子,不过为人掌中之一枚棋子,何以自全?“ 奸臣之子语毕,那贤良之后遂站起身来,再次绕到那新晋宠臣之次子的身侧,用手指微微玩弄着那洛府二少爷的秀发。 那清倌人缓缓开口: ”是又怎样,你和我说这些又是作甚,是想拉着我和你一起造反吗? 再说了,你就不怕我把这些话都告诉我的那些恩客们吗?“ 洛兰卿接上话,反倒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话说过了呀尹公子,在宣读我的罪行之前,能不能先听听我都从那好色的老头嘴里翘出了些什么有趣的东西? 你母亲被凌辱致死,是那皇帝老儿身边的太监们的主意。“ 见玩弄自己头发的手顿了顿,洛兰卿在内心笑了一下,随即伸手摆下那正玩弄着他头发的可怜人的手。 随即站起来,不紧不慢地翩翩转身,如同一副要走了的样子。 嘴上却是依旧念念道: ”你那不怕死的哥哥有像你一样生了一副俊俏的面容,一位帅气的男子,还有着他们没有的东西,而宦官最是善妒。 你说,连我这样不务正事的人都知道你那所谓的不知所踪的哥一天到晚都在做些什么,更何况。。。“ 洛兰卿正准备往门口走去,突然间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人拽住。 那洛兰卿心中一闪而过那副龙阳春宫图,不禁在心中感叹一声,随即转过头去。 却见那看似不可一世的尹明悦正泪如雨下,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 声音颤颤巍巍道: ”你要我做什么都行,我跟你走。“ 洛兰卿见到这场面,只内心感慨道:听说当年尹家风头正盛,多少豪门高官为其投掷万金都无法从这自视清高的尹家二少爷手里求得一副对联。 哎,真是痴情误贤郎啊。 但正是洛兰卿心里感叹的这么些功夫,那尹明悦却是突然双膝跪地,眼睛里的泪水如同珍珠般落下,整个人都颤得发抖,那手却是死死不放。 只见他泣不成声,拼了命般的凑出了一个完整的句子道: ”只求,只求你救救我哥哥。“ 第11章 云水枕月眠花深 温若庭缓缓的从紫檀木拔步床中坐起。 皱了皱眉,感觉身体有些许僵硬,但总体来说好很多了。 应该是快好了。 他心里这么想着,于是用两指轻揉太阳穴,遂准备下床。 “进来。”温若庭唤门口的侍女进屋给他更衣。 说来也奇怪,这洛兰卿将他赎出来已有半月。 既不是要虐待他取乐,也不是要将他贬为奴。 反倒是好生呵护他,珍爱他,甚至时不时挑逗他。 究竟是要作甚?难不成那洛兰卿就这么爱惜他这一个故人替身? 算了,想这么多作甚。 他洛兰卿,也不过只是一枚棋子罢了。 温若庭更衣结束,便侧着身子将目光瞥向早已半跪在门口等待的男子。 男子身着斗笠黑衣,只是全身的肌肤洁白似雪。 男子正一膝跪地,一肘支撑于膝上,低着头,像是等待主人发落的猎犬。 月 “你来了。” 温若庭居高临上般冷冷地低头看着那低位之人。 “小的我常潜于此,见主子苏醒之兆,遂来。” 月虽是低着头,但依旧察觉到了主人的视线,却仍然淡声道: “主君,人已为您寻得。” 温若庭的脸上露出笑意,像是很满意的样子,于是转过身子正对着月,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怎么说。。” 话音刚出口,便听闻有一爽朗的笑声从门外传来。 是他!? 温若庭咬牙,低头皱眉,甚至不被他人察觉的握紧了拳头,只是很快就又疏开了手。 “哎呀呀,我来得或不巧。温将军,不,今已非也。” 那来人头戴玉冠,身披一袭苍葭色轻衣,手持羽扇。 面色如同洁玉盘,若是不看那右手的木拐杖,只叫人惊叹好一个红唇齿白的。。。 小白脸。温若庭在心里吐槽到。 “请问君暇否?可愿与我对弈数局,兼听小曲,共饮数壶?” 那人依旧笑道,甚至是又用木拐缓缓往前走了几步,反手将那羽扇指着温若庭下巴,嬉笑道。 温若庭无法其他,也只是缓缓一笑,手掌轻轻覆上扇面,轻轻按下那羽毛扇面,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道: “是,大人。” 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最擅长伪装了,呵,从上次在青林宴见到你我就知道,你一点也没变,我亲爱的师弟。 那男子眯着眼笑道,随即不急不慢地收回手,轻握扇柄,又是在面前轻扇了几下,柔风还是带起来了几根面侧的发丝。 见温若庭用眼神示意身旁的月离开时,那人直伸出胳膊,用扇面挡住温若庭的脸庞,用扇子将温若庭的视线带到自己身上。 也奇了怪了,这男子明明比温若庭矮个许多,怎么这气势却像是那多年前尹家的打虎壮士一般令人见了就胆颤。 “唉,无须退避三舍,如此反显疏远。” 那男子随机拍了拍手,一瞬间,涌进来了许多位侍女,一些在忙着布置棋盘,有的在忙着温酒,但是更多的,还是在奏乐歌舞。 这难道不是把整个家都搬过来了吗?这巴不得把金子贴在脸上的样子,果然没变。 温若庭心里默默地念叨到,但并没有明面上变现出,只是默默地坐了下去,打算与这许久不见的师兄再下这么一场棋。 两人对坐忘忧,如乐曲舞蹈皆不存在,世间仿佛唯男子与温若庭二人。 黑白棋子,盘上风云变幻,指尖岁月悄逝。男子拈黑棋,落于白棋门前。。 “在想什么呢,小春日?” 那男子低头垂眸看着如今的局势,不禁从微笑着从嘴里飘出了这句话。 小春日?真是好久没人这么叫我了,当年我们还在一同于那老狐狸那求学的时候,因为我字三月, 你听闻后便大笑道:“三月三月,好一个春三月,好一个春日宴!”渐渐的,你便称呼我为小春日。 然而时光荏苒,物是人非,追忆往昔,不过徒然。 “柳少爷何出此言,今我不过家奴而已。往昔之事,久矣。” 温若庭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道。 柳少爷!?他是柳丝竹!我本以为柳家嫡长子已在多年前的那场骇人的事情中去世了,怎知道还活着,只是瘸了条腿,真是可怜。。。 月未离开,只是在门外藏了起来,听到这些话,不仅震惊地睁开了眼睛,这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直视阳光,阳光刺得他眼睛有些痛,却也是恍惚间让他想起了一些往日之事。 多年前,一个春日的早晨,春光正盛,主子他大病初愈后去了那隐居山林里的道士狐令尊处求学,人们都说那狐令尊是只修炼了多年的狐狸精,虽有一身本事但是不轻易收徒。 本以为会经历多大的考验才能拜师,谁曾想那老人只是看了一眼,便叫主子他跪下拜师。 整个学堂,加上我主子也就三人,还有一位徒弟,便是那柳太傅之子,尹家嫡女之子,柳丝竹。 “我依稀记得当年竹林环绕,师兄弟二人镇日嬉笑打闹,好不快活。 怎会落得一个跛一个囚。 也罢,也罢。 花间明日,松下凉风,输我北窗一枕。” 月双手抱头,斜靠在那飞檐上, 忽然间,只觉得被什么物件搁了一下。 回收一摸,只见是一香囊,香囊里是一断掉的琴弦。 月眼神似春水般荡漾,只纂紧了手道: “也罢,这北窗一梦,倒也是好不清闲。” 另一边,温若庭屋内—— “亦然,你言如此,我为太傅之孙,朝中首屈一指书香门第之嫡长子,可有权力唤你一声春 日?” 那柳丝竹轻轻摇扇,露出一副大局在握之貌。 可随着那奏乐声越来越盛,这小白脸似的可怜人儿便皱了皱眉,这柳家大少爷在内心寒声道:都是些胭脂俗粉,真是扰的人心烦。 “人们常言柳家嫡长子罕出门,想必其貌不扬,日常隐匿,谁料容貌非凡,然腿有疾,原非颜陋,而是跛也。” 温若庭也不恼,只是垂眸低头,征吃那黑棋一子。随即抬起头来,幽幽道。 “好好好,哈哈哈哈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是说不过你啊。算了算了,我今日来也不是为了和你对骂的,那老狐狸知道了后估计又要拿那大木条敲我们的的脑袋了。” 听完温若庭这一番话,这柳丝竹反倒像是找回了些儿时之貌,随即大笑道。 温若庭也终是不绷着个脸,怅然版笑着。 这么想想,倒也是有些个时日没有去拜访拜访那乌龟似的老狐狸了,也不知他近来安好吗。 温若庭心里顿了顿道。 “柳大人今来为何?” 温若庭终是忍不住问向了这不请自来之人。 那柳家少爷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说道: “你知主君洛姓,虽为大平王朝三百廿五年以来之第一美男子,然乃当朝奸臣洛子臣次子。 五年前,洛子臣尚为微末之官,不知以何术,迅速攀升至此。其心其口,恐怕…” 这精明的柳家嫡长子话还没说完,便被这阶下囚夺了话语。 只见那温若庭不紧不慢地下了一子,看样子,是要接不归这瘸了条腿的大少爷。 “君若欲知我言,恐将失望啊,柳大人。” 那温若庭接过一侍女递过来的美酒,小酌一口,再是轻轻放下酒杯,用着妖精一般的眼神盯着那看起来白兔一般的柳家少爷。 他说的此话不假,但不应该在这里说。温若庭举起酒杯时眼神环顾了一圈,心想。 “唉,君果如昔之急躁,好,不提他矣。我今日来,非谈他人八卦。你知道吗,我记性欠佳之祖父言,皇帝闻你战败,震惊异常,不知是震惊过甚,抑或不足为奇。” “若无他事,请大人去。” 温若庭再一次打断了柳丝竹的话,只是冷冷道。 这是怎么回事,虽然我清楚,我被贬的原因可能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功高盖主,可是这。。罢了罢了,这里不是什么可以畅快言语之地,还是先缓缓再言。 那柳丝竹身子往后一靠,一边扇风,一边笑道: “别这么冷血嘛,好歹我们也同窗一场。” “大人何出此言,只是我不知大人将来,仅以此薄礼相送。若大人余力尚存,离洛府最近之鱼肉铺子旁城墙侧有说书人,其故事之妙,起伏跌宕,令人忘返,可供长时间品味。” 温若庭缓缓起身,将三枚铜钱轻放于那柳丝竹手中,遂合上他手,一副送客之样。 “行,我有空会去听听,再会啊小春日。” 柳丝竹会心一笑,看了看棋盘中黑棋受困之样,只摇了摇头,摆摆手,离开了。 “大人。” “继续。” “他们的意思是,誓死相随。起初生命,得自主人,需时舍命,在所不辞。哪怕幽冥,主人召回,即刻还魂。” “好,带我去见他们。” 温若庭遂登月备之车,行数里,下车步行。三香之刻,至一村,似世外桃源。 午餐之际,炊烟缭绕,颇为热闹。 “温大人!是温大人!”一粗犷汉子见温若庭,大声呼喊,唤众人来见。此乃陈玥义,月之下属。 “果真是他!他果然还活着!"一壮汉冲上前,此乃吴成云,亦月寻得。 “我就说我们温大人没死!一个两个的,前段时间眼睛都快哭瞎了吧!”祖思重亦至,众泪流,。 三人乃温若庭之心腹。 一人斥,众人呼:"迎接温大人!"一时间,众人围温若庭。 “太好了,即使是这么久过去了,大家都还都和以前一样,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好久不见啊大家,最近过得怎么样!” 温若庭也不嫌挤,只放声大笑道: “都好都好,这不是被月大人管理的井井有条吗。” “好那就好。现在我们这边还有多少位弟兄?” “不多了,真不多了,都被那狗屁皇帝扣住了。只剩三千位兄弟了。” 三千啊,真是一朝被贬,便是另一番人生了。温若庭望着面前一大片田野,心中不禁怅然道。 “大人勿忧,此三千人皆经磨难,忠心耿耿,都是真兄弟也。” “好,三千不少,在精不在多。你们暂居村中,善报村民,勿使其疑我等惰食。待我寻到凶手,共报兄弟之仇!” “好!大人,我等恭候。” “在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也别忘了努力训练,不要颓废度日,知道了吗?” “是!”跟随温若庭的那群士兵齐声道: “大人,您要先行回去吗。”月一膝跪地,低头问道。 “是。”温若庭缓缓开口道,眼睛望向了洛府的方向。 回洛府后—— 温若庭正坐在下承如意云纹圆束腰式须弥座,中腰为宝瓶形莲花纹挺柱,柱顶与底辅以蠕龙站牙的百灵台旁,将书本放置在那台上读书。 忽见洛兰卿翩翩入门,身后跟一佳人。 温若庭抬眸与其四目相对,佳人瞬移目光,似有所畏。 温若庭微微咬唇,蹙眉,心有不悦。 这么快就腻了我了吗? 我一个人做替身还不够吗? 温若庭轻微咬唇,头侧到一旁,微微蹙眉,在心里不悦道。 “少爷,这位是。”不过一瞬,温若庭便又将头转了过来,抬起头对上洛兰卿那天仙似的脸。 似是在确认些什么,低头抬眸看着洛兰卿,不知不觉间妩媚了几分声音。 随即又微侧过头,将那天仙身后的人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完后嘴上终于是露出了一个不明的笑。 此人生得一副妖精样,穿衣打扮多显风骚。 可这骨子里却透着浓烈的书香气息。 也不知那洛兰卿是从何处寻来这一宝物的。 也罢也罢,单论皮囊,这狐狸精应当比不过我。 洛兰卿见温若庭欲言又止,心觉可爱,以扇半遮面轻笑道:“人自青楼赎回。” 温若庭听后,面红耳赤,洛兰卿笑意更甚。 “为了他,可是花了我不少金子。” 洛兰卿继续添油加醋道,眼神向下瞥了垂下头的温若庭一眼,再是回头,给那尹明悦露出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笑。 虽然这些个金子对我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可是看温若庭那面红耳赤的样子,就不禁想让人多逗他个几分。 终是那温若庭先坐不住,直接站了起来,僵硬的笑着走向那有点不知所以的可人儿。 “初次见面,我名温若庭,少爷平日里都是我在照料,你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大可以直接同我说。” 一边说着,温若庭一边伸出手,低头笑着看那狐狸精。 那狐狸精倒也是不惧,抬手握住了那温若庭的手,笑盈盈道: “幸会,我名尹明悦,哈哈,温兄戏言,我非来照顾少爷起居,不过平时为大人吟唱弹曲耳。” “如此甚好,多人热闹。悉听少爷命令,少爷喜即可。” 温若庭先一步松开了本紧握住的手,随即嫣然一笑,从衣袖里拿出手帕,擦了擦手,心里不悦道: 好啊你们一家姓洛的, 父亲整日在朝廷中妖言惑众, 次子却被那妖怪似的人物用言语迷惑。 我倒要看看,你是用哪一点迷惑了洛兰卿。 尹明悦见状,眯眼微笑,心想道:哦?原来是此番道理怪不得,怪不得。 “少爷请容我先行。” 那狐狸精转身摆摆手,便先行离开了,只余屋中心思重重两人。 洛兰卿见尹明悦离去,只轻微叹息,一回头,却见那温若庭半躺在那拔步床上, 那祥云间双龙翱翔,金色刺绣点缀其中的蓝色大袍滑落至手腕处,淡蓝丝绸云锦裳,银丝牡丹刺绣直裾挂在手肘之上,若隐若现健硕之躯。 只剩那白襦袄还孤零零的挂在肩头,可仍是露出那半个香肩头。 温若庭脸色通红,微微测垂着头,面露隐忍,宛若一位被强迫了的良家女子。 “是你先引诱我的。” 温若庭侧过头,见洛兰卿依旧冷若冰霜。 遂摘冠,银钗叼于口中,黑发随意披散,一丝一柳,青丝似若情水流。 见洛兰卿依旧不为所动,温若庭愤然掷钗一旁,抬头泪眼婆娑: “是我满足不了你吗?” 洛兰卿近前,欣赏这番景致,以扇轻抵温若庭下巴,柔声: “竟在意料之外,却也妙不可言。” 洛兰卿随即捡起那掉落于地上的钗子,用钗子熄灭了那屋内最后一根蜡烛。 翻云覆水,难收。 深夜—— 随着子时城墙钟声响起的第三声。温若庭头戴斗笠,倚靠在城墙旁一家书屋的墙上。 “肃——”两把剑同时抵上了温若庭和另一男子的脖颈。 “呵,终于来了。”两人同声道。 第12章 潜澜初起势难收 “哎呀呀,我本来以为你不会来的,亲爱的小春日。” 熟悉的声音自耳边响起,温若庭心中暗自一笑,柔声道: “这话说的,师兄都来了,我怎能不来?” 那温若庭缓缓放下剑,随即将身子缓缓靠在墙上,对面那柳丝竹也随即丢掉了剑,双手抱胸靠墙,转过头来,看着温若庭,露出了一个搞怪的表情, 见温若庭翻了个白眼,那柳丝竹心中不禁一叹: 这小子也就在那洛家二公子面前表现得像个人些。 柳家嫡长子戏谑道: “罢了罢了,不与你废话,关于那些个无名氏,你的好师兄可是给你寻着个地方。” “嗯?”温若庭低头把玩着玉佩,淡声道: 在我面前还装什么,我又不是他那个蛇蝎心肠的姨母,还怕了我不成? 柳丝竹嗤笑,转身,持玉拐杖轻戳温若庭,轻声道: 亟欲知乎?我告诉你,我可是废了好大一番劲才从我家老爷子口中询出这么个风水宝地。事后啊,可要好生谢谢我,知道没。” 温若庭听到这话,才转过头来和他那好师兄四目相对,嘴角微微一瞥道: “事后自然会谢你。” 虽表面是不在意,但其实内心早已盘算起了回去的时间, 但没办法,谁叫这神童肚子里好像是真的有些个线索, 只得再等等看。 柳丝竹不再故弄玄虚,板脸,凑近温若庭耳边,轻声道: “向南行,找一个老实马夫,约三炷香抵一小城,名懿城,到了之后,直赴县令府找商胤文便是。” 温若庭知晓,他那神童师兄估摸着是演技又上来了。 只见柳丝竹仍然孜孜不倦地道来: 那地方可是盛产你找的那种布料,只是那商胤文可是个油嘴滑舌的料,听别人说,下三白的厉害。你的好师兄还是真的不放心我们的小春日呢。” 听到这话,原本已经准备回府的温若庭立即将脑子拉了回来: “师兄您莫担心,我倒要看看那人肚子里是香油还是蚕蛹。 随即两个眼珠子一转,死死地盯着那诡笑着的柳丝竹, 但随即,又两眼瞥到地上,装出一副弱男子的模样: 只是。。。我现并不是可以自由随意出行的身份。” 这是又想求我办事,柳丝竹在心里扶额苦笑, 但神色依旧不变,只是拿出扇子,挡住了脸,又撇了撇两边的景象,随即轻声开口道: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可爱的小春日,如今天下大乱,那小地方的百姓也受了苦,竟是撞见了百年一遇的大旱, 当今圣上已经对你那漂亮主子的父亲下了令,命他半个月内治理好大旱,不然。。” 柳丝竹轻摇扇子,掠过项颈,复一倾首,指顾结局如预期。 言讫,柳丝竹又曰:“哎呀呀,小春日不用担心,要是呢你遇到了什么危险,只需要报上你师兄的名字,说不定到了什么要砍头杀头的地步,那侩子手还可以下手下的利索一些” 语毕,柳丝竹撩起背后束起的头发,笑着盯着那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的温若庭。 这花孔雀。。。温若庭在心中默默吐槽到, 不过表面上还是对那柳丝竹毕恭毕敬: “还是谢过师兄了,不过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告辞了。” 话音刚落,那温若庭便拱了拱手,接着便转身匆匆离去。 “哎,还是一样急性子,叫人怎么能不担心。” 远望温若庭身影渐远,柳丝竹一叹,翩然而逝。 温若庭疾走至洛府,入门即见洛兰卿自南院门步出。 只见那本懒洋洋靠在那宫式门上的洛兰卿,在看到温若庭走来的那一瞬,竟是笔直地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向温若庭举了个躬,一边鞠躬一边道: “威武大将军安好,将军安好,臣请将军安。” 温若庭初愣,随即领会洛家二公子之戏谑,亦恭敬答礼: “洛公子安好,公子安好,公子劳苦。” 戏谑后,洛兰卿似生闷气,哼声转身,不再相视。 一旁的紫鹃看到两人这番模样,虽是不与其他姐妹打闹了,却也是笑嘻嘻的挪过来,站在那宫式门后,笑嘻嘻地对那温若庭道: “我们家少爷今天身子不舒服,怕是很难自己一人走到马车钱了。” 言笑间,以帕掩口。 温若庭会意,上前抱起洛兰卿。 洛兰卿初默,偷视温若庭,眼含羞红。 终不情愿地将手搭于温若庭脖上,轻语: “瞧,你还知道回来” 温若庭笑,低头与洛兰卿鼻尖相对,感受彼此体温,轻声: “主子,我错了。罚我日日伴随在主子身旁,可以吗?” 温若庭笑着盯着怀里的“病弱”少爷,使得那病弱少爷羞地转过头去。 只见那洛兰卿像是看到了什么,直直的瞪大了眼睛,再是挣扎着,也不顾什么礼仪地跳了下来。 温若庭愣了愣,随即转过身子, 却与那冰霜一般地洛兰兮正对上了目光,洛兰兮也不语,只是冲温若庭露出了一个冰冷的微笑。 “二哥你怎么被一个大男人抱着啊。” 一个少年的声音从洛兰兮的身后传出,随机露出了一个编了两条长生辫的小男孩。 啊,这个应该就是传闻中说,因是早产儿所以体弱的洛家三公子,洛兰辞。 如果我没记错,兰卿的母亲也是在生他的时候。。。。 温若庭看着眼前这个同他兄长们一般貌美的男孩,不禁心想。 “没什么,只是兄长今日身体不适,乖,你先上车。”洛兰卿走了过去摸了摸洛兰辞的脑袋,笑嘻嘻的对他说。 “行,兄长你如果身体不适就应该多休息,还是您先上车吧。”十一二岁的孩子很懂事地让洛兰卿先上车。 待洛兰卿上车坐好后,那十二岁的漂亮男孩示意温若庭弯腰。 温若庭虽不解,但也只得照做, 只见那男孩凑到温若庭耳边,笑嘻嘻的柔声道: “别忘了你现在的命是属于谁的,你要是敢动我二哥一根头发,我就能要了你的命。” 语毕,那洛兰辞笑嘻嘻的冲着温若庭摆摆手,乐呵呵地跑上了马车。 温若庭不语,只是暗暗笑道,随即便跳上了马,同梅江雪一左一右护行。 约莫一支香的功夫,香气袅袅,桃花源渐现。 那洛兰卿掀开侧窗,微微探头,看向远方的道路道: “你看那桃花树,开的是那么旺。” 温若庭随着洛兰卿的目光看去: 远方的径途伸展至春意盎然的景致。 步入其中,犹如步入五彩斑斓的水墨画卷,繁花点缀其间,如梦似幻。春风拂面,花瓣舞动,犹如仙境,令人陶醉。 漫步径上,道旁清澈的小湖如明镜,映照蓝天、白云与繁花,宛如仙境。 行进间,桃花香气扑鼻,令人心旷神怡,忘却尘世烦忧。 阳光照耀桃花,花瓣更加艳丽动人。 微风吹拂,桃花摇曳,遐想万千 湖水晶莹剔透,湖底石头与游鱼清晰可见。 波光粼粼,与桃花相映成趣,如山水画卷。 湖边柳树随风摇曳,尽显露无限生机。 恍惚间,一阵宜人的暖风吹过, 只见微风将一朵完整的桃花送到温若庭手心, 温若庭则是将花吹向了马车内眺望景色的洛兰卿, 洛兰卿看着被吹进马车内的花,先是一愣,再是将花戴在头上,笑望温若庭。 今日的洛兰卿身着的好不一般, 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里衣配着桃夭底五幅棒寿团花的玉绸袍子。 头戴银金线嵌宝点翠发冠。 我承认,好像并不是他今日的穿着有多么不同, 只是在我眼中,不管何时何地的他都是那样的鲜活。 我必须承认,我并没有去在意远处的花园究竟是一番怎样的景象。 我的目光停留在每一处花瓣间斑斓光影下那最短暂的春。 停留在你那比湖泊还要清澈的眼旁。 温若庭深吸一气,转过身去,看着那仍望向远方的洛兰卿。 好在洛兰卿并没有发现她。 温若庭细细端详着这个扰乱他心绪的男子。 光影阑珊般的打在美人的脸庞上, 如同温若庭那残缺不堪的记忆,此刻,却是完全的被洛兰卿占据。 我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温若庭从他的眼睛一路凝看到唇, 心脏却像是被人抓了一番, 疼,痒。 温若庭终于是克制住自己,转过头去,再一次面向前方的路。 非花非雾, 恍惚间, 然是我心动。 温若庭触动般深吸一口气,接着便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似是在自言自语道: “待不思量。” “怎不思量。” 可不巧,这声音被车内的洛兰卿听见了,那天仙般的人笑了一笑,便也轻声回应道。 只可惜,迷茫的人儿并没有听到洛兰卿的画外音。 又行了约莫两柱香的功夫,马车停了下来, 马夫大声喊了一声: “主子们!到地方了!” 温若庭环顾四周,发现此处的田地如同沙砾一般粗糙,且没有一丝活物, 而且此处的风很大,刮起来磨得脸直疼。 整个一幅干旱的模样。 于是他恭敬地扶洛兰卿下马车,并小声地说道: “应正是此地。” 第13章 潜澜初起势难收 “应正是此地。” 温若庭微微欠身,凑近洛兰卿耳畔,以仅两人可闻的音量低声说道, 同时,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却又不失恭敬地搀扶洛兰卿下了马车。 洛兰卿甫一下车,一阵裹挟着砂石的狂风便呼啸着扑面而来,瞬间呛得他连连咳嗽。 他抬手以袖掩面,眉头紧紧拧成了个“川”字,目光缓缓扫过四周那片荒芜得近乎死寂的景象。 目之所及,干裂的土地仿若一张张因饥饿而大张着的嘴,田间不见一丝绿意,也瞧不见一个劳作的百姓身影。 “这大旱的情形,远比预想中严峻得多。”洛兰卿神色凝重,语气里满是忧虑。 先下车的洛兰兮微微颔首,沉声道:“先去县令府找商胤文吧,且看他能道出些什么实情。” 两人带着一众仆奴,朝着县城方向稳步走去。 一路上,入目的皆是面黄肌瘦的百姓,他们的眼神空洞而绝望,仿若被抽去了所有希望。 街边的店铺大多大门紧闭,门板上的油漆剥落,露出斑驳的木质,处处透着萧条破败之感。 “如此一看,这懿城哪里还有一点昔日的荣光模样。”只见那洛子臣叹气道,“也不知这商胤文是如何治理这懿城的,竟能将这曾经的丝绸之乡变成现在这一番荒凉的模样。” “父亲,此情此景可能也并非商胤文治理之过错,近年来懿城大旱,几乎颗粒无存,儿听闻这商胤文已经多次向皇城上报粮食问题,可见可能并不完全是一无能之辈。“ 洛兰兮不紧不慢道,但脸上还是不仅皱起了眉。 “兄长,我听闻...”那洛兰卿一边摇扇子,一边轻声说道... 可突然,一只如同朽木一般的手扯住了洛兰卿的袖子,并且用力的狠狠拽住,应是用了全部的力气。 ”松手。”只听见一声冷冷的声音从洛兰卿身边传来,人们这才注意到这个小插曲。 只见是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农,半跪在地上,满身的褶子包裹着那纤细的可能马上就要断裂的骨头。嘴里仅剩的几颗烂牙仿佛正宣告着他所经历过的一切,此时洛兰卿一行人才发现这老农似是在喃喃些什么。 “官人,给点米吧,米糠也可以...我家儿媳妇前段时间刚生了娃...娃娃没东西吃...饿死了...之前家里的大娃因为没东西吃送给地主了...现在儿媳妇也快不行了...我们已经好几个月没东西吃了...” 看到眼前这一幕,刚刚还面色冷漠厉声说放手的温若庭瞬间垂下了眼,似是在思索些什么。 洛子臣则是拍了拍洛兰卿的肩膀,只留下一句“兰兮,你知道该怎么办。”便翩然离去。 洛兰兮听了这话,直接面不露神色地拂袖而去,但却选择在走了一小段距离后侧过头,对着洛兰卿说道:“二弟,人各自有命。” 待二人都走了片刻,洛兰卿蹲了下来,平视着那老农,将自己的手放在那老农手上轻轻拍着,转头向温若庭说道: ”三月,命两三人扛些大米来。“ 只见那老农听到这句话,直接是双膝跪了下来,一边哭,一边嗑起头来: “官人,您是我的菩萨,您真的是我的菩萨呀....” “这态度不错,知道吗,这都是我哥赏你的。”洛兰辞快步走了上去,像是逗小狗一般摸了摸老农的脑袋,一边摸一边笑道, “知道了吗,今天你遇到的是我二哥,是你的菩萨,是你的救命恩人...“ 话说到一半,洛兰辞身后传来了一声幽幽的男声 ”辞儿,我有教过你让你这么说话吗?”洛兰辞一转头,发现是一张漂亮但是又充满着危险的美丽脸庞。 只见那洛兰卿慢慢推开洛兰辞,走上前去,单膝下跪,两只手扶起那还在不停磕头的老农,温柔的轻声细语道: “老伯伯,不必如此,这都是我该做的。” 只见那老农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抽泣道: “真的谢谢您啊,您真的救了我们一大家子,是我们的恩人啊。” “您言重了,我也不过是一普通凡人,算不上什么菩萨。” 将那老农安慰好后,洛兰卿便转身,准备带着温若庭和洛兰辞去追赶兄长和父亲的步伐。 走出去一小段距离后,只听见后面突然穿了一声嘶哑的声音 “恩人,斗胆问您叫什么名字,以后我们一定会去报恩的!” 洛兰卿转过头来,笑着看着那老农道 ”兰卿,叫我兰卿就好了。“ 说罢,还不忘向那老农挥手再见。 时间过得飞快,一下子就到了黄昏。 一行几人先是入住了提前打过招呼的怀远驿,在分好房后,几人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夜深了,温若庭本靠在洛兰卿房前的一根玉石柱上,却突然听见了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于是他便小心翼翼的推开门,却见洛兰卿正靠在书案上半掩面哭泣。 温若庭见状快步走上前去,似是想去安慰洛兰卿。 那洛兰卿见到温若庭,则是将头转向一旁,看向窗外,一会儿,确实憋出了几个字 “三月,随我出去逛一会。” 暮春的夜来得轻浅,月光淌过青石板时,染了一层薄霜似的凉。 两人来到了这怀远驿特地为达官显贵布置的花园。 二人绕过曲桥第三根石柱,忽然撞见满树樱花跌进池水里——它们开得太盛了,粉白的花瓣叠着月光,像谁把云揉碎了撒在枝头,风过时便簌簌落进明镜般的水面,连涟漪都染得香甜。 池边的石灯笼泛着暖黄的光,光晕在水面晃成柔润的圆,将垂落的花枝浸成半透明的琉璃。 风忽然大了些,整树樱花便簌簌颤动起来。有花瓣落在温若庭的肩头,又被风卷进池里,如同一只想要涉水的蝴蝶。 水面的涟漪层层荡开,将花影揉成碎金,又在石灯笼的微光里重新拼贴成流动的画。 远处传来隐约的琴音,不知是哪家窗口漏出的曲调,音符跌进水里,惊得锦鲤摆尾潜逃,只留下满池花瓣随波轻晃,宛如一场不愿醒来的春梦。 蹲下身时,指尖触到池边的青苔,凉丝丝的带着草木气息。 抬头望去,樱花的枝条已垂到水面,最近的一朵离水波不过寸许,花瓣上的纹路清晰可见,像用细笔勾出的月光。 忽然有露珠从花蕊坠落,“叮咚”一声敲碎水面,倒影碎成千万片,又在眨眼间重新聚合,仿佛什么都不曾惊扰这夜的静谧。 又是几片花瓣从风中拂落,温若庭向着花瓣飞向的方向看去,最后却将目光停留在了洛兰卿的手心里。 洛兰卿似是察觉到了那心脏落下的一拍,缓缓转过头来看着温若庭。 “三月,你可知我为何而哭。” “为天下苍生之苦。“温若庭每说一字,便往前走上一步。 只见那温若庭走到洛兰卿面前,任由那洛兰卿靠在他肩上, 肩膀上传来了冷冷的湿意,伴随着春风揉杂进道不尽说不明的心里。 ”三月,我有的时候真的恨,我恨上天给予了我非同常人一般的共情能力,却给不了我可以拯救他们的能力。“ ”三月,我真的,只有一种办法可能才可以拯救这个世道...你是否...” 洛兰卿话说到一半,突然被一朵盛开着的樱花将未说出来的话语止在了嘴边。 两人之间的距离短得能看见彼此睫毛上的夜露,却谁都没有再靠近一寸,仿佛中间横亘着一汪春水,一动便会惊碎满池星月。 唯有他掌心的温度,沿着他的指尖往心口攀爬,在这春夜里,织成最柔软的牢笼。 ”兰卿,我将用我的一生,追随你。“ 夜渐深了,樱花还在落。它们终将零落成泥,可此刻的璀璨却永远映在这池水里,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胭脂盒,让整个春天都醉在这一汪温柔里。 次日清晨,几人便坐着马车到了县令府。 抵达县令府后,梅江雪递上精心准备的名帖。 不多时,便有小厮匆匆出来,引领他们入内。 只见那商胤文是个身形富态的中年男子,大腹便便,两只手上分别带着两个明晃晃的大金镯子,脸上时刻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瞧见洛家的几人进来,赶忙满脸堆笑,拱手相迎:“哎呀呀,不知几位贵客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实在是罪过罪过啊!” 洛兰兮不动声色,目光如炬般打量着商胤文,片刻后,开口道: “商县令,我们此次前来,身负上头的命令,旨在了解大旱赈灾的详细情况。” 商胤文脸上的笑容瞬间一滞,不过眨眼间,便又恢复了那副热情的模样,赔笑道: “几位放心,下官自当尽心尽力,只是这灾荒来得太过凶猛,实在是棘手万分呐。” 洛兰卿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悠悠说道: “哦?听闻这懿城盛产一种独特的丝绸,商县令对这布料之事,想必知晓一二吧?” 商胤文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旋即打了个哈哈道: “这布料不过是民间的寻常物件,与赈灾之事,怕是没什么关联吧。 不过若是几位大人想要,大可从我府内挑选几匹上好的丝绸,就当作是我向诸位的陪罪礼了。” 温若庭与洛兰卿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只一眼彼此心中都明白,这商胤文是个老奸巨猾的角色,想要从他嘴里套出真话,非得费一番周折不可。 恰在此时,一个年轻衙役神色匆匆地跑了进来,几步上前,在商胤文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 只见那商胤文脸色骤变,不过很快便稳住了情绪,满脸歉意地对几人说道: “大人们请稍坐片刻,下官有些紧急公务需要处理,实在是对不住。” 温若庭望着商胤文匆匆离去的背影,轻声对洛兰卿说道:“看来这县令府里,藏着不少见不得光的秘密。” 第14章 潜澜初起势难收 商胤文匆匆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县令府幽深的回廊尽头,空气中只余一丝若有似无的异香。温若庭与洛兰卿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小梅花,”洛兰卿轻摇羽扇,目光却锐利如鹰,“跟上去瞧瞧,这位商大人有何‘紧急公务’,需得如此慌张。” “得令!”梅江雪咧嘴一笑,身形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出偏厅,融入了阴影之中。 偏厅内气氛微妙。 洛子臣与洛兰兮继续不动声色地与留下的县丞虚与委蛇,询问赈灾粮款的去向和旱情的具体应对。 温若庭侍立在洛兰卿身后,眼观鼻,鼻观心,神识却高度集中,捕捉着厅内每一丝细微的变化。洛兰辞则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桌上的茶盏,偶尔好奇地打量四周。 约莫一炷香后,梅江雪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闪回,附在洛兰卿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惊异: “少爷,有发现!那姓商的拐进了一处假山后的密室,里面……是个刑房!阴森得很!更邪门的是,白天拦路乞粮的那个老农,竟被铁链锁在里面!旁边衙役正骂骂咧咧,说他‘偷懒’‘私自跑出去讨饭’!” 洛兰卿扇骨微顿,眼中寒光一闪:“哦?偷懒?快饿死的人,如何偷懒?” “不止如此,”梅江雪深吸一口气,鼻翼翕动, “那刑房深处,地上有股极淡的香味,又呛又怪,像是……像是西北那边荒漠里才有的‘狼毒花’混着火硝的味道!我在北疆打仗时闻过,错不了!这江南水乡,怎会有这东西?” “西北?狼毒花?火硝?”洛兰卿重复着这几个词,指尖在扇柄上轻轻敲击,发出极有韵律的轻响。他抬眸,目光扫过正与县丞周旋的父兄,最后落在温若庭脸上。 温若庭眉头紧锁,显然也听到了梅江雪的话,西北的异香与那日战场黑袍人留下的模糊气息在他脑中隐隐重叠。 “有意思。”洛兰卿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看来这懿城的水,比我们想的要浑得多,还连着千里之外的荒漠呢。 小梅花,记下位置,晚些时候,我们得去‘拜访’一下这位商大人的秘密基地。” 是夜,县令府设宴为“钦差”接风洗尘。商胤文一扫白日的仓惶,满面红光,殷勤备至。席间觥筹交错,丝竹悦耳。洛子臣与洛兰兮端坐上首,与商胤文谈论着引水抗旱的方略,言辞间滴水不漏。 洛兰卿轻呷一口酒,目光流转,落在堂下翩翩起舞的舞姬身上。他忽然展颜一笑,如春风化雪,对商胤文道: “商大人府上舞姬,果然舞姿曼妙。我这侍女紫鹃,自幼也习得几分舞艺,今日见猎心喜,不知可否献丑一曲,为大人及诸位助兴?” 商胤文受宠若惊,连声道:“洛二公子折煞下官了!紫鹃姑娘能献舞,实乃蓬荜生辉!快,快请!” 紫鹃盈盈一拜,莲步轻移,步入舞池中央。她今日特意换了一身水红纱衣,身段婀娜,顾盼生辉。随着乐声响起,她翩然起舞,身姿轻盈如燕,水袖翻飞似云。 一舞《霓裳羽衣》,被她演绎得如梦似幻,瞬间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垂首跪伏于地,仿佛含羞收敛的莲花,静止于这华堂深处。乌黑浓密如云的鬓发被精心绾起,束成高髻,一支金簪横插其间,如墨色中一点亮金。 纤细的腰肢上,束着一条明艳的蛇形金链,其上缀满细小的金铃。她身裹一袭石榴红的胡旋舞裙,裙摆如层层叠叠盛放的火焰,铺展于身下,浓烈到几乎要灼伤眼睛。 突然,羯鼓声骤起,裂帛般击碎满殿的寂静。只见女子霍然抬头,身姿如受惊鸿鸟展翅欲飞,腰肢一挺,已立了起来。 高髻之下,一张面孔白皙得惊人,更衬得朱唇如血点染,双颊敷粉,眉梢斜飞入鬓,竟是一派异域的妖娆风致。 裙裾飘然一旋,腰链上金铃随之清鸣,叮当之声如碎玉坠盘,一时满室皆惊。 鼓点渐急,如骤雨急至,她亦随之越舞越急。足下金铃与羯鼓彼此应和,步步相逼,声声催迫。裙摆飞扬,光影摇曳,在她周身拖拽出无数条流动的金线,似欲缠绕这团不驯的火焰。 鼓点声震耳欲聋,舞者亦旋转至巅峰,金铃狂响如骤雨倾盆!就在这风驰电掣、目眩神迷的刹那,只听得“叮”的一声清响,那支固守青丝的金簪竟被甩脱而出,如一道细碎金光掠过众人眼前,最终坠落在那商胤文手中。 “好,接着奏乐!接着舞!”只见那商胤文畅饮一壶酒,大笑道。 霎时间,她满头乌云般的青丝如解禁的墨色瀑布,轰然泼洒开来,流泻于肩背之上,在急速旋转中化作一道浓黑恣肆、令人心悸的墨痕! 然而,紫鹃那含情脉脉的眼波流转间,锐利的视线却如同最精密的尺,飞快地扫过舞池中其他舞姬身上的服饰纹样。 骤然间,羯鼓之声戛然而止,仿佛被无形之手扼断。那团燃烧的火焰亦如遭霜雪覆压,瞬间委顿。只见她身躯猛然一沉,整个人伏跪在地,姿态竟如折翼朱鸟般凄美。 方才还如瀑舞动的青丝,此刻散乱地披垂于火红的裙裾之上,形成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对比。唯有束腰金链上的那些小铃,犹自嗡嗡颤响,如魂魄未定,余音袅袅不绝于这骤然冷却的寂静里。 汗珠悄然自她光洁的额角滚落,沿着那白皙的颈项,滑入束腰金链之下微微起伏的温热沟壑之中, 仿佛露水滑过浓艳的花瓣,最终隐没于不可见的幽深处——那一点微光,竟成了狂澜之后唯一颤动着的余韵。 她借着旋转、下腰、抛袖的动作,刻意靠近其他舞姬,指尖似无意地拂过对方的衣料。 “果然!”紫鹃心中暗凛。这些舞姬的衣衫虽样式是中原的,但衣领袖口、裙摆边缘所绣的藤蔓回纹,走向奇诡,配色大胆浓烈,尤其是一种深紫与金线交织的涡旋纹, 虽与中原一些地方人祭祀时所绘的图文相似,可仔细一看还是有所不同,倒与商队口中描述的西域某些部族的图腾有几分相似! 一曲终了,满堂喝彩。紫鹃香汗微喘,面若桃花,对着商胤文盈盈下拜。商胤文看得眼都直了,连声赞叹:“妙!绝妙!紫鹃姑娘真乃天女下凡!” 洛兰卿适时笑道:“紫鹃,还不快去给商大人敬杯酒,谢大人谬赞?” 紫鹃会意,端起一杯酒,袅袅娜娜地走到商胤文席前,眼波流转,媚态横生:“商大人,奴婢敬您一杯。”商胤文骨头都酥了半边,忙不迭接过,一饮而尽。 趁着商胤文心神荡漾之际,紫鹃身子微倾,吐气如兰:“大人府上真是藏龙卧虎,连舞姬姐姐们的衣裳都这般别致,这纹样奴婢从未见过,可是西域来的新样子?” 商胤文正沉浸在美人香中,闻言随口道: “哦?姑娘好眼力!是…是有些西域那边的料子,一个…一个远房亲戚送的……” 话一出口,他似乎意识到失言,眼神闪烁了一下,立刻转移话题,夸赞起紫鹃的舞姿。 紫鹃心中冷笑,面上却笑得更加甜美,又与他虚应几句,便退了下去。回到洛兰卿身后,她借着斟酒的姿势,极轻微地点了点头。 洛兰卿心下了然,执杯的手稳如磐石。他侧过头,看向身旁的温若庭。温若庭正垂眸剥着一颗葡萄,动作优雅,仿佛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 然而,当洛兰卿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温若庭却仿佛被烫到一般,指尖一颤,饱满的葡萄肉滚落桌面,汁水溅在了洛兰卿雪白的袖口上。 “哎呀,” 温若庭低呼一声,连忙拿起一方素帕去擦, “小的该死,污了公子的衣裳。” 他动作有些慌乱,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眼神飘忽不定,不敢直视洛兰卿探究的目光。这拙劣的“失手”试探,连他自己都觉得欲盖弥彰。 洛兰卿眸色转深,非但没有动怒,反而顺势捉住了温若庭擦拭的手腕。他的手微凉,力道却不容挣脱。温若庭浑身一僵。 “无妨,” 洛兰卿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另一只手却从面前的点心碟中拈起一块小巧精致的莲花酥,直接递到了温若庭唇边, “一件衣裳罢了。三月今日心神不宁,可是累了? 来,尝尝这个,厨子新做的,甜而不腻。” 温若庭看着近在咫尺的点心,又看看洛兰卿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狐狸眼,脸颊瞬间腾起一片红云,直烧到耳根。 恍惚间,钟声漏了一响, 温若庭心头一怔,骤然回神。 眼前人依旧含笑而坐,可却只能从眼眸中溢出些许暖意。 他想抽回手,手腕却被牢牢扣住;想拒绝,点心已抵在唇上。 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微微张口,任由洛兰卿将那块莲花酥喂入口中。 细腻的甜香在舌尖化开,却远不及手腕上传来的微凉触感和洛兰卿眼中那促狭的笑意更让他心慌意乱。 他囫囵咽下,低声道: “谢…谢公子。” 声音细若蚊呐。 洛兰卿这才满意地松开手,指尖仿佛无意般划过温若庭的手心,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收回手,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指尖,仿佛刚才那亲昵的喂食只是主人对宠物的一时兴起,目光却已重新投向舞池,深不可测。 温若庭垂着头,感受着掌心残留的痒意和脸颊的滚烫,心中一片兵荒马乱。 试探? 戏弄? 还是…… 一丝自己也辨不明的情愫? 这比面对千军万马,更让他无所适从。 洛兰卿凝视着痴痴望向窗外的温若庭,突然凑上去, 在温若庭耳边,用着仅两人可听见的声音说着: “欲掩纱窗留月住, 偏叫花影印双枝。” 第15章 潜澜初起势难收 宴席散尽,夜色已深。县令府渐渐归于沉寂,只有巡夜家丁的灯笼在回廊间幽幽晃动。 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汁,悄无声息地避开了所有守卫,精准地潜向梅江雪白日探得的那处假山密室。 月。 他动作迅捷如风,落地无声,轻松两三下便解决了门口两个昏昏欲睡的守卫,闪身进入。 密室入口狭窄潮湿,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霉味扑面而来。 月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昏黄的光线下,眼前景象令人心头发寒。 墙壁上挂着各种锈迹斑斑的刑具,地面暗沉,显然浸透了无数鲜血。 几根粗大的木桩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和断裂的绳索。 角落里,那个白天见过的老农蜷缩在草堆里,身上鞭痕累累,已然昏死过去。 月目光冰冷,仔细搜索着线索。他在刑具架下发现了一些散落的、颜色特殊的灰烬,捻在指尖细嗅,那独特的、混合着狼毒花呛香与火硝的味道更加清晰了! 他心头剧震——这味道,他曾在北疆战场上闻到过! 是蛮族传递特殊讯号所用的“狼烟”独有的气味!那种狼烟燃烧极快,灰烬也极易被风吹散,若非梅江雪嗅觉敏锐,他此刻又刻意寻找,几乎难以察觉。 “西北蛮族……信号……懿城……” 月的眉头拧成了死结。商胤文一个小小的县令,怎会与千里之外的蛮族扯上关系?还使用这种隐秘的联络方式?他迅速收集了一些灰烬样本,准备撤离。 就在他转身欲走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密室另一侧似乎还有一条更为隐蔽的通道。他犹豫了一下,决定深入探查。 通道狭窄低矮,仅容一人弯腰通过,尽头竟是一扇虚掩的木门。月推开木门,一股陈旧的、带着淡淡墨香和尘土的气息涌出。 门后是一间不大的书房,布置简单,只有一桌一椅,一个书架。 书架上空空荡荡,积满灰尘,显然久无人用。月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墙上挂着一幅泛黄的山水画上。 画的是江南烟雨,小桥流水。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画中那座掩映在竹林中的小小亭子时,整个人如遭雷击,僵立当场! 那亭子……那竹林……那布局!分明就是……就是洛府后山那片早已荒废的“听竹苑”! 那是洛夫人,也就是洛家兄弟生母生前最爱的居所! 也是…… 也是他与洛兰兮年少时,无数次偷偷相会的地方! 尘封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至。 他仿佛看到那个一身碧衣、沉静如竹的少年,坐在亭中抚琴,琴声淙淙如流水;看到自己翻墙而入,带着外面新鲜的玩意儿,少年眼中瞬间亮起的光;看到两人在竹林间追逐嬉戏,无忧无虑的时光…… 直到那场改变一切的事情。 月的心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踉跄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书架。书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一本薄薄的册子从最上层滑落下来,“啪”地掉在地上。 月定了定神,弯腰捡起。那是一本琴谱,封面已经磨损,字迹模糊,但翻开第一页,一行清隽的小楷跃入眼帘: “ 赠兮儿,愿琴心长在,岁岁平安。母字。” 这是洛夫人的笔迹!是送给洛兰兮的! 怎么会在这里?这个与洛府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废弃书房,这个藏着酷刑室的县令府…… 月感到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收紧,而洛家,似乎正处于这张网的中心。 他小心翼翼地将琴谱收好,准备离开。刚走到门口,却听到外面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和一声压抑的叹息。 月瞬间屏住呼吸,闪身躲到门后阴影处。 门被轻轻推开。 一道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碧衣银冠,在昏暗中依旧显得清贵无匹,正是洛兰兮!他手中提着一盏小小的琉璃灯,昏黄的光晕映着他沉静的侧脸,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追忆。 洛兰兮显然也没料到书房里有人,他脚步一顿,锐利的目光瞬间扫向四周,最终定格在月藏身的阴影处。 “谁?”洛兰兮的声音低沉而警惕,手已按在了腰间的软剑上。 月知道无法再藏,缓缓从阴影中走出,单膝跪地,垂首道:“大人,是属下,月。” 琉璃灯的光晕清晰地照亮了月斗笠下苍白如雪的面容和那双独特的、紫藤萝般的眼眸。 洛兰兮看清来人,按剑的手骤然松开,眼中的警惕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和某种翻涌的复杂情绪取代。 “月……?”洛兰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你怎会在此?” “奉主子之命,探查密室。”月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他将收集的灰烬小包和那本琴谱双手奉上, “属下在此间密室发现西北蛮族联络所用‘狼烟’灰烬,以及……此物。” 洛兰兮的目光落在琴谱上,瞳孔猛地一缩。他接过琴谱,指尖拂过封面,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易碎的珍宝。 昏黄的灯光下,他长久地凝视着那行小字,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 “母亲……” 他低喃一声,随即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看向月,“西北狼烟?你确定?” “确定。此味独特,属下曾在北疆战场亲历。”月肯定道。 洛兰兮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他环顾这间尘封的书房,又看向月:“此地……你可知是何地?” “属下……不知。”月垂下眼帘。 洛兰兮走到窗边,推开积尘的窗户,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声音带着悠远的回忆:“此地,名为‘静庐’。 二十年前,父亲奉旨南下治水,途经懿城,遭遇流民暴动,身受重伤,便是被一位避居于此的医女所救。那位医女,就是我们的母亲。”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那时,母亲便住在这‘静庐’之中。这书房,是她研读医书、教导当地孩童识字的地方。 这片竹林,是她亲手所植……后来……”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沉痛之意溢于言表。 月静静地听着,心中波澜起伏。 他没想到,这小小的县令府深处,竟藏着主母的故居,更是侯爷与夫人定情之地! 难怪白日里洛兰兮探访民意时,那些老人对过往之事,特别是涉及流民和“静庐”的旧事,总是讳莫如深,眼神躲闪。 这背后,恐怕不止是商胤文的淫威,更牵扯到一段不欲人知的、关于洛家过往的秘密。 “商胤文将此密室与母亲故居相连,私设刑堂,勾结外族……” “其心可诛。” 洛兰兮虽没从脸上表现出来,可他的眼中寒光凛冽,握着琴谱的手背青筋隐现, 就在这时,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雨丝飘入窗棂,带着江南初春的微寒。 雨滴打在竹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无数低语。 洛兰兮转过身,目光落在月身上,琉璃灯的光芒在他眼中跳跃。隔着飘飞的雨丝,隔着漫长的七年时光,隔着身份地位的鸿沟,两人的视线在昏暗中交汇。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雨声和彼此的心跳。 “这些年……” 洛兰兮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艰涩, “你……可还好?” 困于过去之人, 困于未来之人。 道不尽,说不明。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忧。 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月抬起头,紫藤萝般的眼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低声道:“劳大人挂心,属下……安好。” 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却无法诉说。 他知道,有些界限,一旦越过,便是万劫不复。 他如今的身份,只是温若庭的影子,是行走于黑暗的“月”。 洛兰兮看着他低垂的眼睫和紧抿的唇,最终也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走到琴案前,那里空无一物,只有厚厚的灰尘。 他伸出手指,拂去桌面积尘,指尖在虚空中轻轻拨动了几下,仿佛在弹奏一首无声的旧曲。 “此地不宜久留。” 洛兰兮收回手,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带上证据,我们走。此事,需从长计议。” 两人一前一后,如同两道影子,悄无声息地融入夜雨之中, 只留下空寂的“静庐”和窗外沙沙的雨声,仿佛在低诉着那些被尘封的往事和此刻无声的汹涌心潮。 那本承载着母亲慈爱和故地哀思的琴谱,被洛兰兮紧紧攥在手中,如同握着一块滚烫的烙铁。 下雨了, 两颗水珠在湿痕边缘颤抖着靠近,将融未融之际,终是各自溃散。 暮色渐染,将人影镀上铜绿。 洛兰兮在屋内夜读,可心却始终躁动不安: 送他至檐下,雨已歇。 他的影子被灯笼拉长,斜斜覆上我的裙裾,如同少年时不敢声张的藤蔓,悄然攀附。 门扉合拢的余震里,案上那朵风干的辛夷花跌落茶渍绘就的河道,如一叶搁浅的舟。 洛兰兮缓缓摊开掌心, 青瓷杯壁的余温正烙在生命线上,灼如一道新鲜的谶言。 多年离索,不过一盏凉透的茶。 茶烟散尽后,沉底的银针终会显出它的形骸, 恰似某些深埋的情愫, 愈是沉潜, 愈在岁月里淬出凛冽的银光。 于是他提笔写下: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 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第16章 潜澜初起势难收 翌日,为了麻痹商胤文,洛家一行人按照计划,在县丞的陪同下,“巡视”灾情最严重的几个村落。 天空悬着一轮白炽的烈日,毫无遮拦地倾泻着滚烫的光芒,仿佛要将大地最后一丝水汽彻底榨干。 脚下的土地早已失去了往日的肥沃与生机,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龟裂,深褐色的裂痕如同干渴巨兽张开的狰狞大口,纵横交错,蔓延至视野尽头。 田野里,本该是郁郁葱葱的禾苗,如今只剩下一片死寂的枯黄,焦脆的秸秆无力地倒伏着,风一吹过,便发出簌簌的哀鸣,扬起呛人的尘土。 空气凝重而灼热,吸进肺里都带着沙砾般的粗糙感,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火焰。 所经之处,村落残破,土坯房摇摇欲坠。 偶遇的村民,无论男女老少,无不形销骨立,面如菜色,眼窝深陷。他们的眼神空洞麻木,失去了对生活的最后一丝希冀,仿佛只是在凭本能拖动着沉重的躯壳,在绝望的边缘苟延残喘。 衣衫褴褛,沾满泥土,裸露在外的皮肤被烈日烤得黝黑皲裂。 一个瘦得只剩骨架的孩子,蜷缩在倒塌了一半的土墙根下,茫然地望着这群衣着光鲜的“贵人”,眼神里没有好奇,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洛子臣走在队伍最前,眉头紧锁,形成一道深刻的沟壑。 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与悲悯,沉声向一旁点头哈腰的县丞询问: “引水渠的修缮,进展如何?朝廷拨下的赈济粮,可曾足额、及时发放到每一户灾民手中?”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县丞姓王,是个油滑的中年人,闻言立刻堆起满脸谦卑的笑容,腰弯得更低了: “回禀洛大人,水渠…水渠正在加紧疏通,只是这旱情实在酷烈,水源难寻啊!至于赈粮,下官是日夜不敢懈怠,亲自监督,每一粒米都实实在在发到了灾民手里,绝不敢有丝毫克扣!” 他答得滴水不漏,言辞恳切,双手却紧张地在身前搓揉着,眼神闪烁不定。 然而,这完美的说辞听在洛子臣耳中,却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靴子在搔痒,搔不到那溃烂流脓的痛处,只留下虚伪的痒意。 洛兰兮走在父亲身侧稍后,清冷的目光扫过那些瑟缩的村民。 他刻意放缓脚步,尝试着靠近一位倚在门框上、眼神浑浊的老妪,声音放得轻柔: “老人家,您还记得很多年前,懿城也经历过这样的大旱吗? 或者,更早一些,兵荒马乱的时候,这里的水利是怎么维持的?” 老妪浑浊的眼珠迟缓地转动了一下,茫然地看了看洛兰兮,随即像是被什么惊醒了似的,布满皱纹的脸上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她猛地低下头,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咕哝声,像受惊的鹌鹑般,踉跄着缩回了那扇歪斜的门板后面,只留下门轴发出的刺耳吱呀声。 洛兰兮又尝试询问另一位在墙角晒太阳的老者,那老者只是不停地摇头,枯瘦的手掌神经质地拍打着膝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神里只有深不见底的惊惶和逃避。 温若庭寸步不离地跟在洛兰卿身侧,他看似在护卫,实则从未停止扫视。 破败的屋舍、可疑的痕迹、村民脸上不自然的沉默、衙役们看似恭敬实则警惕的站位…… 所有细节都逃不过他的审视。他不动声色地将观察到的异常记在心里。 另一侧,梅江雪带着几名精干的侍卫,看似松散地散布在队伍外围,实则保持着高度的警戒。 他们的目光如同无形的网,牢牢锁定在陪同的衙役身上,留意着他们每一个微小的眼神交流或肢体动作。 队伍中年纪最小的洛兰辞,起初还努力绷着小脸,学着大人的严肃模样。 但沉重的气氛和单调枯燥的景象,很快耗尽了他这个年纪孩童的耐心。 烈日下的跋涉让他汗流浃背,小脸通红。大人间那些他听不懂的、压抑的对话,更让他觉得烦闷无趣。 很快,他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就被田间地头偶尔蹦出的生灵吸引——几只瘦得可怜、颜色灰败的蚂蚱在枯草间艰难地跳跃。 “二哥!你看!好大的蛐蛐!” 一声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的低呼打破了沉闷。洛兰辞不知何时已悄悄溜到了田埂边,蹲在一个半塌的土墙脚下,像发现了稀世珍宝。 他手里宝贝似的捧着一个临时用几根枯黄的草茎飞快编成的简陋小笼子,笼子里,一只体型相对硕大、但色泽暗淡无光的蛐蛐正不安地撞击着草茎的缝隙。 孩子的眼睛亮晶晶的,暂时忘却了周遭的苦难,全神贯注于眼前这微小的“猎物”。 洛兰卿正凝神听着温若庭凑近耳边,以极低的声音快速汇报昨夜月探查的结果。 温若庭谨慎地隐去了涉及静庐的部分,只提及发现了一些异常人员流动和可疑仓库。 闻言无奈地侧过头,瞥了一眼蹲在墙根的幼弟,语气带着兄长的责备与关切: “辞儿!莫要乱跑!快回来!”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确认安全。 “知道啦!我就在这儿!” 洛兰辞头也不抬地应着,眼睛依旧死死盯着那只蛐蛐,小脸上满是专注和势在必得。那蛐蛐似乎被他的目光惊扰,猛地后肢发力,高高弹起,不偏不倚,正跳进了土墙后面一处被茂密枯草掩盖着的坍塌豁口里,瞬间消失在阴影中。 “哎呀!别跑!” 洛兰辞顿时急了。到手的宝贝岂能飞了? 他顾不上二哥的叮嘱,也顾不上那豁口处堆积的尘土和碎砖烂瓦,手脚并用地就朝豁口爬去。豁口不大,他小小的身体倒是刚好能挤过去。 豁口后面是一小片背阴的洼地,由于地势低且隐蔽,杂草长得比外面茂盛许多,但也同样透着枯败的黄色。洼地里散乱地堆着些不知何年何月遗弃的破瓦烂罐,在阴影里显得影影绰绰。 “看你往哪跑!”洛兰辞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很快适应,他屏住呼吸,像只捕猎的小猫,蹑手蹑脚地向前摸索。 终于,他发现了目标——那只蛐蛐正停在洼地中央一个半埋在松软浮土里的破瓦罐口上,两根细长的触须微微颤动。 洛兰辞心中一喜,生怕惊跑了它。他小心翼翼地弓起身子,慢慢伸出小手,将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瓦罐口,准备来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瓮中捉鳖”! 就在他精神高度集中,小手即将捂向罐口的千钧一发之际—— 脚下!一块坚硬、棱角分明、半埋在土里的东西,毫无征兆地绊了他一下!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狠狠扑倒!手中精心编织的草笼也脱手飞出,滚落在一旁的枯草丛里。洛兰辞惊恐地本能伸出双手想要撑住地面,避免摔得太惨。 然而,掌心传来的触感并非预想中松软的泥土或枯草。 冰冷!坚硬!带着一种令人汗毛倒竖的、极其怪异的形状! 他惊魂未定,甚至顾不上摔倒的疼痛,下意识地、带着一丝莫名的恐惧,低头看向自己双手按住的地方—— 只见被他右手掌心结结实实按住的,赫然是一截从灰黑色的浮土中支棱出来的、惨白得刺眼的东西! 那形状……那五个清晰可辨的指节……那微微弯曲的弧度…… 是手! 一只只剩下森森白骨的人类手骨! 那空洞的指骨正狰狞地指向天空,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 巨大的、纯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灌顶,淹没了洛兰辞幼小的心灵。所有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倒流,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去,留下一片死寂的苍白。 极致的惊骇堵住了他的喉咙,让他连声音都发不出,只有瞳孔骤然放大到极限,映着那截惨白的死亡印记。 下一秒,积蓄到顶点的恐惧终于冲破了喉咙的桎梏。 “啊——!!!” 一声凄厉到了极点、充满了无尽惊怖的、属于孩童的尖利惨叫,如同被利刃划破的帛锦,猛地撕裂了田野上空沉闷死寂的空气,远远地传了出去,惊起远处枯树上几只昏昏欲睡的乌鸦,扑棱棱地飞起,留下几声不祥的聒噪。 “辞儿!”洛兰卿的脸色在听到那声惨叫的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如离弦之箭般第一个冲向了那坍塌的豁口,矫健地一跃而入! 温若庭的反应只比他慢了半拍,眼神一厉,身形如电紧随其后。洛子臣、洛兰兮、梅江雪以及所有侍卫,在短暂的惊愕后,无不脸色剧变,纷纷朝着声音来源疾奔而去! 洼地里,洛兰辞跌坐在冰冷的泥地上,小小的身体筛糠般剧烈地颤抖着,那张精致的小脸此刻煞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哆嗦得厉害,却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滚滚而下,砸在尘土里。 他像是被无形的恐惧钉在了原地,唯一能做的就是用那只刚刚触碰过白骨、此刻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指,死死地指向那截从泥土中探出的、惨白刺目的手骨。 洛兰卿冲到他身边,没有丝毫犹豫,一把将幼弟冰冷颤抖的小身体紧紧搂入怀中,用自己宽阔的胸膛和臂弯为他隔绝开那恐怖的景象。 一只温暖而带着薄茧的大手迅速而坚定地捂住了洛兰辞那双因极度恐惧而圆睁、泪水涟涟的眼睛。 “辞儿不怕!二哥在。二哥在这儿。没事了,没事了,别看,乖,别看……” 他低沉的声音在洛兰辞耳边响起,极力保持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稳,试图驱散弟弟心头的梦魇。 然而,紧紧抱着洛兰辞的手臂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那微微的、不易察觉的颤抖,源自于对幼弟的深切担忧和后怕。 温若庭则完全无视了洛兰辞的哭声,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洛兰辞摔倒的地方和那截触目惊心的白骨上。 他面色冷峻如铁,眼神锐利得如同出鞘的刀锋。他毫不犹豫地拔出腰间的精钢匕首,蹲下身,用匕首的尖端,极其小心、极其缓慢地拨开洛兰辞摔倒处周围的浮土和覆盖在上面的枯草。 他的动作精准而谨慎,仿佛在拆解一个致命的陷阱。 随着浮土和枯草被一点点清理开,更多令人头皮发麻、脊背生寒的景象,如同地狱的画卷,在众人面前徐徐展开—— 不止一具! 在那片不大的洼地里,至少有三具骸骨被杂乱地半掩埋在泥土和瓦砾之下!骸骨呈现出扭曲的姿态,有的蜷缩,有的伸展,无声地诉说着生命最后时刻的痛苦与挣扎。白骨上还粘连着一些破烂不堪、颜色几乎与泥土融为一体的粗布衣服碎片。 更令人心惊的是,在骸骨旁边的泥土里,赫然散落着几枚锈迹斑斑、带着倒刺的箭镞!以及一个断裂的、边缘已经腐蚀变形、但上面一个模糊却依旧可辨的阴刻文字——“平”! “是……是我们的人!” 梅江雪看清那个断裂腰牌的瞬间,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胸口,失声叫了出来。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撕裂般的痛楚,眼眶在刹那间变得通红,一层水汽迅速弥漫上来。 那制式、那磨损的痕迹、那熟悉的字体……这腰牌,分明是大平王朝普通军士随身佩戴的身份标识! 洛子臣站在豁口处,高大的身躯仿佛化为了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当他看清洼地里的惨状,尤其是那个断裂的“平”字腰牌时,他的脸色瞬间由铁青转为一种骇人的紫黑! 一股沉重如山、冰冷刺骨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寒潮,骤然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笼罩了整片洼地,甚至让空气都为之凝滞!陪同的县丞王大人和一众衙役,早已吓得魂飞魄散,面无人色。他们双腿一软, “扑通”、“扑通”接二连三地跪倒在地,额头疯狂地撞击着坚硬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哭嚎着求饶: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小的们真的不知道!不知道这里……这里埋着……埋着军爷啊……冤枉啊大人!” “不知道?” 洛兰兮的声音如同从极北寒冰中淬炼而出,每一个字都带着冰渣,冷冽地砸向跪地求饶的县丞和衙役。他清丽的面容上覆盖着一层寒霜,眼神锐利如刀锋,直刺对方心底。 “此地离村落不过百步之遥!白骨露天!风吹雨打,痕迹昭然!你们身为本地官吏,巡守乡里,竟敢大言不惭地说不知?!还是说……” 他向前逼近一步,无形的压力让跪着的人几乎匍匐在地, “你们本就是知情不报,甚至,就是戕害我大平将士的帮凶?!” 洛兰辞在二哥温暖却无法驱散内心寒意的怀抱里,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那剧烈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小小的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悲伤而不停地剧烈抽搐。 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痛苦的哽咽,每一次呼气都伴随着无助的颤抖。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直面死亡最**、最狰狞的形态。 那掌心下冰冷、坚硬、诡异的触感,那刺入眼帘、惨白得令人眩晕的白骨,如同最恶毒的烙印,深深地刻进了他幼小纯净的心灵深处,带来一种颠覆认知的、难以磨灭的恐怖阴影。 洛兰卿一边不停地、轻柔地拍抚着弟弟剧烈起伏的背脊,一边在他耳边低语着安抚的话语,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和声音筑起一道屏障。 然而,当他抬起眼时,那投向地上衙役们的目光,却冷冽如万年不化的玄冰,带着审视和审判的意味,最终,那冰冷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利剑,越过瑟瑟发抖的县丞, 精准地钉在了远处闻讯急匆匆赶来、此刻正站在洼地边缘、脸色煞白如鬼、额头上布满豆大汗珠的商胤文身上。 “商大人,” 洛兰卿开口了。他的声音并不高亢,甚至带着一丝安抚幼弟后的微哑,却如同九幽寒风吹过,带着一种能穿透骨髓、冻结灵魂的寒意,清晰地传到了商胤文的耳中,也传遍了死寂的洼地。 “贵县当真是‘人杰地灵’、‘物阜民丰’啊!”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刺骨的讽刺, “旱魃为虐,赤地千里,生灵涂炭,此乃天灾,或尚可归咎于时运不济。然则……” 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那惨白的骸骨和断裂的腰牌,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这累累忠骨,曝尸荒野,埋骨于你懿城荒郊,又是唱的哪一出人间惨剧?! 这些为国征战、戍守疆土的军士,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 他们的甲胄何在?他们的刀兵何在?他们的抚恤何在?!” 洛兰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震怒, “你今日,若不给本公子,不给朝廷,不给这些含冤九泉的英魂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话语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那眼神中毫不掩饰的杀意和深沉的悲愤,让本就摇摇欲坠的商胤文双腿彻底失去了支撑的力量,肥胖的身躯猛地一晃,若非身后一名同样面无人色的师爷眼疾手快死死搀扶住,他几乎就要当场瘫软在地,化作一滩烂泥。 田野间,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洛兰辞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以及旷野上呼啸而过的、卷起枯草与沙尘的风声,发出单调而凄凉的“沙沙”声响。头顶的烈日依旧毒辣地炙烤着大地,投下短促而浓重的阴影,却无论如何也驱不散此刻弥漫在每个人心头的、那足以冻结血液的刺骨寒意。 这片看似仅仅□□旱诅咒而荒芜死寂的土地之下,究竟还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血腥秘密? 那断裂的、锈蚀的“平”字腰牌,在惨白的日光下,如同一个无声的、泣血的控诉,冰冷而尖锐地指向一个令人不敢深思、却又呼之欲出的残酷答案。 第17章 潜澜初起势难收 洛兰辞的意外发现,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瞬间引爆了局面。 洛子臣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封锁现场,命梅江雪带人彻底挖掘清理那片洼地,同时将抖如筛糠的商胤文及所有涉案衙役押回县衙,严加看管,听候审问。 县令府内气氛肃杀,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洛兰辞受了惊吓,喝了安神汤后,由紫鹃陪着在房里沉沉睡去。洛 子臣和洛兰兮在正堂端坐,面色沉凝,等待梅江雪的初步勘验结果。洛兰卿则陪着温若庭在偏厅,低声分析着目前掌握的线索:西北异香、蛮族信号、异族纹饰、私设刑堂、虐民恶行、以及如今这触目惊心的军士白骨坑。 “拦截军粮,倒卖牟利,再以流民充作苦力,甚至虐杀知情者灭口……” 温若庭指尖敲击着桌面,眼神锐利,“商胤文背后若无人撑腰,断无此胆! 那西北的信号和纹饰,恐怕指向的就是他背后的靠山,甚至可能与当年荆州之败有关!” 洛兰卿轻摇着扇子,眼中寒光闪烁: “若真是如此,这懿城便是他们一条重要的黑线枢纽。商胤文此刻被看管,他背后的人定如热锅蚂蚁。我们需得尽快找到铁证,撬开他的嘴,或找到那本关键的账本!紫鹃那边……” 正说着,紫鹃安顿好洛兰辞,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公子,有发现!” 原来,白日里洛兰辞出事,一片混乱之际,紫鹃在安抚洛兰辞的间隙,留意到商胤文一个颇为得宠的、名叫“莺儿”的小妾也在围观人群中,脸色同样苍白,眼神躲闪,似乎比其他仆役知道得更多些。 紫鹃便留了心。 晚膳后,紫鹃借口给洛兰辞熬安神药需要借用小厨房,特意绕到了仆役居住的后院附近。果然看见莺儿独自一人坐在廊下,对着月亮发呆,神情郁郁。 紫鹃心思玲珑,主动上前搭话,言语间流露出对莺儿容貌衣饰的羡慕,又装作不经意地叹息: “唉,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命苦。莺儿姐姐你命好,跟着商大人吃香喝辣,不像我,跟着主子东奔西跑,担惊受怕的,连今天……唉,吓死人了。” 莺儿本就心绪不宁,被紫鹃这么一说,又勾起白日白骨坑的恐惧,眼圈一红,压低声音道: “妹妹快别说了!那地方……那地方邪性得很!我早跟老爷说过别动那里,他偏不听!说什么‘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还说只要把‘账’藏好了,谁也发现不了……” “账?”紫鹃心头一跳,面上却更显天真好奇, “什么账啊那么重要?比金子还宝贝?” 莺儿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才凑近紫鹃耳边,神秘兮兮又带着一丝怨怼地说: “可不是宝贝嘛!老爷他那点俸禄,哪够他整日花天酒地,打赏我们这些下人还那么阔绰?都是靠那个! 听说是以前打仗的时候发的‘国难财’!具体是什么账本我不知道,只知道老爷宝贝得很,连最信任的师爷都不让碰!藏得可严实了!而且啊……” 莺儿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惧意, “老爷最近总睡不安稳,老是半夜惊醒,嘴里还念叨什么‘北边来人了’‘催得紧’……有一次我起夜,还看见他偷偷摸摸在后院佛堂那边转悠……” “佛堂?”紫鹃记下这个关键地点,又宽慰了莺儿几句,便借口药要熬干了匆匆离开。 “佛堂!”紫鹃将打探到的消息原原本本告诉了洛兰卿和温若庭,“莺儿说商胤文经常半夜在佛堂附近转悠,还提到‘账本’和‘北边来人催得紧’!” 洛兰卿与温若庭对视一眼,眼中精光乍现。佛堂,确实是个藏匿重要物品的好地方!香火不断,人来人往反而不易引人怀疑。 “事不宜迟!”温若庭起身,“我去探探那佛堂!” “不,”洛兰卿却按住了他,“商胤文此刻被严密看管,佛堂那边必有警觉。而且,若真有账本,定有机关暗格。小梅花!” “在!” 梅江雪应声出现。 “该你出马了。”洛兰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轻功最好,人又机灵,扮作府里送夜宵的小厮,去佛堂‘添灯油’。 仔细看看,特别是佛像、供桌、蒲团下方,或者墙壁有无异常。记住,要快,要自然!” “明白!”梅江雪咧嘴一笑,转身就溜了出去。 不多时,他便换上了一身县令府杂役的衣裳,提着一个食盒,大摇大摆地朝后院佛堂走去。 佛堂里灯火通明,檀香袅袅。一个老庙祝正跪在蒲团上打盹。梅江雪放下食盒,故意弄出点声响: “老师傅,添灯油了。” 老庙祝迷迷糊糊应了一声。梅江雪手脚麻利地给长明灯添油,目光却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整个佛堂。 佛像庄严,供桌厚实,地面是青石板铺就……似乎并无异常。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佛龛前厚厚的蒲团上。他记得莺儿说商胤文喜欢在佛堂转悠? 一个县令,若非礼佛心诚,便是另有所图。 他添完油,装作整理供品,顺手去挪动那个看起来最厚实、也最干净的蒲团。 就在他搬开蒲团的一刹那,他敏锐地发现蒲团下方的青石板边缘缝隙似乎比旁边的要宽一点点!而且缝隙里没有积灰! 他心头狂跳,不动声色地用脚尖试探性地一踩一勾——咔哒。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声响,那块青石板竟微微向上弹起了一道缝隙! 梅江雪强压激动,迅速蹲下身,用抹布做掩护,手指扣住缝隙,用力一掀! 一个一尺见方的暗格显露出来,里面赫然放着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册子! 他飞快地取出册子塞入怀中,将石板恢复原状,蒲团摆好,动作一气呵成。 整个过程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那老庙祝依旧在打盹,浑然不觉。 “老师傅,油添好了,您老歇着。”梅江雪招呼一声,提起食盒,若无其事地离开了佛堂。 回到偏厅,梅江雪将怀中的油布包取出,放在桌上。洛兰卿和温若庭立刻围了上来。洛兰卿小心地解开油布,一本深蓝色封皮的册子露了出来。 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但入手沉甸甸的。 洛兰卿翻开第一页,几行潦草却清晰的字迹映入眼帘: “隆庆廿三年冬,荆北道,截军粮五百石,售与黑市胡商阿史那部,得金八千两。分润:刺史王璠三成,兵曹李肆二成,余自留并打点关节……” “隆庆廿四年春,幽州饷银过境,以沙石掉包白银三万两……分润:京兆尹府……” “隆庆廿五年秋,荆州战事急,倒卖劣质药材、霉变米粮充作军资……分润:……” 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时间、地点、人物、数量、分赃比例,记录得清清楚楚!时间跨度长达数年,贯穿了温若庭当年收复荆州十六部到后来惨败丢失的全过程。 涉及的地方和京中官员,级别之高,范围之广,令人头皮发麻。 而这本账册的持有者和重要执行者,正是商胤文! 温若庭看着那些熟悉的地名和战役时间点,看着“劣质药材”、“霉变米粮”的字样,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他仿佛又看到了战场上伤兵因无药可医而哀嚎死去,看到士兵们啃着发黑的馒头冲锋,看到袍泽们绝望的眼神……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并非他指挥不力,也并非敌人太过强大,而是这些蛀虫,在背后狠狠地捅了前线将士一刀,是他们吸着将士的血,养肥了自己,最终导致国门洞开,国土沦丧! 温若庭双目赤红,一拳狠狠砸在桌面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指关节瞬间渗出血丝。极致的愤怒让他身体微微颤抖,一股暴戾的杀意几乎要破体而出。 那场战役,多少年的努力与心血, 支撑他屹立不倒的脊梁骨,仿佛被无形的巨手“咔嚓”一声捏碎了。 不是败给敌人的刀锋,而是被身后的蛀虫啃噬殆尽。 原来最深的绝望,不是力战而亡,而是拼尽一切后,发现自己守护的,正是吞噬自己的深渊。 洛兰卿迅速合上账本,紧紧抓住温若庭砸在桌上的手腕,沉声道: “三月!冷静!证据确凿,他们一个也跑不了!但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 他感受到温若庭手腕传来的剧烈颤抖和滚烫的温度,心中亦是怒火滔天,但此刻必须保持清醒。 温若庭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洛兰卿,胸膛剧烈起伏。 洛兰卿毫不避让地迎视着他,眼神沉静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两人目光在空中激烈碰撞,一个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一个如同深不可测的寒潭。 半晌,温若庭眼中的狂暴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冰冷和刻骨的恨意。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抽回手,哑声道: “公子说的是。 有了这个,足以让那些蛀虫,血债血偿!” 洛兰卿见他冷静下来,微微松了口气,将账本重新用油布包好,紧紧攥在手中,如同握着一柄斩向黑暗的利剑: “走!去见父亲和兄长!该收网了!” 第18章 潜澜初起势难收 密室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仅有一盏昏黄的油灯跳跃着,将三张同样严峻的面孔映照在墙壁上,拉出长长的、摇曳不定的黑影。 厚重的账本摊开在粗糙的木桌上,纸张边缘因频繁的翻阅而微微卷曲、发黑。账本上的数字和名字,每一个都如同淬毒的钢针,密密麻麻地刺入在场三人的眼中、心里。 “父亲,”洛兰兮的声音在压抑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纤细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手指,精准地点在账册某一页上一个反复出现的、用特殊暗记书写的代号——“鹞鹰”, 以及旁边几笔指向京畿卫戍部队的、数额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分润”记录上。 “此人位高权重,手握京畿重地兵权,如定海神针,又似悬顶利剑!若我们仅凭账本贸然行动,无异于打草惊蛇。此人一旦察觉,狗急跳墙,后果不堪设想。 商胤文,他是整个链条中承上启下的关键活口,我们必须撬开他的嘴,拿到他亲笔画押、指向‘鹞鹰’及背后更深黑手的铁证口供!这才是雷霆一击、犁庭扫穴的关键。” 洛子臣端坐主位,面沉如铁,仿佛一尊风雨欲来前的冷硬石雕。 他指尖无意识地、带着沉重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笃”的声响,每一下都敲在人心弦上。 昏黄的灯光在他深陷的眼窝和高耸的颧骨上投下浓重的阴影,更显得他神色阴郁得可怕。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蕴含着风暴: “兰兮所言极是。此獠不除,根基难动,后患无穷!” 他的目光锐利地转向洛兰卿,“兰卿,事不宜迟!你与若庭即刻带上小梅花,持我亲笔手令,立刻去提审商胤文! 记住——” 他的语气陡然加重,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 “要快!要准!要狠!撬开他的嘴,拿到供状,不惜一切代价。他若顽抗……”洛子臣眼中寒光一闪,未尽之意已不言自明。 洛子臣的目光随即又落在洛兰兮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兰兮,你肩负重任,你持此账本副本——我已命人连夜誊抄,并附上我的亲笔密信,由护卫贴身保护,必须连夜启程,快马加鞭,不惜马力,务必在消息走漏前,亲手送至京中大理寺卿陈大人府邸,陈大人乃帝师,两朝元老,刚正不阿,如青松傲雪。 他直属陛下,不受京兆尹府掣肘,是唯一能绕过层层阻碍、直达天听的关键人物,此信此证,关乎国运,关乎万千将士的英魂能否昭雪,不容有失!” “是。”洛兰卿、洛兰兮二人齐声应道,声音斩钉截铁,在狭小的密室里激起短暂的回响。 一股肃杀而急迫的气氛弥漫开来。三人再无二话,眼神交汇间已达成默契,立刻转身,如同三道融入夜色的疾风,分头消失在密室门外,各自扑向那危机四伏、却又必须完成的使命。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 懿城官衙深处,关押商胤文的独立小院仿佛一座孤岛,被刻意布置在远离其他建筑的角落,更显得阴森死寂。 只有几盏惨白色的气死风灯在夜风中摇晃,发出“嘎吱”的轻响,在地上投下幢幢鬼影。洛兰卿走在最前,步履沉稳却迅疾,黑色劲装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衣袂在行走间带起的微弱风声。 温若庭紧随其后,每一步都踏得极重,仿佛要将心中的恨意与积压的怒火踩进地底。 梅江雪则落后半步,如同最警觉的猎豹,无声无息,目光如电,扫视着四周每一个黑暗的角落和阴影。 一队精锐侍卫如同沉默的幽灵,分布在三人周围,刀剑虽未出鞘,但那股肃杀之气已弥漫开来,让这死寂的夜更添几分寒意。 越是接近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生死的院门,温若庭胸膛里的那股恨意与即将亲手撬开仇敌嘴巴、获取复仇钥匙的激动便越是汹涌澎湃,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腔。 他下意识地、反复地握紧又松开腰间的佩剑剑柄,冰冷的金属触感也无法平息指尖的灼热。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那是战场上刻入骨髓的记忆,也是此刻对商胤文滔天罪行的控诉。他的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那扇门,仿佛要穿透厚重的门板,将里面的人凌迟! 洛兰卿敏锐地察觉到了身后温若庭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与紧绷。 他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并未回头,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温若庭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 “三月,我知道你恨。此恨刻骨,我亦感同身受。” 他微微侧过头,眼角的余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扫过温若庭紧握剑柄的手, “但记住,眼下,我要的是活口!是要他亲口吐出的供词,这比一刀结果了他,重要百倍。你的剑,稍安勿躁,你的怒火,留待供状到手之后!” 温若庭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他紧抿着几乎要渗出血丝的嘴唇,下颌线绷得如同刀削斧凿,艰难地、缓缓地点了点头,强迫自己将那股几乎失控的杀意强行压回心底。然而,眼底深处那抹猩红,却并未完全褪去。 三人刚走到小院紧闭的门口,负责看守的侍卫长已闻声迎了出来。但他脸上没有应有的肃然,反而写满了惊恐与慌乱,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在惨白的灯光下清晰可见,嘴唇哆嗦着,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了调: “二…二公子!温大人!不好了!商…商胤文他…他…他服毒了!” “什么?!” 洛兰卿的脸色在听到“服毒”二字的瞬间,如同被最深的寒冰冻结,骤变。 他眼中那一直保持的冷静如同镜面般碎裂,取而代之的是惊怒交加的寒光!他甚至来不及等侍卫长说完,猛地一把狠狠推开挡在面前的侍卫长,力道之大让对方踉跄着几乎跌倒,洛兰卿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疾步如风,带着凛冽的杀气,直冲入那间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囚室。 温若庭和梅江雪紧随其后,心也瞬间沉到了谷底! 囚室内,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苦杏仁气味扑面而来,如同无形的毒蛇钻入鼻腔,直冲脑髓。只见商胤文肥胖的身躯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一张简陋的木椅上, 头歪向一边,双目圆睁,瞳孔早已涣散,凝固着死前最后一刻的恐惧与绝望。 他的口鼻处,蜿蜒流下两道已经发黑凝固的浓稠血液,一直淌到下巴和前襟,将衣料染成一片暗褐色。整张脸呈现出一种骇人的青紫色,肌肉扭曲,表情狰狞可怖,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 一张小方桌上,一个拇指大小的青瓷瓶被打翻,瓶口处残留着几滴同样散发着刺鼻苦杏仁味的暗色液体——正是剧毒无比的鸩酒! 洛兰卿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迅速上前,蹲下身,伸出两指,精准地搭在商胤文颈侧的脉搏上。 冰冷,僵硬,毫无生机。他又探了探鼻息,翻看了瞳孔。一切迹象都冰冷地宣告着同一个结果: 商胤文,已气绝身亡。 他缓缓站起身,眼神冰冷得如同极地的冰川,扫过屋内跪了一地、抖得如同风中落叶般的看守侍卫,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得人灵魂都在战栗:“这毒药,从何而来?” 侍卫长早已吓得魂飞魄散,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咚咚”的闷响,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的颤抖: “公子饶命!温大人饶命!属下等…属下等寸步未离此门!连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啊!晚膳…晚膳是府里大厨房统一送来的,送来时银针试过,绝…绝对无毒!他…他定是早就将毒药藏在了身上!是属下失察!属下该死!属下万死难辞其咎!” 他一边哭嚎着,一边疯狂地磕头,额头已然一片青紫。 梅江雪不用洛兰卿吩咐,早已行动起来。她面色冷峻如霜,动作却迅捷如风,如同最精密的器械。 他先是仔细检查了商胤文的手指、口腔,确认没有藏匿痕迹,随即利落地解开他的腰带、外袍,仔细摸索每一个可能藏物的缝隙。 他的指尖在腰带内侧一处略厚的夹层处微微一顿,眼神一凝,毫不犹豫地抽出随身携带的锋利匕首,“嗤啦”一声,精准地划开了缝线—— 果然,一个同样材质的、已经空空如也的扁平毒药囊掉了出来! 这老狐狸,心思缜密,狡兔三窟,竟早已备好了这最后的退路! 洛兰卿看着商胤文那扭曲青紫的尸体,又看了看梅江雪手中的空药囊,面沉似水,仿佛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线索,在这里硬生生断了大半。 虽然那本账本是铁证如山,但少了商胤文这个关键活口的亲口指认和供状,要扳倒那些盘踞高位、根深蒂固、关系网盘根错节的“大人物”,难度陡然倍增。 而且,那神秘的代号“鹞鹰”究竟是谁?账本上指向西北的隐秘信号又代表着什么?重重迷雾,依旧笼罩在眼前,未曾散去分毫。 第19章 潜澜初起势难收 “仔细搜查!角角落落,片纸寸布都不要放过。看看有无遗漏的线索,特别是与他平日接触、可能传递消息有关的任何东西。” 洛兰卿的声音带着一种沉沉的疲惫和冰冷的怒意,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跪地的侍卫们如蒙大赦,立刻爬起来,开始在这间充斥着死亡气息的囚室里翻箱倒柜,进行最后的、徒劳的搜索。 温若庭僵硬地站在商胤文的尸体旁,那浓烈的苦杏仁味和血腥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不断冲击着他的感官。他死死盯着商胤文那张定格在惊恐绝望中的青紫面孔,那因痛苦而扭曲的嘴角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 心中的恨意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堵得他胸口窒闷欲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他再也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环境和那具冰冷的尸体,猛地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意和沉重的挫败感,大步冲出了这间如同地狱般的囚室。夜风吹在他滚烫的脸上,却带不来丝毫凉意。 回到洛兰卿在官衙内暂居的房间。 温若庭反手重重地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也仿佛隔绝了那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然而,内心的疲惫、烦躁、愤怒和巨大的失落感却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线索断了,仇人就在眼前,却以这种方式逃脱了审判。幕后真正的黑手依旧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逍遥法外。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用尽全力挥拳,却打在棉花上的傻瓜,一股无力感深深攫住了他。 他烦躁地一把扯开紧束的衣襟领口,几粒盘扣崩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想走到床边躺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梳理这纷乱如麻的局势。 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床边,他习惯性地、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探向枕下——那里,是他存放最私密、最重要物品的地方。除了那个贴身携带的、装着姨母临终所赠、寄托着无尽思念与祝福的平安符锦囊,别无他物。 然而,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熟悉的锦囊丝绒表面的瞬间,一种截然不同的、冰冷而坚硬的触感,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他的指腹。 温若庭浑身猛地一僵,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睡觉向来警醒异常,枕下之物更是简单至极,绝无他物。这多出来的、冰冷坚硬的东西是什么?! 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他猛地掀开枕头: 只见在熟悉的、深蓝色锦囊旁边,静静地躺着一件东西, 半枚玉佩! 那玉佩质地温润如凝脂,即使在昏暗的室内,也隐隐流转着内敛的光华—— 是极为罕见的极品羊脂白玉,玉佩的造型古朴大气,雕刻着极其繁复精美的蟠龙纹饰,龙身矫健,鳞爪飞扬,带着睥睨天下的威仪,然而,这蟠龙纹饰只有一半。 仿佛被人从中硬生生、粗暴地掰断,断裂的边缘参差不齐,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残缺感。 温若庭如遭五雷轰顶,大脑一片空白。 瞬间,脸色煞白如金纸。他几乎是扑上去,一把将那半枚冰冷的断玉死死抓在手中。 入手冰凉刺骨,那蟠龙的形态、鳞片的纹理、龙爪的细节、还有那独特的、带着皇家气韵的雕工……他死也不会认错! 这…这就是当年战前,皇帝陛下亲手解下并赠与他贴身佩戴的蟠龙玉佩。 “温卿,此玉乃朕心爱之物,亦为信物。今赐一半于卿,见此玉,如见朕躬!他日卿若遇万难,或有所求,可持此玉入宫,朕必应允!” 后来,温若庭一直将此玉视若性命,贴身收藏,连最亲近的姨母都未曾告知。 这不仅仅是一件信物,更是他忠诚的象征,是陛下给予的、沉甸甸的信任与荣耀。 荆州战败,兵荒马乱,他被当作败军之将押解回京,途中混乱不堪,他曾遍寻此玉不得,以为早已失落于乱军之中,为此痛心疾首,引为平生憾事。 它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自己枕下?而且偏偏是在商胤文刚刚离奇自尽、线索中断的这个要命时刻?! 是谁放的? 什么时候放的? 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放进去的? 目的何在? 是警告? 暗示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掌控之中? 是栽赃? 将这代表皇帝信物的东西放在他这里,意欲何为? 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带着极度危险的提醒? 提醒他,这滔天的阴谋背后,站着怎样一个他无法想象的存在?! 无数个念头、无数种猜测如同疯狂的藤蔓,瞬间在温若庭的脑中疯狂滋生、缠绕、炸开。 每一个念头都带着冰冷的寒意和致命的威胁,商胤文刚死,代表着皇帝至高信物的半枚断玉就出现在自己枕下…… 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恐怖的关联? 一股足以冻结骨髓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他猛地回头,目光如电般射向紧闭的房门,仿佛那厚重的门板之后,正有一双冰冷、戏谑、洞悉一切的眼睛在黑暗中死死地、嘲弄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三月?” 洛兰卿的声音,带着一丝处理完商胤文后事的疲惫和凝重,毫无预兆地在门外响起,紧接着是门轴转动的轻微“吱呀”声。 温若庭浑身剧烈一颤,几乎是本能地、条件反射地,他将那半枚冰冷刺骨、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的断玉死死攥紧在掌心,闪电般缩回手,藏入宽大的袖袍深处。 这才猛地转过身,脸上肌肉僵硬地扯动,试图挤出一个表示无事的笑容: “公子,你回来了。商胤文那边搜查可有结果?” 洛兰卿推门而入,反手关上房门。 他带着一身夜风的凉意和未散的阴鸷气息,目光如炬,第一时间便精准地捕捉到了温若庭的异常, 那张向来坚毅冷峻的脸,此刻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眼神飘忽不定,仿佛在极力躲避着什么,却又掩饰不住深处的巨大惊惶。呼吸明显急促而紊乱,胸口起伏不定。 更可疑的是,他藏在宽大袖袍下的右手,似乎在微微发抖,这副模样,绝非仅仅因为商胤文自尽带来的挫败感所能解释。 “嗯,死了,线索基本断了。”洛兰卿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缓步向温若庭走近,深邃如潭的狐狸眼紧紧锁定着温若庭,“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像见了鬼一样?”他的目光锐利地落在温若庭那只藏在袖中的手上,“手里拿着什么?” 温若庭心头如同擂鼓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他下意识地将那只握着断玉的手往身后更深处藏了藏,仿佛那玉佩是滚烫的烙铁,又或是致命的毒蛇。他强迫自己镇定,试图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声音却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没…没什么。只是觉得胸口憋闷得厉害,想找…找锦囊里的安神香,闻一闻定定神。” 这个借口,在洛兰卿那洞若观火的目光下,显得如此拙劣而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洛兰卿眯起了那双漂亮的、此刻却闪烁着危险光芒的狐狸眼。 他离温若庭越来越近,近得温若庭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沾染的、那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近得能看清他额角渗出的、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微光的细密冷汗,近得能看清他眼中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出来的巨大惊慌和恐惧。 那股熟悉的、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终于锁定了猎物致命弱点般的气息,再次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将温若庭牢牢笼罩。 “哦?安神香?” 洛兰卿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的尾音,却比冰冷的质问更令人心悸。他优雅地伸出手,动作看似随意,目标却异常明确——并非去拿枕下的锦囊,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直接探向温若庭藏在身后的那只手腕!快!准!稳! 温若庭几乎是本能地想侧身躲避,但洛兰卿的动作如同灵蛇出洞,手腕瞬间被一只温热而有力的手牢牢扣住,那力道恰到好处,并未让他感到疼痛,却带着一种绝对的掌控力,让他无法挣脱。 “三月,” 洛兰卿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穿透力,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漩涡的眼睛,牢牢地看进温若庭惊慌失措的眼底深处,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告诉我,”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关切与审视的压迫感, “你在怕什么?或者说……” 他微微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最后那点距离,温热的气息几乎拂在温若庭苍白的脸上, “你究竟在……隐瞒什么?” “我……”温若庭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干涩地吐出一个字。 然而,当他的目光对上洛兰卿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芒、却又带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的狐狸眼时,所有预先想好的辩解、搪塞、谎言,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堵在了喉咙里,再也无法出口。 那眼神让他心乱如麻,更让袖中的玉佩变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洛兰卿的另一只手逐渐向上,慢慢地爬上了温若庭的脖颈,抚上他的脸庞。 “三月,莫要骗我。” 只是一瞬,那洛兰卿就被那温若庭反手压到了墙上, 只见那温若庭凑到洛兰卿眼前笑道 “主人,我今日是真的累了,若是您再挑逗我,那就要由您负责了。” 说罢,便转身离去。 洛兰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只是怔怔的看着自己那只被温若庭挣脱的、此刻空落落的手掌,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对方手腕上冰冷的汗意和那无法抑制的颤抖。 他缓缓收回手,眉头紧锁,那双漂亮的狐狸眼里,此刻充满了幽深难测的光芒,如同暴风雨前最深沉的海面,酝酿着惊涛骇浪。 温若庭最后那惊惶逃避的眼神,那如同受伤野兽般仓皇逃离的背影,深深地烙印在他眼底。 这绝不仅仅是郁愤难平! 三月他……到底藏了什么? 是什么能让他如此失态? 如此恐惧? 商胤文的死……和三月异常的举动…… 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他尚未看清的、致命的联系? 夜风从未关严的门缝中灌入,带着官衙深处未散的血腥气和一种更加浓重的、名为阴谋的腐臭味道,吹得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光影在洛兰卿那张俊美却冷峻异常的脸上明灭不定。 温若庭冲出房间,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廊柱,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急促地喘息着。 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夜风的冰冷,却无法冷却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袖中的半枚蟠龙断玉,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绕着他的心脏,每一次心跳都带来刺骨的寒意与沉重的窒息感。 皇帝的信物神秘重现,商胤文蹊跷自尽,西北的信号如同鬼魅,军粮账本牵扯出的庞大黑网…… 无数线索的碎片在脑中疯狂地翻腾、碰撞、旋转,却如同散落一地的镜子碎片,每一片都映照出不同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却始终无法拼凑出一个完整清晰的答案。 反而,这些碎片都隐隐指向一个更庞大、更幽深、更恐怖的漩涡中心。 他感觉到自己正站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悬崖边缘,脚下是万丈深渊。 而洛兰卿,洛家,甚至整个大平王朝的根基,都仿佛已经深陷其中,被那无形的、散发着血腥与阴谋气息的黑暗漩涡,一点一点地、无情地拖向毁灭的深渊。 第20章 潜澜初起势难收 商胤文的暴毙,如同一块千斤巨石投入懿城这方本就暗流汹涌的池塘。涟漪瞬间扩散,波及县令府的每一处角落,甚至撼动了整座城池摇摇欲坠的根基。 表面上,洛子臣以雷霆手段,祭出“贪墨赈灾粮款、戕害百姓、事败自戕”的定论,快刀斩乱麻般了结了此案。 他迅速任命了临时县令,开仓放粮,粥棚支起,稀薄的米汤带着微弱的暖意流入灾民枯槁的肠胃。此举勉强安抚了浮于表面的民怨,让街巷间因饥饿而濒临失控的躁动暂时平息。 然而,水面之下,暗流正以更汹涌的姿态奔涌。 洛子臣案头那本染血的账册,其上的每一个名字,都像一颗投入深渊的石子,引出了无数隐秘的丝线。针对名单上人物的秘密查探,如同最耐心的蜘蛛,在权力的阴影里悄然结网。 同时,账册中指向西北的模糊线索,也牵动着洛子臣最敏感的神经,一支精干的人手已循着那若有若无的轨迹,悄然离城,消失在通往西北的漫漫风尘之中。 洛兰兮肩负着沉重的使命,在月护卫的严密守护下,携带着账本誊抄的副本和父亲亲笔写就的密信,已秘密踏上了返京的险途。她的马车辘辘驶离懿城,带走的是揭开更大阴谋的关键钥匙。 洛兰卿则留在了这片被苦难浸泡的土地上。 他一方面协助父亲处理赈灾的繁杂事务,稳定人心,弹压可能的骚动;另一方面,那村西白骨坑的景象,如同梦魇般日夜萦绕在他心头。 累累白骨无声诉说的,绝非寻常的死亡。 那些穿着大平军服的军士,他们是谁? 来自何方? 为何会悄无声息地埋骨于此,无人知晓? 他们的死,与商胤文那肮脏的勾当,与这满城的饥荒,又有着怎样千丝万缕、令人不寒而栗的关联? 疑问如藤蔓缠绕,促使他再次走向灾区的核心。 他褪下象征身份的锦缎华服,只着一身素净的靛青常衫,带着沉默可靠的温若庭和两名精悍的侍卫,如同水滴融入干涸的土地,再次深入那些被绝望笼罩的村落。 此行,不为施舍,只为在那些沉默的、被恐惧和苦难磨平了棱角的村民口中,挖掘出被漫长岁月和深重恐惧掩埋的真相碎片。 村庄的景象比前次所见更显死寂。 官府分发的那点粮食,杯水车薪,仅能勉强吊住一口气,让死亡不至于来得太快。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汗液和一种更深沉的、源于绝望的腐朽气息。 村民们排着稀稀拉拉的队伍,眼神空洞地等待着那一点点维系生命的糊口之物。 他们对洛兰卿的询问,反应出奇地一致:要么是茫然地摇头,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咕哝;要么是眼神闪烁,用浓重得几乎无法辨别的方言嘟囔着 “不晓得”、“记不得了”、“莫问咯”。 仿佛关于过去的一切,都已被一场无形的沙暴彻底掩埋。 洛兰卿走到村口一棵歪脖子老槐树下。 树下坐着几个形容枯槁的老人,像几截失去水分的朽木,在稀薄的阳光下汲取着最后一点暖意。 一个老妪正用颤抖的、布满裂口的手,试图修补一个豁了口的破陶瓮。她刮着瓮壁的动作机械而用力,发出刺耳的“嚓嚓”声,仿佛在借此驱赶某些不愿回想的念头。 洛兰卿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与老妪浑浊的眼持平,声音放得极缓,极温和:“老人家,打扰您了。 我是从京城来的,想跟您打听点旧事。就是几年前,北边打仗打得最凶的时候,咱们这附近,可曾来过许多当兵的?或者…发生过什么特别大的事情没有?” 老妪的动作猛地一顿,刮擦声戛然而止。 她抬起浑浊得如同蒙尘玻璃珠的眼睛,飞快地瞥了洛兰卿一眼,那眼神里没有好奇,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和麻木。她迅速低下头,枯瘦的手指更加用力地抠抓着陶瓮的缺口,指甲缝里嵌满了黑泥,嘴里含混不清地念叨,声音低得像蚊蚋: “兵?没…没见过…都饿死了…饿死了好…死了…干净…” “干净”两个字被她反复咀嚼,带着一种诡异的解脱意味。 洛兰卿心中沉沉叹息,这“饿死”二字,在此情此景下,显得如此苍白又如此沉重。 他的目光转向旁边,一个倚靠在半塌门框上的中年汉子。 汉子的一条裤管自膝盖以下空空荡荡,用一根草绳潦草地打了个结。他仰着头,眼神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在那片毫无生气的灰白里,寻找着早已不存在的希望。 洛兰卿示意侍卫取出一小袋约莫两斤重的糙米,走向汉子。“这位大哥,”他将米袋递过去,声音带着试探,“您的腿…方便说说吗?是何时、怎么伤的?” 汉子被声音惊动,呆滞的目光从虚无的天空收回,落在洛兰卿手中的米袋上。 一瞬间,那死水般的眼底骤然迸发出一种近乎野兽般原始的渴望光芒。 然而,当洛兰卿后半句关于腿的问话清晰地传入他耳中时,那光芒如同被冰水浇熄,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抑制的、源自骨髓深处的恐惧!他的脸瞬间扭曲变形,血色褪尽,仿佛白日里见到了最可怖的恶鬼! 汉子猛地一把夺过米袋,像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抱在怀里,身体却如同受惊的兔子,用那条独腿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向后一缩,撞开虚掩的柴门,整个人狼狈地滚了进去。 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柴门被从里面死死关上,插销落下的声音清晰可闻。 任凭洛兰卿如何温言呼唤,门内再无半点回应,只有一片死寂。 良久,才从那破败门板的缝隙里,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极力压抑的、如同受伤孤狼在深夜舔舐伤口时发出的呜咽,断断续续,撕扯着听者的心脏。 “兰卿,算了吧。” 温若庭走上前,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望着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生与死的柴门,眼神复杂。那里面有同为军人才能理解的某种东西——一种超越了身体残疾的、刻在灵魂深处的恐惧,一种无法言说、也不敢言说的巨大创伤。 这些村民的沉默、闪躲、乃至歇斯底里的抗拒,本身就是一种无声却震耳欲聋的答案。 他们不仅见过兵,见过血,甚至极有可能亲身经历过一场足以摧毁所有言语能力的灾难。 这灾难留下的伤痕,深埋在心底,远比失去的肢体更狰狞、更痛苦,迫使他们选择了彻底的沉默和遗忘,仿佛这样就能将那段恐怖的过往彻底封存。 洛兰卿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下摆沾染的尘土,动作间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 他走到那棵枯死大半的老槐树下。树干虬结,树皮皲裂剥落,巨大的枯枝扭曲地伸向天空,像一只只绝望伸向苍天的手。 树下那几个晒太阳的老人,依旧眼神空洞,仿佛与这枯树融为一体。 “老人家,”洛兰卿不死心,换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切入点,“听村里的老人提过,很多年前,咱们这附近有条河,水流还挺旺的?后来怎么就干涸成这样了?” 一个缺了门牙的老头,嘴里叼着一根早已熄灭、烟锅都空了的旱烟袋,下意识地吧嗒着。浑浊的目光越过洛兰卿,投向远处那片宽阔却早已龟裂成无数碎块的河床。 河床裸露着灰白色的河泥和卵石,像大地上一道巨大的、无法愈合的丑陋伤疤。老头望着那片死寂的河床,眼神飘忽,仿佛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布满灰尘的梦魇,喃喃自语,声音破碎而断续: “河?早没啦…那年…那年…来了好多人…好多…好多的人呐…抢水…抢粮…见啥抢啥…死人…死的人呐…埋都埋不过来…一个摞一个…后来…水…水就越来越少了…越来越少…老天爷…不赏饭吃咯…不赏饭咯…” 他的话语颠三倒四,逻辑混乱,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沉重。 “抢水抢粮?是流民吗?还是…”洛兰卿紧追着那话语中透出的血腥气息,小心地引导。 “兵…也有兵…” 老头旁边一个蜷缩着的老妪,像是被这句话突然刺中,身体猛地哆嗦了一下,布满皱纹的脸上瞬间爬满恐惧,她抢着回答,声音尖细而颤抖, “凶得很!凶得很呐!穿…穿那号衣裳的…见东西就抢…见人不顺眼就打…比…比蝗虫过境还狠…还狠…” 他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绞着衣角,仿佛那记忆中的“蝗虫”正在啃噬她的神经。 “后来…后来…安静了…都埋了…埋东头…西头…坡上…沟里…到处都是…不能提…不能提啊…提了…要遭灾…要遭大灾的…” 老妪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气音,充满禁忌的恐惧。 东头?西头?洛兰卿的心猛地一跳。妹妹兰辞发现白骨坑的地方在村西!难道村东还有?甚至如这老妪所言,到处都是? 这看似贫瘠的土地下,究竟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骸骨?这“不能提”的禁忌背后,又掩盖着怎样惊天的罪恶? 就在这时,一阵不知从何处卷来的风,打着旋儿掠过死寂的村落,卷起地上的沙尘和枯叶。风带着干燥的土腥味,吹得人睁不开眼。 温若庭下意识地侧身避让风沙,目光却敏锐地捕捉到,枯死老槐树根部虬结盘绕的树根处,一小片被风掀起的浮土下,露出了一点不寻常的深褐色。 那颜色,深沉得近乎发黑,与周围灰黄的泥土截然不同。 温若庭眉头一拧,立刻上前几步,用靴尖小心地拨开那层薄薄的浮土。一块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的深褐色硬块显露出来。 它质地坚硬,表面粗糙,上面似乎还沾着一些细小的、早已枯朽碳化的深色纤维状物质,紧紧嵌在泥土里。 出于军人的本能和某种不祥的预感,温若庭蹲下身,不顾泥土污秽,用手指仔细地抠挖,将那块硬物完整地取了出来。触手冰凉沉重,质地异常坚硬致密。他凑到鼻尖,极其谨慎地嗅了嗅。 一股极其淡薄、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气味钻入鼻腔。然而,这气味对于经历过无数战阵、熟悉死亡气息的温若庭来说,却如同惊雷炸响。 那是一种混合了焦糊味、铁锈味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即便经过漫长岁月也无法完全散尽的、属于大量血液**后又经高温炙烤的独特腥气! 温若庭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仿佛蒙上了一层寒霜。他猛地抬头看向洛兰卿,嘴唇翕动了几下,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兰卿…这是…烧焦的血土!而且…是大量的血!多到足以浸透厚厚土层…然后又被猛烈的大火焚烧过…才能凝结成这样的硬块!”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将军特有的冷峻判断。 这绝非小规模的械斗或冲突能形成的景象,这需要一场屠杀,一场伴随着焚尸灭迹的大规模屠杀! 洛兰卿沉默地从温若庭手中接过那块冰冷沉重的血土块。入手的感觉异常沉重,仿佛托着的不是泥土,而是一块凝固的、沉甸甸的罪恶。 指尖传来的触感粗糙而坚硬,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如同直接触摸到了一段被烈火焚烧过的、血淋淋的岁月。那上面残留的、早已碳化的纤维,或许就是当年死者衣物的一部分? 他的目光缓缓抬起,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树下那几个依旧麻木、仿佛对眼前一切毫无所觉的老人;扫过远处那扇紧闭的、隔绝了所有声音和希望的柴门; 扫过视线尽头那片龟裂如蛛网、象征着生机断绝的枯涸河床;扫过村庄周围荒芜萧索、了无生气的田野。 麻木的村庄,残缺的身体,空洞眼神下深藏的刻骨恐惧,语焉不详却字字滴血的“抢水抢粮”,遍布村东村西乃至“到处都是”的埋骨地,还有此刻手中这块触目惊心、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焦黑血土…… 所有零散的、令人不安的线索碎片,在这一刻,被这块凝结着无数生命与痛苦的血土块,以一种残酷到极致的方式,粘合在了一起,拼凑出一幅令人窒息的地狱图景! 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惨烈到足以让河流为之改道、让大地为之铭记、让所有幸存者集体选择遗忘的血腥屠杀! 一场伴随着劫掠、焚烧和毁灭的暴行!而施暴者,极可能就是那些穿着大平军服、本该保境安民、守护一方平安的士兵! 商胤文,或者说他背后那只无形的黑手,利用战乱频仍的混乱和席卷一切的饥荒,不仅贪婪地发着国难财,更可能丧心病狂地纵兵为祸,在这片饱受天灾蹂躏的土地上,制造了惨绝人寰、令人发指的暴行! 那些白骨坑里层层叠叠的军士骸骨,也许并非全是无辜的受害者,其中很可能就混杂着参与施暴后被灭口、或死于分赃不均内讧的帮凶! 而那些侥幸残存下来的村民,则成了这场滔天罪恶最沉默、也最痛苦的**见证者!他们的恐惧、麻木和禁忌般的沉默,就是这罪恶最沉重的注脚。 “好一个‘饿死了干净’!好一个‘提了要遭灾’!” 洛兰卿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仿佛淬了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他握着那块血土块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青筋微微凸起。他缓缓抬起头,望向懿城上空那片永远灰蒙蒙、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天空。 眼中没有泪水,只有熊熊燃烧的、足以焚毁一切虚伪的怒火,以及那火焰深处,无法言说的、对这片土地和其上生灵的深沉悲哀。 这懿城旷日持久的干旱,哪里仅仅是天灾? 这分明是**浇灌出的恶之花! 这累累白骨,这沉默的伤痕,这龟裂的大地,都在无声地、却又无比尖锐地控诉着这煌煌王朝的肌体深处,早已腐烂流脓、臭不可闻的毒疮! 这背后的黑暗与腐朽,远比他和父亲在查办商胤文案时所预想的更加深重,更加令人发指,更加……触目惊心! 这块冰冷的血土,不仅证实了屠杀的存在,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通往更深、更黑暗地狱的大门。 第21章 尘封旧瓮纳深哀 懿城的烂摊子,在洛子臣铁腕之下,勉强算是尘埃初定。 赈灾的千头万绪连同整肃吏治的烫手山芋,已移交新任县令及后续的朝廷专员。 洛家一行人深知风暴将至,京城才是漩涡中心,决定即刻轻装简从,踏上归途。 那本染血的账册原件,被洛子臣以三重火漆严密封印,交由最心腹的亲卫,另辟蹊径,秘密押送返京。 留在洛兰卿身边的,是惊魂未定的洛兰辞、忠心的侍女紫鹃、悍勇的护卫梅江雪,以及一队精挑细选、沉默如铁的精锐护卫。 队伍精简至极,力求迅捷隐秘。 车轮碾过官道,扬起干燥的尘土。 归途的气氛,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洛兰辞蜷缩在洛兰卿身侧,小脸苍白,自那日白骨坑的惊悸后,他便失了往日的活泼,像只受惊的幼鸟,只依偎着最信任的兄长。 紫鹃小心翼翼地照料着,眼神忧虑。 洛兰卿闭目养神,眉宇间却锁着沉思,脑海中无数线索翻腾:账本上的“鹞鹰”、西北异香与信号、尹氏兄弟的试探、白骨军士、血土块……以及温若庭袖中断玉的秘密。 这些碎片,亟待一根来自京城核心的丝线串联。 温若庭策马护卫在马车旁侧。他身姿挺拔如崖边孤松,一身玄青劲装衬得肤色愈发冷白如玉,面容俊美却毫无表情,仿佛冰雕玉琢的神祇。 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锐利如淬火的寒星,目光缓缓扫过官道两侧的山峦、树林、沟壑,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他呼吸平稳悠长,握着缰绳的手指修长而稳定,没有丝毫颤抖。袖中那半枚断玉的冰冷触感,是他心头唯一的涟漪,提醒着京畿之地的暗流汹涌。 商胤文虽死,账本既出,幕后黑手绝不会坐以待毙。 这归途,便是刀山火海。 行至“黑松林”。地势陡然险恶,官道狭窄如肠,两侧峭壁高耸,墨绿色的松林遮天蔽日,光线被吞噬,只余下幽暗与呜咽的风声。 护卫队长神色凝重,低喝下令:“戒备!收缩队形!刀箭出鞘!全速通过!” 金属摩擦声轻微响起,队伍瞬间紧绷如弦,加速前行。 当队伍深入林道最幽暗、最逼仄的腹地时,杀机骤现! “咻咻咻——!” 凄厉的破空声撕裂死寂!密集的箭矢,带着刺耳的尖啸,如同倾巢而出的毒蜂,从两侧密不透风的松林深处攒射而下!目标精准无比,尽数指向洛兰卿的马车! “敌袭!护驾!” 护卫队长厉吼,挥刀格挡! “二哥,我来护你!” 洛兰辞反常般的挡在洛兰卿面前。紫鹃反应如电,瞬间将洛兰辞扑倒护在身下,滚落车厢地板。 几乎在箭啸声起的同一刹那,只见温若庭双腿猛地一夹马腹,胯下骏马通灵,瞬间横移半步,恰好挡在马车正前方。 他腰身微拧,手腕一抖,那柄看似装饰多于实用的修长佩剑已然出鞘,剑光清冷如秋水乍分! 他握剑的姿势优雅而稳定,剑尖划出一道道精准、简洁、毫无花哨的轨迹。 “叮叮叮叮……” 密如骤雨的撞击声连成一片,大部分射向车厢要害的箭矢被他或格、或引、或挑,纷纷偏离轨道,深深钉入泥土或车厢壁板,尾羽兀自急颤。 几支刁钻的漏网之鱼,也被他剑脊轻拍,卸去力道,斜斜滑落。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他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未曾被打乱,眼神冷静得可怕,仿佛只是在拂去衣襟上的尘埃。 “诸君勿动!” 温若庭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清晰传入车厢。同时,他的指令如同冰珠落玉盘,冷静而准确: “盾阵!护车!弓手!三叠射!压制左翼!梅江雪!右翼林间七丈,三石弩手,优先清除!” 他瞬间判断出箭矢的密度和角度,精准定位了威胁最大的弩手位置。 护卫们应声而动,盾牌迅速合拢成壁。弓箭手依令集火左翼松林。 梅江雪闻声,身形如狸猫般从车后闪出,手中早已扣好的三支甩手箭带着尖锐的哨音,疾射向温若庭所指的方位!林中立时传来一声闷哼和重物坠地声。 然而,袭击者显然死志已决,箭雨未歇,数十道黑影便如同鬼魅般从林间扑出。 黑衣蒙面,钢刀森寒,身法迅捷狠辣,直扑马车,一部分悍不畏死地缠住外围护卫,刀光凌厉,招招搏命;另一部分则如跗骨之蛆,直取核心! 温若庭眼神一凝,寒意更甚。 他并未急于冲杀,而是如同磐石般钉在马车门前三步之地,这个位置进可攻退可守,且能覆盖最大的防御范围。一名杀手率先扑至,刀光直劈面门,势大力沉。 温若庭不退反进,身形如鬼魅般一侧,让过刀锋,同时手中长剑似缓实疾地斜刺而出,剑尖精准地点在对方持刀手腕的筋络上! 杀手闷哼一声,钢刀脱手,温若庭手腕轻转,剑锋顺势上撩,一道冰冷的弧光掠过,杀手咽喉绽开一线血痕,无声倒地。动作干净利落,不带一丝烟火气,仿佛只是随手折下了一枝挡路的枯枝。 又有两名杀手左右夹击而至。温若庭脚下步法微错,身形如风中柳絮般飘忽,让开左侧劈砍,右手长剑格开右侧突刺,同时左掌闪电般拍出,看似轻飘飘印在左侧杀手肋下。 那杀手却如遭重锤,整个人横飞出去,撞在同伴身上,两人滚作一团,瞬间被护卫的刀锋淹没。 温若庭的剑始终护住马车门户,每一次挥动都带着冰冷的效率,剑锋所及,必有黑衣人倒下。他的动作精准、高效、毫不拖泥带水,在血腥的杀戮场中,竟透出一种近乎残酷的美感,宛如在雪地上作画的笔触,每一笔都带着死亡的寒意。 梅江雪在另一侧亦是怒吼连连,钢刀大开大阖,如同绞肉机,死死护住侧翼。战斗惨烈异常,护卫不断倒下,血腥味浓烈刺鼻。 就在温若庭一剑刺穿一名跃上车辕的杀手心口,手腕轻振,将尸体甩落,旧力已泄、新力将生的微妙间隙——一道几乎与地面阴影融为一体的瘦小身影,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蝎,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自马车底部电射而出! 时机拿捏得妙到毫巅!他手中一柄淬毒的匕首,刃口闪烁着幽蓝的诡光,无声无息,却快如毒蛇吐信,直噬温若庭毫无防备的后心! “三月!车底!” 车厢内,一直强忍眩晕关注战局的洛兰卿,瞳孔骤缩,失声示警!身体本能地前倾,猛地推开车门! “公子!” 紫鹃的惊叫被淹没。 温若庭在洛兰卿示警声起的瞬间,心中警铃已如洪钟大吕!致命的寒意瞬间笼罩全身。他想要回身格挡,但身体正处于力量转换的节点,肌肉的迟滞感清晰无比! 千钧一发之际,他展现出了非人的战斗本能和身体控制力——强行拧转腰胯,带动上身以最小的幅度、最快的速度侧移,同时,持剑的右手手腕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向后反撩,试图用剑格去挡! 噗嗤! 利器入肉的沉闷声响,带着令人牙酸的滞涩感。 预想中后心被洞穿的剧痛并未传来,温若庭在身体扭转的瞬间,眼角的余光已经瞥见一道素色的身影扑至身前! 是洛兰卿! 那柄淬毒的幽蓝匕首,正深深没入洛兰卿左肩胛骨下方寸许!位置险恶,离心脏不过咫尺!鲜血如同妖艳的红莲,瞬间在素色的衣料上洇开、扩散,刺目惊心! “呃…” 洛兰卿身体剧震,一声压抑的痛哼溢出齿缝。他脸色在刹那间褪尽所有血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额上冷汗密布,嘴唇因剧痛和毒素的侵袭迅速泛起青紫。 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但他右手紧握的坚硬檀木折扇,依旧带着决绝的力量,狠狠砸向偷袭者因全力刺击而暴露的手腕! 咔嚓! 腕骨碎裂的脆响清晰可闻。偷袭者惨嚎一声,匕首脱手。 “兰卿——!!” 温若庭那万年冰封般的冷静面具,在这一刻轰然碎裂。一声源自灵魂深处的、饱含惊恐与剧痛的嘶吼从他喉咙里迸发出来,声音都变了调! 那双总是冷静深邃的眼眸,瞬间被狂暴的赤红和刺骨的恐惧所吞噬,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从四肢百骸炸开。他完全不顾自身空门大开,以超越极限的速度旋身,手中长剑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和滔天的恨意,化作一道毁灭性的寒光! 唰! 剑光掠过,那名偷袭的杀手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上半身斜斜滑落,下半身兀自挺立,鲜血内脏如瀑喷溅!浓烈的血腥味瞬间盖过了一切。 “杀!不留活口!” 温若庭的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冰冷的杀意。 他如同彻底暴走的凶兽,再不复之前的优雅克制,剑招大开大阖,只攻不守,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剑光所过之处,断肢横飞,竟凭一己之力将马车周围的杀手逼退数步。 护卫们被主将这突如其来的狂暴和洛兰卿的惨状所激,也爆发出拼死的战意,怒吼着反扑。 杀手首领隐于林中,目睹目标重伤,己方损失惨重,果断发出一声尖利唿哨。残余的黑衣人如同潮水般退去,迅速消失在密林深处。 死寂瞬间降临。只有伤者的呻吟、马匹的响鼻,以及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兰卿!” 温若庭甚至顾不上去看那满地狼藉,长剑脱手坠地也浑然不觉。 他猛地扑跪在地,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扶住洛兰卿软倒的身体。看着那深深嵌入他肩背的幽蓝匕首,看着那迅速被暗红浸透的衣衫,温若庭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拧绞。 那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惧感,让他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他引以为傲的冷静、自制,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慌和绝望。 洛兰卿靠在他臂弯里,身体因剧痛和毒素微微抽搐。 脸色惨白如雪,冷汗浸湿了鬓角,嘴唇是骇人的青紫色。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线似乎有些模糊,却努力聚焦在温若庭那张沾满血污、写满惊惶的俊脸上。 他极其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嘴角,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慌什么…还…死不了…” 话未说完,一阵剧烈的呛咳袭来,伴随着咳嗽,一大口带着浓烈腥甜气息的暗黑色淤血猛地涌出,染红了他的下颌,也染红了温若庭胸前冰凉的衣襟。 “公子!” 紫鹃哭喊着爬出车厢。 “药!金疮药!解毒丹!快!!” 温若庭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 他手忙脚乱地去翻找腰间的药囊,平日里稳定如磐石的手指此刻却抖得不成样子,几次都抓不住小小的瓶塞。 他看着那不断渗出黑血的伤口,看着洛兰卿迅速灰败下去的脸色,一种比死亡更冰冷的恐惧攫住了他。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这个人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洛兰卿颤颤着,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书信, “三月,我本是来还情的,怕是将这一生交付于你,也还不完了....“ 洛兰卿带血的手臂一点一点的落下,直至毫无生气的垂在温若庭肩上。 “不,不要,兰卿!”温若庭垂下了头,抽泣着, “庭角静,晚烟萦,忽睹玉影破暝惊。 鬓拂花轻眉怯敛,欲言唇颤意先平。 风渐冽,月孤明,独倚栏干梦不成。 此后幽怀同逝水,任随寂寞漫潮生。 本是前缘恩债系,相逢偏惹情丝。 柔肠百转意难持。 眼波凝处,心乱已如痴。 纵晓此生多苦厄,为君甘赴危池。 身消魂散亦无辞。 但求君好,何惧命如丝。” 暮色中,庭院角落悄然寂静,晚烟袅袅缠绕。忽见你身影如玉树临阶,刹那间惊破黄昏死寂。你鬓边拂过落花,眉间不自觉泛起羞怯(;我想开口,却先觉唇瓣发颤,满心爱意刚要倾泻,又强行咽回心底(“意先平”道尽欲说还休的克制)。 夜风渐冷,明月孤悬,我独倚栏杆,辗转难入梦。此后,这份情愫如东流逝水,再也难收;只能任由寂寞如潮水漫涨,将未说出口的爱意,淹没在漫漫长夜…… “纵晓此生多苦厄,为君甘赴危池”,表达即便知道这一生会因此充满苦难,为了对方也甘愿奔赴险境,突出了这份感情的深沉与决绝。“身消魂散亦无辞”,进一步强调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也毫无怨言, 总之,两个人是真的爱恨纠缠在一起,请多多出支持我们兰亭序小情侣吧!!![竖耳兔头][竖耳兔头][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尘封旧瓮纳深哀 第22章 尘封旧瓮纳深哀 夜色如浓墨,沉沉地压在山峦之上。 被严密护卫拱卫的马车,最终寻得一处幽深隐蔽的山坳,车轮碾过碎石枯草,发出沉闷的声响后,终于停驻。 一股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顽固地缠绕在清冽的山野草木气息之中,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混合体,沉沉地弥漫在压抑的空气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紧绷的神经。 洛兰卿被众人极其小心地抬进了临时匆忙支起的简陋帐篷。 火把的光线摇曳不定,将他本就毫无血色的脸庞映照得如同新雪覆盖的寒玉,惨白得触目惊心。 那平日里总是噙着几分慵懒笑意的嘴唇,此刻泛着一种不祥的青紫色泽,微微张合,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伴随着胸腔微弱的起伏,急促而浅薄,仿佛随时会断绝。 最刺眼的,是深深嵌在他左肩胛骨下方的那柄匕首。幽蓝的刃身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兀自闪烁着淬毒后特有的、令人心悸的寒芒,像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死死咬住了他的皮肉。 “解毒丹!快拿来!” 温若庭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仿佛砂纸摩擦着粗粝的岩石,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其中蕴含的颤抖。 他双膝跪在洛兰卿身侧的毡毯上,那双惯于执笔挥毫、也曾在战场上沾满敌人鲜血的手,此刻正被洛兰卿温热的、不断涌出的血液浸透。 粘稠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掌心,带着生命流逝的惊心温度。然而,他的动作却并未因此迟滞,反而透出一种近乎残酷的迅捷与专注。 紫鹃早已哭得双目红肿如桃,泪水像断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沾湿了衣襟。她双手发颤,在随身携带的药囊里慌乱地翻找着,瓶瓶罐罐碰撞发出细碎又刺耳的声响,药粉撒落在地也浑然不觉。 帐篷门口,梅江雪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又似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孤狼,背对着帐内的一切,身形紧绷如拉满的弓弦。 温若庭强迫自己抽离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心焦。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混杂着血腥与草木泥土的气息直冲肺腑,反而让他混乱的思绪强行沉淀下来。 战场急救的经验碎片在脑海中飞速拼凑。他先是用手边能找到的最纯净的烈酒,小心地冲洗伤口周围沾染的尘土和血污,冰冷的液体刺激下,洛兰卿无意识地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抽气。温若庭的心跟着猛地一揪。 接着,他迅速打开一个青瓷小瓶,将气味辛辣的金疮药粉,厚厚地洒在匕首周围翻卷的皮肉上,希望能稍稍延缓那致命毒素的蔓延速度。 做完这些,他才拿起一把小巧锋利的剪子,动作异常轻柔地剪开匕首周围的衣料。每一次布帛撕裂的细微声响,每一次剪刀尖端不可避免的轻微触碰,都引得洛兰卿在昏迷中痛苦地蹙紧眉头,从喉咙深处溢出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呻吟。 这声音微弱,却像一把迟钝的锉刀,一下下,缓慢而深刻地剜在温若庭的心上,带来绵长而尖锐的痛楚。 “兰卿……撑住……” 温若庭俯下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脆弱,仿佛在祈求一个虚无缥缈的奇迹。 他撕下自己内衬里最为干净柔软的布条,尝试着按压住伤口周围试图止血。 然而,那从伤口深处汩汩渗出的血液,却呈现出一种粘稠、诡异的墨黑色,在火把的光下泛着不祥的微光,更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中夹杂着**铁锈的腥气。 每一次按压,都像是在挤压一团浸透了毒液的棉絮,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上温若庭的心头。 就在这手忙脚乱、心焦如焚的窒息时刻,温若庭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洛兰卿因剧痛而汗湿的侧脸。 火光在那张惨白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清晰地勾勒出他紧锁的眉峰,那因痛苦而微微颤抖的、濡湿的睫毛,还有那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线…… 一种奇异的、仿佛穿越了漫长时光洪流的熟悉感,毫无预兆地、如同蛰伏多年的藤蔓种子骤然破土而出,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猝不及防地缠绕住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记忆深处那扇沉重而锈蚀的闸门,被这股汹涌而至的熟悉感猛烈撞开! 眼前这张因失血和剧毒而惨白扭曲的脸庞,竟与多年前那个同样虚弱不堪、同样深陷绝境泥潭的少年面庞,诡异地、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了一起! 隆庆二十三年,深冬。北疆,祈连关外,千里冰封。 天地间只剩下一种颜色——霜。 寒风如同亿万把无形的冰刀,裹挟着鹅毛般的暴雪,呼啸着席卷过空旷死寂的荒原,将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吞噬进一片混沌的苍茫。 十七岁的温若庭,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到足以抹去番号的遭遇战。身上数处刀伤深可见骨,热血涌出片刻便被酷寒冻成冰碴,铠甲破碎,与大部队彻底失散。 他拖着一条几乎被冻僵麻木的伤腿,在齐膝深、冰冷刺骨的积雪中绝望地跋涉。每一步都耗尽全身气力,每一次跌倒都感觉再也爬不起来。 最终,在意识彻底消散的边缘,他模糊地看到一座被风雪侵蚀得只剩断壁残垣的山神庙,像一头匍匐在白色巨兽背上的垂死老兽。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扑倒在庙门那腐朽不堪的门槛外,冰冷的雪沫瞬间灌满了他的口鼻。 在意识彻底沉入冰冷黑暗的前一刻,他恍惚感觉自己被一股微弱但坚定的力量拖动着,身体摩擦着冰冷粗糙的地面,远离了庙门外那足以将灵魂都冻结的寒风。 接着,一丝微弱的暖意传来,是篝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在这死寂的寒夜里,成了维系生命唯一的、脆弱的光明与慰藉。 有什么冰冷僵硬的东西撬开了他冻得失去知觉的嘴唇,一股极其辛辣、滚烫的液体被强行灌了进来。 那液体像一道灼热的岩浆,沿着他冻僵的喉咙一路烧灼下去,所过之处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却也奇迹般地强行点燃了他身体深处即将熄灭的生命火种,拉回了他一丝摇摇欲坠的神志。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水雾。 跳跃的篝火光芒在眼前晃动,光影交织中,一张同样沾满污黑血渍和泥雪、却异常清俊的少年脸庞,渐渐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 那少年看起来比他稍小一些,身量也似乎还要单薄些,身上穿着精致但稍沾尘灰的华服,脸颊被寒风刮得皴裂,嘴唇干涸起皮。然而,他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在疲惫和狼狈中,闪烁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与坚毅,如同寒夜中不灭的星辰。 “别动,你伤得很重,血快冻住了。” 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干涩,像是砂石摩擦,却奇异地带着一种能穿透风雪、安抚人心的力量。 他动作极其熟练,没有丝毫迟疑,快速解开温若庭被血冰粘连在伤口上的破烂战袄,露出下面狰狞的创口。 他不知从何处摸出一些晒干的、叫不出名字的草叶,放在嘴里快速嚼烂,然后仔细地敷在温若庭身上最深、流血最多的几处伤口上。 那草药带着浓烈的苦涩气息,敷上伤口时带来一阵清凉,竟奇异地压下了火辣辣的痛楚。接着,少年毫不犹豫地撕下自己皮袄相对干净的内衬,紧紧地将伤口包扎起来,动作干净利落,显然并非第一次做这种事。 温若庭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他想问对方是谁,为何救他,但嘴唇翕动,却连一个完整的音节也发不出来,只能虚弱地转动眼珠,茫然又带着一丝感激地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从天而降的陌生少年。 少年处理完几处最致命的伤口,似乎松了口气,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抹了一把脸,又从怀中极其珍重地摸索出一个被压得扁扁的、边缘磨损的油纸包。 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块干硬得如同石块、边缘甚至带着白色冰碴的粗面饼子。 他拿起一块,凑到篝火旁,极其耐心地用火焰的热气小心地烘烤着,直到饼子表面微微软化,散发出一点微不足道的麦香。 他掰下很小的一角,仔细吹了吹,确保不那么烫了,才递到温若庭的嘴边,声音带 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和:“吃一点,活下去。不吃东西,撑不过这寒夜。” 温若庭已经感觉不到饥饿,只有深入骨髓的寒冷和疲惫。但他看着少年那双明亮而坚定的眼睛,下意识地顺从了。 他微微张开嘴,就着少年的手,用尽力气去吞咽那块粗糙的饼子。 那饼子干硬得像砂砾,刮擦着喉咙,带来一阵刺痛,然而,当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温热食物滑入胃中时,一股奇异的暖流竟真的从中蔓延开来,微弱却真实地对抗着周身的严寒。 这或许是他有生以来吃过的最难以下咽的食物,却也是他尝过的最能代表“活下去”这个词语的食物。 破庙之外,风雪依旧在疯狂地呼啸,如同万千厉鬼在哭嚎拍打着摇摇欲坠的墙壁。 庙内,小小的篝火在墙角噼啪燃烧,跳动的火苗将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在斑驳脱落的壁画上,忽明忽暗,如同此刻飘摇的生命。 少年守着温若庭,不时地添入一些从庙里角落寻来的朽木残片,让那微弱的火苗不至于熄灭。他始终保持着警惕,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眼神锐利如初。 温若庭在剧烈的伤痛和刺骨的寒冷中昏昏沉沉,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清醒与昏迷的边缘飘摇不定。 在意识模糊的某个瞬间,他似乎瞥见少年那件丝绸制成的衣襟上,别着一个不起眼的小东西—— 那是一朵早已干枯、颜色黯淡发褐的野花,被精心地压平保存着。那花朵的形状……隐约像是一朵小小的牡丹?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没。 在温若庭又一次因为伤口的剧痛而陷入半昏迷状态时,他感到少年靠近了他。 一块冰冷的、浸透了雪水的粗糙布巾,带着刺骨的寒意,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滚烫的额头。那动作带着一种生疏的、甚至有些笨拙的轻柔,与他处理伤口时的利落截然不同。 恍惚之间,意识沉浮的深渊里,他似乎听到少年俯身在他耳边,用极低、极轻的声音呢喃着。那声音飘渺如同呓语,既像是在向神明虔诚地祈祷,又像是在对自己反复地强调着一个信念: “活下去……三月……” “活下去……三月……” 记忆深处那模糊却刻骨的低语,与现实帐篷中洛兰卿微弱痛苦的呼吸声,在这一刻,猝然重叠!如同两道跨越时空的闪电,狠狠劈进了温若庭的脑海! 温若庭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目光死死地钉在怀中洛兰卿那张因失血而惨白、因剧毒而泛青的容颜上! 每一个细节,那眉骨的弧度,那紧蹙时眉心的纹路,那因痛苦而微微颤抖的睫毛……都与他记忆深处那个风雪破庙中的少年影像严丝合缝地重合! 是他?! 那个在北疆苦寒绝境、破庙风雪之中,将他从死亡边缘拖回来,喂他饼子,为他包扎,守着他度过漫漫长夜的陌生少年?! 那个在他意识模糊、濒临死亡之际,清晰地、带着祈祷般的力量唤出他鲜为人知的表字“三月”的人?! 这怎么可能?! 洛兰卿!静暨侯府金尊玉贵的二公子!京城里出了名的风流纨绔!他的人生轨迹应当充斥着玉盘珍馐、锦绣繁华、走马章台!他怎么可能出现在那苦寒得如同地狱边缘的北疆战场? 独自一人,出现在一座废弃的破庙之中?还有那声“三月”……除了家中长辈和极其亲近的师友,几乎无人知晓他这个表字。当时那个萍水相逢、自身难保的少年,是如何得知的?! 无数个巨大的问号,如同海底喷发的火山熔岩,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瞬间冲击、颠覆着温若庭过往对洛兰卿的所有认知!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几乎让他窒息。 然而,现实冰冷而残酷。洛兰卿背上那狰狞的伤口依旧在渗出致命的黑血,他微弱的呼吸如同风中残烛,生命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温若庭的臂弯中流逝。 这触目惊心的现实,瞬间压倒了所有翻腾的疑问。一股源自灵魂深处、比血脉更原始的强烈情感——对救命恩人的、不容置疑的保护欲,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带着焚尽一切的炽热洪流,瞬间淹没了所有的震惊、困惑和迟疑! “紫鹃!解毒丹!” 温若庭的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不容任何质疑。他不再有丝毫犹豫,果断地接过紫鹃终于翻找出来、颤抖着递上的解毒丹。 那是一颗龙眼大小、色泽深褐、散发着浓郁苦涩药香的丹丸。 他用指尖小心地捏开洛兰卿紧闭的牙关,将丹药稳稳地送入他口中,再轻轻托起他的下颌,助他艰难地咽下。 随即,他拿起酒囊,再次用烈酒仔细地、一遍遍冲洗那可怕的伤口,动作比之前更加沉稳,也更加轻柔,仿佛在擦拭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凝聚着全副的心神。 他紧紧握住洛兰卿那只冰凉得如同玉石的手,十指紧扣。 他不能死! 这条命,他欠他的,尚未偿还! 那些深埋风雪中的谜团,尚未解开! 洛兰卿,你必须活下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帐篷外,梅江雪依旧如磐石般伫立, 风雪似乎更大了些,呜咽着掠过山坳。 帐篷内,光影摇曳,生死悬于一线… 第23章 尘封旧瓮纳深哀 一夜煎熬。 意识像沉在冰冷粘稠的深海里,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与令人窒息的剧痛。 每一次试图挣扎上浮,都感觉有无数根淬毒的冰针扎进骨髓,搅动着五脏六腑。 洛兰卿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边的黑暗吞噬了,灵魂仿佛正一点点从千疮百孔的躯壳里剥离。 然而,就在这混沌与绝望的边缘,一股熟悉而温暖的力量,如同穿透厚重冰层的微弱阳光,固执地、持续地注入他濒临枯竭的经脉。 那力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志,霸道地将他逸散的意识强行拢住,拖曳着他不向深渊彻底沉沦。 在这股力量的包裹下,一些早已被岁月尘封、深埋在记忆底层的碎片,被这濒死的痛苦和熟悉的暖流意外地冲刷出来,带着鲜活的气息,清晰地浮现在意识的水面之上。 那是一个……关于三月的记忆。 不是后来名震朝野、铁骨铮铮的温若庭,而是那个在他懵懂童年里,用单薄肩膀为他撑起一片天空的少年——洛三月。 那时的洛府,远非今日静暨侯府的气派煊赫。 父亲官职不高,在京城权贵云集之地,洛家如同夹在巨木缝隙中的一株小草,谦卑而谨慎地活着。府邸不大,仆役不多,日子过得清简,却也自有一份远离漩涡中心的安宁。 而洛兰卿,是这清简府邸中一抹过于夺目的色彩。 自小便生得粉雕玉琢,眉眼精致得不像凡尘俗物,肌肤白皙胜雪,眼波流转间自带一股清灵之气。 这本是上天的恩赐,在等级森严、弱肉强食的京城世家子弟圈里,却成了他最大的“原罪”。 那些锦衣玉食、骄纵跋扈的贵胄少爷们,视他为异类,一个可以随意欺凌取乐的玩物。 “看,那个娘娘腔又来了!” “啧啧,长得跟个瓷娃娃似的,一碰就碎了吧?” “喂,洛兰卿,过来给爷们唱个小曲儿听听!” 每一次走出洛府那扇略显寒酸的大门,对年幼的洛兰卿来说,都像是一次危险的探险。 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那些刻薄恶毒的言语,如同冰冷的箭矢,总能轻易穿透他单薄的衣衫,刺伤他敏感脆弱的心。 他害怕那些聚集在街角、学堂、甚至皇家御苑外围的勋贵子弟,害怕他们带着戏谑的推搡,害怕他们故意伸出的绊脚脚,更害怕他们眼中那种将他视为新奇猎物的、毫不掩饰的恶意。 唯有一个人,像一道沉默而坚实的壁垒,始终挡在他身前——那就是他的长兄,洛三月。 洛三月只比他大两岁,却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沉稳与力量。 他继承了洛家武将血脉的挺拔身姿,眉目英朗,眼神清澈而坚定。 他不爱说话,尤其厌恶那些浮夸的言辞,行动永远快于言语。 每当洛兰卿被那群纨绔围住,或被恶意推搡在地,洛三月总会像一头发怒的小豹子,第一时间冲过来。 他不会像其他孩子那样哭喊叫骂,只是抿紧嘴唇,用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冷冷地扫视着挑衅者,然后毫不犹豫地挥出拳头。 他的拳头很硬,打架时带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 即使对方人多势众,他也从不退缩,总是把洛兰卿牢牢护在身后,用自己并不宽阔的后背承受着大部分拳脚。 洛兰卿常常能听到拳头砸在皮肉上的闷响,能看到三月哥哥嘴角渗出的血丝,但他紧贴着的那个后背,却从未弯折过。 每一次冲突结束,洛三月总是先仔细检查洛兰卿有没有受伤,用粗糙的手指抹去他脸上的泪痕和尘土,声音低沉却异常坚定: “别怕,有我在。” 就是这简单的五个字,成了洛兰卿灰暗童年里最温暖、最安全的港湾。 三月哥哥是他的盾,是他的剑,是他在这冰冷世道里唯一可以毫无保留信赖和依靠的人。 那一年暮春,洛府后园那株老牡丹开得格外盛大。 层层叠叠、碗口大的花朵,在阳光下绽放出最雍容华贵的深紫红色,花瓣边缘晕染着金边,馥郁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小院。 洛兰卿被这盛景迷住了。他记得三月哥哥曾有一次在书房看到一幅前朝名家的牡丹图,驻足凝望了许久。 小小年纪的洛兰卿,心里便悄悄埋下了一个念头:他要将这园子里开得最盛、最美的那一朵牡丹,采下来送给三月哥哥。 他偷偷溜到花园深处,避开洒扫的仆人,踮着脚尖,在繁花丛中仔细挑选。 阳光透过叶隙洒落在他专注的小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终于,他看中了最高枝头的那一朵——它饱满得如同凝聚了所有春光,色泽纯正,毫无瑕疵,花瓣上还滚动着清晨晶莹的露珠。 他小心翼翼地攀上假山石,屏住呼吸,用尽力气伸长手臂,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柔滑娇嫩的花瓣。 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喜悦,他轻轻地、慢慢地折下了花茎,仿佛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然而,这份喜悦在他抱着那朵硕大的牡丹,满心欢喜地跑出洛府后门,想要去找正在练武场习武的三月哥哥时,瞬间被碾得粉碎。 冤家路窄。 以兵部尚书家的小霸王李琮为首的几个纨绔子弟,正骑着高头大马在巷口耀武扬威。洛兰卿的出现,立刻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哟!这不是我们的小美人吗?” 李琮勒住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落在他怀中那朵绚烂夺目的牡丹上,闪过一丝贪婪, “手里拿的什么好东西?给爷瞧瞧!” 洛兰卿下意识地把花往怀里藏,转身就想跑。但几个恶仆已经嬉笑着围了上来,轻易地将他拦住。 “跑什么?一朵破花而已,让爷看看!”李琮跳下马,一步三晃地走过来,伸手就去抢。 “不!这是我的!是给三……”洛兰卿死死抱住花,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声音带着哭腔。 “给谁?给那个野小子洛三月?”李琮嗤笑一声,脸上露出残忍的快意,“他也配?一个破落户家的野种!” “不许你骂三月哥哥!”洛兰卿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尖声反驳。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李琮。“小杂种,反了你了!” 他猛地用力,一把将牡丹从洛兰卿怀里夺了过来!巨大的力量带得洛兰卿一个趔趄,重重摔倒在地,手掌和膝盖擦在粗糙的青石板上,火辣辣地疼。 李琮得意洋洋地欣赏着手中的牡丹,又嫌恶地瞥了一眼地上狼狈的洛兰卿:“哼,花是好花,可惜沾了晦气!” 说着,他竟将那朵娇艳欲滴的牡丹随手丢在地上,抬起穿着精致鹿皮靴的脚,狠狠地碾了上去! “不要——!” 洛兰卿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眼睁睁看着那凝聚了他所有心意和期盼的美丽花朵,在肮脏的靴底被践踏、揉碎。深紫红的花瓣被碾入污泥,金色的花蕊零落成尘,浓郁的香气混杂着尘土的气息,变成一种令人心碎的悲凉。 “哈哈哈哈哈!”李琮和他的跟班们爆发出刺耳的狂笑,仿佛欣赏了一场绝妙的表演。他们又围着倒地的洛兰卿肆意嘲弄了几句,甚至有人踢了他几脚,才扬长而去。 洛兰卿蜷缩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浑身都疼,手掌膝盖擦破的地方渗着血丝,但都比不上心里的痛。 他看着那滩被彻底毁掉的、曾经无比绚烂的紫红色污迹,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汹涌而出。 他精心挑选的、想送给最敬爱的三月哥哥的礼物,就这样被无情地摧毁了。 委屈、愤怒、绝望,还有对三月哥哥深深的愧疚,几乎将他淹没。 他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躺了多久,直到天色渐暗,才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失魂落魄地、一瘸一拐地挪回了洛府。 他没敢去找洛三月,怕看到他担忧的眼神,更怕看到他得知礼物被毁后的失望。 他把自己关在小小的房间里,晚饭也没吃,任凭奶娘和丫鬟怎么询问,只是摇头,红肿着眼睛,蜷缩在床角,像一只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小狐狸。 身体的疼痛和心灵的打击让他疲惫不堪,终于在泪水中迷迷糊糊地睡去。 睡梦中似乎也不安稳,总感觉有压抑的啜泣声萦绕在耳边。不知过了多久,他在一阵奇异的、清冽馥郁的香气中悠悠转醒。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窗外透进朦胧的晨光。 他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是牡丹的香气!比后园里任何一朵都要浓郁、纯粹!这香气……似乎近在咫尺? 洛兰卿猛地坐起身,心脏怦怦直跳。他揉着惺忪的泪眼,借着熹微的晨光,急切地向床边望去—— 就在他床头悬挂蚊帐的银钩上,静静地垂挂着一朵牡丹! 不是后园里那种深紫红,而是更为罕见的、纯净无瑕的玉白色! 花瓣层层叠叠,饱满舒展,如同用最上等的羊脂白玉精心雕琢而成,在朦胧的光线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花瓣中心,几缕淡金色的花蕊俏生生地探出头。 最令人心颤的是,那硕大花朵的边缘,以及花瓣层层叠叠的缝隙里,竟然凝结着无数颗细小晶莹的露珠! 它们如同碎钻般点缀在洁白的花瓣上,随着花朵轻微的晃动,折射着晨光,熠熠生辉。 一股沁人心脾、清冷悠远的异香,正是从这带着晨露的花朵中散发出来,瞬间充盈了整个房间,驱散了昨夜的阴霾和委屈。 洛兰卿惊呆了!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用指尖极其轻柔地碰触了一下那冰凉湿润的花瓣。 是真的!不是梦!这朵带着露水的、完美得如同仙品的玉白色牡丹,就这样奇迹般地出现在他眼前! “三月哥哥……” 他喃喃自语,瞬间明白了这奇迹的源头。只有三月哥哥!只有他会这样,在他最难过的时候,用最沉默也最震撼的方式,将他破碎的心重新拼凑起来! 他顾不上穿鞋,赤着脚跳下床,拉开门就往外跑。他要去找三月哥哥! 他要问清楚这花是哪里来的! 他穿过清晨寂静的回廊,跑向洛三月居住的偏僻小院。 刚推开院门,就看到奶娘端着一盆热水从洛三月的房间里出来,脸上带着心疼和忧虑。 “兰卿少爷?您怎么……”奶娘看到他,有些惊讶。 “奶娘,三月哥哥呢?他醒了吗?”洛兰卿急切地问,目光已经投向那扇虚掩的房门。 奶娘叹了口气,压低声音: “刚睡下没多久,累坏了……唉,这孩子,也不知道昨晚跑哪儿去了,天快亮才回来,一身露水,鞋都磨破了,裤脚上全是泥巴和划痕,手掌也擦破了皮……问他什么也不说,倒头就睡……” 洛兰卿的心猛地一揪!他轻轻推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去。 晨光透过窗棂,洒在简陋的床榻上。 洛三月侧身躺着,呼吸均匀而深长,显然是累极了。 他露在薄被外面的手臂上,果然有几道新鲜的、被荆棘划破的血痕,手指关节处也蹭破了皮。床边的地上,随意扔着一双沾满干涸泥泞、鞋底几乎磨穿的旧布鞋。 洛兰卿站在床边,看着少年沉睡中依旧带着一丝疲惫的侧脸,看着他手臂上那些刺目的伤痕,再想到自己床头那朵带着晨露、完美得不似人间之物的玉白牡丹…… 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这一次,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一种汹涌得无法言喻的感动和心疼。 他知道了。 他一定是去了城郊传闻中某个隐秘山谷里才有野生玉牡丹的地方!他一定是翻山越岭,在荆棘丛中艰难跋涉,在黎明前最黑暗寒冷的时刻,采下了这朵带着最新鲜露水、开得最盛的花朵。 然后,又马不停蹄地跑回来,在他醒来之前,将这朵凝聚了所有心意和艰辛的花,悄悄地挂在了他的床头…… 洛兰卿轻轻地爬上床榻,蜷缩在沉睡的洛三月身边,像一只寻求温暖的小猫。 他伸出小手,极其轻柔地、避开了那些伤痕,握住了洛三月放在被子外的手。那只手骨节分明,带着练武留下的薄茧,此刻温暖而安稳。 “三月哥哥……”他把脸埋进带着阳光味道的薄被里,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谢谢你……” 沉睡中的洛三月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无意识地反手握住了他冰凉的小手,握得很紧。 窗外,朝阳终于完全跃出了地平线,金红色的光芒洒满了小小的庭院,也透过窗棂,温柔地笼罩着床榻上依偎在一起的两个小小身影。 床头那朵玉白的牡丹,在晨光中舒展着花瓣,露珠璀璨如星。 那清冽的异香,与阳光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将昨日的阴霾彻底驱散,只留下一种深入骨髓的温暖与安宁,还有一份沉甸甸的、需要用一生去铭记和偿还的守护之情。 回忆的画面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的涟漪带着温热的暖流,缓缓抚慰着洛兰卿濒临崩溃的意识。 那玉白牡丹的冷香,那紧握着他小手的温暖触感,那少年沉默却如山般可靠的身影……穿越了漫长岁月的风霜,穿透了此刻缠绕着他的剧毒与黑暗,无比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感知里。 “三……月……” 昏迷中的洛兰卿,干裂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发出一个微不可闻、却耗尽了他所有力气的音节。 一滴滚烫的泪水,无声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没入鬓角,留下一条湿亮的痕迹。 黎明时分,天边泛起鱼肚白。 洛兰卿的呼吸终于稍稍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微弱,但唇上的青紫褪去不少,体温也不再那么灼人。 温若庭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席卷而来。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梅江雪立刻警觉地按刀起身。来者是一名风尘仆仆的驿卒,身上带着俞家特有的徽记。 “洛二公子安在?小人是俞家小姐派来的!” 驿卒翻身下马,气喘吁吁,双手捧上一个密封的紫檀木盒和一封书信。 紫鹃连忙上前接过。温若庭示意驿卒稍候,自己则小心地拆开信笺。俞瑶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兰卿吾兄如晤: 惊闻兄台归途遇险,身中剧毒,妹忧心如焚,恨不能肋生双翼,侍奉榻前。 然路途遥远,恐鞭长莫及。 特遣快马,奉上‘九转玉露丹’三枚,此乃家父早年游历南疆所得,解百毒有奇效,或可缓解兄台之厄。万望珍重,速速服用。 另,兄所托之事,尹明乐已在北境‘祈连关’外安顿妥当,静候指令,一切无虞,勿念。 盼兄早日康复,妹瑶于京中日夜焚香祷祝。” 信末,俞瑶还画了一枝小小的、含苞待放的兰花。 “九转玉露丹!” 紫鹃惊喜地低呼,连忙打开紫檀木盒,三枚龙眼大小、散发着清冽药香的碧绿丹丸静静躺在锦缎之中。 这药名头极大,千金难求,俞瑶竟一次送来三枚! 温若庭心中一动,立刻取出一枚,小心地用温水化开,一点一点喂洛兰卿服下。 这丹药果然神异,入口不久,洛兰卿紧蹙的眉头便舒展了些许,脸上也恢复了一丝几不可见的血色。 温若庭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他将剩下的两枚丹药仔细收好,目光再次落在信笺上,停留在那一行字上: “尹明乐已在北境‘祈连关’外安顿妥当,静候指令。” 尹明乐?祈连关?温若庭眼神瞬间变得锐利!祈连关!那个他记忆中断的地方!那个破庙所在!洛兰卿派尹明乐去那里做什么? “安顿妥当”又是指什么?是调查?还是……接应?这与他遇袭中毒是否有关联? 第24章 尘封旧瓮纳深哀 在“九转玉露丹”的奇效和温若庭不惜内力枯竭的持续护持下,洛兰卿体内那阴寒歹毒的剧毒终于被暂时压制,伤势趋于稳定,险之又险地脱离了生命危险。 车队在隐蔽的山坳中又休整了两日,待洛兰卿能勉强在紫鹃搀扶下坐起身,不再因细微的颠簸而冷汗涔涔、气息紊乱,才决定再次启程。 归途比来时更加缓慢谨慎,车轮碾过路面的每一寸都力求平稳,护卫们的精神也绷得更紧,如同拉满的弓弦,警惕地扫视着官道两侧的每一片树林和山丘。 这一日,行至离京城尚有百余里的“清水镇”。 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橙红,暮色四合。 奔波了一整天的车队人困马乏,决定在镇上最大的客栈歇脚。 洛兰卿精神依旧不济,面色苍白如纸,由紫鹃小心伺候着在二楼最清净的上房内静养。 温若庭亲自安顿好护卫岗哨,又去洛兰卿房中确认他情况尚可后,心中那团由身份之谜、祈连关联、断玉重现、商胤文案余波以及深不见底的朝堂漩涡交织而成的乱麻,非但没有解开,反而越缠越紧,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几乎令人窒息。 一股难以排遣的烦闷与疑虑在胸腔里翻腾,他需要片刻的喘息。 于是,他独自一人踱出客栈。 清水镇不大,入夜后街上行人寥寥。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他信步走入街边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挂着“杏花村”布幡的小酒肆。 酒肆里人声嘈杂,弥漫着劣质酒水、油炸花生米和汗渍混合的气味。几张油腻的方桌旁,坐的多是风尘仆仆的行商和粗犷的脚夫,高声谈论着路上的见闻和低廉的工钱 温若庭寻了个最角落、灯光最昏暗的僻静位置坐下,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他只要了一壶最便宜的烧刀子,两碟几乎看不出原色的卤豆干和盐水花生,自斟自饮。 辛辣刺喉的酒液滚入腹中,像点燃了一团火,却丝毫浇不灭心头的焦灼,反而将那混乱的思绪烧得更旺。 祈连关……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柳丝竹白日里那番诛心之言,更是在这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他闭上眼,试图将那场早已被刻意封存的噩梦压下,但血腥的战场画面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至…… … 隆庆二十五年,秋。北疆,祈连关前,血狼谷。 狂风卷着砂砾,如同无数细小的刀子抽打在脸上,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尸体烧焦的恶臭。 残破的“平”字军旗斜插在尸山之上,被硝烟熏得焦黑,在风中猎猎作响,发出如同呜咽般的悲鸣。 温若庭身上的玄色铁甲早已被敌人的鲜血和自己的汗水反复浸透,凝结成暗红近黑的硬壳,多处破损,露出底下被刀锋划开的皮肉,深可见骨。 左臂上一道狰狞的伤口只是被布条草草勒紧,每一次挥动长枪都牵扯出钻心的剧痛。他拄着枪,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剧烈起伏。 视线所及,是人间炼狱。 山谷狭窄的入口处,尸体层层叠叠,堆积如山。 有他熟悉的面孔,昨日还一起啃着发硬的面饼,开着粗俗的玩笑;也有狰狞的蛮族武士,瞪着不甘的双眼。 鲜血汇成了粘稠的小溪,在焦黑的土地上蜿蜒流淌。远处,蛮族大军如同黑色的潮水,再次集结,沉重的脚步声和兵甲碰撞声如同闷雷,滚滚而来。 号角声低沉而苍凉,带着死亡的气息。 “将军!箭……箭快没了!” 一个满脸血污、嘴唇干裂的年轻士兵踉跄着跑到他身边,声音嘶哑绝望,“滚木礌石也用尽了!后面的补给……还是没到!” 他的眼中布满了血丝和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抛弃的茫然。 温若庭的心猛地一沉。又是补给! 从深入北境以来,所谓的“粮草充沛”、“军械精良”就成了一句彻头彻尾的谎言!运来的粮食大半是霉烂的陈米,夹杂着沙石;箭矢的箭头要么锈蚀不堪,要么干脆就是没有淬火的生铁,射出去软绵无力,甚至会在弓弦上崩断; 本该三天前就抵达的援兵,至今杳无音信!他们这支孤军,就像是被遗忘在绝境中的弃子。 “省着点用!瞄准了再放!” 温若庭的声音嘶哑如铁,强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气,目光扫过身边仅存的几十名士兵。每一张脸都写满了疲惫、伤痕和绝望,但当他目光扫过时,那些绝望的眼神深处,依然燃起一丝微弱的、名为信任的火光。 他们信任他,信任这位身先士卒、如同战神般一次次带领他们从绝境中杀出血路的年轻都尉。 这信任,重如千钧!他不能垮! “弟兄们!” 温若庭猛地举起手中那杆已经崩了刃、沾满血污的长枪,声音穿透呼啸的风沙,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身后就是祈连关!关后就是我们的父母妻儿!今日,有死无生!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跟我冲——!” “杀——!” 残存的士兵爆发出最后的怒吼,那是对死亡的蔑视,也是对统帅最后的追随!几十个伤痕累累的身影,在温若庭的带领下,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冲向了再次涌来的、数倍于己的黑色浪潮。 温若庭冲在最前,长枪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 枪尖每一次递出,都精准地撕裂敌人的咽喉,贯穿他们的胸膛!他的招式已无华丽可言,只剩下最直接、最狠辣的杀戮本能。 枪杆横扫,蛮兵骨断筋折;枪尾回旋,砸碎偷袭者的头颅!他像一尊不知疲倦、不知疼痛的杀神,在敌阵中硬生生撕开一道血路!所过之处,残肢断臂横飞,鲜血喷溅如雨! 他记得那个叫“石头”的憨厚老兵,为了替他挡下一支冷箭,用身体扑了上去,箭矢透胸而过,他倒下时还死死抱着一个蛮兵的腿。 他记得那个只有十五岁、总爱脸红的传令兵“小豆子”,被蛮族弯刀削去了半边肩膀,却用尽最后力气将手中的火油罐砸进了敌人的攻城锤里,点燃了一片火海,自己也被烈焰吞噬…… 王立临死前最后的眼神,那是对生的眷恋,对胜利的渴望,还有……对他这个将军的信任! “杀啊!为了石头!为了小豆子!为了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温若庭目眦欲裂,嘶吼声带着泣血的悲愤!他的枪更快,更狠!每一次刺出,都仿佛带着无数亡魂的呐喊! 然而,个人的勇武在战争的绞肉机面前,终究是杯水车薪。 身边的战友越来越少,蛮兵却仿佛无穷无尽。温若庭的视线被血水和汗水模糊,手臂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他感到自己的力量正在飞速流逝。 就在他再次刺倒一名蛮族百夫长,枪尖卡在对方肋骨中一时难以拔出时,侧面一道凌厉的刀光带着恶风劈向他的脖颈,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就要命丧当场!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鬼魅般的黑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身侧! 那是一个全身笼罩在宽大黑袍中的人,脸上覆盖着一张毫无表情的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眼睛。 他就那样突兀地出现在血腥的战场上,如同从地狱的裂缝中走出,周围的喊杀声、兵刃撞击声似乎都无法沾染他分毫。 黑袍人只是随意地一抬手,屈指一弹。 “叮——!” 一声清脆得如同玉磬敲击的声响! 那柄足以斩断铁甲的蛮族弯刀,竟被这轻描淡写的一指弹得寸寸碎裂!持刀的蛮兵被一股无形的巨力震得倒飞出去,口喷鲜血,眼见不活了。 温若庭瞳孔骤缩!这……这是何等力量?!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莫测的身手! 黑袍人的目光透过冰冷的青铜面具,落在温若庭身上。那目光没有温度,没有情绪,只有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一个沙哑、干涩,仿佛两块石头摩擦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无视了震耳欲聋的战场喧嚣: “忠勇可嘉……然,天命难违。汝可知,汝等浴血奋战,不过是他手中一枚注定被舍弃的棋子?” 温若庭心神剧震!他想喝问对方是谁,但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黑袍人的声音继续在他脑中回荡,冰冷而残酷: “北疆有古谣,可曾听闻?‘黑鸦使徒临战场,赐下利剑名断肠。剑柄刻字君负臣,忠魂饮恨自刎亡’…… 汝之忠诚,感天动地,却感不动那金銮殿上,日渐冰冷的龙心。汝之热血,染红沙场,不过是他人博弈的筹码。今日之败,非战之罪,乃……君弃之!” 随着这如同诅咒般的话语,黑袍人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在温若庭眼前诡异地扭曲、变淡,最终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那句“君弃之!”如同惊雷,在温若庭的脑海中反复炸响! “君弃之……” 温若庭失神地喃喃,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背叛的冰冷绝望瞬间攫住了他!他想起了那些霉烂的粮草,那些锈蚀的箭矢,那永远等不到的援兵……难道……难道这一切……?! 就在他心神失守的刹那! “噗嗤——!” 一柄冰冷的、淬毒的匕首,如同毒蛇般,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狠狠刺入了他的后腰!剧痛伴随着阴寒瞬间扩散! 温若庭猛地回头,看到的是一张混杂在蛮兵中、却带着中原人特征的阴鸷面孔,眼中闪烁着得手的残忍和一丝……嘲弄?! “呃啊——!” 温若庭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反手一掌拍碎了偷袭者的头颅!但毒性和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他拄着枪,单膝跪地,看着如潮水般再次涌上的敌人,看着身边最后几个袍泽被淹没……祈连关巍峨的轮廓在视线中模糊、摇晃。 “君……负……臣……” 黑袍人的预言,那北疆流传的古老歌谣,如同魔咒般在耳边萦绕。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绝望冲上心头!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寒光映照着他染血的脸庞,剑锋直指自己的咽喉! 与其被俘受辱,与其像小丑一样被玩弄至死,不如……自刎以全忠义之名? “哟!这不是我们的小春日吗?怎么一个人喝起闷酒来了?” 一个带着几分醉意、却又异常清亮、如同玉石相击的声音,突兀地在旁边响起,瞬间将温若庭从那尸山血海、绝望自刎的幻境中强行拉回现实! 温若庭猛地抬头,只见柳丝竹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坐在了他对面的条凳上。 依旧是那身苍葭色长衫,玉冠微斜,几缕不羁的发丝垂落额前,脸上带着两团明显的红晕,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戏谑和……深藏的锐利。 “师兄?”温若庭眉头深深蹙起,心脏因方才激烈的回忆和突然的打断而狂跳不止,但更深的是一种本能的警惕。 “什么师兄不师兄的,嗝……”柳丝竹带着浓重的酒气,毫不客气地拿起温若庭面前那壶廉价的烧刀子,给自己面前的空杯斟满,然后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让他皱了皱眉,却又露出一丝畅快。 “落毛的凤凰不如鸡,破船还有三千钉……这话糙理不糙,你听过没?”他咂咂嘴,目光斜睨着温若庭。 温若庭沉默地看着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杯中的劣酒泛起细小的涟漪。他没有接话,只是眼神更加幽深。 柳丝竹也不在意他的沉默,自顾自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次没有立刻喝,而是用手指摩挲着粗糙的杯沿,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浓重的酒气混合着他身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药草的清苦气息,喷在温若庭脸上: “小春日啊,” 他换了更亲近也更随意的称呼,眼神却像淬了冰的针,“你可知这天下,最凉薄的是什么?” 他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酒肆污浊的空气,投向某个虚无的高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不是腊月里能冻裂骨头的冬雪,不是扫尽落叶的秋风,是那……金銮殿上,坐得越高、心就越冷的……龙椅啊!” 他伸出食指,隐秘而快速地向上指了指,做了一个所有人心照不宣、讳莫如深的手势。 温若庭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握着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发出轻微的脆响,杯中的酒液剧烈晃动。 柳丝竹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被更浓的、带着悲凉和尖锐的愤懑取代。 他猛地灌下杯中残酒,辛辣的酒气似乎给了他某种力量,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如刀,狠狠扎向温若庭心底最鲜血淋漓的伤口: “猜忌!刻进骨头里的猜忌!”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苍凉,“尤其是对那些……功高震主的!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古来如此!遥想你师兄当年也可谓江南第一才子,只可惜最是帝王多猜忌,活生生瘸了这一条腿啊?! ” 他猛地将酒杯顿在油腻的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漂亮的桃花眼如鹰隼,死死锁定温若庭瞬间变得惨白的脸: “嘿!天真!太天真了!” 柳丝竹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嘲讽和揭露真相的快意,他嗤笑一声,充满了无尽的鄙夷, “再说说你,说好的援兵呢?影子都没见着一个!就靠你们那点被刻意消耗得精疲力尽的人马,拿什么去跟人家以逸待劳、吃饱喝足的精锐打?还收复荆州十六部? 呸!那根本就是人家给你下的套,故意放给你的香饵!就等着你这条‘忠勇无双’的大鱼咬钩,然后……连皮带骨,一口吞了!让你和你那支碍眼的‘平’字军,永世不得翻身!” 温若庭虽心里已生起了怀疑,但还尚存一丝理智,他看着酒杯中自己的倒影,心中默念道: 不可能,当今圣上可是我姨父,这不可能! 第25章 尘封旧瓮纳深哀 酒肆里,方才还弥漫着粗犷喧闹的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了咽喉。 温若庭身上逸散出的那股凛冽气势,如同冬日里骤然席卷而来的寒潮,冰冷、沉重,带着铁与血的锋芒。 邻桌正唾沫横飞划拳的汉子,声音戛然而止,举到半空的手臂僵在那里;角落里低声交谈的商旅瞬间噤声,眼神躲闪,下意识地缩紧了脖子;连那跑堂的小二,端着酒壶的手也微微发颤,油腻的抹布停在半污的桌面上,不敢再动分毫。 一时间,整个酒肆落针可闻,只剩下烛火在不安地摇曳,映照着酒客们惊疑不定的侧目,噤若寒蝉。 然而,这足以冻结空气的威压,落在柳丝竹身上,却似泥牛入海。 他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又或许,是全然不在意这凡尘俗世的惊涛骇浪。 他脸上的醉意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浓烈了几分,像是整个人都浸泡在陈年的烈酒里。身子软绵绵地晃动着,如同风中残柳,随时会倾倒。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蘸着面前浑浊的酒液,在油腻得反光的桌面上,毫无章法地涂抹着。酒水蜿蜒,留下深浅不一的湿痕,像一幅无人能懂的狂草。 “说什么?” 他含混不清地嘟囔着,声音仿佛从喉咙深处被酒气熏蒸出来,带着黏腻的湿意,却又字字如淬了毒的钢针,直刺人心, “我说……有人不想让你赢啊,小春日……嘿嘿……”他抬起浑浊的眼,似乎在笑,眼底却是一片荒芜的冷, “功高震主,手握重兵,还和皇后娘娘沾亲带故……啧啧啧……”他咂着嘴,像是在品尝某种苦涩的滋味,“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道理,千百年都没变过……祈连关……” 他顿了顿,手指在桌面上的酒渍里用力一戳,留下一个深色的印记,如同一个狰狞的伤口, “……祈连关,那地方多好啊,天高皇帝远,蛮族的弯刀又快又狠……借刀杀人的好地方罢了……真以为那神出鬼没、要了你半条命的‘无名氏’,是蛮族派来的?笑话……天大的笑话……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打断了他的话,仿佛要将肺腑都咳出来。 他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猛地趴伏在油腻的桌面上,单薄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像是被无形的重物压垮,又像是醉得彻底人事不省。 只有那断断续续、如同梦呓般的嘟囔还在低低溢出:“猜忌……都是猜忌……那龙椅……金子打的,坐久了,看谁都像是要扑上来抢……嘿嘿……可怜啊……可怜我那傻乎乎的师弟……一根筋……” 温若庭的胸膛如同被重锤猛击,剧烈地起伏着! 柳丝竹这些裹挟着浓烈酒气的“醉话”,在他耳边炸开,每一句都如同九天惊雷,轰得他脑海一片空白,嗡嗡作响,眼前甚至闪过祈连关那炼狱般的血色与硝烟。 借刀杀人?不想让他赢?祈连关那场惨烈的败局,无数袍泽的鲜血,他几乎陨落的性命……这一切,竟是被人精心设计、刻意为之的陷阱?! 目的仅仅是为了除掉他这个“功高震主”的隐患?!如果……如果这荒诞不经的醉话背后竟藏着半分真相…… 温若庭不敢再想下去。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的最底端猛地窜起,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直冲头顶! 那寒意并非来自酒肆外的夜风,而是源于内心深处被骤然撕裂的信任和对权力深渊的惊惧。 他霍然起身!动作带起的劲风拂动了桌角的油灯,光影剧烈摇晃。他看也未看趴在桌上如同烂泥的柳丝竹,只将一锭沉甸甸的银子重重拍在桌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打破了死寂。 他深深地、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最后瞥了一眼那个醉醺醺的身影,仿佛要将这荒诞的一幕刻入眼底,随即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跨出了酒肆的门槛。 夜风带着初春的料峭,迎面扑来,吹散了酒肆内浑浊的空气,也稍稍冷却了他胸中翻腾激荡的岩浆。 然而,柳丝竹那些带着浓烈酒气的诛心之言,却并未随风散去,反而如同最顽固的毒藤,带着倒刺,深深地、狠狠地扎根在了他心底最深处那片原本坚如磐石的忠诚与信念之上,缠绕勒紧,渗出冰冷的毒汁。 回到下榻的客栈,温若庭的心绪如同被狂风卷动的乱云,根本无法平静。 柳丝竹的话语,像无数根烧红的针,反复刺扎着他的神经。他脚步沉重地走上楼梯,木质楼梯发出沉闷的回响。 经过洛兰卿的房门外时,他下意识地停驻了片刻。 门扉紧闭,但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紫鹃轻柔低缓的说话声,像在哄慰孩童,间或夹杂着洛兰卿虚弱却清晰的低弱回应,虽然气若游丝,却证明着生命的顽强。 这声音让温若庭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一丝,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抓住了一叶浮萍。 他正欲转身回自己房间整理思绪,楼梯口却传来一阵急促而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梅江雪的身影出现在昏暗的走廊尽头,步履匆匆,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仿佛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霾。 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封信函,火漆密封,在走廊摇曳的灯笼光下,那暗红色的火漆印记如同凝固的血滴,透着一股不祥的紧迫感。 “温大人!”梅江雪几步抢到近前,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带着金属般的冷硬, “大公子的信!加急密函!八百里快马,沿途换了三匹好马,信使到门口时马都吐了白沫!”他将那封沉甸甸的信函递到温若庭手中,指尖微凉。 温若庭深吸一口气,那空气仿佛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紧握着那封如同烫手山芋般的密信,如同握着一柄即将刺破黑暗的利剑。他转身,轻轻推开了洛兰卿的房门。 “公子,”温若庭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将信递过去,“大公子的信。” 他躺在那里,像一幅被水洇过、失了浓墨的工笔画。洛兰卿。 窗棂滤下的微光,吝啬地落在他脸上,那肤色便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薄脆感——不是纸,纸尚有韧劲;更像是年代久远、失了火气的薄胎白瓷,透着一层细腻却了无生气的冷光。 唇上那点淡极了的血色,如同春日枝头将谢未谢的最后一瓣樱花,淡得几乎要被周遭的苍白吞噬,只余下一抹若有似无的、近乎透明的粉痕,脆弱得令人屏息。 长发泼墨般散在枕上,更衬得那张脸小得惊人,轮廓精致得如同精雕的玉器,只是失了温润,只剩下一种清冷的、易碎的玉质。眼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两弯深青的弧影,如同远山淡墨的余韵。 偶尔,那浓密的睫羽会极其细微地颤动一下,像栖息在雪枝上的蝶,被无形的寒露惊扰,牵动着观者心头最细的那根弦。 病气如同无形的薄纱,笼住了他周身那惯有的清冽与锐利,将其打磨出一种奇异的、近乎神性的静谧。 那份苍白并非衰败,而是一种被命运暂时抽离了鲜活色彩后的纯粹,一种剥离了所有喧嚣浮华的、本质的轮廓之美。 他呼吸极轻,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仿佛整个人正悬浮在现实与虚幻的边界,稍重的吐息都会惊扰这份脆弱的平衡。 然而,就在这份极致的脆弱中,那偶尔因咳嗽而蹙起的眉心,或因不适而微微抿紧的唇角,又透出一种倔强的、不肯彻底沉沦的韧劲儿。像冰层下未冻的流水,像寒夜尽头将明的微光。 这份矛盾,让他的病容之美,超越了单纯的楚楚可怜,带上了一种惊心动魄的、带着痛感的诗意——仿佛一尊被风雨侵蚀却依旧轮廓绝伦的白玉雕像,每一道苍白的线条里,都刻着未竟的故事与无声的抵抗。 他静静躺在那里,像一株被寒露打湿的、失了艳色的名兰。那苍白,便是他此刻惊心动魄的语言。 “其他人先退下吧,三月,待他们走后,你读给我听罢。” “吾弟兰卿亲启: 京中局势,波谲云诡,暗流汹涌,远超吾等离京前之预期,其凶险处,恐十之**尚未显露。为兄返京不过数日,已觉步步荆棘,如履薄冰。现将紧要处告知: 其一:邓梦已藉‘侍疾’之名,长居陛下寝宫! 其手段老辣,竟已悄然攫取后宫权柄,凤印在握!内廷大小人事任免、禁卫宫城之调度,皆出其手,皇后娘娘形同虚设。 陛下……已连续三日未朝,对外称‘龙体违和,需静养’,然宫禁森严,消息隔绝,为兄多方打探,竟难窥陛下真容。此绝非寻常!” 看到这里,温若庭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一股冰冷的战栗瞬间席卷全身!邓梦掌权!皇帝三日未朝?!这已不是简单的权臣当道,后宫干政,禁卫易主,天子失音……这简直是天翻地覆、乾坤倒悬的凶兆!是皇权彻底旁落、江山倾危的危险信号。 难怪商胤文背后之人行事如此肆无忌惮,视王法如无物!他袖中的半枚蟠龙断玉,此刻也仿佛变得更加冰冷沉重。 洛兰兮的信继续写道,字字如铅: “其二:账本所涉之人,根深蒂固,盘根错节,其势之大,远超想象。 大理寺陈大人虽刚正不阿,一心求公,然阻力重重,寸步难行。尤以京兆尹府及兵部为甚,处处掣肘,百般阻挠,案牍积压,线索屡遭掐断。 ‘鹞鹰’身份依旧成谜,藏于九地之下,然其爪牙已开始疯狂反扑! 为兄归途之中,亦曾遭遇小股不明身份、训练有素之死士袭扰,行动诡秘,悍不畏死,幸有月护卫拼死周全,方得以脱险。弟处更需万分警惕!归途之上,恐更不太平!切切!” “其三:懿城之事,已然震动朝野。白骨坑之惨烈,军粮账本之确凿,证据如山。 然,为兄联合数位忠直大臣联名弹劾商胤文及其余党贪墨军资、戕害忠良、私设刑狱之奏章, 竟被阁中以‘证据尚需详查核实’、‘案情复杂,不宜操切’为由压下!其中必有‘鹞鹰’一党从中作祟,把持朝议。 弟手中所持账本原件,乃破局之关键,唯一能凿穿其谎言之铁证!务须妥善保管,贴身收藏,万勿有失,此乃我等性命所系。” “其四:亦是重中之重,为兄查阅母亲遗物及早年宗卷档案,耗费心力,竟发现懿城‘静庐’之事,恐非偶然。 母亲出身虽为医女,然其父(即你我外祖父)似与前朝覆灭之秘教‘花间派’有旧。‘花间派’行事诡秘,擅用奇香异毒,覆灭于太祖朝雷霆手段之下,然其残余势力或与北疆某些隐秘部族有所勾连,潜藏极深。 母亲当年避居懿城那等偏远之地,或与此隐秘关联有关。商胤文占据‘静庐’,私设刑堂,所用刑具之诡异纹饰,经护卫辨认再三,竟带有‘花间派’残余之痕。 此中关联,细思极恐!弟身在懿城,若有余力,身体尚可支撑,可暗中查访母亲旧事及‘花间派’残留之线索。西北异香与神秘信号之谜,或可由此解开!此乃关乎全局之暗线,务必谨慎。” “另:父亲处压力甚巨。邓梦一党已有攻讦之意,指摘父亲‘教子无方’、‘纵子构陷大臣’。朝堂之上,暗箭难防。 吾弟伤情如何?为兄忧心如焚,恨不能以身代受!万望珍重,速归!一切详情,待弟回京,面议详谈。兄兰兮手书,日夜盼归。” 信笺在温若庭的手中微微颤抖,仿佛有千钧之重! 邓梦掌权,皇帝失音……温若庭猛地想起袖中那半枚冰冷的蟠龙断玉。 这代表着至高皇权的信物,为何会神秘地重现人间?为何只有半枚?难道……陛下已身不由己,甚至……这半枚断玉,是陛下在绝境中发出的无声求救?! 房内药香弥漫。洛兰卿斜倚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如同一尊易碎的琉璃。紫鹃正小心翼翼地用银匙将温热的汤药喂到他唇边。 他的眼神虽然疲惫,却已恢复了些许清明,如同被雪水洗过的寒星,只是深处蕴藏着难以言喻的痛楚。 “好!好一个邓梦!好一个藏头露尾的‘鹞鹰’!” 洛兰卿的声音带着重伤初愈的沙哑与虚弱,却蕴含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火和冻结骨髓的冰冷杀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 胸口的剧痛被这极致的愤怒牵动,他猛地剧烈咳嗽起来,身体痛苦地蜷缩,苍白的脸上瞬间涌起不正常的潮红。 “公子!”紫鹃闻声惊呼,慌忙跑入房门拿起药碗,为他抚背顺气,眼中满是心疼。 洛兰卿摆摆手,示意无妨。他喘息着,闭上眼,似乎在极力平复翻腾的气血,也在消化那惊天的信息。 眉宇间充满了深切的痛苦和巨大的困惑,仿佛在记忆的深渊中艰难地打捞着碎片。 “静庐……花间派……”他喃喃低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外祖父?母亲避居懿城?那些模糊的童年记忆碎片,母亲偶尔流露的哀伤与讳莫如深……商胤文刑具上的花纹……西北的异香……所有线索如同乱麻般纠缠。 半晌,他才缓缓睁开眼,那双眸子褪去了暴怒的火焰,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他看向肃立在床前的温若庭,眼神复杂难明,有洞悉世事的悲凉,有破釜沉舟的决绝,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托付。 “三月,” 洛兰卿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仿佛长途跋涉后站在悬崖边缘,但每一个字都斩钉截铁,落地有声, “看来,这京城,已非龙腾虎踞之所,而是噬人不吐骨的龙潭虎穴,万丈深渊。” 他顿了顿,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温若庭刚毅的脸上,带着一丝深沉的探究,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 “而我们手中握着的,已不仅仅是翻案雪冤的证据,更是……能捅破这天、撕裂这重重黑幕的刀子!锋利,却也足以引火烧身。” 他再次停顿,直视着温若庭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回京之路,步步杀机,恐怕……是要用血来铺了。你……怕吗?” 温若庭沉声道:“我定会护你一生,” “好。”洛兰卿的声音虽然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金铁交鸣般的力量,清晰地回荡在弥漫着药香的寂静房间里, “传令下去,明日一早,拔营启程!目标——京城!” 兰卿弟弟亲启(绝密): 京城的局势,比我们离开前预想的要诡谲凶险得多,暗流涌动,复杂万分。我感觉现在看到的危险,恐怕连真正危险的十分之一二都不到!哥哥我回京才几天,就已经感觉像踩在荆棘上走路,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如履薄冰。现将最重要的情况告诉你: 1. 后宫剧变,皇权危殆: 邓梦(先帝的乳母)借着“侍奉陛下养病”的名义,已经长期住在陛下寝宫了!她手段老练狠辣,竟然悄无声息地夺取了后宫的实际控制权,连皇后的印玺(凤印)都掌握在她手里!现在后宫所有人员的任免调动、皇宫禁卫军的指挥调度,全都由她说了算,皇后娘娘完全被架空了。更严重的是,陛下……已经连续三天没有上朝了!对外只说是“龙体欠安,需要静养”。但皇宫守卫极其森严,消息完全封锁,哥哥我想尽办法多方打探,竟然连陛下的面都见不到!这绝对不是正常情况! 2. 阻力重重,反扑凶猛: 我们掌握的那个账本牵连的人,根基太深,势力盘根错节,比我们想象的要庞大得多!大理寺的陈大人虽然刚正不阿,一心想秉公办案,但是阻力太大,几乎寸步难行。尤其是京兆尹府(首都地方衙门)和兵部,处处设置障碍,百般阻挠,导致案件文书积压,关键的线索也屡次被他们掐断。那个代号“鹞鹰”的幕后主使,身份依然是个谜,隐藏得极深。但是,他的爪牙已经开始疯狂反扑了!我在回京的路上,就遭遇了小股不明身份、训练有素的死士袭击。他们行动诡秘,悍不畏死,幸亏有月护卫拼死保护,我才得以脱险。弟弟你那边一定要万分警惕!回京的路上,恐怕会更加凶险!千万千万小心! 3. 懿城震动,证据被压:*懿城发生的事情(指白骨坑和军粮账本案)已经震动了整个朝廷。白骨坑的惨状,军粮账本的确凿证据,都如同铁证如山!然而,哥哥我和几位正直的大臣联名弹劾商胤文及其同党贪污军饷、残害忠良、私设刑堂的奏章,竟然在朝廷内阁会议上被以“证据还需要进一步详细核查”、“案情复杂,不宜操之过急”为理由压下了!这里面一定有“鹞鹰”一党的人在背后操控,把持了朝政讨论!弟弟你手上保管的账本原件,是我们打破僵局的关键!这是唯一能彻底戳穿他们谎言、无可辩驳的铁证!你必须把它妥善保管好,最好贴身收藏,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这是我们大家性命攸关的东西! 4. 静庐秘辛,花间疑云(重中之重): 哥哥我查阅了母亲的遗物和一些早年的官方档案资料,耗费了很多心力,发现懿城“静庐”的事情,恐怕不是偶然那么简单!母亲出身虽然是医女,但她的父亲(也就是我们的外祖父)似乎和前朝一个已经覆灭的秘密教派“花间派”有旧交。“花间派”行事诡秘,擅长使用奇特的香料和毒药,在太祖皇帝时期被以雷霆手段剿灭了。但是,它的残余势力很可能和北疆某些隐秘的部族有勾结,一直潜藏得很深。母亲当年选择避居到懿城那么偏远的地方,或许就与这个隐秘的关联有关。更可怕的是,商胤文霸占“静庐”后私设刑堂,他所使用的那些刑具上的奇特花纹图案,经过月护卫反复辨认,竟然带有“花间派”残余的痕迹!这其中的联系,越想越让人心惊胆战!弟弟你现在就在懿城,如果身体还能支撑,有余力的话,可以暗中查访一下母亲当年的旧事以及“花间派”可能残留的线索。西北出现的奇异香味和神秘信号之谜,或许能从这里找到突破口!这条暗线关系到整个大局,你一定要非常谨慎地去查! 补充: 父亲在朝堂上承受着巨大的压力。邓梦一党已经开始攻击父亲了,指责他“教子无方”、“纵容儿子陷害朝廷大臣”。朝堂之上,暗箭难防啊。弟弟,你的伤势现在怎么样了?哥哥我担心得心都像被火烧一样,恨不能替你承受这份痛苦!你一定要千万保重身体,尽快回来!所有详细情况,等弟弟你回到京城,我们当面再细细商议。 哥哥兰兮亲笔,日夜盼你平安归来。 (刚刚才发现有两个人收藏了我的小说!!谢谢谢谢!有你们是我的动力![好的][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尘封旧瓮纳深哀 第26章 尘封旧瓮纳深哀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 车队再次启程,向着京城方向疾驰。 这一次,气氛比之前更加肃杀凝重。护卫们盔甲鲜明,刀剑出鞘半寸,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官道两侧的每一片树林、每一处山坳。 梅江雪亲自在前方开路,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刃。 洛兰卿靠在铺着厚厚软垫的马车里,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比昨日好了许多。 九转玉露丹的药效持续发挥着作用,加上他本身意志坚韧,伤势恢复的速度超出了紫鹃的预期。他手中拿着洛兰兮的密信,反复研读,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沉重。 邓梦掌权,陛下失音……这意味着京城的中枢已经瘫痪,甚至可能被敌对势力控制。 他们带着足以震动朝野的铁证回去,无异于闯入虎穴。京兆尹府、兵部的阻力,还有那个隐藏在暗处、代号“鹞鹰”的黑手,必然会在他们入城前后发动最疯狂的反扑。 而“花间派”的线索,更是如同一根冰冷的毒刺,扎进了洛兰卿的心里。 母亲……那个在他记忆中总是温柔笑着、身上带着淡淡药草香的女子,她的身世竟然牵扯到前朝覆灭的隐秘宗派? 商胤文占据“静庐”,使用带有花间派痕迹的刑具……这绝非巧合!难道母亲当年的避世,乃至后来的早逝,都与这些隐秘有关?懿城,那片埋葬着母亲青春和父亲深情的地方,下面究竟掩盖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黑暗? 温若庭骑马护卫在马车旁侧,同样心事重重。柳丝竹酒馆里的醉话如同魔咒,在他脑中反复回响: “借刀杀人……不想让你赢……猜忌……”如果祈连关的败局真的是一个针对他的阴谋,那么幕后主使的能量之大、用心之毒,令人不寒而栗。这与他袖中断玉的重现、商胤文案、乃至如今京城的变天,是否都是同一张巨网的一部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的断玉,冰冷的触感让他心头一凛。 皇帝的信物……陛下现在到底怎么样了?邓梦掌控后宫和禁卫,陛下“三日未朝”……温若庭不敢再想下去。 他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必须保护好马车里的这个人。无论是为了破庙的救命之恩,还是为了解开自己身上缠绕的谜团,亦或是……心底那份悄然滋生的、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情感。 车队一路疾行,归心似箭。沿途驿站换马不停,护卫轮流警戒,不敢有丝毫懈怠。 温若庭几乎寸步不离洛兰卿的马车,夜间扎营时也必定守在外间。他变得异常沉默,眼神却更加锐利,像一张拉满的弓,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的危机。 洛兰卿将他的紧张看在眼里。一次中途休息时,他隔着车窗轻唤:“三月。” 温若庭立刻策马靠近:“公子?” “不必如此紧绷。”洛兰卿的声音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递出一小碟精致的点心,“路途尚远,保存体力。京城……才是真正的战场。” 温若庭看着那碟点心,又看看洛兰卿苍白的脸,心中微暖,接过点心,低声道:“公子伤势未愈,更需保重。” 他顿了顿,看着洛兰卿的眼睛,问出了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公子,懿城‘静庐’……您可还记得什么?” 洛兰卿闻言,眼神微微一黯,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 “记忆很模糊了。只记得母亲身上总有药香,她会抱着我在院子里看星星,教我辨认草药……‘静庐’很安静,竹林很多……后来,父亲来接我们回京,再后来……”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痛楚。 显然,那段时光留给他的美好记忆极其短暂,更多的是离别的伤痛和母亲早逝的遗憾。 温若庭看着他眼中的痛色,心中也跟着一沉。关于“花间派”,洛兰卿似乎真的不知情。这条线索,恐怕只能回京后,从洛兰兮提到的母亲遗物和宗卷中寻找了。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都陷入了沉默。洛兰卿闭目养神,实则是在脑海中梳理着所有线索,推演着回京后可能面对的局面。 温若庭则一边警惕着四周,一边反复回忆着破庙中的每一个细节,试图将那模糊少年清俊的面容与眼前洛兰卿苍白虚弱的脸庞更清晰地重叠在一起。 距离京城,还有三日路程。山雨欲来风满楼,无形的压力如同越来越厚重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青帷马车碾过官道,辘辘轮声单调地敲打着寂静。车帘厚重,隔绝了外间初冬的萧瑟与窥探,只留一室暖融的昏暗与……难以言喻的焦灼气息。 车内熏炉燃着安神的苏合香,袅袅青烟盘旋上升,却驱不散那份无形的、令人心悸的粘稠。 洛兰卿斜倚在铺了厚厚锦褥的软榻上。 重伤初愈,长途跋涉终究耗神,他脸色依旧带着几分失血后的苍白,唇色也淡,唯有一双眸子,在昏暗光线下亮得惊人,带着一丝慵懒的倦意和若有似无的探究,如同猫儿打量着爪下的猎物。 他并未束发,墨玉般的长发随意披散,几缕滑落肩头,蜿蜒在素色的锦袍上,黑白分明,惊心动魄。 温若庭端坐在他对面的短榻上,脊背挺得笔直,如同绷紧的弓弦。玄色的劲装几乎要融进车厢角落的阴影里,唯有那双紧握成拳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泄露着主人内心的惊涛骇浪。 车轮碾过一块碎石,车厢猛地一颠。 “唔……” 洛兰卿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身体随着颠簸微微晃动。他并未看向温若庭,只是蹙着眉,抬起那只未受伤的手,指尖轻轻按了按自己的额角,姿态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惹人怜惜的脆弱。 “这路……越发难行了。” 温若庭的心跟着那声闷哼猛地一揪,几乎要脱口而出询问。他强行压下喉间的冲动,硬邦邦地应道: “公子忍耐些,过了这段便好了。” 声音干涩紧绷。 “忍耐?” 洛兰卿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眼波流转,终于落到了温若庭身上。那目光如同带着钩子,慢条斯理地滑过他紧抿的薄唇,绷紧的下颌线,最后落在他紧握的拳头上。 “三月,你这般如临大敌……倒比这颠簸的路途,更让我觉得不适呢。” 他的声音低哑,带着一丝刚睡醒般的慵懒鼻音,尾音微微上扬,如同羽毛搔刮着耳膜。 温若庭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耳根,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避开了那灼人的视线: “奴才……不敢。” “不敢?” 洛兰卿轻笑出声,那笑声低低的,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在密闭的车厢里回荡,撞得温若庭耳膜嗡嗡作响。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破庙里替我挡箭时,那股子狠劲呢?” 他微微倾身向前,动作牵动了伤处,让他又蹙了下眉,却并未停下。这个动作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温若庭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长睫下投下的淡淡阴影,以及苍白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 一股清冽的冷香混合着淡淡的药草气息,随着洛兰卿的动作侵袭而来,霸道地钻入温若庭的鼻腔,瞬间侵占了他所有的感官。 那气息,如同无形的网,将他牢牢罩住。 洛兰卿的目光停留在温若庭的腰间。那里,除了他惯常佩戴的佩刀,衣袍下似乎还藏着一个硬物,勾勒出一个小小的、方正的轮廓。 温若庭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身体瞬间绷得更紧,几乎是下意识地,右手不着痕迹地覆在了那个位置——正是藏着那半枚蟠龙断玉的暗袋! 洛兰卿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光芒,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并未点破,反而伸出那只骨节分明、苍白修长的手。 指尖并未直接去碰温若庭覆在暗袋上的手,而是极其缓慢地、如同描摹一般,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轻轻拂过温若庭腰侧那个硬物的轮廓。 指若寒酥,拂玉惊心。 那指尖隔着衣料的触碰,带着一丝微凉,如同初融的雪水,却瞬间点燃了温若庭腰侧一片燎原之火!他浑身剧震,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覆在暗袋上的手猛地收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一股巨大的力量几乎要将他弹开,却又被他死死地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那要命的指尖,在他腰侧最敏感的位置,若有似无地、缓慢地描摹、流连。 “三月……” 洛兰卿的声音近在咫尺,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温若庭的耳廓,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亲昵与……危险的蛊惑, “这贴身藏着的……是何等要紧的宝贝?连我……都不能知晓么?” 他的指尖微微用力,隔着布料按了按那硬物的棱角,仿佛在感受它的形状。 温若庭的呼吸彻底乱了!血液疯狂地涌向头顶,又在四肢百骸间奔流冲撞。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指尖每一次细微的移动,每一次似有若无的按压,都像在拨弄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洛兰卿的气息萦绕在耳畔,那带着探究的、慵懒的语调,每一个字都像淬了蜜的毒针,扎进他的心脏,带来一阵阵麻痹般的战栗和……灭顶的恐慌! 玉佩!他在问玉佩!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这充满暗示的触碰和询问,比直接质问更让温若庭心惊胆战! “是些紧要的文书凭证……” 温若庭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怕路上遗失……” “哦?紧要文书?” 洛兰卿的指尖并未离开,反而顺着那硬物的边缘,极其缓慢地向上滑动,沿着温若庭紧绷的腰线,一路若有似无地拂过他的肋骨边缘,最后停在他紧握成拳、放在膝头的手腕处。 那冰凉的指尖,如同灵蛇,轻轻点在他腕间跳动的脉搏上。 “三月,” 洛兰卿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近乎叹息般的、诱哄的意味,指尖在他腕间跳动的脉搏上轻轻打着圈,那冰凉的触感带来一阵阵令人战栗的酥麻, “你的心跳……好快。” 他抬起眼,那双氤氲着水汽的眸子直直地望进温若庭因惊骇而微微睁大的眼底,唇角的笑意加深,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妖异的魅惑, “是在怕……这路上的颠簸?还是在怕……我?” 温若庭的脑中一片轰鸣!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克制,都在那双仿佛能吸人魂魄的眸子和腕间那致命的挑逗下,摇摇欲坠!他死死咬着牙关,尝到了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嘶吼。 覆在暗袋上的手,掌心早已被冷汗浸透,紧贴着那冰冷的断玉,提醒着他不能泄露分毫! 洛兰卿似乎很满意他这副极力隐忍却又濒临崩溃的模样。他收回点在温若庭腕间的手指,指尖却并未离开太远,反而顺着温若庭紧握的拳头,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磨人的耐心,一根一根地,试图撬开他紧握的手指。 “这般用力攥着……” 洛兰卿的声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怜惜,指尖如同羽毛般拂过他紧握的指关节,带来一阵阵细微的痒意, “手不疼么?放松些……”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蛊惑人心的力量。 温若庭的身体绷得像一块即将碎裂的岩石。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洛兰卿微凉的指尖,在他僵硬的手指上流连、试探、施加着温柔的力道。 那感觉无比清晰,又无比煎熬。他想抽回手,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挑逗,可身体却像被无形的丝线操控,僵硬得无法动弹。 那撬动他手指的力道,仿佛不是在触碰他的手,而是在撬动他紧锁的心防! 就在他心神失守,意志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的瞬间,洛兰卿的指尖,终于成功地、极其缓慢地,探入了他的掌心。 那微凉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抵在温若庭滚烫潮湿的掌心。 肌肤相触的刹那,窗外的鸟鸣声似乎响了些。 他猛地抽了一口气,如同濒死的鱼。覆在暗袋上的手,因这巨大的冲击而骤然失力,松开了些许。 洛兰卿的目光,在这一瞬间,极其自然地、如同不经意般,扫过他腰间那因手掌挪开而微微显露的暗袋轮廓。 那眼神深邃难辨,快如闪电,随即又恢复成那副慵懒迷离的模样。他并未趁机去探究那暗袋,反而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温若庭的手上。 他冰凉的指尖,在温若庭滚烫的掌心极其缓慢地画着圈,动作轻柔得如同情人间的爱抚,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他的声音低哑,如同最醇厚的酒,带着醉人的蛊惑: “你看……放松下来,不是很好么?何必时时如临大敌?” 他的指尖微微用力,将温若庭僵硬的手指一根根舒展开,最后,将自己的整个手掌,轻轻地、虚虚地覆在了温若庭那布满厚茧、却因紧张而汗湿滚烫的大手之上。 他想抽回手,想逃离这致命的触碰,想嘶吼着说出一切!可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意志,都在那双覆盖着他手背的、冰凉的手掌下土崩瓦解。 他只能僵在原地,任由那冰玉般的手掌汲取着他的滚烫,任由那蚀骨的情丝顺着相贴的肌肤疯狂蔓延,将他拖入无底的深渊。 温若庭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那冰玉般的覆盖,像一道无形的枷锁,也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他能感觉到那冰冷的掌心下,自己脉搏如雷的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像是在无声地嘶吼着那个深藏的秘密,嘶吼着那份被挑逗到极致的、禁忌的渴望。 情愫如丝,缚心成茧。 他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额角的冷汗,顺着紧绷的线条滑落,滴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瞬间被那滚烫的体温蒸发,只留下一道微不可察的湿痕。 洛兰卿似乎感觉到了那滴汗的滚烫。他的指尖,在温若庭的手背上,极其轻微地、安抚般地……按了一下。 这一按,轻若鸿毛,却重逾千钧,带着一种无声的、复杂的慰藉,也带着一种洞悉了对方所有煎熬后的、微妙的……满足。 可下一秒,洛兰卿却被温若庭反手按在身下,温若庭的膝盖逐渐爬上洛兰卿的腿中间, “主人,不如我们换个玩法,可好?”温若庭一手引导着洛兰卿的手,将其抚上自己的脸庞。 另一手指引着洛兰卿摸向自己的里衣内,直至那**裸的胸膛。 他在感受他滚烫的心跳。 “温将军这话说的倒是有趣。”只见那洛兰卿将一条腿微微抬起,然后轻轻踩向温若庭的膝盖, 那温若庭则是将身体向前倾,以一种极具攻击性的姿势彻底扑倒洛兰卿,然后在洛兰卿还未回神的时候吻上他如同玉一般的脚背。 “我的母亲曾与我说过,吻脚背是只有相定一生的人才可以做的举动。”洛兰卿微微侧过头去,少见的红了脸。 “我早就是属于您的人了。。。” 温若庭凑上前去,在洛兰卿的耳边喃喃低语道: 马车依旧在颠簸前行。 车帷之内, 春深似海。 没有do,那是个玉佩。。喵喵喵[菜狗][菜狗][菜狗][黄心][黄心][黄心][黄心][黄心][黄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尘封旧瓮纳深哀 第27章 尘封旧瓮纳深哀 距离京城仅剩一日路程。傍晚时分,天空便沉下了脸,铅灰色的云层厚重低垂,仿佛随时要塌陷下来,沉闷的雷声在遥远的天际滚动,如同巨兽压抑的喘息。 阴郁的天光下,车队不得不在一处名为“黑石驿”的驿站提前停下歇脚。 驿站不大,孤零零地矗立在官道旁,背靠着一片嶙峋突兀、色泽黝黑如炭的乱石山岗,在渐浓的暮色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与阴森,仿佛一头蛰伏在阴影里的怪兽。 一安顿下来,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起初是试探性的敲打,旋即连成一片狂暴的雨幕,天地间顿时混沌一片,视线被白茫茫的水汽阻隔。 雨水疯狂地冲刷着驿站年久失修的瓦檐,汇成粗壮的水柱砸落在泥泞的地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哗啦巨响,几乎吞噬了世间一切其他的声响。 洛兰卿被妥善安置在驿站二楼最里间、相对干燥避风的客房内。 温若庭如同最精密的器械,有条不紊地检查了房间的每一扇门窗插销,确认其牢固程度。 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随后沉稳地安排梅江雪亲自带领最精锐的护卫,分作两班,严密把守住楼梯口和二楼走廊的关键位置。 他自己则抱剑静坐于洛兰卿房门外间一张窄小的硬榻上,脊背挺直如松,闭目调息,他并非沉睡,而是将五感提升至极致,耳中过滤着哗哗雨声、风声、护卫偶尔极轻微的换岗脚步声,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和谐的异动。 袖中那半枚蟠龙断玉,在潮湿阴冷的雨夜里,似乎也沾染了寒意,触之冰凉,如同他心中那团越来越浓重、挥之不去的不祥预感。 夜色在狂风暴雨中不断加深,雨势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演愈烈,仿佛天河决堤。 驿站内其他赶路的客商早已在疲惫和雨声催眠下沉沉睡去,只剩下风雨的咆哮和护卫们高度戒备下移动时靴底摩擦地板的细微声响,交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唯有暴雨主宰一切。 “咔嚓——!” 一道惨白刺目的闪电,如同天神挥动的利斧,骤然撕裂了浓墨般的夜幕。瞬间的光明,清晰地映照出驿站墙壁上斑驳脱落的墙皮、窗外在狂风中疯狂扭动如同鬼爪的枯树残影。 紧随其后的,是一声足以撼动大地的炸雷,轰隆巨响在群山间反复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似乎要将整个驿站从地基上掀翻。 就在那惊天动地的雷声炸响、完美地掩盖了世间所有细微动静的瞬间! “噗!噗!噗!” 数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雨幕吞噬的破空声响起。守在驿站大门阴影处和一楼楼梯拐角的两名护卫,身体毫无征兆地微微一颤,随即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软软瘫倒在地。 他们的咽喉要害处,赫然钉着几枚细如牛毛、在闪电余光下泛着幽幽蓝芒的毒针,针尾犹自带着雨水的微光。 刺杀,于无声处骤然降临。 几乎与毒针发射完全同步! “砰!砰!” 二楼走廊尽头两扇紧闭的窗户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由外向内猛地撞开!腐朽的木窗棂瞬间碎裂飞溅!数条浑身湿透、紧裹在夜行衣中的黑影,如同自雨夜深渊中钻出的鬼魅,以惊人的敏捷和协调性翻入走廊。 落地无声,动作迅捷得如同训练有素的猎豹,甫一进入,便没有丝毫迟疑地分散开来,其中两人直扑洛兰卿紧闭的房门,另外三人则如离弦之箭般冲向把守楼梯口的梅江雪等人!目标明确,行动果决,显然计划周详。 “敌袭!西北窗!” 梅江雪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撕裂了雨夜的死寂与麻痹。这位沙场老将在窗户被撞破的刹那便已拔刀在手,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骤然释放,怒吼着迎向扑来的杀手,刀刃在闪电映照下划出一道雪亮的弧光。 “护住公子房前!” 守在楼梯口的几名护卫也非庸手,虽惊不乱,在梅江雪示警的同时已迅速做出反应,怒吼着结成简单的防御阵型,刀剑出鞘的铿锵声与杀手手中兵刃的寒光瞬间交织碰撞在一起! 狭窄的走廊顷刻间化作血腥的修罗场。刀光剑影激烈交锋,金铁撞击的刺耳鸣响被外面狂暴的雨声吞没了大半,只有兵刃入肉的闷响、受伤者的闷哼、濒死的喘息以及脚步在血泊中打滑的声音清晰可闻,浓重的血腥味迅速弥漫开来。 温若庭在窗户被撞破的同一刹那,已经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般从榻上弹射而起。没有惊呼,没有慌乱,他的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长剑在腰间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瞬间出鞘,化作一道匹练般的寒芒,精准、迅疾、无声无息地刺向第一个冲到洛兰卿房门、正欲抬脚踹门而入的黑影后心! 那杀手显然没料到门后并非空无一人,更没料到反击来得如此之快、如此致命! 他只觉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锁定了自己,惊骇之下只来得及凭借本能向侧面竭力一闪。冰冷的剑锋带着刺骨的寒意,噗嗤一声,精准地洞穿了他的肩胛骨,而非后心。 温若庭手腕一沉一绞,长剑在对方骨肉中冷酷地旋转半圈,带出一蓬滚烫的血雨,随即毫不拖泥带水地抽出。 同时左脚如鞭般闪电踢出,正中那杀手胸口,将其如同破麻袋般狠狠踹飞出去,正好撞倒了后面紧跟着冲上来的两名同伙,三人滚作一团,暂时阻住了门前的攻势。 “闭门,勿出。” 温若庭的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清晰传入房内。 他反手将房门重重关上,高大挺拔的身躯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岳,死死抵住房门。长剑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在狭窄的门口空间内舞动起来。 剑光不再是狂暴的匹练,而是化作一张由无数细微、致命寒星交织而成的死亡之网。每一次挥剑都精准地指向扑来杀手的咽喉、心口、手腕关节等要害,角度刁钻,速度奇快,力量凝练。 没有大开大合的炫目招式,只有战场上磨砺出的、最简洁高效的杀人技艺。他如同一道铁壁,将后续悍不畏死扑来的杀手死死挡在门外一步之地,任何试图越过雷池的肢体,都会被冰冷的剑锋瞬间斩断。 走廊另一端的战斗同样惨烈。梅江雪状若疯虎,他心知公子安危系于一线,完全放弃了防守,手中钢刀大开大合,每一刀都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刀风呼啸,将狭窄的走廊空间几乎完全占据。 他身上已添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染红了半边衣襟,却硬是凭借这股不要命的狠劲,将数名试图绕过去夹击温若庭的杀手死死拦住。其他护卫也是浴血奋战,背靠着墙壁或彼此掩护,奋力抵挡。 然而杀手人数占优,身手狠辣刁钻,配合默契,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死士。不断有护卫倒下,惨叫声和兵刃入肉声此起彼伏,鲜血在木地板上肆意流淌,混合着雨水从破窗涌入的水流,形成一片片触目惊心的暗红色水洼。 眼见强攻受阻,伤亡惨重,目标房间依旧如同磐石般纹丝不动,一个阴冷沙哑、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在走廊尽头的阴影处响起:“弩!破门!” 立刻有三名杀手虚晃一招,摆脱了护卫的纠缠,迅速后撤几步,动作娴熟地从背后取下精巧的□□,冰冷的弩矢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致命的寒光,齐齐对准了温若庭身后那扇单薄的木门! 温若庭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瞳孔骤然收缩成危险的针尖大小。这木门在强弩面前形同虚设!洛兰卿就在门后! 千钧一发,生死立判! “嗤嗤嗤——!” 就在杀手即将扣动弩机的前一瞬,数道比雨丝更细微、几乎完全被风雨声淹没的破空声,极其突兀地从洛兰卿房间的窗户方向传来! 紧接着,那三名刚刚端起□□的杀手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瞬间浮现出极度惊愕与难以置信的扭曲表情,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他们手中的弩箭无力地垂下,身体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般软软瘫倒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闪电划过,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太阳穴或后颈的要害处,各自钉着一枚细如牛毛、闪着幽冷蓝光的银针,针尾犹在微微颤动。 房内,洛兰卿不知何时已强撑着挪到了窗边。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呼吸急促而微弱, 每一次吸气都牵动着背部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刚才那几针,耗尽了他所有力气,此刻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五脏六腑都仿佛被搅动。 他手中,紧紧扣着一个精巧的、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针匣——正是当初在风月楼,尹明悦曾用来威胁他的那种淬毒袖中暗器“含沙射影”。 “公子!”温若庭瞥见窗边洛兰卿那摇摇欲坠的身影,心头猛地一沉,一股混杂着强烈担忧与深切感动的情绪瞬间涌上。但他深知此刻分神即是致命,瞬间将杂念压下。 “专注。”洛兰卿的声音虚弱得如同风中游丝,却异常清晰冷静地传入温若庭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洛兰卿这精准而致命的暗器支援,如同在紧绷的战局中投下了一颗石子,瞬间打破了杀手的围攻节奏。温若庭压力骤减。 他没有丝毫犹豫,眼中寒芒一闪,低喝一声,手中剑势骤然一变。不再局限于防守,而是如同蛰伏的毒蛇猛然出击,剑光吞吐,瞬间变得凌厉而致命。 “这一式叫,雪刃吟风碎玉声”, 剑尖连点,精准地刺向面前三名杀手的腕脉、咽喉与心口,迫得他们不得不狼狈后退闪避。 温若庭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空隙,猛地拉开房门,身形如鬼魅般闪出,反手又将门重重带上。他不能被困在门口被动挨打,必须将战场前推,主动掌握节奏! “梅统领!锋矢!” 温若庭低沉而清晰地吐出指令,声音穿透雨幕和厮杀声,清晰地传入梅江雪耳中。同时长剑一振,身随剑走,如同离弦之箭般瞬间插入走廊中央的战团。 剑光所至,如同冰冷的毒蛇吐信,专攻敌人招式衔接的缝隙与要害关节,角度刁钻,一击即退,绝不恋战。 梅江雪闻令精神一振,他虽勇猛,却非莽夫,立刻明白了温若庭的意图。 他刀势猛地一收,不再盲目猛攻,而是迅速调整步伐,与温若庭形成一左一右、一前一后的锋矢阵型。 温若庭的剑如同锋锐无匹的箭头,灵动诡谲,专司破防与袭杀;梅江雪的刀则如同厚重的刀背,势大力沉,负责抵挡、格挡和补刀。 两人配合默契无间,温若庭的剑光所指,梅江雪的刀锋必然紧随其后,将暴露的破绽彻底斩断。两人如同一个高速旋转的杀戮齿轮,在狭窄的走廊中向前推进。 剑光如电,刀影如幕,所过之处,血花不断绽放,残肢断臂伴随着凄厉的惨叫抛飞。温若庭的每一次出剑都精准地计算着角度、力度和落点,避开己方护卫,最大限度地杀伤敌人,效率高得惊人。 他身上的玄衣早已被鲜血浸透,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但他的眼神始终如同万年寒冰,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只有纯粹的计算与杀伐。 杀手首领隐在走廊尽头的阴影里,目睹着手下精锐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不断倒下,目标房间依旧固若金汤,眼中终于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愤怒以及一丝退意。他发出一声尖锐短促、如同夜枭啼哭般的唿哨! 残余的七八名杀手闻声,如同被无形的线操控的木偶,瞬间放弃了所有缠斗,毫不恋战,甚至不顾身后追击的刀剑,动作干脆利落地转身,如同来时一般,敏捷地扑向那两扇被撞破的窗户,纵身跃入外面茫茫的雨幕之中,身影迅速被黑暗和暴雨吞噬。 “狗贼休走!”梅江雪杀得兴起,身上数道伤口血流如注,却浑然不顾,怒吼着提刀就要追出窗去。 “止步!” 温若庭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块砸落,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他手腕一翻,长剑精准地横在梅江雪身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穷寇勿追,雨夜山林,敌暗我明,谨防埋伏。”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窗外墨汁般的黑暗,雨水冲刷着窗棂,外面除了雨声,再无其他动静。 追击的风险太大,他必须为洛兰卿和剩余护卫的安全负责。 梅江雪被这一拦,热血上涌的头脑瞬间冷静下来,看着温若庭沉静如水的面容,他重重喘了几口粗气,最终还是恨恨地收住了脚步,只是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杀手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雨夜中。驿站内,只剩下遍地狼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伤者压抑的呻吟以及护卫们劫后余生、粗重而压抑的喘息。雷声依旧在云层深处滚动,雨点疯狂地敲打着屋顶和大地,仿佛要冲刷掉这人间炼狱的痕迹。 温若庭拄着长剑,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温热的血水从他棱角分明的脸颊上滑落,滴落在脚下暗红色的水洼里。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投向身后那扇紧闭的房门,那扇他用身体和剑守护住的门。眼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丝深沉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凝重。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伸手推开了房门。 房间内,洛兰卿依旧保持着靠坐在窗边的姿势,手中的针匣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他的脸色比外面最洁白的雪还要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如同被水洗过一般。 更令人心惊的是,一缕刺目的鲜红血丝,正顺着他苍白的嘴角缓缓溢出,蜿蜒而下,滴落在素色的衣襟上,洇开一小朵凄艳的花——强行催动内力发射暗器,不仅牵动了背后未愈的箭伤,更引发了体内残余的毒素反噬! “兰卿!” 温若庭的心猛地一沉,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所有的冷静和克制在这一刻轰然崩塌,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单膝跪在洛兰卿身前。 不是我们小温保护不好小洛,其实是小洛小时候落下的病根太多了。。喵[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尘封旧瓮纳深哀 第28章 尘封旧瓮纳深哀 “兰卿!” 温若庭冲到洛兰卿身边,看着他嘴角刺目的血丝和惨白如纸的脸色,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 他小心地扶住洛兰卿摇摇欲坠的身体,触手一片冰凉。 “我…没事…”洛兰卿的声音气若游丝,勉强挤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却牵动了伤势,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更多的血沫涌出。 “别说话!” 温若庭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他迅速将洛兰卿小心地扶回床上躺好。紫鹃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此刻才反应过来,哭着扑过来,手忙脚乱地翻找药箱。 “九转玉露丹!快!”温若庭低吼。紫鹃颤抖着取出最后一枚碧绿的丹药。 温若庭小心地喂洛兰卿服下,又渡入一股精纯的内力,护住他紊乱的心脉。 梅江雪也拖着受伤的身体冲了进来,看到洛兰卿的样子,虎目含泪,自责不已:“都怪我!没能护住公子!” “不关你事。” 洛兰卿服下丹药,缓过一口气,虚弱地摆摆手,目光却看向温若庭,“外面…如何?” “杀手退了,折了几个兄弟。”温若庭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悲痛。 他迅速检查洛兰卿背上的伤口,果然,包扎的白布已被鲜血浸透,那好不容易愈合一些的创口再次崩裂。 “紫鹃,热水,干净布巾!药粉!”温若庭沉声吩咐,语气不容置疑。他此刻异常冷静,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在尸山血海中指挥若定的将军。 紫鹃和梅江雪立刻行动起来。 温若庭小心翼翼地解开洛兰卿染血的里衣,露出那道狰狞的伤口。 匕首虽已拔出,但毒素造成的侵蚀和方才的崩裂,让伤口边缘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黑紫色,皮肉翻卷,触目惊心。温若庭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 他用烈酒仔细清洗伤口,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瓷器,与刚才在走廊上杀伐果断的模样判若两人。 冰冷的酒液刺激着伤口,洛兰卿身体微微颤抖,却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只有额头上不断滚落的冷汗暴露了他的痛苦。 清洗完毕,温若庭将俞瑶送来的最好的金疮药厚厚地敷在伤口上,再用干净的布巾重新仔细包扎好。做完这一切,他才稍稍松了口气,额头上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紫鹃端来熬好的参汤,温若庭接过来,试了试温度,用小勺一点一点喂给洛兰卿。 洛兰卿靠在床头,看着温若庭专注而小心翼翼的动作,看着他眼中尚未褪去的惊悸和毫不掩饰的关切,一种异样的暖流悄然滑过冰冷的心湖。 破庙中那个模糊的、照顾自己的少年身影,在这一刻,与眼前这个浑身浴血、却对自己极尽温柔的男人,彻底重合在了一起。 “三月……” 洛兰卿的声音很轻,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嗯,我在。” 温若庭放下药碗,拿起干净的布巾,轻轻擦拭他额角的冷汗。 “你…也受伤了。” 洛兰卿的目光落在温若庭手臂上被划开的一道口子,血虽然止住了,但伤口外翻,看着也很是吓人。 “皮外伤,不碍事。”温若庭看都没看自己的伤口,他的注意力全在洛兰卿身上。 “刚才…多亏了你。”洛兰卿看着他,眼神复杂。若非温若庭死守房门,若非他及时冲入战团,后果不堪设想。 温若庭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迎上洛兰卿的目光,那眼神深邃得如同寒潭,却又带着一种能灼伤人的热度。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 “破庙……北疆风雪……是你,对不对?” 洛兰卿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了然和一丝释然。他没有否认,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无比真实的浅笑: “嗯,儿时听闻北方有座古庙很灵,便一个人偷跑出来,途径此处罢了。” 简单的承认,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温若庭心中掀起滔天巨浪!所有的猜测、所有的熟悉感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 那个在绝境中给予他温暖和生机的少年,那个在他意识模糊时低唤他“三月”的人,真的是洛兰卿! 巨大的震撼和迟来的感恩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温若庭。 他看着眼前这张苍白虚弱、却依旧难掩绝世风华的容颜,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他猛地单膝跪地,低下头,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一丝哽咽: “温若庭,谢公子当年救命之恩。” 洛兰卿看着跪在床前的温若庭,看着他低垂的、线条坚毅的侧脸,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心中五味杂陈。 他伸出手,轻轻按在温若庭的肩膀上,指尖冰凉。 “起来吧。”洛兰卿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三月,我不需要你为我死。”、 我要你为了我活下去。” 温若庭抬起头,眼中带着困惑和怅惘。 洛兰卿的目光越过他,望向窗外依旧滂沱的雨幕,眼神变得悠远而深邃: “这世道,想让我们死的人太多了。我们得一起……活下去。活着,才能看到那些人……付出代价。” 他的声音很轻,却蕴含着刻骨的恨意和冰冷的决心。 温若庭看着洛兰卿眼中那深沉的恨意,心中凛然。他明白了洛兰卿的意思。 感恩不是束缚,效忠不是牺牲。他们要并肩活着,去战斗,去揭开所有的阴谋,去清算所有的血债! “是!”温若庭重重应道,站起身来,眼神中的迷茫和激动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坚定的守护意志。 “奴才……明白了。” 窗外的雨,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驿站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两张同样年轻、却已背负了太多沉重与秘密的脸庞。 寒夜漫漫,但两颗心,在经过数次的洗礼后,似乎靠得更近了 一夜风雨飘摇,终于在黎明前渐渐止歇。驿站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气息,疲惫的护卫们强打精神,清理着同伴的遗体,包扎着自己的伤口,气氛凝重而悲怆。 洛兰卿在九转玉露丹和温若庭的内力护持下,伤势再次稳定下来,沉沉睡去,但失血过多和余毒未清,让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 温若庭守在他床边,几乎一夜未合眼,眼中布满了血丝,却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 梅江雪处理好伤口,一瘸一拐地进来汇报: “温大人,清点过了。昨夜折了六个兄弟,重伤三个,轻伤七人。杀手那边留下九具尸体,身上没有任何标识,武器是制式的军弩和淬毒短刃,但看不出具体来源。” “军弩?”温若庭眼神一寒。能弄到军弩,并且派出如此训练有素的杀手,对方的势力果然根深蒂固! “是,虽然磨掉了编号,但形制错不了。”梅江雪肯定道,脸上带着愤恨,“这帮杂碎!等回了京,老子非……” “噤声!”温若庭低喝,看了一眼床上沉睡的洛兰卿,“公子需要静养。传令下去,就地休整一日,让受伤的兄弟缓口气。加强警戒,尤其是入夜后!” “是!”梅江雪领命而去。 温若庭坐在床边,看着洛兰卿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头,心中忧虑更甚。距离京城越近,杀机就越发凌厉。 昨夜若非洛兰卿关键时刻的银针和温若庭的拼死守护,后果不堪设想。这最后一日的路程,恐怕才是真正的鬼门关。 他拿出洛兰兮的密信,再次仔细研读。“邓梦掌权”、“陛下三日未朝”、“鹞鹰”……每一个字都沉甸甸的。 柳丝竹酒肆中的醉话也再次回响:“猜忌”、“借刀杀人”……如果这一切都指向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温若庭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寒意。 袖中的蟠龙断玉似乎也变得更加冰冷沉重。皇帝的信物……陛下如今到底处境如何? 邓梦掌控后宫和禁卫,是否意味着陛下已被软禁?这枚断玉的重现,是陛下的求救信号?还是……敌人设下的又一个陷阱?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断玉,冰冷的触感让他保持着一丝清醒。无论如何,当务之急是平安护送洛兰卿回京,将账本原件交到可靠之人手中,并查清“花间派”与西北的关联! 休整一日后,车队再次启程。这一次,护卫们的神情更加肃杀,如同赴死的战士。梅江雪不顾伤势,坚持亲自在前方探路。 温若庭则寸步不离洛兰卿的马车,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官道两侧的每一寸土地。 出乎意料的是,这最后一段路程,竟异常平静。没有埋伏,没有袭扰,甚至连可疑的窥探都未曾发现。 官道上车马往来,似乎一切如常。但这种过分的平静,反而让温若庭心中的不安感攀升到了顶点。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预示着更大的风暴。 终于,在夕阳西下之时,巍峨的京城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巨大的城墙如同蛰伏的巨兽,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森严。城门口车水马龙,盘查的士兵似乎比往日多了不少。 “京城……到了。”梅江雪策马回来,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但眼神依旧警惕。 温若庭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城门,心中却没有半分轻松。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这看似平静的城门之后,是比荒郊野岭的刀光剑影更加凶险的龙潭虎穴!阴谋、权力、仇恨……所有的一切,都将在这座巨大的城池中,迎来最终的碰撞与清算。 他低头看向马车。洛兰卿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由紫鹃扶着坐起身,透过车窗缝隙,静静望着那越来越近的、象征着权力与风暴中心的巨大城门。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狐狸眼中,却燃烧着冰冷而决绝的光芒,如同即将投入战场的利刃。 “准备进城。”洛兰卿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车队缓缓驶向那扇巨大的、如同巨兽之口的城门。温若庭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腰间的剑柄,也握紧了袖中那冰冷的断玉。眼神坚定如铁。 春末的京城永远是那么美, 此时的风却又是那么寒。 京城,我们回来了! 第29章 尘封旧瓮纳深哀 沉重的青帷马车,随着入城的人流,缓缓驶入巨大的城门洞。 阴影骤然笼罩下来,带着一股陈年积淀的尘土味、阴冷的铁锈气息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盘查的严密程度远超寻常,守门的士兵身着精良甲胄,眼神锐利如鹰隼,一丝不苟地核验着洛兰兮签发的通关文书。 他们的目光尤其仔细地在护卫们身上扫视,当落在为首的温若庭身上时,那份审视的意味更为明显,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探究,仿佛要穿透玄衣,看清他骨子里的每一寸来历。 温若庭端坐马上,身形挺拔如松,玄色劲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风尘仆仆却难掩肃杀之气。 他面容冷峻,线条刚硬,如同刀削斧凿的石像,对那一道道探究的目光视若无睹,眼神平静地投向城门洞外渐次显露的京城街景。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些士兵绝非普通城防军,他们眼底深处闪烁的警惕与审视,显然是得了某种更高层级的明确授意。 “放行!”为首的军官,一个面颊瘦削、眼神精悍的汉子,在反复查验了文书和洛兰卿静暨侯府的鎏金腰牌后,终于确认无误,沉声挥手示意。 沉重的门轴发出悠长的吱呀声,车队终于驶出了城门洞的阴影,正式踏入京城地界。 熟悉的繁华景象扑面而来:鳞次栉比的商铺张挂着各色幌子,人流如织,摩肩接踵,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辘辘声、以及市井特有的喧嚣声浪瞬间将人包围。 然而,这看似歌舞升平的繁华之下,温若庭那双久经沙场、对危险有着野兽般直觉的眼睛,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紧绷气息。 街面上巡逻的兵丁数量明显增多,且队列整齐,步伐划一,盔甲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透着一股训练有素的肃杀之气。 更引人注目的是,一些临街茶楼酒肆的二楼窗户后,竹帘半卷,似乎总有几道难以捕捉的目光,如同潜伏的毒蛇,在暗处冷冷地窥视着街面的一举一动。 “直接回府。”洛兰卿的声音从紧闭的车厢内传来,带着重伤未愈特有的虚弱,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是!”护卫统领梅江雪应声领命,声音洪亮,立刻指挥车队转向通往勋贵聚居区的宽阔街道。 温若庭轻夹马腹,高大的战马顺从地靠近车窗,他微微俯身,低沉而清晰地汇报道:“公子,街面情况有异。巡城兵马较往常倍增,且多为生面孔,行止间有禁卫军的影子。暗处窥探的探子,亦不在少数。” 车厢内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洛兰卿平静无波的声音,仿佛在谈论天气:“嗯。意料之中。邓梦既掌了权柄,自然要‘整饬’京畿防务,将要害之处尽数换上‘自己人’。不必理会,静观其变。” 那平静之下,是对时局透彻的洞悉。 车队穿行过几条最为繁华喧嚣的大街,转入相对清净的勋贵区域。青石板路面更加平整宽阔,两旁高门大院鳞次栉比,朱漆大门紧闭,石狮威严。 静暨侯府那气派的府邸轮廓已遥遥在望,门前两尊巨大的石狮沉默地矗立,象征着门庭的显赫。然而,就在距离府门尚有百余步,护卫们紧绷的神经即将放松之际,异变陡生! “让开!统统给杂家让开!” 一声极其尖锐、带着宦官特有的阴柔与不容置疑的厉喝,如同裂帛般骤然响起,撕裂了勋贵区域的宁静。 只见一队约二十余人的宫廷禁卫,盔甲鲜明,刀鞘碰撞发出铿锵之声,气势汹汹地自斜刺里冲出。 他们蛮横地驱赶着街道上的行人车马,动作粗暴,毫无顾忌,目标极其明确地朝着洛家车队的核心——洛兰卿的马车,直冲而来! 为首者,跨下一匹神骏的枣红马,身着代表内廷高阶身份的绯色云雁补子蟒袍,面皮白净无须,生着一双精光四射的三角眼,颧骨微高,嘴唇薄而紧抿,正是邓梦在宫中的头号心腹,司礼监秉笔太监——曹淳! “护卫结阵!护住公子!” 梅江雪反应极快,须发戟张,厉声暴喝。训练有素的护卫们瞬间收缩队形,锵啷啷一片兵刃出鞘的声响,刀光剑影瞬间构筑起一道坚实的防线,将洛兰卿的马车死死护在中央。 空气骤然凝滞,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温若庭眼神倏地转冷,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他策马稳稳地挡在整个队伍的最前方,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堵不可逾越的墙,冷冷地注视着疾驰到近前、堪堪在他马头不足三尺处才猛地勒停的曹淳一行。 战马嘶鸣,前蹄扬起又重重踏下,激起一片尘土。 “前方可是静暨侯府二公子洛兰卿的车驾?” 曹淳勒住缰绳,三角眼闪烁着阴鸷的光,尖细的嗓音刻意拔高,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腔调,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耳。 “正是。” 温若庭的声音沉厚平稳,如同磐石落地,不卑不亢地回应, “曹公公率众阻道,不知有何指教?”他刻意加重了“率众阻道”四字,点明对方的不当行为。 曹淳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暖意: “指教不敢当。咱家奉皇后娘娘懿旨,听闻洛二公子归途遇险,身受重伤,太后她老人家心系功臣之后,忧心如焚,特遣太医院院判张大人前来诊视!懿旨在此,洛二公子还不速速下车接旨谢恩?” 他身后的禁卫中,果然有一位身着正五品太医官服、提着紫檀木药箱的老者。 “接旨?” 温若庭心中冷笑。这哪里是体恤功臣,分明是借机强行验伤,甚至可能包藏祸心,意图扣人!邓梦的手,伸得既快又狠。 “曹公公盛情,心领了。” 洛兰卿虚弱却异常清晰冷静的声音从马车内传出,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只是若庭伤势沉重,失血过多,兼有内伤,实在经不起颠簸移动,此刻下车恐有性命之虞。皇后娘娘与太后的隆恩,兰卿铭感五内。 待回府稍作安顿,伤势略稳,兰卿自当具表上奏,叩谢天恩。烦请公公先行回宫复命,兰卿感激不尽。” 曹淳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如同覆了一层寒霜。 他尖声道:“洛公子!皇后懿旨,岂容推诿?太医都随咱家亲至了,便是抬,也得抬下来让张大人瞧上一瞧!公子如此推三阻四,莫非是伤情有异,还是……对娘娘的懿旨心存不敬?若是延误了诊治,或是抗旨不遵,这后果,公子可担待得起?” 话语中的威胁之意,已如寒冰般直刺人心。他身后的禁卫们手已齐刷刷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之上,气氛瞬间降至冰点,一触即发。 温若庭的手也无声地按在了腰间“惊鸿”剑的剑柄上,冰冷的触感传来,眼神锐利如刀,锁定了曹淳。 梅江雪和护卫们更是怒目圆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只待一声令下,便要血溅当场!街道两旁的百姓早已吓得躲进巷口,远远观望,大气也不敢出。 就在这千钧一发、剑拔弩张之际! “曹公公好大的排场,好盛的官威啊!”一个清朗沉稳、带着金石之音的男声,不急不缓地传来。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紧张的气氛,如同冰泉流淌,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静暨侯府那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不知何时已无声地洞开。 一位身着墨绿色云纹锦缎朝服、头戴乌纱、腰束玉带的年轻男子,正缓步走下那高高的汉白玉台阶。 来人正是静暨侯府嫡长子,洛兰兮。 洛兰兮身姿挺拔修长,如芝兰玉树。墨绿色的朝服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仿佛上好的羊脂玉,在夕阳余晖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面容俊美无俦,眉如墨画,斜飞入鬓,一双凤眼深邃明亮,此刻却含着淡淡的冷意。 鼻梁高挺,唇色是健康的淡绯,下颌线条流畅而优雅。他步履从容,仪态端方,一举一动都透着世家子弟浸润到骨子里的优雅与矜贵,仿佛从水墨画中走出的翩翩佳公子。 然而,那周身散发出的沉稳气度与隐含的威严,又绝非寻常纨绔可比。他身后跟着数名侯府护卫,以及一位同样身着太医官服、神情肃穆的老者。 洛兰兮走下台阶,步履沉稳地走到车队前方。他先是朝着马车方向微微颔首,温声道:“二弟安心。” 随即,那双深邃如寒潭的凤眼转向曹淳,目光如实质般扫过,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锐利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曹公公,” 洛兰兮开口,声音清朗悦耳,语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冷意,“舍弟重伤在身,元气大伤,此刻连说话都极为耗神,遑论下车移动。 皇后娘娘素来仁德宽厚,体恤臣下,想必更能体谅伤者之苦。公公如此咄咄逼人,强令一个连站立都困难的重伤之人下车接旨,这究竟是奉旨体恤, 还是存心要加重舍弟伤势,陷皇后娘娘于不仁不义之地?这‘体恤功臣之后’的美意,若因此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损了娘娘清誉,公公……恐怕也担待不起吧?” 曹淳被洛兰兮的气势和言辞逼得一窒,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强自镇定,尖声道:“洛大人!休要曲解懿旨!咱家奉的是皇后娘娘口谕,要确保洛二公子伤势无碍!太医都……” “皇后娘娘的恩典,洛府上下感激涕零,铭感五内。” 洛兰兮不等他说完,便斩钉截铁地打断,语气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天然的掌控感,“张太医,”他微微侧身,示意身后那位侯府的太医, “既然曹公公已将宫中的太医请来了,那就劳烦您二位一同入府,为舍弟会诊。务必仔细诊治,详实记录脉案。曹公公,” 他目光重新落回曹淳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送客意味, “懿旨洛某身为长兄,自当代舍弟接下。请公公回宫复命吧。舍弟伤情如何,稍后自有两位太医联署的详实脉案呈送宫中,供皇后娘娘与太后御览,无需公公在此劳神费心了。” 曹淳的脸色难看至极,如同吞了只苍蝇。 他三角眼怨毒地在洛兰兮那张俊美却冷肃的脸上、以及温若庭按剑的手上扫过,又看了看侯府门口严阵以待的护卫,心知今日在静暨侯府门前,自己已讨不到半分便宜。 再僵持下去,只会自取其辱。他只得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尖声道: “好!好一个洛大人!咱家这就回宫复命!洛二公子的伤情,还请张太医务必‘详实’禀报!”他刻意加重了“详实”二字,带着浓浓的威胁,随即恨恨地一挥手,“走!”带着一众禁卫,悻悻然调转马头,灰溜溜地离去。 眼见危机暂时解除,洛兰兮立刻收敛了面对曹淳时的冷肃,眉宇间染上一丝真切的忧色,沉声指挥: “快!小心些,将二公子抬入府中,安置在听竹轩,动作务必轻缓!”护卫们立刻小心翼翼地行动。 温若庭紧绷的神经终于随着曹淳的离去而稍稍松弛,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四肢百骸。他跟在担架后面,看着洛兰卿苍白紧闭的双眼被抬入府门,送入早已准备好的、清幽安静的听竹轩卧房。 侯府自备的张太医和那位宫中的太医也紧随其后入内诊治。 直到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的视线,温若庭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转身,准备回自己位于西跨院的房间处理身上昨夜激战留下的几处轻微伤口。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目光无意间扫过听竹轩卧房那扇敞开的雕花木窗。 窗台之上,摆放着一盆开得正盛的牡丹。 那是极其名贵的“魏紫”,硕大的花朵层层叠叠,花瓣呈现出一种深沉浓郁的紫红色,雍容华贵,国色天香,在夕阳金色的余晖下,更显富丽堂皇。 然而,温若庭的瞳孔却在瞬间骤然收缩! 在那几片最外层、深紫色的牡丹花瓣边缘,赫然沾染着几点极其细微、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印记! 那颜色,绝非花蕊的色泽,而是……血!是昨夜黑石驿血战中飞溅到他玄色衣袖上、又在他后来小心扶住洛兰卿时,因动作无意间蹭落,沾染上的、属于敌人或是他自己的血痕! 暗红的血痕,如同几滴凝固的墨点,点缀在深紫雍容的花瓣之上,在夕阳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妖异而刺目的对比。 它们无声无息,却像一道最残酷、最直接的烙印,将昨夜那场雨夜中的血腥厮杀、生死一线,与眼前这侯府深宅的富贵安宁、雕梁画栋,以一种令人心悸的方式,紧密而残酷地联系在了一起。 温若庭的心脏猛地一沉,如同坠入了冰冷的深渊。他清晰地意识到,踏入这京城,穿过这侯府高门,并不意味着风暴的结束或安全的抵达。 恰恰相反,他们已毫无遮掩地踏入了风暴最狂暴、最凶险的核心漩涡。曹淳今日的试探,不过是一道微不足道的开胃小菜。 真正的博弈,那关乎生死存亡、家族荣辱、甚至是帝国命运的惊涛骇浪,才刚刚在这看似平静的深宅大院之中,悄然拉开了它沉重而血腥的序幕。 我们洛兰兮也是美人!!!这边说一下三个人的身高,温201cm 哥哥195cm 洛兰卿185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尘封旧瓮纳深哀 第30章 尘封旧瓮纳深哀 洛兰卿被安置在静暨侯府最为清幽雅致的“听竹苑”养伤。 此地遍植翠竹,曲径通幽,远离府中喧嚣,唯有风过竹林的沙沙声与偶尔的鸟鸣,是静心养伤的绝佳之所。 太医院院判张太医与宫中那位被邓梦派来的李太医共同诊视后,结论趋于一致:伤势虽重,尤其背心箭创险险及肺腑,但得益于“九转玉露丹”的神奇药效,侵入心脉的毒素已被清除大半,暂无性命之虞,后续只需精心调养,固本培元,恢复元气即可。 得到这个确切的诊断,一直悬着心的洛子臣与洛兰兮,才真正将紧绷的神经放松了几分。 然而,笼罩在静暨侯府上空的阴云,并未因洛兰卿伤势的稳定而散去,反而愈发浓重。邓梦派来的李太医虽被客气地“礼送”出府,但侯府周围的动静却愈发令人不安。 原本负责巡防京畿的卫戍营兵丁,被大量身着禁卫军特有明光铠的精锐悄然替换。这些禁卫军名义上“加强勋贵聚居区安防”,实则如同无形的枷锁,围绕着静暨侯府形成了一道半公开的严密监视网。 他们巡逻的路线、停留的时间、警惕的目光,都带着**裸的审视意味,府中人员进出,皆被无数道目光暗中记录。 与此同时,京畿之地,流言蜚语如同瘟疫般悄然滋生蔓延。 市井坊间,茶楼酒肆,关于洛家二公子遇袭的揣测众说纷纭。有说是洛家昔年政敌的狠辣报复,有指洛兰卿在外行事张扬得罪了神秘莫测的江湖势力招致杀身之祸。 更有一股极其恶毒、却传播甚广的流言,隐隐将矛头指向洛兰卿在懿城所为——说他“行事酷烈”、“手段严苛”、“查抄商胤文时激起民怨沸腾”,最终“引发民变”,此次遇袭,乃是“天怒人怨”的结果! 夜色深沉,听竹苑的静谧与侯府书房的凝重形成了鲜明对比。 书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三张沉肃的面孔: 静暨侯洛子臣端坐主位,面容威严却难掩疲惫; 长子洛兰兮侍立桌侧,身姿挺拔如松,俊美的眉宇间凝结着深沉的思虑; 温若庭则如同沉默的礁石,立在洛兰卿软榻之旁,玄衣之下是蓄势待发的警惕。 洛兰卿斜倚在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上,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已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与锐利,重伤并未磨灭他的心智。他虽未起身,却始终是这场密议的核心。 洛兰兮将一份誊抄得工整清晰的名单轻轻置于紫檀木书案之上。纸张微黄,上面用朱砂圈出了几个格外刺目的名字: “父亲,二弟,这是从军粮账本及后续追查中梳理出的、直接或间接涉案的京官名单。兵部侍郎刘墉,此人掌管军械调拨,账目上多笔巨额亏空与其签押直接相关; 户部给事中王焕,位虽不高,然掌财赋审计,实为‘鹞鹰’一党在户部的重要耳目与洗钱枢纽; 京兆尹府司马赵乾,掌控京城部分防务及缉捕之权,商胤文在懿城的诸多不法勾当,皆由其暗中提供庇护与消息传递…… 此数人,实为‘鹞鹰’党羽在京中的骨干,根基深厚,盘根错节。近日他们活动异常频繁,彼此间密会不断,更与宫中某些内侍过从甚密,种种迹象表明,他们并非坐以待毙,而是在串联酝酿,恐有更大的反扑动作。 这也是弹劾奏章被内阁压下,石沉大海的关键所在。” 洛子臣的目光缓缓扫过名单上那些名字,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沉闷而规律的笃笃声,如同他此刻压抑的心跳。他冷哼一声,声音低沉却带着金铁之音: “邓梦这老虔婆,手段倒是越发‘高明’了。抛出这些爪牙在前台鼓噪,一面是试探我们的底线和反应,看我们手中究竟握有多少实证,能打到何种地步;另一面,便是借市井流言之手,泼污抹黑,毁我洛氏清名。 先污其名,再动其根本。她这是在为后续雷霆一击铺路,要营造一个‘洛家倒行逆施,朝野共愤’的局面!用心何其歹毒。” “大哥,”洛兰卿的声音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却异常清晰冷静,他目光转向洛兰兮,“关于母亲旧事,可有进展?” 洛兰兮微微颔首,神色却更加凝重: “我遣了心腹之人,避开邓梦耳目,暗中查访。母亲闺名确为苏芷,生于懿城,其父苏衍,早年是当地颇有名望的医者,但约在母亲十岁左右,此人便如同人间蒸发,再无任何音讯记录,去向成谜。 至于‘花间派’……”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与凝重, “朝廷宗卷记载极少,语焉不详。只知是前朝覆灭前活跃于江湖的一个极为隐秘的宗派,门人多精研香料、毒物、暗器、易容之术,行事诡秘莫测,亦正亦邪,难辨忠奸。 前朝末帝昏聩,追求长生邪术,‘花间派’核心人物曾被征召参与‘长生丹’的炼制。太祖皇帝定鼎天下后,视其为妖邪祸乱之源,下旨全力剿灭。 其总坛被毁,核心人物或诛或逃,残余势力据说遁入江湖草莽,或远走北疆苦寒之地,百余年来销声匿迹,几成传说。母亲生前……从未对我们兄弟提及过只言片语,府中旧仆亦无人知晓。” 线索似乎在此处再次断绝。然而,商胤文在“静庐”私设刑堂,那些带有独特纹饰的刑具所指向的“花间派”痕迹,以及西北祈连关外那诡异的异香和神秘信号,都如同幽暗中的磷火,昭示着这一切绝非巧合。 一个沉寂百年的隐秘宗派,为何其痕迹会出现在懿城白骨案和西北边关?它与“鹞鹰”又有何关联? “西北的信号,尹明悦那位生死不明的兄长……”洛兰卿的目光透过窗棂,仿佛投向遥远的边关,“大哥,祈连关方向,尹明乐那边,可有新的消息传回?” 洛兰兮缓缓摇头,眉宇间带着一丝忧虑: “尚无确切消息传回。祈连关地处极西,关山阻隔,路途艰险,消息传递本就极为不便。我已加派了三批精干人手,分不同路线前往接应探查,但最快也需要时日。 目前只能耐心等待。” 温若庭一直沉默地倾听着,如同最忠诚的影子。袖中那半枚蟠龙断玉,始终传递着冰冷坚硬的触感,如同一个无声的警钟。 此刻,他感觉时机已到,不能再隐瞒。他深吸一口气,打破了沉默,声音不高,却足以让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滞:“公子,大公子,侯爷。关于……陛下。” 洛子臣和洛兰兮的目光,如同最锐利的刀锋,瞬间聚焦在他身上。连榻上的洛兰卿,也微微侧首,眼神深邃地看向他。 温若庭迎着三人审视的目光,缓缓道:“在懿城地牢深处,等待处置之时,我曾收到一件……故人之物。” 他的动作沉稳,从袖中取出一个用素帕包裹的小小物件,解开帕子,将那半枚蟠龙断玉轻轻放在光滑的紫檀木桌案之上。 莹润无瑕的白玉,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然而那断裂处却狰狞刺目。蟠龙的纹饰威严依旧,龙爪遒劲,龙目圆睁,却带着一种身首分离的悲怆与不屈。 “这是……!” 洛子臣和洛兰兮几乎同时低呼出声,脸色骤变!以他们的身份地位,自然认得此物!这正是当年陛下尚为太子时,时刻贴身佩戴、象征身份与承诺的信物——蟠龙佩! 此佩本为一对,合则双龙盘旋,浑然一体,分则各持一半,以为凭信! “此玉确系一对,合则为整龙。” 温若庭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仿佛在陈述一段尘封的往事,“当年战前,殿下感念微末之功,解下此半玉相赠,亲口言道:‘持此玉,如见朕躬。他日若有所求,无论千难万险,朕必应允。’” 他的话语平静,却带着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荆州战败,末将被构陷问罪,押解回京途中,此玉失落无踪。本以为永沉泥淖,却万万没想到……”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在懿城,我被商胤文关押多日,直到侯府赎银送达,我被释出地牢,暂居客栈当晚,此玉竟神秘重现于我枕下! 其时……正是商胤文案发,白骨坑震动朝野,京城流言初起之际!” 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烛火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窗外呜咽的风声。半枚象征着无上皇权的蟠龙断玉,在京城风暴酝酿的关键时刻,以一种如此诡异的方式重现于漩涡的中心——温若庭之手!这背后的含义,令人思之极恐! “陛下……” 洛兰兮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微颤,他那双总是冷静睿智的凤眼中,此刻充满了巨大的惊疑与担忧,“难道真的……身不由己?” 他不敢深想,邓梦掌权、禁军易主、陛下“三日未朝”的消息、以及这象征帝王亲临的信物神秘流落宫外……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 洛子臣猛地从太师椅上站起,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他眉头紧锁,在铺着厚厚地毯的书房内来回踱步,脚步沉重。脸色在烛光映照下变幻不定,时而铁青,时而凝重。 “求救?还是……诱饵?”他停下脚步,目光如炬,扫过桌上那半枚断玉,“亦或是……有人精心设计,借此玉重现,将祸水引向我洛家?!” 他猛地看向温若庭,眼神锐利如刀,“若庭,你得到此玉后,可曾向任何人透露?此玉重现之事,除你之外,还有何人知晓?” 温若庭立刻抱拳,斩钉截铁道: “侯爷明鉴!末将深知此物干系重大,得玉之后,从未示人,更未向任何人透露分毫!此事,除末将自己,天地不知!直到今日,方敢呈于侯爷与公子面前!” 他的话语带着军人特有的笃定。 洛子臣死死盯着那半枚断玉,眼神复杂至极。 每一种可能,都预示着难以想象的凶险漩涡。若真是陛下求救,那洛家便是孤臣救主,九死一生;若是诱饵,那便是针对洛家的绝杀陷阱;若是嫁祸……那更是百口莫辩的死局!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压低的脚步声。 管家洛忠苍老而带着焦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破了书房内令人窒息的沉寂 “侯爷!大公子!宫里有旨意!太后娘娘身边的总管太监王公公亲临,口谕宣召侯爷即刻入宫觐见!王公公就在前厅等候,说……说皇后凤体欠安,思念老臣,请侯爷速速入宫叙话!” 邓梦的召见! 如同催命符般,在断玉带来的巨大疑云与沉重压力尚未散去的时刻,骤然响起!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巧,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 洛子臣的身体猛地一震,随即深吸一口气,那气息仿佛要吸尽书房内所有的凝重。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风浪后的决然与沉静。 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身上深紫色的侯爵常服,抚平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动作沉稳有力。 “该来的,终究是躲不掉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千钧之力,目光扫过洛兰兮与温若庭,最后落在洛兰卿身上,“兰兮,府中内外诸事,由你全权定夺,便宜行事。 若庭,”他的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温若庭身上,“守好兰卿!寸步不离!” 言罢,洛子臣不再多言,挺直了腰背,迈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大步走出书房。 他的背影在摇曳的烛光下,透着一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孤勇与悲壮。 书房内,烛火被洛子臣带起的风吹得剧烈摇曳,光影在三人脸上明灭不定。洛兰兮的目光落回书案上,那半枚蟠龙断玉在烛光下泛着幽幽冷光,旁边那份朱砂圈点的名单更显得触目惊心。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眉头紧锁,脑中飞速运转着各种可能的情势与应对之策。 洛兰卿靠在软榻上,重伤的虚弱掩盖不住他眼中冰冷的锐利。他沉默地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那浓重的黑暗仿佛要吞噬一切光亮,亦如眼前深不可测的危局。 温若庭则悄然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袖中那属于他的半枚断玉,冰冷依旧,此刻却像一块烙铁,灼烧着他的手臂,也灼烧着他的心。警钟长鸣,风暴已至,而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如磐石般守护在公子身前,直到最后一刻。 “三月,你先睡吧,时候不早了。” 洛兰卿笑道,随机便点燃了一直放置于温若庭房内的“安神香”。 不多时,温若庭变沉沉睡了过去。 第31章 青衿误入蓬莱春 “这是何处?” 只恍惚间,温若庭仿佛置身于一处桃花源林,。 现在已是春末,本不应再在他处瞧见那盛开的桃花树,可眼前这地的桃花树却如同那蜿蜒不尽的河流一般。 微风拂面,步履轻盈,置身于这片浩瀚的桃花林,恍若仙境。 举目远眺,一望无际的桃花如云似霞,绵延至天际。, 嫩粉色的桃花里簇拥着大片的雪白,温暖柔和的阳光却也是如同水波粼粼般映在那繁拥在一片的桃花瓣上。 温若庭环顾四周,只是欣喜又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一非比人间之境,恰似仙界之院的景色。 忽地,一阵暖风微拂面庞,掠过发梢。 只见那树上花丛顿了一瞬,接着一霎桃花皆是被风惊起。 刹那间,狂花乱舞。 动摇。 那天上的花瓣如同仙子一般灵动地舞着,甚至有朵朵完整的粉嫩桃花轻柔的刮过那误闯之人震惊的脸颊。 像是被指引着一般,温若庭本能的随着花舞跑去。 漫步在这桃花源林,脚下踩着厚厚的花瓣,仿佛踏着柔软的云端。 随花逐影,心中平静似水,只是耳畔间的水流声却是越发清晰。 温若庭逐渐停下了脚步,怀揣着好奇不紧不慢地拨开了那妄图遮挡住他的花枝。 “淅淅,沥沥”—— 本应在天空中自由飞舞的花仙子们在温若庭看清楚面前的事物的瞬间,便四散开来,落了下去。 温若庭微微睁大了双眼,像是想说些什么,一时间,却又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面前无数狂花瞬地散开,轻飘飘的落入那如月光般皎洁的荷花池中。 如同那般春与夏的交际。 雪一般的荷花随着风轻轻地摇着,被那自天而降的瓣瓣残花吻着。 **。 都说这莲花最是高清自洁,这般倒也是风有约,花不误。 站在荷花塘边,还能闻到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 温若庭扫视着这片承接着春夏交接的花海。 格外的静,只觉耳边流水阵阵吟。 不知何时,面前竟是多了一叶小木舟,像是在指引他乘上此船,前往那不为人知的目的地。 温若庭只是顿了顿,并没有立刻上船。 “三月——”只一瞬,耳畔间突然隐隐约约听到了故人的一语厮磨。 只一瞬,那误入幻境之人便觉得那面前小木筏怎是那样的香,如同那被清晨被露珠沾染了的牡丹花。 再回神,他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小木舟,轻微的晃荡让温若庭渐渐飘散的情绪被拉扯了回来。 那木舟似是有了灵性,待那天命人坐稳,便缓缓地向着那一片云雾里驶去。 温若庭侧身坐着,斜靠在船尾,眼睛微瞥荷花塘。 不知何时,他面前出现了一壶暖酒,还有两盏镶这莲花状金丝的白瓷杯。 桃花酿?好酒。 温若庭想道。 他将微微撑着头的手放下,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斟了一盏酒, 尔后温若庭将手伸到船外,将那酒杯里的桃花酿依稀倒入那荷花池中。 却只见那桃花酿所落入之处生出了无数只小金鲤鱼。 那鲤鱼恍若实物一般在池中游,只是这水清的,仿佛那些个鱼儿是流淌在苍穹之中,反倒我们这些俗人,则是那水中游物。 皆若空游无所依。 终是那鱼游于水, 还是那人困于水。 温若庭心里感叹道,随即便伸手去撩拨那平静的水面。 惊起涟漪圈圈点点。 虽这温若庭只身穿白色蚕衣一件,甚至还是披头散发,身前胸脯露地一清二楚。 这场景若是换成他人,估计只得叫一个好辣眼睛。 可谁叫这温若庭可是与那洛兰卿不分上下的大平王朝建朝以来第一美男。 此情此景,只会叫人叹一个, 倾国倾城,非花非雾。 春风十里独步。 原先的少年气息在此情此景下早已消失不见,眉间红痣更是将水雾中人衬地有了神性, 可那一双眼角旁的痣,却是显得这双眼睛媚眼如丝。 三月弱冠胜天仙。 那美男子头发落入水中,宛若尾巴一般,雪白的衣袖浮在水面,那水中倒影,衬得好像一只成了精的九尾狐。 “大梦谁先觉。。。” 忽地,这水波涟漪骤增,温若庭只得举手遮面,抬头望天。 只道是淅淅霶霈。 “下雨了。”温若庭轻声道。 也不知道他带伞了没有,他不喜身上衣物粘腻之感。 温若庭低下头,望着那水面点点圈圈,自心里感叹道。 “身世浮沉雨打荷。” 可能是下了雨的缘故,望着四周美景笼罩在烟氲之中,温若庭的心确是一点都平静不下来,只觉得浑身燥热难堪。 正当其怅然若失之际,忽闻稚嫩之声:“大人请。” 温若庭猛地一转头,却只见一只半人高的红眼白兔垂着头双手捧着一把红伞,那红伞上还缠着许多交杂在一起的红线。 “你是?”温若庭接过红伞,皱了皱眉,不解的问道。 那兔儿神不语,仍是低着头,做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见它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温若庭没强兔所难,只是直接下去问道: “闻说兔神掌男子姻缘,伞上红线,系世间多少男子因果?” 说罢,那温若庭便撑开了伞。 伞起之际,世界变幻。 “只您一人。” 那兔儿神轻声道,随即便化金兔,身披帛,腾云而去。 原本淅淅沥沥的雨滴在一瞬间变成了零零散散的红枫叶,枫叶之间还伴着些许完整的桂花。 一阵风吹过,无数桂花纷纷起舞,犹如一只只金黄色的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 温若庭侧头垂眸, 那本氤氲着的烟雨抬眸间便以化作笼在河岸边盛开着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菊花。 菊花境中还点缀着数株枫树和桂花树。 秋。 未来。 温若庭撑着伞,低头望向那本盛开着的荷花塘,却发现那池子里荷花荡然无存,连那金色的锦鲤都已然消失不见,只留下两只金色的乌龟,顺着小船前进的方向游去。 温若庭看着那大面积的菊花海,不禁想起了那大平王朝。 这菊花,乃是大平王朝的国花。 那年平定蛮族,少年气宇轩昂,,凯旋门前,万民欢腾。手捧秋菊,共庆英雄归来。 可世事难料,现如今,那昏庸无能的皇帝居然会因为宦官的谗言,杀害那早已隐居于山林的天下第一谋士。 狐令尊去世时·,身旁只留下了三株菊花。 这样的国,怎么救? 可我若是不能救国,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吗? “三月,救世非唯救国。” 耳畔间又传来故人的轻吟声。 温若庭顿住了,也的确,他究竟是要拯救这个国家,还是为了将子民们拯救于水火之中? 忽闻雷声,天地欲裂。 温若庭抬头想着远方望去,之间那河流的尽头有什么东西正冒了出来—— ——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 随着那山不断冒出,四周开始狂风大作,一个不注意间,温若庭手里的红伞也被吹向了那远在天边的山。 那山的顶端已然插入云端之间,在顶部甚至还亮着金光。 又是在恍惚间,眼前原本清澈柔缓的河流突然闭合,将那小船卡在“河”里。 不得已间·,温若庭只得轻叹一声,遂起身下船。 下了船后,三月伸手揽花枝,随后又侧过头去闻了闻那泛着浓烈的桂花香的花枝。 遂摆了摆衣袖,向着那神山行去。 一路上,温若庭只享受着这不属于人间的天地精华。 可快行至山脚,温若庭抬头望山,只见那山上含蕴这春夏秋三种绝色,正当他准备上山时,突然听到: “你看他,明明是个男子,却俏丽若三春之桃花,青素若九秋之菊。” “欸,你住口,师尊是怎么说的,少说多做。” 温若庭朝着声源看去,却只见那是两个身着红袄的小神仙。 那两个小神仙看到温若庭看了过来,连忙转过头去,继续干他们没干完的事情。 温若庭走上前去,发现这两位小神仙正在下一盘棋,自觉有趣,便在旁边观望起来。 看了不知道多久,只见那持白子的小神仙逐渐占了下风,看样子是要输了。 就在那小神仙不禁地叹息时,温若庭突然说了一句: ”不敬了。“遂替那小神仙下了一子,化了那黑子的局。 只见那两名小神仙同时笑着看向那温若庭,同时手指指向那神山,儿戏般笑道: “快走吧凡人,我们是金龟童子,寿命与这世间万物不同,你看你都在这待了多久了?” 温若庭听罢,转过头去,却发现那本姹紫嫣红集于一身的神山,此时却也只剩一片皑皑白雪, 在那雪白一片中,只也点着些许的红。 温若庭别神童,独往神山。 那神山果真如外表一般冷冽,除梅外,鲜见生机。 冬, 时间。 过了不知多久,温若庭寒意生,欲寻暖处,忽见雪中小白蛇。 蛇将冻毙,温若庭怜之,将其放入自己衣袖中,想借着自己的体温给它取暖。 “看来我们两个都是孤身一人,那你就先跟着我吧。”温若庭轻声道。 大雪纷飞,寒风凛冽,雪花飘落之间,仿佛无数银蝶起舞,优雅而宁静。 可寒风越来越烈,白雪纷飞之中,连梅花树都要折断。那些原本傲然挺立的梅花,在这大雪的压迫下,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它们的枝条在风中摇曳,仿佛在诉说着坚韧与不屈。 行许久,温若庭力竭,怀中小蛇忽醒,化龙而出,蜿蜒山上。 龙呼吸间,热气蒸腾,似邀温若庭乘。 温若庭未及多想,即乘龙背。 那龙直冲云霄,腾云驾雾,在云中,这世间万物便可以一眼望尽。 恰逢此时,金光从天边散来,衬得这世间万物神光翼翼。 温若庭也渐渐适应了这动荡的感觉,随着那巨龙飞腾而上,三月是越来越兴奋。 三月眼看着周围的这一切事物,突然大笑道: “哈哈哈哈哈,善哉, 吾登神山乘玉龙, 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同光! 不恨古人吾不见, 恨古人不见吾狂耳! 哈哈哈,妙哉!” 只见那散着神光的巨龙飞向一处引向天界的水流,顺着那水流向上游去。 温若庭看着那水流的尽头,竟是一道向下的瀑布! 温若庭正想着这龙究竟是要将他驮向何处,那龙却突然消失不见,化作满天花瓣。 “啊啊啊啊——”温若庭顾不得那漫天的花瓣,因为他正不受控制地不断下坠,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水汽正不断地拍打着他的脸。 我命不该绝。 温若庭心中自语一声。 只一瞬,那不知自何处来的仙鹤便飞了过来,稳稳当当地接住了那即将落地的天命人。 那温若庭乘着仙鹤,身侧是刚刚“抛”下他的白龙。 就这样一人,一仙鹤,一白龙,不断地飞向那天的另一边。 “以微尘里三千界,半刹那间八万春!” 温若庭看着这被金光笼罩着的世界,情不自禁地脱口说了一句。 温若庭此刻,身边不再是乱世和战争,而是仙气萦绕中自由游淌着的金色锦鲤,还有数不尽的金色神树。 “世间才子如云烟,独我雄心盖世天。 不用笔锋凌万物,单凭仙骨傲群仙。 才子佳人,登仙问道,皆为浮生若梦。 我骑鹤独行,任逍遥风尘,敢问这世间孰有吾强!” 不知过了多久,那仙鹤将温若庭放在了一处金碧辉煌的宫殿前。 温若庭自仙鹤背上下来后,迎面走来了一位神采奕奕的仙人。 那仙人璎珞满怀,内穿轻纱中单,外着紫色广秀罗衫,整体好一个富贵迷人。 温若庭敬意满溢, 双手作揖,鞠躬而道: “误闯仙家, 只求家国万千华。” 第32章 青衿误入蓬莱春 “如此,那便请君随我而来。” 那仙人语毕,遂转身,翩翩然离去。 那温若庭也不多问,只是默默跟了上去。 仙人道:“君今所立,乃吾界百花之王,东南武镇神之庙堂。” 复言:“君且随此仙子沐浴更衣,事毕,自有使者来迎。” 言讫,仙人目光如电,略扫温若庭,轻轻一拍掌。 拍掌间,金桃花树上,一颗金桃坠落,化形为妙龄女子。 那蟠桃仙子一见温若庭那胜于仙界千万神,丝毫不亚于她那号称三界第一美男武镇神的主子的脸,顿时羞颜如醉。 “那边劳烦仙子了” 温若庭弯下腰去,侧过头看着那仙子红透了的脸,似是看出了那蟠桃仙子的小心思。 仙子不言,转身轻语:“请随我来” 一路上,温若庭也没有闲着,戏谑道:“仙子娘娘,这武镇神是哪路神仙啊?” 那小仙子听到这话,眼睛突然瞪大,转过头来振振有词道: “什么!?大人您竟然不知那万花之王武镇神! 我和大人您说,我们家主子可是那三界第一美男,当初主子从一株牡丹中诞生时,七彩的光芒照遍了天下! 我告诉大人您你,当年那掌管三界的帝君,只是见了我们主子一眼,便说若是我们主子想,这三界之主的位置,便可以送给他!” “哦?原来是这样啊。”温若庭笑着冲那小仙女点了点头,心里想: 三界至美之人。。。 正想着,那温若庭脑海里却出现了洛兰卿的样貌。 那仙子见温若庭一副沉思着的样子,脸又是红了半截: “虽,虽然我承认,大人您长得和我主子是不分秋色,但是我得和你说好了,你不要打我们主子的主意,我们主子一心都在那武。。。” 像是发觉自己说多了话,那仙子连忙摆摆手,改口道:““大人,前方便是您更衣沐浴之地,我等下人不得进入,换洗衣物已为您准备好了。” 那温若庭笑着与那仙子道别,只身踏进了那神宫,只叫好一个富丽堂皇——整个宫殿都是用那金子做的,甚至连院里的一株花花草草,也都是用金子制成的。 就是那帷幔,也是用薄如蝉翼的金丝制成的。 温若庭笑揭金帷,未深思何以凡身入禁地。 掀开那帷幔,映入眼帘的是那金子做的巨大牡丹花样式的浴池,温若庭向着远方望去,发现这浴池里的水像是自那不知源自哪的空中瀑布中引来的。 温若庭凝望此景,不禁心中赞叹:仙界之美,远胜大平王朝之华丽宫室。 也不知是个怎样的男子,能使那三界第一美男陶醉至此。 其思及此,温若庭遂解衣入池,池如牡丹,娇艳动人。 沐浴良久,起视之,侧有华服叠置整齐。 那温若庭束好发,穿好那华服,站在那铜镜面前,只见—— 华服整体呈铜绿色,又以朱红、土黄、白、赭石等色点缀。 青绿色上衣、朱色下裳,宽袍阔袖,脖带点翠珍珠玛瑙网状璎珞,颈披四合如意式平针绣寿字盘长纹云肩,腰挂玉佩点缀珍珠流苏。 加上那朱樱似的披帛,再配着那足以震撼四海八荒地脸,叫人看了只得叹:“好一快活仙!” 那温若庭缓缓走出那宫门,到了门口,果真如那仙人所说一般,一仙鹤已然在门口等候。 温若庭侧身登上那仙鹤的背部,待坐稳后,便随着那仙鹤腾云驾雾。 此时的温若庭也不似来时那般狂妄,只是缓缓闭上双眼,深呼吸张开双臂,感受着天地日月精华。 只恍惚间,那仙鹤便带着他,来到了某一处正欢歌载舞之处。 那最先见到的仙人似是早就在此等候,见温若庭行了礼后便示意温若庭入座。 温若庭坐下后那舞会便是真正开始,随着远方的一阵琵琶音响,舞池里的仙女们便再次载歌载舞起来: 只见那些个仙女个个都容貌出众,年约十七八,内圈仙女身穿刺绣粉衣头梳双髻,不戴簪珥首饰,外圈仙女皆梳丱髻,身穿绿衫,端庄秀丽。 舞态生风,仙女们身着霓裳,踏着音乐的节拍,在空中翩翩起舞。 她们舞姿轻盈,如同飘然转旋的雪花,嫣然纵送的游龙,优雅而又灵动。 风中,无数花瓣随着她们的舞步飞扬,如梦似幻,宛如置身仙境。 花瓣轻轻拂过她们的发梢、脸颊,带来一丝丝清新的花香,让人心旷神怡。 她们舞动的霓裳,像是云朵一般柔软,与风中的花瓣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美妙的画卷。 随着这些个仙女舞地越来越烈,那温若庭只觉得有些无聊,目光不自觉地看向了那空落落的主位。 那引路仙见到温若庭此般模样,不知为何地笑了一下,随即便抬起头,望向了那传来琵琶声的地方。 不明所以的温若庭也顺着那仙人的目光看去,却只见一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只见那人身着绛纱衣星辰灿烂,太真晨婴冠金璧辉煌。身披云裳锦衣,带灵飞大绶,垂凤文林华之长绶,腰中宝剑配牡丹一二。 手持一木制琵琶,琵琶上亦有牡丹点缀,两条翠绿色披帛贯穿了整个琵琶。 洛兰卿! 方这么思量,神仙已先至,琵琶声犹自气宇轩昂,气势非凡。 然其目若秋水,春山淡淡,其中情愫似藏尽世间色彩。 盈盈秋水, 淡淡春山。 兰卿状的神仙逐步近来,与入迷的温若庭一瞥,羞涩地转首,口中低语: “陌上少年郎, 满身兰麝扑人香。” 说罢,还不忘从那琵琶上取下一朵牡丹,凑上去,深吸一气。 那温若庭嘴唇微勾,立即便懂了一切,便手伸向那带笑的美人儿, 美人儿以牡丹遮面,轻柔地手覆温若庭掌上。 温若庭猛拉,揽三界第一美入怀,取过兰卿手中的牡丹,轻嗅。 那温若庭眼神流转,如同水波荡漾版盯着怀里的美人, 手指轻微地滑过那怀中人的喉结,感受到那意料之内的微颤时淡笑道: ”含羞走, 抚琴回首, 却把牡丹嗅。” 那兰卿笑而不语只是推了推那打扮的神仙模样的温若庭,缓缓起身,转身意将飞云踏雾 而去。 起身,还不忘将身上一金丝披帛甩向正盯着兰卿饮酒的温若庭。 那温若庭将酒一饮到底,接着伸出手,抓住了那向他飘来的披帛。 温若庭跟着洛兰卿的步伐,在天地间舞动,玩闹。 他们穿着繁杂的神服,也不知自何时起,两人复杂的心,也如同那时不时交缠在一起的披帛一般。 窈窕心丝随风舞, 剪不断,理还乱。 他们以仙鹤为伴,同览世间美景, 每逢其至,地涌花瓣。花瓣飘飞,似雪非雪,若虹非虹。随风而舞。 嬉戏天地间,舞姿神奇,花瓣中身影,若隐若现,如梦似幻。 笑声在花瓣间回荡,清脆悦耳,宛如天籁。 玩闹间,那温若庭不禁湿了眼眶: 我们一次次缠绵,拥抱,耳鬓厮磨, 你仿佛永远的属于我, 那让你放不下的人,究竟是谁? 我又是谁? 是梦吗?是梦又如何。 只要你在这一瞬还属于我, 那我便会在这一瞬伴在你身旁。 像是感受到了温若庭心中所想, 那洛兰卿转过身,面对着那露出一丝悲伤的·温若庭, 随即用手拂过他的脸颊, 像是想要让温若庭专心于自己似的, 那洛兰卿微微一笑,随即开始弹奏琵琶。 琵琶声清澈明亮,扫弦干脆利落,潇洒激昂! 那洛兰卿弹奏琵琶时,数以万计的花瓣纷纷飞了过来,围绕在那万花之王,三界第一美人的身边,被万花簇着的,是道不尽的相思苦。 温若庭听着这琵琶声,只觉得耳熟,仔细一听便发觉, 楚王入阵曲! 昔若庭破蛮回城,封楚巍王时,民作。 传曲若庭归京前一夜编成,匿名男散之。 洛兰卿不仅擅笛,亦精琵琶古琴, 琴棋书画无不精,非寻常家可比。 况且普通人家的人,是不可能仅在一晚便将曲谱散遍皇城的。 “兰卿!你!” 那温若庭似是想明白了些什么,冲破那花瓣雨,一手将洛兰卿拉了过来。 两人距离瞬间不到咫尺,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两人均匀的呼吸。 洛兰卿摸着温若庭那落着泪的脸,贴心地为他擦掉眼泪,柔声道: “三月,你就不怕只是大梦一场,一枕槐安?” “梦里相逢情已深, 愿于你缠绵悱恻共一生。” 那温若庭也不哭了,将脸缓缓靠在洛兰卿手上,笑了笑,狼似的不轻不重地咬了洛兰卿一口,在洛兰卿手上留下了个不大不小的印子。 两人继续腾云驾雾,在这天地间嬉笑打闹。 经过一座瀑布时,那洛兰卿突然笑了一下,一挥手,便将那瀑布的水汇集成一条龙, 那水龙长啸一声,便飞向了空中,紧接着又游下来,将嬉笑打闹的二人紧紧地围在一起, 两个人浑身的湿透了,白皙如玉的肌肤通过服装,显了出来, 那温若庭见到这一幕,不禁红透了脸颊,撇过头去不去看洛兰卿。 那狐媚子一般的美人自然是知道发生了什么, 洛兰卿伸出手,勾着那羞答答小姑娘似的少年将军的脸,让他正面看着自己,勾人道: “水似玉, 玉如君。 相看一笑, 怎只道氤氲。” 美人儿看着豺狼一般的温若庭,笑道: “三月, 渡人,先渡己。” 语毕,洛兰卿引着温若庭到了一处昏暗的地方。 那屋子一片暗红,倒像是个闲置了许久的新房, 虽然看起来放了很久,但是屋子里的一切都很整洁,像是有人常常来擦拭整理。 不知为何,温若庭看到这一幕,隐约有些心脏痛。 只见洛兰卿将他带到了一处千工拔步床旁,眼神含笑道: “思君入孤灯,” 说完这句话,那洛兰卿撇了撇头,示意让温若庭掀开这拔步床的床幔。 “一夜一心死。” 温若庭看着那床幔后隐隐约约躺着的人影,虽是有不祥的预感,但也是走上前去,一边说,一边缓缓掀开了那暗红色的帷幔。 这是!? 温若庭突然睁大了双眼,才发现自己浑身已被冷汗浸湿。 又是梦。 温若庭起身,舒展舒展身体,转过头,发现床边的柜子上又放着一朵盛开着的牡丹。 只是那牡丹却不似往常一样带有露珠, 应是昨晚采摘的。 那温若庭伸手,将牡丹拿了过来,放于鼻下,浅吸一下道: “兰卿, 你若不渡我? 谁人渡我。” 第33章 胭脂痕重证心期 “温将军!”一声措不及防的女声扰了这一时的安宁。 “温将军!少爷他,少爷他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不出来!” 温若庭听到这话,连忙穿上衣服,急匆匆地赶到洛兰卿房门口。 “洛兰卿!”温若庭大喊着撞开洛兰卿的房门。 一股过于浓郁的檀木香味扑鼻而来,惹的人有一种半梦半醒之感。 洛兰卿背对着温若庭,只露出了一个侧脸, 在他身旁,还留着几坛空了的桃花酿。 “看来是喝醉了。”温若庭轻叹一声,面带苦笑缓缓走向洛兰卿。 “叮铃。”一声清脆的铃铛声拉回了温若庭轻飘飘的思绪。 “这是——”温若庭看向洛兰卿。 可就在洛兰卿转过身来的一瞬间,温若庭不禁瞪大了眼睛—— 这模样,属实是让他惊了一惊:“洛兰卿上身单单披了一套由孔雀羽毛制成的一套袍子,白皙的皮肤一览无余。 温若庭愣了一愣: 这醉的可不是一点半点啊。 下半身则是穿了一个在皇城不太常见的裤子,看起来是北方那边的服饰。 要说最另类的地方,莫过于洛兰卿的头饰和发型: 他把垂落在腰间的头发编了个辫子,用金饰扣住了, 头上则是带了一个用金子和翡翠打造的孔雀冠,大小不大但却是实在细致,就连那孔雀的眼睛和部分羽毛皆是用翡翠打造。 即使打扮的简单,可依旧是一副富贵迷人之样。 脚腕处,还带了一个金子做的铃铛,他每动一下都会发出清脆的铃铛声。 一步一响。 胜一步一生花。 可能是目光过于强烈,洛兰卿回头瞥了一眼看得入迷了的温若庭,接着将手抚在温若庭脸上, 洛兰卿把脸凑了上去,仔细地端详了温若庭好久,使得那温若庭面颊通红。 “太,太近。。”温若庭把头撇过去,眼神却不知所以地乱撇。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洛兰卿插了一嘴: “这是谁家的小郎君,怎么生的如此一个好模样。” 冲着那呆滞着的温若庭晕乎乎的笑道。 温若庭不言,唯脸映晚霞。 见温若庭一本正经的脸红,洛兰卿打算逗逗他。 “噗呲。“洛兰卿捂着嘴笑了出来: “小郎君,你这是在等哪一佳人啊?” 一边说着,一边上手去勾勒温若庭脸。 “等一蓬莱仙。” 温若庭握住洛兰卿不安分的手,盯着洛兰卿的脸,嘴角上扬道。 洛兰卿先是定住了一般,再是傻乎乎的笑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小郎君。” 忽兰卿狡黠一笑。 见他这般模样,温若庭已经做好了被他戏弄的准备,却不想洛兰卿只是从袖中突然掏出一把菊花花瓣,吹向温若庭。 “小郎君,要不要看我跳舞呀。” 洛兰卿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折扇,把它抵在温若庭下巴处,狐狸一般的眼睛微眯: “我跳舞很好看的,你信我。” 温若庭就静静的站在边上看着他舞。 那洛兰卿身着一身异域服饰,在漫天的菊花瓣中婆娑起舞。 宛若孔雀一般袅袅婷婷的舞姿只叫人忍不住的动情。 那洛兰卿的眼神似春水般清澈荡漾。 虽笑,然忧郁难掩。 无能为力又无可奈何。 “哎呀。” “小心!” 洛兰卿一个不小心踩到了散落一地的菊花瓣上。 好在温若庭反应的还算快,把他及时的护在了怀里。 洛兰卿身上的首饰掉了一地,散着的发丝轻轻的落在温若庭身上。 二人仿佛就要融在夕阳的余辉里。 看着坐在地上的温若庭和躺在他怀里的自己,洛兰卿一副笑得无辜的样子: “小郎君,我们俩现在真是演的好一出霸王别姬。” 霸王别姬?这可不是个好典故。 温若庭怔怔地看着她怀里醉醺醺的美人,不禁笑了一下。 “只是小郎君啊,你可不是我的霸王。” 洛兰卿看着温若庭的眼神突然躲闪起来,侧过头去,望着那即将落下的日光。 “那这位公子,您的霸王哪去了?”温若庭轻柔地用手指缠着洛兰卿的发梢,眉眼好似多了几分笑意,却又彷佛多了一点愁。 不知从何时起,二人的关系变得同那脚腕上的铃铛一般,一动一声响。 却总是被阴雾缭绕。 “他呀,可是世间第一的大英雄。”洛兰卿眼睛半眯,笑盈盈的看着温若庭, “每次我被欺负,他都会来保护我。” “他呀,特别珍惜我送他的牡丹花。”他仿佛是说到了什么激动之处,突然睁大了眼睛 “而且,他还会常常采花给我。” “他呀,性格是我所遇之人里最好的。” 洛兰卿往后仰了仰头,微露骄色,缓缓启齿: “他呀,已经快七年没和我见面了。” 洛兰卿缓缓睁开眼,眸中光采渐失。 “君所忆者,何人也?”温若庭轻声询问了一句。 “忘了,我都快记不清他的样子了。”洛兰卿静了静,凝神片刻: “也罢,不过是等一忆中人。 他说若是想他就吹笛,笛声的悠扬定能将思念传至他耳中。 哎,也罢也罢。 我不过是困在了那个早已过去的春。” 言毕,洛兰卿疲态尽显,缓缓合眼。 温若庭见怀里的人已然闭上了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 笑着的眼眸里是化不开的悲与愁。 温若庭只是看着他,柔声低语道: “可你把我困在了这个春。” “紫鹃,你们是否知道洛兰卿他有一忘却不了的故人。” 自洛兰卿房里出来后,温若庭便去寻问了洛府里跟着兰卿时间最久的紫鹃。 “将军,我也是五年前才刚来洛府的,将军若是想知道些什么,可以去问大少爷。” 紫鹃毕恭毕敬道。 看紫鹃一副不知情的样子,温若庭也没逼问下去,只是突然间,又听见洛兰卿屋内传来一声尖叫: “将军!少爷不见了!” 温若庭听罢,连忙又跑进洛兰卿屋内,只见屋内空无一人,只有窗户是开着的。 温若庭一瞧便是懂了个大概,随即向那些个小侍女摆摆手道: “没关系,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就好了。” 语毕,温若庭急匆匆地跑向自己的院子。 “呼呼——” 他抬头向着屋檐看去—— 那熟悉的,充满世俗与诱惑的身影展露在他眼前。 洛兰卿。 时至春末,他半卧在伴随着习习晚风的屋檐上, 一手撑着一株梨花树和一株紫藤花树交织着的枝干,阵阵晚风拂过,涟起片片花香,舞动撮撮发梢,一手举着新酿好的桃花酒。 半眯着眼,浓香甘醇沁心房的酒水不停的顺着他的喉咙向下涌, 仿佛唯有那浓稠的花香和看似无尽的桃花酿才可以填补他内心的空虚和遗憾, 晚夜微云月光柔情似水,有限的月光淋在他的身上仿佛被无限的放大。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关注过他了。 散着的长发垂帘于花丛之间,秀雅的身材外裹着已经略微松散的泛起微微光泽的靛青丝绸云锦裳,白偏浅银的直裰上的莲花刺绣和微光星辰相衬着。 白色的襦、袄上是银丝绣出的线,腰系玉带,最外层,是已滑落至腰部的洁玉色大袍和缠绕在臂间且长过于大袍并耷拉在枝头的淡蓝色薄纱罗披帛。 如同玉器和瓷器那般光滑和洁白的肌肤露了出来,雪白的,嫩滑的,淡淡清辉仿佛聚集于此,这具瓷器中,含着世俗和**,晕着天真和故情。 看似天真无邪,看似云散风流,看似野心勃勃。 终不过,少年郎。 只见那洛兰卿一副困酣娇眼,欲开还闭的样子,应是又醉了。 可能是因为微醺的原因,洛兰卿脸边的少许发丝粘在了他的脸上,微微弯曲的发丝虽让其那张胜似狐狸的容貌多了几分妩媚, 但那双魅惑人心的双眸在此情此景的衬托下竟也有了一丝不一样的韵味,多了几分柔,别了几丝惑。 虽然是他人被簇拥在花丛中,倒不如说是他的出现让黯淡的花束变得鲜活了起来。 洛兰卿簇拥在那片紫藤和梨花海中,饮着桃花酒。 惜花不及人美, 人不识故人, 更不晓故人情。 洛兰卿半眯着眼睛望着天,不知是不是因为那轻柔的光辉晕着,半眯着的媚眼中纳着泪, 那忘却不尽的俗世, 挥散不去的私情, 仿佛全都映在了那滴闪烁着的泪和泛着淡淡浅红的面颊中。 “明明明月是前身, 回头成一笑, 清冷几千春。“ 那洛兰卿举头望明月,手捻花,似是不甘道: 温若庭愣了一下, 这不同于往常他认识的那个看似天天欢乐风光无限的静暨爵的二公子。 忧伤的话语不必出口, 若是心灵相通者,定能解其心意, 可明是心灵相通者,又为何看不透他的过往深情。 洛兰卿饮着酒,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 温若庭静静的站在庭中,月光下,看着那不被大家所熟知的他。 清醒者醉, 醺者自悔。 三月的牡丹开始绽放, 以一种势不可挡的速度盛开。 温若庭。 酒喝完了,洛兰卿从屋檐上踉踉跄跄地下来, 可不料脚下一滑,竟是直接从那屋檐上掉了下来, “蒲——” 只见那温若庭冲了过去,将那醉美人牢牢接住,两人一齐坠落至院内的花海之中。 一支桃花压鸢尾。 起身后,那洛兰卿缓缓推开温若庭,只身缓缓站了起身。 摇摇晃晃,跌跌撞撞的向着庭中那种满了各式各样牡丹的小池塘晃去。 半眯着眼,眼角泛着微红,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不知是水还是泪。 温若庭静静的站在原地,端详着洛兰卿着一些看似有些怪异的举动。 洛兰卿经过温若庭时并没有什么反应,对其视之若无,看来是真的醉了。 他并不打算弄醒他。 他认为他不想醒, 至少是现在。 洛兰卿从玉带里掏出挂着玉环的小折扇,象征性的在脸边扇了几下。 晃动的身子使披帛飘在空中,衣角微微掠起,滑落至腰部的洁玉色大袍更是将此景推入到一种不可言说的境界。 慵懒,散乱。 但在抬手提足间又是那样的勾人心魂。 温若庭承认,有一瞬间,他想将他占为己有。 洛兰卿就这样来到了小池边,小池边上围着的是盛开着的各式各样的牡丹,微波粼粼的水面上,洒满了银光,仿佛是点点碎月洒在湖面上。 有些被吹落了的牡丹浮在水面上,伴着暖风,点起阵阵涟漪,一点又一点,一圈又一圈。 牡丹的雍容华贵和明媚,与那寂静沉稳的夜,互相衬映,那是一种视觉和心灵上的撞击。 洛兰卿瘫卧在池边,将折扇放回腰间,手倚着岸边的石,脸枕在玉器般的小臂上, 乌黑又富有光泽的长发随意的在水池中散开,惊起涟漪圈圈点点,一副迷离又微醺的神态使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迷人。 半闭着的眼睛里是情,是恨,是悔,是一弦一柱思华年。 月光仿佛将自己全部的宠爱都给予到了洛兰卿身上,在那清幽的夜里,洛兰卿可以将月亮的馈赠向世人展现的淋漓尽致。 柔和的微光让那本就洁白的肌肤看起来如同脆弱的瓷器一般,微波荡漾的池水中映着月,花和交织于其中的长发。 恍惚间,洛兰卿好似是寻着了什么,原本凝视着湖面的眼睛突然一眨,眉头微皱,竟将头浸入水面,只留下一双手撑着岸边的石头。 “南斋!”温若庭不禁叫了起来,直奔到池边。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喊洛兰卿的字, 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温若庭在洛兰卿身边蹲下,将双手浸入水中,捧着洛兰卿的脸颊,想把他从水里弄出。 “脸颊好软,像小孩子的一样。” 可这洛南斋也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竟死死挣扎着不从水中出来。 两个人你拔我缩了好一会,温若庭快筋疲力尽了,但再这样下去,鬼知道洛南斋这个小祖宗会不会把自己憋死, 于是,温若庭想了个他认为的“好方法“。 怎么不出来,算了,上面不行那只能这样了。 为了不吓到喝醉了的洛南斋,温若庭小心翼翼地潜入池中。 他打算从水下,捧起洛兰卿的脸。 刚开始,洛兰卿还是不愿意抬头,但可能是因为累了或是因为喘不过气,他还是被温若庭捧出了水面。 离开水面的那一瞬间,温若庭呆住了—— ——洛兰卿的嘴里叼了一朵盛开着的粉牡丹, 应该是一朵刚完全绽开便被风刮入水中的牡丹。 洛兰卿瞥了一眼温若庭,宛如一只用媚和欲铸就成的簇拥在花海里的枝头凤。 刚刚洛兰卿看到的应该就是这朵现在被他叼着的盛开着的娇嫩欲滴的粉牡丹。 洛兰卿叼着的是那泛着淡绿色的花萼与花茎的交界处, 在温若庭眼中,可以看到一朵完整的花蕊,绿叶衬得那浅粉更加娇嫩,像一位还未出阁的少女,虽然年少,但也有一番别样的风采。 但叼着她的人是洛兰卿,他黏在脸上的发丝还在滴水,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滴水珠,水里浓缩的是过往,是如今,是未来。 是一位少年对另一位少年的一往情深。 情不知何起,也不知如何散。 究竟是两情相悦还是一厢情愿, 往事仿佛就在昨日,如今却已是物是人非。 一个忘却了过往,一个忘不掉过往。 一朵牡丹挂床头, 情不知何起? 情源于此, 终不过,少年郎。 那一双摄人的媚眼更加勾人魂魄, 这双眼睛,可以点燃世上任何一个人的**, 不,洛兰卿,其本身就是**。 洛兰卿看着眼前有些吃惊的温若庭,他笑了, 是一种最天真烂漫的笑,是一种淡淡的,却充满温情的笑。 三月的牡丹花盛开了, 温若庭捧着洛兰卿的脸,隔着一朵牡丹花,吻了上去。 是唇和花瓣的碰撞。 温若庭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他认了, 他爱上了洛兰卿, 以一种似曾相识的方式, 沦陷至名为**的深渊。 原本簇拥着的花瓣一点一点地落下, 洛兰卿闭上了眼,眼角的红晕越来越明显, 他抬了下脖子,让牡丹从唇间落下,落入池中, 是惊喜,是意外,是感慨。 闭上眼,吻上错过之人的唇。 那是个如同微风中蜻蜓点水般的吻, 他们倾听着彼此的心跳。 情不知何起? 情源于此。 “就算你忘记了我们曾经的爱, 那又怎样, 我还会继续爱你, 直到三月的牡丹花盛开。“ 第34章 玉鉴悬空照真虚 祈连关的风沙,仿佛凝成了实质的颗粒,裹挟着塞外千里的肃杀与绝望,透过月呈上的密函,无声地弥漫在听竹苑的书房内。 那气息并非简单的尘土,而是铁锈在干燥空气中缓慢氧化、混合着冻土深处未曾消融的冰晶、以及某种若有似无的血腥焦糊味,沉重地沉淀在每一寸空气里。 这股来自北地的死亡气息,与书房内清雅的墨香、竹器的微凉、以及紫檀木沉稳的芬芳格格不入,如同冰水泼入沸油,激起一片无形的涟漪。 温若庭端坐如松,背脊挺直,仿佛一柄入鞘的古剑,敛尽了锋芒,却沉淀着千钧之重。 他面前的紫檀木书案宽阔而沉厚,纹理如凝固的河流,其上仅置一盏黄铜鹤嘴灯、一方墨玉镇纸、几份摊开的卷宗。 跳跃的烛光在他清冷的侧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光影,勾勒出如远山裁墨的眉峰,和深潭覆雪般的眼眸。 那眼眸深处,是亘古不化的寒冰,此刻却因那风沙的气息而微微收缩。他搁在案上的左手,指腹无意识地、缓慢地摩挲着袖中那半枚蟠龙断玉。 玉质冰冷,棱角分明,每一次摩擦,那冰冷的触感便如细小的冰针,沿着指尖的脉络直刺心湖,成为这汹涌暗流中唯一稳固的锚点。 它隔绝着外界无形的风暴,也提醒着他那断裂的过往与未竟的誓言。 书房内异常安静,唯有烛芯偶尔爆裂的细微噼啪声,以及窗外竹林在夜风中相互摩挲的沙沙低语。 这“听竹”之名,此刻听来却像是无数亡魂在风中的呜咽。 书架投下的浓重阴影里,一个身影如同从水墨画中渗出的墨迹,无声无息地凝聚成形。 是月。 他仿佛本身就是阴影的一部分,气息收敛到极致,若非刻意感知,几乎与书房内的静谧融为一体。他双手捧着一卷密函,姿态恭敬如捧祭品。 那密函包裹在一种特制的、浸透了桐油和某种草木汁液的深褐色油纸中,坚韧异常,防水防腐。 油纸的边缘沾着明显的尘土颗粒,甚至有几处细微的刮痕和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污渍,无声诉说着传递路途的艰险与血腥。 月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气音,却又清晰无比地送入温若庭耳中: “将军,北地鹰眼舍命截获,密匣蜡封完好,影卫‘无痕’亲笔誊抄,笔迹、暗记、切口均无误。‘无名氏’与祈连关守将赵武,三日前密信。” “无名氏”——一个如同毒蛇般潜藏在帝国权力阴影最深处的代号。赵武——祈连关的守将,他温若庭昔日曾并肩浴血、交付后背的同袍。 温若庭依旧没有抬眼,仿佛沉浸在自己袖中那块断玉带来的世界里。 他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郑重,伸出右手。那是一只属于武将的手,指节修长有力,骨节分明,肤色是久不见天日的冷白,指腹和虎口处却覆着一层薄茧,那是常年握持兵器留下的印记。 指尖触碰到油纸的瞬间,一股渗入骨髓的寒意立刻传来,仿佛握着的不是纸张,而是一块来自北地永冻层的寒冰。这寒意顺着指尖迅速蔓延,几乎要冻结他的血液。 他修长的手指灵巧地捻开油纸边缘特制的暗扣,动作沉稳得没有一丝颤抖,仿佛在解开一件稀世珍宝的锦囊,而非一封可能带来滔天血浪的信笺。 密函被缓缓展开。昏黄的烛光立刻贪婪地舔舐上去,映照着纸上誊抄的墨迹。 那墨色深沉,笔锋却带着一种刻意模仿的圆滑,显然是为了掩盖真正的书写习惯。然而,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剧毒的冰针,带着刺骨的恶意和令人窒息的真相,狠狠扎入温若庭的眼底: “……粮秣辎重,已按上意,迟发三日。 北蛮前锋劲旅,如约而至祈连关外狼牙谷……温部锐气正盛,然孤军深入,后援断绝,必陷重围…… 蛮族嗜血如狂,其前锋可尽歼温部精锐……此乃借刀之策,一石二鸟,既削其势,亦耗蛮力……赵将军临机决断,功不可没……上甚嘉许,允诺之事,不日兑现……” 死寂。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沉沉地压在书房的每一个角落。窗外竹林的沙沙声消失了,烛火的噼啪声也遁入了虚无。 只有那几行字,带着狰狞的獠牙,在温若庭的脑海中疯狂咆哮、冲撞。 “上意”。 “借刀之策”。 “上甚嘉许”。 每一个词都重若千钧,砸在心上,发出沉闷的回响。那所谓的“上”,是端坐在金銮殿上,接受万民朝拜的身影? 还是潜藏在深宫帷幔之后,操弄权柄的阴影?祈连关外,狼牙谷!那根本不是一场遭遇战,而是精心布置的屠宰场! 堆积如山的尸骸,折断卷刃的兵戈,被踏碎撕裂的“温”字帅旗,被蛮族马蹄反复践踏、面目全非的年轻面孔…… 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那些视他为父兄、为军魂的儿郎们,他们的怒吼与哀嚎,他们最后望向关内、望向“援军”方向那绝望而难以置信的眼神…… 这一切的一切,并非天意弄人,并非蛮族凶悍,而是源于这薄薄纸页上,这冰冷几行字背后,那高高在上的意志!一场彻头彻尾的谋杀!一场用他麾下最忠诚、最精锐的将士之血,去换取政治筹码的肮脏交易! 温若庭捏着纸页的指节猛地收紧,骨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坚硬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 那薄薄的、承载着滔天罪孽的纸张在他指下绷紧,发出细微的、濒临极限的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这无声的怒火撕裂。 他眼底那片深潭般的冰寒,终于被彻底搅动。并非咆哮的愤怒烈焰,而是极致的、冻结灵魂的酷寒。那寒潭深处,一丝极快、极冷的寒芒骤然掠过,如同万载玄冰之下,被强行压抑的、足以焚毁一切的业火。 祈连关外堆积的尸骸、折断的兵戈、被踏碎的帅旗……这些画面非但没有模糊,反而在“上意”二字的光芒下,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刺眼。 它们没有引发失控的咆哮,只是将那份深埋骨髓的、对权力倾轧的冰冷认知,瞬间淬炼得更加坚硬、更加锐利,带着足以斩断一切羁绊的锋芒。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目光如同两道凝练的冰锥,穿透凝固的空气,投向书案对面。 洛兰卿正端坐在另一张圈椅上。他面前同样是一张紫檀小几,上面铺着一份关于漕运改道的冗长奏疏副本。 他手中执着一管紫毫,笔尖悬停在纸页上方,似乎正在凝神批注。方才月出现时,他的笔锋便已停滞。 此刻,一滴饱满的、蓄积了足够重量的墨汁,终于承受不住那片刻的凝滞,从饱满的笔尖无声滑落,“嗒”地一声,精准地坠落在奏疏某个无关紧要的字眼旁。 浓黑的墨汁瞬间在细腻的宣纸上洇开,迅速扩散,吞噬了周围的字迹,形成一团浓得化不开、抹不去的污浊墨痕,如同权力中心永远无法洗净的黑暗。 洛兰卿搁下了笔。紫毫笔杆轻轻搁在青玉笔山上,发出细微的磕碰声,在这死寂中格外清晰。 他抬起眼眸,迎向温若庭的目光。那双眼睛深邃如古井,沉静得仿佛早已洞穿了千年兴衰。此刻,里面没有惊愕,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了然于心的、仿佛早已预见到这一幕的平静。 然而,在这平静的深处,却沉淀着一丝等待落子、蓄势待发的凝重。他无需去看那密函上的字迹,从温若庭周身骤然凝聚、几乎化为实质的杀意,从空气中那凝固的铁锈与冻土气息中弥漫开来的血腥味,以及温若庭指下那濒临破碎的纸张呻吟,他已洞悉了纸上所承载的一切腥风血雨。 “刀柄找到了。” 洛兰卿的声音不高,如同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板上钉钉的事实,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的目光并未停留在那封罪恶的密函上,而是精准地落在温若庭袖口处,那因手臂用力而微微撑开的缝隙里,隐约露出的半抹温润却冰冷的玉色边缘——那半枚蟠龙断玉。 “赵武,” 他顿了顿,字音清晰地吐出那个名字,如同宣判, “是递刀的手。” 不是主谋,却是在这场肮脏棋局中,亲手将屠刀递向温若庭袍泽兄弟咽喉的执行者。是背叛者,更是帮凶。 温若庭无声地站起身。玄色的锦缎外袍随着他的动作拂动,带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却蕴含着凛冽寒意的冷风,搅动了书房内沉滞的空气,烛火随之剧烈地摇曳了一下,在他身后拉出一道巨大而扭曲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凶兽。他没有再看洛兰卿,也没有再看那封密函。 他的右手探入袖中,再次握住了那半枚蟠龙断玉。 这一次,不再是摩挲,而是紧紧地、用力地攥住。 冰冷的棱角深深硌进掌心,那刺骨的寒意仿佛拥有了生命,顺着掌心的脉络,如毒蛇般迅猛上窜,直抵心脉深处,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也带来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这断玉,是信物,是枷锁,也是此刻唯一能让他保持绝对冷静的“锚”。 他看向洛兰卿,目光交汇的瞬间,无需任何言语的铺垫或解释。所有的滔天血仇,所有的冰冷算计,所有的隐忍与决断,都在这一眼中传递得淋漓尽致。 温若庭的薄唇微启,只吐出两个字,字音清晰、冷硬,如同两颗刚从极北冰原深处凿出的冰珠,坠落于价值连城的寒玉盘上,发出清脆而决绝的撞击声,在这静谧到令人窒息的书房里回荡: “备牢。” 两个字,重逾泰山。 “备牢”——准备囚笼。不是普通的牢房,而是特指的、专为囚禁重犯要犯、隔绝一切内外联系的“黑水死牢”。 那是温若庭执掌京畿防务、监察百官以来,亲自设立的最森严、最冷酷的所在,进去的人,从未有活着出来的。 洛兰卿深邃的眼眸中,那等待已久的凝重,瞬间化为锐利的锋芒。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询问,甚至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只是极其轻微、却异常肯定地点了一下头。 这一点头,如同无声的契约,宣告着风暴的正式降临。他缓缓站起身,玄青色的衣袍拂过圈椅的扶手,动作沉稳如山。 他没有再看温若庭,目光扫过书案上那团刺目的墨痕,然后转身,步履无声,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书架投下的更深沉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温若庭一人。烛火依旧跳跃,光影在他冷峻如石刻的脸上明灭不定。他依旧紧紧攥着袖中的断玉,指节因用力而更加苍白。 空气中弥漫的铁锈、冻土与血腥的气息并未消散,反而因为那封摊开的密函和“备牢”二字,变得更加浓稠、更加令人窒息。 他缓缓踱步到窗边。雕花的木窗半开着,带着湿润泥土气息的夜风涌入,吹动他鬓角的几缕发丝,却吹不散他眉宇间凝聚的万年寒霜。 窗外,无月无星,只有一片沉沉的墨色苍穹,压得极低。听竹苑的竹林在风中起伏,发出连绵不绝的沙沙声,仿佛无数甲士在暗夜中潜行,又似万千冤魂在无声地倾诉。那声音不再是清雅的诗意,而是化作了复仇序曲的呜咽前奏。 祈连关的风沙,跨越千山万水,终究在这帝都的心脏深处,掀起了第一片染血的鳞甲。 而温若庭袖中断玉的冰冷,正与这窗外无边的黑暗融为一体,酝酿着一场足以撕裂这沉沉夜幕的风暴。 备牢,只是开始。递刀的手要斩断,那握刀柄、甚至那铸刀的熔炉……都将在这冰冷的复仇之火下,一一显形,一一清算 第35章 玉鉴悬空照真虚 火把的光线是这幽暗世界中唯一的光源,它们被固定在冰冷的铁环里,火焰不安分地跳跃着,将甬道里的一切都拉扯得扭曲变形。 人影在石壁上晃动、拉长、扭曲,如同地狱深渊中挣扎嘶吼的鬼影,无声地嘲弄着凡人的脆弱。 空气凝滞得如同胶冻,浓重的潮湿霉味,混合着铁器生锈后特有的、带着血腥暗示的腥气,沉甸甸地压迫着每一个肺泡,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腐朽与绝望的味道。 在这片凝固的黑暗中心,一根两人合抱的冰冷石柱上,精钢锁链如同巨蟒,死死缠绕着一个身影——昔日的禁军副统领赵武。 他那身象征权力与威严的明光甲胄早已被剥去,只余一身单薄、污损不堪的粗布囚衣,勉强蔽体。 发髻散乱,几缕油腻的头发黏在汗湿的额角,脸上带着几道擦伤和淤青,那是挣扎或被捕时留下的狼狈印记。 他的眼神在惊惶中极力强撑着一丝摇摇欲坠的官威,如同落水者抓着最后一根稻草,嘶声力竭地对着阴影深处喊道: “温若庭!洛兰卿!尔等好大的狗胆!竟敢私设刑狱,扣押朝廷三品命官,此乃形同谋逆!目无君父! 还不速速放了本官!否则……否则待本官脱困,定要参你们一个满门抄斩,九族尽诛!” 声音在石壁间冲撞回响,却更显得空洞无力,如同困兽最后的咆哮。 火光摇曳的边缘,温若庭的身影几乎与浓重的阴影融为一体。 他身着玄色锦袍,衣料在晦暗的光线下流动着幽深的光泽,衬得他本就清冷的面容愈发如同冰雕玉琢。火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跳跃,勾勒出如远山裁墨的眉峰,和那双深潭覆雪般的眸子。 此刻,那潭水深处并非惊涛骇浪,而是凝成了最锋利的冰锥,寒光湛湛,穿透了赵武色厉内荏的嘶吼,精准地刺入其灵魂深处,审视着那层皮囊下的恐惧与肮脏。 他对赵武的咆哮置若罔闻,仿佛那只是地牢深处飘来的、无关紧要的风声。 他缓缓抬起右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宗教仪式般的庄重与缓慢。掌心向上,一枚莹润的白玉在火光下静静躺着——正是那半枚蟠龙断玉。玉质温润,内蕴光华,仿佛有生命般在昏暗中流转。 蟠龙怒目圆睁,张牙舞爪,仿佛欲挣脱束缚,而那断口处,棱角狰狞如被生生撕裂的巨大伤口,无声地散发着一种至高无上的皇权威压,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窒息的悲怆。 这玉的出现,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审判。 赵武的瞳孔在触及那抹玉色的瞬间,骤然缩紧如针尖! 他像是被最致命的毒蛇盯住的猎物,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如同潮水般褪尽,只剩下死人般的灰白。 作为御前侍卫出身,曾无数次在御书房外当值,近距离见过皇家珍宝的他,岂会不识此物?! 这分明是……分明是当年东宫太子贴身佩玉,持之如帝亲临的信物!它……它怎会……怎会在温若庭这个被陛下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叛将”手中?!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铁爪,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扼住了他的咽喉。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如同破旧的风箱,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带动着沉重的锁链哗啦作响。 “认得它么?” 温若庭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缓,没有一丝波澜,却像裹挟着祈连关外最粗粝的风沙颗粒,每一个字都带着磨砂般的质感,缓慢而残忍地磨砺着赵武早已绷紧到极限的神经。 “‘持此玉,如见朕躬。’” 他复述着那早已刻入骨髓的箴言,字音清晰,如同冰珠滚落玉盘,“赵副统领,陛下当年口谕,字字如金,掷地有声。想必……未曾忘怀?” 冷汗如同无数条冰冷的蚯蚓,争先恐后地从赵武额角滚落,瞬间浸透了他散乱的鬓角,沿着脸颊淌下,滴落在肮脏的囚衣上。 他不敢再看那玉,那玉上的蟠龙仿佛随时会活过来将他吞噬;更不敢迎向温若庭那双仿佛能冻结时空、洞穿一切虚妄的眼眸。他嘴唇哆嗦着,牙齿咯咯作响,语无伦次地挣扎: “我……我……不知……你从何处得来此物……定是……定是伪造!对!伪造!意图混淆视听,栽赃陷害!” 声音尖利而颤抖,充满了绝望的否定。 “伪造?” 一个清冷中带着几分慵懒,却又如同淬毒银针般锐利的声音,在一旁悠悠响起。 洛兰卿端坐在一张铺着锦垫的紫檀木太师椅上,姿态闲雅得仿佛置身于自家暖阁。 他今日未着官服,一身月白云纹锦袍,领口微敞,露出一段线条优美的锁骨,在昏黄火把下泛着玉色的光泽。 修长的手指正漫不经心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扶手,发出“笃…笃…笃…”规律而清脆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地牢里,如同催命的鼓点,一下下精准地敲在赵武的心跳间隙。 他唇角甚至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但那笑意丝毫未达眼底,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此刻深不见底,如同寒潭映月,冷光流转。 “赵大人,” 洛兰卿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尾音微微上扬,像羽毛搔刮耳廓,却带着冰冷的寒意, “您在御前行走多年,见过的奇珍异宝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蟠龙断玉的质地、雕工、蟠龙的神韵,尤其是这断口处天然形成的沁色脉络…… 啧啧,造假若能造到这般以假乱真、连您这位老行家都一时难辨的地步,那这造假之人,怕是得是宫里造办处的老师傅,还得是……陛下身边最亲近的那几位掌印公公,才够格吧?”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目光却锐利如刀,仿佛要剥开赵武的皮肉,直视其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话锋陡然一转,如同悠闲垂钓者猛地收紧了鱼线,语气瞬间变得冰冷锐利,字字如刀: “与其在这里耗费心神,纠结这玉的真假——这玉的真假,您心里那面明镜,怕是比这地牢的火把还要亮堂几分吧? ——不如好好想想……” 他身体微微前倾,烛光在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鼻梁挺直如刀裁,薄唇紧抿,那双桃花眼此刻再无半分风流,只剩下洞悉一切的冰冷锋芒,如同实质般牢牢锁住赵武, “祈连关外,朔风如刀,三万将士,腹内空空如也,以血肉之躯,硬撼蛮族铁蹄整整三日!他们啃的是雪,咽的是土,流的却是滚烫的热血,最终……埋骨黄沙,尸山血海。” 洛兰卿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泣血,带着一种沉痛的控诉力量,狠狠砸在地牢冰冷的空气中。 “这粮草迟发三日,” 他目光如淬毒的针,刺向赵武躲闪的眼睛,“究竟是兵部行文流转‘延误’——这种官场常见的、心照不宣的‘意外’?还是……”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那无声的指控在死寂中发酵,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有人蓄意为之,暗中操控,精准地配合了那封密信中所言的……‘借刀之策’?” 他缓缓起身,走向面如土色的赵武,将一把用玉做的扇子轻轻敲了敲赵武的脸庞,语气戏谑: “兵部调令,八百里加急,从帝都到祈连关,沿途驿站换马不换人,何须三日? 赵大人莫非是想说,兵部的驿马都患了腿疾?还是沿途的驿站都恰好被洪水冲垮了?哦,对了,‘延误是常有之事’……这话,倒是官场上的万金油,哪里都抹得开。只是……” 洛兰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寒光乍现, “延误到如此‘恰到好处’,延误到足以让一支装备精良、士气高昂的前锋精锐尽数葬送于蛮族弯刀之下,延误到让主将温若庭身陷重围、几近濒死? 赵大人,您不觉得这‘常有’二字,未免太过巧合,也太过……致命了吗?” 他最后几个字,几乎是贴着齿缝,带着冰冷的杀意吐出来的。 “您身为粮秣转运的关键一环,手握实权,对粮队行踪、驿站调度了如指掌。一句轻飘飘的‘不知’,就想将这泼天的干系,将这沾染了三万英魂血泪的滔天大罪,撇得一干二净?” 洛兰卿轻轻摇头,仿佛在惋惜一件精美的瓷器即将碎裂,“赵大人,您也是聪明人,这世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赵武的眼神疯狂地闪烁着,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孤舟。洛兰卿字字诛心,句句直指要害,将那层遮羞布撕得粉碎。 蟠龙断玉的皇权威压如同泰山压顶,洛兰卿精准如手术刀般的剖析更是将他逼到了悬崖边缘。 他嘴唇剧烈地翕动着,喉咙干涩,挣扎着从牙缝里挤出辩解:“转运……转运艰难……北地……道路阻隔……时有风雪……非人力可抗……” 声音干涩嘶哑,毫无说服力。 “道路阻隔?” 温若庭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他并未提高声调,甚至比刚才更加低沉平静,但那平静之下蕴含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力量,让赵武如同瞬间被投入了万丈冰窟,连骨髓都开始战栗。 温若庭的目光,终于从蟠龙断玉上移开,如同两柄淬了寒冰的利剑,直直刺向赵武。那目光中不含丝毫愤怒的火焰,只有一种纯粹的、极致的、如同看待尘埃污垢般的厌恶与冰冷。 “祈连关前,粮道畅通无阻。本将率部出关前整整三日,” 他语速平缓,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如同在陈述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 “还收到斥候百里加急回报,亲眼所见,亲笔所书:粮队距关隘,不过百里之遥!道路平坦,无雪无风,日行四十里绰绰有余!” 他向前踏出一步,玄色的衣袍拂过冰冷的石地,未带起一丝尘埃,却带来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赵武,” 温若庭的声音如同冰棱碎裂,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看着我。” 赵武如同被无形的线拉扯,绝望地、无法抗拒地抬起浑浊的双眼,迎上那双深潭覆雪般的眸子。 “看着这玉。” 温若庭托着断玉的手,微微向前送了半寸,那蟠龙怒张的巨口仿佛正对着赵武的咽喉。 “告诉我,” 温若庭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冰面下的暗流,蕴含着毁灭性的力量,“那三日,粮队究竟停在何处?是哪个驿站?哪片营地?又是奉了谁的口谕,按兵不动,作壁上观?” 他微微停顿,目光如冰锥,牢牢钉在赵武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上,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那八个诛心蚀骨的字眼: “‘借——敌——之——刀,削——将——之——锋’。” 温若庭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同九天惊雷,裹挟着万钧之力,精准地、毫无偏差地轰击在赵武记忆中最恐惧、最隐秘、最不愿触及的节点上!时间、地点、密谈环境、甚至那八个如同毒咒般的字眼,都被他以这种冰冷平缓、如同亲历者复述般的语调,清晰地吐露出来! 这已不是审讯,这是宣告。宣告他温若庭早已洞察一切,宣告赵武所有的挣扎与狡辩,在绝对的情报碾压面前,都只是可笑的徒劳! 赵武的心理防线,在这洞悉一切的目光、在蟠龙断玉那象征至高皇权的沉重威压、在温若庭精准复述的致命细节、在洛兰卿那如附骨之疽般紧逼的诛心之问下,如同被重锤猛击的琉璃,彻底崩溃瓦解。 他发出一声非人的、绝望到极致的哀嚎,涕泪瞬间横流,混杂着冷汗和口水,糊满了整张脸。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彻底瘫软下去,全靠锁链拉扯着才未倒在地上,沉重的铁链因他的瘫软而剧烈晃动,发出刺耳而绝望的“哗啦”巨响: “是陛下!是陛下口谕!就在……就在温将军您出关前三天……养心殿西暖阁……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了我和邓公公……陛下说……” 赵武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呕出来的, “说温若庭拥兵自重,尾大不掉,又与皇后母族过从甚密……羽翼渐丰,已成心腹大患……祈连关……祈连关是个好地方……天高地阔……正好……正好让……让那些茹毛饮血的蛮族……替朝廷……替朝廷清理门户……粮草迟发……是……是给蛮族创造机会……让他们能……能一口吃掉您的前锋精锐……事成之后……许我……许我兵部尚书之位……加……加太子少保衔……陛下还说……还说……” 真相,如同这地牢深处最阴寒、最污浊的冰水,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兜头浇下,将最后一丝侥幸与幻想彻底浇灭。 温若庭握着蟠龙断玉的手指,骨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冷硬的白,那冰凉的玉仿佛要生生嵌入他的掌心血肉之中。 他周身的气息骤然降至绝对零度,眼底那片深潭仿佛瞬间被冻结,凝固成一片死寂的、毫无生机的虚无。 没有预料中的嘶吼,没有失控的怒骂,甚至没有一丝情绪的剧烈波动。只有一种极致的、仿佛灵魂都被抽离、只剩下空壳的冰冷。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视线从涕泪横流、如同烂泥般瘫软的赵武身上移开,重新落在那半枚蟠龙断玉上。 那目光,不再有审视,不再有威压,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荒诞的、如同看着一个世间最恶毒、最讽刺玩笑的……悲凉。 这象征皇权、象征信任、象征过往荣光的断玉,此刻却成了他三万袍泽兄弟血淋淋的祭品,成了至高权力者肮脏交易的见证!何其讽刺!何其荒谬! 洛兰卿眼中最后一丝伪装的风流也瞬间敛去,寒光如利刃般一闪而逝。他并未看崩溃的赵武,而是对着石壁阴影处某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角落,沉声吩咐,声音如同金铁交鸣,不带一丝温度: “封口。录下。一字不落。” 随即,他那双总是带着三分戏谑、七分风流的桃花眼,第一次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深沉的担忧,投向那个玄衣如墨、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在寒冰中的身影。 温若庭没有再看任何人,没有再看那枚承载着无尽悲怆的断玉,也没有再看地上那摊名为赵武的污秽。 他转身,玄色的身影如同一道融入阴影的孤鸿,无声地、一步步,踏着地牢冰冷潮湿的石阶,向上走去。 每一步都落得极稳,却沉重得仿佛踏在祈连关外堆积如山的、冰冷的尸骸之上。那背影挺直依旧,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决绝。 地牢的火光在他身后摇曳,将他孤独的身影拉得老长,最终消失在幽暗甬道的尽头。只留下身后死牢中,赵武绝望的呜咽和铁链冰冷的回响,以及洛兰卿那声微不可察的叹息,在弥漫着血腥与腐朽的空气里,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