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搜查!角角落落,片纸寸布都不要放过。看看有无遗漏的线索,特别是与他平日接触、可能传递消息有关的任何东西。”
洛兰卿的声音带着一种沉沉的疲惫和冰冷的怒意,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跪地的侍卫们如蒙大赦,立刻爬起来,开始在这间充斥着死亡气息的囚室里翻箱倒柜,进行最后的、徒劳的搜索。
温若庭僵硬地站在商胤文的尸体旁,那浓烈的苦杏仁味和血腥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不断冲击着他的感官。他死死盯着商胤文那张定格在惊恐绝望中的青紫面孔,那因痛苦而扭曲的嘴角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
心中的恨意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堵得他胸口窒闷欲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他再也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环境和那具冰冷的尸体,猛地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意和沉重的挫败感,大步冲出了这间如同地狱般的囚室。夜风吹在他滚烫的脸上,却带不来丝毫凉意。
回到洛兰卿在官衙内暂居的房间。
温若庭反手重重地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也仿佛隔绝了那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然而,内心的疲惫、烦躁、愤怒和巨大的失落感却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线索断了,仇人就在眼前,却以这种方式逃脱了审判。幕后真正的黑手依旧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逍遥法外。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用尽全力挥拳,却打在棉花上的傻瓜,一股无力感深深攫住了他。
他烦躁地一把扯开紧束的衣襟领口,几粒盘扣崩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想走到床边躺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梳理这纷乱如麻的局势。
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床边,他习惯性地、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探向枕下——那里,是他存放最私密、最重要物品的地方。除了那个贴身携带的、装着姨母临终所赠、寄托着无尽思念与祝福的平安符锦囊,别无他物。
然而,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熟悉的锦囊丝绒表面的瞬间,一种截然不同的、冰冷而坚硬的触感,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他的指腹。
温若庭浑身猛地一僵,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睡觉向来警醒异常,枕下之物更是简单至极,绝无他物。这多出来的、冰冷坚硬的东西是什么?!
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他猛地掀开枕头:
只见在熟悉的、深蓝色锦囊旁边,静静地躺着一件东西,
半枚玉佩!
那玉佩质地温润如凝脂,即使在昏暗的室内,也隐隐流转着内敛的光华——
是极为罕见的极品羊脂白玉,玉佩的造型古朴大气,雕刻着极其繁复精美的蟠龙纹饰,龙身矫健,鳞爪飞扬,带着睥睨天下的威仪,然而,这蟠龙纹饰只有一半。
仿佛被人从中硬生生、粗暴地掰断,断裂的边缘参差不齐,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残缺感。
温若庭如遭五雷轰顶,大脑一片空白。
瞬间,脸色煞白如金纸。他几乎是扑上去,一把将那半枚冰冷的断玉死死抓在手中。
入手冰凉刺骨,那蟠龙的形态、鳞片的纹理、龙爪的细节、还有那独特的、带着皇家气韵的雕工……他死也不会认错!
这…这就是当年战前,皇帝陛下亲手解下并赠与他贴身佩戴的蟠龙玉佩。
“温卿,此玉乃朕心爱之物,亦为信物。今赐一半于卿,见此玉,如见朕躬!他日卿若遇万难,或有所求,可持此玉入宫,朕必应允!”
后来,温若庭一直将此玉视若性命,贴身收藏,连最亲近的姨母都未曾告知。
这不仅仅是一件信物,更是他忠诚的象征,是陛下给予的、沉甸甸的信任与荣耀。
荆州战败,兵荒马乱,他被当作败军之将押解回京,途中混乱不堪,他曾遍寻此玉不得,以为早已失落于乱军之中,为此痛心疾首,引为平生憾事。
它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自己枕下?而且偏偏是在商胤文刚刚离奇自尽、线索中断的这个要命时刻?!
是谁放的?
什么时候放的?
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放进去的?
目的何在?
是警告?
暗示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掌控之中?
是栽赃?
将这代表皇帝信物的东西放在他这里,意欲何为?
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带着极度危险的提醒?
提醒他,这滔天的阴谋背后,站着怎样一个他无法想象的存在?!
无数个念头、无数种猜测如同疯狂的藤蔓,瞬间在温若庭的脑中疯狂滋生、缠绕、炸开。
每一个念头都带着冰冷的寒意和致命的威胁,商胤文刚死,代表着皇帝至高信物的半枚断玉就出现在自己枕下……
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恐怖的关联?
一股足以冻结骨髓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他猛地回头,目光如电般射向紧闭的房门,仿佛那厚重的门板之后,正有一双冰冷、戏谑、洞悉一切的眼睛在黑暗中死死地、嘲弄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三月?”
洛兰卿的声音,带着一丝处理完商胤文后事的疲惫和凝重,毫无预兆地在门外响起,紧接着是门轴转动的轻微“吱呀”声。
温若庭浑身剧烈一颤,几乎是本能地、条件反射地,他将那半枚冰冷刺骨、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的断玉死死攥紧在掌心,闪电般缩回手,藏入宽大的袖袍深处。
这才猛地转过身,脸上肌肉僵硬地扯动,试图挤出一个表示无事的笑容:
“公子,你回来了。商胤文那边搜查可有结果?”
洛兰卿推门而入,反手关上房门。
他带着一身夜风的凉意和未散的阴鸷气息,目光如炬,第一时间便精准地捕捉到了温若庭的异常,
那张向来坚毅冷峻的脸,此刻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眼神飘忽不定,仿佛在极力躲避着什么,却又掩饰不住深处的巨大惊惶。呼吸明显急促而紊乱,胸口起伏不定。
更可疑的是,他藏在宽大袖袍下的右手,似乎在微微发抖,这副模样,绝非仅仅因为商胤文自尽带来的挫败感所能解释。
“嗯,死了,线索基本断了。”洛兰卿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缓步向温若庭走近,深邃如潭的狐狸眼紧紧锁定着温若庭,“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像见了鬼一样?”他的目光锐利地落在温若庭那只藏在袖中的手上,“手里拿着什么?”
温若庭心头如同擂鼓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他下意识地将那只握着断玉的手往身后更深处藏了藏,仿佛那玉佩是滚烫的烙铁,又或是致命的毒蛇。他强迫自己镇定,试图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声音却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没…没什么。只是觉得胸口憋闷得厉害,想找…找锦囊里的安神香,闻一闻定定神。”
这个借口,在洛兰卿那洞若观火的目光下,显得如此拙劣而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洛兰卿眯起了那双漂亮的、此刻却闪烁着危险光芒的狐狸眼。
他离温若庭越来越近,近得温若庭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沾染的、那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近得能看清他额角渗出的、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微光的细密冷汗,近得能看清他眼中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出来的巨大惊慌和恐惧。
那股熟悉的、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终于锁定了猎物致命弱点般的气息,再次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将温若庭牢牢笼罩。
“哦?安神香?”
洛兰卿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的尾音,却比冰冷的质问更令人心悸。他优雅地伸出手,动作看似随意,目标却异常明确——并非去拿枕下的锦囊,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直接探向温若庭藏在身后的那只手腕!快!准!稳!
温若庭几乎是本能地想侧身躲避,但洛兰卿的动作如同灵蛇出洞,手腕瞬间被一只温热而有力的手牢牢扣住,那力道恰到好处,并未让他感到疼痛,却带着一种绝对的掌控力,让他无法挣脱。
“三月,”
洛兰卿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穿透力,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漩涡的眼睛,牢牢地看进温若庭惊慌失措的眼底深处,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告诉我,”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关切与审视的压迫感,
“你在怕什么?或者说……”
他微微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最后那点距离,温热的气息几乎拂在温若庭苍白的脸上,
“你究竟在……隐瞒什么?”
“我……”温若庭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干涩地吐出一个字。
然而,当他的目光对上洛兰卿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芒、却又带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的狐狸眼时,所有预先想好的辩解、搪塞、谎言,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堵在了喉咙里,再也无法出口。
那眼神让他心乱如麻,更让袖中的玉佩变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洛兰卿的另一只手逐渐向上,慢慢地爬上了温若庭的脖颈,抚上他的脸庞。
“三月,莫要骗我。”
只是一瞬,那洛兰卿就被那温若庭反手压到了墙上,
只见那温若庭凑到洛兰卿眼前笑道
“主人,我今日是真的累了,若是您再挑逗我,那就要由您负责了。”
说罢,便转身离去。
洛兰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只是怔怔的看着自己那只被温若庭挣脱的、此刻空落落的手掌,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对方手腕上冰冷的汗意和那无法抑制的颤抖。
他缓缓收回手,眉头紧锁,那双漂亮的狐狸眼里,此刻充满了幽深难测的光芒,如同暴风雨前最深沉的海面,酝酿着惊涛骇浪。
温若庭最后那惊惶逃避的眼神,那如同受伤野兽般仓皇逃离的背影,深深地烙印在他眼底。
这绝不仅仅是郁愤难平!
三月他……到底藏了什么?
是什么能让他如此失态?
如此恐惧?
商胤文的死……和三月异常的举动……
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他尚未看清的、致命的联系?
夜风从未关严的门缝中灌入,带着官衙深处未散的血腥气和一种更加浓重的、名为阴谋的腐臭味道,吹得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光影在洛兰卿那张俊美却冷峻异常的脸上明灭不定。
温若庭冲出房间,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廊柱,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急促地喘息着。
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夜风的冰冷,却无法冷却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袖中的半枚蟠龙断玉,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绕着他的心脏,每一次心跳都带来刺骨的寒意与沉重的窒息感。
皇帝的信物神秘重现,商胤文蹊跷自尽,西北的信号如同鬼魅,军粮账本牵扯出的庞大黑网……
无数线索的碎片在脑中疯狂地翻腾、碰撞、旋转,却如同散落一地的镜子碎片,每一片都映照出不同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却始终无法拼凑出一个完整清晰的答案。
反而,这些碎片都隐隐指向一个更庞大、更幽深、更恐怖的漩涡中心。
他感觉到自己正站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悬崖边缘,脚下是万丈深渊。
而洛兰卿,洛家,甚至整个大平王朝的根基,都仿佛已经深陷其中,被那无形的、散发着血腥与阴谋气息的黑暗漩涡,一点一点地、无情地拖向毁灭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