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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潜澜初起势难收

作者:子时醉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密室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仅有一盏昏黄的油灯跳跃着,将三张同样严峻的面孔映照在墙壁上,拉出长长的、摇曳不定的黑影。


    厚重的账本摊开在粗糙的木桌上,纸张边缘因频繁的翻阅而微微卷曲、发黑。账本上的数字和名字,每一个都如同淬毒的钢针,密密麻麻地刺入在场三人的眼中、心里。


    “父亲,”洛兰兮的声音在压抑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纤细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手指,精准地点在账册某一页上一个反复出现的、用特殊暗记书写的代号——“鹞鹰”,


    以及旁边几笔指向京畿卫戍部队的、数额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分润”记录上。


    “此人位高权重,手握京畿重地兵权,如定海神针,又似悬顶利剑!若我们仅凭账本贸然行动,无异于打草惊蛇。此人一旦察觉,狗急跳墙,后果不堪设想。


    商胤文,他是整个链条中承上启下的关键活口,我们必须撬开他的嘴,拿到他亲笔画押、指向‘鹞鹰’及背后更深黑手的铁证口供!这才是雷霆一击、犁庭扫穴的关键。”


    洛子臣端坐主位,面沉如铁,仿佛一尊风雨欲来前的冷硬石雕。


    他指尖无意识地、带着沉重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笃”的声响,每一下都敲在人心弦上。


    昏黄的灯光在他深陷的眼窝和高耸的颧骨上投下浓重的阴影,更显得他神色阴郁得可怕。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蕴含着风暴:


    “兰兮所言极是。此獠不除,根基难动,后患无穷!”


    他的目光锐利地转向洛兰卿,“兰卿,事不宜迟!你与若庭即刻带上小梅花,持我亲笔手令,立刻去提审商胤文!


    记住——”


    他的语气陡然加重,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


    “要快!要准!要狠!撬开他的嘴,拿到供状,不惜一切代价。他若顽抗……”洛子臣眼中寒光一闪,未尽之意已不言自明。


    洛子臣的目光随即又落在洛兰兮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兰兮,你肩负重任,你持此账本副本——我已命人连夜誊抄,并附上我的亲笔密信,由护卫贴身保护,必须连夜启程,快马加鞭,不惜马力,务必在消息走漏前,亲手送至京中大理寺卿陈大人府邸,陈大人乃帝师,两朝元老,刚正不阿,如青松傲雪。


    他直属陛下,不受京兆尹府掣肘,是唯一能绕过层层阻碍、直达天听的关键人物,此信此证,关乎国运,关乎万千将士的英魂能否昭雪,不容有失!”


    “是。”洛兰卿、洛兰兮二人齐声应道,声音斩钉截铁,在狭小的密室里激起短暂的回响。


    一股肃杀而急迫的气氛弥漫开来。三人再无二话,眼神交汇间已达成默契,立刻转身,如同三道融入夜色的疾风,分头消失在密室门外,各自扑向那危机四伏、却又必须完成的使命。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


    懿城官衙深处,关押商胤文的独立小院仿佛一座孤岛,被刻意布置在远离其他建筑的角落,更显得阴森死寂。


    只有几盏惨白色的气死风灯在夜风中摇晃,发出“嘎吱”的轻响,在地上投下幢幢鬼影。洛兰卿走在最前,步履沉稳却迅疾,黑色劲装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衣袂在行走间带起的微弱风声。


    温若庭紧随其后,每一步都踏得极重,仿佛要将心中的恨意与积压的怒火踩进地底。


    梅江雪则落后半步,如同最警觉的猎豹,无声无息,目光如电,扫视着四周每一个黑暗的角落和阴影。


    一队精锐侍卫如同沉默的幽灵,分布在三人周围,刀剑虽未出鞘,但那股肃杀之气已弥漫开来,让这死寂的夜更添几分寒意。


    越是接近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生死的院门,温若庭胸膛里的那股恨意与即将亲手撬开仇敌嘴巴、获取复仇钥匙的激动便越是汹涌澎湃,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腔。


    他下意识地、反复地握紧又松开腰间的佩剑剑柄,冰冷的金属触感也无法平息指尖的灼热。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那是战场上刻入骨髓的记忆,也是此刻对商胤文滔天罪行的控诉。他的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那扇门,仿佛要穿透厚重的门板,将里面的人凌迟!


    洛兰卿敏锐地察觉到了身后温若庭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与紧绷。


    他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并未回头,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温若庭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


    “三月,我知道你恨。此恨刻骨,我亦感同身受。”


    他微微侧过头,眼角的余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扫过温若庭紧握剑柄的手,


    “但记住,眼下,我要的是活口!是要他亲口吐出的供词,这比一刀结果了他,重要百倍。你的剑,稍安勿躁,你的怒火,留待供状到手之后!”


    温若庭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他紧抿着几乎要渗出血丝的嘴唇,下颌线绷得如同刀削斧凿,艰难地、缓缓地点了点头,强迫自己将那股几乎失控的杀意强行压回心底。然而,眼底深处那抹猩红,却并未完全褪去。


    三人刚走到小院紧闭的门口,负责看守的侍卫长已闻声迎了出来。但他脸上没有应有的肃然,反而写满了惊恐与慌乱,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在惨白的灯光下清晰可见,嘴唇哆嗦着,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了调:


    “二…二公子!温大人!不好了!商…商胤文他…他…他服毒了!”


    “什么?!”


    洛兰卿的脸色在听到“服毒”二字的瞬间,如同被最深的寒冰冻结,骤变。


    他眼中那一直保持的冷静如同镜面般碎裂,取而代之的是惊怒交加的寒光!他甚至来不及等侍卫长说完,猛地一把狠狠推开挡在面前的侍卫长,力道之大让对方踉跄着几乎跌倒,洛兰卿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疾步如风,带着凛冽的杀气,直冲入那间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囚室。


    温若庭和梅江雪紧随其后,心也瞬间沉到了谷底!


    囚室内,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苦杏仁气味扑面而来,如同无形的毒蛇钻入鼻腔,直冲脑髓。只见商胤文肥胖的身躯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一张简陋的木椅上,


    头歪向一边,双目圆睁,瞳孔早已涣散,凝固着死前最后一刻的恐惧与绝望。


    他的口鼻处,蜿蜒流下两道已经发黑凝固的浓稠血液,一直淌到下巴和前襟,将衣料染成一片暗褐色。整张脸呈现出一种骇人的青紫色,肌肉扭曲,表情狰狞可怖,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


    一张小方桌上,一个拇指大小的青瓷瓶被打翻,瓶口处残留着几滴同样散发着刺鼻苦杏仁味的暗色液体——正是剧毒无比的鸩酒!


    洛兰卿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迅速上前,蹲下身,伸出两指,精准地搭在商胤文颈侧的脉搏上。


    冰冷,僵硬,毫无生机。他又探了探鼻息,翻看了瞳孔。一切迹象都冰冷地宣告着同一个结果:


    商胤文,已气绝身亡。


    他缓缓站起身,眼神冰冷得如同极地的冰川,扫过屋内跪了一地、抖得如同风中落叶般的看守侍卫,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得人灵魂都在战栗:“这毒药,从何而来?”


    侍卫长早已吓得魂飞魄散,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咚咚”的闷响,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的颤抖:


    “公子饶命!温大人饶命!属下等…属下等寸步未离此门!连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啊!晚膳…晚膳是府里大厨房统一送来的,送来时银针试过,绝…绝对无毒!他…他定是早就将毒药藏在了身上!是属下失察!属下该死!属下万死难辞其咎!”


    他一边哭嚎着,一边疯狂地磕头,额头已然一片青紫。


    梅江雪不用洛兰卿吩咐,早已行动起来。她面色冷峻如霜,动作却迅捷如风,如同最精密的器械。


    他先是仔细检查了商胤文的手指、口腔,确认没有藏匿痕迹,随即利落地解开他的腰带、外袍,仔细摸索每一个可能藏物的缝隙。


    他的指尖在腰带内侧一处略厚的夹层处微微一顿,眼神一凝,毫不犹豫地抽出随身携带的锋利匕首,“嗤啦”一声,精准地划开了缝线——


    果然,一个同样材质的、已经空空如也的扁平毒药囊掉了出来!


    这老狐狸,心思缜密,狡兔三窟,竟早已备好了这最后的退路!


    洛兰卿看着商胤文那扭曲青紫的尸体,又看了看梅江雪手中的空药囊,面沉似水,仿佛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线索,在这里硬生生断了大半。


    虽然那本账本是铁证如山,但少了商胤文这个关键活口的亲口指认和供状,要扳倒那些盘踞高位、根深蒂固、关系网盘根错节的“大人物”,难度陡然倍增。


    而且,那神秘的代号“鹞鹰”究竟是谁?账本上指向西北的隐秘信号又代表着什么?重重迷雾,依旧笼罩在眼前,未曾散去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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