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那天的阳光带着烤杏仁的暖意,把葡萄架下的苔痕晒出细碎的裂纹。我蹲在自行车旁上机油时,江与舟突然把块温热的糖糕塞进我后颈——油纸包上用蓝布条系着个蝴蝶结,和他车链上的苔纹焊痕缠成了对。
「社区烘焙班今天结业。」他蹲下来帮我扶着车轮,指尖蹭过我手背上的旧疤,机油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我瞥见他校服内袋露出半截粉色回执,「亲子烘焙」的字样被体温烘得发卷,而江母今早端来的小米粥里,破天荒没挑走所有的枣。
午后的风卷起巷口的梧桐叶,我们推着车经过糖糕店旧址时,看见江母正踮脚挂木牌。红指甲在「与舟小食」的匾额上拂过,牌面雕着葡萄藤缠绕的糖糕,藤蔓末端缀着两枚并排的铃铛——和我们藏在车篮里的旧物一个模样。
「进去尝尝?」江与舟突然捏了捏车闸,刹车皮蹭过轮圈的声响像极了他第一次对我笑时的闷响。店里飘出的焦糖香裹着黄油味,江母系着蓝布围裙从后厨出来,给我的搪瓷缸里多舀了勺奶油,红指甲在缸沿顿了顿:「与舟说你喜欢烤得焦脆的边。」
奶油的甜腻漫上舌尖时,我看见操作台角落放着个铁盒。盒里码着新的药瓶,标签旁压着张烘焙班合影——江母揽着江与舟的肩,他手里举着烤变形的糖糕,糖霜在照片上划出的弧线,和我袖口新缝的蓝布条弧度相同。
傍晚收车时,发现车篮里多了个布包。打开是副皮手套,掌心处用蓝线绣着片苔叶,针脚歪扭得像江与舟第一次缝补校服时的模样。「你舅的信我回了。」他靠在葡萄架上,阳光在他后颈绒毛上折出金粉,「说你冬天的棉袄还在衣柜第三格。」
我攥着手套冲进杂物间,果然在旧棉被下摸到了舅舅的棉袄。樟脑味里掺着糖糕香,内袋缝着张字条:「江阿姨说,以后你的校服她来补。」字迹是江与舟的,末尾画着辆后座带竹筐的自行车,筐里堆着冒热气的糖糕。
深夜的硬板床铺了新棉絮。我摸着枕头下的银哨子,发现裂缝处被人用糖糕油纸粘了朵小花,花心嵌着粒烤焦的糖霜。隔壁传来轻轻的哼唱,是江与舟在吹哨,不成调的旋律里混着厨房传来的锅铲声——江母在熬明天要带去店里的红豆沙。
初雪落的那天,我们在车篮里发现了对铃铛。我的那枚刻着「辞」,他的那枚缠着蓝布条,碰在一起时发出的清响,惊飞了葡萄架上啄食糖糕渣的麻雀。「社区说元旦有骑行活动。」江与舟把铃铛扣在车把上,睫毛落着雪花,「她说要给我们做路上吃的糖糕。」
他说的「她」正从店里出来,怀里抱着个保温桶。红指甲在桶盖上敲出节奏,和我们车铃的响声合在一起。我接过保温桶时,发现桶底垫着块蓝布,上面用白线绣着:「给屋檐下所有的苔,都尝尝甜。」
骑行那天的阳光格外清亮。我跟在江与舟身后,看他车链上的苔纹焊痕在雪地里投下影子,和我的车轮印子交叠成串。路过桥洞时,他突然捏闸,从车筐里掏出个油纸包:「中间那层没烤焦,是你的。」
糖糕的温热透过油纸传来,我看见他手套掌心的苔叶绣线被磨得发亮,和我袖口的蓝布条一样,吸饱了阳光的味道。江母的车铃在身后响起,她骑得慢,车篮里的保温桶晃荡着,里面是给我们准备的热可可。
「慢点骑!」她的声音混着车铃声,红指甲在车把上挥了挥。我和江与舟相视一笑,他的耳尖在寒风里泛起潮红,像糖糕上的草莓酱。车轮碾过雪地的声响里,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和车铃的节奏重合,那是比任何旋律都温柔的,关于甜蜜的密码。
而车篮里的两枚铃铛,此刻正随着骑行的节奏轻轻碰撞。那声音像极了梅雨季最后那场雨,温柔地浸润过所有苔痕的清晨,在阳光里融化成的,一串关于愈合与陪伴的,甜丝丝的回响。我们的车辙在雪地上蜿蜒成线,像两条终于不再孤单的苔,在彼此的阴影里,长出了向着阳光的,毛茸茸的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