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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药瓶

作者:令辰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暴雨冲垮巷口土墙的那晚,我在江与舟的床底摸到个铁盒。锈蚀的盒盖下,除了揉皱的61分试卷,还有七个被碾碎的药瓶,玻璃碴里嵌着「氟西汀」的标签,像被苔痕啃噬的骨头。


    「别碰!」江与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雨水顺着他发梢滴在铁盒上,把「焦虑」两个字晕成墨团。我缩回手时,指尖蹭到盒底的糖糕渣——和他今早塞给我的那块一样,油纸包上缠着圈发黑的蓝布条。


    厨房传来碗碟破碎的声响。江母举着扫帚冲进来,红指甲在药瓶碎片上划出火星:「我早说了那是毒药!」扫帚柄撞在铁盒上,银哨子滚出来,哨身的「舟」字被磕掉块皮,露出底下暗红的锈,像道流血的伤口。


    「那是医生开的!」江与舟突然扑过去护住铁盒,校服袖口的蓝布条被扫帚勾住,线脚崩开的瞬间,我看见他手腕上蜿蜒的疤痕,和自行车链上的苔纹焊痕一样曲折。


    暴雨在这时炸开。我挡在江与舟身前,搪瓷缸的豁口硌着后背,听见江母的哭喊声混着雷声:「你爸就是吃了药才走的!」这话让铁盒里的药瓶碎片轻轻震颤,像在呼应某个被暴雨掩埋的旧时光。


    「你爸是因为糖糕店倒闭……」江与舟的声音突然哽咽,指节叩着铁盒边缘,发出和自行车链相同的哑响,「你把他的诊断书也扔了,对不对?」


    厨房里的梨汤还在沸腾,我想起江父读报时总把社会版折起来,露出底下的招聘广告。江母的红指甲突然掐进我胳膊,力道比给我夹脆骨时狠厉百倍:「都是你教坏了与舟!」


    搪瓷缸掉在地上,脆骨滚出来,在青苔石凳上砸出坑。我望着江与舟藏在铁盒后的眼睛,突然想起寄养在舅舅家时,他用搪瓷缸给我焐手的温度。而此刻江母的指甲陷进我肉里,和她给江与舟剔骨髓时的温柔判若两人。


    「他需要吃药。」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雷声中发颤,捡起铁盒里的半片药瓶,标签上的「抑郁」二字被雨水泡得模糊,「就像自行车需要上机油。」


    江母的手猛地松开。暴雨从气窗灌进来,打湿了江与舟后颈的绒毛,他突然笑了,眼尾泛着潮红:「林辞说的对,链条锈了要上油,心里长苔了……」话没说完,就被江母的尖叫打断。


    她抓起铁盒扔向墙角,药瓶碎片溅在葡萄架上,惊飞了躲雨的麻雀。我扑过去抢救银哨子,却看见江与舟跪在碎片堆里,慢慢捡起块玻璃碴,在掌心划出道血痕,血珠滴在青苔上,和铁锈混在一起,变成深褐色的苔。


    「与舟!」江母的声音突然变调,红指甲在围裙上擦了又擦,「妈明天就带你去看医生,不吃药了,我们吃糖糕……」


    糖糕两个字让铁盒里的糖糕渣轻轻震动。我望着江与舟掌心的血,突然明白那些被扔掉的药瓶,那些藏在车链里的苔痕,都是他在这檐下,用疼痛写就的求救信。而我的搪瓷缸,此刻正滚在青苔里,豁口处卡着块糖糕渣,像颗含在嘴里,却永远化不开的,苦涩的糖。


    暴雨停时,江与舟把银哨子塞进我口袋。哨身的缺口处缠着圈我的头发,是刚才搏斗时掉的。他指腹抵着我胳膊上的指甲印,低声说:「你舅舅的信,我看见了。」


    我猛地抬头,看见葡萄架上挂着半截蓝布条,和我袖口的那根同样长度。江母在厨房剁肉的声响传来,刀刃碰着砧板的节奏,和她给江与舟熬药时的犹豫一模一样。而我的搪瓷缸里,不知何时多了颗蜜枣,沉在缸底,像枚被苔痕包裹的,不敢发光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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