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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袖口的针脚

作者:令辰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秋蝉的叫声渐渐稀了,我袖口的补丁却在洗衣板上磨得更薄。江母递来搓衣板时,指着江与舟堆在盆里的校服:「这几件手洗,机洗伤布料。」她指尖划过江与舟新换的羊绒衫,笑得眼角细纹都舒展开,「你爸说天冷了,得穿好点。」


    我蹲在院子里,看肥皂水在木盆里起沫。江与舟的校服袖口沾着机油,我想起昨夜替他缝补时,针穿过布料的阻力——那里原本有个硬币大的破洞,现在被我用同色线密密匝匝补好了。可今早他穿上时,连看都没看一眼,只把袖子随意挽起,露出我缝的针脚,像露出一道无关紧要的疤。


    「林辞,发什么呆?」江母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把与舟的球鞋也刷了,别让他爸看见脏。」我拿起那双白底已泛黄的球鞋,鞋带末端打着死结,是江与舟今早系鞋带时不耐烦扯的。刷到鞋跟时,发现内侧刻着模糊的字迹,像是什么名字的缩写,被磨得只剩笔画断痕。


    去学校的路上起了薄雾。江与舟的自行车骑得比往常慢,我抓着后座铁架,看他后颈的绒毛被雾气濡湿。路过巷口早点摊,他没停车,却从书包侧兜摸出个油纸包塞给我:「给。」里面是个温热的糖糕,糖霜透过油纸渗出来,沾在我指尖。「我妈多做的。」他说,声音被雾气裹得有点闷。


    教室里的晨读声嗡嗡作响。我把糖糕油纸折成小方块,塞进课本夹缝,甜味混着油墨香,让我想起第一次收到他递来的巧克力——也是这样皱巴巴的包装,也是这样一句「我爸给的」。前桌突然回头,指着我课本上的补丁笑:「林辞,你这书皮是用报纸包的啊?」


    笑声像针一样扎过来,我下意识把书往怀里藏。江与舟正在抄黑板上的笔记,听见动静,笔尖顿了顿,突然把自己的新书推过来:「借你。」书皮是崭新的牛皮纸,边角都没折过。我愣住时,他已经转回头去,继续抄笔记,手腕上昨天被江父打的红痕,在晨光下若隐若现。


    午休时我躲到操场角落,拿出江与舟的旧书。扉页上有他初中时的涂鸦,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骑着自行车,旁边写着「要赢」两个字,被后来的墨水涂得模糊。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笑声,几个男生围着我的搪瓷缸起哄:「这缸子比我奶奶的还旧,是捡来的吧?」


    我攥紧书包带,指甲掐进掌心。江与舟正和同学打球,白色球衣在雾里晃得刺眼。他应该听见了,因为我看见他运球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猛地把球砸向篮板,发出「哐当」一声响。球没进,反弹回来时,他却没去捡,转身走进了教学楼。


    傍晚回家的路上落起小雨。江与舟把自行车停在裁缝铺门口,江母正拿着新裁的布料往他身上比:「试试这外套,你爸说你该添新衣服了。」转头看见我淋湿的头发,便从包里拿出把旧伞:「这把你用,别淋感冒了,还得花钱买药。」


    伞骨生了锈,撑开时发出「咯吱」声。我跟在江与舟身后,看他穿上新外套的背影,突然觉得手里的旧伞重得拿不动。路过巷口那棵老槐树,他突然停下脚步,把脖子上的围巾扯下来扔给我:「戴着。」围巾还带着他的体温,混着淡淡的薄荷味。


    「你呢?」我问,声音被雨声盖得很轻。他没回头,只把新外套的领子竖得更高:「我不冷。」


    夜里躺在杂物间,我摸着围巾上的毛球,那是江与舟戴了很久的旧物。隔壁房间传来轻轻的翻书声,夹杂着压抑的咳嗽。我起身走到门口,听见江母压低的声音:「让你别管他,你爸看见了又要骂……」然后是江与舟闷声的回答:「他……」后面的话听不清,只听见抽屉被拉开又关上的声音。


    我回到床上,把围巾盖在胸口。窗外的雨渐渐停了,月光透过气窗照进来,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影。我想起白天江与舟推给我的新书,想起他扔过来的围巾,想起他袖口我缝补的针脚——那些细微的、转瞬即逝的暖意,像袖口的针脚一样,明明存在,却又被他刻意隐藏。


    黑暗中,我对着空气,又一次无声地说:「你好,江与舟。」


    这句话在寂静的夜里轻轻回荡,像一颗投入深井的石子,迟迟没有回音。可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在悄然改变。就像袖口的针脚,虽然细小,却终究将两块不同的布料连在了一起。而我和他之间,那道看不见的界限,似乎也在这些细微的暖意中,慢慢变得模糊起来。只是这檐下的苔痕,依旧在阴影里,固执地生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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