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上,顾时舟向空姐要了一杯水。
谢闻湛握着他的手,轻轻笑了笑。
顾时舟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问道:“回佛罗伦萨这么开心吗?”
谢闻湛笑了笑,道:“当然很开心,这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顾时舟不言,又喝了一口水。
实际上,佛罗伦萨不止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也是我们第一次分离的地方。
顾时舟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掩住眼眸,看不清眸底的神色。
忽然,谢闻湛听见顾时舟清冷的声音。
“到了之后,你带我去看看你最喜欢的地方吧?”
谢闻湛愣了一下,侧过身子去看。
就看见顾时舟不知何时已经抬起头,额前的碎发稍稍有些长,盖过了睫毛,挡住了眼睛里的神情。
只是,就这样看着,谢闻湛就莫名觉得,顾时舟似乎很悲伤。
但这股悲伤,又来的莫名其妙。
顾时舟轻轻地伸出手,将挡在眼前的碎发给掀开。
一双眼淡淡地出现在眼前时,灯光慢慢闪过。
一瞬间,从他眼里出现了一道无比明亮的光,将整个世界都照得闪亮,就像是火在燃烧,烧得谢闻湛眼睛无比刺痛。
他已经习惯黑暗太久了,现在突然间看见了这么明亮的光,一时之间晃了神,然后就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想要多看他一眼,可是最后发现自己连看看他最平凡的样子的能力都已经失去了。
谢闻湛哑言,没有说话。
顾时舟也不要求他回答,只是一个人抓着谢闻湛的手玩。
纤细修长的手指在另外一个人的手中被轻轻地玩弄,接着带上了一个有些陌生的东西。
谢闻湛垂下眼眸,就看见自己右手无名指处的一抹异色。
那是在去莫奈花园里顾时舟突然让谢闻湛停下车,走进一家花店里买的一束花。
谢闻湛曾经问顾时舟,去莫奈的花园要买花吗?
顾时舟只是淡淡一笑,举起食指凑到嘴边,以示安静。
然后,他就只是无比平静地说:“这是我的一种……仪式感。”
他淡淡的神情带着一种近乎开玩笑的意味,谢闻湛也没有多想。
也许这种仪式感是对灵魂的一种告慰呢。
现在想来,看着那一抹异色,它明显已经涂上了一些颜料,将原先光彩非凡的色彩给涂淡了一些。
但依旧可以看得出,他原先的美丽。
因为威廉看不到世界,所以丽诗让她所处的世界和威廉能够感受到的一切一样黑暗。
如果有一天,自己也看不了世界了,那顾时舟会怎么做。
他侧过头,“如果,我说如果?”
顾时舟慢慢转过头,带着好奇的眼神看向了谢闻湛。
在那样纯真的眼神,谢闻湛一时之间竟不想做出任何不好的假设了,他只想做出那些假设他们在一起后的美好未来。
应该比现在美好吧。谢闻湛想。
他说:“如果我们真在一起了。”
顾时舟撑起下巴,神色平静地看着他,道:“然后呢?”
谢闻湛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想了想,最后才说出口:“你想过怎样的生活?”
顾时舟似乎没有想到谢闻湛会问出一个问题。
他也没有想好这个答案。
收起支撑下巴的手,他轻轻地拍了拍谢闻湛的脸。
三个月不到的时间,要怎么样生活呢?
顾时舟轻声问道:“那你呢,你想过怎样的生活?”
谢闻湛认真地思考了一会,握住了顾时舟的手。
眼神深情,眉眼专注地盯着顾时舟。
顾时舟静静地看着他的嘴唇,看着他一动一动,说出了一个或许有些答非所问的答案。
谢闻湛道:“我想,我会先适应看不见世界的生活。”
谢闻湛的神色冷静地如同询问今天午餐要吃什么一样,那么随意,那么简单地说了出去。
顾时舟安静地盯着他的眼睛。
许久,他才叹了口气,慢慢开口道:“你想要说什么?”
他没告诉过谢闻湛,他已经了解过他的一切了。
谢闻湛只是指了指左眼的刀疤,道:“这道刀疤,你曾经问过它的来历。”
顾时舟点了点头。
不会忘记的,这道刀疤,从第一眼看到,再到后来从季卿的口中得知这个刀疤的来历,还有后面的一切。
这一切的一切,其实都忘不了吧。
毕竟,都和谢闻湛有关。
顾时舟轻声问道:“现在,你愿意说了吗?”
谢闻湛只是笑笑,道:“其实,你只要问,我都愿意说。只是,我怕你不愿意听。”
顾时舟道:“为什么怕我不愿意听?”
谢闻湛道:“我怕你真正看穿了我,知道我并不如你想象中那么勇敢,那么坚强,那么强大。”
顾时舟没有回答,只是说:“你说吧,我愿意听。”
男人的嗓音像是冬天的雪,北风吹过时,悄然落下。
春天来时,雪又在温暖的东风里,悄然而逝。
如今吹的是东风了吗。
谢闻湛简简单单地把这道留在身上七年且或许会越来越久的刀疤用了短短十分钟的时间就讲完了。
他讲完的时候看了下手表。
过了十分钟了,过了十分钟而已。
谢闻湛自己都没有想过,困住自己七年的刀疤,它的来历,竟然可以如此简单,简单到用十分钟的时间就可以把它的来龙去脉给讲得清清楚楚。
谢闻湛轻轻抚摸了自己左眼的刀疤。
顾时舟拉住了他的手,轻轻地哈了一口气出来。
带着一点温暖还有湿润的意味。
谢闻湛愣神地看着顾时舟。
顾时舟问:“会冷吗?”
谢闻湛怔怔地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他什么话都想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许久,谢闻湛才在顾时舟的等待,慢慢摇了摇头。
顾时舟轻声说道:“你已经足够勇敢了,至少,你勇敢到活下来见到我了。”
不会像威廉那般,耗光了勇气。
可是,他也在耗光勇气之前就已经见到了丽诗。
他说完那句话的时候,飞机已经落地。
他们到了佛罗伦萨。
佛罗伦萨,西方的“翡冷翠”,文艺复兴的兴起之地,充斥人文主义的地方。
这里是艺术与建筑的摇篮,这里有众多的历史建筑和博物馆。
这里是文艺之城,在日落黄昏处的浪漫,从中世纪的旧时光,到如今的时代,依旧美而震撼。
顾时舟走在文艺复兴的道路上,静静地转过身。
日落黄昏下,百花大教堂恢弘的建筑景观前站满了人。
他测过身,身旁的谢闻湛手插在口袋里,戴着一个顾时舟不知道是在哪里买的地摊货墨镜,然后侧过脸去看人群后的百花大教堂。
这所独一无二的建筑,是世界上第三大教堂。它是佛罗伦萨的标志,也是佛罗伦萨市内最高的建筑。
它外表恢弘而震撼,是文艺复兴时期充满人文主义的代表性建筑。
教堂使用鲜艳的红色、墨绿色和白色大理石等材料,配合组成各式图形,它古典、优雅、自由,是浪漫与肃穆精美的完美结合。
顾时舟侧过身去看。
谢闻湛依旧保持着原先的姿势没有动。
他带着墨镜,看不清他眼睛里流出来的感情。
顾时舟想,他在怀念吧。
怀念那段离经叛道的日子。
一个人来到佛罗伦萨,在理想的道路上挨饿,受冻,委屈,却又顽强活着的那一段或许不是特别完美的日子吧。
谢闻湛站在那里,整个人和周围的一切完美得融合在一起。
同样充斥着人文主义气息的浪漫的灵魂。
他似乎,属于这里,而不属于我。顾时舟这样想。
然后他苦涩地无声笑了笑。
这世上的每个人都只属于自己,而不会属于另一个人。
顾时舟静静地看着谢闻湛,似乎这样就足够了。
谢闻湛慢慢转过身时,从缝隙中,顾时舟看见了,他眼里的一丝怀念。
他果真在怀念。
顾时舟勾起一抹笑,问道:“你为什么喜欢这里?”
谢闻湛静静地发着呆,没有回答顾时舟的问题。
他似乎也不会回答了。
顾时舟站在原处等着谢闻湛回过神来。
可他就那样子愣着,一直看着百花大教堂。
可是,循着他的方向看去。
顾时舟发现,他不是在看百花大教堂,而是在看被百花大教堂挡住一半的落日,还有半边天际的黄昏。
自己第一次见到他时,似乎也是这样情景。
然后,他等到了谢闻湛的答案。
谢闻湛静静地开口道:“我不喜欢百花大教堂。“
接着,他又补充道:”但我喜欢百花大教堂的落日。。”
很美,很美。
顾时舟静静地看着谢闻湛被墨镜挡住的紫色眼睛。
即使被挡住了,自己也依旧能想象到,那双墨镜下的眼睛,在说出这句话时,眼神透露出的自信,如果配上初遇时的神采,应该很美很美吧。
顾时舟静静地想。
黄昏日落后,空中暧昧的气息渐渐散去时。
顾时舟直起身子,靠着床头。
谢闻湛轻轻地给顾时舟揉腿。
半晌,他突然抬起头:“你要不要,带我去看看你在佛罗伦萨最喜欢的地方?”
最喜欢的地方吗?
顾时舟眨了眨眼,像极了窗外的群星。
许久,他慢慢闭上了眼,头靠着床头。
思索了许久。
喜欢佛罗伦萨吗?
被迫来到佛罗伦萨,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颠沛流离的日子。
似乎没有什么喜欢的地方啊。
顾时舟静静地想着。
又或者说,与其说是喜欢佛罗伦萨,不如说是喜欢在这个地方里自己的成长。
从弱小到强大,从懦弱到坚强,从顺从到争取。
成长的具体化,即使是被迫的,但长高的时候其实还是蛮开心的。
那群被抛弃的孩子,现在也在好好活着吧。至少还活着吧。
顾时舟静静地笑。
男人等得有点不耐烦,火热的气息席卷而来的时候。
顾时舟想,或许有那么一个地方了。
他钻进佛罗伦萨的怀抱中,吮吸着一瞬的温暖。
窗外是日落黄昏下的佛罗伦萨,它在时间的流逝下已经渐渐转暗了。
只是,这里依旧是充斥着人文主义的翡冷翠。文艺复兴的起源地,古典与优雅的结合,浪漫与肃穆的经典之作。
能在这里遇见一个对的人,其实满荣幸地。
顾时舟渐渐伸出了手,握住了谢闻湛的手。
原谅彼此的熟悉,带给对方最大的温柔。
如果,我们真的最后会在一起的话。
那所有的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吗?
重新开始,从现在这一刻。
让所有的一切,都从初遇那一刻开始。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他们的初遇从来都不是他所想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