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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心跳的证明

作者:怡栀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许恙盯着冰箱上的便利贴,手指无意识地捏皱了边缘。那张浅黄色的纸片上,沈屿的字迹工整得令人发指:


    「牛奶已加热,60秒,未使用爆沸功能。」


    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温度计,红线精确地停在65℃的位置。


    “神经病……”许恙嘟囔着拉开冰箱门,冷气混着雪松味扑面而来——沈屿连除味剂都要按周更换。他的指尖在碰到牛奶盒的瞬间顿住了,包装盒侧面多了一行蓝色圆珠笔写的小字:「每日钙摄入量建议:800mg」。


    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水珠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在窗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许恙想起昨晚沈屿蹲在浴室门口通下水道的背影,那人睡衣下摆被水打湿,贴在腰线上,露出一截白皙的皮肤。当时他鬼使神差地多看了两眼,结果被沈屿抓个正着——


    “看够了吗?”


    沈屿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惊得许恙差点打翻牛奶。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厨房门口,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他左手拿着本《高等数学》,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支钢笔,笔尖还沾着新鲜的墨水。


    “谁看你了!”许恙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牛奶盒在他手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沈屿没说话,只是微微挑眉。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他睫毛下投出细密的阴影。许恙突然注意到他今天换了枚黑色耳钉,像颗沉默的陨石碎片。


    “微波炉。”沈屿突然开口。


    “啊?”


    “牛奶,60秒。”沈屿用钢笔指了指微波炉,笔尖在空中划出一道蓝色轨迹,“超时会影响蛋白质结构。”


    许恙张了张嘴,突然想起上周自己热牛奶时不小心设成了90秒,结果沈屿半夜爬起来重新热了一杯——那人当时睡眼惺忪的样子罕见地柔软,发梢翘起一小撮,像个普通的高中生。


    微波炉运转的嗡嗡声填满了厨房的寂静。许恙靠在料理台边,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沈屿的左手——那道无名指上的疤痕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银色。


    “你今天……”


    “物理补习。”沈屿头也不抬地翻着书页,“下午三点到五点,周以然会来。”


    许恙的指尖在台面上敲出一串杂乱无章的节奏。周以然,那个戴黑框眼镜的学长,每次来都会和沈屿头挨着头讨论题目,近得能交换呼吸。


    “哦。”许恙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那我出去。”


    微波炉“叮”的一声停下。沈屿突然合上书,钢笔在指尖转了个漂亮的弧线:“你留下。”


    “什么?”


    “27分同学。”沈屿的嘴角微微上扬,“需要补习的是你。”


    牛奶在许恙喉咙里呛出一道热流。他刚要反驳,门铃突然响了。


    裴知遥的绿毛从门缝里挤进来时,带着一股雨水和廉价发胶的混合气味。他手里挥舞着一张皱巴巴的传单,校服领口歪歪斜斜地挂着学生证。


    “老许!天大的好消息!”裴知遥一脚踩在沈屿刚拖过的地板上,留下几个鲜明的泥脚印,“校园歌手大赛!奖品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落在厨房里的两人身上。沈屿正用镊子夹起一片泡面包装袋的残骸——那是许恙昨晚偷吃留下的罪证——动作精准得像在实验室操作显微镜。


    “呃……”裴知遥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许恙抓起毛巾扔过去:“擦脚!”


    毛巾在半空中被沈屿截住。那人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玄关,正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裴知遥的泥脚印,眉头微皱的样子像在解一道复杂的微积分题。


    “进门左转,鞋柜第二层。”沈屿递来一双客用拖鞋,“鞋尖朝外,角度15°。”


    裴知遥的表情像是目睹了外星生物。他机械地换上拖鞋,凑到许恙耳边小声问:“你们同居都这么……”


    “合租!”许恙恶狠狠地纠正,耳尖却不受控制地发烫。他抓起裴知遥手里的传单,上面用荧光笔圈出了重点:“冠军奖品:卡西欧电子琴 随城音乐节VIP门票”。


    “你不是一直想学琴吗?”裴知遥撞了撞他的肩膀,“而且音乐节门票!可以约——”


    他的视线突然越过许恙,定格在某个点上。许恙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见沈屿正站在书架前整理教材,背影挺拔得像棵雪松。那人似乎察觉到视线,微微侧头,耳钉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冷光。


    “约谁?”沈屿的声音很轻,却让厨房温度骤降了五度。


    裴知遥的绿毛都蔫了:“没、没谁……”


    许恙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传单边缘。他确实提过想学琴——在某个失眠的凌晨三点,他窝在沙发上看音乐纪录片时随口说的。当时沈屿在书房熬夜写竞赛论文,他以为那人没听见。


    “报名表呢?”许恙听见自己问。


    裴知遥像变魔术一样从裤兜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表格:“明天截止!需要才艺展示和——”


    他的话被一阵敲门声打断。叶青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一贯的明快节奏:“沈屿?周以然让我来送拓扑学的参考资料。”


    许恙的指尖在表格上掐出一个月牙形的凹痕。他看着沈屿去开门,看着叶青笑着递过一叠资料,看着两人站在玄关交谈时肩膀之间恰到好处的十厘米距离。叶青的指甲是新涂的淡蓝色,手腕上戴着条细细的银链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许恙!”叶青突然冲他招手,“听说你要参加歌手大赛?”


    许恙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叶青晃了晃手机:“裴知遥刚发的朋友圈。”她转头对沈屿说,“周以然问你要不要当评委?这次比赛归学生会学术部管。”


    沈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许恙突然想起上周的物理小测,那人批改他试卷时钢笔尖在纸上停留的零点五秒——比批改其他同学的多了零点三秒。


    “不了。”沈屿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我有参赛者要辅导。”


    叶青的眼睛亮了起来:“谁呀?”


    沈屿的目光落在许恙身上,像一片羽毛轻轻拂过。许恙的喉咙突然发紧,手里的报名表被捏得咯吱作响。


    “秘密。”沈屿说。


    午后的阳光突然变得刺眼。许恙盯着地板上那滩未干的水渍,看见自己和沈屿的影子在其中交融,模糊成一片深色的水痕。


    凌晨两点十七分,许恙被一阵细微的钢琴声惊醒。


    他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循着声音摸向客厅。月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将整个空间染成银蓝色。沈屿正坐在角落那架二手钢琴前,修长的手指在黑白色琴键上流动,弹的是德彪西的《月光》——那首他总在雨天循环播放的曲子。


    许恙屏住呼吸。沈屿只穿了件白色背心,后颈的棘突在月光下清晰可见。他的肩膀随着旋律微微起伏,左手无名指上的疤痕在琴键上时隐时现。琴谱架上摊开的乐谱边角,有个铅笔写的小字:「for X羊」。


    “站那儿不冷吗?”


    沈屿的声音突然响起,手指却没停。许恙这才发现自己踩到了地上某块会吱呀作响的木板——那是上周他们一起贴防潮垫时他故意没修的那块。


    “你……”许恙的嗓子发干,“怎么还没睡?”


    琴声戛然而止。沈屿转过身,月光在他睫毛下投出细密的阴影。他的目光落在许恙光着的脚上,眉头微皱:“拖鞋。”


    “忘了放哪了。”许恙逞强道,脚趾却在地板上蜷缩起来。


    沈屿叹了口气,起身走向玄关。许恙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听见柜门打开的轻响。三十秒后,一双毛绒拖鞋落在他脚边——柯基屁股图案的那双,底部还贴着防滑垫。


    “微波炉热牛奶要六十秒。”沈屿坐回琴凳,背对着他说,“不是九十秒。”


    许恙的耳根烧了起来。他盯着拖鞋上傻笑的柯基屁股,突然发现绒毛里藏了根银色头发——是上周林雨来借书时掉的那根。那个总爱穿宽大毛衣的学长,说话时会无意识绕着发尾打转,而夏衍站在他身后时,目光永远锁在他后颈那颗小红痣上。


    “你弹错了。”许恙鬼使神差地说,“第三小节第四个音符。”


    沈屿的肩线突然绷紧。他缓缓转身,月光在黑色耳钉上流转:“你知道这首曲子?”


    “我……”许恙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拖鞋边缘,“上周你循环播放了二十七遍。”


    空气突然凝固。沈屿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左手轻轻搭在琴键上,弹出一个单音——是许恙刚才说的那个错音,升高了半度。


    “故意的。”沈屿的声音很轻,“这样听起来像……”


    “心跳。”许恙脱口而出。


    两人的目光在月光中相接。许恙突然发现沈屿的瞳孔在暗处会微微扩大,像猫科动物一样。他的胸口泛起一阵奇异的灼热,仿佛有人在他肋骨间弹奏那首《月光》,每个音符都精准地敲在心跳的间隙。


    冰箱突然发出运转的嗡鸣,打破了这一刻的魔咒。沈屿站起身,睡衣下摆擦过许恙的手背:“去睡吧,明天要交物理作业。”


    许恙盯着琴谱上那个「for X羊」的铅笔字,突然问:“周以然知道你会弹琴吗?”


    沈屿的脚步顿了顿:“为什么问这个?”


    “没什么。”许恙用拖鞋碾着地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就是看你们经常……”


    “他喜欢叶青。”沈屿突然说。


    许恙猛地抬头。沈屿站在厨房门口,逆光中的轮廓像一幅剪影。


    “叶青书包上挂的晴天娃娃,是周以然去年暑假在日本买的。”沈屿的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道数学定理,“夏衍的储物柜里永远备着林雨的哮喘药。”


    微波炉“叮”的一声响起,牛奶的香气弥漫开来。许恙站在原地,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破土而出,像那道被沈屿修改过的函数图像,突然冲破了坐标轴的束缚。


    校园歌手大赛的海报贴满了随城一中的每个角落。许恙站在布告栏前,盯着报名表上自己歪歪扭扭的字迹,胃部传来一阵熟悉的绞痛。


    “紧张了?”裴知遥的绿毛从旁边挤过来,“放心,就凭你这张脸,往台上一站就能收割一片尖叫。”


    许恙踹了他一脚:“滚。”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评委席名单——周以然的名字赫然在列,后面跟着“学生会学术部部长”的头衔。沈屿果然没参加。


    “听说冠军奖品升级了!”裴知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除了电子琴,还有双人温泉酒店券!”


    许恙的耳根突然发烫。他想起昨晚沈屿说“周以然喜欢叶青”时的表情,平静得像在讨论一道错题,却让他辗转反侧到凌晨三点。


    “请参赛同学到礼堂彩排!”广播里传来叶青清脆的声音。许恙转身时撞到一个坚硬的东西——夏衍的胸膛。那个总是沉默的高二学长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拎着林雨的书包带子,黑框眼镜后的目光冷得像冰。


    “借过。”夏衍的声音很低,却让周围温度骤降了五度。他身后的林雨怯生生地探出头,柔软的发梢扫过夏衍的肩膀。


    “许恙?”林雨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你的参赛编号贴在后台了。”


    许恙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林雨抿嘴笑了,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沈屿昨晚来学生会帮你抽的签。”他指了指夏衍,“我们正好在整理报名表。”


    夏衍突然咳嗽了一声,林雨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缩回他身后。许恙注意到夏衍的左手虚虚地护在林雨腰后,指节处有道新鲜的擦伤——和上周篮球赛时撞倒林雨的那个体育生脸上的伤如出一辙。


    彩排现场乱得像一锅粥。许恙站在舞台边缘,看着叶青和周以然头挨着头核对流程。周以然的钢笔在名单上勾画时,总会不经意地蹭到叶青的手腕,而叶青耳尖泛起的红晕比她指甲油的颜色还要鲜艳。


    “音准有问题。”


    沈屿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惊得许恙差点从台上栽下去。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舞台侧翼,手里拿着本《声学物理》,封面上的公式密密麻麻像天书。


    “你……”许恙的嗓子发紧,“你怎么来了?”


    沈屿的目光落在许恙攥得发白的指节上:“路过。”


    “物理实验室在另一栋楼。”


    “嗯。”沈屿的睫毛微微垂下,“迷路了。”


    许恙的胸口突然涌上一股热流。他刚要说话,周以然的声音从评委席传来:“沈屿?来看比赛?”


    沈屿头也不抬:“来纠正一个错误。”


    “什么错误?”


    “心跳的频率。”沈屿合上书,目光扫过许恙剧烈起伏的胸口,“比正常值高了28%。”


    叶青的轻笑声从麦克风里传来,带着细微的回音。许恙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却看见沈屿从书包里掏出个保温杯递给他。


    “蜂蜜水。”沈屿的声音很轻,“防嗓子干。”


    保温杯外侧刻着一个小小的“Y”,内侧杯沿却有道不起眼的划痕——是上周许恙用叉子不小心刮的。当时沈屿盯着那道伤痕看了足足十秒,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说:“金属疲劳系数超标了。”


    舞台上突然响起试音的啸叫声。许恙趁机凑近沈屿:“你刚才说周以然和叶青……”


    “夏衍初中就认识林雨。”沈屿突然岔开话题,“他书柜第三层有本《哮喘防治手册》,书脊上标着林雨的生日。”


    许恙眨了眨眼:“所以?”


    “所以。”沈屿的目光落在远处正在帮林雨调麦克风的夏衍身上,“有些函数关系,从一开始就确定了定义域。”


    比赛当天,礼堂挤得水泄不通。许恙躲在后台更衣室,第无数次确认吉他弦的音准。他的节目排在第七个,前面是高二学姐的芭蕾独舞——就是给沈屿送情书的那位。


    “紧张?”


    裴知遥的绿毛从门缝里挤进来,手里挥舞着一把荧光棒:“看!我连应援物都准备好了!”


    许恙盯着那堆闪着刺目绿光的塑料棒,突然想起沈屿书桌上那盏护眼台灯——那人总在深夜用它批改许恙的物理作业,铅笔在纸上划出的沙沙声像某种安眠曲。


    “沈屿呢?”许恙装作不经意地问。


    裴知遥的表情突然变得古怪:“他……呃……”


    更衣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林雨气喘吁吁地冲进来,柔软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额头上:“许恙!出、出事了!”


    许恙的吉他弦“铮”地断了一根。


    “沈屿……”林雨扶着膝盖大口喘气,夏衍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手掌稳稳地扶住他的腰,“沈屿被学生会临时拉去当评委了!周以然食物中毒送医院了!”


    许恙的耳膜嗡嗡作响。他想起昨天中午在食堂,周以然确实吃了那份颜色可疑的咖喱饭——当时叶青还把自己的酸奶推给他,指尖在瓶身上留下淡蓝色的指甲印。


    “还有……”林雨怯生生地递来一个纸袋,“沈屿让我给你的。”


    纸袋里是一条折叠整齐的深蓝色手幅,展开后露出烫金的字样:「许恙|随城一中校园歌手大赛」。许恙的指尖微微发抖——这根本不是学校统一发的应援物,而是定制品。


    手幅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公式:「Y=∫X dx」。


    许恙的数学再差也认得这个符号——积分,求原函数,不可替代的唯一解。


    “他疯了……”许恙喃喃自语,耳根烫得像着了火。


    夏衍突然咳嗽了一声。许恙抬头,看见那个总是冷着脸的学长正用指尖轻轻绕着林雨的一缕头发,眼神柔软得不可思议。


    “第七号选手准备!”广播里传来叶青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鼻音——她大概刚哭过。


    许恙抓起吉他冲出门,在走廊拐角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沈屿站在灯光下,胸前挂着评委证,耳钉在聚光灯下闪着冷冽的光。


    “公式……”许恙的声音发颤,“什么意思?”


    沈屿的目光落在他攥得发皱的手幅上:“解出来就知道了。”


    礼堂的掌声如潮水般涌来。许恙站在舞台中央,聚光灯刺得他睁不开眼。评委席上的沈屿坐得笔直,钢笔在评分表上轻轻点着三短一长的节奏——摩斯密码的「H」。


    许恙拨动琴弦,第一个音符流泻而出的瞬间,他突然明白了那个积分公式的含义——


    你是我的不可替代。


    当聚光灯熄灭,掌声如潮水般退去,许恙在后台昏暗的角落里抓住沈屿的手腕。那人的脉搏在他指尖下跳动,频率与琴弦的余震完美共振——像某个数学公式终于得到了最完美的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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