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的随城一中弥漫着潮湿的青草气息,阳光透过云层斜斜地洒在走廊上,将许恙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拎着书包慢吞吞地往教室走,鞋底碾过积水未干的地砖,留下一串模糊的脚印。
“许恙!”
裴知遥的声音从身后炸响,许恙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一胳膊勾住了脖子。那撮标志性的绿毛湿漉漉地贴在额前,带着一股廉价洗发水的柠檬香。
“你猜我刚才看见谁了?”裴知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高二那个学姐,就是上次跟你打听沈屿的那个——”
许恙猛地呛了一下,喉咙里泛起一股酸涩的咖啡味。他昨晚失眠到凌晨三点,偷偷爬起来喝光了沈屿放在冰箱里的黑咖啡,苦得他舌根发麻。
“关我屁事。”许恙甩开裴知遥的胳膊,加快脚步往教室走。
“她今天特意换了条新裙子!”裴知遥小跑着追上来,校服袖子蹭到许恙的手背,凉丝丝的,“还喷了香水,就站在高二教学楼底下等——”
教室门被推开的一瞬间,裴知遥的话戛然而止。
沈屿正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玻璃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边。他左手撑着下巴,右手转着一支钢笔——正是那支刻着“To Y, From X羊”的万宝龙。听到动静,他微微抬眼,目光越过半个教室,精准地落在许恙身上。
许恙的耳根突然发烫。他想起昨晚雨停后,沈屿端着热可可站在厨房门口的样子。那人发梢还滴着水,睫毛在灯光下湿漉漉的,像只刚淋过雨的猫。
“早啊,沈大学霸!”裴知遥大咧咧地拉开椅子,一屁股坐在许恙前排,“听说高二的学姐——”
“闭嘴。”许恙一脚踹在他椅背上,力道大得让裴知遥差点扑到前桌女生背上。
沈屿的钢笔在指尖转了个漂亮的弧线,轻轻落在桌面上。许恙注意到他今天换了枚银色耳钉,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
“咖啡。”沈屿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喝多了心悸。”
许恙僵在原地。他昨晚明明确认过沈屿已经睡着了才偷喝的咖啡——那人甚至还在他偷溜进厨房时翻了个身,吓得他差点打翻杯子。
“谁喝咖啡了?”许恙梗着脖子反驳,却看见沈屿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保温杯,推到他面前。
杯盖旋开的瞬间,一股浓郁的奶香飘出来。许恙低头一看,里面是三分糖的拿铁,表面还飘着一个小小的拉花——一只歪歪扭扭的羊。
“我操……”裴知遥猛地扭头,眼睛瞪得像铜铃,“这什么情况?沈屿你什么时候学会——”
上课铃及时响起,陈老师夹着教案走进教室,身后还跟着一个陌生男生。那人穿着高三的校服,黑框眼镜后的眼睛狭长冷淡,整个人像一把出鞘的刀。
许恙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目光还黏在保温杯上。那只羊头拉花已经快散了,奶泡渐渐融进咖啡里,像他胸腔里某个正在融化的东西。
“今天我们讲函数的单调性。”陈老师敲了敲黑板,“请同学们打开课本第58页。”
许恙手忙脚乱地翻书包,却摸到一个陌生的笔记本——深蓝色封面,边角已经有些磨损。他鬼使神差地翻开第一页,上面是沈屿工整的字迹:“许恙错题集(物理27分进阶版)”。
每一页都详细标注了错误原因和解题思路,甚至还在空白处画了示意图。最新一页的角落里,有个铅笔涂鸦:一只气鼓鼓的羊,头顶飘着对话框:“沈屿是傻逼”。
许恙猛地合上笔记本,耳尖红得能滴血。他偷偷瞥了一眼沈屿,发现对方正专注地记笔记,侧脸在阳光下像幅素描画。那人右手虎口的创可贴已经换了新的,边缘整齐得令人发指。
“许恙。”陈老师突然点名,“上来解一下这道题。”
黑板上的函数题像天书,许恙站在讲台上攥着粉笔,听见后排传来窃窃私语。他余光瞥见沈屿放下了钢笔,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三短一长,是摩斯密码的“H”(····)。
许恙鬼使神差地在黑板上写下一个“H”,然后停住了。
教室里一片寂静。陈老师推了推眼镜:“这是……新解法?”
“辅助函数。”沈屿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设H(x)=f(x)-g(x),再讨论单调性。”
许恙愣在原地。他看见沈屿的嘴角微微上扬,睫毛在阳光下变成透明的金色。那人左手无名指上的疤痕随着握笔的动作若隐若现,像一道小小的银河。
下课铃响起时,许恙几乎是逃回座位的。他抓起保温杯猛灌一口,奶香在舌尖炸开,甜得他眼眶发酸。
“谢了。”他闷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身上的刻痕——一个小小的“Y”。
沈屿正在整理笔记,闻言头也不抬:“微波炉爆沸功能会弄洒牛奶。”
许恙呛了一下,突然想起昨晚自己手忙脚乱擦灶台的样子。原来沈屿根本没睡着,那人说不定连他偷看冰箱上的合租守则都知道——等等,他昨晚确实偷偷把“禁止夜宵”那条用便利贴盖住了……
“许恙!”裴知遥的大嗓门从后门传来,“快来看热闹!高二学姐给沈屿送情书了!”
许恙的血液瞬间凝固。他僵硬地转过头,看见走廊上围了一群人。人群中央,一个穿浅蓝色裙子的女生正低着头,手里捧着一个粉色信封。
沈屿的钢笔突然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迹。他站起身,校服下摆擦过许恙的手背,带起一阵雪松味的风。
许恙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突然觉得呼吸困难。他应该跟出去看热闹的,应该像往常一样起哄的,可他的腿像灌了铅,沉得抬不起来。
窗外的阳光突然变得刺眼。许恙低头看着沈屿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的公式中间,夹着一行小字:“当X靠近时,Y的取值趋向于∞”。
走廊上的喧闹声突然停了。许恙抬头,看见沈屿站在教室门口,逆光中的轮廓像一幅剪影。那人手里拿着一个粉色信封——已经拆开的。
全班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沈屿却径直走向许恙,把信封放在他桌上。
“念。”他说。
许恙的指尖发抖。他展开信纸,上面是一行娟秀的字迹:“沈屿学长,我喜欢你很久了……”
“大声点。”沈屿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许恙的喉咙发紧。他机械地念着那些句子,每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声带。念到最后一句时,他的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希望能和你交往。”
教室里鸦雀无声。沈屿突然弯腰,从许恙手里抽走信纸,在众目睽睽之下撕成两半。
“抱歉。”他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我有喜欢的人了。”
许恙的耳膜嗡嗡作响。他看见沈屿的睫毛在阳光下颤动,看见那人左手无名指上的疤痕,看见他校服领口下若隐若现的锁骨。
“谁啊?”裴知遥不怕死地问出了全班人的心声。
沈屿的目光落在许恙身上,像一片羽毛轻轻拂过。他弯腰拿起保温杯,指尖擦过许恙的手背:“咖啡凉了。”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许恙胸腔里的某个锁。他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我去接热水!”他抓起保温杯冲出教室,心跳声大得盖过了耳边的所有声音。
走廊尽头的饮水机前,许恙盯着哗哗流出的热水,蒸汽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想起沈屿半夜给他热牛奶的样子,想起那人用棉签清理地毯的认真表情,想起钢笔尖上刻着的“X羊”。
“三分糖,加奶,不要肉桂。”
沈屿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吓得许恙差点打翻杯子。那人不知什么时候跟了出来,正靠在墙上看他,逆光中的轮廓像一幅水墨画。
“你……”许恙的声音发颤,“你喜欢的人……”
沈屿突然伸手,拇指擦过他的嘴角:“沾到奶泡了。”
这个动作太过自然,自然到许恙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的耳根烧得厉害,心脏跳得快要冲出胸腔。
“那个学姐……”
“不重要。”沈屿拿过保温杯,指尖有意无意地蹭过许恙的手腕,“函数题,听懂了吗?”
许恙呆呆地摇头。沈屿突然靠近一步,雪松气息扑面而来。他抓起许恙的手,在他掌心写下一个公式:“Y=1/X”。
“当X越大,Y越接近零。”沈屿的声音很轻,呼吸扫过许恙的耳廓,“但永远不等于零。”
许恙的掌心发烫,那个公式像烙印一样刻在皮肤上。他抬头看着沈屿近在咫尺的脸,突然明白了什么。
“所以……”
“所以。”沈屿后退一步,阳光从他身后漫过来,将两人的影子融合在一起,“回去上课吧,27分同学。”
上课铃适时响起。许恙跟着沈屿往回走,指尖还残留着那个公式的触感。经过垃圾桶时,他看见那封撕碎的情书静静地躺在里面,粉色纸片像凋谢的花瓣。
教室里,陈老师正在讲解新的例题。许恙偷偷翻开沈屿给他的错题本,在最后一页发现一行小字:
“当X=许恙,Y=沈屿,解集:唯一。”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将两个并排的影子投在墙上。
唯一^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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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咖啡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