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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狗知府

作者:葡山野酒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过了约一柱香,门外响起了呼噜声,不一会儿有几个巡夜的人路过,嘟囔了几句,将门外的人送回屋去了。


    文陶钧故意将呼吸拉长,听了一会儿门外的动静,确认门外没人之后,才慢慢拿开了捂在万里晴嘴上的手掌。


    他正欲说些什么,却发现万里晴已经昏睡过去,樱唇微张,传出轻微的鼾声。


    月光从窗口映进来,在她脸颊上印下一方狭长的菱形光斑。


    不使贱的时候,倒也像个女人。


    文陶钧没有言语,轻轻翻身下了床,和衣卧在了房间另一侧的坐榻上。


    屋中一时寂静。


    万里晴睫毛颤了颤,睁开眼望向窗边榻上的背影。他躺在月色里,像一层薄雪,盖在他的红衣上。


    他是个杀人的贪官。她想。


    这一天发生太多事,脚腕上的伤又肿胀,万里晴睡得并不好。


    不过她也习惯了直播昼夜颠倒的日子,凑合着补了一觉。


    天刚蒙蒙亮,万里晴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半梦半醒地睁开眼,发现文陶钧已经醒了,正在门边脸盆架上洗脸。他已经换了衣服,昨天那套粗制滥造的婚服堆在地上,像一个新郎的空壳子。


    她揉揉眼睛,浑身酸痛地坐起身来,习惯性来了一组拉伸动作。


    等她做完猫式伸展,才发现文陶钧正以一种欲言又止的怪异神情看着她。


    在古人面前做清晨唤醒瑜伽什么的,还是太超前了。


    “脚不疼了?”文陶钧给脸盆里重新续上热水,朝她走过来,盆边搭着一块布巾。


    万里晴十分警惕:“你想干嘛?”


    文陶钧嗤笑一声:“如果你不想顶着这副鬼样子出门,就洗洗脸吧,你不嫌丢人,为夫还嫌丢人呢。”


    万里晴朝他那个“为夫”的重音不满地瞪了一眼,将信将疑地接过水盆,低头一看,吓得她差点把水盆扔出去。


    古代的化妆品是一点不防水,经过一天一夜的折腾,脸上各种色彩已经像墨汁滴在水里一般晕得不成样子,脸上红红黑黑的一片,故意扮丑都扮不出的模样。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是话很少。


    幸好文陶钧很快走开,趁着她洗脸的功夫,从她衣柜里拽出一件衣服扔给她,不等万里晴说什么,就走了出去,从外面关上了门。


    听不见脚步声,万里晴才反应过来,是给她时间换衣服。


    切。


    一个贪官,还装什么君子。


    *


    昨日宴饮醉酒,寨中只有些妇孺起来洒扫,见她现身,都笑着跟她打招呼,却对一旁的文陶钧不理不睬。


    这一天发生太多事,脚腕上的伤又肿胀,万里晴睡得并不好。


    不过她也习惯了直播昼夜颠倒的日子,凑合着补了一觉。


    她敷衍着回了几个“早上好”,跟在文陶钧屁股后头,悄声问他:“咱们去哪?”


    文陶钧斜瞟她一眼:“怎么,晴少主不知此事?——方标今天天不亮就在后山装车,上头有五十石米面,看样子是要往山下去呢。”


    听他语气,想到昨天晚上在山洞里的遭遇,她反应过来,合着还是怀疑她私藏!


    她正欲开口解释什么,却被文陶钧止住:“别说话,我们跟上去。”


    顺着文陶钧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远远的有个男人赶着马车往寨外走。


    “是不是你在耍花招,稍后便知。别忘了,你和整个寨子的性命还在我手上。”


    万里晴翻个白眼,一瘸一拐地跟住他。


    那叫方标的土匪满脸胡须,浑身腱子肉,牵着一匹马,拉着车钻进后山一条小路。万里晴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仔细看看,竟然就是昨天酒席上那个耍大刀的络腮胡!


    这让她想起寨旗下面吊着的那具尸体,那种阴冷的腐臭似乎又一次扑面而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万里晴自然是不知道山后还有条小路,而看文陶钧的神色,他也不知道。


    两个人就这样不远不近地跟在方标的车后头。这大汉看着粗犷,也确实是粗犷,扛着大刀,把着酒葫芦,一路上都在放声高歌。


    “女嫁郎唷喂,做衣裳唷喂——!!”


    好好的喜乐唱成了号丧。歌声跑调跑的石破天惊,呕哑嘲哳难为听。


    一面是见他这样肆无忌惮,一面是实在嫌他唱的难听,文陶钧的手不由自主放在腰间,摩挲了两圈随身匕首上的宝石。


    他劝自己心平气和,转头却发现,万里晴也正黑着脸握紧了拳头。


    他扭过头,忍不住地笑了一回。


    路至半山,方标的车突然停住了。他们正站在一个靠近山脚的内弯道处,故而从他们的视角能看到方标前头发生的事。


    有几个平民打扮的人,粗布麻衣,有的抱着孩子,有的挂着包袱,个个饿得面黄肌瘦,七零八落地坐在路边上,一见到方标来了,便两眼放光地站起来。


    这是要,劫道?


    抢劫抢到土匪头上,这个世界越发魔幻了。


    文陶钧一把将万里晴拉至身后,示意她不要出声,万里晴乖乖做了个嘴上拉拉链的动作。


    难民们渐渐凑过来,在方标面前围了小半圈,方标环顾一圈:“今日人不多。”


    想象中饿狠了的难民冲上来哄抢粮食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反而个个都规矩地掏出了手巾或麻袋。方标从车上解下三小袋粮食,逐一将里头的炒米分给他们。


    万里晴这才反应过来,他一路高歌,竟然是在告知这些难民要发粮?


    有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被母亲牵着,站在队伍最右边,估摸着四五岁,却看着比这个年龄的小孩要瘦弱很多,下巴尖尖的,眼神怯怯地从下往上看着方标。


    轮到分给小女孩的母亲时,女人捧着小袋子粮食对方标感恩戴德,小女孩却一错不错地盯着袋子,像是饿狠了,竟然猛地把手伸进方标手中的麻袋里,抓起一把炒米就往嘴里塞。


    方标和小女孩的母亲都被吓了一跳,女人赶紧一把拉过小女孩,狠狠打了她几个手板,魂飞魄散地给方标磕头:“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女儿年纪小不懂事,不是有心要争抢,下次绝不再犯了!”


    方标身材魁梧,满脸横肉,腰间别一把半人长的大砍刀,寒光凛凛,看着确实吓人。


    他猛一抬手,就把女人和怀里满脸脏污的小姑娘吓得一瘫,小姑娘更是大哭起来。


    万里晴下意识就想出声阻拦,却被轻皱着眉头的文陶钧拦了下来。


    这时她才发现,方标抬起手来竟是为褪下身上的包袱,打开后里头竟是几十个油纸包着的肉包子。


    难民们别说是因为饥荒在逃难,哪怕是风调雨顺的时候,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次这样的油荤,所有人都眼睛放光地看向方标,却没人敢走上前来拿。


    方标拿了一个,蹲下身来平视着小女孩,拿起一个包子递给她。


    小女孩怯生生地接过去,看看母亲的脸色,又看看方标,没忍住咬了一大口,包子里的肉汁四溢,小女孩狼吞虎咽地很快吃完了剩下的包子。


    这时旁边一个瘦高的年轻人见方标没有要把剩下的包子分给他们的意思,原先还感恩戴德的嘴脸顿时变了,不知从哪摸出一把小刀,高举着朝方标冲过去:“这些杀人越货的土匪,自己吃肉,就给我们发些不知道哪年的陈米黄面!我们人多,杀了他,这些就都是我们的了!”


    人群中有些蠢蠢欲动,但没有人加入他,方标只是冷瞟了他一眼,巨大的块头行动起来却十分敏捷,他从腰间一把拔出大刀,几乎只是一个须臾,手起刀落,那个冲上来的男人已经被斩断咽喉,横死当场。


    所有人噤若寒蝉,方标直起身来,声如洪钟:“大当家嘱咐,乱世日子最难过的是百姓,我们野凰寨有一份力就出一份力,但野凰寨不救豺狼虎豹之徒,夺他人活路,弱肉强食者同此下场!”


    方标随手系上装着肉包子的包袱,牵上马,往前继续走,周围难民自觉让开一条路,无人敢拦。


    这一套恩威并施下去,众人即使还在馋那油亮的大包子,也只能拿着自己分到的粮食,各自散去。


    发完粮,重新牵上马,难民们感恩戴德地朝他拜谢,纷纷退让到路两旁,让方标通过。


    又死了一个人。


    万里晴难以从那只有半边脖子连在一起的尸体上移开目光。她浑身颤抖,仿佛从他人的死状中窥见了自己晦暗不明的未来。


    文陶钧奇怪地看着她呆呆往前走,像没见过死人似的。


    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既叫他不解,又叫他无端端地生出一丝不忍心。


    他一把拉住她,侧了侧身挡住她的视线:“他们认识你吗?”


    她摇摇头。


    “那就等他们离开。”


    她这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那些难民。


    似乎读懂了她眼神里的不解,文陶钧低声解释道:“他们不拦方标,未必不拦你我。”


    生存面前,人性经不起摔打,人饿狠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们一个失去了武功,一个是“朝廷命官”,还真不好和这些人起冲突。


    两个人一直躲在路口,直到难民们各自散去,看起来是往山腰一个矮屋去了,想来应是土地庙之类的地方。


    万里晴从文陶钧身后钻出来,方标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现在怎么办?”


    “官府排查过,这一片没有其他出口,他就算要外运也必得经过这村庄,我们直去便是。”


    还没等万里晴反应过来,文陶钧再次一把揽住她的腰,带她飞身便向山下纵去。


    万里晴:......


    早说呢,害我走两个小时山路。


    盘山路不好走,约半个时辰后,才渐渐见到密林外的光景。


    山脚下是一片小村镇,日头高挂,已经十分热闹了。炊烟袅袅,能看见下头人头攒动。


    文陶钧身上的花果清香似乎有某种安神效果,落地时,她已经觉得好了许多。


    她好奇地打量着周围,觉得有些奇怪:“这里怎么会有村庄?”


    如果原主和山寨众匪在山中安家,怎么会有人愿意住在土匪横行的山脚下,那不是等着被抢吗?


    文陶钧更是奇怪,纵然此地在地图上并无记载,他初来乍到便罢了:“你不知?”


    还没等万里晴回答,方标好不容易消停了的公鸭嗓又扯开了:“女嫁郎唷喂,做衣裳唷喂——!!”


    歌声一起,山脚边立刻跑出几个垂髫小儿,蹦蹦跳跳地迎上他,为他开道,兴奋地大喊着:“爹,娘,阿公阿婆!土匪阿叔来咯!”


    文陶钧:......


    万里晴:............


    这是见到土匪应该有的反应吗?


    他们不远不近地跟上去,正巧山脚的村口有一棵参天的大榕树,两人便躲在树后。


    就见方标跳下车,对着围上来的百姓爷爷奶奶叔叔伯伯的叫了一圈,然后掀开车上盖着的粗布——


    “这是我们大当家的酒席,分给大家沾沾喜气!”


    似乎已经认定这些村民和野凰寨勾结销赃,文陶钧狠狠瞪了一眼还躲在他后面装无辜的万里晴,一把将她拎到前面:“还敢装不认识。”


    我冤啊!鱼哭了水知道,我冤死了谁知道!


    万里晴还没来得及辩解,就被文陶钧一把捂住了嘴。


    ——远处越来越热闹,百姓们七嘴八舌地拉着方标话起家常来。


    “标子啊,托你和大当家的福,在这种灾年还能吃上肉!”


    “幸好咱们生在这野凰寨脚下,能得大当家庇佑,是我龙茶村之幸啊!”


    “这是我老汉埋了十八年的女儿红,你带一坛回寨里去给大当家——幸好有大当家救了我女儿,否则早就被那姓李的狗知府给......呜呜呜!”


    姓李的......狗知府?


    万里晴正经名牌大学毕业,没见过猪跑也看过猪的历史。知府是一方大官,冒充是死罪。


    昨晚,这便宜老公说他叫什么来着......?


    黄州知府,李平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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