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6月下旬,伦敦,阿什福德庄园]
雨点敲打着窗户,伦敦的阴雨天将阿什福德庄园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中。
朱丽叶特的卧室比平时拥挤得多——
西奥多和埃里克靠在墙边的地铺上,迪亚哥坐在窗边的扶手椅里擦拭药剂瓶,而阿拉里克则大大咧咧地占据了床尾的位置,长腿交叠,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自从上次探望伤员后,情况就变得微妙起来——迪亚哥因为西班牙国籍和毒能力被刁难,而西奥多的冷冻能力制服卢卡斯时不慎暴露。
当晚,朱丽叶特就命令所有人搬进她的房间——这里足够近的距离可以让他们在一定程度上免疫契约的操控。
"说真的,"阿拉里克懒洋洋地开口,指尖跳动着细小的蓝色火苗,"你太紧张了,医生。只要伊格内修斯还想拉拢你,他动我们的概率比德国人明天撤军还低。"
西奥多从书本上抬起眼,瞥向阿拉里克:"就算这样,你房间明明就在隔壁,为什么非要挤过来?"
阿拉里克的火苗"噗"地窜高了一寸,他故作惊讶地挑眉:"怎么?难道我不是这个''免疫契约小分队''的重要成员?"
他故意模仿朱丽叶特严肃的语气,"''所有人必须保持近距离''——我记得医嘱是这样的?"
朱丽叶特头也不抬地整理着医药箱:"你的房间窗户对着东侧走廊,如果有人从庭院突袭,那里是第一个被突破的点。"
"听见了吗?"阿拉里克朝西奥多摊手,"专业评估。"
迪亚哥轻笑一声,将药剂瓶轻轻搁在桌上:"我倒不介意睡地板,但下次能不能让埃里克控制一下他的存在感?半夜醒来看见一个黑影站在床头,差点让我触发毒性反射。"
埃里克从阴影里浮现,面无表情:"我在守夜。"
"你站得像具尸体。"迪亚哥吐槽。
西奥多叹了口气,书页在他手中轻轻翻动:"所以现在我们是要在这里建立长期根据地?"
朱丽叶特终于合上医药箱,目光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个人:"直到我确认安全。"
西奥多将书本轻轻合上,嘴角泛起一丝怀念的笑意:"记得小时候我发烧,总是你打地铺守着我。现在倒好,换成我睡地板了。"
阿拉里克指尖的火苗突然窜高,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有什么区别?横竖你还是被保护的那个。"他故意拖长声调,蓝眼睛里闪着促狭的光。
西奥多的表情顿时黯淡下来。迪亚哥突然对药剂瓶产生了浓厚兴趣,埃里克则专注地盯着自己的影子,仿佛在研究什么深奥的哲学问题。
"上次探望伤员时,"朱丽叶特平静地开口,手指轻抚医药箱上的铜扣,"如果不是西奥及时出手,我已经被卢卡斯的冰锥刺穿了。"
西奥多的神情柔和了些许。
阿拉里克轻哼一声,指尖跃动的火苗突然变成了细小的电流:“我也可以做到。潮湿环境反而让电流传导更顺畅。"他撇撇嘴,"只不过那天我刚好去肯特郡办事。"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沉默。埃里克像影子般滑到门边,无声地拉开一条缝。
玛丽站在门外,往日明亮的蓝眼睛此刻蓄满泪水,嘴唇微微发抖。
她紧紧攥着裙角的手指关节都泛白了,"皮埃尔他..."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自从听了戴高乐将军的广播,他就像变了个人...刚才、刚才他收拾行李说要回法国..."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朱丽叶特和西奥多交换了一个警觉的眼神,阿拉里克手中的火焰"嗤"地熄灭。
"玛丽,深呼吸。"朱丽叶特快步上前,双手稳稳扶住女孩颤抖的肩膀,"皮埃尔现在人在哪里?"
"港口!"玛丽的眼泪终于决堤,"他说要搭英国海军今晚的船...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迪亚哥已经抄起外套,埃里克的身影在窗边若隐若现。西奥多起身时碰翻了茶杯,深褐色的茶渍在床单上洇开,但此刻无人在意。
阿拉里克最后一个起身,经过玛丽时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别担心,我们这就去把那个浪漫过头的法国佬抓回来。"他语气轻佻,但眼神异常锐利。
朱丽叶特抓起医药箱——天知道待会用不用得上——最后看了眼窗外愈演愈烈的暴雨。雨幕深处,隐约传来泰晤士河上轮船的汽笛声,像一声悠长的叹息。
他们匆忙借用了阿什福德家的黑色宾利——车上的军方通行证在此时显得格外珍贵。雨水拍打着车窗,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急促的弧线。
码头上,皮埃尔正与帕西瓦尔低声交谈,两人都穿着笔挺的海军制服。帕西瓦尔标志性的白发在雨中依然醒目,而皮埃尔的脸色比伦敦的天空还要阴沉。
车还没停稳,玛丽就推开车门冲了出去。"皮埃尔!"她的喊声淹没在雨声中,但皮埃尔还是回过头来。
玛丽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疯了吗?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就算...就算你真的受不了英国这该死的阴雨天,我们也可以像奶奶那样去北非啊!"
皮埃尔的眼神动摇了一瞬,但很快又变得坚定。他轻轻握住玛丽的手:"这不是关于天气,玛丽。戴高乐将军说得对,法国需要每一个愿意为她而战的人。"
帕西瓦尔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他的目光扫过赶来的朱丽叶特一行人,最后落在皮埃尔身上:"船还有二十分钟启航。"这句话既像是提醒,又像是最后的挽留。
雨越下越大,码头的探照灯在雨幕中形成朦胧的光晕。皮埃尔的制服已经湿透,但他站得笔直,仿佛这倾盆大雨也无法动摇他的决心。
玛丽的指尖深深掐进皮埃尔的制服袖管,雨水顺着她的金发不断滴落。"法国有那么多人在战斗,为什么非得是你?"她的声音在颤抖,"我们留在后方一样可以帮助法国啊!"
皮埃尔轻轻拂去玛丽脸上的雨水,却抹不干她的泪水。"德国人很快就会把枪口对准法国海军,"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德·蒙特卡莱尔家族在海军的影响力你是知道的。我必须回去确保舰队不会落入德国人手里。"
朱丽叶特撑着伞走近,伞沿在狂风中不断抖动。"爱洛伊斯夫人呢?"她直视皮埃尔的眼睛,"她打算怎么做?"
皮埃尔的嘴角扯出一个苦笑:"不管是不是真心认同贝当政府...至少奶奶在那边暂时没受到什么刁难。"
他转头望向正在装货的军舰,甲板上的水手们正在忙碌,"但海军不一样,那是我们最后的防线。"
帕西瓦尔突然开口,声音混着雨声显得格外冷硬:"他说的没错。如果法国海军倒向德军,整个地中海都会失守。"他白发的发梢不断滴着水,"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战争,皮埃尔。"
远处传来最后登船的哨声。皮埃尔挣脱玛丽的手,后退一步行了个标准的军礼。他的制服紧贴在身上,却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挺拔。
"照顾好玛丽,"他对朱丽叶特说,然后看向帕西瓦尔,"还有舰队。"
说完,他转身大步走向登船梯,背影很快被雨幕吞噬。玛丽想追上去,却被朱丽叶特牢牢拉住。
码头的探照灯扫过,照亮皮埃尔登船时最后挥手的剪影,随后便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玛丽突然转身抓住朱丽叶特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皮肉。"朱利安...求求你,"她的声音支离破碎,"用你的能力让他留下来...就这一次..."
朱丽叶特没有立即回答。透过雨幕,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那艘渐行渐远的军舰,看到皮埃尔坚定的内心——即使现在强行留下他,他也会在第一个机会出现时再次离开。
这份决心,就像他制服上的金线一样清晰可见。
"我做不到,玛丽。"朱丽叶特轻声说,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是泪,"有些选择...即使痛苦,也必须被尊重。"
玛丽的身体突然瘫软下来,跪倒在湿冷的码头上。
帕西瓦尔默默上前,将自己的海军大衣披在她颤抖的肩上。远处,军舰的轮廓已完全消失在雨夜中,只剩下汽笛的余音在海风中飘散。
阿拉里克点燃一支烟,火星在雨中顽强地闪烁:"浪漫的法国佬...至少他选了个体面的告别方式。"
西奥多望着漆黑的海面,异色的眼眸在夜色中泛着微光。他知道,有些离别就像潮汐,无论多么不舍,都只能目送它远去。
皮埃尔离开后的几天里,玛丽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
连伊莎贝拉——皮埃尔和玛丽的姑妈,帕西瓦尔的母亲——端着热茶和点心去敲门,都只得到一声闷闷的"我不饿"作为回应。
在朱丽叶特准备再次前往前线看望伤员的前一晚,当所有人像往常一样挤在她房间里时,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门开后,站在走廊里的玛丽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她穿着朴素的灰色护士服,金发整齐地束在脑后,眼睛虽然还带着红肿,但目光却异常坚定。
"明天去看伤员的时候,"玛丽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请带上我。"
房间里一时安静得能听见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阿拉里克挑了挑眉,西奥多和朱丽叶特交换了一个眼神,而迪亚哥则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药剂瓶。
朱丽叶特注视着玛丽倔强的脸庞,突然想起当年那个发着高烧却依然好奇张望诊所每个角落的女孩,她苍白的脸上写满对未知世界的渴望。
"外面真的像奶奶说的那么危险吗?"当时的玛丽这样问道,烧得通红的眼睛里闪烁着倔强的光芒。
"好。"朱丽叶特点了点头,就像当年答应为玛丽治疗时一样干脆。
玛丽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嘴角浮现出皮埃尔离开后的第一个微笑。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月光透过云层,静静地洒在阿什福德庄园古老的石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