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你知道吗?》 第139章 火之秩序 他迅速蹲下,检查卢卡斯的情况,确认对方已经彻底昏迷后,立刻转向朱丽叶特。 她的状态很不对劲。 那个伤员仍死死攥着她的手腕,而朱丽叶特的瞳孔微微扩散,呼吸急促。更多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她的意识—— 一个年轻士兵跪在战壕里,眼睁睁看着战友被炮弹拦腰截断,内脏和鲜血喷溅在他的脸上。 一个瘦削的男人从战俘营的铁丝网下爬出,身后的枪声和犬吠越来越近,他的指甲剥落,在雪地里拖出十道血痕。 更远处,法国村庄的平民在德军逼近时的恐慌——母亲捂住孩子的嘴躲在酒窖里,老人颤抖着握紧猎枪…… 这些记忆并非仅仅来自眼前的伤员,而是从整个医疗区、甚至更远的地方涌来——她的感知正在失控扩散。 西奥多一把扣住那伤员的手腕,寒气顺着接触点蔓延,迫使对方松手。朱丽叶特猛地后退一步,踉跄着扶住墙壁,额头上渗出冷汗。 “Jet!” 西奥多的声音紧绷,“我们得离开。” 他伸手去扶她,但一个满脸烧伤的男人突然拦在他们面前。 “你为什么会用冰?” 男人眯起眼睛,“你是俄国人?还是和那个西班牙人一样,跟德国人一伙的?” 西奥多异色的眼眸冷了下来:“让开。” “回答他!” 另一个女人尖声质问,“火家族的人不可能用冰!”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眼神里混杂着恐惧和敌意。 朱丽叶特深吸一口气,勉强稳住精神,深棕色的眼睛重新聚焦。她抬起手,准备用认知操纵解散人群—— 但人群突然退去了。 像潮水般无声地分开,让出一条路。 伊格内修斯拄着手杖,缓步走来。 “请原谅他们的无礼。” 他微微颔首,声音里带着虚伪的歉意,“我已经用契约让他们退下了。” 朱丽叶特的指尖微微发抖,但她很快稳住自己:“我们需要告辞了。” 伊格内修斯侧身让开:“当然,医生该好好休息。” 就在他们擦肩而过的瞬间,伊格内修斯低声说: “想象一下,如果没有契约……今天会发生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锥,刺进朱丽叶特的脊背。 朱丽叶特没有回头,西奥多也没有。他们沉默地穿过退散的人群,推开医疗区的大门。冷风扑面而来,吹散了皮肤上残留的潮湿与焦灼。 得找到迪亚哥和埃里克。 两人快步穿过街道,最终在拐角处发现了他们——迪亚哥靠在墙边,手里把玩着一支空注射器,埃里克则抱臂而立,灰蓝的眼睛警觉地扫视着四周。 艾德蒙坐在台阶上,白发凌乱,眼神涣散,那只独臂的手里还攥着半瓶威士忌。 “他没事。”迪亚哥抬头,朝朱丽叶特微微点头,“躲在锅炉房喝了一整瓶,醉得昏昏沉沉,无意识用能力加热了蒸汽管道。”他晃了晃注射器,“现在安静了。” 朱丽叶特蹲下身,指尖轻触艾德蒙的太阳穴。片刻后,她收回手,声音冷静得近乎锋利: “喝醉了还能精准地追出来干扰我们?只有一种可能——伊格内修斯用了契约。” 西奥多冷笑:“我们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个局。”他踢开脚边的碎石,“但伊格内修斯比我想的还阴险。” 埃里克的视线扫过街道阴影:“回去再说。” 他们最后检查了一遍艾德蒙的情况,确认他只是醉酒而非中毒后,将他交给了赶来的医疗人员。 回阿什福德庄园的路上,四人都没说话。 暮色彻底吞没了伦敦的街道,煤气灯一盏盏亮起,却照不散笼罩在四人心头的阴霾。 直到深夜,阿拉里克才风尘仆仆地推开休息室的门。 房间里,西奥多靠在壁炉边,手里捏着一杯没动过的威士忌; 朱丽叶特坐在书桌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支钢笔; 迪亚哥正在检查药箱,而埃里克像道影子般立在窗边,灰蓝的眼睛盯着外面的夜色。 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阿拉里克甩上门,白发上还沾着夜露:“出什么事了?” 西奥多抬起头,绿眼睛里跳动着壁炉的火光:“Jet被伤员影响了,病患们怀疑迪亚哥和我居心不良,最后伊格内修斯用契约遣散了他们。” 朱丽叶特的钢笔在纸上划出一道墨痕:“战争时期,敌意本就容易发酵。但重点是——”她抬起眼,“他们现在知道西奥的冷冻能力了。” 阿拉里克的蓝眼睛骤然眯起:“为什么用冷冻?”他大步走到壁炉前,火星随着他的动作噼啪炸响,“伦敦这鬼地方夏天闷得像蒸笼,根本用不上这个!” “卢卡斯出现了。”西奥多的声音低沉,“空气太潮湿,点不着火。Jet当时被伤员的记忆冲击得晃神,我不用能力,她就有危险。” 朱丽叶特的指尖轻轻敲击桌面:“最讽刺的是,小伊格内修斯和亨德里克明明在扬,却故意等着西奥出手。” 房间里一时寂静,只有壁炉里的木柴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 阿拉里克突然冷笑:“所以伊格内修斯的局根本不是针对你,Jet。”他的目光扫过西奥多,“他是要逼Thermo当众暴露能力,让火家族的人亲眼见证‘叛徒之子’的力量。” 迪亚哥“咔嗒”一声合上药箱:“然后呢?证明冷冻比火焰更强,动摇家族对契约的信仰?” “或者更简单。”埃里克突然开口,声音像砂纸摩擦,“让西奥多成为众矢之的,逼Jet用神明力量保护他——这样她就会妥协,成为新契约的支柱。” 朱丽叶特的钢笔尖戳破了纸张。 墨水在纸上晕开,像一滴黑色的血。 “我们该搬出去。”她突然说,声音冷得像冬夜的铁轨,“留在阿什福德庄园太危险了。” 阿拉里克嗤笑一声,火焰在他掌心窜起又熄灭:“你低估火家族的影响力了,医生。” 他踱步到窗前,一把拉开窗帘——远处,伦敦的夜空被探照灯划出惨白的光痕,“现在整个欧洲都是希特勒的猎扬,法国沦陷只是时间问题。你以为我们能去哪儿?瑞士?美国?” 西奥多放下酒杯,指节在玻璃杯上敲出清脆的声响:“Jet,现在离开反而更可疑。”他眼睛里带着罕见的严肃,“伊格内修斯会认为我们在准备什么。” “那就让他猜。”朱丽叶特的指尖抵住太阳穴,那里还残留着伤员记忆的刺痛。 阿拉里克突然转身,蓝眼睛里跳动着危险的火星:“听着,医生(Doktor)——” 他故意用了德语,像一把小刀划开空气,“现在留着,伊格内修斯会继续玩他的心理战,但直接出手?可能性不大。” 他扯了扯嘴角,“那老狐狸最喜欢看猎物自己钻进笼子。” 壁炉里的火突然爆出一颗火星,映得四人影子在墙上张牙舞爪。 迪亚哥轻轻合上药箱:“至少这里还有规矩可循。”他的声音像绷紧的弦,“外面的世界……连规矩都没有了。” 埃里克依旧站在阴影里,但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朱丽叶特的目光扫过每个人,最终停在西奥多脸上。他冲她极轻地眨了下左眼——那只属于她的眼睛。 “好。”她终于说,钢笔在纸上划出一道果断的横线,“我们留下。” 墨水还未干透,一阵克制的敲门声响起。 埃里克无声地滑向门边,匕首已经抵在掌心。门开一线——是火家族的管家,背脊挺直如标枪,手里托着一封火漆印信。 “伊格内修斯老爷对今日的冒犯深表歉意。” 管家的声音像打磨过的钢铁,“为表诚意,他愿向爱德华兹小姐开放火家族最机密的档案室——当然,需由他亲自陪同。”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阿拉里克的指尖窜起一簇火苗,冷笑几乎要溢出来:“哈!这老狐狸连装都懒得装了?” 西奥多紧盯着管家:“条件?” “仅限今晚。”管家微微躬身,“老爷说……有些契约的‘初版文献’,或许对医生的研究有所帮助。” 契约。 这个词像钩子,精准扎进朱丽叶特的神经。她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钢笔——那些被火家族垄断几个世纪的秘密,那些连玛利亚都未必知晓的传承…… 迪亚哥突然咳嗽一声,毒药师苍白的手指敲了敲药箱:“潮湿天气,古籍容易生霉。”他意有所指,“最好带些防潮剂。” 阿拉里克突然大步上前,火焰在瞳孔深处燃烧:“告诉伊格内修斯,医生需要——” “我去。”朱丽叶特站起身,黑发在颈后挽成一丝不苟的发髻,像披上战甲的武士。 西奥多猛地转头看她,她却已经拿起外套,声音平静得可怕: “知识没有善恶,只有真假。” 管家退后一步让出通道。门外,走廊的煤气灯将伊格内修斯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拄着手杖微笑,仿佛早已知晓这个答案。 第140章 绞刑 朱丽叶特跟随伊格内修斯穿过幽暗的走廊,最终停在一扇沉重的橡木门前。 伊格内修斯从怀中取出一把古老的钥匙,插入锁孔时,金属摩擦声像是某种痛苦的呻吟。门开了,混杂着羊皮纸、墨水与陈旧木材的气味扑面而来。 然后,她看见了它。 房间正中央,一座漆黑的绞刑架静静矗立。绳索悬垂,仿佛仍在等待下一个脖颈。 朱丽叶特的呼吸一滞。 伊格内修斯的手杖轻轻点地:“塞勒姆审判时用的真品。”他的声音郑重得像在介绍一件艺术品,“最后一个治愈家族的人,就是死在这上面。” 烛光在绞刑架的横梁上跳动,投下摇曳的阴影,如同绞索下挣扎的亡魂。 “火家族花了不少关系才把它从美国运回来。”伊格内修斯的手指抚过绞刑架的木纹,“这是给整个家族的警示——没有契约的保护,我们就是下一个治愈家族。” 朱丽叶特的指尖微微发冷。她注视着绞刑架底座上干涸的暗色痕迹——那是几个世纪前浸透木头的血。 “你带我来这里,是想威胁我?”她的声音比想象中平稳。 伊格内修斯微笑:“不,医生。是向你展示历史的代价。” 他走向一旁的书架,抽出一本铁锁封存的册子,“比如这份1692年的记录……你知道普通人发现治愈能力者时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吗?” 册子翻开,泛黄的纸页上写着: “她们能治愈伤口,必也能制造伤口——这是魔鬼的契约。” 伊格内修斯的手指轻轻合上册子,铁锁咔哒一声扣紧。 “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医生。”他的声音低沉,像在宣读墓志铭,“秩序是必要的。” 烛光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深壑般的阴影,“治愈家族拥有最纯净的能力,最无私的善意——可没有力量维持秩序,他们还是被历史的浪潮吞没了。” 他缓步走向绞刑架,手杖敲击地面的节奏如同送葬的鼓点。 “想象一下,如果他们当年掌握着强力的契约……”他的指尖悬在绞索旁,没有触碰,“他们可以自保,可以谈判,甚至可以建立自己的国度。而今天的人类,仍能享受治愈的恩赐。”他转身,火光在瞳孔深处跃动,“这是双赢。” 朱丽叶特的目光从绞刑架移向他,深棕色的眼睛像两潭无波的古井。 “我不否认秩序的必要。”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手术刀般精准,“但由谁制定?如何执行?——”她微微抬起下巴,“不该由少数人决定。” 伊格内修斯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被刺痛,又像在欣赏一场精彩的辩论。 他没有接话,只是转身,手杖指向档案室深处:“这边还有更早的文献,或许你会感兴趣。” 朱丽叶特跟上,却在穿过门廊时忍不住回头—— 绞刑架的影子被烛光拉长,横亘在地面上,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她的睫毛微微颤动,最终转回了头。 更深处的档案室被高大的橡木柜占据,每一层都堆满了泛黄的羊皮纸,火漆印在烛光下泛着血一般的暗红。伊格内修斯的手杖停在一只黑铁柜前,锁扣上刻着荆棘缠绕玫瑰的纹样。 “雅各布曾用契约让我们‘看’到你和玛利亚的对话。”他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说契约最初是为了保护……你怎么想?” 朱丽叶特的指尖轻轻擦过羊皮纸边缘,灰尘簌簌落下。 “玛利亚确实那样说过。”她抬起眼,“但保护和控制是不一样的。” 伊格内修斯忽然笑了。他取下一卷用银线捆扎的文书,动作轻柔得像在解开婴儿的襁褓。 “凡人会阻止幼童玩火。”他展开文书,露出里面焦黑的页缘,“你觉得这是保护……还是控制?” 羊皮纸上画着古老的插图:一个母亲拽回伸向火堆的孩童,而火焰被描绘成毒蛇的形状。 朱丽叶特注视图画,声音不为所动:“孩子不懂火,所以需要保护。但当他们长大,学会尊重火的力量——” 她指向插图边缘被刻意忽略的部分,那里画着成人用火把驱赶狼群,“就不再需要阻止,而是教导他们如何使用。” 伊格内修斯的指节突然扣紧羊皮纸。 “凡人的一生太短暂,医生。”他的声音像钝刀刮过骨头,“他们永远学不会。而我们——” 他猛地指向窗外,伦敦的夜空正被探照灯割裂,“看看外面的世界!那些‘孩子’正在用我们赐予的火焚烧整个欧洲!” 档案柜的玻璃映出两人对峙的倒影:伊格内修斯的白发如燃烧的雪,而朱丽叶特的黑眸深不见底。 "你连西奥都不在乎,"朱丽叶特的声音像一把薄刃,"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能正确地保护整个欧洲?" 伊格内修斯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档案柜的玻璃,发出清脆的声响。"西奥从一开始就没有资格。" 他的语气平淡得近乎残酷,"就算他在阿什福德庄园长大,你以为其他族人会接纳一个凡人的孩子?他只会活得更痛苦。" "那你的保护呢?"朱丽叶特向前一步,玻璃上的倒影随之晃动,"作为父亲,作为当时的继承人候选——" "我当时没有足够的权力。"伊格内修斯突然转身,打断了她的话。 他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你知道为什么你的认知操纵这么弱小吗?为什么发动一两次就筋疲力尽?" 朱丽叶特的眉头微微皱起。 "是信徒的数量和强度问题。"伊格内修斯的声音突然变得热切,像在揭示某个重大真理,"和契约一样。如果你有足够多的强力信徒,你的认知操纵完全可以盖过集体狂热——你甚至能让这场战争停下来。" 他的手指划过一排排档案,最终停在一本烫金家谱上。"玛利亚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创造了契约,创造了继承人制度。这不是控制,朱丽叶特,这是——" "自我保护?"朱丽叶特轻声打断,眼中闪过一丝讥诮,"还是自我欺骗?" 伊格内修斯的嘴角绷紧了。"你现在躲在后方,当然可以说得这么轻松。" 他的手指重重敲在档案柜上,"火家族已经在西线折损了十七个成员。等到西奥和阿拉里克也被送上战场的时候——"他故意拖长音调,"希望你还能坚持这个天真的说法。" 朱丽叶特的睫毛微微颤动,脸上的表情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就在这紧绷的沉默中,天花板的电灯突然"啪"地熄灭,整个档案室陷入黑暗。几秒后,门被推开,阿拉里克扶着门框,蓝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狡黠的光。 "啊,真是抱歉打扰二位。"他夸张地揉着手腕,"刚才一下子没控制好电流,把自己弄痉挛了。" 他朝朱丽叶特眨眨眼,"医生,能帮我看看吗?据说严重的话会影响某些...必要的神经反射。" 朱丽叶特立即会意,快步走向门口:"确实需要立即处理。" 伊格内修斯冷眼看着他们的把戏,在两人即将离开时突然开口:"下周还会有一批伤员从前线回来。"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朱丽叶特医生应该不会坐视不管吧?" 朱丽叶特的脚步微微一顿,但最终没有回答。档案室的门轻轻合上,只留下伊格内修斯独自站在黑暗中,白发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第141章 两个法兰西 [1940年6月下旬,伦敦,阿什福德庄园] 雨点敲打着窗户,伦敦的阴雨天将阿什福德庄园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中。 朱丽叶特的卧室比平时拥挤得多—— 西奥多和埃里克靠在墙边的地铺上,迪亚哥坐在窗边的扶手椅里擦拭药剂瓶,而阿拉里克则大大咧咧地占据了床尾的位置,长腿交叠,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自从上次探望伤员后,情况就变得微妙起来——迪亚哥因为西班牙国籍和毒能力被刁难,而西奥多的冷冻能力制服卢卡斯时不慎暴露。 当晚,朱丽叶特就命令所有人搬进她的房间——这里足够近的距离可以让他们在一定程度上免疫契约的操控。 "说真的,"阿拉里克懒洋洋地开口,指尖跳动着细小的蓝色火苗,"你太紧张了,医生。只要伊格内修斯还想拉拢你,他动我们的概率比德国人明天撤军还低。" 西奥多从书本上抬起眼,瞥向阿拉里克:"就算这样,你房间明明就在隔壁,为什么非要挤过来?" 阿拉里克的火苗"噗"地窜高了一寸,他故作惊讶地挑眉:"怎么?难道我不是这个''免疫契约小分队''的重要成员?" 他故意模仿朱丽叶特严肃的语气,"''所有人必须保持近距离''——我记得医嘱是这样的?" 朱丽叶特头也不抬地整理着医药箱:"你的房间窗户对着东侧走廊,如果有人从庭院突袭,那里是第一个被突破的点。" "听见了吗?"阿拉里克朝西奥多摊手,"专业评估。" 迪亚哥轻笑一声,将药剂瓶轻轻搁在桌上:"我倒不介意睡地板,但下次能不能让埃里克控制一下他的存在感?半夜醒来看见一个黑影站在床头,差点让我触发毒性反射。" 埃里克从阴影里浮现,面无表情:"我在守夜。" "你站得像具尸体。"迪亚哥吐槽。 西奥多叹了口气,书页在他手中轻轻翻动:"所以现在我们是要在这里建立长期根据地?" 朱丽叶特终于合上医药箱,目光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个人:"直到我确认安全。" 西奥多将书本轻轻合上,嘴角泛起一丝怀念的笑意:"记得小时候我发烧,总是你打地铺守着我。现在倒好,换成我睡地板了。" 阿拉里克指尖的火苗突然窜高,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有什么区别?横竖你还是被保护的那个。"他故意拖长声调,蓝眼睛里闪着促狭的光。 西奥多的表情顿时黯淡下来。迪亚哥突然对药剂瓶产生了浓厚兴趣,埃里克则专注地盯着自己的影子,仿佛在研究什么深奥的哲学问题。 "上次探望伤员时,"朱丽叶特平静地开口,手指轻抚医药箱上的铜扣,"如果不是西奥及时出手,我已经被卢卡斯的冰锥刺穿了。" 西奥多的神情柔和了些许。 阿拉里克轻哼一声,指尖跃动的火苗突然变成了细小的电流:“我也可以做到。潮湿环境反而让电流传导更顺畅。"他撇撇嘴,"只不过那天我刚好去肯特郡办事。"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沉默。埃里克像影子般滑到门边,无声地拉开一条缝。 玛丽站在门外,往日明亮的蓝眼睛此刻蓄满泪水,嘴唇微微发抖。 她紧紧攥着裙角的手指关节都泛白了,"皮埃尔他..."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自从听了戴高乐将军的广播,他就像变了个人...刚才、刚才他收拾行李说要回法国..."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朱丽叶特和西奥多交换了一个警觉的眼神,阿拉里克手中的火焰"嗤"地熄灭。 "玛丽,深呼吸。"朱丽叶特快步上前,双手稳稳扶住女孩颤抖的肩膀,"皮埃尔现在人在哪里?" "港口!"玛丽的眼泪终于决堤,"他说要搭英国海军今晚的船...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迪亚哥已经抄起外套,埃里克的身影在窗边若隐若现。西奥多起身时碰翻了茶杯,深褐色的茶渍在床单上洇开,但此刻无人在意。 阿拉里克最后一个起身,经过玛丽时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别担心,我们这就去把那个浪漫过头的法国佬抓回来。"他语气轻佻,但眼神异常锐利。 朱丽叶特抓起医药箱——天知道待会用不用得上——最后看了眼窗外愈演愈烈的暴雨。雨幕深处,隐约传来泰晤士河上轮船的汽笛声,像一声悠长的叹息。 他们匆忙借用了阿什福德家的黑色宾利——车上的军方通行证在此时显得格外珍贵。雨水拍打着车窗,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急促的弧线。 码头上,皮埃尔正与帕西瓦尔低声交谈,两人都穿着笔挺的海军制服。帕西瓦尔标志性的白发在雨中依然醒目,而皮埃尔的脸色比伦敦的天空还要阴沉。 车还没停稳,玛丽就推开车门冲了出去。"皮埃尔!"她的喊声淹没在雨声中,但皮埃尔还是回过头来。 玛丽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疯了吗?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就算...就算你真的受不了英国这该死的阴雨天,我们也可以像奶奶那样去北非啊!" 皮埃尔的眼神动摇了一瞬,但很快又变得坚定。他轻轻握住玛丽的手:"这不是关于天气,玛丽。戴高乐将军说得对,法国需要每一个愿意为她而战的人。" 帕西瓦尔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他的目光扫过赶来的朱丽叶特一行人,最后落在皮埃尔身上:"船还有二十分钟启航。"这句话既像是提醒,又像是最后的挽留。 雨越下越大,码头的探照灯在雨幕中形成朦胧的光晕。皮埃尔的制服已经湿透,但他站得笔直,仿佛这倾盆大雨也无法动摇他的决心。 玛丽的指尖深深掐进皮埃尔的制服袖管,雨水顺着她的金发不断滴落。"法国有那么多人在战斗,为什么非得是你?"她的声音在颤抖,"我们留在后方一样可以帮助法国啊!" 皮埃尔轻轻拂去玛丽脸上的雨水,却抹不干她的泪水。"德国人很快就会把枪口对准法国海军,"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德·蒙特卡莱尔家族在海军的影响力你是知道的。我必须回去确保舰队不会落入德国人手里。" 朱丽叶特撑着伞走近,伞沿在狂风中不断抖动。"爱洛伊斯夫人呢?"她直视皮埃尔的眼睛,"她打算怎么做?" 皮埃尔的嘴角扯出一个苦笑:"不管是不是真心认同贝当政府...至少奶奶在那边暂时没受到什么刁难。" 他转头望向正在装货的军舰,甲板上的水手们正在忙碌,"但海军不一样,那是我们最后的防线。" 帕西瓦尔突然开口,声音混着雨声显得格外冷硬:"他说的没错。如果法国海军倒向德军,整个地中海都会失守。"他白发的发梢不断滴着水,"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战争,皮埃尔。" 远处传来最后登船的哨声。皮埃尔挣脱玛丽的手,后退一步行了个标准的军礼。他的制服紧贴在身上,却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挺拔。 "照顾好玛丽,"他对朱丽叶特说,然后看向帕西瓦尔,"还有舰队。" 说完,他转身大步走向登船梯,背影很快被雨幕吞噬。玛丽想追上去,却被朱丽叶特牢牢拉住。 码头的探照灯扫过,照亮皮埃尔登船时最后挥手的剪影,随后便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玛丽突然转身抓住朱丽叶特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皮肉。"朱利安...求求你,"她的声音支离破碎,"用你的能力让他留下来...就这一次..." 朱丽叶特没有立即回答。透过雨幕,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那艘渐行渐远的军舰,看到皮埃尔坚定的内心——即使现在强行留下他,他也会在第一个机会出现时再次离开。 这份决心,就像他制服上的金线一样清晰可见。 "我做不到,玛丽。"朱丽叶特轻声说,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是泪,"有些选择...即使痛苦,也必须被尊重。" 玛丽的身体突然瘫软下来,跪倒在湿冷的码头上。 帕西瓦尔默默上前,将自己的海军大衣披在她颤抖的肩上。远处,军舰的轮廓已完全消失在雨夜中,只剩下汽笛的余音在海风中飘散。 阿拉里克点燃一支烟,火星在雨中顽强地闪烁:"浪漫的法国佬...至少他选了个体面的告别方式。" 西奥多望着漆黑的海面,异色的眼眸在夜色中泛着微光。他知道,有些离别就像潮汐,无论多么不舍,都只能目送它远去。 皮埃尔离开后的几天里,玛丽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 连伊莎贝拉——皮埃尔和玛丽的姑妈,帕西瓦尔的母亲——端着热茶和点心去敲门,都只得到一声闷闷的"我不饿"作为回应。 在朱丽叶特准备再次前往前线看望伤员的前一晚,当所有人像往常一样挤在她房间里时,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门开后,站在走廊里的玛丽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她穿着朴素的灰色护士服,金发整齐地束在脑后,眼睛虽然还带着红肿,但目光却异常坚定。 "明天去看伤员的时候,"玛丽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请带上我。" 房间里一时安静得能听见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阿拉里克挑了挑眉,西奥多和朱丽叶特交换了一个眼神,而迪亚哥则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药剂瓶。 朱丽叶特注视着玛丽倔强的脸庞,突然想起当年那个发着高烧却依然好奇张望诊所每个角落的女孩,她苍白的脸上写满对未知世界的渴望。 "外面真的像奶奶说的那么危险吗?"当时的玛丽这样问道,烧得通红的眼睛里闪烁着倔强的光芒。 "好。"朱丽叶特点了点头,就像当年答应为玛丽治疗时一样干脆。 玛丽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嘴角浮现出皮埃尔离开后的第一个微笑。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月光透过云层,静静地洒在阿什福德庄园古老的石墙上。 第142章 回家 其一 灰蒙蒙的晨雾笼罩着街道,西奥多和迪亚哥站在医院对面的咖啡馆屋檐下,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结。 "有任何情况,"朱丽叶特临走前对他们说,"通过左眼联系我。"她的手指轻轻点在西奥多的太阳穴,像当年给他移植眼睛时一样精准。 迪亚哥往西奥多手里塞了杯冒着热气的咖啡:"至少我们不用闻医院里的消毒水味。"他故作轻松地说,但眼睛一直盯着医院大门。 西奥多抿了口咖啡,苦涩在舌尖蔓延:"我更担心玛丽。她状态不太对。" "那姑娘倔得像头驴。"迪亚哥叹气,"和皮埃尔一个德行。" 就在这时,街角的雾气中走出两个熟悉的身影——小伊格内修斯和亨德里克。迪亚哥的肌肉瞬间绷紧,手指无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药剂瓶。 "别冲动,"迪亚哥压低声音,"这里到处都是普通人。" 西奥多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将咖啡杯放在窗台上,主动抬手打招呼:"伊格内修斯,亨德里克。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们。" 小伊格内修斯的嘴角扯出一个标准的社交微笑:"医生已经进去看病人了?" "是的。"迪亚哥谨慎地回答,身体微微侧向西奥多。 西奥多保持着平静的表情:"你们是来看望谁的?" 亨德里克的独眼扫过街对面的医院:"例行检查罢了。"他的声音像砂纸般粗糙,右眼的黑色眼罩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眼。 西奥多状似随意地追问:"对了,上次那个水家族间谍...卢卡斯是吧?后来怎么样了?" 小伊格内修斯的笑容纹丝不动:"正在按家族规矩处理。"他理了理袖口,白金袖扣在雾中闪着冷光,"说起来,西奥多,你的冷冻能力...很特别。父亲一直很感兴趣。" 亨德里克的独眼眯起,粗糙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试探:"上次晚宴你说这是在剑桥时琢磨出来的''小把戏''?既然是小把戏..."他刻意停顿,"应该不介意教教我们?" 西奥多的手指轻轻敲击咖啡杯边缘,发出清脆的声响。"当然可以。"他的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一次无关紧要的实验,"只要理解熵的基本原理,再加上一点点特殊的共生菌群——" 他指了指自己的肺部位置,"就在这里培养。" 迪亚哥适时地咳嗽一声,假装被咖啡呛到,掩饰嘴角的笑意。这确实是实话——但就像告诉别人"画画只要掌握透视原理和颜料配方"一样,说了等于没说。 小伊格内修斯的白金袖扣停止了转动,他的目光在西奥多平静的脸上来回扫视,似乎在判断这番话的真伪。雾气在他周围盘旋,给他俊朗的轮廓蒙上一层模糊的光晕。 "有趣的...理论。"他最终说道,每个词都像被牙齿打磨过般圆滑,"改日或许该请你去实验室详细演示。" 远处医院的钟声突然敲响,惊起一群停在屋顶的鸽子。亨德里克的独眼追随着飞鸟的轨迹,黑色眼罩下的疤痕若隐若现。 "该去巡视了。"小伊格内修斯再次说道,这次语气多了几分不容置疑,"代我向医生问好。" 两人转身离去时,亨德里克的黑色眼罩在雾气中渐渐模糊,但西奥多分明感觉到,那只被遮住的眼睛仿佛仍在盯着自己的左眼。 等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雾中,迪亚哥才长舒一口气:"你刚才那番话...简直和你父亲一样狡猾。" 西奥多轻轻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边缘:"每个字都是真的。熵的原理,共生菌群——我没说谎。" "我就是这个意思。"迪亚哥的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你父亲解释契约必要性时也是这样——全是真话,但关键的部分永远藏在阴影里。" 约莫半小时后,医院的大门再次打开。 朱丽叶特走在最前面,她的步伐依然稳健,但眼神有些飘忽,像是透过眼前的景物看着别的什么。玛丽紧跟在她身后,原本白皙的脸颊更显苍白,手指紧紧攥着护士服的衣角。 西奥多立刻迎上去,左眼微微发热——他能感觉到朱丽叶特此刻正被无数细微的精神波动干扰着。 "还好吗?"他轻声问道,手指虚扶了一下她的肘部。 阿拉里克从后面赶上来,压低声音解释:"三楼有个截肢的小伙子,麻醉失效了。"他的蓝眼睛扫过玛丽,"我们的小护士第一次见这场面,但表现不错。" 玛丽突然抬起头,金发从护士帽里散落几缕。她的眼眶还红着,但下巴已经不再颤抖。 "下次还来吗?"阿拉里克故意用轻佻的语气问道,指尖窜出一簇小小的火苗,像是要活跃气氛。 玛丽深吸一口气,伸手将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 当她再次开口时,声音出奇地平静:"会来。"她的目光扫过医院斑驳的外墙,"他们需要有人换药,需要有人听他们说话...需要有人记住他们不只是伤员编号。" 朱丽叶特的眼神突然聚焦,她凝视着玛丽的侧脸,恍惚的神情渐渐褪去。 远处,医院的钟声再次敲响,惊起一群停在枯树上的乌鸦。黑色的羽翼掠过灰蒙蒙的天空,而玛丽的蓝眼睛始终没有躲闪。 自那一天起,玛丽成了医院的常客。 她苍白的脸颊渐渐有了血色,那双蓝眼睛里的光芒也变得坚定起来,虽然偶尔在整理绷带时,她的动作还是会突然停顿,目光穿过窗户飘向远方—— 仿佛在追寻某个已经远赴战场的身影。 小伊格内修斯和亨德里克如同幽灵般频繁出现。有时是在医院走廊的转角,有时就在街对面的咖啡馆里,那双相似的白金袖扣总在暗处闪着冷光。 朱丽叶特通过读心知道他们暂时不会轻举妄动,但那种被时刻监视的感觉仍像蛛网般缠绕着她,让本就因共感而疲惫的精神更加紧绷。 每当这时,西奥多就会自然而然地提起某个轻松的话题—— "今天的云很像剑桥时实验室窗外的形状",或是"记得母亲常做的司康饼配方吗?" ——他温和的声音像一道屏障,暂时隔开那些无形的压力。 而阿拉里克则会故意提高音量:"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懂规矩!"他摆出长辈的架子,手指间跳动的火苗带着威胁的弧度,"没看见贵客在休息吗?" 埃里克和迪亚哥则像两道无声的防线。 埃里克的身影总在最恰当的阴影处若隐若现,迪亚哥的手指永远搭在装着神经阻断剂的口袋上——他们从不明说,但戒备的姿态从未松懈。 直到某个雨后的傍晚,老管家捧着黄铜钥匙来到朱丽叶特面前,布满皱纹的脸上温和笑意:"伊莎贝拉夫人命人收拾好了河畔公寓,就是您和西奥多少爷小时候与伊丽莎白夫人同住的那栋。" 他微微欠身,"虽然不在庄园内,但步行只要十分钟。藏书室、实验室和餐厅都会为您保留,随时欢迎回来。" 朱丽叶特没有立即接过钥匙,而是转向站在窗边的西奥多。夕阳透过玻璃窗,在他白色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边。"你觉得呢?"她轻声问道。 西奥多离开窗边,脚步踩在老旧的地板上发出熟悉的吱呀声。 "回家吧。"他简单地说,声音里带着只有她能懂的重量。 阿拉里克夸张地伸了个懒腰,火焰在他指间跳动。"终于!" 他环视着挤满几个大男人的房间,目光扫过堆在角落的地铺、迪亚哥的药箱和埃里克永远占据的那片阴影,"我可不想继续和这么多人挤在一起了。" 他朝朱丽叶特眨眨眼,"医生,你说是吧?" 迪亚哥将药剂瓶轻轻放进皮箱,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我对伦敦不熟,"他耸耸肩,"听你们的安排。" 埃里克从阴影中浮现,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一样。" 钥匙终于落入朱丽叶特掌心,金属的凉意渗入肌肤。 她想起伊丽莎白总爱在门廊插满玫瑰的花瓶,想起西奥多小时候在楼梯上摔伤膝盖时留下的血迹,想起无数个雨夜三人围坐在壁炉前读书的温暖。 那些记忆像潮水般涌来,却又在下一秒归于平静。 "明天就搬。"她将钥匙收进白大褂口袋,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晰。 窗外,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泰晤士河的对岸,而河畔公寓的轮廓,正在暮色中静静等待着他们的归来。 第142章 回家 其二 推开吱呀作响的橡木门,积年的松木香混着旧书的气息扑面而来。 西奥多站在门廊处,指尖跃起一簇火苗,轻轻一弹便点燃了壁炉——动作熟练得仿佛他从小就能做到。 火光映在他带着笑意的眼角,照亮了墙上褪色的水彩画,那是伊丽莎白生前最爱的风景。 "母亲会很高兴看到这一幕。"朱丽叶特轻声说,手指抚过茶几上那本《水生微生物图谱》——书脊上还留着德·蒙特卡莱尔家的烫金徽记。 她翻开扉页,一片干枯的玫瑰花瓣飘落在地。 阿拉里克踢开堆满行李的走廊,夸张地叹气:"这地方小得转个身都能撞到人!" 他嘴上抱怨着,却已经把自己的皮质旅行箱塞进了最小的阁楼间,还顺手用火焰烤干了发霉的窗框。 厨房很快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迪亚哥将一罐罐香料排满橱柜,浓郁的小茴香和辣椒粉的味道盖过了原本的霉味。 "终于能做饭了,"他朝客厅喊道,"阿什福德家的厨子简直在谋杀味蕾!" "那是传统英式料理!"阿拉里克从楼梯上探出头抗议,手里还抓着一把钉子——他刚修好了二楼的漏雨处。 埃里克的身影在屋内各处闪现。他检查完地下室的老旧管道,又无声地出现在阁楼天窗前。 "后巷的排水管可以直通河岸,"他平静地宣布,"前门三处视线死角,需要加装反光镜。" 暮色降临时,玛丽的敲门声总是轻快得像首歌。她抱着还冒着热气的苹果派,金发上沾着秋日的薄雾。 "今天救活了一个肺部烧伤的飞行员!"她迫不及待地分享,同时小心翼翼观察朱丽叶特调配药剂的步骤。她笔记本上的字迹越来越工整,包扎手法也日渐娴熟。 壁炉里的火噼啪作响,西奥多望着跳动的火焰出神。小时候无论怎么努力都点不着的壁炉,如今在他手中温顺得像只家猫。 朱丽叶特在他身旁坐下,两人肩膀之间恰好是伊丽莎白最爱的那个位置——那里现在放着一本翻开的相册,照片里三个人的笑容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偶尔,丽兹会带着一两个棕发或金发的阿什福德家人造访。 这些非白发的族人总是安静地站在角落,目光却忍不住追随着朱丽叶特的一举一动——那眼神里混杂着好奇、犹豫和某种小心翼翼的希冀。 他们中有些人会假装不经意地露出被灼伤的手臂,或者刻意咳嗽几声,只为了能得到朱丽叶特的一瞥。 朱丽叶特依然定期前往火家族庄园出诊,同时也为其他能力者治疗—— 英国本土的怪力家族成员总带着一身骨折来求医,而隐身家族的病人则常常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引发各种并发症。 最令人惊讶的是那些接受了菌群治疗的非白发阿什福德。 有些人会在某个清晨突然点燃第一簇火苗,然后惊慌失措地发现镜中的自己开始长出银丝。 而另一些同样接受了治疗却毫无变化的人,则会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这些新生的"白发贵族"——那目光里既有羡慕,又带着说不清的失落。 某个雨夜,朱丽叶特在实验室的灯光下向西奥多展示了她的发现。 "这可能与玛利亚留下的血缘印记有关,"她的手指划过显微镜下的菌群样本,"越接近原始契约者的血脉特征,越容易激发能力。"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这意味着...我现在可以批量创造新的能力者。" 西奥多棕色的左眼在昏暗的灯光下微微发亮。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窗外的雨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技术上来说,这未必是坏事,"他终于开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眼下方,"如果只需要菌群移植就能获得能力,而军方发现了的话..." 他抬起头,火光在他苍白的睫毛上跳动,"我担心的不是战争走向,而是你会成为所有势力争夺的目标。" 朱丽叶特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显微镜的金属底座,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如果我不继续提供菌群治疗,那些肺功能衰竭的族人很可能会咳血而死。" 她的声音像是浸透了窗外的雨水,沉重而潮湿,"但如果继续下去...他们迟早会推断出,我能做的远不止治疗肺病。" 西奥多的白发在实验室的煤气灯下泛着微弱的光晕。他伸手按住朱丽叶特颤抖的手腕,掌心传来的温度让人想起壁炉里跳动的火焰。 "家族高层很可能早就猜到了,"他轻声说,左眼的瞳孔微微收缩,"既然玛利亚能通过契约分发力量,作为同等存在的你...这个逻辑太明显了。" 楼下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是阿拉里克故作夸张的道歉和迪亚哥带着西班牙口音的抱怨。这些日常的喧闹此刻听来竟有种荒诞的温馨感。 朱丽叶特反手握住西奥多的手指,感受着他指节处因常年控制火焰而留下的细微灼痕。 "伊格内修斯看我的眼神..."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就像在看一把需要精心保养的武器。" 窗外的雨势渐猛,一道闪电划过,瞬间照亮了实验桌上整齐排列的菌群培养皿。 那些微小的生命在玻璃下静静繁衍,就像千百年前玛利亚播撒在第一批契约者血脉中的力量一样,沉默地改变着人类的命运。 西奥多突然倾身向前,"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剑桥做热力学实验吗?"他的声音突然变得轻快,"你当时说——''任何能量转换都会留下痕迹''。" 他捏了捏她的手指,"现在也一样。既然痕迹无法消除,不如想想怎么控制燃烧的方向?" 朱丽叶特轻轻地"嗯"了一声,鼻音里带着些许疲惫的妥协。西奥多能感觉到她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就像当年在剑桥的实验室里,她终于接受某个实验数据时的模样。 他向前倾身,额头轻轻贴上她的。这个短暂如蝶翼般的触碰里,有实验室消毒水的气息,有窗外暴雨的潮湿,还有某种无法言说的、独属于他们之间的温度。 分开时,西奥多的白发扫过朱丽叶特的脸颊,像一缕稍纵即逝的月光。 楼下阿拉里克的钢琴声恰好弹到一个滑稽的走音,惹得迪亚哥用西班牙语骂了句什么。这些声音穿过雨幕传来,荒诞却真实得让人心安。 "明天开始,"朱丽叶特直起身,手指无意识地整理着实验记录,"我们得重新设计菌群培养方案。" 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晰,仿佛刚才的脆弱从未存在,"如果能精确控制激活程度..." 西奥多看着她迅速进入工作状态的侧脸,左眼微微发热。 千百年前玛利亚独自面对的选择,如今至少不再需要独自承担了。这个认知让他不自觉地勾起嘴角,尽管窗外的雷声预示着更猛烈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时光在河畔公寓里静静流淌,朱丽叶特发现某些熟悉的感觉正在慢慢复苏—— 或许是清晨阳光透过旧窗帘的纹路,或许是厨房飘来的香料气息与记忆中伊丽莎白烤制的司康饼香气重叠。 这些细碎的日常,像是一剂温和的良药,暂时抚平了战争带来的焦灼。 但战争的存在感从未真正消退。诊所的伤员源源不断,配给本上的条目日渐增多,连迪亚哥最爱的番红花都成了稀罕物。 玛丽偶尔会带来皮埃尔的信件,大家围坐在壁炉前听她朗读那些被海军审查涂黑了大半的信纸。 皮埃尔成功说服部分法国舰船加入自由法国的消息,曾让所有人举杯庆祝——尽管阿拉里克坚持要在红茶里掺白兰地才算真正的庆祝。 1940年9月7日的傍晚,朱丽叶特正在整理药材,西奥多在调试短波电台,阿拉里克和迪亚哥为最后一块糖霜饼干争执不下。 玛丽刚展开一封新收到的信,嘴角还带着看到皮埃尔字迹时的柔软弧度。 突然,刺耳的防空警报撕裂了夜空。 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收音机里的交响乐突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播音员急促的警告:"所有市民请注意,敌机编队正飞越海峡..." 西奥多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冲向窗边拉开黑窗帘的一角。 东边的天空已经被探照灯划得支离破碎,远处传来沉闷的引擎轰鸣。朱丽叶特的脑袋突然剧痛——她的共感能力正被动接收着整座城市骤然爆发的恐惧。 "地下室!"埃里克的声音从楼梯下方传来,他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隐蔽的避难所入口。 阿拉里克一把抓过玛丽手中的信纸塞进口袋,迪亚哥则利落地将急救箱甩到肩上。 当第一声爆炸震动大地时,朱丽叶特看到壁炉架上伊丽莎白的照片被震得倾斜了角度。 那张永远微笑的脸,此刻正对着窗外忽明忽暗的天空——那里,第一批燃烧弹已经将伦敦的夜空点燃成白昼。 第143章 保持冷静,继续前进 西奥多一把揽住朱丽叶特颤抖的肩膀,她的瞳孔已经因过度共感而扩散,整个人像片落叶般簌簌发抖。 "坚持住,"他在她耳边低语,半扶半抱地带着她向地下室移动。朱丽叶特的脚尖拖过地板,在木地板上划出几道凌乱的痕迹,她的呼吸急促得像只受伤的鸟。 阿拉里克抢在前面踢开杂物间的暗门,玛丽抱着医药箱紧随其后,迪亚哥则警惕地断后。 当最后一级台阶消失在视野中时,埃里克无声地拉上沉重的铁门,将漫天火光与爆炸的轰鸣隔绝在外。 铁门合拢的瞬间,地下室里唯一的光源只剩下阿拉里克掌心那簇摇曳的蓝色火苗。 在昏暗的光线中,西奥多将朱丽叶特安置在垫着旧毯子的角落。她的手指死死攥着他的衣领,指节发白,仿佛抓住唯一的浮木。 远处又一声爆炸传来,震动使得储藏架上的玻璃瓶叮当作响。玛丽跪坐在一旁,动作熟练地取出镇静剂,而阿拉里克的火光在墙上投下巨大的、不安定的影子。 铁门外,战争正将伦敦的夜空撕成碎片;铁门内,几个人屏息等待着——不是等待黎明,而是等待朱丽叶特从无数陌生人的恐惧中找回自己的呼吸。 在药物和乌丸先生教授的呼吸法作用下,朱丽叶特急促的喘息终于渐渐平复。 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五双关切的眼睛在昏暗的地下室里注视着自己—— 玛丽含着泪的蓝眼睛,迪亚哥紧锁的眉头,埃里克沉默的凝视,西奥多担忧的目光,还有阿拉里克... 她的视线在阿拉里克身上停留了一瞬。 即使在地下室微弱的光线下,她也能看出他外套口袋里不自然的凸起——那是一把手枪的轮廓。这个发现让朱丽叶特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几不可见的苦笑。 "我没事。"她轻声说,声音还有些嘶哑,但已经找回了往日的镇定。 阿拉里克的蓝眼睛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深邃。他们之间不需要言语——那个明媚的下午在德·蒙特卡莱尔庄园的橡树下再次重申的约定,此刻在两人眼神交汇中重现。 ("那个承诺,依然有效。") 现在,朱丽叶特朝他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像是在确认这个残酷的约定依然有效。阿拉里克几不可察地耸了耸肩,指尖的火苗突然蹿高了一寸,将地下室照得更亮了些。 "既然医生没事,"他故意用轻快的语气打破沉默,"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们的避难所里连瓶像样的酒都没有?" 玛丽破涕为笑,迪亚哥翻了个白眼,而西奥多的手悄悄握住了朱丽叶特的——他的掌心温暖干燥,与记忆中那个点不着火焰的男孩一模一样。 埃里克确实将避难所准备得无可挑剔:墙角码放着整齐的罐头和饮用水,架子上分类排列着医药箱与毛毯,甚至还有几本被翻得卷边的旧书。 然而再充足的物资也抵不过昼夜不停的轰炸带来的精神侵蚀。每当爆炸声逼近,地下室里那盏昏黄的灯泡就会剧烈摇晃,在斑驳的墙面上投下扭曲跳动的阴影。 唯一的慰藉来自西奥多冒险从客厅抢救下来的老式收音机,以及角落里那架走音的老钢琴。收音机沙沙的电流声中,BBC的战况播报与不合时宜的轻快乐曲交替出现。 阿拉里克总在音乐响起时夸张地摆出舞姿,逗得玛丽掩嘴轻笑;迪亚哥则会跟着哼唱西班牙民谣,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膝盖上打着拍子。 朱丽叶特靠在墙角,西奥多的手指轻柔地梳理着她被冷汗浸湿的额发。 玛丽尝试弹奏那台老钢琴,但有几个琴键早已失灵。他们不时修理,却始终无济于事。 此刻,收音机里正播放着《月光奏鸣曲》,钢琴声在爆炸的间隙中倔强地流淌。 阿拉里克突然向她举起并不存在的酒杯,灰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那是一个承诺,也是一个警告。 地下室的铁门将世界割裂成两个部分: 门外,是燃烧的伦敦夜空; 门内,是贝多芬流淌的月光, 是迪亚哥走调的哼唱, 是玛丽强撑的笑容, 是埃里克永远警觉的身影, 是西奥多温暖的掌心, 是阿拉里克口袋里那把沉甸甸的手枪, 以及所有人默契避而不谈的那个"如果"。 当最后一声防空警报的长鸣渐渐消散在空气中,众人终于推开沉重的铁门,回到了地面上。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混合着焦糊味和潮湿水汽的怪异气息。 晨光透过残破的窗帘斜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朱丽叶特眯起眼睛——客厅的窗户被震碎了大半,玻璃碎片像水晶般散落一地,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西奥多的白发上落满了灰尘,他第一个走向窗边。 窗外的景象让他的指节瞬间绷紧,窗框木质在无声燃烧中留下焦黑的指印——远处,东区的天空依然被浓烟染成铅灰色,几处火光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他们熟悉的街角面包店只剩下一半的招牌在风中摇晃,上面伊丽莎白最爱的"每日新鲜出炉"字样已经残缺不全。 阿拉里克吹了个口哨,弯腰从地板缝里捡起一片被震落的相框玻璃。相片里伊丽莎白的笑容被玻璃裂纹分割成几块,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了壁炉架上。 "厨房还完好,"迪亚哥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几分庆幸,"香料罐一个都没碎。" 玛丽站在门廊处,手里攥着那封还没来得及读完的信。她的目光穿过破碎的窗户,望向远方仍在冒烟的天际线,蓝眼睛里映着战火与晨光交织的色彩。 埃里克无声地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几块从院子里捡来的木板。 "先封窗,"他简短地说,"今晚可能还有空袭。" 朱丽叶特走到西奥多身边,他们的肩膀轻轻相触。晨光中,泰晤士河对岸的浓烟缓缓升起,像一条黑色的缎带飘向远方。 而在近处的街道上,第一批勇敢的伦敦市民已经走出避难所,开始清理废墟。 一个老妇人正用扫帚清扫门前的碎玻璃,她的动作缓慢而坚定,仿佛这场轰炸不过是又一个需要打扫的雨天。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却不失礼节的敲门声打破了室内的沉寂。埃里克像影子般沉默地移动到门边,透过门板的裂缝观察片刻后,才缓缓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位身着阿什福德家制服的年轻执事,他的白发略显凌乱,制服外套上沾满了灰尘。见到埃里克,他明显松了口气,右手下意识地抚平了衣襟上的褶皱。 "伊格内修斯老爷派我来确认各位是否平安。"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却依然保持着贵族管家的得体,"河对岸的几处宅邸受损严重,老爷很担心..." 他的目光越过埃里克的肩膀,在看到朱丽叶特和西奥多完好无损时,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 但当他注意到玛丽手中那封被攥得皱巴巴的信件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仿佛在权衡是否该告知某个消息。 阿拉里克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指尖跳动着细小的火苗:"回去告诉老家伙,我们好得很。"他故意顿了顿,"至少比他的古董收藏室完好。" 年轻的执事微微颔首,却又忍不住多看了朱丽叶特一眼:"老爷还说...如果各位需要更坚固的避难所,庄园的地下酒窖随时..." "不必了。"朱丽叶特轻声打断,她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共感后的沙哑,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请转告伊格内修斯,我们会继续在这里履行医生的职责。" 执事欲言又止地看了看窗外的硝烟,最终只是深深鞠了一躬。 当他转身离去时,西奥多注意到他的皮鞋后跟已经开裂——这个细节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诉说着之前的空袭有多么猛烈。 街对面,几个孩子已经开始在废墟间寻找可用的物品,他们的笑声奇异地融入了这个满目疮痍的清晨。 朱丽叶特环视四周,房间里只剩下沉默的忙碌—— 西奥多正小心地拾起散落的相框碎片,阿拉里克用火焰融化着窗框上翘起的金属边,迪亚哥则默默清理着打翻的药材柜。 每个人都在用这种机械性的动作,来消化轰炸带来的冲击。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门廊处的玛丽身上。少女依然伫立在破碎的窗前,晨光为她金色的发梢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她手中的信纸已经被攥得不成样子,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朱丽叶特轻轻走到她身边,还未开口,玛丽却突然转过身来。那双往日里总是含着笑意的蓝眼睛,此刻竟透出一种令人陌生的坚毅。 "我要去东区了,"玛丽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圣托马斯医院设立了临时救助站。" 她将皱巴巴的信纸塞进口袋,动作干脆得不像往日那个会因为一朵压坏的玫瑰而难过的女孩,"他们需要所有懂医护的人。" 朱丽叶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小心路上的未爆弹。"最终,朱丽叶特只是这样说道,从医药箱里取出一支镇静剂塞进玛丽手中。 玛丽点点头,突然伸手拥抱了朱丽叶特一下。这个拥抱短暂却用力,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脚步踩过碎玻璃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门开合间,一缕带着焦糊味的晨风卷入室内,吹动了散落在地上的书页。 阿拉里克不知何时来到了朱丽叶特身后,他望着玛丽远去的背影,难得地没有说俏皮话。 窗外,少女娇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满是瓦砾的街道尽头,唯有她金色的发丝在硝烟弥漫的晨光中,依然明亮得耀眼。 第144章 老鼠 其一 空袭警报又一次撕裂长空时,朱丽叶特正缝合着第七个伤员的伤口。 她的针线比平时迟缓了许多——每一针都要穿过三重阻碍:眼前血肉模糊的伤口、周围人群潮水般的恐惧、还有那些通过新契约网络传来的,无数陌生人的痛苦呼喊。 "皮埃尔...康拉德...五次郎..."她在心里默念着这几个名字,试图在信息的洪流中打捞熟悉的波动。 但那些声音太过嘈杂:一个水手在燃烧的船舱里祈祷,某个母亲在废墟下护住婴儿,冰家族成员在极寒中作战...所有的声音都像尖针般刺入她的太阳穴。 "嘶——"第三次将缝合针扎进自己手指时,鲜血滴在纱布上晕开刺目的红。 西奥多立刻夺过她手中的器械,他那只曾经属于朱丽叶特的棕色眼睛此时也因共感而布满血丝。 "去休息。"他的声音像压低的雷声,不容抗拒地将她按在角落的折叠椅上,"至少半小时。" 一个陌生医生自然地接替了她的位置。那人戴着严实的口罩,滑稽的东欧口音含糊不清,黑发像是新染的,发根处还透着不自然的色泽。 但朱丽叶特混沌的大脑已无力思考这些细节,她只是呆滞地看着那人灵巧的缝合手法——针脚细密得近乎艺术。 "谢谢。"她突然说道,声音沙哑得自己都陌生。 黑发医生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应该的,医生。"他回答,浓重的口音掩盖了某种微妙的紧绷,"您救了这么多人,该休息了。" 朱丽叶特微微点头,拇指轻轻按压着针扎的伤口。一滴血珠在指腹颤动,在昏暗的医疗帐篷里泛着奇异的光泽。 黑发医生的眼神在她指尖的血液上停留了一瞬间——那种赤裸的、近乎宗教狂热般的注视,突然刺穿了朱丽叶特疲惫的意识迷雾。 那种对知识纯粹的、近乎偏执的渴望,她曾在一个人身上感受过:汉斯·维尔纳,那个曾把她的血肉样本养在实验室里日夜观察的凡人科学家。 她认出来了。 在疲惫与疼痛交织的混沌中,朱丽叶特竟感到一丝荒谬的敬佩——他居然敢这样大摇大摆地走进神裔的医疗站,就为了近距离观察神明力量的运作方式。 "你也该休息一下,"她轻声说,目光扫过对方被汗水浸湿的口罩边缘,"连续工作十二小时对任何人来说都够呛。" 汉斯明显僵了一瞬,蓝眼睛在口罩上方快速眨动。但他最终还是在朱丽叶特身旁的木箱上坐下,刻意保持着一段距离。 他的手指不安地敲打着膝盖,指甲缝里还残留着血迹。 朱丽叶特借着整理衣领的动作,手腕状似无意地掠过汉斯后颈裸露的皮肤。那一滴渗出的血珠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他的皮肤,就像雨水渗入干涸的土地。 "Jet,你需要——"阿拉里克的声音突然插进来,他手里晃着一杯可疑的琥珀色液体——没人会在战时追问咖啡的来源。 但当他的目光落在黑发医生身上时,火焰突然在杯中"噗"地燃起。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他眯起眼睛,身体微微前倾,像只发现猎物的豹子。 汉斯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 "我去看看新送来的伤员。"他猛地站起身,白大褂下摆带倒了医药箱。绷带和纱布散落一地,但他已经快步消失在帐篷另一侧的阴影里。 阿拉里克的手指间窜出危险的蓝色火苗,却被朱丽叶特一个眼神制止。 她想起帕西瓦尔从挪威带回的情报——汉斯曾经向他透露了德军撤离时间,还有那句''庸人只看见神裔的光辉,却忘记探寻本源''。 "放他走。"朱丽叶特的低语几乎被帐篷外的呻吟声淹没,但阿拉里克敏锐地捕捉到她指关节那声熟悉的脆响——那是她激活血液标记时特有的声响。 帐篷外,汉斯的身影正穿过满是伤员的广场,他的右手不自觉地摸着后颈,那里仿佛有什么在隐隐发烫。 阿拉里克眯起眼睛,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指尖的蓝色火苗不安地跳动。"你那个标记..."他压低声音,"传递信息时不是会有些微发热吗?那家伙会发现吧?" 朱丽叶特轻轻摇头,慢慢地转动施术的食指。 "配合一点点认知操纵,"她声音如同耳语,"他会以为只是疲惫导致的体温升高。" 她的目光追随着汉斯消失在人群中的身影,"我想知道他到底想证明什么。如果真有威胁..."她的语气骤然降至冰点,"随时可以拿下。" 就在这时,西奥多正在医疗站另一侧为伤员包扎。他的左眼突然传来熟悉的灼热感——那是朱丽叶特的讯号。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手上的工作,但颈侧的肌肉已经悄然绷紧。 讯息很简单,只有一句话:有老鼠,密切观察。 西奥多异色的瞳孔扫过嘈杂的医疗站,最后落在门口那个正在整理医药箱的黑发医生身上。 汉斯似乎感应到什么,突然抬头,正好与西奥多的视线隔空相遇。两人都怔了一瞬,然后同时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远处的炮声再次隆隆响起,新一轮空袭即将来临。但此刻医疗站内,一场无声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第144章 老鼠 其二 绷带在他手中缠绕,止血钳夹住撕裂的皮肉,针线穿过伤口边缘——熟练得几乎机械。 汉斯盯着自己沾血的手指,荒谬感如潮水般涌来。 (我本该记录火家族的粉尘反应,而不是在这里缝合伤口。) 他奉命潜伏伦敦,伪装成东欧流亡医生,混入医疗站收集数据。 德国当局为他准备了假身份、伪造的证件,甚至提前在毒气配方里预留了变量——只要他能带回火家族的弱点,他们就能设计出针对性武器。 可眼下,他正给第十九个人缝合伤口。 第十九个人。 有普通人,被燃烧弹的气浪掀翻,皮肤焦黑溃烂;也有神裔,火家族的白发在痛苦中愈发刺眼,肺部灼伤导致呼吸时带着细微的火星。 汉斯本该记录他们的症状,分析他们的耐受极限,可他的笔记本却躺在口袋里,迟迟没有翻开。 (如果柏林那边知道我在干什么……) 他抿紧嘴唇,口罩下的呼吸微微发烫。任务必须完成——他需要那些数据,需要证明自己的价值。 但更深处,另一种渴望在啃噬着他:神明力量。 朱丽叶特·西莱丝特·爱德华兹就在不远处,她的能力近乎神迹。 汉斯见过她治愈重伤员,见过她仅凭意志压制暴走的火能力者。如果他能理解那种力量……如果能用科学解析神性…… (这才是真正的超越。) 可眼下,他只能低头继续缝合,针尖刺入皮肤的瞬间,那女人猛地攥紧了担架边缘,指节发白。 她的棕发间夹杂着几缕不自然的银白,呼吸间带着硫磺般的灼热。 当汉斯的缝合针穿过伤口时,她痛得倒抽一口气——一缕细小的火星从她唇边溅出,落在汉斯的手套上,烧出几个焦黑的针眼。 "抱歉。"汉斯低声道,东欧口音刻意加重了几分。他的动作未停,针线在皮肉间穿梭,但余光却紧盯着那些火星熄灭的轨迹。 (燃点比预估的高...抗寒性可能更弱...) 这些细节自动在脑中归类,成为未来方程式里的一个变量。 他不动声色地采集样本——一点皮屑,几滴血液——藏进袖口的微型容器。 (先完成任务。然后……或许我能找到机会接近她。) 远处,又一轮轰炸的余震传来,医疗站的灯光闪烁。汉斯抬头,恰好对上朱丽叶特的目光——冷静、审视,仿佛早已看穿他的伪装。 他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针尖刺偏,女人闷哼一声。 (该死,集中精神。) 他迅速调整呼吸,继续手上的工作。但脑海中,两个声音仍在撕扯—— 一个说:(记录他们的弱点,交给柏林。) 另一个低语:(但如果你能掌握神明的力量……谁还需要毒气?) 这个念头像火星般在脑海中闪烁。汉斯剪断最后一根缝合线,棕白发相间的女伤员终于安静下来,只有指尖偶尔迸出的几点火星暴露着她的血统。 他长舒一口气,揉了揉酸痛的后颈,在角落的木箱上坐下。 透过沾血的手套,他注视着不远处的朱丽叶特。 她刚离开一个腹部被弹片贯穿的士兵——那人虽然仍面色惨白,但致命的出血已经停止。 如此严重的伤势,若在柏林的研究所,至少需要三台手术和数周恢复,而她只是将手掌悬停片刻,伤口便自行闭合。 (这不科学……) 他着迷地想。 (除非科学本身就有盲区。) "喝点东西?"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汉斯浑身一颤。 他猛地抬头,正对上一双异色的瞳孔——西奥多·阿什福德站在面前,递来一杯冒着热气的深褐色液体。汉斯的呼吸瞬间凝滞。 (他认出我了?乔装应该没有问题——) "咖啡。"西奥多晃了晃杯子,碎渣在杯底沙沙作响,"虽然看起来像泥浆。" 汉斯僵硬地接过,劣质陶瓷杯传来的热度灼痛了他的指尖。他盯着杯中浑浊的液体,脑中闪过十种下毒的可能性。 "怎么?怕我下毒?"西奥多突然笑了,棕色的左眼在煤油灯下泛着诡异的微光,"要交换杯子吗?" "不…只是太烫。"汉斯故意让东欧口音变得更重,小心地抿了一口。 西奥多的白发在黑暗中微微发亮:"三号帐篷需要人手。"说完便转身离去,脚步声淹没在伤员的呻吟中。 汉斯低头凝视咖啡,水面倒映出自己变色的发丝和苍白的脸。杯底沉淀的咖啡渣形成一个模糊的符号,像只半睁的眼睛。 他忽然觉得后颈刺痛,却只当是疲惫导致的神经抽搐。 他仰头将最后一口苦涩的咖啡灌入喉咙,劣质的残渣在舌根留下粗粝的触感。站起身时,木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三号帐篷——救完这一个,他就必须开始整理那些藏在袖口暗袋里的样本和数据了。柏林方面已经发来两次加密催促。 穿过拥挤的医疗区时,消毒水与血腥味混作一团。 汉斯低头疾走,却在转角处与一抹银白身影擦肩而过——阿拉里克·阿什福德身上特有的松木与硫磺气息扑面而来。汉斯的肌肉瞬间绷紧,但对方似乎并未驻足。 (很好,没人注意到——) "嘿,你。" 一簇蓝色火苗突然在眼前跳动。阿拉里克不知何时已挡在面前,指尖的火焰照亮他带着玩味笑意的嘴角。汉斯的血液瞬间冻结。 "手。"阿拉里克突然命令道。 汉斯下意识地将手往白大褂上擦了擦——这个动作让他自己都想咒骂。太明显的紧张反应。 阿拉里克却一把抓过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我是说,"他慢条斯理地翻转汉斯的手掌,火焰凑近那些持针留下的痕迹,"你的缝合技术...很特别。" 汗珠顺着汉斯的脊背滑下。他的伪装身份是波兰外科医生,但某些职业习惯——比如持针的姿势——确实可能暴露德式训练的痕迹。 "华沙医学院..."他干巴巴地开口。 "教你们用火焰消毒针头?"阿拉里克突然打断,拇指擦过汉斯指间一处几乎不可见的灼痕——那是上周在实验室调试毒气时不小心留下的。 远处传来担架落地的闷响。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汉斯能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跳动的声音。 阿拉里克的蓝眼睛在火光映照下呈现出诡异的紫色,正一寸寸解剖着他的伪装。 就在汉斯即将摸向腰间隐藏的匕首时,阿拉里克突然松开手,火焰"啪"地熄灭。 "三号帐篷需要你这种人才。"他退后半步,嘴角勾起危险的弧度,"快去啊,医生。" 汉斯几乎是落荒而逃。直到冲进三号帐篷的阴影里,他才发现自己的白大褂后背已经完全湿透。 第145章 神与凡 其一 三号帐篷内昏暗拥挤,血腥味和消毒水的气味混杂在一起,伤员们低声呻吟着,偶尔夹杂着护士急促的脚步声。汉斯掀开帘子走进去,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松懈。 (他们没有发现我。) 这个念头让他嘴角微微上扬。 他可是在给那个冰火男人放过混有抗生素的毒气的人——如果他们真的认出了他,绝不会让他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看来,即便是神明,也有被蒙蔽的时候。) 他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袖口暗袋里的样本瓶,确认它们安然无恙。 战时的混乱、轰炸的噪音、再加上他提前服用的神经阻断剂——这一切都成了他最好的掩护。他甚至在心底生出一丝近乎傲慢的得意: (科学终究还是能骗过神明的眼睛。) 帐篷角落,一名伤员痛苦地咳嗽着,胸口的绷带渗出暗红的血迹。 汉斯调整了一下口罩,快步走过去,熟练地检查伤口。他的动作精准而冷静,仿佛刚才的惊险从未发生。 (再坚持一会儿……) 等他处理完这个伤员,就能找机会溜出去,把收集到的数据整理成报告发回柏林。 汉斯迅速缝合完最后几针,确认伤员的状况稳定后,便悄然退到帐篷边缘一处堆放医疗废品的角落。 这里光线昏暗,无人注意,只有偶尔掠过的探照灯光在帆布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他蹲下身,从内袋抽出折叠的笔记,借着微光快速翻阅。 数据、公式、观察记录——全都指向同一个结论:一种混合药物的粉尘,可以针对性破坏火家族体内的共生菌群。 没有这些菌群,他们的火焰能力将彻底失效,甚至可能因肺部功能紊乱而窒息死亡。 他的钢笔悬在纸上,墨水滴落,晕开成一片深蓝。化学式已经完整,只差最后确认。 一旦这份报告发回柏林,前线的轰炸机就会装载这种新型武器,火家族将不再是战场上的威胁。 笔尖落下时,他的手抖了一下,线条歪斜了一瞬。 (朱丽叶特一定有办法救回一部分人……) 这个念头突然闯入脑海,让他笔尖一顿。 是的,以她的能力,或许能逆转这种毒素的效果。 但战争规模的使用呢?在混乱的战场、燃烧的城市里,她能救下所有人吗? 他猛地合上笔记,塞回衣内。心跳在胸腔里敲击,耳膜鼓胀发烫。 他需要离开这里,需要把情报传回去——但当他站起身,穿过拥挤的医疗区时,目光却不自觉地扫过那些伤员。 火家族的白发神裔躺在普通人旁边,同样浑身血污,同样痛苦呻吟。 一个孩子—— 看起来最多不过十岁,虽然他知道以神裔的寿命应该远不止与此,棕发间夹杂几缕银丝—— 正抓着母亲的手,小声啜泣。 (我利用了他们……)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针,刺进他的思绪。他来伦敦是为了研究超自然力量,为了证明凡人的智慧可以匹敌神明。 但他并不喜欢这样的场景——混乱、痛苦、死亡。 后颈突然传来一阵灼热,像是被烙铁轻轻贴了一下。他皱眉,抬手摸了摸,却只触到正常的皮肤。 (只是心理作用……) 夜色深沉,炮火暂歇,但他的思绪却比战场更加嘈杂。 在临时搭建的简陋工作台前,汉斯再次摊开笔记本,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化学式上,试图用逻辑和公式填满脑海里的空白 ——如果去掉一个甲基,毒性会降低60%,症状看起来严重,但实际不会致命。 (这样至少能减少伤亡……) 但下一秒,他的笔尖悬停。 (可如果柏林那边发现了?) 他的指尖微微发凉。纳粹对“不完美”的武器没有耐心,对“心慈手软”的科学家更是如此。他会被召回,被审查,甚至被送进实验室成为下一个实验体。 (我有必要为这些神裔冒这个风险吗?) 他咬紧牙关,笔尖几乎要刺破纸张。 神裔根本不在乎凡人吧?他们高高在上,隐匿于历史阴影中,操控着普通人的命运—— 但记忆却不受控地翻涌。 朱丽叶特在医疗站里医治凡人的样子,手指拂过伤口时那种专注的平静。 西奥多·阿什福德在轰炸中护住平民的背影,冰与火在他手中交织,却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筑起屏障。 (如果他们真的不在乎凡人……为什么要救他们?) 笔尖颤抖得更厉害了。 (如果我仅仅因为“他们不一样”就要动手……) (那我和那些迫害他人的疯子有什么区别?) (我又要怎么证明——凡人可以超越神明?) 超越,不是靠屠杀,不是靠恐惧,而是靠真正的智慧、真正的力量。 他盯着化学式,突然狠狠划掉了原先的结构,重新写下一行。 改良版:非致命性抑制菌群活性,72小时后可自行恢复。 后颈的灼热感忽然加剧,像是一道目光烙在皮肤上。但这次,他没有去摸。 (如果神明在真的存在……那就看着吧。) (我要证明的,从来都不是谁更擅长杀戮。)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回荡,像是某种自我辩白,又像是最后的坚持。 他穿过废墟,脚步在焦黑的砖石间谨慎移动,抵达了藏匿发报机的废弃仓库。 发报机被藏在倒塌的书架后方,覆盖着厚厚的灰尘。 他迅速组装好设备,指尖微微发抖,金属部件在昏暗中泛着冷光。电源接通时,机器发出微弱的滋滋声,像是某种警告。 (得快一点……) 他不敢耽搁,迅速输入加密频段,开始传输数据。 第一次,信号刚发出就被某种干扰切断——他皱眉,以为是设备故障。 第二次,他调整了波长,可发报机却在关键时刻突然断电。 (不对劲……) 冷汗滑下他的后颈,那里的灼热感愈发明显。他环顾四周,仓库里只有尘埃和阴影,但他总觉得有什么在注视着他。 第三次,他终于成功发送。 没有时间确认回复,他立刻拆解设备,将核心部件塞进暗袋。 剩下的部分——包括那张写着原始配方的纸——被他掏出打火机点燃。火苗舔舐纸页,字迹在高温中扭曲消失,化作灰烬飘散。 (反正这里到处都是燃烧的痕迹……)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堆灰烬,确保没有任何残留,然后迅速离开。 走廊尽头,月光透过破碎的窗户洒落,照亮了他的半边脸。他的蓝眼睛在阴影中闪烁,像是某种自我质疑,又像是某种决意。 (减毒版的配方……至少能争取时间。) 他踏入夜色,没有回头。 第145章 神与凡 其二 几天后,柏林。 冷灰色的会议室里,长桌尽头坐着几位身着制服的军官,他们的肩章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金属的冷光。汉斯站在汇报席,背脊笔直,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纽扣。 "你的配方已经通过初步测试,"为首的男人——党卫军上校莱因哈特——推过一份文件,"工业生产将在下周启动。" 他的声音平静,仿佛这只是在讨论某次野餐安排,而非一种致命武器的量产,"我们需要确保它万无一失。" 汉斯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当然,"他回答,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惊讶,"配方经过反复验证,效果可控,不会出现意外伤亡。" 莱因哈特的目光钉在他脸上:"你似乎……对‘意外伤亡’很在意?" 房间里的温度仿佛骤降。汉斯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后颈的灼热感突然变得鲜明——像是有人在黑暗中注视着他。 "只是确保效率,上校。"他微微低头,掩饰眼神的闪烁,"无效的杀伤只会浪费资源。" 桌对面,另一名军官突然冷笑:"我们收到报告,说你在伦敦的医疗站‘救助’了不少火家族成员。" 汉斯的血液瞬间冻结。 "那是伪装的一部分,"他迅速回应,指尖在桌下掐进掌心,"接触伤员才能获取最准确的生理数据。" 沉默蔓延。莱因哈特最终点了点头,合上文件夹:"生产照常进行。你留在柏林,负责后续优化。" 汉斯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沉重得像锤击。莱因哈特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瞳孔在冷光下收缩成针尖大小。 "我不擅长科学,"上校突然打破沉默,指节有节奏地叩击着橡木桌面,"但我很擅长看人。" 汉斯的心猛地一沉。后颈的灼热感骤然加剧,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嵌进皮肉。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脑中飞速计算着逃生路线—— 莱因哈特微微前倾,嘴唇刚张开—— 却突然顿住了。 他的眼神恍惚了一瞬,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拨动了神经。 这个细微的变化被汉斯敏锐地捕捉到。 上校皱了皱眉,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再抬头时,语气竟缓和了几分。 "……所以我一直认为你很可靠,"他继续说道,声音里突然多了几分不自然的笃定,"我相信你的判断。" 汉斯的呼吸几乎停滞。 (刚才那是……?) 后颈的灼烫感此刻如潮水般退去,只余一丝微妙的温热——这让他想起以前朱丽叶特利用血肉样本传信时的灼热。 "谢谢您的信任,上校。"他听见自己回答,仿佛有另一个灵魂在操控他的声带,"我不会让您失望。" 莱因哈特点点头,挥手示意他离开。 当汉斯转身时,他确信自己听见了某种声音——像是极远处传来的轻笑,又像是夜风穿过教堂彩窗的嗡鸣。 走廊的灯光惨白如手术室。他摸向后颈,触到的只有正常体温的皮肤。 (你出手了?) 他在心中默问,不知向谁。 没有回答。只有他独自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回响,如同一枚棋子滚过棋盘。 朱丽叶特缓缓睁开眼睛,指尖从太阳穴滑落。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刚从深海浮出水面。众人立刻围拢过来,烛光在他们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他们采用了减毒配方,"她声音略显疲惫,"虽然只会造成暂时性能力抑制,但还是要让火家族的人随身携带防毒面罩。" 西奥多把玩着手中的防毒面具,嘴角微扬:"丘吉尔政府倒是帮了大忙,上周开始全民配发。"他指了指面具上"英国制造"的钢印。 迪亚哥正在调配一管紫色药剂:"阿拉里克用电家族的截获技术破译了前两份电报,"他晃了晃试管,"解药三天内就能完成,加入松弛剂效果会更好。" 阿拉里克烦躁地转着手枪,枪管在烛光下泛着冷光:"纸包不住火,纳粹迟早会发现配方被动了手脚。" "不会。"朱丽叶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给他们的高层下了暗示,现在汉斯在他们眼里堪比门捷列夫。"她转向西奥多,"你...真的不介意?" 西奥多摸了摸自己的喉咙,仿佛那里还带着汉斯当年毒气留下的痕迹:"他主动调低了毒性,这就够了。" "哈!"阿拉里克猛地将手枪拍在桌上,"也就你会原谅往你肺里灌毒气的家伙。" 他指尖窜出火苗,将汉斯的照片烧出一个焦黑的洞,"要我说,就该让那家伙尝尝自己研制的毒气——" "然后让纳粹派个真正冷血的科学家来?"西奥多反问道,指腹描摹着面罩的橡胶边缘,"至少现在的汉斯,还会在报告里偷偷修改数据。" 迪亚哥突然将一管药剂怼到阿拉里克面前:"解药需要稳定电流激活,要不你来当导体?"阿拉里克瞬间熄火,悻悻地退后两步。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色的分界线。 西奥多伸手握住朱丽叶特的手指,两人相触的瞬间,他的左眼微微发热,朱丽叶特转头看向他。阿拉里克翻了个白眼,掌心的火焰燃起又熄灭。 第146章 火与钢 [1940年11月12日,伦敦] 防空洞的潮湿空气里混杂着血腥味与消毒水的气息。昏黄的煤油灯下,伤员们蜷缩在临时搭建的床铺上,有的低声呻吟,有的已经陷入昏迷。 小伊格内修斯迈着稳健的步伐穿过狭窄的过道,白发的发梢在黯淡的光线下依然醒目。他微微皱眉,目光扫过那些被包扎的伤员——有些是神裔,有些是凡人。 “真是浪费资源。”他低声对身旁的亨德里克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神裔的能力可以救更多人,他们却在这里给凡人缝合伤口。” 亨德里克剩下的那只眼睛眯了眯,点头赞同:“西奥多那小子还是太软弱了,总以为救几个凡人就能改变什么。” 他们的视线越过人群,落在不远处的西奥多身上。他正跪在一名重伤的士兵身旁,掌心燃起微弱的蓝焰,小心翼翼地控制温度,替对方止血。 朱丽叶特站在他身后,深棕色的眼睛快速扫过伤员名单,低声指挥护士分配药品。 “看看他,” 小伊格内修斯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明明有冻结整条街的能力,却在这里当个战地医生。” 亨德里克没有接话,他的目光转向角落里蜷缩的身影—— 艾德蒙·阿什福德,曾经的火家族精英,如今却像只受惊的野兽般缩在阴影里。他的白发凌乱地贴在额前,右臂的袖子空荡荡地垂着。 他死死盯着天花板,每当防空警报响起,他的身体就会不受控制地颤抖一下。 “真可怜。”小伊格内修斯轻蔑地评价,“明明拥有纯正的白发,却成了这副模样。” 亨德里克盯着艾德蒙,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曾嫉妒过艾德蒙的力量,可现在呢?火焰再强,也挡不住炮弹的碎片。 “如果我有那种力量……”亨德里克低声说,右手下意识地摸向挂在腰间的枪械,“绝不会像他这样浪费。” 小伊格内修斯扯出个讥讽的笑:“你当然不会。你至少还有荣耀。” 两人走出防空洞,踏上被炸得坑坑洼洼的街道。夜空中,一架德军轰炸机盘旋而过,引擎的轰鸣声像死神的低语。 小伊格内修斯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他猛地抬手,掌心窜出一道炽白的火焰,直冲夜空—— 然而那火光在漆黑的夜幕中显得如此渺小,转瞬便被黑暗吞噬,连飞机的影子都没能触及。 亨德里克看着这一幕,绷带下的右眼隐隐作痛。他曾坚信火焰的力量足以捍卫荣耀,可现在呢?火焰连一架飞机都烧不下来。 “这样一点用都没有。”安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双手抱胸,冷眼旁观着两人的表演。 “你的火焰连飞机的影子都碰不到,哥哥。”她淡淡道,“与其浪费力气,不如研究一下他们投下的燃烧弹里有什么助燃剂。” 小伊格内修斯侧目,唇边扭曲出一抹恶意的弧度:“怎么,你被那个杂种的弟弟忽悠了?居然开始关心凡人的武器?” 安妮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只是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玛丽,那个曾经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如今剪短了头发,正跪在废墟中为一个凡人孩子包扎伤口。 “真有趣。”安妮轻声说,“你们两个‘精英’,现在连一个被你们看不起的大小姐都不如。” 小伊格内修斯和亨德里克沉默地站在原地,耳边是飞机的轰鸣、远处的爆炸声,以及—— ——玛丽的笑声。 她正对那个孩子说着什么,声音轻快,仿佛这不是战场,而只是一次野餐时的意外擦伤。 亨德里克握紧了拳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远处的天空,又一道火光划破黑夜。 这一次,没有人再试图用火焰对抗它。 就在这时,一道模糊的影子从余光中掠过。他们转头看去,只见一个担架诡异地悬浮在空中移动,伤员的身体微微下陷,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承托着。 是埃里克——那个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影族青年,正用能力悄悄搬运着重伤员。他的能力让他几乎不被察觉,连呻吟的伤者都记不清是谁把自己挪到了安全的地方。 "鬼鬼祟祟的。"小伊格内修斯嗤之以鼻,"连现身都不敢的懦夫。" 亨德里克没有接话。他看着那个悬浮的担架平稳地穿过混乱的人群,突然意识到:在这场战争中,不被看见的能力反而比耀眼的火焰更有用。 "走吧,"小伊格内修斯整了整军装领口,"再去看看我们亲爱的''医生''又在施展什么神迹。" 他们离开硝烟味的街道,回到地下。 朱丽叶特正全神贯注地为一名烧伤患者治疗,深褐色的眼眸专注得近乎透明。西奥多在她身旁,正用冷冻能力降低另一名伤者的体温,防止感染恶化。 令亨德里克意外的是,迪亚哥也在场。那个曾经人人避之不及的毒族末裔,现在正熟练地调配着药剂。 注意到他们的目光,迪亚哥抬头瞥了一眼,又继续手上的工作。这段时间的共同救治,让其他人逐渐接受了这个西班牙人——毕竟他的药理知识救了太多人的命。 "神明的力量...确实不同凡响。"小伊格内修斯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在找什么呢,两位少爷?" 阿拉里克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他双手插兜,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白发在夜风中微微飘动,嘴角挂着标志性的玩味笑容。 小伊格内修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管好你自己的事,阿拉里克。“ "我只是好奇,"阿拉里克慢悠悠地踱步到他们面前,"你们最近怎么总盯着医生看?"他故作遗憾地摇头,"可惜,她不喜欢你们这款的。" 小伊格内修斯听闻,眼中燃起怒意:“你曾经是火家族的天才,受过最正统的教导,却在朱丽叶特身边浪费了这么多年——连神明的力量都没能替家族争取到。” 阿拉里克耸了耸肩,蓝眼睛里闪过一丝讥诮。“你比你父亲还无聊。至少他还知道要拉拢实干的人。” 他抬手,指尖跃动着一簇火焰,混杂着细微的电流。 “贵族老爷们离了发电机,连杯茶都煮不开。” 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你们认为我是叛徒,可今晚伦敦有一半的医院都用过我的电流——你呢?除了对伤员挑三拣四,还干了什么?” 小伊格内修斯脸色铁青,但亨德里克注意到——他的余光扫向了阿拉里克身后的供电箱。 阿拉里克说完,懒洋洋地挥了挥手,转身走向朱丽叶特的方向,背影潇洒得仿佛这场战争只是他的一场游戏。 小伊格内修斯盯着阿拉里克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阴郁:“……他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天才?” 亨德里克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越过阿拉里克,落在朱丽叶特身上——她刚刚结束治疗,正轻轻擦去额角的汗水。 “走吧。”亨德里克最终说道,“指挥部还有事。” 小伊格内修斯冷哼一声,跟了上去。 而在他们身后,玛丽抱着一箱绷带走过,瞥了一眼两人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第147章 双重验证 [1940年11月12日,伦敦] 朱丽叶特收回悬在空中的手,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深棕色的眼睛扫向不远处—— 小伊格内修斯和亨德里克正转身离开,他们的背影在硝烟弥漫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冷硬。 (他们又在观察我。) 她早就注意到了。火家族的人总是这样,像秃鹫盘旋在战场上空,等待着攫取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神明的力量、西奥多的冷冻能力、甚至迪亚哥调配的药方。他们不关心伤员,只关心“资源”。 “医生——”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阿拉里克不知何时已经挤进了她和西奥多之间,蓝眼睛里带着夸张的疲惫。 “我快累死了。”他摊开手,指尖还残留着细微的电弧,“一个人给三间医院供电,就算是天才也会过劳的。” 西奥多叹了口气,但还是往旁边让了一步,绿眼睛里带着无奈的笑意。“你明明可以轮流值班。” “那多无聊。”阿拉里克咧嘴一笑,转向朱丽叶特,“来,给我检查一下?万一我猝死了,火家族可少了个顶梁柱。” 朱丽叶特瞥了他一眼,伸手搭上他的手腕。她的能力让她无需仪器就能感知生物电流的紊乱——阿拉里克的状况确实有些透支,但远没到他表演出来的程度。 “去找迪亚哥。”她收回手,语气平静,“让他给你调点电解液。” 阿拉里克戏剧化地按住心口。“就这样?没有‘辛苦了’?没有‘多休息’?” “如果你真的想休息,” 朱丽叶特的视线扫过他沾满机油的手套,“就不会在供电站和医疗帐篷之间来回跑了。” 阿拉里克唇角刚扬起反驳的弧度,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爆炸的闷响。三人的目光同时转向声源——又一波轰炸开始了。 朱丽叶特的掌心不自觉地压紧了病历板。 (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朱丽叶特的思绪被埃里克的声音打断。 “医生,”他站在几步之外,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影家族的能力让他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眼睛清晰可见。 “东侧防空洞又送来了几名重伤员,需要帮忙搬运。” 西奥多已经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我去吧。”他朝朱丽叶特点点头,眼睛里的疲惫被短暂的坚定掩盖,“你休息会儿。” 朱丽叶特沉默地点头应允。 西奥多跟着埃里克离开后,空气中只剩下阿拉里克指尖偶尔跳动的细微电流声,以及远处断续的炮火轰鸣。 阿拉里克歪着头打量她,语气随意,但目光却比平时锐利:“所以,医生,最近精神怎么样?” 朱丽叶特知道他在问什么。 自获得神明力量以来,她的意识时常被周围生灵的情绪冲刷——伤者的痛苦、士兵的恐惧、甚至动物在轰炸下的惊慌。 如果放任自己沉浸其中,她或许真的会变成第二个玛利亚——一个被众生悲鸣淹没的“神明”。 “乌丸先生教的心法很有用。” 她的声音如同平静的湖面,“屏蔽了大部分杂念,只是感知会迟钝一些。” 阿拉里克轻哼一声,指尖的电光噼啪一响,像是在表达不满。 "迟钝总比发疯强,"他撇撇嘴,"我可不想哪天要对着''圣母玛利亚二世''行礼。" 电流在他指间织成一张危险的网:“不过你可别在解除火家族的契约前自己先不行了。” 朱丽叶特侧目看他。 阿拉里克耸耸肩,故作轻松地继续道:“我可是很现实的——要是你倒下了,伊格内修斯那只老狐狸肯定会把我抓回去当苦力。到时候可不止是给医院供电这么简单了。” 他夸张地叹了口气,“那家伙绝对会给我设计一个精准到秒的日程表,连上厕所的时间都要审批。” 朱丽叶特嘴角微微一动。 “放心,”她淡淡地说,“我不会给你被伊格内修斯奴役的机会。” 阿拉里克笑了,蓝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那就好,毕竟这世上能忍受我的人可不多。” “确实不多。” 一个平静的女声突然从身后传来。阿拉里克猛地转身,差点被自己绊倒——丽兹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背后,双手拢在袖子里,棕发间夹杂的白丝在夜风中微微飘动。 “丽兹!”阿拉里克瞪大眼睛,“偷听别人说话可不是淑女该做的事。” 丽兹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直接无视了他的抗议,转向朱丽叶特。 “我来是想说一声,谢谢你上次提醒我们随身携带防毒面具。” 她的声音奇异地穿透了远处的炮火,“目前为止,家族里因此肺病发作的人很少。” 朱丽叶特点了点头。“那就好。” 阿拉里克眯起眼睛,敏锐地察觉到丽兹的出现绝非只是道谢。他抱起手臂,语气里带着试探:“所以,伊格内修斯最近有什么动向?派你来当传话筒?” 丽兹沉默了一瞬,随后坦然道:“他让我来问朱丽叶特,能不能感知到下一次轰炸会发生在什么地方。” 阿拉里克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等等,丽兹,这要求太过——” 但朱丽叶特已经闭上了眼睛。 她的指尖微微颤动,深棕色的瞳孔在眼皮下快速转动,仿佛在翻阅某种无形的记录。周围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连远处轰炸的余音都变得模糊。 神明力量的感知如辐射般蔓延,掠过伦敦的废墟,扫过更远的城市——伯明翰、伍尔弗汉普顿、考文垂…… 几秒后,她睁开眼,脸色比之前苍白了几分。 “重要的工业城市……都很危险。”她的声音有些飘忽,像是刚从深水中浮上来,“伯明翰、伍尔弗汉普顿、考文垂……但具体时间很难说。” 她没有深入感知。如果强行窥探更精确的时间点,她的意识可能会被战争的洪流冲散——就像试图用手拦住海啸。 然而她的指节仍不自觉地绞紧了白大褂下摆。 (如果我能再深入一点……) 丽兹注视着她,轻轻叹了口气。“这些信息已经足够了。”她的语气柔和下来,“别勉强自己。” 阿拉里克盯着丽兹,突然冷笑一声。 “等等,这种事情,应该有别的手段知道吧?”他双手抱胸,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怀疑,“盟军的情报部门是摆设吗?非得靠‘神明力量’来确认?” 丽兹沉默了几秒,灰白的睫毛微微垂下,像是在权衡该透露多少。 “其实……”她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布莱切利园已经破译了德国的恩尼格玛密码机。” 朱丽叶特的目光倏地抬起。 “他们知道轰炸目标会是这几个城市。”丽兹继续说道,“只是不确定具体日期。伊格内修斯让我来找你确认,一是为了验证破译的密码是否准确,二才是……确认轰炸的信息。” 阿拉里克短促地笑了一声,蓝眼睛里浮起一丝讥诮。 “不愧是伊格内修斯。”他拖长了音调,每个音节都裹着嘲讽,“连情报都要双重验证——既要凡人的机器,又要神明的力量。怎么,他是怕盟军的密码学家不如医生可靠?” 丽兹没有接话,但她的沉默已经是一种回答。 朱丽叶特轻轻闭上眼睛——她有些疲惫,想短暂地隔绝一下周围的喧嚣。 “喂,医生!”阿拉里克却猛地伸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指尖的电光都跟着跳了一下,“别乱来!强行窥探时间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朱丽叶特睁开眼,目光像穿过一层薄雾般落在他脸上:“我没有这个打算。” 阿拉里克松开手,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哦。” 丽兹站在一旁,灰白的眉毛微微挑起,嘴角浮现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看戏的意味很明显。 朱丽叶特无视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转而说道:“虽然不知道具体时间,但至少可以在布局上提前应对。” 她的声音不高,却让每个字都像落在棋盘上的棋子,“比如重点关注可能使用的炸弹类型,调整防空部署,或者疏散关键区域的非战斗人员。” 阿拉里克抱起手臂:“听起来像是凡人军队该做的事。” “凡人军队的效率取决于情报的准确性。”朱丽叶特淡淡回应,“而我们刚好能补上这一点。” 丽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会把建议转达给伊格内修斯。” 就在这时,西奥多和埃里克抬着一名伤员回来了。 埃里克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仿佛随时会融进夜色里,而西奥多的白发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醒目——尽管沾满了灰尘和血迹。 西奥多看到丽兹,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个疲惫却温和的笑容:“丽兹姑妈。” 他轻轻放下伤员,交给赶来的医护人员,然后直起身,绿眼睛里的倦意被一丝警惕取代:“……是父亲派你来的吗?” 丽兹看着他,目光在他异色的双瞳上停留了一瞬。 “是的。”她没有否认,“他想确认一些事情。” 西奥多的表情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情绪都凝固在某个未完成的瞬间。但他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追问。 阿拉里克在一旁吹了个口哨,故意打破凝重的气氛:“哎呀,家庭团聚的温馨时刻?” 埃里克默默退后一步,仿佛想让自己彻底消失在背景中。 第148章 工业之城 自从丽兹来过之后,朱丽叶特便有些坐立不安。 她能感觉到——空袭很快就会发生。 那种压迫感像低沉的雷云,悬在意识边缘,却始终无法看清具体的轮廓。知道危险将至,却无法预知何时降临,这远比纯粹的未知更令人焦躁。 她站在诊所二楼的窗边,指尖无意识地轻敲窗框,深棕色的眼睛扫过伦敦阴沉的天空。 西奥多是最先察觉她状态不对的人。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某天清晨,在她又一次盯着地图出神时,默默放了一杯热茶在她手边。茶里加了蜂蜜——他知道她不喜欢太甜,但熬夜时总会低血糖。 “伯明翰的防空工事已经加固了。”他突然说,手指点了点地图上的标记,“伍尔弗汉普顿的工厂也开始分批疏散。” 朱丽叶特抬头看他。 西奥多的绿眼睛在晨光下像一片森林。他没有提“预知”,也没有说“别担心”,只是告诉她:“凡人已经在行动了。” 阿拉里克的方式更直接。 “医生,你再转下去地板要被磨穿了。”他靠在门框上,指尖跳动着细小的电火花,“要不要去修个发电机?物理性消耗焦虑,比干瞪眼有效多了。” 朱丽叶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三小时后,她确实站在了地下室的供电设备前,听着阿拉里克喋喋不休地讲解电路改造方案。 “——所以如果在这里加个分流器,至少能多撑两轮轰炸。”他得意地拍了拍机器,转头却发现朱丽叶特正盯着他沾满机油的手套发呆。 “怎么了?”他挑眉。 “你上次给医院供电时,”她忽然说,“用的是左手。” 阿拉里克一愣,随即大笑:“哇哦,你居然在观察我?我是不是该感到荣幸?” 朱丽叶特没有回答,但当她伸手调整电压表时,紧绷的肩线似乎松了一分。 迪亚哥的“安慰”几乎称得上冷酷。 “焦虑会刺激神经毒素分泌。”某天深夜,他突兀地出现在实验室门口,递给她一支针剂,“阻断剂改良版,能暂时降低你的感知灵敏度。” 朱丽叶特接过针管,指尖擦过他刻意戴着的隔离手套——那是她为他特制的,为了防止毒性渗出。 “谢谢。”她说。 迪亚哥耸耸肩:“不客气。如果你猝死了,我就得重新找份工作。” 但当她真的拿起针管时,他却皱眉补了一句:“……剂量减半。你需要保持最低限度的预警能力。” 埃里克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开始频繁出现在她视线范围内——有时是默默递上一份新到的医疗物资清单,有时是无声地挡掉不必要的访客。 某次朱丽叶特深夜巡房时,发现所有危重患者的床旁都多了一盏小夜灯。灯光调得极暗,不会影响睡眠,但足以让护士在黑暗中看清输液管。 她回头,看见埃里克的身影在走廊尽头一闪而过。 玛丽的方式最令人意外。 "给你!" 玛丽突然冲进诊所,裙摆上还沾着伦敦特有的煤灰,手里攥着一叠泛黄的乐谱,啪地拍在朱丽叶特面前的桌上。 "皮埃尔三个月前从巴黎寄来的,"她喘着气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乐谱边缘的折痕,"说是能''安抚灵魂''——虽然我觉得他纯粹是想炫耀自己还记得怎么谱曲。" 朱丽叶特低头,看见乐谱边缘潦草的笔记:《给不安定的夜晚》,她不自觉地在意识之海的深处搜寻那个熟悉的水家族青年的踪迹...... "喂!"玛丽突然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别用那种眼神看着乐谱,它又不会自己演奏。" 朱丽叶特猛地回神,深棕色的眼睛重新聚焦:"我不会弹钢琴。" "我会啊!"玛丽已经拽着她的袖子往外走,力道大得惊人,"还记得地下室那台老古董吗?我教你最简单的部分!" 被拖下楼梯时,朱丽叶特注意到玛丽的短发又剪短了,后颈处还有一道未愈的擦伤——是上周救助伤员时留下的。 地下室的钢琴确实老得可怜,几个琴键已经失灵,但当玛丽的手指落在琴键上时,某种温暖的、笨拙的旋律还是流淌了出来。 "看,就这样,"玛丽抓着朱丽叶特的手腕,强迫她的手指按在琴键上,"C大调,最简单的。别用你那个天才大脑思考,只管跟着感觉走。" 当生涩的琴声终于磕磕绊绊地响起时,朱丽叶特发现—— 这是自丽兹来访后,她第一次没有去计算"距离可能的空袭还有多久"。 琴音让她想起菲利克斯。 那个德国贵族也曾这样笨拙地按过琴键—— 他的手指因渐冻症而僵硬,却固执地想要弹完一首完整的曲子。 记忆里,电光在他的指尖跳跃,而她站在一旁,使用特制的仪器让微弱的电流刺激他痉挛的肌肉,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拼凑出肖邦的《夜曲》。(注:详见第二卷[番外:诊所电生理研究两则]) 朱丽叶特的嘴角不自觉地浮现出笑容。 但下一秒,她的手指突然僵在了琴键上。 “西奥!”她的声音比思维更快,几乎是本能地喊了出来。 琴声戛然而止。玛丽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朱丽叶特已经冲上了楼梯。西奥多正和迪亚哥清点药品,闻声抬头,眼睛里闪过一丝警觉。 “伯明翰和伍尔弗汉普顿都有准备了,”朱丽叶特的声音绷得极紧,“考文垂呢?” 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阿拉里克从供电室探出头,指尖还闪着未熄的电光;埃里克的身影在走廊尽头骤然清晰;连迪亚哥都放下了药剂瓶,毒液在不自觉中渗进了手套。 西奥多的脸色变了。 “考文垂……”他的声音有些发干,“父亲他认为——” “他认为工业价值不高。”朱丽叶特打断他,深棕色的眼睛暗得可怕。 远处,第一声防空警报刺破了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