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兰芳院便热闹起来。
薛明珠天未亮就起身,亲自指挥着丫鬟婆子们布置府邸。
大红灯笼从垂花门一直挂到正厅,连廊下的青石板都被擦得能照出人影来。
“夫人,这红绸挂在这儿可好?”赵嬷嬷指挥着两个小丫鬟,将一匹正红色绸缎展开在廊下。
薛明珠抬眼扫了扫,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再往中间挪些,让所有人都能瞧见。”
青柳端着茶盏过来,看着那正红色的料子,手心沁出一层薄薄的汗。
按规矩,侧室最多只能用桃红,正红是正妻独享的颜色。
夫人这是...要捧杀。
消息像长了翅膀,不到晌午就传遍了侯府。
“听说了吗?夫人要给宋姨娘办抬侧室的典礼!”
“正红帷帐都备下了,这哪是抬侧室,分明是娶平妻的规格!”
“嘘……小声些,我听说啊,是宋姨娘仗着救了侯爷,硬逼着夫人这么办的。”
膳房里,几个厨娘凑在一起嚼舌根,见采苓和小红来取食材,立刻噤了声,眼神却一个劲儿往她们身上瞟。
小红眼珠一转,脸上堆起笑来。
“姐姐们说什么热闹呢?”
她故意凑近灶台,掀开蒸笼瞧了瞧。
“这枣泥糕蒸得真香,姐姐们的手艺又进步了,姨娘最爱吃这个了。说起来,我们小厨房正缺人呢……”
高个子厨娘当即讪笑道。
“听说今儿个府里有喜事......”
采苓冷着脸打断。
“主子的事也是你们能议论的?”
她将竹篮子重重搁在案上。
“侯府规矩第十七条,下人妄议主子者,掌嘴二十,罚月钱三个月。要不要我请管家来评评理?”
厨娘们顿时变了脸色。
方才说过话的人急忙赔笑。
“采苓姑娘别恼,我们就是闲磕牙......”
小红轻轻扯了扯采苓的袖子,笑着打圆场。
“姐姐们也是关心府里。不过这些捕风捉影的话,传出去对谁都不好。”
她压低声音。
“昨儿府里就有因为乱说话的丫鬟,被管家打发到庄子上去了呢。”
厨娘们面面相觑,再不敢多言。
采苓冷哼一声,拎起食盒就走。
小红落后两步,从袖中掏出几个铜钱塞给高个子厨娘。
“姐姐别往心里去,采苓姐姐性子直。这钱给姐姐们买酒喝,只当方才什么都没听见。”
走出膳房,采苓皱眉道。
“你理她们作甚?这些老货最会搬弄是非。”
小红叹了口气。
“堵不如疏。你越拦着,她们传得越凶。”
她望了望回廊尽头隐约可见的红绸。
“姨娘处境本就艰难,咱们得替她周全些。”
采苓攥紧竹篮子提手,指节发白。
“夫人这是要把姨娘架在火上烤。用了正红,明日全京城都会说姨娘僭越无礼。”
两人一路绷着脸回到落花坞,刚进门就直奔内室。
小红关上门,压低声音道:“姨娘,现在满府都在传,说您借着救主之功逼宫正室……”
她将路上听来的闲言碎语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
宋长乐正对镜梳妆,闻言手上玉簪微微一顿,镜中映出她平和的面容。
“由她们说去。”她将簪子缓缓插入发髻,动作优雅从容,“采苓,你去打听打听,夫人今日都请了哪些宾客。”
采苓一愣:“姨娘不生气?”
宋长乐轻笑一声,指尖从妆奁中捻起一对红宝石耳坠,慢条斯理地戴上。
“气什么?她们越是这样,越说明……”她对着镜子左右端详,“夫人急了。”
午后,薛明珠亲自带着一众丫鬟浩浩荡荡地进了落花坞,身后捧着朱漆的托盘。
“妹妹快瞧瞧可还喜欢?”
薛明珠笑吟吟地掀开锦袱,一袭红色的衣裙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跟着展开的首饰匣里,赤金头面灿灿生辉。
最夺目的是那支凤衔东珠钗,正中东珠约莫拇指大小,凤尾上的金丝细致华美,稍一碰触便颤颤巍巍地晃动。
薛明珠亲热地执起宋长乐的手。
“妹妹别嫌弃。我是照着当年自己的嫁妆样式准备的。”
她指尖在凤钗上轻轻一抚。
“侯爷既看重妹妹,这排场自然要体面。”
宋长乐指尖轻轻抚过那华美的衣料,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她垂眸细看那衣料,只觉得薛明珠真是花了心思的。
这颜色掐得极准,乍看是海棠红,略浅一分。
但一旦失去了阳光,这颜色便会暗沉三分,任谁打眼一瞧,都会错认作正红色。
那可是只有正室才能用的颜色。
“夫人这般厚爱,妾身实在惶恐。”
宋长乐故作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垂眸行礼。
“只是这颜色……怕是不合规矩。”
薛明珠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更热切地道。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侯爷都准了,妹妹还怕什么?”
她凑近宋长耳语。
“那些老古板的话不必理会,咱们府里,侯爷的话就是规矩。”
宋长乐抬眼,正对上薛明珠眼底一闪而过的算计。
她咬了咬唇,看着赤金头面,终于下定决心。
“那妾身就却之不恭了。”
待薛明珠走后,香兰端着托盘随宋长乐进了内室。
香兰突然咦了一声,显然是发现了这身衣裳的端倪。
“姨娘,这...”
香兰的声音都变了调。
“这分明是个套。您若真穿了正红出席,当日弹劾侯爷宠妾灭妻的折子就能堆满御案...”
宋长乐闻言轻笑,指尖漫不经心地抚过衣裳上细细密密的针脚。
“人家既然送来了好东西,我们哪有不收的道理?”
她的手指突然一顿,在触及衣襟处的凤凰纹样时微微发颤。
这绣工虽远不及阿娘精湛,但那独特的针法,她绝不会认错。
双面三异绣,这是阿娘最拿手的绝活,绣出的图案正反两面各不相同,却又能完美地融为一体。
“仿制的嫁衣么?”宋长乐喃喃自语,指尖不自觉地掐紧了掌心的软肉。
恍惚间,眼前华美的嫁衣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记忆中阿娘伏在绣架前的背影。
烛火摇曳中,阿娘的手指灵巧地穿梭,金线在她指间流转,一点一点织就凤凰的翎羽。
宋长乐猛地闭了闭眼。
原来阿娘当年耗尽心血绣制的,竟是这样一件华贵秀美的嫁衣。
而这份巧夺天工的绣艺,换来的不是赞誉,而是一场灭门的惨祸。
“姨娘?”香兰担忧地唤道。
宋长乐回过神来,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
“你叫采苓进来一趟,我有要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