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做替身,在侯爷心头肆意撩火》 第三十三章 阳奉阴违 采苓在落花坞安顿下来不到两个时辰,院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青柳绷着脸跨进院子,鬓角微湿,显然是匆匆赶路所致。 她心里暗恼,这落花坞偏僻难寻,一路上日头又毒,走得她脚底发烫。 偏生夫人还催得紧,连口茶都不让喝就打发她过来。 “宋姨娘,丫鬟可都挑好了?” 青柳语气生硬,目光在院内一扫,最终钉在采苓身上,上下打量。 采苓垂首而立,却仍能感觉到青柳视线里的刺探。 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将自己隐在廊下的阴影里。 宋长乐从内室缓步走出,笑意温婉。 “劳烦青柳姑娘跑这一趟,人已经选好了,正等着夫人过目呢。” 青柳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个笑。 “夫人说了,既是姨娘挑中的,自然信得过。只是……”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采苓。 “新来的丫鬟不懂规矩,难免要多费心教导。” “这是自然。”宋长乐依旧含笑,转头对采苓道。 “你随青柳姑娘去吧,也怪我,该早早遣你过去,省的人家跑这一趟。” 青柳面色稍微好看了些,倒是没为难宋长乐,转身就走。 采苓刚随青柳回到兰芳院,便被带到了偏院。 “新来的丫鬟都得过这一关。” 一个礼仪嬷嬷冷着脸道。 “站直了,头顶碗,手捧茶,一个时辰不许动。” 烈日当头,采苓额角很快渗出细汗,但她纹丝不动,碗里的水纹都没晃一下。 一个时辰后,嬷嬷进屋回禀。 “夫人,那丫头站住了。” 薛明珠漫不经心地抬了抬手。 “叫她进来吧。” 采苓被引入内室时,膝盖已经发僵,指尖也被晒得发烫。 “热了吧?”薛明珠语调轻柔,示意青柳递上一盏冰汤,“喝点解暑。” 采苓双手接过,冰凉的瓷盏激得她指尖一颤。 她小口饮下,喉间的燥热顿时消了大半。 “谢夫人赏。” 她恭敬地放下茶盏,重新跪好。 薛明珠唇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审视。 “是个懂规矩的,抬起头来我看看。” 采苓顺从地抬头,目光却恰到好处地垂下。 “听说你是宋姨娘亲自挑的?”薛明珠指尖轻叩案几,“可知道为何选你?” “回夫人,奴婢愚钝,”采苓声音平静,“许是姨娘挑人时奴婢站得靠前些。” 薛明珠眯起眼,细细打量这个看似普通的丫鬟。 采苓的容貌不算出众,但那双眼睛却格外清亮,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 她心下暗道:宋长乐倒是会挑人,专选这等眼皮子底下都找不着的相貌。 “你既入了侯府,就该明白谁是主子。” 薛明珠缓缓开口。 “宋姨娘性子软,纵得底下人没个规矩。你既在她院里当差,更该懂得分寸。” 采苓立刻跪下。 “奴婢明白,夫人是侯府主母,奴婢自当以夫人马首是瞻。” 薛明珠满意地点头,示意青柳递上一个荷包。 “你是个明白人。” 薛明珠笑意不达眼底。 “日后宋姨娘院里若有什么风吹草动……事无巨细,都该及时禀报,明白吗?” 采苓双手接过荷包,恭敬地磕了个头。 “奴婢谨记夫人教诲。” 待采苓退下,青柳凑到薛明珠身边。 “夫人,这丫头看着机灵,怕是没那么容易拿捏。” 薛明珠不以为意。 “机灵才好。越是聪慧的丫头,越懂得审时度势。她卖身契虽在宋氏手里,但只要让她明白跟着谁才有出路,自然会乖乖听话。” 她抚了抚平坦的腹部,眼底暗流涌动。 “若是能早些怀上侯爷的子嗣,这主母之位自然稳上加稳。” 青柳会意,低声道。 “夫人英明。只是侯爷已经连续两日宿在丹桂院了,这……” 薛明珠面色一沉,手中茶盏重重搁在案上。 “林氏那个贱人!仗着脸上有伤,日日装可怜!”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 “去,把前几日新得的那匹云锦送去丹桂院,就说我体谅她受伤,特意赏的。” 青柳迟疑。 “这…岂不是助长了她的气焰?” 薛明珠眼中闪过一丝阴冷。 “你不会挑个侯爷在的时候送去?” 回到落花坞,采苓径直去了宋长乐的内室,将荷包原封不动地放在桌上。 “夫人给了十两银子,命奴婢监……” 采苓的话蓦然顿住,她敏锐地捕捉到门外渐近的脚步声。 宋长乐掂了掂荷包,唇边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夫人出手倒是阔绰。” 她朝门口瞥了一眼。 “无妨,香兰是可信之人,你但说无妨。” 采苓眉头微蹙,屈膝跪下。 “夫人命奴婢每日记录姨娘的一应起居——几时起身、见了何人、说了什么话,连……” 她顿了顿。 “连月信之期都要详细禀报。” 刚进门的香兰闻言倒抽一口凉气。 “比从前还细?夫人这是要把姨娘摸透啊!” 宋长乐神色如常,亲手将采苓扶起,又将荷包塞回她手中。 “你只管照她说的做,也好让她安心。只是这记什么、不记什么,还得我们说了算。” 采苓握着荷包,只觉掌心微微发烫。 “奴婢不敢当,既是来伺候姨娘的,自当尽心竭力。” 宋长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你的忠心我明白。在这深宅大院里头,主仆一场也是缘分,我断不会亏待于你。” 采苓抿唇,郑重道。 “姨娘放心,奴婢知道分寸。” 转眼到了月中,按侯府规矩,这日侯爷应宿在正妻房中。 薛明珠望着案几上温好的合欢酒,酒香混着熏笼暖意,在红烛映照下格外醉人。 她抬手正了正发间的金步摇,铜镜里映出她含春的眉眼。 “夫人,侯爷从丹桂院出来了!” 青柳满脸喜色地进来禀报,眼角眉梢都带着期待。 “奴婢瞧着,那方向定是要来咱们院里的!” 薛明珠行至桌边坐下,指尖轻轻拨弄着酒盏,听着外头渐近的脚步声,心跳也跟着快了几分。 可就在此时—— “侯爷!侯爷救命!” 夜色中骤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哭喊,随即是双膝重重砸在青石板上的闷响。 “我们主儿心口疼得厉害,人都厥过去了!求您快去瞧瞧吧!” 外头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薛明珠指尖一颤,酒液溅出几滴。 她霍然站起身追至门边。 月光下,沈昭临的身影在院门前顿了顿,终究还是转身,随着那丫鬟匆匆离去。 薛明珠的指甲“咔”地一声在门框上生生劈断。 “早不疼晚不疼,偏赶着侯爷踏进我院门的时候疼。这些天的矫揉造作还不够?!” 青柳扑上来死死抱住她的手臂。 “夫人!您仔细手疼……” 正当薛明珠怒不可遏之际,门房处传来丫鬟怯生生的通传。 “夫人,宋姨娘来请安……” 第三十四章 不如先退一步 薛明珠见宋长乐站在门外,脸色瞬间阴沉,眼底翻涌着噬人的凶光。 “宋长乐!”她厉声呵斥,“你是来看本夫人笑话的?!” 宋长乐低头福身,声音轻缓。 “夫人容禀,妾身此番前来,是替您分忧的。” 薛明珠眯眼,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分忧?” 她冷笑,目光扫过宋长乐纤细的腰肢。 “一个新人连侯爷都留不住,肚子也不争气,你能分什么忧!” 宋长乐抬眸,目光澄澈而驯顺。 “夫人,林姨娘如今仗着脸上的伤,日日霸占侯爷,若再这样下去,只怕……” 她顿了顿,语意未尽,却已足够让人浮想联翩。 薛明珠猛地攥紧袖口:“只怕什么?” “丹桂院的小厨房日日备了滋补的汤水喂着,唯恐先得了喜讯。” 宋长乐轻声道。 “夫人若想破局,不如……先退一步。” “退?”薛明珠骤然拔高嗓音,鬓边金钗簌簌作响,“你让本夫人向一个贱妾低头?” 宋长乐轻轻摇头:“不是低头,是借力。” 薛明珠死死盯了她片刻,突然甩袖转身进门。 “进来说话。” 宋长乐跨过门槛,酒香与熏香交织的气息萦绕鼻尖。 薛明珠精心准备的这一切都落了空,她心底不禁泛起一丝隐秘的快意。 薛明珠斜倚在矮榻上,指尖不耐烦地叩着案几。 “说吧,你打的什么算盘?” 宋长乐行两步至榻前,刚好站在薛明珠触手可及之处。 “妾身愚见,与其这样僵持,不如您主动替林姨娘求个恩典。” 薛明珠猛地直起身子,眼中寒光乍现。 “本夫人给她求药?做梦!” 宋长乐低眉顺眼道。 “夫人可以进宫求太医院的秘方,替林姨娘治脸。一来,侯爷会感念您的宽厚;二来,外头那些说您苛待妾室的流言,自然不攻自破。” 薛明珠神色微动,眼底闪过一丝算计。 宫中太医的药,用不用,怎么用,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宋长乐徐徐善诱,嗓音愈发轻柔。 “况且,夫人亲自去求药,林姨娘若再装病霸着侯爷,便是她不知好歹了。” 薛明珠忽然低笑起来。 她随手拿起香炉里拨弄香灰用的银制香著悬在宋长乐的锁骨处,笑里带寒。 “你倒是会盘算。可你怎么就来得这么巧?本夫人刚被林婉淑截了人,你就来献计?” 宋长乐睫毛微微颤了颤,轻声道。 “医女开的汤药需膳后服用,妾身去膳房取药时,听见丹桂院的丫鬟议论……本想提前告知夫人,终究迟了一步。” 她喉头哽咽,嗓音里恰到好处地掺了一丝委屈。 “况且妾身自己也受过寒石散的苦,若夫人能压下林姨娘一头,妾身……也算出了一口恶气。” 薛明珠收回手,懒洋洋的摆了摆。 “你倒是会说话。滚吧,你的心意本夫人领了。” 宋长乐福身告退,转身时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翌日,丹桂院内,天光初晓。 沈昭临寅时三刻便自然醒来。 他刚一动,睡在外间榻上的林婉淑立即惊醒,连忙拢了拢寝衣下榻。 “侯爷醒了?” 她赤着脚踩在柔软地毯上,从温笼里取出备好的帕子。 “妾身伺候您净面。” 沈昭临淡淡“嗯”了一声,任由她伺候。 这时门外三声轻轻的咳嗽,是巧儿。 林婉淑眸光微闪,当即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沈昭临的下颌,又低声道。 “妾身特意让小厨房炖了燕窝粥,侯爷用些再走吧?” 沈昭临本想拒绝,但见她眼含期待,终究点了点头。 院门外。 薛明珠的指甲已深深掐进掌心。 她身旁侍候的青柳低声道。 “夫人,往常侯爷这时候早出了,定是院子里的人得了信,有意拖延,要不奴婢去通传一声?” 薛明珠薛明珠盯着紧闭的院门,语气生冷。 “不必,侯爷今日要早朝,我倒要看看,她能拖到几时!” 恰在此时,院门被两个婆子缓缓开启。 林婉淑跟在沈昭临身后,过门槛时绣鞋却突然勾住裙裾——这次是真绊着了。 她惊呼一声向前扑去,沈昭临回身接住,被她撞得后退半步。 “慌什么。”他语气平淡,却稳稳扶住了她。 这一幕落在薛明珠眼里,让她后槽牙都忍不住吱吱作响。 她勉强挂起一丝笑意,快步迎上去行礼:“侯爷。” 林婉淑故作惶恐地福身行礼。 “夫人怎么亲自来了?妾身听闻您尚在禁足,不知您在外头等着,实在该死。” 青柳不动声色地上前半步,恰到好处地挡在林婉淑与薛明珠之间。 “林姨娘不必如此,夫人是特意来请侯爷示下的。” 沈昭临剑眉微蹙,修长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显然对这些内宅纷争颇感不耐:“有事?” 薛明珠深吸一口气,将满腔怒火化作温言软语。 “侯爷,妾身思来想去,林妹妹的脸伤耽误不得,所以想请宫里的太医来看看。” 林婉淑藏在面纱下的嘴角微微抽搐——这分明是要断她争宠的倚仗! 沈昭临略作沉吟,颔首道。 “你有心了,既要入宫,同去吧。” 府门前。 沈昭临平日惯于策马驰骋,此番因携了薛明珠同行,倒破例改乘了马车。 林婉淑一路眼巴巴跟着,送到府门前还不忘软声道。 “侯爷早些回府,昨儿那幅并蒂莲的丹青,妾身还未请教您呢。” 沈昭临脚步一顿。 薛明珠抢先道。 “侯爷,您要上朝,咱们得快些。” 她不着痕迹地挡在林婉淑面前,指尖轻轻搭上沈昭临的手臂。 侯府大门不远处的廊下,香兰扶着宋长乐。 她远远看着沈昭临扶着薛明珠上了马车,忍不住低声抱怨。 “侯爷也太偏心了!林姨娘受伤他心疼,夫人禁足他不管,可姨娘您呢?寒石散的毒还没清干净呢!” 宋长乐唇角微勾,眼中却是一片冷意。 “香兰。” 她轻声道。 “侯爷的‘爱护’,若无与之相配的权势,便是催命的毒药。” 第三十五章 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 午时三刻,永宁侯府朱红大门前,一辆素雅精致的马车缓缓停下。 “夫人小心台阶。” 青柳利落地跳下马车,伸手搀扶薛明珠时,刻意将嗓音提高了三分。 “您为了林姨娘的脸伤,天不亮就进宫,在凤仪宫外跪候多时,才求得这御用的雪肌膏。” 薛明珠闻言,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贴着明黄封条的白瓷小瓶。 阳光斜照下,瓷瓶釉面泛着清冷的微光,一望便知是宫中之物。 府门前路过的婆子们不由驻足,交头接耳起来。 “侯夫人当真心善,林姨娘不过是个妾室……” “那雪肌膏听说连宫里娘娘们都稀罕得紧,侯夫人竟舍得为她求来!” 青柳耳尖微动,声音又拔高了几分。 “我们夫人在宫门外跪了整整半个时辰,连早膳都没用。这药若是用上,保管林姨娘脸上的伤七日就能痊愈!” 薛明珠适时地轻咳一声,状似责怪地瞥了青柳一眼。 “多嘴。” 待进了兰芳院,薛明珠脸上的笑容骤然转冷。 方才还珍而重之捧着的白瓷瓶,此刻被她随意地抛接着把玩。 “去,把宋长乐叫来。”她漫不经心地吩咐道。 丫鬟应声退下,薛明珠这才慢条斯理地掀开瓶上的明黄封条。 她唇角微勾,从妆奁暗格中取出一个青玉小罐,银匙一挑,无色粉末已落入雪肌膏中。 落花坞,厢房。 宋长乐听到薛明珠传唤,神色如常。 “夫人传唤,自然耽搁不得。” 她起身抚平裙身褶皱,声音柔婉。 然而,宋长乐刚迈出一步,采苓忽然“哎呀”一声,手中的茶盏“不慎”倾斜,茶水直直泼在她裙摆上。 “奴婢该死!” 采苓慌忙跪下,声音惊慌。 “这衣裳湿了,可怎么……” 宋长乐脚步一顿,低头看着迅速晕开的茶渍,蹙眉温声道。 “无妨,不过是沾了点水,夫人既急着见我,总不好耽搁。” 她作势要继续走,采苓却轻轻扯住她的衣袖。 “姨娘,您本就未愈,这湿衣裳穿久了怕是要加重病情。若是传出去,倒叫人以为夫人苛待……” 宋长乐似是被说动,轻咬下唇犹豫片刻,叹了口气。 “既如此,先换一身吧,免得失礼。” 内室。 香兰手脚麻利地替宋长乐换好衣裳,眉头却始终紧蹙。 她压低声音道。 “姨娘,夫人今早刚去求了药,这会儿突然传您过去,只怕……” 宋长乐抬眸,从铜镜中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弯。 “怕什么?有心算计,躲得过今日,也躲不过明日。” 香兰还想再劝,却见宋长乐突然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 “傻丫头,这满院子的新人,你若不留下看着,谁替我守着家里?” 她转向一旁垂首站立的采苓。 “采苓跟着我就行,她暂时得了夫人的信任,身手也好些。” 采苓福了福身,轻声道。 “香兰姐姐放心,奴婢会仔细留神的。” 去往兰芳院的路上,宋长乐瞥了一眼前头引路的丫鬟,故意放慢脚步,压低了声音, “可准备妥当了?” 采苓目不斜视,声若蚊蚋。 “姨娘放心,您让仿制的白瓷小瓶已经做好了。景德镇的老师傅手艺极好,连内廷的印记都分毫不差。” 兰芳院,正厅。 薛明珠正握着鎏金小剪闲适地修剪着一盆蕙兰。 听到脚步声,她头也不抬,温声轻笑道。 “宋姨娘来了?正好,来瞧瞧这蕙兰可还精神?” 宋长乐福身行礼,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桌上那个精致的白瓷瓶。 正是方才薛明珠在府门前珍而重之捧着的雪肌膏。 宋长乐柔声夸赞。 “兰芳院的风水养人,连带着兰花也长势极好,夫人唤我来,可是有事吩咐?” 薛明珠随手将小剪搁下,拿起帕子拭了拭指尖,眼角眉梢染着几分愉悦。 “你这张嘴倒是会哄人。这蕙兰娇贵,最是要耐心,如同爱人一般。” 说着,薛明珠的目光落在那白瓷瓶上。 “这药是给林姨娘的,你做事稳妥,就由你送过去吧。” 宋长乐眼睫微颤,眸中喜色乍现又敛:“这样贵重的物件儿,交给妾身……” “无妨。” 薛明珠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 “你只需小心些,别磕碰了。” 宋长乐低头应下。 “是,我一定谨慎。” 薛明珠眼波微动,视线轻飘飘越过宋长乐肩头,落在她身后的采苓身上。 采苓原本默默立着,忽觉目光落在身上,她抬眼,却在触及夫人目光的刹那慌忙垂下。 薛明珠眼底闪过一丝满意,但转念一想,仍朝身旁的青柳使了个眼色。 “青柳,你跟着一起去,免得路上出什么差错。” 青柳立刻上前,笑容恭敬。 “是,夫人。” 宋长乐眸光微闪,却不动声色地端起托盘,转身出门。 一路上,宋长乐走得极稳,青柳紧随其后,目光紧紧盯着她手中的托盘。 “宋姨娘可要当心脚下。” 青柳假意提醒,实则寸步不离。 宋长乐微微一笑。 “多谢青柳姐姐关心。” 话音刚落,她忽然脚下一歪,整个人向前踉跄了一下,托盘上的药瓶猛地一晃。 “姨娘小心!” 采苓扶住宋长乐的瞬间,袖口在托盘底巧妙一托,瓷瓶在光影变幻间似乎重影了一瞬。 “毛手毛脚的!” 青柳劈手抢回托盘,仔细检查封口完好。 宋长乐稳住身形,一脸歉意。 “是我大意了。” 青柳冷着脸催促。 “快走吧,别耽搁了。” 宋长乐点头,继续向前走。 而采苓落后半步,指尖轻轻一勾,袖中滑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白瓷瓶,无声无息地收入袖袋。 丹桂院,院中。 宋长乐亲手将托盘交出,温声道。 “这是夫人特意为林姐姐求来的雪肌膏,林姐姐务必收好。” 巧儿眉头拧成了结,盯着药瓶迟迟没有接过。 青柳见状,笑道。 “林姨娘不信太医院的药,难道还不信侯爷?” 宋长乐温声提醒。 “夫人求药一事,侯爷也是知晓的。” 林婉淑心下稍安。 是啊,若药有问题,第一个逃不掉的就是薛明珠。 她给了巧儿一个眼色,面上绽开笑容。 “怎会?我自然是信任夫人和宋妹妹的。” 青柳见目的已达,福了福身便告退复命。 宋长乐目送她离开,转身的瞬间,眸色彻底冷了下来。 “采苓。” 她低声道。 “回去看看,那药里到底有什么名堂。” 采苓点头,手指不着痕迹地按了按袖中的药瓶。 第三十六章 细心筹备 落花坞内室门窗紧闭,采苓小心取出调包得来的雪肌膏。 宋长乐用药杵挑起一勺雪肌膏,膏体在白玉瓷碟上缓缓铺开,泛着珍珠母贝般的莹润光泽。 采苓取来银针,针尖没入膏体,银针未变。 她又小心挑起一点膏体轻嗅,龙脑的清苦中隐约透着一丝甜腥。 “姨娘,好像真是上好的药品,活血化瘀,消肿生肌。” 宋长乐轻笑一声,走到窗前,指尖一挑,竹帘便漏进一缕斜阳。 药杵在光下翻转,原本凝脂般的膏体里竟闪烁着细碎晶光。 “是上好的雪肌膏不假,可惜多了味东西——‘哑蝉散’,无色无味,遇肤即渗,三日之内,喉如火烧,七日之内声若鸦啼,十日之后……” 她顿了顿,眼波微转。 “便是莺喉,也成破锣了。” 采苓喉头动了动,将手里的银针放下,后背已沁出冷汗,方才她险些就要用指尖试药。 “雪肌膏需避光存放,寻常人只知银针试毒,谁又会想到要对着日头细看呢?” 宋长乐垂眸凝视着手中的药杵。 “既然管不住自己的舌头,那便……永远安静些。” 她低低一笑,嗓音轻柔。 “呵,果然是薛明珠的作风。” 采苓却蹙眉。 “姨娘,药虽换了,但夫人必定暗中观察。若林姨娘毫无异样……” 宋长乐忽然竖起食指。 “嘘——” 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粗使丫鬟们在廊下走过。 待脚步声远去,她才将药杵用厚厚的帕子包着仔细的擦了擦。 “夫人必会派人查问用药进度。这差事给旁人也是做,既选了我做替罪羊,总得叫她省心些。” 采苓贴心地递来油灯,火光映照着宋长乐沉静的眸子。 帕子在火焰中渐渐化为灰烬。 她压低声音吩咐。 “一会儿你去府医那儿,就说我这几日头痛胸闷,寒石散的药性未清,让她开些调养的方子。” 采苓抿唇。 “姨娘要些什么药?不若奴婢托膳房的人代买?” 宋长乐轻轻摇了摇头。 薛明珠执掌中馈,膳房最是捞油水的地方,多势利之辈,用着不放心。 “无妨,你只需说症状,府医自会配药。不过……” 她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叩。 “若他问得细,你就说我肩颈发僵,寒痰凝滞,需一味‘白芥子’作引。” 采苓点头记下。 宋长乐语气温和。 “你不必强调,照我说的提一句就行。府医若给了,你便带回来,其余的药材,他一并配什么,你都收着。” 采苓走后,宋长乐就自觉的去了兰芳院。 兰芳院,内室。 薛明珠正坐在紫檀木案前,纤长的手指缓缓翻动着侯府的账册。 青柳进门,步伐刻意的放轻。 她手中端着一杯温而不烫的茶,稳稳地放在薛明珠手边的红木小几上。 “夫人,宋姨娘求见。” 薛明珠并未抬眼,只将账册又翻过一页,淡淡道。 “让她进来。” 宋长乐一进门便行了个大礼,直接跪下。 “夫人,妾身是来请罪的。妾身方才送药时脚下不稳,险些摔了御赐的药瓶。虽托夫人洪福未致损毁,终究是妾身不够谨慎。” 她低声道。 “夫人这般信任,妾身却险些辜负,实在该罚。” 薛明珠早就从青柳嘴里得知此事毫不意外,反倒目光在“丹桂院开支”那页停了停。 丹桂院这个月支出的钱竟比正院还多出二十两,林姨娘最近是越发不知分寸了! “你倒是实诚,不过,药既无事,便罢了。” 宋长乐却未起身,反而抬眸,眼中流露出一丝艳羡。 “夫人待林姐姐真好,这般珍贵的药,连宫里的娘娘都未必能得,夫人却为她求来了。” 薛明珠眸光微闪,终于抬眼。 “怎么?你也想要?” 宋长乐连忙摇头。 “妾身不敢妄想能得这样的好物件儿,只是羡慕林姐姐能得夫人如此照拂。” 青柳站在一旁,目光瞥见账册上的数字,计上心头。 林姨娘越发张狂,不如让宋姨娘去盯着,既全了夫人的贤名,又能叫她吃个哑巴亏…… 如此想着,她指尖轻轻点了点案上摊开的账册,恰好落在“丹桂院”三字上,随即低眉顺目地退后半步。 薛明珠瞥见她的动作,眸光微动,忽而笑了。 “既然你这般上心,往后便由你每日去丹桂院看着林姨娘用药罢。” 宋长乐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低头应下。 “是,妾身一定仔细盯着,绝不让夫人失望。” 薛明珠满意地点头,却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 “记住,药是御赐的,总不好浪费……” 宋长乐指尖微紧,垂眸道。 “妾身明白。” 翌日,落花坞。 天光微亮,宋长乐便已起身。 她坐在铜镜前,指尖轻轻抚过镜面,映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庞。 香兰捧着梳篦站在她身后,眼里是由衷的欢喜。 “姨娘今日气色真好,若是侯爷见了定然喜欢。” 宋长乐唇角微勾,从妆奁中取出一支累丝嵌红宝石的簪子,在发间比了比。 这是之前沈昭临赏的头面,想必林婉淑应该印象深刻。 “侯爷事忙,今日是要去探望林姐姐,总要打扮得精神些。” 采苓端着一个小瓷盅从外间进来,轻声道。 “姨娘,您要的指甲膏调好了,颜色极淡,几乎看不出染过。” 宋长乐伸出手,指尖莹白如玉:“嗯。” 采苓跪坐在她跟前,用细笔蘸了瓷盅里近乎透明的淡粉色膏体,轻轻涂在她的指甲上。 这膏体里参杂了珍珠粉和少许茉莉汁,颜色极淡,若不细看,几乎与原本的指甲无异。 但采苓的手法极稳,每一笔都恰到好处,尤其是涂到左手无名指时,她的动作格外轻缓。 香兰在一旁看着,眼中忍不住闪过一丝忧虑。 “姨娘愿意打扮是好事,只是林姨娘如今脸伤未愈,姨娘这般,奴婢怕……” 宋长乐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淡淡道。 “从前是丫鬟,自然不敢逾矩。如今虽说是姨娘,但到底还是下人,太过张扬反倒不好。”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只是夫人禁足,林姨娘又伤了脸,我若再整日素面朝天的,倒显得对侯爷不够尽心。这颜色淡,既不招摇,又显得体面。” 采苓涂完最后一笔,抬头轻声道。 “姨娘,好了。” 宋长乐将手举到光下细细端详,十指纤纤,指甲泛着淡淡的珍珠光泽,若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染过的痕迹。 但她的左手无名指上,却有一道极细的缝隙。 “走吧,该去找林姐姐了……” 第三十七章 以身做饵 丹桂院的朱漆大门开了一道一人宽的缝,巧儿横在门前,眼神警惕地打量着突然造访的宋长乐。 “宋姨娘今日怎么得空来我们丹桂院?” 巧儿语气里带着明显的防备,站直的身子像只护巢的雀儿。 “我家姨娘正在养伤,不便见客。” 宋长乐唇角挂着温柔的浅笑,指尖轻轻抚过鬓角新簪的累丝红宝石簪子。 “巧儿姑娘说笑了,夫人特意嘱咐我来瞧瞧林姐姐的伤势,顺便看看这雪肌膏用得如何。”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 “毕竟是御赐之物,若出了差错,夫人怪罪下来,你我都不好交代。” 她故意将“御赐”二字咬得极重,果然看见巧儿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有劳宋姨娘稍等。” 巧儿终于松口,转身时裙角掀起一阵细小的风。 “奴婢去禀报我家姨娘。” 宋长乐驻足而立,目光越过朱漆大门,将丹桂院的景致一寸寸收入眼底。 院中一株老桂树枝叶繁茂,枝叶间还悬着个鎏金鸟笼,空荡荡的笼门在风里轻晃,笼底积着层薄灰。 假山边引了道活水,几尾锦鲤在青苔石旁悠然游弋,衬着白墙黛瓦,格外清雅。 这里虽不似兰芳院那般铺金砌玉,但比起简朴的落花坞,依然处处透着精心。 片刻后,巧儿不情不愿地引她进了内室。 林婉淑半倚在软榻上,脸上蒙着一层轻纱,只露出一双含着警惕的眼睛。 几乎是宋长乐进来的瞬间,林婉淑的目光立刻锁定了她发间那抹艳红。 那支累丝嵌红宝石的簪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刺得她眼睛发疼。 更让她心惊的是宋长乐那张未施粉黛却依然明艳的脸。 没有伤疤,光洁如玉。 如今她伤了脸,宋长乐却打扮得这般精致来她院里,安的什么心? 林婉淑强压下心头的不适,语气疏离。 “宋妹妹今日倒是得闲。” 宋长乐福身一礼,目光状似无意地落在梳妆台上的雪肌膏上——瓷瓶封口完好,显然未曾动过。 “林姐姐还未用药?” 她故作惊讶,声音里恰到好处地掺入几分担忧。 “这雪肌膏需每日涂抹,耽搁了岂不辜负夫人一番心意?” 林婉淑轻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讥诮。 “这两日脸上发痒,府医说恐是药性太强,让我停用几日。” 宋长乐面露关切。 “姐姐可是用药方法不对?” 她主动拿起药瓶。 “不如我给姐姐示范一次?” 林婉淑本想拒绝,却在看到宋长乐靠近时改变了主意。 让她试药也好,若真有问题……林婉淑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宋长乐指尖轻轻挑开瓷瓶封口。 霎时间,一股带着龙脑香的气息在室内弥漫开来。 她毫不客气地用银药匙挖出一大块膏体,在自己左颊上涂抹开来。 那动作轻柔优雅,衬着她纤细的手指,竟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林婉淑注意到她的指甲泛着淡淡的珠光,显然是精心染过的。 “一点也不刺激,反而很舒服呢。” 宋长乐笑得真诚,又挖了一勺。 “姐姐试试就知道了。” 林婉淑盯着宋长乐光洁的脸颊。 没有红肿,没有不适,反而因药膏的滋润更显光泽。 一个念头突然击中她。 若自己不用这药,留下疤痕,而宋长乐却日渐美丽…… 她不能给这小贱人机会! 林婉淑眸光微动,示意巧儿拿来一个新的药匙。 “既如此,我便试试。” 药膏被小心地涂抹在伤疤上,冰凉沁肤,确实毫无异样。 林婉淑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甚至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宋长乐目光在室内轻轻一扫,注意到林婉淑的云锦外衫正挂在窗边的梨花木衣架上。 “这时节闷热,屋里药气太重,怕对姐姐伤口愈合不利。” 宋长乐忽然轻咳两声,指尖抚过咽喉。 "还是散散为好。” 不等林婉淑回应,她已走向窗边。 雕花木窗被推开了三分之二,吹进来的凉风冲淡了室内的龙脑香。 林婉淑突然“嘶”地一声别回脸去。 “宋姨娘使不得!” 巧儿惊呼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 “我家姨娘脸上的伤见不得风!” 她手忙脚乱地将窗扇往回拉,只留下一条细细的缝隙。 宋长乐顺势后退,在转身时不着痕迹地靠近衣架。 “是妹妹鲁莽了,林姐姐莫怪。” 她歉然福身,左手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自然垂下。 就在巧儿路过自己走回林婉淑身边的刹那,她的无名指在衣架边缘轻轻一弹。 指甲缝里藏着的药粉无声无息地落进外衫褶皱中。 林婉淑纤指轻捻,将素白面纱覆于面上,唇角噙着温婉笑意。 “宋妹妹无心之失,我怎会怪罪?原是我这身子不争气,倒累得你处处小心。” 巧儿眼波流转,瞥见自家姨娘眼底掠过一丝不悦,忙望向窗外,故作关切。 ““奴婢多嘴,只是瞧着落花坞路远,外头那片云彩眼看着就要飘过去,等日头毒起来,宋姨娘回去怕是要晒着。” 这话明里体贴,暗里却是在替主子下逐客令。 宋长乐眸光微闪,当即会意,福了福身。 “巧儿姑娘提醒的是,林姐姐好生将养,记得按时用药才是。” 她行至门口又顿了顿。 “夫人特意嘱咐要日日查看,妹妹明日再来叨扰姐姐。” 林婉淑脸上的笑意僵了僵,但很快恢复。 “有劳妹妹了。” 离开丹桂院后,采苓一直等到转过两道回廊才敢开口。 她左右扫视确认无人,压低声音道。 “姨娘,成了?” 宋长乐抬起左手,阳光透过指缝,照在那修剪得圆润完美的指甲上。 无名指上的细缝已经空空如也,重新与甲床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几乎看不出任何痕迹。 “嗯。” 她唇角轻扬,眼底掠过一丝深意。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香苓敏锐地察觉到她话音微滞,嗓音不似来时清润。 再一细嗅,竟从她衣袂间辨出一缕极淡的龙脑香,顿时心头一紧。 “姨娘您试药了?” 宋长乐漫不经心地拂了拂袖口。 “要想取信于人,总得先叫人看见诚意。” 微风掠过廊下,将她的话音吹得轻若叹息。 “这世上最快的法子,莫过于以身作饵。” 第三十八章 冒险两边游走 翌日,丹桂院。 林婉淑自起身时便觉喉间干涩,似有细砂磨砺,连饮了三盏蜜水也不见缓解。 巧儿捧着新沏的温茶,忧心忡忡道。 “主儿可是昨夜着了凉?这都咳了半日了,要不奴婢去请府医来看看?” 林婉淑接过茶盏,指尖微顿。 她抬眼望向妆台上的雪肌膏,莹润的瓷瓶流溢着微光,恍若薛明珠那双含笑的眼睛。 “不必。” 她嗓音微哑,却仍维持着惯常的矜持。 “不过是夜里贪凉,嗓子干了些,不是什么大事。” 若此刻宣府医,怕是府医未到,兰芳院那位就已经知晓。 依着薛明珠的性子,若听闻她刚用雪肌膏就病了,指不定会借题发挥。 要么说她疑神疑鬼,不信任夫人“千里迢迢”求来的药。 要么干脆倒打一耙,说她故意装病,构陷夫人送来的药有问题。 “主儿,落花坞的宋姨娘来瞧您了。” 外间小丫鬟的通传声让主仆二人同时抬头。 巧儿瞥见自家主子骤然冷下的眉眼,连忙放下茶盘往外走。 “奴婢先去迎一迎。” 宋长乐执一柄素青色油纸伞立在丹桂院前的石阶下,身侧的香兰手里提着个精巧的食盒。 见巧儿出来,她眉眼一弯,柔声道。 “林姐姐今日可大安了?夫人惦记着雪肌膏的效用,夫人惦记着雪肌膏的效用,特地嘱咐妾身日日都要来瞧的。” 巧儿目光落在香兰手中的食盒上,下意识伸手去接。 “宋姨娘费心了。” 香兰往后退了一步,轻声道。 “这是府医新配的川贝枇杷膏,姨娘方才特意绕去药房取的。” 宋长乐眼尾微垂,露出个歉意的笑。 “说来惭愧,我不比夫人那儿好东西多,倒像是专程来讨茶喝的,平白让巧儿姑娘误会了。” 巧儿这才明白自己会错了意,耳根微热,连忙接过宋长乐收起的油纸伞,低头将人往正厅引。 “宋姨娘说笑了,您能来,我们姨娘心里是高兴的。” 珠帘内,林婉淑正对镜系上面纱。 纱边掠过耳际时,外间已传来脚步声。 宋长乐的嗓音温温软软,好似一阵无害的风。 “林姐姐,今日可好些了?” 帘子一挑,人已婷婷立在眼前。 林婉淑抬眸,见宋长乐今日装扮比昨日素净几分。 发间虽换了支银丝缠珍珠的簪子,衬得她肤光胜雪。 淡妆浓抹总相宜,这贱人,打扮得倒是越来越精致了! 林婉淑压下眼底的冷意,勉强扯出一抹笑。 “宋妹妹来得真早。” 宋长乐款步上前,微微伏身时,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她面纱下的轮廓。 “林姐姐今日气色倒比昨日好些,看来雪肌膏果然灵验。” 话音未落,林婉淑喉间突然一阵刺痒,帕子还未掩住,便咳了两声。 宋长乐眸光微闪,推开两步,故作惊讶:“林姐姐嗓子怎么了?” 林婉淑捏着帕子掩唇,淡淡道。 “无妨,许是昨夜窗子没关严,受了些风。” 宋长乐若有所思地点头,轻声道。 “说来也巧,前几日夫人还提过,说夏日贪凉最易害风寒,尤其是嗓子,若不小心着了寒,轻则干痒,重则……” 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意识到失言,连忙噤声。 林婉淑指尖一紧,帕子被攥出褶皱。 薛明珠提过嗓子? 她不动声色地抬眸,见宋长乐神色如常,甚至略带歉意地笑了笑。 “瞧我,说这些做什么?林姐姐吉人自有天相,必不会有事。” 林婉淑勉强扯了扯唇角,心中却已翻起惊涛。 难道……药真的有问题? 她强压下心头疑虑,朝巧儿使了个眼色。巧儿会意,立即捧出那瓶雪肌膏。 “今日又要劳烦妹妹了,这药膏毕竟是上脸的东西,妹妹不会介意吧?” 宋长乐刚要伸手去接药匙,巧儿却已眼疾手快地挖了一小勺药膏,直直递到她面前。 “姐姐说哪里话。”宋长乐莞尔一笑,接过药匙时指尖微微一顿,随即娴熟地将药膏点在脸颊上,轻轻晕开。 涂完后,她忽然轻咳一声,嗓音微哑。 “这两日往返两院,风里来雨里去的,我这嗓子也有些不适,看来真得听夫人的话,少贪凉才是。” 林婉淑瞳孔微缩。 宋长乐的嗓子也不舒服? 她死死盯着宋长乐的脸庞,那雪肌膏已渐渐被肌肤吸收,看不出任何异样。 可宋长乐方才的话,却像一根刺,狠狠扎进她心里。 薛明珠是不是在药里动了手脚? 待宋长乐走后,林婉淑立刻让巧儿取来清水,狠狠擦净脸上的药膏。 “姨娘,这雪肌膏会不会真有问题?奴婢瞧见香兰提着川贝枇杷膏呢。” 巧儿捧着软巾站在一旁,低声道。 林婉淑翻出自己从娘家带来的养容霜,小心翼翼地涂上。 听见巧儿的话,指尖动作顿了顿。 川贝枇杷膏?那是润嗓的良药。 她冷笑一声。 “到底有没有问题,停药不就知道了?薛明珠要是真敢在侯爷眼皮子底下作妖,狐狸尾巴可要藏好了!” 出了丹桂院,宋长乐带着香兰朝落花坞走去。 刚转过回廊,便被一道翠色身影拦住了去路。 青柳目光轻飘飘地掠过香兰手中的食盒,唇角含着三分笑。 “宋姨娘,夫人正巧要寻您说话呢。” 宋长乐指尖微微收紧,面上却浮起温顺的笑意。 “青柳姐姐来得巧,我正要去给夫人回话。” 看青柳鬓角的细汗,只怕已等候多时,薛明珠果然在盯着! 兰芳院内,薛明珠正倚在窗边,手里的银制香著轻轻拨弄着鎏金香炉里的香灰。 见宋长乐进来,她头也未抬,只淡淡道。 “林姨娘的脸如何了?” 宋长乐福身行礼,嗓音轻柔。 “回夫人,林姐姐的伤……似乎好得慢了些。” 薛明珠修剪花枝的手微微一顿。 “哦?” 她抬眸,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御赐的雪肌膏,倒养出个娇贵人了?” 宋长乐低眉顺目。 “许是林姐姐体质特殊,妾身瞧着,她这两日似乎……”她顿了顿,像是斟酌用词。 “似乎格外谨慎,连窗子都不敢开,生怕见了风。” 薛明珠眸光微闪,忽然话锋一转。 “她嗓子可好?” 宋长乐眼睫轻颤,眸中浮起一层困惑。 “林姐姐嗓子?妾身去时,还听她与巧儿说笑,想来没有什么不适。” 薛明珠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诚恳的脸上,又扫向香兰手中的食盒。 “这是?” 宋长乐轻咳了两声,连忙以帕掩唇,退后两步解释道。 “妾身这两日来回走动,似乎受了些风,嗓子干痒得厉害。” 香著在香炉边缘轻轻一叩,发出细微的脆响。 薛明珠眼底暗流涌动。 以林婉淑谨慎的个性大抵是找了宋长乐这个眼皮子浅的试药。 可宋长乐中了招,林婉淑反倒没事? 是那贱人发现了什么? 她忽然轻笑一声,语气温和。 “你既是替本夫人奔波,也不好厚此薄彼。” 她转头吩咐道。 “青柳,去取两盒上好的川贝来,给宋姨娘带回去。” 宋长乐面露赧然。 “妾身身份低微,怎配的起……” 薛明珠轻抬手腕打断她。 “不必推辞,本夫人向来公正。这川贝最是润喉,可要好好用着……” 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 “莫要像有些人,糟蹋了好东西。” 待宋长乐告退后,薛明珠脸上的笑意骤然冷了下来。 “去查查,这两日丹桂院可有什么异常。” 她盯着香炉里将熄未熄的香灰,声音森冷。 “尤其是……林婉淑可曾私下请过府医。” 第三十九章 林婉淑的先发制人 丹桂院,午时。 林婉淑垂眸凝视着雪肌膏瓷瓶底部的内庭印迹,神色晦暗不明。 自昨日停药后,喉间的灼烧感竟真的减轻了些。 “巧儿。” 她嗓音沙哑,却比前两日清亮了几分。 巧儿连忙端来一盏温润的雪梨汤:“主儿,嗓子可好些了?” 林婉淑冷笑一声,抬手将汤盏推开。 “不必。” 她缓缓起身,走到铜镜前,摘下面纱。 铜镜映出她半边完好的侧脸和半边淡去疤痕的面容。 她指尖颤着抚上喉间,眸底倏忽掠过一道寒芒。 这张脸,这副嗓子,原是她在这深宅大院安身立命的根本。 一个庶女能攀上侯府的高枝,除却那七分像生母的容貌,更因承了那副千金难买的好嗓子。 可如今,薛明珠先毁了她的如花容颜,又想毒哑这副婉转莺啼。 这哪里是在伤她的皮肉?分明是要将她逼上绝路。 “去把琴搬到后院凉亭。” 林婉淑忽然开口,嗓音沙哑却坚定。 巧儿瞪大了眼睛,满眼忧虑。 “主儿要弹琴?外头有风呢,而且您的嗓子……” 林婉淑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既然有人这般费心要我做哑巴。” 她抬眸望向院外,眼底寒芒乍现。 “不如让阖府都瞧瞧,她们的算计——得逞了。” 后院凉亭四周绿荫如盖,蝉鸣声此起彼伏地撕扯着夏日午时的闷热。 林婉淑端坐琴前,指尖轻抚琴弦,发出几个零散的音符。 不远处,几个洒扫的丫鬟躲在树荫下偷懒,听到琴音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好奇地张望。 “主儿,要不要奴婢去赶她们走?” 巧儿俯身低语。 林婉淑微微摇头。 “不必。”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轻拨琴弦,清亮的音符如珠玉般跃出。 随着指法渐快,琴音流转,时而似细雨敲窗,时而若惊鸿掠水,竟比从前更加精妙! 树荫下的丫鬟们不知不觉聚拢过来。 一个年小的丫头忍不住轻声赞叹。 “林姨娘的琴技真好,难怪侯爷这般宠她……” 一个粗使婆子闻言笑道。 “这才哪儿到哪儿?林姨娘的嗓子才是真正的万里挑一。若是老身没记错,这首曲子正是她刚入府时最拿手的……” 林婉淑深吸一口气,忽然启唇而歌。 本该清亮婉转的嗓音,此刻却沙哑如粗粝的锯木声。 破碎的音节踉跄着追逐琴音,却在攀至高处时骤然断裂,化作一阵刺耳的喘息。 “咳咳咳——” 她猝然掩唇咳嗽,单薄的身子向前一倾,不慎碰着了琴案。 方才还流淌着仙乐的丝弦被这一震,发出细弱的颤音。 “主儿!” 巧儿惊呼一声,连忙递上帕子。 林婉淑接过帕子掩唇,眼角余光却瞥见那几个丫鬟已经交头接耳,其中一个更是匆匆跑开,想必是去报信了。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做出痛苦神色,手指紧紧攥住帕子。 “巧儿,我,我唱不了了。” 她声音哽咽,带着刻意的绝望。 “我的嗓子彻底毁了……” "不会的主儿,只是受了风,会好的……” 巧儿配合地红了眼眶,声音颤抖。 林婉淑猛地站起身,衣袖带翻了琴案上的茶盏,瓷杯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好?如何能好!” 她提高声调,让声音传得更远。 “脸伤了不说,如今连一首完整的曲子都唱不下来了!” 她剧烈喘息着,仿佛情绪失控,实际上却在冷静观察四周。 果然,院墙转角处,一抹淡青色的衣角一闪而过。 那是薛明珠身边大丫鬟青柳常穿的颜色。 “主儿保重身体啊!” 巧儿扶住她摇晃的身躯,声音里带着哭腔。 “咱们回院里吧,外头风大……” 林婉淑顺势靠在巧儿肩上,任由她搀扶着往丹桂院走。 傍晚,沈昭临回府时。 一道纤弱身影已经跪在主院外的青石板上,素衣乌发,肩头微颤,正是林婉淑。 她一见沈昭临,立刻泪光盈盈,伏地叩首。 “侯爷!救救妾身……” 沈昭临眉头一皱,俯身扶她:“怎么回事?” 林婉淑抬头,眼中含泪,却故意压着嗓音,让声音听起来比平日更加嘶哑难听。 “妾身用了夫人赐的雪肌膏后,竟……竟不能言了!” 她嗓音艰涩,听得沈昭临眉头紧锁。 “侯爷,妾身不敢质疑夫人,可这药……这药……” 林婉淑颤抖着从袖中取出那瓶雪肌膏,泪落如珠。 沈昭临脸色一沉,立刻吩咐身边小厮。 “把夫人叫来!” 薛明珠闻讯匆匆赶来,身后跟着几位姨娘,宋长乐亦在其中。 林婉淑伏在沈昭临膝边抽泣,见薛明珠来了,更是瑟缩了一下,似有惧意。 “侯爷。” 薛明珠福身行礼,语气关切。 “林妹妹这是怎么了?” 沈昭临冷冷道。 “她说用了你给的药,嗓子坏了。” 薛明珠眸光一闪,随即露出惊讶之色。 “这怎么可能?雪肌膏是御赐的良药,宫里娘娘都用得,怎会有问题?” 她拧了拧眉,当机立断。 “侯爷,此事蹊跷,不如请府医验药,还妾身一个清白。” 沈昭临颔首,玄奕的身影一闪,不多时府医挎着药箱匆匆赶来。 医女接过雪肌膏见膏体润白,先以银针试毒,银针未变。 随后,她走到窗前,将药膏对着日光细看,用指腹轻轻抹开。 这本该是验毒的关键一步。 薛明珠见状,眸光微闪,忽然开口。 “查清楚了吗?” 府医动作一顿,退出阳光照射的区域,将雪肌膏的木塞重新塞好。 “回夫人,此药确实是上好的雪肌膏,活血生肌,绝无毒性。” 林婉淑闻言,心下微惊,立刻“艰难”开口。 “可妾身用了药后,嗓子一日比一日疼,今日停药,反倒好了些……” 她这话一出,薛明珠则是眯了眯眼睛。 停药好转? 那药里确实有哑蝉散,可府医竟没查出来…… 她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宋长乐,又看向林婉淑,心中盘算。 若不是林婉淑自导自演,故意装病陷害她。 那便是宋长乐阳奉阴违,私自换了药。 而林婉淑眯眼思量后,忽然看向宋长乐,嗓音嘶哑却凌厉。 “宋妹妹,你日日来我院里,可曾动过这药?” 宋长乐似被吓了一跳,连忙摇头。 “林姐姐何出此言?妾身只是按夫人的吩咐盯着姐姐用药,每次……每次姐姐用药时,妾身也会试一点,以示无碍。” 她说着,轻咳两声,嗓音微哑。 “说来也怪,妾身这两日嗓子也不太舒服,多亏昨儿夫人赐下川贝才好些。” 林婉淑冷笑。 “哦?既是试药时就不适,怎么倒藏着掖着不说?” 宋长乐面露委屈。 “这大暑天的,往来两院难免受了暑气。妾身只当是寻常伤风,怎敢胡乱攀扯到御赐的雪肌膏上?” 第四十章 无辜卷入还是藏的最深 沈昭临眉头深锁,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案几上叩出沉闷的声响,沉声道。 “争论这些细枝末节无益,既验明药膏无毒,林氏的嗓子因何而损?” 宋长乐垂眸而立,无人看见她唇角转瞬即逝的弧度。 这两日弹在衣架上的药粉,早已渗入林婉淑最常穿的几件衣裳。 她等的就是侯爷这一句质问。 “咳……” 宋长乐适时轻咳一声,帕子掩唇时指尖微颤,露出一截苍白的脖颈。 “侯爷明鉴,夫人素来宽厚,断不会行此阴私。问题想必是出在了其他地方。” 她顿了顿,目光在林姨娘身上轻轻一扫。 “不若请府医将林姐姐的东西都查一查?也好还夫人和妾身一个清白。” 薛明珠本就对林婉淑有所怀疑,此刻见宋长乐递了梯子,当即顺着话锋道。 “妹妹说得极是。这后院若藏着这等阴毒之人难以叫人心安,势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说罢转向府医。 “青柳,你随府医同去丹桂院,将林姨娘近日所用之物一一查验。” 这话明着是吩咐丫鬟,实则是说给林婉淑听的——正院的人亲自盯着,休想动手脚。 宋长乐今日特意选了件雨过天青色的云纹罗裙,衣料清透,衬得人如竹般清雅。 发间一支青玉素簪,恰似她此刻的姿态。 不似林婉淑矫揉造作的素净,也不同薛明珠咄咄逼人的华贵。 “宋氏所言有理。” 沈昭临的目光不由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府医,去吧。” 比起哭哭啼啼的林氏和盛气凌人的正妻,这个总安静立在角落的姨娘,倒显出几分难得的明理。 府医领命,青柳紧随其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往丹桂院去。 巧儿走在最前头引路,后颈却隐隐发僵。 青柳那双吊梢眼正死死盯着她的后脑勺,像是要把她盯出个窟窿来。 一时间,妆奁、衣物、茶具皆被细细检视。 不多时,府医果然匆匆返回,手中捧着一件云锦外衫。 “侯爷!这衣裳上有可疑的药粉残留。” 林婉淑闻言,脸色骤变。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为了博侯爷怜惜特意换上的素衣,眼中闪过一丝庆幸。 巧儿猛地扑跪在地,声音凄厉。 “求侯爷为我家姨娘做主!姨娘这些衣裳是夫人赏的云锦所制,自穿上后便日日不适,如今看来,竟是有人存心害姨娘!” 薛明珠神色不变,只轻轻“呵”了一声,道。 “林妹妹这丫鬟说话可真有趣,倒像是看见本夫人亲手往云锦里塞了毒药似的。” 她转向沈昭临,语气从容不迫。 “侯爷,赏布那日您也在丹桂院,林姨娘日日穿它,若真有问题,怎会拖到今日才发作?” 她眸光一转,又看向林婉淑,笑意微冷。 “况且,雪肌膏是御赐之物,药性猛烈些也是常理。妹妹若觉得不适,大可早早停用,何必拖到今日才发作?” 这话暗指林婉淑故意停药,伪装症状,栽赃主母。 林婉淑气得嗓音更哑。 “夫人分明在颠倒黑白!若妾身真要自导自演,何必毁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嗓子!” 薛明珠轻笑。 “谁知道呢?或许……是为了博侯爷怜惜,多留在你丹桂院呢?”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沈昭临,林婉淑不甘心的咬了咬下唇。 沈昭临冷眼旁观至此,终于开口。 “够了。” 他目光扫过三人,最终落在府医身上。 “药粉之事,可有定论?” 医女皱眉,指尖在衣料上捻了捻,迟疑道。 “侯爷,这衣料上确有异物,但并非寻常尘垢,倒像是……某种药材的细末。只是混了熏香,又经穿着摩擦和浆洗,已难辨原貌。” 她顿了顿,补充道。 “不过,若与雪肌膏相冲,倒也可能损及咽喉。” 林婉淑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喉间的不适与心头的恨意交织翻涌。 薛明珠根基太深,一时难以撼动。 可总要有人为她的嗓子付出代价。 动不了薛明珠本人,就先断她的臂膀! 至少宋长乐若倒了,薛明珠在后院便少了一条听话的狗。 打定主意后,林婉淑锐利的目光直刺向宋长乐低垂的侧脸——这张素来温顺怯懦的面孔,厉声质问道。 “宋妹妹,你日日来我院里,可碰过我的衣裳?!” 宋长乐似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吓到,踉跄后退半步,眼眶顿时泛红。 “林姐姐何出此言?妾身每次去丹桂院,都是按规矩站在厅里,怎有机会碰姐姐的衣物?” 她嗓音轻颤,带着委屈。 “况且……妾身自己也试了雪肌膏,嗓子也不适。” 林婉淑冷笑。 “宋妹妹说自己嗓子也不适,可我瞧你说话利索的很,怎的偏就我一人哑了?” 宋长乐瑟缩。 “是夫人赐了川贝润喉,否则怕是也要遭罪。” 林婉淑突然眼尾一挑,捕捉到宋长乐话中关窍。 “川贝?夫人为何偏偏赏你川贝?莫不是早知雪肌膏有问题,想让你做替罪羊?!” 宋长乐闻言,似是不可置信地睁大眼,泪水瞬间盈满眼眶。 “林姐姐怎可这样想夫人?夫人赐药,不过是怜我奔波辛苦,怎就成了……成了……”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低头掩面,肩膀微微发抖。 薛明珠适时冷声。 “林姨娘,无凭无据攀咬主母,可是大罪。保不齐是你院子里的丫鬟手脚不干净。” 林婉淑不依不饶,忽然道。 “妾身原也不愿提及旧事,只是今日这情形,实在与当年太过相似!侯爷可还记得,两年前府里曾有位歌姬,名唤柳莺?” 沈昭临眉头一皱。 林婉淑继续道。 “她也是得了夫人赏赐后不久,嗓子便坏了,最后被发卖出府。” 薛明珠面色骤冷,眼神锐利:“林姨娘,无凭无据的话,可别乱说。” 沈昭临眸光沉沉,在妻妾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停在宋长乐身上。 薛明珠表面从容不迫,眸底却掠过毒蛇般的冷光。 林婉淑嗓音沙哑,却每句话都刺在关节处,似早有准备。 而宋长乐那双无辜的眼睛…… 他沉默片刻,忽而开口。 “玄奕,去查查府里是否真有柳莺此人,若有,当年的卖身契可还在。” 待玄奕领命而去,沈昭临指节轻叩檀木案几,心中已有盘算。 薛氏施恩是实,但以她素日作风,在汤药衣料里埋杀机并非不可能。 林氏停药装咳,确有“自导自演”之嫌,且旧事提得太巧,似早有谋划。 宋氏……究竟是无辜被卷入,还是藏得最深的那一个? 第四十一章 都安分些 玄奕离开后,大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薛明珠面上不显,指节却在袖中攥得发白。 柳莺……这名字早该烂在泥里,偏偏被林婉淑这贱人翻了出来! 她暗自冷笑。 当年那歌姬,她确实发卖了,可那又如何? 一个低贱的伶人,发卖便发卖了,侯爷总不会为了个玩意儿与她翻脸。 只要没有实据…… 薛明珠抬眸,目光扫过沈昭临沉冷的面容,心中微凛,却又很快镇定。 账目早已清理干净,柳莺的旧事,任谁也翻不出浪花来! 另一边,林婉淑被巧儿搀扶着在沈昭临下首的椅子上坐下,此刻倒显得平静了许多。 她赌的就是沈昭临的多疑。 侯爷可以容忍妻妾争宠,但绝不会容忍有人在他眼皮底下,一而再、再而三地越权“处置”他的人。 哪怕没有铁证,这一笔旧账,也足以让沈昭临对薛明珠……心生芥蒂。 厅角的铜漏发出清晰的水滴声,宋长乐低垂着眼眸,目光落在青砖地面上笔直的缝隙间。 她敏锐地捕捉到薛明珠袖中指甲嵌入掌心的闷响,听见林婉淑衣袖拂过茶盏时细微的颤抖。 这些细微的动静在她耳中化作无形的丝线,而她站在网中央,连呼吸都谨慎而克制。 不多时,玄奕返回,手中捧着一册泛黄的账本。 “侯爷,确有柳莺此人,三年前入府,两年前因‘染病’被发卖。” 沈昭临翻看账册,指尖在某一页停住。 “柳莺,十二年入府,十四年因病发卖,赎身银二十两。” 卖身契上,那抹殷红的薛家私印刺进眼底。 他眼底闪过一丝冷光——永宁侯府和薛家,什么时候可以混为一谈了! 玄奕余光瞥了一眼面容镇定的薛明珠,心下不由摇头。 这些后宅女子啊……总以为那点算计能瞒过侯爷在尸山血海里练就的眼睛。 当着满屋子姨娘的面,沈昭临最终没有发作。 他只是淡淡的扫了林婉淑一眼。 “云锦衣物全部焚毁,既雪肌膏无事,便继续用着。” 林婉淑垂首称是,姿态恭顺。 沈昭临的目光冷冷扫过在场众人,嗓音低沉中带着压迫。 “此事到此为止,都安分些。” 薛明珠心头微松,唇角刚浮起一丝笑意。 却听沈昭临下一句道。 “今夜,本侯宿在落花坞。” 满室寂静,其他姨娘原本缩在角落,尽量减少存在感,此刻却忍不住偷瞄宋长乐,眼中满是惊诧和羡慕。 她们既怕薛明珠迁怒,又忍不住幻想——若有一日侯爷也能看自己一眼。 被骤然点名的宋长乐似受宠若惊,慌乱低头,耳尖却微微泛红。 林婉淑原本因柳莺之事占了上风,正暗自得意,却不想沈昭临突然转向宋长乐。 她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化作楚楚可怜的委屈。 侯爷这是……在敲打我? 还是说,宋长乐这个闷葫芦,竟比我想象的更有手段? 她咬了咬唇,不甘地瞥向宋长乐,却在对方“慌乱低头”的模样里看不出半点破绽。 薛明珠面上的笑意几乎是在瞬间凝固,但很快又恢复成端庄得体的模样。 她瞥了一眼哀怨的林婉淑,心下宽慰。 总好过叫林婉淑这个贱人日日霸占着侯爷。 宋长乐……至少一朝得子,得利的总归是自己。 夜深沉,落花坞内室幽暗。 烛火已灭,唯有一线月光穿过纱窗,在床榻上投下朦胧的淡影。 沈昭临修长的手指把玩着宋长乐散落的青丝,温热鼻息若有似无地拂过她耳畔。 “你近日在学医,寒食散的毒可清干净了?” 宋长乐羽睫轻颤,垂眸露出恰到好处的羞怯神色。 “劳侯爷记挂,已大好了,只是偶尔心口还有些发闷。” 沈昭临忽然逼近一步,带着薄茧的拇指按上她锁骨下方的穴位。 “哦?这里疼?” 他指尖力道不轻不重,压的哪里是寒食散毒素堆积的关窍之处,分明是有关心脉处。 宋长乐呼吸顿时乱了节奏。 这手法精准老辣,根本不是寻常关切。 她眼中适时泛起潋滟水光。 “侯爷怎么…啊!” 一声娇气的呼痛呜咽未竟,身子已如弱柳扶风般栽进他怀里。 沈昭临顺势揽住她纤细腰肢,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扫向案头摊开的《药性赋》。 书页正停在“川贝”条目,旁边还搁着半盏没喝完的枇杷露。 《药性赋》将常用中药按寒、热、温、平分类,编成赋体,便于记忆药性,是最基础的入门医书。 “是本侯鲁莽了。” 他轻轻拍着她单薄的背脊,语气温和得近乎宠溺。 “你毕竟半路出家,睡吧。这些寻常小病小痛,交给府医便是……” 不多时,宋长乐阖目躺在沈昭临身侧,呼吸均匀绵长,仿佛已然熟睡。 可她清醒至极。 她知道沈昭临身怀武艺,耳力极佳,轻易便能辨出真睡假睡。 所以这些天,她早已练就了一套……连呼吸都能控制得毫无破绽的“熟睡”姿态。 果然,片刻后,沈昭临轻轻掀开锦被,披衣而起。 宋长乐闭着眼睛,却能清晰地听见衣料摩挲的窸窣声。 窗外,玄奕的身影如一片落叶般无声落下。 “侯爷。” 玄奕的声音压得极低。 “当年经手发卖的婆子还在府里,如今在浆洗房当差。那婆子交代,柳莺被发卖前,曾收到过一碗‘清咽利膈汤’。” 沈昭临眸光一冷。 “来源?” 玄奕抿了抿唇。 “与宋姨娘今日所得的川贝……出自同一处。” 兰芳院的小库房。 沈昭临眼底寒意骤深。 薛明珠……果然早有前科。 他静默片刻,忽然问道。 “宋氏近日,可有什么异常?” 玄奕摇头。 “宋姨娘深居简出,除了按夫人吩咐去丹桂院盯药,并无异动。” 沈昭临指尖在窗棂上轻轻一敲,若有所思。 床榻上,宋长乐依旧“沉睡”。 可她的心跳,却在这一刻微微加快:沈昭临起疑了。 不止对薛明珠,还有……对她。 果然,下一瞬,她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沈昭临在审视她。 宋长乐呼吸未变,连睫毛都没有一丝颤动。 直到沈昭临收回视线,转身走向外间。 她才在心底,缓缓松了一口气。 第四十二章 暗流汹涌 翌日,兰芳院。 薛明珠坐在妆台前,手中的犀角梳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着青丝。 柳莺的旧事刚被重提,侯爷昨夜就宿在了落花坞。 这让她心里隐隐不安——莫非他起了疑心? “咔”的一声脆响,梳齿应声而断。 她盯着断齿出神,脑海中飞快掠过当年经手之人的面孔。 柳莺被发卖时,除了贴身丫鬟青柳,还有两个婆子跟着料理。 青柳自然可靠,可另外那两个…… 薛明珠蹙起眉头,竟一时想不起她们的名姓。 这些年府里人事更迭,那些低等的粗使婆子,哪值得她费心记挂? “青柳。” 断梳轻轻落在妆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正在熏衣裳的青柳手上动作一顿:“夫人。” “当年处置柳莺时,除了你,还有谁经手?”薛明珠问。 青柳放下香笼,轻声道。 “回夫人,是赵婆子和刘婆子。赵婆子前年已经病故,刘婆子如今还在府里的浆洗房,不过年迈多病,早就不在人前走动了。” 薛明珠揉了揉太阳穴,眼底闪过一丝锐色。 “在浆洗房?”她轻嗤一声,“倒是会躲清闲。” 青柳垂首不语。 薛明珠沉吟片刻,忽然展颜一笑。 “说起来,这些老人儿为府里操劳半生,如今病了,咱们兰芳院若是不闻不问,倒显得薄情。” 青柳会意,低声道。 “夫人仁厚。刘婆子近日咳得厉害,怕是……” 薛明珠抬手抚了抚鬓角,语气轻缓。 “既如此,你代我去瞧瞧。到底是老人,别叫人寒了心。” 青柳深深一福:“奴婢明白。” 浆洗房后院。 刘婆子正佝偻着腰捶洗衣物,木棒敲打在布料上的闷响在院子里回荡。 见到青柳的身影,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丝讨好的笑容。 “青柳姑娘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的衣物要清洗?” 青柳笑吟吟地将食盒放在一旁的石凳上。 “夫人体恤您年迈,特意让奴婢送碗解暑汤来。” “哐当”一声,捶衣棒砸在地上。 刘婆子脸色瞬间惨白,枯瘦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老、老奴不热,不劳夫人挂心……” 青柳笑意不减,指尖轻轻掀开食盒盖子,浓郁的绿豆香气飘散出来。 “刘妈妈,夫人赏的,您不喝……不合适吧?” 刘婆子浑身发抖,浑浊的眼里盛满恐惧。 两年前,她亲手将柳莺送出府,那碗“清咽利膈汤”……也是经她的手递的。 如今报应来了! 她颤巍巍接过碗,正要仰头饮尽时,手腕突然一抖。 瓷碗砸在地上摔得粉碎,褐色的汤汁溅在两人裙角。 青柳眼疾手快,一把扣住刘婆子的手腕。 “刘妈妈这是做什么?” 青柳声音甜得像浸了蜜,指甲却深深掐进老人枯瘦的皮肉里。 “夫人赏的汤,可是用冰镇过的。” 刘婆子被扣着手腕,依然“扑通”一声跪下来,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青柳姑娘行行好!老奴发誓把嘴缝上,当年的事……” 青柳弯腰凑近,突然揪住她花白的头发强迫她抬头。 “当年什么事?刘妈妈糊涂了,咱们不过是来送解暑汤的。” 青柳微微一笑,从袖中摸出一个褪色的荷包丢在地上。 半截褪色的红绳从荷包里滑出来,正是刘婆子年前给儿子求的平安符。 “你!” 刘婆子瞳孔骤缩,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他是无辜的,从头到尾都不知道……” 青柳变戏法似的又端出一碗汤。 “所以刘妈妈更该懂事,您乖乖喝了,小刘子明日就能领二十两银子,去南边庄子上当差。” 刘婆子的嘴唇剧烈颤抖,干枯的手指死死抠住地面。 她死死盯着那荷包,终于,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口气,缓缓瘫软下来。 青柳满意地笑了,端起药碗,俯身凑近。 “来,趁热喝,别让夫人久等。” 褐色的汁液从老人嘴角溢出,填满苦笑的皱纹。 直到喉结不再滚动,青柳才松开手,看着那具佝偻的身躯慢慢滑倒在地。 “真不体面。” 她掏出手帕擦净指尖,突然对着虚空道。 “都看够了?” 墙角阴影里哆哆嗦嗦走出两个小丫鬟。 青柳把染了药渍的帕子扔在尸体上,温声道。 “你们谁去禀告管家,就说……刘妈妈病久了,方才突然就去了。” 丹桂院内,林婉淑正倚在软榻上歇息。 自停药后,她的嗓音日渐清亮,不复往日的沙哑。 “死了?”她轻声问道。 巧儿压低声音回禀。 “是,浆洗房的刘婆子突然暴毙,府里都说是旧疾发作。” 林婉淑闻言冷笑一声。 “旧疾?怕是‘新疾’吧。” 她抬眸,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薛明珠这般急着灭口,看来柳莺之事果然另有隐情。 正思索间,外头传来丫鬟的通报。 “侯爷到——” 林婉淑眸光一闪,迅速收敛神色,换上一副柔弱姿态。 她扶着巧儿的手缓缓起身,准备相迎。 沈昭临踏入内室,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淡淡道。 “嗓子可好些了?” 林婉淑眼眶微红,嗓音微哑。 “谢侯爷关心,妾身……好多了。” 她顿了顿,又轻声道。 “只是昨夜梦魇缠身,总想起柳莺姐姐。当年她也是突然失了嗓音,没过多久就被发卖出府……” 沈昭临眸色微沉。 “你与她很熟?” 林婉淑微微颔首,语气哀戚。 “那年妾身初入侯府,柳莺姐姐最爱唱曲儿,与妾身颇为投缘。同为女子,见她那般遭遇,难免兔死狐悲……” 她咬了咬下唇,勉强笑道。 “是妾身多言了,侯爷今日来,可是有事?” 沈昭临温和的凝视着她,忽然伸手,指尖抚上她的喉间。 林婉淑浑身一僵,却不敢动,任由他的指腹轻轻摩挲过她的肌肤。 “侯爷……”她轻声呼唤道。 沈昭临收回手,语气平静。 “确实还有些肿。” 他转身走向窗边,背对着她,淡淡道。 “既知有人害你,日后饮食衣物,都仔细些。” 林婉淑心头一跳——他这是相信她了? 她连忙低头,声音哽咽。 “是,妾身谨记侯爷教诲。” 接下来的几日,沈昭临出乎意料地轮流在各院留宿。 他行踪飘忽,既未像往常那般多在兰芳院盘桓,连丹桂院和落花坞也去得少了。 反倒是那几个素来不起眼、位份最低的姨娘院里,竟也出现他的身影。 这全然打破了府中多年来的惯例。 兰芳院。 薛明珠狠狠摔碎了今日的第四只茶盏,碎瓷四溅,映着她阴沉如水的脸色。 “侯爷这是做什么!放着兰芳院不来便罢了,连丹桂院、落花坞也去得少了!反倒把那几个上不得台面的挨个儿宠幸个遍?” 她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起身踱步。 “是要告诉全府,我薛明珠失宠了吗?” 青柳垂首侍立,大气不敢出。 其余丫鬟更是噤若寒蝉,恨不得缩进地里。 薛明珠深吸一口气,胸脯剧烈起伏着。 片刻后,她唇角忽然扯出一抹冰冷的笑意。 “去,”她冷声吩咐,“把宋长乐叫来。” 青柳猛地抬头,眼中带着一丝迟疑。 “夫人?” 薛明珠眸光阴鸷,一字一句道。 “侯爷不是喜欢她那份‘懂事’吗?我倒要看看,她究竟能有多‘懂事’!” 第四十三章 这颜色留着有用 宋长乐接到兰芳院传唤时,正在窗下绣一方帕子。 针尖悬在半空,她眼神微凝,旋即平静下来,只轻轻应了声: “知道了。” 侯爷这几日流连于低位姨娘处,兰芳院那位怕是早已怒火中烧,这传唤,意料之中。 缓步踏入兰芳院,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便只往鼻端钻。 她脚步微顿,目光扫过庭院。 廊下,薛明珠正端坐于一把紫檀木雕花椅上,姿态闲适。 阳光停在她身上,勾勒出精致的侧影。 然而,这宁静的表象下,是令人窒息的压抑。 一个枯瘦老妇被两个粗壮婆子按在院中的青石板上,裤子褪到膝弯,臀股处皮开肉绽。 旁边,一盆本该清雅的蕙兰,此刻叶片焦黄卷曲,已枯败腐烂。 薛明珠端起手边茶盏,动作优雅地拂了拂茶沫,对那血腥场面视若无睹。 她轻轻啜了一口香茗,目光才投向那盆枯萎的蕙兰,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惋惜的轻柔。 “这盆‘蕙兰’跟了我三年,开得最是清雅,可惜了。” 她放下茶盏,指尖在光洁的釉面上轻轻划过,语气陡然转冷,对着行刑的婆子道。 “连盆花都看顾不好,留着这双眼睛,又有何用?继续打,打到她记住为止!”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裁决意味。 那婆子动作一顿,随即挥下的力道更重了几分,老妇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呜咽。 廊下侍立的丫鬟们个个面无人色,死死低着头,连呼吸都屏住了。 薛明珠仿佛这才注意到院门口的宋长乐。 她微微侧首,目光平静地落在宋长乐身上。 她并未言语,只极轻微地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进来,随即优雅地起身,转身便进了正屋。 那份从容,仿佛只是随手处置了一件旧物。 宋长乐垂眸,掩去眼底的暗芒,恭顺地跟了进去。 屋内焚着清雅的熏香,试图驱散院中带来的血腥气。 薛明珠已在主位落座,重新捧起了那盏茶。 青柳垂首侍立一旁,屋内静得能听见香炉里银炭细微的噼啪声。 “长乐来了。” 薛明珠的声音依旧轻柔悦耳,仿佛闲话家常。 “侯爷在落花坞,可还顺心?” 宋长乐屈膝行礼,姿态恭谨。 “回夫人,侯爷龙章凤姿,能侍奉侯爷是长乐的福分。” “福分?”薛明珠轻轻放下茶盏,那细微的“嗒”一声,在寂静的屋里却格外清晰。 她笑意顿收,眼神骤锐如针,声音依旧优雅却叫人无端生寒。 “我抬举你,予你这份‘福分’,可不是让你白白糟蹋的。林婉淑那张脸,如今还见不得人,侯爷不愿踏足我这兰芳院,自有他的道理。” 她顿了顿,目光在宋长乐脸上细细逡巡,带着审视的意味。 “可你呢?一个刚抬进来的新鲜人儿,正是该使出浑身解数、固宠邀怜的时候,竟也留不住侯爷一夜?反倒让那些下三滥的玩意儿分了恩泽?” 她微微倾身向前,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宋长乐,你是觉得,我兰芳院的船,太稳当了么?” 宋长乐心头一凛,面上却愈发惶恐,声音中带着委屈和讨好。 “夫人明鉴!妾身岂敢懈怠?那夜侯爷确是宿在落花坞的,妾身也尽心伺候。只是,只是侯爷似乎心绪郁结,歇下后不久便起身离开了……长乐也斗胆挽留过,可侯爷他……” 薛明珠轻轻重复着“心绪郁结”这四个字,冷笑更深。 她优雅抚颌,淬毒般的眼神却死死锁住宋长乐。 林婉淑的脸没好,侯爷不来她这里! 连这个她亲手推出去的棋子,竟也留不住人!这府里,还有谁能让他如此“心绪郁结”? 宋长乐委屈的辩解,字字扎心! 她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郁结?他有什么好郁结的?是你这狐媚子伺候不周,惹了侯爷不快吧!” 薛明珠手腕一翻,未起身,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裹挟着一股凌厉的风,狠狠挥出! “啪——” 清脆的耳光在死寂中炸响! 宋长乐猝不及防,被这精准而狠辣的一掌打得头猛地偏向一侧! 她脸颊瞬间浮现鲜红掌印,迅速肿胀。鬓边珠簪被震落,“叮当”一声滚落冷地砖上。 薛明珠收回手,用丝帕慢条斯理擦拭手指,好似方才沾了污秽。 她看着捂脸的宋长乐,唇角勾起冰冷愉悦的弧度。 “知错?” 薛明珠声音恢复了柔滑。 “那就好好琢磨,侯爷的脚,该落在哪边院子。滚出去。” 宋长乐强忍脸上灼痛和喉间腥甜,未哭喊也未看珠簪。 她松开手,露出刺目掌印,向薛明珠方向深深叩首,额头触地,声音压抑颤抖而清晰: “是……妾身谨记夫人教诲。妾身告退。” 她叩首起身,低头强稳虚浮的脚步,退出了令人窒息的正堂。 青柳的头垂得更低,从头到尾眼观鼻鼻观心。 门口侍立的丫鬟们连发抖都忘了,一个个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方才院中行刑的残酷尚可归咎于下人犯错。 而此刻,一位新晋的、正得脸的姨娘,在夫人面前竟如同最低贱的奴婢一般被掌掴! 这份恐惧,瞬间深入骨髓。 宋长乐刚踏出兰芳院那令人窒息的门槛,一直焦急等候在外的贴身丫鬟香兰便立刻迎了上来。 “姨娘!您…您的脸!” 香兰看着宋长乐红肿的脸颊和刺目的掌印,心疼得声音哽咽。 她慌忙从袖中掏出干净帕子,就要去擦拭那触目惊心的伤痕。 “这可如何是好!奴婢这就去求找府医开些消肿化瘀的药膏来!这脸面要紧!” 宋长乐抬手,精准地挡住了香兰递过来的帕子。 “不必。” 她声音平静冰冷,与先前的惶恐委屈判若两人。 香兰一愣,愕然地看着自家主子。 宋长乐抚过脸上的掌印,嘴角却泛起一丝冷笑,眼底精光一闪。 “这伤,留着有用。” 她声音压得极低,仅容香兰一人听见。 “若不上点‘真颜色’,如何能让他人……看得真切?”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挺直了因那一耳光而微有佝偻的脊背,迎着外面刺目的阳光,一步步朝落花坞的方向走去。 香兰看着主子决绝的背影和脸上的红掌印,心头一跳,似懂非懂,赶紧小跑着跟上。 第四十四章 谋求同盟 宋长乐顶着半边红肿未消的脸,穿廊过院走回落花坞。 这副狼狈姿态,好似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平静的侯府内宅激起了无数暗涌。 消息长了翅膀一般飞遍了各个角落。 丹桂院,内室。 林婉淑脸上原本狰狞的红痕已淡成几道浅印,敷上脂粉便能掩去。 她正对镜端详,丫鬟巧儿小心翼翼替她涂抹养容霜,口中低声描绘着兰芳院门口所见。 “您是没瞧见,宋姨娘出来时半边脸肿得老高,指印清晰得吓人,走路都发飘呢。夫人今日火气真大,那一巴掌,可半点情面没留……” 巧儿眉飞色舞,带着幸灾乐祸。 林婉淑动作未停,镜中那双恢复神采的眸子却掠过一丝冰冷的嘲讽。 她轻抚脸颊伤处,声音带着沉郁的压迫感。 “哦?看来,咱们这位新晋的‘宠妾’,也没能讨得夫人几分真心欢心。” 她指尖在妆台上轻敲,若有所思。 机会! 薛明珠连自己亲手推上去、本该用来分宠固宠的新棋子都如此不留情面地折辱。 宋长乐脸上的伤,是屈辱的印记,却也成了绝佳的敲门砖。 一个被薛明珠如此对待、且极可能被当作替罪羊的人,其价值,陡然倍增。 林婉淑缓缓站起身,眼神锐利如刀。 “巧儿,去把我妆匣最底层,取一盒新的养容霜来。” 落花坞。 宋长乐正坐在窗边,任由香兰用浸了冷水的帕子小心翼翼敷在她未受伤的半边脸颊降温。 “姨娘,丹桂院的林姨娘来了。” 门口丫鬟通禀。 宋长乐眸光微闪,来了。 比她预想的还要快。 她抬手示意香兰停下,淡淡道。 “请林姐姐进来吧。” 林婉淑独自走了进来,巧儿被留在门外。 她步履从容,目光沉静地落在宋长乐脸上,那红肿的掌印让她瞳孔微微一缩,随即恢复如常。 “听闻妹妹在兰芳院受了些委屈,姐姐特来看看。” 她优雅地落座,将手中一个精致小巧的木漆圆盒轻轻放在桌上。 “这是我娘家的养容霜,虽然比不得夫人的雪肌膏珍贵,但对消肿祛痕有奇效。妹妹的脸要紧,莫要耽搁了。” 宋长乐看了一眼盒子,面上浮起一丝疏离与苦涩。 “多谢林姐姐挂怀。只是……妹妹刚惹了夫人不快,不敢擅用外物,恐再生枝节。” 她目光意有所指地掠过林婉淑看似姣好的面庞。 林婉淑并未动怒,反而轻轻叹了口气。 “枝节?” 她倾身压低声音,语气沉甸甸,透着推心置腹的意味。 “宋妹妹,你我皆是局中人,有些话,不妨敞开了说。” 她指尖点了点自己脸上的伤处,眼神锐利。 “我这伤,还有这坏了月余的嗓子,拜谁所赐,你我都心知肚明。薛明珠的手段,狠辣无情,不留余地。她今日能为一盆花剜了下人的眼,明日就能为侯爷的一句话,让你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人心上。 “妹妹脸上这巴掌,难道只是因为你‘不懂事’?不,这是她在敲打你,也是在警告所有人。我的今日,未必不是你的明日。在这府里,想要安稳活下去,甚至活得有几分体面,扳倒她,是唯一的生路。” 她目光扫过桌上的木漆小盒,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还有,宫里来的雪肌膏,连同那毁我嗓音的药粉,你以为她真想害的是我吗?她是要借你之手,除掉我这个碍眼的旧人,再把你这个‘不懂事’的新人推出去顶罪,一箭双雕,清理门户。妹妹,你已在她砧板之上,还不醒悟吗?” 林婉淑的话如同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血淋淋的现实。 宋长乐垂眼,长睫投下阴影,似在挣扎权衡。 屋内一时寂静,只闻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宋长乐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门口侍立的落花坞小丫鬟。 这些新丫鬟都去过落花坞接受训话。 此时瞧着低眉顺眼,背地里耳朵指不定竖得尖尖的。 她端起手边的茶盏,指尖似乎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几滴温热的茶水溅落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上。 “林姐姐!” 宋长乐声音带着惶恐与被戳穿的狼狈,猛地起身,声调上扬。 “夫人待我恩重,妹妹心中只有感激!今日之事是我之过!姐姐这些话……实在骇人听闻!这膏药……妹妹万万不敢受!姐姐请回吧!” 她一边说着拒绝的话,身体微微前倾靠近桌子,借着衣袖和身体的遮挡,右手食指迅速而隐蔽地蘸取了溅在桌上的茶水。 在那片小小的、即将干涸的水渍旁,她飞快地写下了几个湿漉漉的字。 字迹极淡,水痕在深色桌面上几乎难以辨认,且很快就会蒸发消失。 林婉淑正听她“义正言辞”,目光却如鹰隼般精准捕捉到那抹水痕及一闪而逝的字迹! 林婉淑心头剧震! 面上却丝毫不显。 她瞬间明白了宋长乐这看似激烈拒绝下的真实意图! 这是要她…… 一股寒意夹杂着棋逢对手的兴奋瞬间涌上心头。 林婉淑立刻收敛了方才那推心置腹的姿态,眼神骤然变得冰冷而疏离。 她缓缓站起身,仪态依旧优雅,却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 “恩重如山,心中感激?” 林婉淑居高临下地看着宋长乐,眼神充满了失望与鄙夷。 “宋长乐,你既执迷不悟,甘为鹰犬,那便好自为之吧。只盼他日祸临己身,莫要后悔今日之愚忠。” 她看也不再看桌上那盒雪肌膏,仿佛那是什么脏东西,转身径直离开了落花坞。 那份清冷与决绝,与方才“推心置腹”的模样判若两人,仿佛真的被宋长乐的“不识好歹”彻底寒了心。 香兰和门口的小丫鬟都被林姨娘这突然转变的态度和强大的气场震慑住了。 宋长乐看着桌上的木漆小盒,又瞥了一眼门口那惊魂未定的小丫鬟,缓缓坐回椅子上,重新拿起那块冰冷的湿帕,轻轻敷在自己火辣辣的脸颊上。 是夜,月黑风高。 侯府深处,巡夜的婆子提着昏黄的灯笼走过僻静的花园假山,一阵阴风吹过,灯笼猛地摇曳起来。 婆子下意识抬头,眼角余光似乎瞥见假山后人影倏地飘过! “谁!” 婆子吓得汗毛倒竖,声音都变了调。 无人应答,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仿佛夹杂着若有似无的压抑呜咽。 壮着胆子,蹑足绕到正面一看。 只见一道素白身影长发披散,面容模糊不清,喉间赫然一道血痕! 婆子浑身一僵,喉咙里卡出一声惊恐的呜咽,连滚带爬地逃了。 不多时,整个侯府都传开了。 柳莺的冤魂,回来了。 第四十五章 鬼影曈曈 翌日清晨,兰芳院内。 丫鬟们轻手轻脚地做着洒扫、添香、换水的活计,个个屏息凝神,比往日更加小心翼翼。 然而,压抑之下,总有些细碎的低语难以抑制地从角落飘出。 “听说了吗?昨晚花园那边……” “嘘!小声点!你也敢说?昨晚王婆子吓得差点厥过去!” “是真的!我表姐在针线房值夜,她说也听到了,那哭声细细的,幽幽的,唱着什么‘红颜薄命’、‘死得好冤’……听得人骨头缝里都冒寒气!” “天哪,不会是,不会是以前那个柳莺吧?” “噤声!你不要命了!” 一个胆大的丫鬟猛地捂住同伴的嘴,脸色惨白地四下张望,声音压得更低。 “这副好嗓子,除了她,还能有谁?听说当年柳莺出府前……” 两个小丫鬟缩在廊柱的阴影里,正说得心惊胆战。 全然没注意到身后不远处,通往正屋的回廊拐角,薛明珠正站在那里。 她今日身着正红织金锦袍,神色冷肃,显是刚处理完府务回来,正巧将这番私语听了个七七八八。 “柳莺?鬼魂?” 薛明珠眉头倏然紧锁,眼中寒光乍现。 她最厌恶的,就是这种装神弄鬼、动摇人心的把戏! “青柳!” 薛明珠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冷意。 “是,夫人。” 青柳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把那两个不知死活、乱嚼舌根的贱婢,拖去柴房,各掌嘴二十,罚跪一天一夜,不准给水米。” 薛明珠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 “让所有人都看看,再敢胡言乱语、妖言惑众,是什么下场!” 青柳应声,眼神凌厉地扫向那两个已经吓得瘫软在地、抖如筛糠的小丫鬟。 立刻有两个粗壮的婆子上前,毫不留情地将她们拖了下去,求饶声很快消失在远处。 院内瞬间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丫鬟婆子都深深埋着头,大气不敢出,恐惧比昨夜听闻鬼影时更甚百倍。 薛明珠面无表情地转身步入正屋。 她坐到主位上,端起青柳奉上的热茶,指尖却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鬼魂?” 她嗤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不屑与冰冷的怒意。 “活着的时候不过是只上不得台面的雀儿,死了倒能翻出浪来?真是笑话!” 她放下茶盏,目似寒星。 “就算真有鬼魂作祟,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处置了那老刁奴、又教训了宋长乐之后闹腾?柳莺当年可是‘病重’,‘恩典’发卖出去的,明面上人还活着呢!哪来的冤魂索命?这分明是有人借机生事,搅乱府里,给我添堵!” 薛明珠越想越觉得此事蹊跷,背后必有推手。 她绝不容许任何人挑战她的权威,更不容许这种下作手段动摇她在府中的地位。 “青柳。” 薛明珠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今晚,你带几个心腹,给本夫人去花园游廊附近守着。我倒要看看,是什么‘鬼’敢在眼皮子底下作祟!抓到了,不必回禀,直接打断腿,丢到乱葬岗去喂野狗!” “是,夫人!”青柳领命,眼中也闪过寒光。 然而,薛明珠思忖片刻,又改了主意。 她站起身,眼中燃烧着一种被冒犯后的、极度危险的征服欲。 “不,本夫人亲自去!我倒要看看,是什么魑魅魍魉,敢在我薛明珠的地盘上撒野!” 是夜,更深露重。 兰芳院倾巢而出。 薛明珠端坐在一张铺着厚厚锦垫的圈椅中,由两个健壮的婆子抬着。 青柳紧随在侧,身后还跟着七八个提着灯笼、手持棍棒绳索的粗使婆子和护院家丁。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埋伏在花园游廊附近最隐蔽的假山石后。 夜风寒气刺骨,吹得灯笼里的火苗乱晃。 光影在假山怪石上跳动,让人毛森骨立。 四周死寂,只听得风吹枯枝的沙沙声,和远处巡夜梆子单调的回响。 时间一点点流逝。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四周除了风声和虫鸣,再无半点异响。 凉意和困倦开始侵袭众人。 几个婆子忍不住悄悄打着哈欠,眼皮沉重地往下耷拉。 连青柳都微微蹙眉,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却一无所获。 她低声劝道。 “夫人,更深露重,恐伤凤体。不如让奴婢带人守在这里,您先回去歇息……” 薛明珠裹着锦缎披风,灯笼光下脸色略显苍白,眼神却锐利固执地扫视着花园回廊的轮廓。 她不信邪,更咽不下这口气! “闭嘴!再等等!那东西……” 她话音未落—— 异变陡生! 毫无征兆地,一股白色浓烟瞬间从他们藏身的假山群缝隙间、以及前方游廊的柱子后面滚滚弥漫开来! 这烟雾来得极快,极浓,眨眼间就将薛明珠一行人所在的区域完全笼罩! “咳咳咳!” “什么东西?!” “鬼雾!好大的鬼雾!” “保护夫人!” 惊呼声、呛咳声、混乱的脚步声骤然响起! 浓烟带着淡淡的香气瞬间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 灯笼的光在浓烟中变成一团团模糊昏黄的光晕,根本照不清人影。 抬椅子的婆子脚下被石头一绊,惊呼着向前扑倒。 薛明珠的圈椅猛地一歪,她猝不及防,整个人被狠狠掼倒在地! “啊!” 薛明珠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痛呼。 精心梳就的发髻散乱开来,珠翠委地,披风蒙尘。 她从未如此狼狈! “夫人!” 青柳闻声心下惊骇,慌忙扑过去想要搀扶,却被浓烟呛得眼泪直流,根本看不清薛明珠具体在哪里。 她只能凭着记忆和声音摸索,嘶声大喊。 “来人!保护夫人!快驱散这鬼烟!” 护院和婆子们更是乱作一团,瞬间成了无头苍蝇。 薛明珠被摔得眼冒金星,又吸入了不少浓烟,只觉得胸口憋闷欲炸,眼前阵阵发黑。 这绝不是鬼!鬼魂不会用这种下三滥的迷烟! 这是人为!是针对她的、赤裸裸的挑衅和袭击! “咳咳……青,青柳。” 薛明珠呛咳着,声音嘶哑扭曲。 “抓、抓住,抓住放烟的人。我要……我要把他碎尸万段!” 第四十六章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青柳带着几个勉强定神的婆子,一边奋力驱散烟雾,一边七手八脚地将摔倒在地的薛明珠搀扶起来。 薛明珠脸上惊怒未消,又添了一层被愚弄的羞愤,火辣辣地烧着。 “夫人,您没事吧?” 青柳焦急地查看,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夫人刚才那一下摔得着实不轻。 “闭嘴!” 薛明珠一把推开青柳的手,目光如刀扫向四周。 “人呢?放烟的人呢!” 护院和婆子们面面相觑,他们刚才自顾不暇,哪还顾得上抓人? “废物!一群废物!” 薛明珠气得浑身发抖,指尖冰凉。 就在她怒火攻心,恨不得立刻将侯府翻个底朝天时。 一阵凄楚哀怨的歌声,飘飘渺渺地从花园深处,池塘的方向渗了过来。 那歌声…… 薛明珠浑身一僵,瞳孔骤然收缩! “鬼……鬼啊!” 一个胆小的丫鬟直接瘫软在地,裤裆瞬间湿了一片。 恐惧一如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人群。 薛明珠脸色煞白,强压下心头的寒意,厉声喝道。 “装神弄鬼!给本夫人去池塘边!抓住那个装神弄鬼的贱人!” 她绝不信! 这定是有人在模仿柳莺的嗓音! 兰芳院众人被主子的威势所迫,加上人多壮胆,只得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簇拥着薛明珠,循着那幽怨的歌声,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后院池塘挪去。 池塘边水汽氤氲,比别处更显阴冷。 假山后,林婉淑深吸一口气,回忆着柳莺当年的唱腔,缓缓启唇。 “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断断续续的《牡丹亭》唱词,幽咽如泣,被夜风裹挟着,钻进每个人的耳朵,带来刺骨的凉意。 “成了。” 林婉淑唇角微勾。 她看见不远处灯笼晃动,薛明珠果然被歌声引了过来。 她立刻噤声,借着假山阴影悄然退去。 接下来的戏码,该由宋长乐接手了。 若她被当场抓住,这出戏就唱不下去了。 池塘对岸,宋长乐早已准备就绪。 “放烟。” 她低声道。 采苓立刻点燃特制的松香。 浓白的烟雾瞬间卷土重来,转眼间便将池塘附近重重笼罩。 松香燃烧烟雾量大,虽带一丝香味,但场面混乱谁会细辨? 且柳莺生前为女子,擦脂抹粉也说得过去。 更重要的是,松香燃烧后残留少,不易被发现,还能混在庭灯的香烛中。 “又来了!鬼雾又来了!” 仆妇们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就想后退。 薛明珠也惊得后退了半步,但强烈的愤怒压过了翻涌的恐惧,她死死盯着烟雾弥漫之处。 “在那里!给我围过去!” 宋长乐瞥了一眼小心翼翼围拢过来的众人,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采苓。 “白磷剧毒易燃,千万小心,莫伤着自己。” 采苓点头,倒出些许粉末。 她身形轻盈,借着烟雾掩护在池塘边快速移动。 手中白磷遇空气自燃,在浓烟中化作点点幽绿色的鬼火,忽远忽近,飘忽不定地浮动着。 “夫、夫人!那……那是鬼火!” 一个婆子吓得声音发颤。 薛明珠强作镇定。 “闭嘴!定是有人作怪!” 话音未落,烟雾深处猛地闪过一道飘忽的白影! 正是采苓假扮的“冤魂”。 她长发披散,喉间缠着染血的纱布,在幽绿鬼火的映照下,面容模糊却格外瘆人。 “啊——!” 尖叫声此起彼伏,兰芳院的人再也控制不住,彻底崩溃了。 什么主母威严,什么命令,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抬椅子的婆子手一松,薛明珠再次踉跄着差点摔倒,幸而被青柳死死拽住。 薛明珠自己也是头皮发麻,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那飘忽的歌声,这诡异的白烟,还有这乱葬岗才多见的鬼火…… 眼前的一切,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和掌控! 难道柳莺真的化作了厉鬼回来索命? 薛明珠不敢再想,巨大的恐惧攫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却仍强撑着不肯退却。 然而,当那白影裹挟着浓烟,忽地向她直扑过来时,薛明珠终于控制不住地尖声后退。 “青柳!拦住她!” 青柳咬牙冲上前,可那白影随着烟雾涌来,又在烟散时倏忽消失,无影无踪。 看着周围哭喊着要逃出去的仆妇,薛明珠第一次感到了彻骨的绝望。 她猛地闭上眼,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齿缝里挤出那个字。 “走……回去!” 看着薛明珠一行人如丧家之犬般仓皇逃离,尖叫哭喊声消失在花园小径尽头,宋长乐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放松。 “姨娘,成了。” 采苓从烟雾稀薄处闪身出来,脸上带着未褪的兴奋。 她迅速扯下假发和染血的纱布,塞进特制的油布袋。 喉间的纱布只是道具,并未勒紧。 “嗯。” 宋长乐应了一声,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快!按计划行事,一丝痕迹也不能留。 两人立刻行动起来,动作麻利而无声。 采苓小心地将剩余的白磷粉末倒回蜡封的小瓷瓶,紧紧塞住,深藏入怀——这东西太危险了。 “地上残留的……” 采苓低声问。 “用这个。” 宋长乐递过一个水囊,里面是特制的牛尿水,能中和白磷残留,气味在花园也不显眼。 采苓接过去,仔细冲洗撒过白磷的地面,直到只剩湿痕,再无幽绿光点或刺鼻气味。 宋长乐快步走向松香燃烧点。 特制的松香粉盛在边缘涂泥的浅瓦片里燃烧,此刻只剩灰烬和碎块。 她用小铲将灰烬连同瓦片铲起,倒入油布袋,又用脚拨弄开地面焦痕,混上泥土落叶,彻底掩盖。 两人快速检查了假山后林婉淑的藏身处及自己活动过的地方。 采苓仔细抹平池塘边湿泥上的脚印,撒上枯叶碎屑。 宋长乐拿出装香粉的小荷包,在空气中轻挥几下,用寻常的脂粉香彻底盖过松香和牛尿水的微弱气味。 做完这一切,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 远处传来更夫隐约的梆子声和巡夜护院灯笼的微光。 “走!” 宋长乐拉着采苓,悄悄沿着暗处的小路,快速退回自己的落花坞。 第四十七章 做事干净,不留把柄 路过一处可以远眺兰芳院方向的假山时,宋长乐特意停下脚步,隐在暗处观察了片刻。 只见那边灯火通明,人影晃动,隐约传来哭喊声和薛明珠尖利的叫骂声。 “效果不错。”宋长乐眸中寒光微闪,“薛氏今夜怕是睡不着了。” 采苓低声道:“姨娘神机妙算。只是林姨娘那边……” “她比我们更谨慎,想必早已安全返回。明日,自会有人将‘闹鬼’的消息,不动声色地传到该听的人耳朵里。” 宋长乐收回目光,转身隐入阴影。 “走吧,回去把东西彻底处理掉。” 夜风拂过,两人的身影悄然没入重重院落。 宋长乐和采苓回到落花坞的内室,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的寒意与喧嚣,才真正松了口气。 屋内只点了一盏小小的油灯,光线昏黄温暖。 “快,把湿衣裳换了。” 宋长乐一边低声吩咐,一边迅速解开自己的外氅。 夜露深重,又在水汽氤氲的池塘边活动,两人的衣角都沾了些湿气。 采苓手脚麻利地拿出备好的干净衣物,伺候宋长乐换上,自己也飞快地换下了那身沾着泥土和牛尿混合液气味的伪装衣裳。 两人迅速换好衣服,开始处理带回的证物。 宋长乐解开油布袋,露出里面的假发、血纱布和松香灰烬。 采苓接过袋子,把东西全倒进角落的小铜火盆里。 那是冬天用来暖手的,现在只剩冷灰。 她又从暗柜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往盆里倒了点透明油液。 火折子一点,盆里的东西“呼”地烧了起来。 特制的助燃油让火苗窜得老高,几乎没什么烟,只有股焦糊混着松香的怪味。 火盆上方的通风孔把烟气抽走大半,不一会儿,那些布片毛发就烧得干干净净,再也看不出原样。 两人静静站着,直到最后一点火星熄灭。 “把这灰混到明日倒掉的香炉灰里。”宋长乐吩咐道。 采苓拿过那个装过牛尿混合液的水囊,还有刚才擦拭过地面的布巾:“这些……” “水囊用清水反复冲洗干净,晾干收好。布巾……” 宋长乐沉吟一下。 “烧掉,灰烬同样处理。” 采苓应下,立刻去办。 宋长乐将装白磷的小瓷瓶仔细收进妆台暗格,这东西太危险,她必须亲自保管。 采苓用澡豆搓洗双手,连指甲缝都清理得干干净净。 宋长乐对镜整理衣衫,确保没有疏漏。 忙完这一切,两人坐在炕边,就着微弱的灯光,低声复盘方才的行动。 “姨娘,那白影扑向薛氏时,奴婢看到她脸都青了,柳莺一事定有蹊跷。” 采苓想起薛明珠那副惊恐万状的样子,轻声提醒。 “效果比预想中好。” 宋长乐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弧度。 “林姨娘模仿的歌声是引子,我们的烟雾、鬼火和‘现身’才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心里有鬼,才会如此恐惧。” “姨娘,您说她会信是柳莺的鬼魂吗?”采苓问。 “她信不信是鬼不重要。” 宋长乐眸光幽深。 “只要她开始疑神疑鬼,自会露出破绽。而恐惧,会让她身边的人离心离德。青柳今日拽住她时,手都在抖。” “那接下来该如何?”采苓求教。 宋长乐轻啜一口茶。 “静观其变。兰芳院的动静瞒不住人,林姨娘那边,自会有人去‘添油加醋’。” 茶水温润,她眉目间不见波澜,仿佛方才的惊心动魄不过是一场寻常夜戏。 “采苓。” 宋长乐放下茶杯,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沉静。 “你也累了,下去歇着吧。记住,今夜之事,烂在肚子里。我们只是早早睡下,什么都不知道。” 采苓会意,躬身退下。 “奴婢明白!” 翌日清晨。 兰芳院内弥漫着压抑的气氛。 薛明珠倚在软榻上,眼下泛着明显的青黑,捧着参茶的手还在微微发颤。 满屋的下人都屏着呼吸,大气不敢出,生怕触了主子的霉头。 “夫人,林姨娘求见。” 青柳小心翼翼地通禀。 薛明珠眉头一蹙,眼中闪过不耐与厌烦。 林婉淑?她来做什么?看笑话?还是……心里虽不情愿,嘴上还是道:“让她进来。” 林婉淑缓步而入。 她今日脸上只薄施脂粉,恰到好处地遮掩了尚未完全消退的浅痕。 “给夫人请安。” 她屈膝行礼,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沙哑。 薛明珠冷冷抬眼。 “身子不好,就好好在丹桂院养着,跑来做什么?” 林婉淑微微垂首,声音恭顺。 “谢夫人关怀。只是……妾身昨夜又梦魇惊悸,心悸得厉害,实在难安。” 她顿了顿,见薛明珠脊背明显挺直了些——显然是想起了她曾以此为由分宠的旧事。 林婉淑继续道。 “府中近来……颇多异动,妾身这身子骨实在经不住惊吓了。思来想去,斗胆恳请夫人恩典,允妾身归宁养伤。娘家清静,又有相熟的医婆照料,或许能好得快些,也……不敢再劳烦夫人挂心。” “归宁?” 薛明珠审视着林婉淑。 她此刻心烦意乱,昨夜“撞鬼”的阴影挥之不去,府里流言四起,她正焦头烂额,实在没心思也没精力再去应付林婉淑这个“旧患”。 林婉淑主动提出离开,正中她下怀。 她微微颔首,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恩典。 “既然想回去,那就回去好生养着吧。没我的吩咐,不必急着回来。” 林婉淑再次深深福礼,低垂的眼眸中,一丝冰冷的锐光飞快掠过。 “谢夫人恩典!” 她所求的,正是这“不必急着回来”的许可。 丹桂院,林婉淑归宁当日。 林婉淑的马车刚驶出侯府侧门,她脸上那刻意维持的病弱憔悴便褪去了大半。 她靠坐在柔软的垫子上,再无半分柔弱。 “巧儿。” 她低声吩咐贴身丫鬟,从袖中取出一个密封得极其严实、仅巴掌大的紫檀木小匣。 “回府后,务必亲手把这个小匣子交给我父亲。” 林婉淑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告诉他,我能爬多高,林家能爬多高,就看他舍不舍得下血本去打点了!” 第四十八章 三方合力 林婉淑归宁的第二日,天未亮,一封密信便由林家心腹快马送入御史大夫府。 辰时三刻,御史台衙署内。 御史大夫温逸平展开密信,目光扫过纸上字迹,眉头渐渐皱紧。 信中所陈永宁侯府主母薛氏种种劣迹。 虐妾、擅权处置仆役,更牵涉刘婆子“暴毙”一条人命官司,字字如刀,直指要害。 正阅至紧要处,信纸一滑。 厚厚一沓桑皮纸从信封夹层中滑落,散在红木案几上。 温逸平目光一凝,那并非续写的罪状,而是一沓京城安泰钱庄的百两银票。 簇新挺括的纸面泛着冷光,粗粗一数,竟不下数千两之巨。 温逸平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票面,眼中愕然之色转瞬即逝,继而化作深潭般的玩味。 林家…… 这是将刀递到他手上的同时,还垫上了一层厚厚的“诚意”。 指节轻叩桌面,沉吟片刻。 他与薛家积怨已久,如今这送上门来的把柄,岂有不用之理? 更何况这沉甸甸的银票,恰似无声的砝码,将天平重重压下。 “来人。” 低沉的嗓音在值房里荡开,他的目光掠过案上那叠刺目的银票,最终定格在密信上。 “备笔墨,本官要上奏。” 同一时刻,落花坞内。 采苓悄然趋近半步,声音压得又轻又低。 “姨娘吩咐的事,奴婢已有计较。” 她眼风谨慎地扫过四周,才继续道。 “按老规矩,奴婢先去西市‘锦绣坊’,为您挑两匹素缎打掩护……再去东街‘延鹤楼’歇脚用茶。如此出府,名目也正当。” 宋长乐凭窗而立,晨光熹微,映着她沉静的侧脸。 她看着采苓——这个由贵人精心挑选、安插进来的心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窗棂,宋长乐的眸光沉静中带着一丝赞许。 “嗯,你想得周到。记住要传的核心话是:请贵人借林家的势,在京城各处茶馆酒馆、街头巷尾,好好‘宣扬’薛家主母的‘贤德’——重点说她善妒罚没侯爷侍妾、越权插手外务、在府里滥用私刑苛待下人,还有那‘闹鬼’的事,暗示她失德遭了天谴。” 她顿了顿,眸光幽深。 “要快,要广,传得活灵活现。告诉贵人,林家那边已有安排,只等他这阵风起。不用原话照背,记在心里,口头转达就行。” 宋长乐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院墙,落在主院的方向。 薛明珠……她心中冷笑。 对方近来的所作所为,桩桩件件都是现成的把柄。 善妒罚妾、越权欺主、私刑虐仆、失德招鬼…… 这些‘内幕’,稍加剪裁渲染,便是投向舆论场的毒镖。 林家,那位同样不满薛明珠、在朝堂宫闱间自有门路的“盟友”,是推动此事的根基。 而延鹤楼那位贵人,则掌控着市井坊间的无形巨网,能让这风声如野火般,瞬间烧遍京城每个角落。 三方合力,定要将薛明珠这‘贤良淑德’的面具撕得粉碎! 采苓郑重点头,将这番蕴含着巨大杀机的话语牢牢刻在脑中。 “姨娘放心,奴婢省得利害。到了地方,自会有人接应。延鹤楼的杏仁酥是招牌,可要带一匣子回来?也好遮掩时辰。” 宋长乐叮嘱:“好,就带杏仁酥。你行事谨慎些。” 采苓点了点头。 宋长乐望着采苓挎着竹篮轻快离去,身影很快隐入采买仆妇的行列,消失在小径尽头。 采苓背负的,是她精心编织、足以摧毁薛明珠声誉的致命罗网的第一根引线! 香兰端着茶盏进来,见宋长乐伫立窗边,低声道。 “姨娘,采苓姐姐出去了。” 宋长乐并未回头,只微微颔首,轻轻‘嗯’了一声。 所有的思虑与期待,都沉在那深不见底的目光中。 采苓出府时,在角门被婆子例行检查。 婆子翻了翻竹篮,里面只有空食盒和荷包,又摸了摸袖袋和腰间,确认没有夹带,才放行。 采苓先去了锦绣坊,认真挑选了两匹上好的素缎,让伙计包好。 然后,她提着布匹和竹篮,步履从容地走向东街的延鹤楼。 延鹤楼二楼,“天”字号雅间的门并未关严,留着一道缝隙。 采苓轻叩三下门扉,停顿一息,又叩两下。 门内传来低沉的男声,声音不大却清晰,人似乎还在屏风后。 “可是来挑素缎的?” 采苓并未推门,只站在门外,恭敬回答。 “是,姨娘说素净些好,‘新采的碧螺春也衬这颜色’。” 门内的声音。 “姨娘可有吩咐?” 采苓平稳口述宋长乐要点,如点菜单。 “姨娘吩咐:林记的‘四样招牌点心’,请贵号效仿,速速备齐,多多益善。要快,要新鲜,‘林记’那边自有伙计接应。只待贵号的‘东风’一到,‘席面’必成‘头牌’。” 门内沉默片刻,显然是接收并理解了信息,随即回应,声音同样平稳。 “明白。请回禀姨娘,‘四样点心’即刻开火,‘东风’随后便到,‘席面’必让她满意。” 采苓:“有劳贵号费心。” 她不再停留,径直下楼,走到柜台前,提高声音。 “掌柜的,我家姨娘想吃杏仁酥,可还有新出炉的?要一匣子。” 掌柜笑容满面。 “有有有!刚出炉的上好杏仁酥,给您包好了!” 递过点心匣子。 采苓提着素缎和新买的杏仁酥,安然无恙地离开了延鹤楼。 不多时,京城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迅速扩散开来。 东街延鹤楼里,说书先生一拍醒木,绘声绘色地讲起“某高门”主母如何因妒忌处置侍妾,又如何越俎代庖管起外面的事。 虽没点名道姓,但“侯府”、“薛氏”这些字眼,就像冷水溅进热油锅,茶客间顿时炸开了锅,窃窃私语汇成一片。 西市酒肆中,醉汉们拍着桌子嚷嚷。 说那位“贤名主母”私下用银针扎婢女手心,府里闹鬼就是她“亏心事做多遭了天谴”。 这些添油加醋的街头闲话,带着“善妒”、“越权”、“私刑”、“失德遭天谴”的标签,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快地传遍了京城的茶楼酒馆、大街小巷。 这风,自然也悄无声息地刮进了侯府高墙…… 第四十九章 计划进行中 兰芳院,内室。 薛明珠正倚在美人榻上,由青柳轻轻捶着腿。 青柳动作轻柔,眼神却有些飘忽,欲言又止。 “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薛明珠闭着眼,淡淡问道。 青柳手一顿,咬了咬唇,低声道。 “夫人,奴婢今早去针线房取料子,回来的路上听到几个洒扫的小丫头躲在假山后头……嘀嘀咕咕的,神色鬼祟。” “哦?”薛明珠依旧闭着眼,语气听不出喜怒,“说些什么?” 青柳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惶恐。 “她们说什么外面传疯了,说夫人您……”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 “说您善妒,罚没了侯爷心爱的侍妾,还把手伸到前院管事的地界儿上,说您对下人动私刑,用簪子扎……还有说府里前阵子闹鬼,是您失德,招了天罚……” “啪!” 薛明珠猛地睁开眼,一把挥开青柳的手,坐直了身子。 她保养得宜的脸瞬间血色褪尽,随即涌上骇人的铁青,锐利的眼神死死钉在青柳脸上。 “你再说一遍!” 声音冰冷刺骨,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怒。 青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发抖。 “奴婢听得真真的!她们就是这么嚼舌根的!奴婢当时就喝斥了她们。可看那样子,怕不是空穴来风,外头……外头怕是传得很难听了!” 薛明珠脸色煞白,又因愤怒变得铁青。 她紧握拳头,指甲掐进手心,疼痛让她勉强保持冷静。 善妒罚妾、越权干政、私刑虐仆、失德招鬼…… 这些流言,精准得可怕! 每一桩都戳在她的痛处,是谁在背后操纵! 惊惶与暴怒在她眼中翻滚。 “好!好得很!” 薛明珠的声音冷得刺骨。 “本夫人治家多年,竟不知府里养了这么多耳聪目明、专会嚼蛆的‘好奴才’!” 她猛地站起身,厉声喝道:“青柳!” “奴婢在!” “立刻带人,给我彻查!从今早你听到的那几个小蹄子开始,顺藤摸瓜!我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侯府里散布这等诛心之言!一个都不许放过!查出来是谁在背后乱嚼舌根,又是谁把外面的腌臜话带进府里的!” 薛明珠眼中燃烧着毁灭一切的怒火。 “查!给我仔仔细细地查!” 整个兰芳院乃至整个侯府,瞬间被一股肃杀恐怖的气氛笼罩。 青柳带着几个心腹婆子,如狼似虎地扑了出去。 不到半日,风声鹤唳。 几个洒扫丫头、一个负责采买食材的粗使婆子、还有两个在二门上传话的小厮,被揪了出来。 严刑逼供之下,有人招认是听某某说的。 有人承认在角门听外面送菜的人议论过几句…… 线索最终指向了几个平日里嘴碎、常有机会接触外界的低等仆役。 他们被堵着嘴,像待宰的牲畜一般拖到了后院花园的月洞门前…… 京城大街,盛夏的日头晒得青石板发烫。 沈昭临勒紧缰绳。 胯下白马不安地踏着灼热的石板,铁蹄声在空旷的街道上格外沉闷。 今日朝堂上,御史台那本参他“治家不严”的折子,此刻仍在心头灼烧。 圣上虽未明言斥责,可临退朝时那意味深长的一瞥,已让他如芒在背。 御书房里龙涎香的气味仍黏在官服领口,此刻被热风一蒸,反倒愈发窒闷。 他下意识扯了扯汗湿的衣襟,却扯不散心头郁结。 “侯爷,水囊。” 玄奕策马追来,壶嘴在烈日下闪着刺目的光。 他抬手制止,眼前又浮现早朝后皇帝单独留他的情形。 那截白玉似的指尖轻叩着紫檀案几,每一声都像敲在他脊梁骨上。 “听闻爱卿府上近日热闹得很?” 未及辩解,含笑的声音已如冷箭袭来。 “齐家治国平天下,这道理,卿当比朕明白。” 京城大街的喧嚣裹着热浪扑面而来。 几个挎篮妇人仓皇避让马匹,绢帕不停擦拭着脖颈间的汗水,眼睛却黏在他湿透的官服上。 沈昭临突然夹紧马腹,白马吃痛扬蹄。 如今连市井妇人都敢这般明目张胆了? “走更夫巷。” 他猛地扯转缰绳。 白马扬蹄时,余光瞥见府里采买的婆子正躲在槐荫下与菜贩交头接耳。 见他纵马经过,那婆子慌得打翻了箩筐。 滚落的西瓜在青石板上摔得四分五裂,鲜红的瓜瓤像极了他此刻七零八落的体面。 沈昭临勒马停在府门前。 玄奕接过缰绳时,发现主子掌心被缰绳勒出的红痕,低声道。 “侯爷可要去见夫人?” 他微微蹙眉,正欲往书房去,却听回廊处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宋长乐一身素色纱裙打着团扇过来,身后跟着捧漆盘的香兰。 盘中青瓷碗壁凝结着水珠,里头却没有冰块,只剩下几颗梅子沉浮间透出丝丝凉气。 宋长乐前些日子中了寒石散,尚在调养,这碗梅子饮显然是香兰给自家姨娘准备的。 沈昭临脚步一顿。 落花坞清净,宋长乐人也乖觉,正适合他理清思绪…… “妾身见过侯爷。” 宋长乐当即上前,盈盈下拜。 “天热,侯爷一路辛苦,喝碗梅子饮解解暑吧。” 她从漆盘中捧起青瓷碗,手指白净,衬得瓷色更青。 沈昭临垂眸接过。 梅子的酸甜气息混着她袖间淡淡的香,莫名让他想起御书房里皇帝那句意味深长的“府上热闹”。 “侯爷脸色不大好,可是出了什么事?” 宋长乐轻声问道,目光如水般清澈关切。 沈昭临没答,只淡淡道。 “怎么不在落花坞待着?” 宋长乐微微一笑,眼角眉梢都透着温婉。 “这几日园里茉莉开得好,夜露晨阳一衬,香气格外清幽,闻着让人心神安宁。池中睡莲也开了几朵,花影映水,瞧着便觉静心。侯爷若得闲,可愿一同去走走?” 她并不直接催促,只是柔声细语地描绘着花园的景致,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他低头抿了口梅子饮,目光在她含笑的眉眼间略作停留,终是转身往花园行去。 宋长乐唇角微扬,指尖轻拢纱袖,步履从容地随在其后。 两人一路穿过回廊,奇怪的是,竟一个下人都没有遇见。 整个侯府安静得诡异,只有远处蝉鸣里忽然混进一声鹧鸪啼,叫得沈昭临眉心一蹙。 侯府从不养这种鸟。 宋长乐轻轻摇着团扇,状似无意地说道。 “今儿府里倒是清净……” 第五十章 薛家的规矩,还是永宁侯府的规矩 两人尚未踏入花园,后院便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 那哪里是鹧鸪啼鸣?分明是活人的惨呼。 沈昭临脚步骤停,剑眉紧蹙。 这异常的惨叫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薛明珠在“整顿”下人。 想到朝堂流言,他眼神一暗。 “侯爷,这声音……” 宋长乐故作惊惶。 未等她说完,沈昭临已大步流星朝声源处走去。 宋长乐匆匆跟上,裙裾扫过青石小径时,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后院的景象比声音更骇人。 板子砸在皮肉上的闷响此起彼伏,受刑的仆役嗓子都已嚎得嘶哑。 这里是府中下人每日修剪花木、洒扫庭院的必经之路,也是主子们偶尔散步的所在。 此刻,原本明媚的日光仿佛被冻结,空气里混着血腥,压得人喘不过气。 “夫人,这几个婆子嘴硬得很,死活不肯认。” 一个婆子躬身禀报,声音里带着谄媚的试探。 薛明珠眼皮未抬,只轻轻吹了吹茶沫。 “不肯认?那就打到她们肯认为止。” 青柳适时地低声道。 “夫人,再打下去,怕是要出人命了。” 薛明珠轻笑一声。 “怕什么?侯府还缺几个粗使婆子不成?” 主仆二人冷眼看着几个婆子被按在长凳上受刑,鲜血已浸透了下裳。 近前,还有几个仆役跪在地上,吓得浑身发抖。 不远处,兰芳院的婆子正驱赶着丫鬟小厮聚拢围观。 有人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却被身后人死死架着胳膊。 “都看仔细了!”那婆子厉声喝道,“这就是不守规矩的下场!” “夫人今日好大的阵仗。” 沈昭临的声音响起时,行刑的棍棒顿时悬在半空。 奄奄一息的仆役们挣扎着抬头,浑浊的眼里迸出希冀的光。 薛明珠闻声转头,见是沈昭临,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但转瞬即逝。 她唇角扬起一抹温婉的笑,款款福身行礼。 “妾身给侯爷请安。” 沈昭临眼目光扫过,只见凳上几人血肉模糊,鲜血顺着凳脚蜿蜒流下。 他眉峰微蹙,嗓音里凝着寒意。 “这是在做什么?” 薛明珠莲步轻移,走到他身侧,纤纤玉指若有似无地勾了勾他的腰带。 她语气轻柔,却字字透着锋芒。 “底下人不懂规矩,在外头乱嚼舌根,污蔑主母清誉。妾身不过是小惩大诫,正一正家风罢了……” 沈昭临猛地撤步后退,薛明珠的指尖顿时悬在空中。 他冷声道。 “整顿家风,需要当众杖毙?” 薛明珠眼底闪过一丝狠厉,下颌却不自觉地抬高了三分。 她强压下心头恼意,声音依旧端庄得体。 “府里流言四起,若不严惩,日后岂不人人敢妄议主子?” 宋长乐站在沈昭临身后,眸光微颤,轻声道。 “夫人治家严明,原是为了侯府清誉,只是……” 她欲言又止,不忍地别过眼去。 薛明珠的眼刀刮过宋长乐的脸。 “宋姨娘心善是好,可府里的规矩不是靠心软立起来的。一旦破了口子,日后还拿什么立威?” 沈昭临眸色一沉,还未开口,宋长乐已微微低头,轻声道。 “妾身不敢置喙。只是想着,若闹出人命,外头人怕是要议论侯府苛待下人,反而坐实了那些流言……” 薛明珠眼神一厉。 “宋姨娘这话,是在指责我处置不当?” 宋长乐连忙低头。 “妾身不敢。” 可颤抖的睫毛,泄露了她的委屈。 薛明珠看着宋长乐低垂的眉眼,忽然发出一声冷笑。 “是吗?本夫人瞧着你胆子倒大得很。” 她缓步走近,金线裙裾扫过染血的青砖。 “侯爷才从外头回府,今日怎么偏巧就来了这后院?” 话音未落,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已挑起宋长乐的下巴,迫她抬起头来,露出一双含泪的眸子。 薛明珠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 “莫不是有人……特意去通风报信?” 沈昭临冷眼看着二人交锋,忽然抬手格开薛明珠的手腕。 “够了。” 宋长乐趁机后退半步,眼眶微红,手指轻抚着被抵得生疼的下巴。 她藏在袖中的手却悄悄攥紧。 薛明珠越是这般咄咄逼人,就越显得自己楚楚可怜。 果然,沈昭临的目光在她下巴那抹刺眼的红痕上停留了一瞬。 他眸色沉沉,转向薛明珠。 “你,跟我过来。” 薛明珠却不肯让步,硬声道。 “侯爷若有话,不妨直说,何必避人耳目?” 沈昭临盯着她因强撑气势而微微发白的指节,忽而低笑一声。 “刘婆子暴毙之事,本侯还未查清,夫人倒急着处置旁人?” 薛明珠心头猛地一颤,强撑着挺直脊背,声音却泄出一丝颤意。 “侯爷,妾身只是按规矩办事……” 沈昭临骤然逼近,衣风扫乱她鬓边金摇。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每个字都钉进她耳中。 “规矩?薛家的规矩,还是永宁侯府的规矩?” 低沉的声音陡然转厉。 “你真以为,那些事能瞒天过海?” 四周霎时死寂,连受刑仆役微弱的呻吟都戛然而止。 所有下人死死低着头,恨不得将身子缩进地缝里。 侯爷竟当众撕破主母的脸面! 薛明珠脸色刷地惨白,阳光下竟显出几分狰狞。 她与沈昭临目光相撞,刹那间寒芒迸射,似有金戈铮鸣。 良久,她才咬牙道。 “……放人。” 见婆子们僵在原地不敢动作,她猛地将手中绢帕掷在地上。 “我说,放人!” 沈昭临再未施舍她一眼,转身对那几个仆役冷声道。 “今日饶你们一命,若再敢搬弄是非,绝不轻饶!” 仆役们连连磕头谢恩,被搀扶着踉跄退下。 薛明珠钉在原地,心如刀绞。 众目睽睽之下,她堂堂主母,今日竟被几个贱奴压了一头! 薛明珠死死盯着沈昭临冷硬的侧脸,胸脯剧烈起伏,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侯爷既要护着这些背主的奴才……妾身无话可说!” 她猛地一甩袖子。 “青柳!回兰芳院!” 薛明珠挺直背脊穿过人群,所过之处丫鬟婆子纷纷避让。 青柳白着脸小跑跟上,其余人等也垂首疾走,生怕慢了半步触怒主子。 人群散尽,花园里只剩沈昭临和宋长乐二人。 宋长乐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 “侯爷,夫人她……” 沈昭临抬手止住她的话,目光沉沉地望着兰芳院所在方位。 夫妻三载,这是第一次当众撕破脸。 “你也回去。” 他语调冷淡平静,却不容抗拒。 宋长乐乖顺地福了福身。 “是,妾身告退。侯爷也莫要太过忧心,保重身子要紧。” 她转身离去,步履轻盈,眼底却划过一丝快意。 朝堂之上,御史风闻奏事。 市井之间,流言杀人诛心。 薛明珠,你终于也尝到当众折辱的滋味! 第五十一章 薛家来人 回到兰芳院。 薛明珠一脚踹翻了香炉,香灰泼洒,满室呛人的沉水香混着瓷器碎裂的脆响。 “一群不知好歹的东西!” 她抓起案几上的青瓷茶盏,狠狠砸向门框。 瓷片飞溅,擦过青柳的额角,顿时渗出一道血痕。 青柳不敢擦拭,只垂首低声道。 “夫人息怒,当心伤着手……” 薛明珠冷笑,眼底猩红一片。 “息怒?沈昭临今日当着满府下人的面,就差没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毒妇!你让我怎么息怒!” 她突然攥住织金帐幔的云纹锦边,刺啦一声撕开尺余长的裂帛,指甲翻折了也浑然不觉。 “去,传信给母亲,就说——” 她声音陡然压低。 “沈昭临已经起疑,从前那些事……必须再查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青柳点头,匆匆退下。 薛明珠独自站在一地狼藉中,忽然觉得浑身发冷。 她从未想过,沈昭临会当着满府下人的面,让她颜面尽失。 这三年的夫妻情爱,到头来竟然抵不过几条蝼蚁的命么…… 薛府,正院。 薛母听完心腹嬷嬷的禀报,手中佛珠“啪”地一声断了线,檀木珠子滚落一地。 “我就知道……”她闭了闭眼,长叹一声,“沈昭临冷心冷情,本就不是良配。” “明珠那性子,迟早要惹出祸事。” 薛维岳坐在太师椅上,面色阴沉。 “沈昭临今日在朝堂上被温逸平那老贼参了一本‘治家不严’,转头就在府里撞见明珠当众杖责下人,他能不恼?” 薛母猛地睁眼,声音发颤。 “恼?他沈昭临凭什么恼?若非当年……我薛家的女儿何须嫁给他一个空有爵位、在朝中毫无根基的武夫?!” 薛维岳冷哼一声,心思澄明。 “永宁侯府再没落,那也是开国勋贵!沈昭临如今掌着京畿兵权,圣上对他青眼有加,你当还是从前?” 薛母被噎得脸色一僵。 她何尝不知这些道理? 可明珠是她捧在手心里娇养大的嫡女,自幼要风得风,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早知今日,当初就该选个更好拿捏的夫婿! 见妻子神色黯然,薛维岳语气稍缓。 “当务之急是把这事妥善了结。明珠的性子,确实该收敛些了……” “老爷现在倒怪起我来了?” 薛母忍不住反驳。 “若不是你这些年事事顺着她,何至于……” 两人争执间,门外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 “父亲,母亲。” 薛家庶女薛明蕙静立门外,素衣淡妆,与薛明珠的张扬截然不同。 她规规矩矩地福身行礼,低垂的眉眼间尽是温顺。 薛父见她来了,眉宇间的阴霾散去三分,招手道。 “明蕙,进来。” 薛明蕙缓步入内,温顺地站在一旁。 薛父目光在她身上一顿,忽然道。 “你姐姐在侯府受了些委屈,你明日去看看她,劝劝她。” 薛母一怔,下意识想要反对,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个素来不起眼的女儿,似乎比嫡女更懂得如何与人相处。 薛明蕙垂眸,轻声道。 “女儿明白。” 翌日清晨,永宁侯府的门房匆匆来报。 “夫人,薛家二小姐来访。” 薛明珠正对着铜镜梳妆,闻言手中玉簪一顿。 “二小姐?我哪来的妹妹?” 青柳连忙提醒。 “夫人忘了?老爷有位早逝的姨娘,留下了一个庶女。前些年您回府省亲时,还曾远远见过一面。” 薛明珠皱眉思索,模糊记起小时候确实有个不起眼的小丫头,总是躲在角落,像只受惊的小老鼠。 那时她作为嫡女,何曾将这样的庶出放在眼里? 如今竟敢堂而皇之登门拜访,莫不是仗着薛家的势? “哦,是那个小贱种啊。” 她冷笑一声。 “让她进来吧,我倒要看看,她来做什么。” 当薛明蕙踏入花厅时,薛明珠正倚在贵妃榻上,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指甲。 薛明珠这才懒懒抬眼,打量着这个多年未见的庶妹。 素白襦裙,乌发轻绾,通身唯见一支素银簪勉强能叫上价,朴素得近乎寒酸。 薛明蕙盈盈下拜,姿态恭敬得挑不出半点错处。 “多年不见,姐姐风采更胜从前。” 一个庶女也配与她姐妹相称? 薛明珠没有立即让她起身,而是眯起眼睛,故意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薛明蕙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声音轻柔。 “回姐姐的话,妹妹名叫明蕙。” 薛明珠猛地坐直身子,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 “明蕙?薛家从明字辈,你一个庶出也配?我记得你以前叫薛蕙。” 薛明蕙这才直起身,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容。 “姐姐出嫁后,母亲思念成疾,妹妹常在母亲膝下侍奉,母亲怜惜,便赐了‘明’字。母亲说,这样才像是一家人。” 薛明珠眼中怒火稍缓,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她心中既有一丝得意,又莫名泛起酸涩。 母亲竟允许一个庶女与她同辈,这是否意味着她这个嫡女在母亲心中已不再独一无二? “原来如此。” 薛明珠轻抚鬓角,声音里带着刻意的漫不经心。 “母亲倒是会找替身。” 她盯着薛明蕙的脸,想从中找出不满或怨恨,却只看到一派平静。 薛明蕙低头,掩饰眼中的冷意。 “姐姐说笑了,妹妹怎敢与姐姐相提并论?只是母亲思念姐姐时,妹妹能在旁安慰一二罢了。” 薛明珠轻哼一声,这才满意地点头。 “坐吧。说说,家里让你来做什么?” 她心中暗忖,父亲派这个庶女前来,必是有不便明言之事。 也好,添个‘明’字,日后嫁出去也能做薛家的一枚棋子,总比那些不知根底的外人强。 薛明蕙谨慎地坐在下首,压低声音道。 “家里让妹妹转告姐姐,近日朝中风声紧,还请姐姐在侯府谨言慎行。那几件事……父亲已经派人去善后了。” 薛明珠眼中闪过一丝警觉,随即冷笑。 “父亲倒是消息灵通。回去告诉他,我自有分寸。” 薛明蕙说完密事,低头抿了口茶,指尖微微发颤,像是强忍不适。 她轻轻放下茶盏,勉强笑道。 “姐姐,家里的事已经带到了,妹妹不便久留,这就告辞了。” 她刚一起身,却忽然身形微晃,扶住了桌角。 第五十二章 庶妹献符,主母试妾 青柳连忙上前搀扶,薛明珠这才注意到她脸色苍白,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影。 “你怎么了?” 薛明珠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却也有几分探究。 薛明蕙勉强站稳,低声道。 “前些日子母亲染了风寒,妹妹日夜侍奉,自己也受了些寒……不碍事的,回去歇两日便好。”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褪色的平安符,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纹路,欲言又止。 薛明珠眼尖,瞥见那符上绣着“永宁安康”四字,正是薛家祖庙的样式。 “这是什么?” 她问。 薛明蕙似是被吓了一跳,慌忙将符攥紧,却又缓缓松开,低声道。 “是母亲前些日子去寺里求的,说是保佑姐姐平安。只是她拉不下脸亲自送来,便让妹妹转交……”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 “母亲说,这符需在佛前供奉七日,日日诵经,方能灵验。妹妹本想今日送来就回去的,可方才听下人们议论,说姐姐近日睡不安稳……” 她抬眸,眼中含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怯意。 “姐姐若不信这些,就当妹妹多嘴了。” 薛明珠盯着那平安符,心中翻涌。 母亲……果然还惦记着她? 她出嫁后,嫌少归宁,与娘家也不似从前亲近。 如今听到母亲暗中为她祈福,心中竟有些酸涩。 可转念一想——母亲为何不亲自派人来?为何偏让这个庶女传话? 她冷笑一声。 “母亲倒是有心,只是这符既是你带来的,谁知道是不是你自个儿弄的玩意儿?” 薛明蕙闻言,眼眶微红,却仍温顺地低下头。 “姐姐若不信,妹妹这就带回去,绝不叫姐姐为难。” 她作势要收起平安符,手指却微微发抖,像是受了委屈却不敢争辩。 薛明珠盯着她,忽然道。 “慢着。” 她伸手拿过那符,指尖触到粗糙的布料,确实是薛家祖庙的样式。 她心中动摇,却又拉不下面子,只冷声道。 “既然要供奉七日,你难不成还想赖在我这儿?” 薛明蕙立刻摇头,惶恐道。 “妹妹不敢!只是……这符需得每日诵经祈福,若姐姐不嫌弃,妹妹愿意每日来侯府一趟,诵完经便走,绝不打扰姐姐……” 她说着,又轻咳两声,身形微晃,像是随时会倒下。 薛明珠看着她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心中嗤笑,却也觉得让她每日来回奔波,反倒显得侯府刻薄。 于是她懒懒摆手。 “罢了,你这样子,出去倒像是我苛待了你。西厢房还空着,你暂且住下,把这劳什子的符供完了再走。” 薛明蕙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暗芒,面上却仍是感激涕零的模样,深深一拜。 “多谢姐姐体恤,妹妹……定不会给姐姐添麻烦。” 薛明蕙住进西厢房后,果真在偏厅设了一方小佛堂。 推开雕花木门,便见一尊半人高的白瓷观音像静立佛龛之中。 观音像慈目低垂,手执净瓶,通体莹润如雪。 龛前供着三盏长明灯,焰心幽微,映得观音面容似悲似悯。 薛明蕙每日晨昏定省,诵经祈福,极是虔诚。 青柳奉薛明珠之命,时不时去瞧上一眼,回来便禀报道。 “二小姐倒真是规矩,除了用膳,几乎不出房门。今儿奴婢瞧见她在抄《妙法莲华经》,那蝇头小楷写得比庙里师父还工整。” 薛明珠轻哼一声。 “装模作样。” 可心里却莫名有些动摇——若母亲真为她求了符,那这庶女倒也算尽了心。 直到第三日傍晚,青柳匆匆回来,神色古怪。 “夫人,奴婢方才去送茶,见二小姐在佛堂里……似乎在藏什么东西。” 薛明珠眉头一皱。 “藏什么?” 青柳摇头。 “奴婢没看清,只瞧见她慌慌张张地把一张黄纸塞进了袖中。” 薛明珠冷笑。 “果然有鬼。” 她当即起身,带着青柳直奔西厢房。 佛堂内,香案上供着新鲜果品,一旁青铜香炉中青烟袅袅,将整间佛堂笼得愈发肃穆。 薛明蕙跪在绘有八宝纹的蒲团上诵经。 她一身月白衫子,唯有腕间一串沉香佛珠乌黑油亮,随她指尖拨动发出细微的“喀喀”声。 一本佛经被她摊开在膝头,纸页泛黄卷边,显然常被翻阅。 薛明蕙听见脚步声,回头见是薛明珠,神色一慌,随即勉强稳住神色,低头行礼。 “姐姐怎么来了?” 薛明珠目光锐利,直直盯着她袖口。 “你藏了什么?” 薛明蕙指尖微颤,低声道。 “没、没什么……” “拿出来。”薛明珠冷声命令。 薛明蕙咬了咬唇,终究还是从袖中缓缓抽出一张折叠整齐的黄纸,递了过去。 薛明珠展开一看,竟是一张求子符。 上面朱砂画就的符文鲜红如血,底下还压着一行小字——“愿明珠早得贵子,薛氏香火绵长”。 她心头一震,抬眼看向薛明蕙。 “这是母亲让你带的?” 薛明蕙低头,声音轻若蚊呐。 “是。母亲说,姐姐嫁入侯府多年,子嗣之事一直未有消息,她心中忧虑,便去求了这张符。只是……怕姐姐介意,所以不敢明说。” 薛明珠攥着符纸,心中翻涌。 她自然介意——堂堂永宁侯夫人,竟要靠一张符来求子? 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可……前些日子闹鬼一事,她虽嘴上不信,心里却隐隐有些动摇。 如今这符既是母亲所求,她若直接拒绝,反倒显得自己心虚。 她冷哼一声,将符丢回薛明蕙手中。 “既然是母亲的‘好意’,那就供着吧。” 薛明蕙如蒙大赦,连忙将符重新供上佛前,低声道:“多谢姐姐体谅。” 薛明珠瞥她一眼,忽然道。 ““这符……要多少人供奉才灵验?” 薛明蕙眸光微闪,故作思索。 “听寺里的师父说,心诚则灵,但若是亲近之人一同诵经,效果更佳……” 她顿了顿,像是无意般补充。 “或是夫家有瓜葛之人……亦可。” 薛明珠眯了眯眼。 她自然听懂了薛明蕙的暗示。 永宁侯府只有沈昭临一个独苗,老侯爷和老侯夫人已经亡故多年。 与沈昭临有瓜葛的人,除了她这个正妻,便是那几些个姨娘。 若是从前,除了请安,她绝不会让那些低贱的妾室多留她的院子半步。 可如今……她倒要看看,这些日子宋长乐等人背地里是否安分。 况且,让她们来诵经求子? 呵,正好让她们认清自己的身份——再得宠,也越不过主母去! 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对青柳道。 “去,把各院的姨娘都叫来。” 青柳一愣。 “……全部?” 薛明珠淡淡道:“全部。” 第五十三章 佛前试深浅 落花坞,院中。 宋长乐正在房中修剪花枝,听丫鬟来报,说兰芳院传唤,唇角不由浮起一丝笑意。 “果然来了。” 她早从门房那里得知薛家二小姐入府,正愁没机会打探。 如今薛明珠主动召见,正中她下怀。 她放下剪刀,理了理鬓发,对镜自照,确保自己妆容素净,这才袅袅婷婷地往兰芳院去。 行至半途,恰遇着同样被传唤的周姨娘。 这周氏原是他人献上的舞姬,抬了姨娘后经薛明珠几番磋磨,早成了惊弓之鸟。 见着宋长乐,慌忙福身。 “宋妹妹。” 宋长乐亲热地挽住她的手,柔声道。 “姐姐也是去兰芳院?正好,咱们一道走。” 周姨娘受宠若惊,连连点头。 宋长乐眼中闪过一丝算计。 薛明珠突然召集后院,必有蹊跷…… 二人刚到兰芳院外,便听见里头传来薛明珠冷淡的声音。 “既然人都齐了,那就开始吧。” 宋长乐唇角微勾,抬步迈入。 兰芳院,西厢房,佛堂。 香烟袅袅中,几位姨娘鹌鹑似的跪在蒲团上,低眉顺眼地听着薛明珠训话。 “今日叫你们来,是为侯府子嗣祈福。” 薛明珠端坐主位,语气冷淡。 “既是诵经,便需诚心,若有人敷衍了事,别怪我不留情面。” 众姨娘齐声应是,无人敢抬头直视她,各自寻了蒲团跪下。 宋长乐垂首跪坐,余光却见薛明蕙正悄悄打量众人。 那目光掠过周姨娘畏缩的肩颈,最终在自己身上微微一顿。 薛明珠见众人安静,满意地点头,随即对薛明蕙道。 “你既懂佛经,便带着她们诵念。” 薛明蕙温顺应下,待薛明珠起身离开后,才柔声道。 “诸位姐姐,诵经需心诚,咱们先静心片刻,再开始可好?” 此言一出,众姨娘自然无异议,佛堂凝滞的气氛果然松泛几分。 薛明蕙腕间沉香佛珠轻转,忽然对周姨娘莞尔。 “听周姐姐口条利落,也是信佛之人?想必对这《金刚经》颇有心得?” 周姨娘慌忙摇头。 “二小姐折煞奴婢了,不过略识得几个字。” 薛明蕙温婉一笑。 “姐姐谦虚了。我初来侯府,见侯爷待姐姐们宽厚,想必姐姐们都是极有福气的。” 周姨娘被捧得面色微红,忍不住低声道。 “侯爷待宋妹妹才是真好,前阵子侯爷还因她一句话,往落花坞拨了格外的冰呢……” 话未说完忽觉失言,慌忙咬住嘴唇。 薛明蕙眸光微闪,轻叹道。 “宋姐姐这般得侯爷看重?难怪长姐近日辗转难眠……” 周姨娘闻言瞪大眼睛。 “夫人竟为此烦忧?侯爷虽少来兰芳院,可对夫人一向敬重……” 这番低语一字不落飘进宋长乐耳中。 她抬眸,目光落在薛明蕙身上。 这个薛家庶女,表面恭敬,可每一句话都像是精心算计过的。 她唇角微勾,忽然起身,挪到薛明蕙身旁的蒲团跪下,柔声道。 “二小姐对佛经如此精通,不知可否指点我一二?这《金刚经》上说‘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二小姐可知是何深意?” 她偏头看向薛明蕙,眼中含着恰到好处的困惑,像极了真心求教的模样。 薛明蕙不急不缓地转着佛珠,温声解释。 “宋姐姐问得妙。这话是说,修行之人不该执着于任何外相……” “原是如此。”宋长乐恍然点头,忽又追问。 “那二小姐觉得,像我们这样的深闺女子,该如何‘不住于相’呢?” 佛堂角落的周姨娘闻言悄悄竖起耳朵。 这问题看似请教,实则暗藏机锋。 既试探薛明蕙的佛学造诣,又暗指侯府妻妾争宠之事。 薛明蕙眸光微动,忽然将手中佛珠往腕上一缠,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姐姐请看这佛珠。” 她拾起一串檀木珠。 “珠子相撞才有声响,可若强行按住……” 她突然攥紧佛珠。 “便再无声息。” 宋长乐眯了眯眼,这是在暗喻侯府妻妾相争只会两败俱伤? “二小姐果然通透。” 她笑着去接佛珠,却“不小心”碰倒了案上的香炉。 香灰倾洒间,她突然压低声音。 “只是这侯府后院,从来都是东风压倒西风……” 薛明蕙扶正香炉的动作丝毫未乱,指尖却沾了香灰。 她凝视着灰白的痕迹,用帕子慢慢擦拭。 “宋姐姐可知香灰为何烫不着手?” 她突然将帕子覆在宋长乐手背。 “因为真正伤人的…从来都是明火。” 窗外风起,檐角铜铃叮当。 薛明蕙抬眸相迎,映着香火的眼眸清澈见底。 宋长乐却在对方温婉笑意中,第一次尝到棋逢对手的悸动。 诵经结束后,众姨娘陆续离去。 宋长乐却故意放慢脚步,待只剩她与薛明蕙时,才轻声道。 “二小姐年纪轻轻竟有这般慧根。” 她状若无意地抚过案上经卷。 “不知在薛府时可曾许了人家?” 这话问得直白,摆明了试探她是否存了攀附侯爷的心思。 薛明蕙理经书的手顿了顿。 “家中母亲怜惜,允我多留几年,未曾议亲。” 宋长乐故作惋惜。 “二小姐这般品貌,竟还未定亲?可是……心中另有所属?” 薛明蕙合上经书浅笑:“宋姐姐说笑了,我一心向佛,早已断了红尘念想。” “哦?” 宋长乐忽然逼近半步。 “那为何特意住进侯府?送道平安符,值得劳动二小姐亲自守上旬月?” 薛明蕙抬眸,眼中一片澄澈。 “母亲所托,不敢怠慢。况且……姐姐近日心神不宁,我做妹妹的,自然该陪陪她。” 宋长乐目光细细扫过她的脸,试图找出一丝破绽,却只看到一派平静。 “二小姐有心了。” 回院时,暮色已沉。 采苓迎上来,却见宋长乐立在花案前,盯着那枝新折的茉莉。 “去查查这个薛明蕙,她在薛家到底什么底细。”她突然道。 采苓迟疑:“姨娘是怀疑她另有所图?”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无缘无故住进侯府,还特意亲近各院姨娘,若说无所图谋……” 宋长乐指尖一错。 咔嚓。 那枝开得正艳的茉莉簌簌落在裙边。 “菩萨不信的事,我自然也不信。” 第五十四章 诚心与否,不在念经 采苓回来时,天色已暗。 宋长乐倚在雕花窗棂边,指尖拨弄着一盏冰镇酸梅汤,碗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一滴一滴落在案几上。 “如何?” 她头也不抬地问。 采苓轻手轻脚地凑近,将烛芯拨亮了些,低声道。 “姨娘猜得不错,这薛二小姐在薛家,确实不简单。” 她顿了顿,见宋长乐神色不动,又继续道。 “薛二小姐在薛家原本不受宠,可自夫人出嫁后,薛夫人竟渐渐让她掌了部分内院事务。这次来侯府,也是薛老爷亲口允的。” 她指尖敲了敲碗沿,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薛明珠在侯府跋扈的名声,怕是早传回娘家了…… 薛家这是要‘未雨绸缪’?” 采苓压低声音。 “奴婢还打听到,薛明蕙这几日在府里,没少和下人们说话。厨房的刘婆子说,二小姐待人和气,还特意问过夫人平日爱吃什么;浆洗房的小丫头也说,二小姐见她们辛苦,赏了银钱买糖吃。” 宋长乐眸光微冷。 “她倒是会做人。” 一个庶女,能在嫡母眼皮底下笼络人心,这份心机,倒比她姐姐强多了…… 正说着,香兰掀帘进来,手里捧着一碟新做的酥饼,笑道。 “姨娘,厨房刚做的,还热着呢。” 酥饼金黄酥脆,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宋长乐瞥她一眼。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香兰放下碟子,神色有些异样,凑近低声道。 “奴婢回来时,瞧见薛二小姐在花园假山后和周姨娘说话。” “周姨娘?”宋长乐宋长乐指尖一停,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她们能有什么话说?” 香兰犹豫一瞬,小声道。 “奴婢不敢靠太近,只隐约听见……薛二小姐在问侯爷的喜好,喜欢什么茶、爱听什么曲儿,连平日爱去哪儿散心都打听了。” 宋长乐闻言,忽地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 “薛家果然教女有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倒惦记上姐夫了。” 她抬手,将酸梅汤一饮而尽。 冰凉的甜酸滑入喉中,心头那点算计的火却依然跃动着。 她轻轻摩挲着碗沿,思绪翻涌。 薛明蕙此举,无非是想借机攀附侯爷,为日后铺路。 而薛家默许她来侯府,恐怕也是存了让两个女儿互相制衡的心思。 若真让薛明蕙得了侯爷青眼,她这个姨娘的位置,怕是要更加艰难了。 她必须赶在薛明蕙得手之前,先下手为强。 翌日,沈昭临回府。 宋长乐早早得了消息,特意换了一身淡青色的衫子,素净清雅,却衬得眸如秋水,唇似含朱。 她算准了时辰,在沈昭临必经的游廊上“偶遇”。 “侯爷。”她福身行礼,声音柔婉。 沈昭临脚步一顿,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 “这么晚了,还在外面?” 宋长乐低眉,指尖轻轻绞着帕子。 “妾身刚从佛堂回来,心里……有些闷。” “佛堂?”沈昭临微微皱眉,“你何时也学起那些后宅妇人,拿佛经当争宠的筏子?” 她抬眸看他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睫,语气带着几分委屈。 “是薛家二小姐今日设的,说是为夫人和侯府子嗣祈福。妾身原想着去上一炷香,可二小姐诵经时极是专注,连旁人近前都不曾察觉……”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 “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心思纯净,不似妾身这般,整日只想着些俗事。” 沈昭临眼底掠过一丝兴味,似笑非笑。 印象里,她向来温婉大度,从不争风吃醋,今日这般含酸带怨的模样,倒是头一回见。 他忽然觉得有趣。 “你倒是会自贬。” 宋长乐咬了咬唇,似嗔似怨。 “妾身哪敢自贬?只是二小姐那般虔诚,连晦涩的经文都熟稔于心,想必是日日苦修的。妾身……比不得。” 沈昭临语气仍淡,却故意上前一步。 “所以,你这是变着法子邀宠?” 宋长乐似乎没料到他的逼近,下意识后退,后背抵上了廊柱。 “妾身不敢,只是怕……侯爷觉得妾身不够诚心。” 她今日特意用了茉莉香粉,此刻淡淡幽香萦绕在两人之间。 他嗤笑一声,抬起她下巴端详。 “你既知自己不如她诚心,为何不去多诵几遍经?”他故意刁难。 宋长乐眼中闪过一丝愕然,随即垂下眼睫,嗓音微涩。 “侯爷……说的是。” 她这般反应,倒让沈昭临心头一动。 原来她也会委屈? 他本不是爱哄人的性子,可此刻却莫名想再逗她一逗。 “诚心与否,不在念经。” 他抬手,指尖掠过她鬓边散落的发丝。 “既自觉不如旁人,那今晚,便好好‘补过’。” 宋长乐眼睫轻颤,似惊似羞,却未躲闪,只低声道。 “侯爷连日奔波,该早些歇息才是。” 沈昭临低笑一声。 明明想留他,却偏要故作懂事。 他倒觉得,这样的她,比平日那副完美无缺的模样生动得多。 “我确实乏了。” 他说着,大掌揽过她纤细的腰肢。 “便去你那儿歇着。” 她乖顺地依在他怀中,唇角微勾。 若他对薛明蕙有意,此刻必会心生波澜,她只需静观其变,引薛明珠介入。 若侯爷不以为意,也可散布流言,说薛明蕙“借祈福之名,行勾引之实”…… 消息传到兰芳院时,薛明珠正亲手摆着青瓷碟。 八宝鸭冒着热气,胭脂鹅脯切得极薄,都是沈昭临素日爱吃的。 她第三次调整菜碟位置时,忽听帘外脚步声近,心头一跳。 是侯爷来了? 她指尖一顿,唇角已不自觉扬起,连声音都放柔了几分。 “可是侯爷回府了?” 青柳急匆匆掀帘进来,脸色发白,低声道: “夫人,侯爷回府后……去了落花坞。” 薛明珠手中银箸“啪”地一声落在桌上,脸色瞬间阴沉。 林婉淑归宁,她这些日子又借着诵经祈福重塑贤名,原该是…… “宋长乐又使了什么手段?” 她冷声问,嗓音已骤然转寒。 青柳摇头,小心回话。 “奴婢不知,只听说侯爷在游廊上遇见了宋姨娘,两人说了几句话。 薛明珠冷笑,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几句话就能把侯爷勾去?” 她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轻颤。 “去,把采苓叫来。” 第五十五章 挑拨生疑,焚香藏祸 采苓踏进兰芳院时,已是三更天。 檐角残月如钩,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 她刻意放重了脚步,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给屋里人报信。 “进来。” 门内传出的声音生冷如铁。 采苓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带进一缕若有若无的兰香。 这是方才伺候宋长乐沐浴时沾染上的。 屋内只点了一盏铜灯,薛明珠半边脸映着惨淡的光,半边脸隐在阴影里。 案几上的八宝鸭早已凝了层冷油,胭脂鹅脯的酱汁凝成暗红的膏。 她鼻翼微动,嗅到了采苓身上那缕茉莉香,指甲不自觉地掐进了掌心。 三更天才来复命,落花坞叫了三次水……那贱人倒是会折腾! “奴婢给夫人请安。” 采苓跪下行礼时,袖口滑落,露出腕间一道未干的水痕。 薛明珠瞥见那湿润的肌肤,又见她指尖泛着被热水泡过的微红,眼中寒光一闪。 青柳捧着唾壶侍立一旁,朝采苓使了个眼色。 案几上那盏凤凰单丛已经续过三次水,兰花香早已散尽了。 “侯爷胃口倒好,这个时辰才歇下。” 薛明珠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刺。 “落花坞备了什么好菜,说来听听?” 采苓的额头几乎贴到地砖上。 “回夫人,侯爷用了清炒时蔬、豆腐羹……还有一道酱萝卜。 薛明珠心下暗恨。 落花坞那清汤寡水的菜色,连她兰芳院三等丫头的饭食都比不上,侯爷竟也吃得下去? “穿的什么?”她冷不丁追问。 采苓如实回答。 “姨娘今日穿的是一件淡青色衫子,连绣纹都没有……” “啪!” 薛明珠猛地一拍案几,震得茶盏里的茶叶颤了颤。 青柳吓得一哆嗦,唾壶差点脱手。 薛明珠目光如刀,剜过青柳身上新裁的锦缎褙子,心头怒火更炽。 连她身边的丫头都比那宋氏穿得光鲜,侯爷却偏要往那寒酸地方钻,莫不是瞎了眼不成? “吃的这般寒酸,穿的这般粗鄙……” 薛明珠死死咬着后槽牙,声音阴冷。 “吃穿用度样样比不上兰芳院,侯爷偏往那寒酸地方钻。” 她突然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莫不是那贱人给侯爷下了蛊!” 采苓伏在地上,眼珠转了转,适时地小声道。 “回夫人,姨娘今日本是照例去佛堂上香,回来路上恰遇侯爷。” 薛明珠嗤笑一声。 “上香?她什么时候这么诚心了?诵经时辰早过了,不过是装模作样勾引侯爷的手段!” 采苓身子伏得更低。 “回夫人,姨娘说,既是为侯府子嗣祈福,她自然该尽一份心。而且侯爷似乎对二小姐很感兴趣,回落花坞后还问了好几句……” 薛明珠猛地抬头。 “侯爷问了薛明蕙?” 采苓点头。 “姨娘念着二小姐到底是夫人的妹妹,自然处处说好话。二小姐在府里原就人缘极好,下人们没有不夸她和气可亲的……” 薛明珠闻言,心头火起。 这宋氏当真是个蠢的! 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给那庶女做脸! 她忽地眯起眼睛。 慢着……薛明蕙何时在府中有了这般好人缘? 而且……她缓缓掀起眼皮,目光扫过跟前低眉顺眼的采苓。 采苓今日的话,句句都往明蕙身上引。 薛明珠指尖轻敲案几,烛火在她眸中跳动,映出一片阴鸷。 “夫人。” 青柳小心翼翼地捧着更漏上前。 “更漏里的沙子已所剩无几,您该歇息了。” 薛明珠突然抬手,指甲在采苓颈间轻轻一划。 “滚回去盯着。” 她声音冰冷。 “若敢有半句假话……” 指尖在采苓咽喉处微微用力,留下一点红痕。 卯时三刻,晨雾蒙蒙。 宋长乐踏入佛堂时,薛明蕙已在蒲团上跪得端正。 她一身素净,裙裾铺展如莲,倒真显出几分超脱世俗的清净。 “二小姐来的真早。” 宋长乐在门边顿了顿。 薛明蕙回眸浅笑,腕间沉香木念珠轻轻一荡。 “昨夜梦见观音持柳枝点化,醒来便再睡不着了。” 她说着,执起香匙,往炉中添了一撮檀香。 “这是普陀山请来的檀香,最能宁神静气。” 青烟袅袅升起,在佛前盘旋成莲花的形状。 宋长乐鼻翼微动,在檀香厚重的气息中捕捉到一丝甜腻。 她不动声色地选了靠窗的蒲团,袖中帕子“不慎”滑落,借着拾取的姿势将窗棂推开半寸。 薛明蕙的声音从香炉那边飘来:“宋姐姐当心着凉。” 宋长乐唇角微扬,指尖在拾起的帕子上轻轻一捻。 “多谢二小姐关心。” 窗外的风卷进来,将她周身的熏香吹散了些。 姨娘们陆续进来,薛明蕙立刻换上温婉笑容。 “各位姐姐快坐,这边避风。” 她将几位穿着鲜艳的姨娘引到香炉下风口,那位置正对着袅袅升起的青烟。 宋长乐垂眸数着念珠,心中冷笑,那甜腻的异香她认得。 秦楼楚馆常用的香粉,混在檀香中不易察觉,闻久了会使人昏沉恍惚。 不多时,薛明珠搭着青柳的手进门,她上了第一根香后,木鱼声与诵经声才交织成一片。 薛明珠照例端坐主位,冷冽的目光缓缓扫过厅内众人。 当视线掠过宋长乐时微微一顿,继而落在薛明蕙脸上。 她忽然起身,衣袖轻拂间淡淡道。 “今日府中有事,本夫人先走一步。” 众姨娘连忙行礼恭送,却不知薛明珠出了院门便绕至佛堂后窗,透过雕花棂格暗中窥视。 佛堂内,薛明蕙正用香铲细细清理炉中积灰。 宋长乐注意到她手腕转动的角度有些刻意,像是在调整香炉的方位。 异香果然更浓了,混着佛前供花的芬芳,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甜腻。 “这身子骨真是不争气……” 周姨娘突然扶额,面色发白。 “姐姐可是累了?” 薛明蕙立刻上前搀扶,柔声细语。 “不妨到偏厅歇息,我替您续一盏安神茶。” 檀香袅袅间,宋长乐注意到几位姨娘的诵经速度明显慢了下来,眼皮也开始发沉。 “咚”的一声闷响,最年长的李姨娘栽倒在地,经书散落如蝶。 “怕是跪久了气血不畅。” 薛明蕙第一个起身搀扶,她掐着李姨娘虎口的位置格外微妙,正是能让人昏沉又不会立刻苏醒的穴位。 宋长乐唇角微扬,声音清脆。 “二小姐懂的真多,这般体贴,若在侯府长住,怕是连侯爷都要多看几眼。” 佛堂外传来极轻的裙裾摩擦声。 薛明蕙低头为李姨娘抚背,颈后碎发垂落,遮住了骤然阴冷的眼神。 “宋姐姐说笑了,侯爷眼中唯有长姐,旁人岂敢僭越?” 她尾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与恭敬。 窗棂投下的光影里,一片黛蓝衣角倏忽闪过。 宋长乐数着那脚步声远去的节奏,直到确认薛明珠已经听完全场。 她这才缓缓起身,假意去帮薛明蕙照料昏迷的李姨娘。 “是我唐突了。” 宋长乐俯身时在薛明蕙耳边轻语,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二小姐一心向佛,怎会贪恋红尘呢?” 她故意在“贪恋”二字上咬了重音,满意地看着薛明蕙耳后泛起一片绯红。 薛明蕙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却在对上宋长乐含笑的眸子时迅速垂下眼帘。 “宋姐姐慎言。” 第五十六章 假菩萨,真勾引 李姨娘被两个婆子搀扶着送回了院子,祈福也因此草草收场。 薛明蕙立即吩咐丫鬟准备安神茶,柔声道。 “今日事出突然,各位姐姐喝了茶压压惊再走吧。” 宋长乐站在廊下,看着薛明蕙忙前忙后的身影,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 “二小姐真是菩萨心肠。” 她轻声道。 “这般体贴周到,难怪下人们都夸赞。” 薛明蕙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温婉一笑。 “宋姐姐过奖了,不过是尽些本分。” 说着亲自将茶盏递到宋长乐手中。 宋长乐接过茶盏却不急着饮,缓步走近香炉,指尖在炉沿轻轻一抚:“这香倒是特别,闻着让人心神安宁。” “姐姐喜欢便好。”薛明蕙不动声色地站到宋长乐与香炉之间,“先喝口茶定定神。” 宋长乐垂眸浅笑,轻抿一口, “二小姐有心了。” 忽又想起什么似的。 “夫人近日身子不适,这香既能安神,不如给夫人也送些去?” 薛明蕙笑容微凝:“长姐向来不喜这些……” “怎么会?” 宋长乐故作惊讶。 “夫人最是虔诚,否则也不会叫大伙儿都来祈福诵经。若知二小姐得了这般好香却不与她分享,怕是要伤心呢。” 薛明蕙指尖掐进掌心,强笑道:“是我疏忽了。” 她转头吩咐丫鬟。 “去包些香晚些时候给长姐送去。” 宋长乐放下茶盏,笑意盈盈。 “茶也喝了,香也分了,那我便先告辞了。” 薛明蕙亲自送到廊下,温声道。 “姐姐慢走。” 宋长乐出了西厢房的佛堂,沿着青石小径缓步而行。 她抬手理了理鬓角,轻声道。 “随我去看看夫人。” 香兰小步跟上,谨慎地环顾四周后低声道。 “姨娘,李姨娘晕倒一事蹊跷,咱们贸然去见夫人,若被牵连……” 宋长乐脚步不停:“正因蹊跷,才更该去。” 采苓从后面快步追上,利落地递上一方湿帕。 “姨娘擦擦手,方才碰过香炉,仔细伤了肌肤。” 宋长乐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接过帕子细细擦拭指尖。 行至正院,青柳板着脸拦住去路。 宋长乐福了福身。 “劳烦青柳姑娘通报一声,就说妾身来给夫人请安,顺便禀报今日佛堂的事。” 屋内。 薛明珠提笔蘸墨,正写到“母亲可曾听闻平安符一事”。 闻言笔锋一顿,墨汁斜斜洇开,恰染在“求子”二字上。 她索性将信笺揉作乱云,扬手掷入案边的字纸篓:“让她进来。” 宋长乐入内,规规矩矩行礼。 “妾身给夫人请安。今日李姨娘在佛堂诵经时突然晕厥,二小姐忙着张罗安神茶,妾身想着总该来禀报夫人一声。” 薛明珠嗤笑一声:“与我何干?” “妾身想着,夫人虽在禁足,但李姨娘毕竟是为侯府祈福才...” 宋长乐欲言又止。 "若夫人能去看望,必能彰显体恤下人之心。” 薛明珠挑眉。 “你倒是会替我着想。” 宋长乐低眉顺眼。 “妾身不敢。说来那安神香甚是特别,二小姐说是从普陀山请来的。婢妾多嘴提了句,既是好香,也该给夫人送些来……” 她略作迟疑。 “说来也奇,妾身素来体弱,今日倒没像李姨娘她们那般头晕,许是坐在窗边沾了风露的缘故?” 她抬眼又迅速垂下。 “怎么,二小姐还没派人送来吗?许是忙着照顾李姨娘耽搁了。不过夫人放心,妾身方才已经提醒过她了。” 薛明珠盯着宋长乐看了许久,忽然冷笑。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宋长乐刚离开兰芳院,就听见里面传来茶盏砸地的碎裂声。 她唇角微勾,步履轻盈地往落花坞走去。 沈昭临踏入内院时,日头正毒。 他刚处理完军务,眉宇间还带着几分倦意。 转过假山,忽见一素衣女子立在荷塘边,正俯身去够一朵将开未开的粉荷。 那女子身形纤细,不盈一握的腰肢被月白丝绦束缚着。 她踮起脚尖时,裙裾在风中轻扬,宛如一朵俏丽的白莲。 “小心。” 眼看她身子前倾得厉害,沈昭临下意识出声提醒。 女子闻声回头,露出一张清秀脸庞。 见到沈昭临,她慌忙退后两步,不慎踩到湿滑的苔藓,整个人向后仰去。 沈昭临箭步上前,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女子袖中飘出一阵若有若无的檀香,混着荷塘水汽,竟有几分清新脱俗。 “侯、侯爷…” 薛明蕙站稳后立刻抽回手,低头行礼时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 "明蕙失礼了。” 沈昭临眯起眼睛,看着与薛明珠三分相似的脸庞。 “二小姐怎么独自在此?” 薛明蕙睫羽轻颤。 “长姐禁足,明蕙代她为侯府祈福。见这荷花将开,想采来供佛……” 她说着,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沈昭临的衣领,那里沾了一点墨迹。 她犹豫片刻,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 “侯爷衣领…” 沈昭临没有接,只是挑眉看她。 薛明蕙耳根微红,却还是壮着胆子踮起脚,用帕子轻轻拭去那点墨痕。 她动作极快,一触即离,仿佛真的只是出于礼节。 “明蕙逾矩了。” 她后退两步,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 “这帕子…明蕙会洗净归还。” 沈昭临忽然觉得有趣。 这薛二小姐表面恭顺,眼底却藏着算计,倒比她那个跋扈的姐姐聪明许多。 “不必了。” 他淡淡道。 “二小姐既是来祈福,便安心住着。侯府不缺一方帕子。” 薛明蕙低头称是,却在沈昭临转身时,状似无意地将那方帕子收进了贴近心口的衣襟内。 假山后。 薛明珠死死攥着手中的团扇,骨节发白。 她本是听了宋长乐的话,去看看晕倒的李姨娘,谁知回来竟撞见这一幕! “薛明蕙…” 她咬牙切齿。 “在本夫人眼皮底下勾引侯爷!” 青柳战战兢兢地扶着她:“夫人,二小姐或许只是……” “闭嘴!” 薛明珠猛地甩开她的手。 “那贱人方才的动作,分明是故意贴近侯爷!还有那帕子…” 她忽然想起什么。 “二小姐的香送来了吗?” 青柳一愣:“回夫人,还不曾…” 薛明珠眼神骤冷。 “去佛堂,把香炉里的香灰取些来。” 青柳迟疑。 “夫人是怀疑…” 薛明珠盯着荷塘边故作清纯的妹妹,又想起宋长乐的话,心中豁然开朗。 宋长乐身子那么弱都没事,怎么偏就李姨娘几个晕了? 怕不是先用迷香放倒姨娘们,再跑来勾引侯爷。 第五十七章 姐妹?索命鬼罢了 傍晚时分,宋长乐独坐窗边,指尖拈着一枚黑色棋子,在棋盘上轻轻敲击。 采苓快步进来,利落地将门窗检查一遍,确认无人后才低声道。 “姨娘,夫人身边的青柳偷偷去佛堂取了香灰,还找了个懂香料的婆子进府。” 宋长乐指尖一顿,棋子“嗒”地落在天元之位。 她垂眸看着棋局,唇角微勾。 “知道了。” 香兰从外间端来热茶,谨慎地插话。 “姨娘,奴婢方才瞧见那婆子往兰芳院去了,看打扮像是香铺的人。” 她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薛明蕙那香里掺的东西,她第一日就闻出来了。 如今薛明珠起了疑心,正好省得她亲自出手。 “姨娘,晚间还去佛堂上香吗?” 香兰有些担忧。 “奴婢听说这几日府里又有‘鬼影’……” 宋长乐轻笑。 “去,怎么不去?” 她特意换了一身素净衣裳,对着铜镜将发髻挽得松散些,看起来更显憔悴。 夜色渐深,侯府各处陆续点起灯火。 宋长乐带着香兰刚走到佛堂附近,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快!好像那边又出现了!” 几个婆子提着灯笼匆匆跑过。 宋长乐故作惊慌地拉住其中一个。 “妈妈,出什么事了?” 那婆子脸色发白。 “回宋姨娘,浆洗房那边又有人看见白影飘过!” 宋长乐身子微颤,看向佛堂方向。 “咱们…咱们去佛堂避一避吧?” 一行人赶到佛堂时,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吓坏的丫鬟婆子。 薛明蕙正站在佛前安抚众人,她声音柔和,念珠在指间缓缓转动,确实有几分超脱之气。 “大家别怕,在佛祖面前,邪祟不敢近身。” 她话音刚落,佛堂大门突然被推开。 薛明珠带着几个婆子大步走入,身后还跟着一个眼生的老妇人。 “好一个佛门清净地。” 薛明珠冷笑。 “二妹妹装得真像。” 薛明蕙脸色微变,很快又恢复平静。 “长姐何出此言?" 薛明珠一挥手,那老妇人上前麻利地拆开香炉,取出些许香灰放在掌心捻了捻,又凑到鼻尖闻了闻。 “回夫人,这香里掺了曼陀罗花粉,闻久了会致人昏眩……好似还有些致幻的药材,若使用得当,甚至能让人产生幻觉。” 佛堂内外顿时一片哗然。 几个最早见鬼的几个婆子面面相觑,有人已经开始摸自己的额头,怀疑是否也中了招。 薛明蕙后退半步,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旋即镇定下来。 “这香是候府下人准备的,明蕙只是照常使用。若真有问题…” 她忽然看向刚进门的宋长乐。 “今早除了我,最早到佛堂的就是宋姐姐。” 宋长乐闻言轻轻“啊”了一声,纤弱的身子晃了晃,像是受了惊吓。 她被香兰搀扶着站稳,眼中泛起水光。 “二小姐这话从何说起?妾身今早确实来得早,可这香…妾身连碰都没碰过啊。” 她转向薛明珠,声音轻颤。 “夫人明鉴,妾身身子不好,最是忌讳这些迷香之物。今早李姨娘晕倒时,妾身还特意站到窗边透气…” 薛明珠冷冷扫视着二人,忽然道。 “既如此,不如报官彻查。这府里近来闹鬼,若真是有人装神弄鬼,还用了禁药,按律当杖责流放。” 宋长乐微微颔首。 “夫人说得是。侯府清誉要紧,若真有人作祟,送官查办才能还大家一个公道。” 她顿了顿,“只是…” “只是什么?”薛明珠挑眉。 宋长乐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薛明蕙。 “二小姐毕竟是薛家女儿,若闹大了,恐怕对薛家名声有碍……” 薛明珠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她虽恨薛明蕙勾引侯爷,但薛家的名声确实… “长姐!” 薛明蕙突然扑通跪下,泪如雨下。 “明蕙知错了!这香,这香是我从外头求来的,原是想为侯府祈福,哪知道竟被人做了手脚……” 她膝行几步抱住薛明珠的腿。 “求长姐看在姐妹情分上,饶了明蕙这一回吧!” 薛明珠嫌恶地抽腿:“滚开!” “长姐!” 薛明蕙仰起泪眼,声音压得极低。 “明蕙有些体己话,想单独与长姐说……” 薛明珠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挥手:“都退下!” 待众人退出佛堂,薛明蕙立刻变了脸色。 她缓缓起身,擦干眼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长姐好手段,这么快就查到了香有问题。” 薛明珠眯起眼:“你承认了?” “承认又如何?” 薛明蕙拍了拍膝盖。 “长姐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何要用这香?” 不等薛明珠回答,她忽然凑近,声音如毒蛇吐信。 “因为我看见了…那晚在偏院,长姐是怎么让人按住我娘,把砒霜灌进她嘴里的。” 薛明珠瞳孔骤缩:“胡说八道!” “长姐别急。” 薛明蕙后退半步,笑容甜美。 “我不仅看见了,还留了证据。当年伺候我娘的嬷嬷,如今正在乡下养老呢。” 她看着薛明珠铁青的脸色,继续道。 “侯爷今日在荷塘边与我说话,长姐也看见了吧?"她轻抚心口处,“他很快会注意到我的。若我出了事,那些证据……” “你敢威胁我?” 薛明珠一把攥住薛明蕙的衣领。 薛明蕙不躲不闪,艰难地笑。 “长姐可知我每月都要给乡下送信?若断了…那些书信自会有人呈给侯爷。” 薛明珠猛地推开她,薛明蕙踉跄几步撞在香案上,却仍挂着胜利般的笑。 “你以为侯爷会信你?”薛明珠咬牙切齿。 薛明蕙站起身。 “长姐可以赌一把。不过…” 她理了理衣襟。 “我对薛家还有用,不是吗?父亲送我入府,不就是想多个固宠的棋子?” 薛明珠死死攥着拳头,指甲陷入掌心。 她确实不敢赌。侯爷近来对她本就冷淡,若再知道她害死庶母... “好个伶牙俐齿的贱人!” 薛明珠突然掐住薛明蕙的脖子,在她耳边咬牙切齿道。 “你以为抬出父亲和侯爷,我就奈何不了你?” 她猛地松开手,将人掼在地上。 “现在、立刻给我滚出侯府!若让我再见到你,你那乡下嬷嬷的命,就别想要了!” 薛明蕙捂着喉咙剧烈咳嗽,却仍笑着。 “长姐……果然怕了。” 薛明珠拂袖冲出佛堂,对守在廊下的心腹厉声道。 “叫门房备车,再挑几个手黑的,立刻押二小姐回薛家!若有人问起——” 她顿了顿,声音刻意抬高。 “就说二姑娘突发绞肠痧,需回家静养!” 青柳偷瞄一眼佛堂内摇晃的烛影,小声道。 “夫人,三更半夜的,侯爷若知道……” “啪!” 一记耳光甩在青柳脸上。 薛明珠眼神阴鸷。 “多嘴!你明天让人去乡下,叫那个老东西永远闭嘴。” 佛堂里的香炉也被砸得粉碎,所有香灰都被尽数倒入荷塘。 当晚,几个粗使婆子强行将薛明蕙塞进马车。 车轮碾过青石板时,薛明珠正站在影壁后冷笑。 她早该如此——当年能灌下庶母一碗砒霜,今日难道还捏不死个蝼蚁? 落花坞,内室。 香兰匆匆掀帘进来,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低声道。 “姨娘,二姑娘被连夜送走了!奴婢亲眼瞧见的,连斗篷都没让穿,就被搡进马车。” 宋长乐正对镜卸妆,手中的玉簪在青丝间微微一顿。 铜镜里映出她微蹙的眉头。 这般轻易就放过了? 采苓端着热水进门,闻言接道。 “走了正好,她处处针对姨娘,本就不是什么善茬……” 宋长乐对着铜镜取下耳坠,指尖在镜面上轻轻抚过。 “你们可见过猫捉耗子?即便爪子按住了,也要故意松开,瞧它逃几步再摁回去。薛明珠这般着急,倒像是——被踩着了尾巴。” 镜中那双眸子寒光凛冽,映着她心中的疑虑。 “采苓,找机会去打听清楚。” 第五十八章 薛家,不能毁在妒字上 薛明蕙被粗使婆子押回薛府时,已是深夜。 薛府大门紧闭,守门的小厮打着瞌睡,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谁啊?三更半夜的——” 门一开,薛明蕙便踉跄着跌进门内,发髻散乱,衣领被扯开一道口子,露出脖颈上触目惊心的红痕。 “二小姐?!”小厮惊呼。 薛明蕙眼眶已经红得像是染了胭脂。 “快去禀告父亲母亲……” 她特意在马车里用帕子沾了辣椒水擦了擦眼角,此刻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看起来楚楚可怜。 正院灯火骤亮。 薛维岳披衣起身,面色铁青地看着跪在堂下的庶女。 薛母慢一步出门,瞧见薛明蕙的样子,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你不是在侯府陪伴你姐姐吗?” 薛明蕙伏地痛哭,肩膀不住颤抖. “女儿只是为侯府祈福,长姐却疑我下药害人……” 她猛地抬头,将脖颈上的掐痕暴露在烛光下. “女儿险些、险些就回不来了!” 薛母盯着那道淤痕,嘴唇微微发抖:“明珠、她怎敢……" “母亲、父亲明鉴!" 薛明蕙膝行几步,拽住薛维岳的衣摆。 “长姐在侯府动辄打骂下人,连侯爷的姨娘都被她折磨得不成人形。前些日子府里闹鬼,就是因为她活活打死了个叫柳莺的丫头……" 薛母虽然一向偏疼亲女,此刻也不禁皱眉。 “明珠性子是骄纵了些,但不至于…” “母亲若不信,大可派人去打听。” 薛明蕙擦着眼泪。 “如今满京城都知道姐姐善妒成性,连亲妹妹都容不下。女儿担心...担心长此以往,不仅姐姐在侯府难以立足,就连我们薛家也会被牵连…” 这句话正戳中薛维岳心中最担忧的事。 他来回踱步,脸色阴沉得可怕:“侯爷可知晓这些事?” 薛明蕙眼中闪过一丝算计。 “侯爷似乎对姐姐已经...颇有微词。女儿离府前,听说侯爷已经半月未曾踏入姐姐院中了。”薛维岳闻言,脸色更加难看。 薛家之所以能攀上侯府这门亲事,全靠当年皇帝赐婚。 若因薛明珠的跋扈导致两家交恶,薛家在朝堂上的处境将更加艰难。 薛维岳盯着庶女脖颈上的伤痕,又想起近日朝中传闻,脸色越发阴沉。 “来人,去请周大夫给二小姐看伤。” 他沉声吩咐。 “此事暂不外传,待我查清再做定夺。” 薛明蕙被丫鬟搀扶着退下时,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 她知道,父亲已经信了七分。 翌日清晨,薛维岳的书房内。 心腹管事低声禀报:“老爷,二小姐所言非虚。侯府确实有个叫柳莺的丫鬟暴毙,而且……” “而且什么?” “御史台近日弹劾永宁侯''治家不严''的折子里,就提到此事。” 薛维岳手中的毛笔“咔嚓”折断。 墨汁溅在宣纸上,像一团化不开的血污。 “这个不孝女!” 他咬牙切齿。 "嫁出去三年,不仅没给家族带来半分助力,反倒惹出这等祸事!” 管事小心翼翼道:“侯爷对夫人确实……颇为冷淡。” 薛维岳眼神一凛。 他忽然想起,薛明蕙昨夜那句“女儿愿为家族分忧”。 “去,把二小姐叫来。” 薛明蕙踏入书房时,已换了一身素净衣裙,脖颈上的伤痕被纱巾半掩,更添几分楚楚可怜。 “父亲。”她盈盈下拜。 薛维岳示意她坐下。 “你昨日说,愿意为家族分忧?” 薛明蕙低头,声音轻柔。 “女儿虽是庶出,却也知家族荣辱关乎每个人。长姐在侯府处境艰难,女儿……” “说重点。"薛维岳打断她。 薛明蕙抬眸,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女儿愿替长姐固宠。” “侯爷对你……” “侯爷昨日在荷塘边,与女儿说了几句话。” 薛明蕙从怀中取出那方素帕。 “这是侯爷用过的。” 帕角绣着精致的祥云纹,隐约可见一个“临”字藏于叶脉之间。 这是她昨儿熬了一个通宵的成果。 永宁侯沈昭临的私印绣样,她曾在兰芳院的物件儿上见过图样。 银线在烛光下微微发亮,像极了她此刻眼底闪动的暗芒。 薛维岳接过帕子,指尖在绣纹上摩挲。 他虽知永宁侯表字含“临”,却从未见过其私印绣样。 此刻见这暗纹精巧隐蔽,倒真有几分侯府用物的气派。 “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他沉声问。 薛明蕙心跳如鼓,面上却愈发恭顺:“女儿不敢妄揣上意。只是侯爷递帕子时曾说……”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耳尖泛起薄红。 “说女儿比长姐更懂进退,而且女儿愿意做薛家埋在侯府的一步棋。” 纱窗外突然传来树枝折断的脆响,薛明蕙睫毛轻颤。 她知道嫡母定在外头偷听,这话与其说是给父亲听,不如说是要扎进嫡母心里。 薛维岳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道。 “你恨明珠。”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薛明蕙将掌心掐出月牙形的红痕,声音却轻得像柳絮。 “女儿记得七岁那年,长姐将我的绣绷扔进火盆,只因夫子夸了一句针脚细密。” 她抬起泪眼。 “可如今女儿只盼着,薛家女儿的名声……别毁在一个‘妒’字上。长姐性子刚烈,在侯府难免吃亏。若女儿能在旁周旋……” “够了。” 薛维岳摆手。 “你先回去养伤,此事容后再议。” 薛明蕙刚退下,薛母便闯了进来。 “老爷!”她双眼通红,“您莫非真要听那贱人挑拨?明珠可是我们的嫡女啊!” 薛维岳冷笑:“嫡女?她差点掐死亲妹的时候,可想过自己是薛家嫡女?” “那明蕙的话也不能全信!”薛母据理力争。 “那你解释解释,御史台的折子是怎么回事?” 薛维岳猛地将茶盏砸在地上。 “薛家多年清誉,就要毁在她手里!” 薛母被吼得后退半步,眼泪簌簌落下。 “那…那现在怎么办?” 薛维岳沉默良久,忽然道:“让赵嬷嬷去侯府。” “赵嬷嬷?”薛母一怔,“她是明珠的奶娘……” “正是因为她疼明珠,才能劝得住那个不孝女。” 薛维岳冷冷道。 “告诉她,若明珠再闹出什么丑闻,就永远别回薛家了!” 薛明蕙退出书房后,并未立即离开。 她轻提裙角,悄无声息地隐在廊柱后的阴影里,屏息听着里头的动静。 听见父亲的决定,她指尖微微掐进掌心,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但很快,她又低头轻轻勾了勾唇角。 夜风拂过她颈间的纱巾,那抹淤痕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赵嬷嬷——薛明珠的乳母,最是疼爱那个嫡姐,却也最看重薛家利益。 薛明蕙太了解这些下人的心思了,在她们眼里,主子的体面永远比主子的性命更重要。 既然父亲不肯完全信她,那便让薛家亲自派去的人“眼见为实”好了。 第五十九章 尸身被拖走了 午夜过后的西郊万籁俱寂,唯有冷风穿过残破的屋顶,发出呜咽般的怪响。 几个矫健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靠近。 为首的是薛明蕙的心腹,一个身材敦实、眼神警惕的张婆子。 “快,就在前面那间矮房!” 张婆子压低声音催促身后两个壮实家丁. “动作轻点,救人要紧。” 三人小心翼翼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 浓重的血腥味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呛得张婆子差点呕出来。 “老天爷!” 一个家丁举着微弱的火折子,火光摇曳下,庙内景象让他失声惊呼。 只见草堆之上,一件被撕扯得破烂、浸透暗红血污的衣衫刺眼地摊开着,仿佛刚从尸体上剥下。 旁边,一只小小的银耳坠,在火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芒。 张婆子心头巨震,踉跄着扑过去,颤抖着手捡起那枚耳坠。 她借着火光,仔细辨认着内侧那个小小的“芳”字,这正是她认得的、那位乡下嬷嬷的标记! “嬷嬷……嬷嬷啊!” 张婆子悲愤交加,老泪纵横。 她环顾四周,借着火光看到了墙角那道明显的拖拽痕迹,一直延伸到黑洞洞的后门。 “不好!定是遭了毒手,尸身被拖走了!” 张婆子瞬间明白了这“现场”意味着什么。 她想起嬷嬷曾私下对她说过,若有一天自己遭遇不测,必然是知道了太多关于薛明珠如何暗中下手害死老爷姨娘的秘密,被灭口了! 就在这时,庙外突然传来数道急促而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摩擦的轻微声响! “有人来了!快走!” 张婆子反应极快,一把将耳坠死死攥在手心,低喝一声。 三人仓皇从侧窗翻出,刚隐入荒草丛,便见几个蒙面黑衣人持刀潜入庙内。 薛明蕙的“锦瑟院”内,灯火通明,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雨前的死寂。 张婆子跪在地上,双手捧着那枚沾着泥土和血污的银耳坠,泣不成声地将所见所闻和盘托出。 浓重的血腥、破烂的血衣、熟悉的耳坠、挣扎拖拽的痕迹、以及恰好出现的灭口黑衣人……每一个细节都指向一个残酷的结局。 嬷嬷已被薛明珠派人残忍杀害并毁尸灭迹! 薛明蕙端坐在上首,脸色煞白如纸,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她听着张婆子的哭诉,视线死死钉在那枚小小的耳坠上。 嬷嬷慈祥的面容、幼时偷偷塞给她的糖果、在她受薛明珠刁难时无声的维护…… 一幕幕闪过眼前。 “啪嚓!” 一声脆响,薛明蕙手中的青瓷茶盏被她生生捏碎! 锋利的瓷片割破手指,鲜血混着茶水在素色裙裾上晕开朵朵红梅,她却浑然不觉。 “薛!明!珠!” 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凌。 “你好狠的心肠!为了掩盖你那见不得人的肮脏勾当,竟下如此毒手!连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嬷嬷都不放过!” 嬷嬷的死讯,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薛明蕙心中对这位嫡姐最后一丝微薄的亲情和顾虑。 与此同时,潜入破庙的黑衣人首领也陷入了困惑。 庙内浓烈的血腥味和那件触目惊心的血衣同样让他们心头一凛。 他们迅速检查了现场:血衣、拖拽痕迹、散落的麦草…… “头儿,看这痕迹,人应该是刚被拖走不久!血迹还没完全干透!” 一个手下检查后回禀。 首领蹲下身,仔细查看了血衣的破损处和地面的拖痕,眉头紧锁。 他们接到的命令是今夜来此“处理”掉目标,可他们才刚刚到达,目标却已经“被处理”了?而且看这现场的血腥程度和拖拽痕迹,下手的人极其狠辣利落,像是职业的杀手。 “不是我们的人干的!” 首领肯定地低语。 “夫人那边还没下令动手,我们也是刚到……难道是二小姐?她抢先一步把人劫走了?还故意留下这烂摊子嫁祸给我们?” 这个推论几乎立刻占据了首领的脑海。 除了同样关注嬷嬷下落的薛明蕙,还有谁会抢在他们前面动手? 而且留下这样一个血腥的现场,明显是想把矛头指向后来者! “搜!给我仔细搜!看有没有其他线索!” 首领不甘心地命令。 手下们立刻散开,将破庙里里外外又翻了一遍,除了那件血衣和拖拽痕迹,再无其他有价值的发现。 兰芳院内,灯火幽暗。 青柳匆匆穿过回廊,袖中攥着刚收到的密报。她轻轻叩响门扉,待里头传来一声“进来”,才低头快步走入内室。 “夫人,外头递了消息进来。” 青柳垂首肃立,将黑衣人首领的所见所闻一一转述。血腥现场、拖拽痕迹、目标消失无踪,并着重强调了他们的判断。 “废物!” 薛明珠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盏叮当作响,但她更在意的是青柳转述的推断。 “你说……人被薛明蕙劫走了?还故意留下血衣?!” 一股寒意从薛明珠心底升起。 如果嬷嬷真的落到了薛明蕙手里,那后果不堪设想!嬷嬷知道的那些事宣扬出去,足以将她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是,外头的人仔细探查过,现场痕迹确系新造,目标应是刚被转移。” 青柳低声复述着首领的判断。 薛明珠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惊疑、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在她眼中交织。 她派去的人没动手,嬷嬷却“死”了还被“抛尸”? 这根本说不通! 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抢先一步劫走了活口,并故意留下这个假现场迷惑她、恐吓她,甚至嫁祸给她! 而这个人,除了她那一直虎视眈眈、此刻定然恨她入骨的“好妹妹"薛明蕙,还能有谁?! “好!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玩这种釜底抽薪的把戏!” 薛明珠怒极反笑,眼中寒光暴涨。 “想用个死人吓唬我?还是想拿个活口要挟我?做梦!” 而此刻,引发这场巨大风波的核心人物。 那位乡下嬷嬷,正昏昏沉沉地躺在一辆平稳行驶的马车里。 她的眼睛被黑布蒙着,手脚被柔软的布条松松捆缚,口中也被塞了防止咬舌的软木。 马车行驶在远离京城的官道上,向着江南方向疾驰。 车辕上坐着两个面容普通的汉子,其中一个脸上有一道浅浅的刀疤。 他们是“贵人”麾下最擅长隐匿行踪、转移人证的老手。 夜色沉沉,落花坞内一片寂静。 采苓踏着月色悄然回到院中,脚步轻得连廊下的夏蝉都未惊动。 她贴着墙根绕到后窗,指尖在窗棂上叩了三声——两重一轻。 窗缝无声滑开一线,宋长乐的声音混着夜露的湿气飘出来:“成了?” “姨娘放心,人我们带出来了,毫发无伤,就是吓晕了。按贵人的吩咐,直接送到江南咱们自己的庄子上,有人会好好‘照顾’她,保管谁也找不到。” 采苓侧身闪入,屋内未点灯,只有一缕月光斜斜漏进来,恰好映在宋长乐半掩在阴影中的唇角。 采苓从怀中摸出个粗布包袱。 “嬷嬷吓晕前一直喊‘大小姐害我’,这是她贴身藏的账本,连当年给薛二小姐生母递砒霜的红利都记着……” 宋长乐指尖抚过账本上凹凸的指印,忽然轻笑一声。 “府里不安全,你找机会送出府好生收着。” 第六十章 岂非现成的软柿子? 三日后,赵嬷嬷带着薛维岳的亲笔信来到了永宁侯府。 薛明珠见到乳母,先是一喜,随即看到对方严肃的表情,心中顿时忐忑起来。 “嬷嬷怎么来了?” 赵嬷嬷行了一礼:“老奴奉老爷夫人之命,前来照顾小姐。” 薛明珠松了口气,亲热地拉着赵嬷嬷的手。 “有嬷嬷在我就安心了。这些日子……” 她话未说完,眼圈先红了。 赵嬷嬷心疼地拍拍她的手。 “小姐莫急,且让老奴先熟悉府中情况。” 接下来的几日,赵嬷嬷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府中动向。 第三日清晨,赵嬷嬷伺候薛明珠梳妆时,忽然屏退左右,屈膝跪下。 “夫人,老奴有要事相告。” 薛明珠手中玉簪一顿。 “嬷嬷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话。” 赵嬷嬷却不起身。 “老奴观察多日,发现府中情况比预想的还要严重。夫人可知外面都在传什么?” 薛明珠脸色骤变:“传什么?” “说您……” 赵嬷嬷压低声音。 “苛待妾室,苛待下人;最要命的是,都说您因为嫉妒,差点害死庶妹……” “胡说八道!” 薛明珠猛地站起,梳妆台上的脂粉盒“啪”地摔碎在地,香粉四散。 “难不成父亲、母亲都信了那个贱人的话?” 赵嬷嬷叹了口气,将薛明蕙回府哭诉的事一一道来。 薛明珠听完,气得浑身发抖。 “那个贱人!” 她嗓音发颤,眼中烧着怒火。 “明明是她勾引侯爷在先,我不过略施惩戒,她倒敢反咬一口!” 她猛地抓起玉簪,正要摔下,却见赵嬷嬷目光沉沉地盯着她,似在无声规劝。 她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压下怒火,玉簪“叮”地落回案上,指甲却无意识地刮着桌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还敢拿她娘的死威胁我!” 她冷笑一声,眼底寒光凛冽。 “我还没跟她算这笔账呢……” 赵嬷嬷见她勉强稳住情绪,这才上前一步,语重心长道。 “夫人慎言,无论缘由如何,如今外面传得沸沸扬扬,都说您善妒成性,连亲妹妹都容不下。老爷担心这会影响到薛家与侯府的关系……” 薛明珠冷笑:“父亲是担心他的官位不保吧?” 赵嬷嬷没有否认,只是继续道。 “老夫人让老奴转告您,眼下最要紧的是子嗣和名声。侯爷冷落您,是因您树敌太多,而非宋氏得宠。” “宋长乐?”薛明珠不屑地撇嘴,“一个无依无靠的贱婢,也配与我相提并论?” 赵嬷嬷拿起玉簪,缓缓插入薛明珠发间。 “老奴这两日暗中观察,发现自从林姨娘归宁后,您的名声才急转直下。林家势力不小,难以直接对付。周姨娘胆小怕事,不成气候……” 她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压低声音。 “老奴斗胆说句僭越的话,那宋氏既无娘家撑腰,侯爷又常宿她房中,岂非现成的软柿子?” 薛明珠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宋氏这等贱婢,原就是养着用的玩意儿,招招手就会摇着尾巴过来。其实我早就有借腹生子的打算,偏偏那贱婢肚子不争气,白费我一番心思。” 赵嬷嬷眼珠一转,凑得更近。 “老奴倒是有个助孕的偏方,据说宫里娘娘们都在用……” “哦?”薛明珠挑眉,“嬷嬷既有这样的好东西,怎么不留给我用?” 赵嬷嬷神色微妙地顿了顿。 “这方子……药性太烈,恐伤根本。老奴想着,不如先让宋氏试试。” 薛明珠立刻会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嬷嬷说得是,这等好东西,自然该先赏给下人用。” 她顿了顿,眼中狠厉更甚。 “不过……传话给母亲,三日之内,必要将那孽障发配出去!越远越好!” 赵嬷嬷满意地笑了。 “老奴这就给夫人递话。” 翌日午后,薛维岳在书房来回踱步,官靴踩得青砖地闷响。 今早朝会上,同僚那几句“薛家女儿好教养”的阴阳怪气,像根刺扎在他喉头。 三年前薛明珠嫁入永宁侯府时,贺喜的宾客险些踏破薛家门槛,连带着明蕙的行情也水涨船高。 那时他总想着,留着这颗棋子待价而沽,说不定能攀上比侯府更高的门第。 现在却走上下坡路了…… 他猛地站定,拳头砸在案几上——必须尽快把明蕙那丫头嫁出去! “老爷……” 薛母端着参茶进来,见他脸色阴沉,话音便弱了三分。 “你来得正好。” 薛维岳一把掀开茶盖,白雾腾起模糊了他眉间的戾气。 “明蕙眼看着快及笄,婚事不能再拖了,赶紧给她定个人家。” 薛母指尖在托盘上轻轻一滑。 “高门正妻需仔细相看,这时仓促定下……” 她瞧着丈夫眉眼间的愁容,忽然想起去岁重阳宴上,兵部侍郎夫人摸着明蕙的绣品连声夸赞时,老爷眼底闪过的精光。 那时他多从容啊,连婉拒通政司家探口风的媒人时,都端着“小女年纪尚小”的体面话。 “高门正妻自然要千挑万选,但这京城里的风向变得比沙洲的天气还快,再拖下去,怕是连五品官家都要挑拣起薛家的女儿了!” 薛维岳有些头疼的捏了捏眉心。 话未说完,管家急促的脚步声在廊下响起。 “老爷,夫人,通政司参议杨大人前来拜访,说是...为家中公子提亲。” 薛维岳一愣:“为谁提亲?” “是为二小姐。”管家低声道,“杨大人说,他家公子在街上远远见过二小姐一面,念念不忘……” 薛维岳心中一动。 通政司参议虽只是正五品,但掌管朝廷奏章传递,是个实权职位。 若能结这门亲事,对薛家大有裨益。 “告诉杨大人,老夫考虑考虑。” 薛维岳捋着胡须道,心中已有了计较。 薛母略略沉吟。 “杨家的门第倒是不差,只是妾身记得杨家公子已有正妻……” 可想到明蕙那日日乖巧的样子,又微微蹙眉。 “我薛家女儿总不好给人愿意做妾。” 薛维岳不赞同地摆摆手。 “杨家公子是嫡次子,嫁过去虽是贵妾,难道不比跟着那些穷举子熬成黄脸婆强?她一个记名的嫡女,难道还想挑三拣四?” 薛母抬眼看了看丈夫,终究没再多说什么。 明蕙虽记在她名下,但终究不是她亲生,这些年不过是个明珠外嫁后的一份慰藉罢了。 她淡淡道:“老爷既觉得合适,那便定下吧。只是得跟明蕙说清楚,免得她闹起来不好看。” “她一向乖觉,哪里会闹?” 薛维岳不以为然。 “你明日就去告诉她,这门亲事已经定了,省得夜长梦多。” 薛母轻轻“嗯”了一声,转头吩咐丫鬟去备茶,心里却想着得让身边的嬷嬷去跟明蕙说这事。 当天下午,薛维岳亲自修书一封,命心腹小厮快马送往侯府。 信中特意提及明蕙的亲事已有着落,好让薛明珠安心。 待小厮离去,他站在廊下望着院中的老梅树,盘算着这门亲事能带来多少好处,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几分。 第六十一章 都是千年的狐狸,谁还不会逢场 消息传回永宁侯府时,青柳正捧着螺钿胭脂匣,小心翼翼地为薛明珠试妆。 指尖蘸了嫣红的膏子,点在夫人手背上匀开,却因盯着桌角那封家书走了神,胭脂蹭出一道红痕。 “呀!” 青柳慌忙跪下,袖口蹭过薛明珠的腕子,雪白肌肤上顿时拖出一条朱砂色的尾。 薛明珠垂眸瞥了一眼,竟没恼,反而轻笑一声。 “怎么?杨家一个五品官的门第,就让你慌了手脚?贵妾罢了,又不是凤冠霞帔抬进去的正头娘子。” 她抽回手,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斜睨青柳一眼,似笑非笑。 “怎么,你也想当姨娘?” 青柳伏在地上不敢抬头,耳尖却红了。 “奴婢不敢,只是......只是没想到二小姐能有这般造化。” 她嗤笑一声。 “造化?不过是给人当玩意儿。那杨公子早有外室,听说连孩子都有了。你该不会以为…” 她突然俯身,保养得宜的指甲挑起青柳的下巴。 “杨家会像侯府待宋姨娘那样,给她独门独院吧?” 青柳脸色一白,连连摇头。 “奴婢不敢!奴婢只想伺候夫人一辈子!” 薛明珠“啧”了一声,随手将胭脂盒抛到她怀里。 “没出息的东西,赏你了。” 与此同时,赵嬷嬷正领着浩浩荡荡的赏赐队伍穿过回廊。 人参匣子、螺子黛……最显眼的要数最前头的小丫鬟,她的手里捧着一匹云锦。 阳光下,寸锦寸金的缎面流转着霞光,晃得沿途洒扫的婆子们直眯眼。 “快看!” 正在扫地的婆子捅了捅同伴。 “夫人竟把御赐的云锦都赏给宋姨娘了!” 消息比人腿快,赏赐队伍还没走到落花坞,大半府邸都知道了宋长乐得了夫人赏赐的事儿。 周姨娘摇着团扇躲在月亮门后偷看,眼里满是艳羡。 赵嬷嬷瞥见她,笑得满脸褶子都舒展开来。 “夫人体恤宋姨娘日夜伺候侯爷辛苦,特意赏的。姨娘若是羡慕,好生拢住侯爷的心,这赏赐早晚也是您的。” 落花坞内,采苓将赵嬷嬷的话一字不落地复述给宋长乐。 宋长乐正收着棋盘,闻言指尖一顿,白子“啪”地落在檀木棋罐里。 “这般大张旗鼓地赏赐……” 她唇角浮起一丝冷笑。 “只怕是来者不善。” 香兰端着一杯温茶进来,轻轻放在宋长乐手边。 “姨娘不如装病避一避?” 宋长乐对上香兰那双暗含忧虑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薛明珠要赏,说还能拦得住不成?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只管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照单全收便是……” 正说着,一道拔高的嗓音从院子外传来。 “宋姨娘可在?夫人念你伺候侯爷辛苦,特意让老奴送些体己来——” 话音未落,就见宋长乐提着裙角小跑出来。 她发间只簪着素银钗子,“扑通”跪在青石板上行了大礼。 “奴婢卑贱之躯,怎配夫人如此怜爱……” 院门外已围了不少探头探脑的丫鬟。 赵嬷嬷一个箭步上前扶住,触手只觉这手腕细得像芦柴棍。 “哎哟,宋姨娘使不得,这不是折煞老奴吗?快些起来。” 她顺势将人往怀里带,闻到股清冽的茉莉香。 不是寻常胭脂的甜腻,倒像是与生俱来的体香?难怪侯爷偏宠。 她亲热地挽着宋长乐往屋里走。 “傻孩子,夫人说了,姨娘既入了侯府,就是自家人。” 礼盒一一揭开。 贵重的补品映着宋长乐苍白的脸,那匹云锦铺开时,屋里屋外都是倒抽冷气的声音。 “这……” 宋长乐受宠若惊,她手指刚要碰到料子又缩回,在衣襟上擦了擦。 “嬷嬷还是带回去把,太贵重了。” 她抓过宋长乐的手摁在云锦上道。 “姨娘哪里的话,夫人特意吩咐,这些都是给姨娘的体己。您这样的好相貌,穿粗布衣裳实在委屈了。” 宋长乐眼眶瞬间红了。 她颤抖着手指抚过云锦边缘,突然“扑通”跪下朝着正院方向磕头。 “奴婢何德何能……” 抬头时额上沾了灰,衬得那张小脸愈发楚楚可怜。 赵嬷嬷掏出手帕给她拭泪,趁机凑到耳边低语。 “夫人还让老奴带句话。” 她扫了眼竖着耳朵的香兰和采苓,宋长乐立刻会意。 “香兰,将东西收好,采苓,去沏我们落花坞最好的茶来。” 待屋里只剩二人,赵嬷嬷从袖中掏出个锦囊。 "这是夫人专门为您请的送子观音,特意请高僧开过光的。” 她将锦囊塞进宋长乐手里,意味深长地捏了捏。 “夫人说了,他日若有所出…便是嫡子的待遇。” 宋长乐浑身一颤,眼泪“啪”地砸在锦囊上。 这泪该落几分,何时落,她早算得精准。 她手指攥紧赵嬷嬷的衣袖,骨节发白。 “夫人待妾身恩同再造,嬷嬷、嬷嬷待我这样好……” 她眼底泛起一片晶莹,顺势往赵嬷嬷怀里扎。 “我五岁就没了娘,见着您就像见着亲娘似的……” 赵嬷嬷抚着她颤抖的背脊,嘴角露出满意的笑。 果然是个没见识的,这点小恩小惠就感动成这样。 却不知宋长乐埋在阴影里的脸,嘴角微微翘起。 都是千年的狐狸,谁还不会逢场作戏呢? “好孩子。” 赵嬷嬷故作慈爱地抬起她的脸。 “你既明白夫人的苦心…” “奴婢愿意!”宋长乐急切地打断,颊上还挂着泪,“只要夫人不嫌弃,奴婢愿意…” 赵嬷嬷见她这般情状,心里更添三分把握,临走时跨出门槛又回头。 “对了,听说姨娘刚抬上来时,后院送了不少东西,怎么不用?可是不喜欢?” 宋长乐慌忙摆手。 “那样好的东西,奴婢舍不得……” “傻丫头,”赵嬷嬷笑得眯起眼,“以后有的是更好的。” 待脚步声远去,采苓端着早已凉透的茶进来,却见宋长乐脸上的谦卑瞬间消失。 她冷笑着将锦囊口扯开一口。 里头根本不是观音像,而是一颗颗黑色的小药丸。 采苓低声道:“姨娘,赵嬷嬷突然示好,必有所图。” 宋长乐用帕子包着手指拈起小药丸,对着阳光细看,右放在鼻尖闻了闻。 “自然还是为了借腹生子。” 宋长乐轻抚平坦的小腹,随手将药丸抛进烛火。 “薛明珠生不出孩子,就想抢别人的。可惜……” 火苗“嗤”地窜高,映得她眼底锋芒毕现。 “她找错人了。” 第六十二章 要的就是这三分日光气 午后的斜阳穿过菱花纹窗,在青石板上洒下斑驳的碎金。 宋长乐挽起素纱袖口,露出纤细的手腕,指尖正轻轻拨弄着竹筛里新摘的茉莉花。 “姨娘,这花晒得刚好。” 香兰凑近嗅了嗅。 “比前几日的香气更清透呢。” 宋长乐眼角微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朵半开的茉莉花。 这触感忽然让她想起多年前阿爹教她辨认花期的情景。 那时她总急着要摘全开的花,阿爹却说半开的茉莉才最珍贵。 “要的就是这三分日光气。” 她将茉莉举到鼻尖轻嗅,像是要确认记忆中的香气。 “难得夫人暂时想开了……” 话音未落,一阵穿堂风挟着茉莉香掠过,她忽然怔住。 小厨房的窗大敞着,十二年前的夏日清晨,阿爹也是这样抱着她站在灶台前。 风里飘着同样的香气,银匙碰着瓷碗的脆响也分毫不差。 “桑叶代茶,清热、降糖、明目。” 她喃喃重复着,取药匙的手微微发抖。 指尖沾到的药末让她突然尝到记忆中的苦涩,耳边仿佛响起阿爹带着笑意的询问。 “苦不苦?” 滚水冲入青瓷壶的声响惊醒了她。 氤氲热气中,香兰正担忧地望着自己。 宋长乐迅速垂眸,将晾好的茉莉花撒入茶汤,动作突然变得干脆利落。 “走吧。” 她系紧棉纱滤网,指尖在那个歪扭的旧结上停留一瞬。 阳光掠过她重新挺直的背脊,方才片刻的恍惚仿佛从未存在。 主院,书房。 沈昭临正伏案批阅军报。 日光在他棱角分明的面容上晕染开来,将本就锋利的眉眼勾勒得愈发深邃。 他揉了揉太阳穴,这几日边境军情紧急,已整整三日没沾过枕席。 “侯爷。” 玄奕在门外轻声唤道。 沈昭临头也不抬。 “进。” 玄奕端着茶盘进来,将青瓷茶壶轻轻放在案几一角。 “夫人体恤侯爷辛劳,命人送了安神茶来。” 沈昭临手中的朱笔微微一顿,目光终于从文书上移开,落在那把素雅的茶壶上。 他放下笔,抬手倒了一杯。 茶汤清亮,香气却不似往日薛明珠送来的浓茶那般馥郁逼人,而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茉莉清香,令人想起雨后初晴的庭院。 沈昭临抿了一口,眉头不自觉舒展了些许。 茶不算名贵,但温度恰好。 茉莉的香气与茶味融合得恰到好处,既不喧宾夺主,又让人回味悠长。 “这茶…” 沈昭临放下茶盏,看向玄奕。 “是谁煮的?” 玄奕如实答道。 “宋姨娘送的。” 沈昭临目光微动,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摩挲了一下,只道。 “茶不错,有空可以再送。” 玄奕暗自惊讶。 侯爷素来不重口腹之欲,能得他一句“不错”已是难得。 他躬身退下时,忍不住多看了那茶壶一眼。 消息传回落花坞,香兰喜形于色。 “姨娘!侯爷说茶不错,让有空再送呢!” 宋长乐正在修剪一盆茉莉的枝叶,闻言手上一顿,剪刀险些碰掉一个花骨朵。 她放下剪刀,唇角微微上扬:“侯爷喜欢就好。” “可奴婢不明白。” 香兰凑近了些。 “姨娘为何要把功劳算在夫人头上?若是侯爷知道是您……” 宋长乐摘下一片枯叶,轻声道。 “侯爷最厌后宅争宠。我若刻意邀功,反倒不美。” 她望向窗外渐大的雨势。 “更何况,若不打着这层名号,你以为夫人真会让我日日往主院送茶?” 香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没看见宋长乐转身时,垂眸掩去眼中那一丝精光。 接下来两日,宋长乐每日变换茉莉花的配比,有时多加一味药材,有时减少几分火候,细心观察沈昭临的反应。 玄奕虽不多言,但偶尔会透露一句。 “侯爷这几日精神好了些。” 便足以让宋长乐调整次日的配方。 第三日清晨,天色阴沉得厉害。 宋长乐刚煮好茶,窗外就响起一声惊雷。 紧接着大雨倾盆而下,雨点砸在瓦片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这雨…” 宋长乐蹙眉看向窗外。 “比昨日还大。” 采苓撑着伞去了一趟主院,回来时裙摆全湿透了。 “姨娘,玄奕大人说侯爷一早就去了军营,今日怕是喝不上茶了。” 宋长乐点点头,心里却记挂着院中那几盆茉莉。 这几日她特意将最好的几盆放在廊下,就为了让花朵吸收晨露,香气更纯。 如今暴雨如注,那些柔弱的花骨朵怕是受不住。 “香兰,帮我把花搬进来。” 宋长乐顾不得换鞋,径直走向雨中。 “姨娘!使不得!” 香兰急忙撑伞追出去,却见宋长乐已经淋得半湿,正小心翼翼地搬起一盆茉莉。 雨越下越大,宋长乐的衣衫很快湿透,黑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更显得楚楚可怜。 但她顾不上这些,只是一盆接一盆地抢救那些茉莉花。 有一盆的花枝被风雨打折了,她心疼地用帕子轻轻包扎,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珍宝。 “侯爷最喜欢这个香气的……” 她喃喃自语,全然没注意到院门处立着的高大身影。 沈昭临站在雨中,玄奕为他撑着伞,却被他抬手制止。 他静静地看了片刻那个在雨中忙碌的纤细身影,突然大步走了过去。 宋长乐正弯腰去搬最后一盆花,忽然手腕被人一把扣住。 那手掌宽大有力,温度透过湿透的衣袖传来,让她浑身一颤。 “侯、侯爷?” 她惊慌抬头,正对上沈昭临深邃如墨的眼睛。 沈昭临眉头紧锁,掌心传来的温度发烫。 他声音冷峻。 “你在发烧?” 宋长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要行礼,却因头晕脚下一软,整个人向前栽去。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打横抱起,沈昭临身上淡淡的香气瞬间包围了她。 宋长乐惊得忘了呼吸,只听见头顶传来沈昭临冷冽的声音。 “去叫府医。” 香兰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跑去叫人。 沈昭临抱着宋长乐大步走向内室,所过之处,丫鬟婆子们纷纷低头,却掩不住眼中的震惊。 侯爷何时对后院女子这般亲近过? 内室里,沈昭临将宋长乐放在床榻上,却未立即松手。 他低头看着怀中人苍白的脸色和湿漉漉的睫毛,不知为何心头一紧。 “侯爷……” 宋长乐轻唤一声,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茉莉花...” 沈昭临这才注意到她手中还紧紧攥着一朵被雨水打湿的茉莉。 白色的花瓣在她掌心微微颤抖,像极了此刻她自己的模样。 “别说话。” 沈昭临声音依旧冷淡,却伸手接过那朵花,轻轻放在枕边。 “府医马上就到。” 宋长乐微微睁大眼睛,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做。 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咳嗽打断。 沈昭临眉头皱得更紧,转头对刚进门的香兰冷声道。 “去煮姜汤。” 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那位常来后院的医女提着药箱匆匆而入。 她向沈昭临欠身行礼时,药箱上“沈府医案”四个鎏金小字在烛光下微微发亮。 “她烧得不轻,仔细看看。” 沈昭临简短道。 医女连连称是,上前为宋长乐诊脉。 沈昭临站在一旁,目光落在那张苍白的小脸上,忽然想起那杯让他连日来精神稍缓的茉莉花茶。 原来这香气,是这样被呵护出来的。 第六十三章 这场雨,下得真好 宋长乐这场病来得急,去得却不快。 府医诊脉后说是“寒气侵体”,开了几副药,嘱咐她卧床静养。 香兰熬了浓浓的姜汤,可她刚喝两口便蹙眉推开,轻声道。 “太辣了。” 一道低沉的男声突然从门外传来,香兰赶忙福身行礼,稳稳接过差点晃动的药碗。 宋长乐抬眸,见沈昭临不知何时已站在屏风旁,锦袍衣角上还沾着未干的雨气。 她挣扎着要起身行礼,却被他抬手制止。 “躺着罢。” 沈昭临走近,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忽然伸手接过药碗,递到她唇边。 宋长乐睫毛轻颤,乖顺地低头,就着他的手小口啜饮。 姜汤辛辣,烫得她舌尖发麻,可他的手掌稳稳托着碗底,不容拒绝。 她悄悄抬眼,看见他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指腹处有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 一碗见底,她唇上沾了点水光,无意识抿了抿。 沈昭临眸光微暗,收回手,淡淡道。 “花而已,不值得你拼命。” 宋长乐眼睫轻垂。 “妾身只是怕……明日泡不出侯爷喜欢的茶。” 沈昭临静了一瞬,忽然道。 “明日不必送了。” 她指尖忽地蜷紧,委屈与错愕如潮水漫过眼睫,却听他继续道。 “病好了再说。” 心尖像被什么轻轻一拨,她倏地抬眸,却只捕捉到他转身时翻飞的衣角。 这是,允了? 怔愣间,那人却在门口顿住。 “玄奕会送些补药来。” 他的嗓音混着微风飘来,不轻不重。 她忽然抿住唇,将快要溢出的笑意藏进锦被褶皱里。 香兰屏息听着侯爷的脚步声远去,这才轻轻合上门。 她回到榻边,先替宋姨娘掖好被角,才低声道。 “姨娘,侯爷方才…亲自给您喂药了。” 声音虽轻,却掩不住话里的欢喜。 自打她进府当差,得侯爷如此厚待的,自家姨娘还是头一个。 宋长乐轻轻抚过枕边那朵半枯萎的茉莉,唇角微弯。 那花已经失了水分,却依然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她轻声道。 “这场雨,下得真好。” 夜里雨势渐歇,檐角的水滴却仍在断断续续敲打着青石台阶。 宋长乐倚在床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朵已经干枯的茉莉花瓣,忽然听见院门处传来脚步声。 “姨娘,玄奕大人来了。” 香兰匆匆掀开帘子,声音压得极轻,眼角却微微发亮。 宋长乐拢了拢松散的衣襟刚要起身,香兰已不动声色地往她肩上披了件外衫,又迅速理好床帐,这才退到一旁。 玄奕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捧锦盒的小厮。 他一身黑色劲装,腰间配剑,面容冷峻,只是眼神在扫过宋长乐苍白的脸色时微微闪了闪。 “侯爷命我给宋姨娘送些补品来。” 玄奕的声音和他主子一样没什么起伏,只是公事公办地报着礼单。 “这是长白山百年野山参,最是补气养元;这一匣是血燕窝,滋阴润肺……” 他忽然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侯爷说今晚在落花坞歇息,让姨娘准备着。” 香兰垂首立在一旁,眼底浮出一丝欢喜。 这些可都是千金难求的珍品,往日只有夫人的兰芳院才得见一两样。 如今侯爷竟一股脑儿都送到了落花坞,这份恩宠,府里怕是独一份了。 宋长乐却只是轻轻眨了眨眼,唇边浮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请玄奕大人替我谢过侯爷,如此厚赐,妾身实在受之有愧。” 她声音轻柔,却带着几分坚持。 “只是妾身这病气未消,实在不敢过给侯爷。待痊愈后,再去给侯爷请罪。” 玄奕明显怔住了。 他在侯府当差五年,见过太多变着法子邀宠的姨娘,却第一次见到把恩宠往外推的。 那双常年波澜不惊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一丝诧异。 “姨娘可想清楚了?” 他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宋长乐垂下眼帘,长睫在烛光下投下一片阴影。 “妾身不敢拿侯爷的安康冒险。” 送走玄奕后,香兰确认院门关严了,才急步回来。 她先往门外张望两眼,才跪在脚踏上小声急道:“姨娘!您怎么...侯爷难得...” “嘘。” 宋长乐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我心里有数,你且看着。” 香兰一怔,见她从容神色,紧绷的肩膀这才松了下来。 主院,书房,灯火摇曳。 玄奕推门,雨后的夜风带着潮湿的青草气涌入,吹散了一室沉郁的墨香。 沈昭临独坐案前,案几上摊开的军报被一方青玉镇纸压着,纸张边角已微微卷翘,显是被人反复摩挲翻阅过多次。 他听完玄奕的回报,视线未动,但眉头已经微微皱起。 “她真这么说?” “一字不差。”玄奕偷眼打量主子的表情,“宋姨娘看起来确实病得不轻。” 沈昭临抬手截住话头,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 他想起白日里那个苍白如纸却依然倔强抿着姜汤的身影,还有那句“怕明日泡不出侯爷喜欢的茶”。 明明虚弱得随时会倒下,却还记挂这种小事。 “嗯。” 最终他只发出一个单音,却让玄奕瞪大了眼睛。 这个“嗯”里没有不悦,反而带着几分…欣赏? 夜深人静时,香兰替宋长乐掖好被角,犹豫片刻,才低声问道。 “姨娘,奴婢愚钝,今日之事……可是您早料到了?” 宋长乐闭目养神,闻言轻笑。 “军营暴雨,战马难行,弓箭受潮,侯爷最厌将士做无用功,自然不会让他们冒雨操练。” 香兰思索一瞬,眸光微亮。 “所以您才冒险去救花!若是侯爷回府时瞧见……” 宋长乐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慧黠。 “瞧见了,是缘分;瞧不见,也无妨。” 她顿了顿。 “但既然赌了,总要赌大些。侯爷今日冒雨前来已是破例,若再留宿病榻,传出去反倒不好。不急,我们来日方长……” 香兰认真点头,似在细细琢磨其中关窍。 却见自家姨娘忽然抬眸,望向窗外渐歇的雨幕,眼波流转间漾起一抹灵动的光。 “侯爷这样的人,见惯了阿谀奉承,反倒会对‘无心之举’多看一眼。我越是不求,他越会想给。” 第六十四章 让她得宠几日又如何? 消息传到主院时,薛明珠正倚在软榻上,由丫鬟捏着肩。 “夫人!” 青柳匆匆进来,面色难看。 “侯爷赏了落花坞好些东西,百年野山参、血燕窝……玄奕亲自送去的。” 薛明珠指尖一紧,长长的指甲“刺啦”一声划过榻沿,惊得捏肩的丫鬟手下一顿。 “果然是个下作胚子。” 她冷笑。 “在病中还不忘搔首弄姿!” 青柳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开口。 “侯爷倒是没留宿。听落花坞的丫鬟说,是因她前几日淋雨救花,侯爷觉得她有心……” 薛明珠猛地站起身,袖摆掀翻茶盏,瓷片四溅。 “有心?淋几滴水就是有心?本夫人这些年为他打理侯府,倒成了本分!” 她胸口起伏剧烈,较好的面容因愤怒而略显狰狞,眸中寒光一闪。 “去,把库房里那套‘喜鹊登梅’紫砂壶给她送去。” 分明嗓音轻柔,却莫名叫人脊背发寒。 “就说——本夫人赏她喝茶用。” 青柳心头一跳,低声道。 “夫人,那壶……” 薛明珠斜睨她一眼,唇角翘起。 “怎么?侯爷既夸她‘有心’,我自然要成全她。” 那套紫砂壶,烧制时掺了药物,久用伤身,会叫人渐渐气血两亏,最终香消玉殒。 青柳刚要应声,门外却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 “夫人,不可。” 赵嬷嬷缓步进来,挥手让青柳带着丫鬟退下,这才低声道。 “老奴斗胆劝您一句,现在还不是时候。” 薛明珠眉宇间透出不满。 “嬷嬷没瞧见侯爷怎么待她的!亲自督促,还赏那么些好东西,难道要等她爬到本夫人头上才是时候?” 赵嬷嬷摇头,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精明的光。 “侯爷赏了,您若刻薄,反倒显得小气。不如……也赏。” 闻言,薛明珠秀眉皱成了“川”字。 赵嬷嬷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青花瓷茶罐,白地蓝花,层次分明。 “这是前几日庄子上新贡的‘碧螺春’,最是养人。老奴特意让人加了些‘温补’的药材,最适合女子饮用。” 薛明珠眯了眯眼,嫉火被压下去几分。 “您的意思是……” 赵嬷嬷意味深长地笑了。 “宋姨娘不是最爱饮茶吗?侯爷赏补品,您赏茶,合情合理。让她得宠几日又如何?怀上了,才是替夫人分忧。” 她手指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薛明珠的手背。 “到时候,去母留子,还是去子留母…不都是夫人一句话?” 薛明珠神色渐渐缓和,半晌,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嬷嬷说得是,一个短命鬼罢了。” 落花坞,内室。 宋长乐正倚窗翻着《黄帝内经》,香兰匆匆进来,低声道。 “姨娘,兰芳院的赵嬷嬷来了。” 宋长乐指尖微顿,唇角冷笑转瞬即逝,立刻将书收起藏好。 “请进来吧。” 赵嬷嬷领着两个丫鬟跨进门槛。 她脸上堆着殷勤的笑,眼睛里却藏着审视。 “宋姨娘身子可大好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示意丫鬟将锦盒放下。 “夫人惦记您爱茶,特意让老奴送些新到的‘碧螺春’来。” 宋长乐双手接过茶罐,指尖轻轻抚过罐身,温声道。 “劳夫人挂念,妾身已无碍了。” 赵嬷嬷亲热地拉住她的手,触手一片冰凉,当即一脸心疼。 “姨娘手这样冷,可见寒气未消。这茶里加了温补的药材,最是养人,姨娘每日饮上一盏,身子自然就好了。” 她说着突然提高声音对门外道。 “来人,取炭炉来!老奴今日定要亲眼看着姨娘饮下这盏茶才安心。” 小丫鬟很快端来红泥小炉,赵嬷嬷亲自取茶碾研磨,滚水冲泡。 茶汤清澈嫩绿,氤氲热气中飘着一丝不宜察觉的药香。 “老奴先替姨娘尝尝温度。” 赵嬷嬷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喉头滚动,半晌才将重新倒了一盏推到宋长乐面前。 “温度正好,姨娘请用。” 她浑浊的眼睛紧盯着宋长乐的动作,又似不经意地补充道。 “对了,前些日子给姨娘请的送子观音最是灵验,姨娘可按时参拜了?” 宋长乐垂眸,颊边泛起一抹薄红。 “嬷嬷放心,夫人恩典,妾身一日不敢忘。” 赵嬷嬷眯了眯眼。 “哦?那今日的……” 宋长乐轻轻“啊”了一声,似是忽然记起要紧事,忙回身从绣枕旁取出一个精巧的香囊。 “今早忙着喝药,倒忘了。” 她从香囊里取出一颗药丸,当着赵嬷嬷的面放入口中,就着茶水咽下。 “多谢嬷嬷提醒。” 赵嬷嬷紧盯着她滚动的咽喉,确认茶汤和药丸尽数咽下,脸上的褶子才舒展开来。 “姨娘是个懂事的。” 她意有所指。 “侯爷近来常来落花坞,您可得抓紧机会......早日为侯府开枝散叶,夫人也高兴。” 宋长乐低头掩唇轻咳,耳尖发红。 “妾身……明白。” 赵嬷嬷满意地点点头,又寒暄几句才离开。 待脚步声远去,香兰立即取来铜盆与清水,想让宋长乐催吐。 “姨娘,那茶和药丸都碰不得,可要奴婢去煮些解毒汤来?方才您咽下的东西虽不是真药,可赵嬷嬷带来的茶叶若动了手脚……” 香兰的声音里透着焦急。 宋长乐轻轻摇头,指尖轻轻拨开茶罐盖子,垂眸细嗅。 罐中芽叶细嫩,混着一股极淡的辛涩药味。 她合上盖子,唇角浮起一丝冷笑。 “不必。这茶里的‘温补’药材是慢性的,一两次喝不出毛病。况且……” 她转身将茶罐搁在案几最显眼处,低声道。 “侯爷不留宿,再多助孕的方子也不过是无用功。” 香兰会意,立刻取出一罐未开封的新茶,手脚麻利地将茶罐中的茶叶调换。 她忽又蹙眉:“可赵嬷嬷盯得紧,若非要如今日一般看着您当场饮茶……” “若是日日服用,‘送子观音’剩余不多,这茶恰好接上。” 宋长乐语气淡然。 “她不过是想确认我乖乖听话,好让夫人安心。主仆两人都是高傲之人,哪里会次次屈尊降贵?” 香兰闻言一怔,随即恍然。 姨娘竟已摸透了赵嬷嬷的脾性? 明明入府才几日,却连夫人身边这位积年老仆的做派都看透了。 香兰彻底放下心来,暗暗佩服姨娘洞察人心。 可她不知道的是。 三年前的那个午后,赵嬷嬷带着十两银子来她家“请”走了娘亲。 那时的赵嬷嬷眼角还没这么多皱纹,却已然是一副逢人就笑的精明模样。 “宋娘子好福气,我家小姐最怜惜你们这些会女红的。” 赵嬷嬷当时笑得一团和气,可看人的眼神却像在打量一件货物。 “每月三两银子,够你们一家吃半年粗粮了。” 所以,当赵嬷嬷踏入侯府的第一面,宋长乐就认出来了。 这位故人,正是当年为虎作伥的索命恶鬼。 第六十五章 侯爷吩咐过,不必通传 三日后,宋长乐身体大好,便带着香兰先去兰芳院谢过薛明珠的“厚赐”。 “妾身求见夫人。” 她在院门外福身行礼,声音轻柔。 赵嬷嬷掀帘出来,目光在她身上细细打量。 “姨娘气色倒是比前几日好些了,可惜来得不巧,夫人小憩刚睡下。姨娘的心意老奴会代为转达。” 说着突然压低声音,意味深长道。 “侯爷正在书房处理军务,姨娘既来了,不如去送盏茶?” 宋长乐轻咬下唇,面上显出几分犹豫,怯生生地看了眼紧闭的房门。 赵嬷嬷见状,亲热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侯爷近日公务繁忙,嫌少踏足后院。你身子既好了,要好生伺候,莫浪费了那些赏赐。” 这话说得露骨,宋长乐耳尖顿时烧了起来,低眉顺目道。 “奴婢…谨遵夫人吩咐。” 出了主院,香兰忍不住小声道。 “姨娘,夫人这是……” 宋长乐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凉薄笑意。 “连面都不肯见,想必是吃着醋呢。倒是这赵嬷嬷……” 她顿了顿。 “这般忠心老练,薛家真是派了个人物来。” 正说着,采苓捧着茶盘从回廊处款款而来。 见了宋长乐,立刻上前交接。 “姨娘来得正巧,您要的茶已经备好了。” 香兰眼睛一亮,接过茶盘时忍不住眨了眨眼。 合着不管夫人怎么说,姨娘本就有送茶的打算! “辛苦了,你回去守着院子吧。” 宋长乐微微颔首。 她心知主院的人都有功夫在身,采苓习武之人,气息脚步都与常人不同。 平日在落花坞人多混杂也就罢了,此刻带着去反倒不妥。 两人穿过回廊时,远远听见几个丫鬟躲在假山后嚼舌根。 “听说没?落花坞那位又去巴结夫人了。” “可不是,刚得了赏赐就巴巴地跑去谢恩,真会来事。” “哼,表面装得清高,背地里不知使了多少手段勾引侯爷……” 宋长乐脚步未停,恍若未闻。 香兰气得脸色发红,却被她轻轻拉住。 “由她们说道。” 香兰掐了掐手心——姨娘这般与人为善,倒叫人当软柿子捏。 “可是姨娘……” 宋长乐一双眼好似一潭深水,毫无波澜。 “狗咬你一口,难道你要咬回去?” 顿了顿,又轻声道。 “况且,她们说的也没错,我确实在巴结夫人。” 主院门前,玄奕正与几个侍卫交代事务。 见宋长乐来了,立刻挥手示意侍卫退下。 “玄侍卫。” 宋长乐停在三步外福了福身,规规矩矩。 “妾身奉夫人之命来给侯爷送茶,有劳转交。” 按照惯例,玄奕会接过茶盘代为转交,她便可全身而退。 宋长乐已经微微前倾身子,准备递出茶壶——却见玄奕突然侧身让开了半步。 “侯爷正在批阅军报。” 玄奕低声道,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宋姨娘直接送进去吧。” 宋长乐心头猛地一跳。 主院是沈昭临的禁地,书房更是重中之重。 今日怎会? 她迅速垂眸掩饰眼中的惊诧,却听见自己胸腔里心脏砰砰直跳的声音。 “这……恐怕不妥。” 她轻咬唇瓣,声音里多出一丝惶恐。 “妾身不敢打扰侯爷公务。” 玄奕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侯爷吩咐过,若是宋姨娘来,不必通传。” 这句话如同一记惊雷在她耳边炸响。 什么时候下的令? 为何独独对她破例? 无数念头在心底炸开,她却只不动声色地将茶盘端稳。 “妾身遵命。” 书房内没有熏香,甚至连个香炉都没有。 他端坐在书案后,听到动静连头都没抬。 宋长乐停在距离书案三步远的地方,将茶盘轻轻放在一旁的软榻小几上。 “茶是温的,侯爷记得喝。” 正要告退,却听沈昭临忽然问道。 “茶是你自己煮的,为何假借夫人之名?” 宋长乐心头一跳,但面上不显,自谦道。 “奴婢身份低微,若贸然献茶,恐惹闲话……夫人待奴婢宽厚,借她的名头,侯爷喝得也安心些。” 沈昭临搁下毛笔,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审视片刻,忽然指了指砚台。 “过来研磨。” 宋长乐移步案前,拿起墨锭,徐徐画着圈儿。 她低眉顺目,目光专注地停留在砚台上。 至于那军报?她连余光都未扫过半分。 沈昭临一边批阅文书,一边暗中观察她。 “手腕放松。” 他突然伸手覆在她手背上调整姿势,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 “你以前在主人家没学过磨墨?” 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灼得她耳根发烫。 但更让她心惊的是话中的试探。 她入府时伪造的身份是辗转多家的好孕丫鬟,按理说应该精通这些伺候人的活计。 “奴婢虽伺候过多家。” 她轻软的嗓音里隐约透出几分委屈。 “但往往拜见主母时就被找了由头发卖,不曾近身侍人……” 沈昭临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气,目光在她纤细的脖颈上停留片刻。 “好了,你回去吧。” 宋长乐福身告退,走出书房时,后背已经沁出一层薄汗。 她并非对军报不感兴趣,而是清楚地知道——沈昭临在试探她。 待宋长乐离开后,沈昭临放下毛笔,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口方向。 这张姿色上乘的脸,细嫩白皙的肌肤,确实作为丫鬟很容易被主母忌惮。 他起身走到软榻前,抬手倒了一杯茶。 只抿了一口,他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不是桑叶茶。 嫩绿的茶叶虽然同样散发着清香优雅的花果香,细品却带着一丝格格不入的苦味。 “玄奕!” 他沉声唤道。 玄奕立刻推门而入:“侯爷?” “去查查这茶的来历。”沈昭临将茶叶递给他,“尤其是里面加了什么。” 不到一个时辰,玄奕就回来了,脸色凝重。 “侯爷,查清楚了。这茶确实是夫人赏给宋姨娘的,但里面……” 他犹豫了一下。 “加了一些助孕的药物。” 沈昭临脸色一沉:“助孕药?” “是。大夫说,这药性温和,长期服用才能见效,但……” 玄奕硬着头皮道。 “助孕效果虽好,却伤女子肌体,最终……” “最终什么?”沈昭临的声音冷得像冰。 玄奕额角渗出冷汗。 “保小不保大。” 第六十六章 市井流言,真假有什么要紧? 与此同时,宋长乐与香兰沿着小道缓步回落花坞。 香兰落后半步跟着,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雀跃。 “姨娘,侯爷竟许您进书房!奴婢听说,连夫人也只在新婚夜留宿过主院呢。” “是啊,特别……”宋长乐轻声应着,眼底却闪过一丝忧色。 沈昭临不是寻常纨绔,他是从战场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永宁侯,警觉性远超常人。 这般特殊对待,是好事也是坏事。 香兰察觉主子神色有异,连忙噤声。 回到落花坞时,两个小丫鬟正在廊下翻晒新摘的茉莉。 香兰一眼就瞧见了竹筛里满满的茉莉,脚步猛地一顿。 “姨娘!” 她压低声音惊呼。 “采苓没用新晒的花?那方才送去主院的茶……” 宋长乐信手拈起一朵半开的茉莉,在指尖轻轻捻转。 她步履不停走进内室,待香兰跟进来才道。 “是我的吩咐,送的碧螺春。” 香兰拧眉。 “姨娘不是说那茶……” 宋长乐唇角微扬。 “正因为是夫人赏的,才更要物尽其用。” 她将花苞放回香兰掌心,指尖在她手背轻轻一点。 “你呀,要学的还多着呢。” 前些日子送的都是桑叶茶,今日突然换了口味。 以沈昭临的敏锐,再迟钝的舌头也该尝出异样了。 香兰耳根发烫,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姨娘明明比她大不了几岁,行事却总透着股老辣劲儿。 “不怪你。这后宅里的弯弯绕绕,原就不是一朝一夕能摸透的。” 宋长乐环顾四周。 “采苓呢?” 香兰正欲回答,忽听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采苓挎着竹篮匆匆进门,额角还沁着一层薄薄的汗,显是刚从外头赶回来。 她见宋长乐在屋内,连忙福身行礼。 “姨娘,奴婢回来了。” 香兰皱眉。 “怎么这时候才回?姨娘方才还问起你。” 采苓低头道。 “奴婢去府外采买,想起姨娘爱吃延鹤楼的杏仁酥,谁知今日人多,耽搁了些时辰。” 说着,从篮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食盒,双手奉上。 宋长乐接过食盒,指尖在盒面上轻轻摩挲,忽而抬眸对香兰道。 “你去侯府膳房看看,今儿晚膳备了些什么。这几日天燥,若是有清淡的汤水,就让多加一道。” 候府的下人最是势利,如今夫人禁足,林姨娘归宁。 自家姨娘就是候府最得脸的主子,自然有了点菜的权利。 待香兰的脚步声消失在廊外,采苓立刻从袖中抽出一张字条,声音压得极低。 “府内近期事宜都已上报,贵人回信了。” 宋长乐展开字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 “适当激化薛林矛盾,但不可暴露自身。” 她将字条凑近烛火,火苗猛地窜起,将痕迹吞噬殆尽。 “采苓,那位嬷嬷……” “已经落脚了。”采苓低声道,“按您的吩咐,找了可靠的人照看着。” 宋长乐沉吟几秒。 “让她给林家写封信,就说……” 她凑到采苓耳边细语几句,采苓连连点头。 夏夜闷热,蝉鸣聒噪,林府的门房敞着衣襟,歪在门后打盹。 突然,“咚咚咚”的敲门声骤然响起,惊得他一个激灵,差点从藤椅上跌下来。 “谁啊?大半夜的!” 门房骂骂咧咧地起身,趿拉着鞋子去开门。 门外站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脸上沾满泥污,看不清面貌。 “去去去!要饭的名儿再来!” 门房不耐烦地挥手,作势就要关门。 小乞丐却猛地伸手抵住门板,压低声音道。 “有位嬷嬷让我送信,说事关林姨娘性命!” 门房毫不客气的冷笑。 “深更半夜的,拿这种话唬人?滚远点!” 小乞丐急了,从怀里摸出一块被汗水浸得发潮的碎银,塞进门房手里。 “真是要紧事,您通传一声不吃亏,耽误了主人家的事可就是你的不是了!” 门房掂了掂银子,借着月光仔细打量。 银子虽小,却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不是一个乞丐能出的起的。 他狐疑地打量小乞丐几眼,终究不敢耽搁,匆匆往内院传话去了。 此时林婉淑早已睡下,被叩门声惊醒后,她撑起身子轻唤。 “巧儿?” 巧儿掌灯进来,手里拿着一封被手汗浸得发皱的信。 “主儿可是被惊着了?门房说是个乞儿塞了银子,指名道姓非要给您……” 林婉淑秀眉微蹙,接过信笺,借着烛光一看,指尖猛地一颤。 竟是当年伺候薛明兰生母的老嬷嬷的亲笔! 那纸上赫然写着。 “老奴亲眼所见,薛大小姐命人给二小姐生母灌了砒霜……” 巧儿凑过来一看,惊得捂住嘴,随即跪在脚踏上,声音发颤。 “主儿,这信来得蹊跷。那老嬷嬷若真知情,为何这些年都不说?奴婢担心有人要算计主儿……” “傻巧儿,”林婉淑轻笑,“市井流言,真假有什么要紧?” 她指腹轻抚信纸边缘。 “薛明珠作恶多端,多的是恨她的人。” 她将信纸缓缓折好,轻若蚊吟。 “机会难得,这送信的人不管什么来意都帮了大忙了。” 翌日天不亮,京城茶楼酒肆突然流传起一桩秘闻。 永宁侯夫人薛明珠待字闺中时就曾心狠手辣,毒杀庶母;如今又容不下庶妹,薛二小姐好意探望却害了急症,深夜归家…… 消息传到中书令薛维岳耳中时,这位朝廷重臣正在议事。 同僚意味深长的眼神让他如坐针毡。 回府后立即召来心腹。 “查!给本官查清楚是谁在散布谣言!” 薛母忧心忡忡地递上茶盏。 “老爷,明珠的名声……” 薛维岳脸色铁青。 “明珠明珠,你眼里只有她一个女儿是不是?杨家已经派人来问话了。说若是传闻属实,明蕙的亲事要再斟酌。” 薛母后槽牙咬紧:“这般恨毒了明珠,定是林家那……” “没有证据的事休要胡言!” 薛维岳厉声喝止,却暗自咬牙。 他何尝不怀疑林家?可眼下最要紧的是挽回名声。 “去告诉明蕙,找个机会为她姐姐辟谣。” 他沉声道。 “再让管家备厚礼,我要亲自去杨府解释。” 第六十七章 你得罪了谁,自己都不知道? 兰芳院内,鎏金银筷重重拍在食案上,震得碗中燕窝微微晃动。 “查!给我查清楚是谁在背后嚼舌根!” 薛明珠面色铁青,将咬了一半的茯苓糕随手扔回盘中。 赵嬷嬷连忙递上热帕子,轻声道。 “夫人仔细手疼。老奴觉得未必是二小姐,她下月就要出阁,这时候坏薛家名声,杨家退婚对她有什么好处?” 薛明珠揉了揉太阳穴,眼中掠过一抹阴冷。 “备轿,我要秘密回府。庶母一事知道的人不多,薛明蕙脱不了干系!” 薛府正厅内。 薛维岳面色阴沉地听完女儿哭诉,重重拍案。 “胡闹!正当风口浪尖,你回来是嫌事态还不够乱吗?” “父亲!”薛明珠红着眼眶,“女儿的名声……” “你的名声重要,还是薛家百年清誉重要?” 薛维岳厉声打断,眉峰骤压。 “杨家已经派人来问了,若坐实这谣言,你妹妹的婚事告吹不说,为父在朝中差事也要受影响!” 薛母连忙打圆场。 “老爷别动怒,明珠也是一时着急,失了分寸。依妾身看,不如让明蕙出面澄清?” 薛维岳沉吟片刻。 “明蕙呢?” 一个柔柔弱弱的声音传来。 “女儿在这儿。” 薛明蕙缓步进门,眼眶通红,显然哭过。 “父亲,女儿与姐姐朝夕相处,最知她品性高洁。女儿愿意为姐姐作证,那些都是无稽之谈。” 薛明珠冷眼看着庶妹那张假惺惺的脸,那装模作样的声音听得人直恶心。 这小贱人装得倒像! “好。” 薛维岳神色稍缓。 “明日你去庙里给你生母上上香,表表孝心。记住,你生母是病逝,与明珠毫无干系。” 薛明蕙福了福身,做足了乖顺模样。 “女儿明白。” 待薛明蕙前脚刚踏出正厅,薛明珠后脚就跟了上来。 她一把攥住庶妹纤细的手腕,将人粗鲁地拖进假山后的死角。 “嬷嬷在哪?” 薛明珠指尖掐进她腕间嫩肉,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 薛明蕙摩挲着发红的腕子,眼中腾起一丝委屈:“姐姐在说什么?妹妹真的不明白。” “少装蒜!就是你派人劫走的那个老货。” 薛明珠一把揪住她的衣领,猛地将她掼在石壁上,震落几粒碎石。 “那个伺候你生母的老嬷嬷,不是你藏起来的?现在全京城都在传我毒杀庶母,你敢摸着良心说跟你没关系?” 薛明蕙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讥诮,她轻轻拨开薛明珠的手,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襟。 “姐姐这话可冤枉死我了。我确实派人去找过那嬷嬷,可惜去晚了一步......” 话音未落,薛明珠已掐住她的下巴猛地往上一抬。 “什么意思?” 假山阴影里,薛明蕙半边脸浸在暗处,嘴角勾起一丝看热闹的弧度。 “我到的时候,只看见满地是血。姐姐,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自己都不知道?” 薛明珠的脸色瞬间褪去血色,她猛地抬手就要往薛明蕙脸上扇去。 “贱人!要不是你藏着那老东西,怎么会有今天的祸事!” 循声找来的赵嬷嬷眼疾手快地按住薛明珠青筋暴起的手。 “夫人息怒!二小姐确实不像在说谎,您忘了,她明日还要见人替您澄清!” 薛明蕙趁机抽回手,退开几步。 “姐姐放心,明日上香时我只会说姨娘是病逝。毕竟我可不是姐姐,置家族名声于不顾。” 薛明珠死死盯着薛明蕙那张看似无辜的脸,心中满是悔恨。 早知今日种种,当初就该把这小贱人和她那个下作的娘一起送下地狱! “滚!” 最终,她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薛明蕙优雅行礼,临走时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 “姐姐禁足,本就是从候府偷溜,可要好好保重,千万别叫人抓住行踪。” 回侯府的马车上,薛明珠正闭目养神,忽听得窗外传来孩童清脆的唱诵声。 “一二三,毒心肝,姨娘饭里撒砒霜……” 薛明珠猛地掀开车帘,只见三五个孩童蹦跳着从街边跑过,嘴里继续唱着:“四五六,锁冷秋,庶妹哭瞎小阁楼……” “停车!”她厉声喝道,手指死死扣住窗棂,“把这些没人教的小畜生给我抓来!” 赵嬷嬷急忙按住她发抖的手。 “夫人不可!街上人多眼杂,这当口不能再闹出事了……” 车窗外,童谣已唱到“七八九,鞭子抽,妾室夜夜血染袖。三来年,肚皮空,嫁人不下一个种!”。 薛明珠眼前一黑,竟然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赵嬷嬷紧张的探了鼻息后,松了一口气。 晕了也好,否则她还真担心拦不住夫人的脾气。 她掀开帘子,望着远去的孩童背影,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 沈昭临回府途中,那阵清脆刺耳的童谣声同样传入耳中。 玄奕脸色骤变,正要上前驱散孩童,却被沈昭临抬手拦住。 只见他勒住缰绳,冷峻眉眼间喜怒难辨,唯有眼眸微微眯起。 这首编排薛明珠的童谣,字字句句都像是熟知侯府内情之人所写。 “去查查这童谣的源头。” 玄奕领命而去,沈昭临便就近找了间茶楼歇脚。 邻座的窃窃私语隐约传来: “听说永宁侯夫人待字闺中就……” “嘘!那可是中书令家的千金……” 沈昭临指尖轻叩茶盏,眼底寒芒一闪。 流言传播如此之快,必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不多时,玄奕匆匆回来复命。 “侯爷,查明了。流言最初是从城南的茶楼传出,说书人声称消息来自一位老嬷嬷。” 沈昭临负手立于窗前,望着街上熙攘的人群。 “那个老嬷嬷呢?” 玄奕压低声音回复道。 “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查不到,薛家已让二小姐出面澄清,但……他们同时放出风声,暗示是林姨娘在背后指使。” 沈昭临眸光微动。 薛林两家虽素有嫌隙,但林婉淑归宁多日,林家却对侯府流言了如指掌…… 他忽然想起那个总是低眉顺眼的身影。 宋长乐。 若论此事谁最得利,非她莫属。 马蹄声在侯府门前戛然而止。 沈昭临将马鞭抛给玄奕,大步向内院走去。 “侯爷,可是要回书房?”玄奕紧跟着问道。 沈昭临脚步微顿,沉声道。 “去落花坞。” 第六十八章 他的棋,她的局 落花坞内,宋长乐正在修剪一盆花期快过的茉莉。 听到脚步声,她头也不抬地轻声道。 “香兰,把剪刀递我。” 一把剪刀递到眼前,却不是香兰的手。 这只手骨节分明,掌心宽大,力量感十足。 宋长乐指尖一颤,刚拿起的剪刀掉在青石板上。 她慌忙转身,正对上沈昭临深不见底的眼睛。 “侯、侯爷。” 她福身行礼。 “妾身不知是您……” 沈昭临弯腰拾起剪刀,重新递过去,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 “慌什么?” 宋长乐耳尖微红,接过剪刀时指尖轻颤。 “侯爷突然驾临,妾身怕怠慢了……” 沈昭临的视线落在一旁还未收起的棋盘上。 黑白棋子交错,一局残局静静等待结局。 他唇角微勾:“无妨,陪本侯下一局。” 宋长乐咬了咬下唇,面上浮现三分羞怯。 “妾身哪会什么棋艺?不过是前些日子为了打发时间,随手翻过几本棋谱罢了。” 沈昭临已经撩袍坐下,不容回绝。 “来。” 她只得小心翼翼地坐在他对面,指尖捏着一枚白子,脊背绷得笔直。 棋盘上,黑子先行。 沈昭临落子如飞,一声接一声; 宋长乐却每步都迟疑良久,连棋子沾了薄汗都未察觉。 不过十余手,黑棋已接连压境,呈合围之阵,白子则好似困兽之斗。 “听说城南茶楼近日热闹得很。” 沈昭临忽然开口,指间黑子稳稳叩在星位。 “有个说书人,专讲些深宅秘闻。” 宋长乐执白子的手微微一抖,棋子险些滑落。 她轻吸一口气,将白子落在边角一个看似毫无意义的位置。 “妾身久居内院,不曾听闻这些。” “是么?” 沈昭临似笑非笑,又下一子,将她的退路堵死。 “那首童谣都唱到侯府门口了,你也未曾听见?” 白子被逼入绝境,宋长乐额角渗出一层薄薄的汗。 她忽然将手中白子一转,落在看似无关紧要处。 这一手看似自寻死路,却隐隐切断黑棋大龙退路。 “今早香兰提过一句,说是街上有孩童在唱些不雅的话。” 她声音轻柔,恰似落子温吞。 “妾身还劝她莫要多嘴,免得惹夫人不快。” 沈昭临眸光一凝,审视着棋盘上这步险棋。 “你倒是体贴。林氏归宁多日,府中流言却句句戳中要害。你说,是谁在背后操纵?” 宋长乐呼吸微滞。 沈昭临这是在试探她! 宋长乐眼眶蓦地红了,一滴泪砸在棋盘上,她急急用手背抹去。 “妾身不敢欺瞒侯爷。只是……妾身不过是个妾室,有时受些委屈也是应当的,但万万不敢因此怨恨夫人。” 沈昭临忽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 宋长乐被迫直视他的眼睛,那里面是她精心设计的倒影。 一株伏低做小的蒲草,柔弱易折,风来便倒。 他的指腹擦过她的脸颊,拭去一滴泪。 “夫人曾想打杀,你一丝怨恨没有?” 她忽然挣开他的手,推开棋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若侯爷不信,不如将妾身送走…妾身宁愿去庙里青灯古佛,也好过让侯爷疑心……” 棋盘翻倒,黑白子哗啦啦洒了一地。 沈昭临看着伏在地上颤抖的纤弱身影,胸口莫名发闷。 他伸手将人扶起,却摸到一把骨头——她比入府时候倒是清减了不少。 “起来。” 他语气缓了几分。 “本侯又没说是你。” 宋长乐借着他的力道起身,却因跪得太久踉跄了一下,整个人跌进沈昭临怀中。 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钻入他的鼻息。 她慌忙要退开,却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按住了后腰。 “侯爷...”她耳尖通红。 沈昭临低头看着怀中人。 那张小脸上泪痕交错,眼里盛满惊惶,一如前些日子被雨打湿的茉莉。 “棋还没下完。” 他松开手,转身吩咐道。 “来人,重新摆棋。” 宋长乐悄悄松了口气,却又听沈昭临补充道。 “今晚本侯在此用膳。” 她指尖一颤,刚捡起的棋子又落回地上。 沈昭临这是……要留宿? 暮色渐沉,落花坞内烛影摇曳。 宋长乐安静地布着菜,桌上只摆着几样时令小菜。 清甜脆嫩的凉拌藕片,淡黄清透的酸枣仁茯苓瘦肉汤,一碟青白相间的嫩姜拌莴笋丝…… 没有大鱼大肉,没有珍馐美味,却处处透着用心。 她盛了一碗莲子百合羹,轻轻放在沈昭临面前,温声道。 “侯爷,近日暑气重,这羹清心润燥,您尝尝。” 沈昭临执勺浅尝一口,甜而不腻,带着莲子的清香。 他忽然想起薛明珠备膳时的模样。 香炉里永远燃着暖情的甜香,壶中不是温情酒就是鹿血酿,连最普通的炙羊肉都要裹满三层蜜汁。 “妾身不知侯爷口味,只是想着天热,便让膳房备了些清淡的,若不合侯爷胃口……” 宋长乐的声音将他思绪拉回。 烛光下,她指尖搭在碗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没有薛明珠惯常染的艳红蔻丹。 整张饭桌上看不见名贵酒器,连盛菜的碟子都是最朴素的白瓷,与兰芳院中的金杯玉盏形成鲜明对比。 沈昭临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眉眼上。 这般自然妥帖,反倒让他心中微动。 “无妨,这样便很好。” 饭毕,丫鬟们撤下碗筷。 宋长乐亲自沏了壶桑叶茶,茶香氤氲中,她犹豫着开口。 “侯爷…今晚?” 沈昭临挑眉。 “怎么?不欢迎本侯留宿?” 宋长乐慌忙摇头。 “妾身不敢!只是怕夫人那边……” 沈昭临余光忽然落在案几上摆在显眼处的青花瓷茶罐上。 “本侯想去哪,还轮不到她过问,这茶罐里装的是碧螺春?” 宋长乐低下头,唇角几不可察地翘了翘。 她早算准了薛明珠的性子,那首童谣此刻怕是已经传到她耳中。再加上侯爷留宿落花坞... “在想什么?” 沈昭临忽然问。 宋长乐抬起水汪汪的眼睛。 “侯爷好眼力,妾身只是担心...夫人若知道侯爷来了妾身这里留宿,怕是会更生气……” 沈昭临轻笑,伸手抚上她的脸颊。 “既为主母,总该大度些。陈年的茶叶不用也罢。” 宋长乐眼睫轻颤,顺势缓缓将脸颊偎进他掌心,像只撒娇的狸奴。 “都听侯爷的,夫人若问起,侯爷可要护着妾身……” 这一夜,落花坞的灯烛明明灭灭,在纱窗上投下交织的影。 直到三更的梆子声响起,才双双悄然隐入月色之中。 第六十九章 明珠似卿,光华永驻 兰芳院内,摇曳的烛火将薛明珠的身影投在墙上,拉得细长而扭曲。 铜镜里那张精心描绘的脸,在烛光映照下艳丽非常,却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脆弱。 “什么时辰了?”她第三次轻叩丹蔻。 青柳连忙上前。 “回夫人,已过三更了。” 她悄悄瞥了眼主子额间将褪未褪的花钿——那是用上等胭脂新描的兰花,此刻边缘已有些晕染开来。 薛明珠忽然抬手抚了抚发髻。 回府后特意让梳头娘子挽的时兴飞仙髻,此刻镜中依旧精致,可再好的妆容也经不起整夜的等待。 “回、回夫人的话。” 盯梢的小丫鬟慌慌张张跪在帘外,声音发颤。 “落花坞的灯……一直亮到三更,守夜的婆子说,宋姨娘叫了三次水……” 薛明珠猛地起身,宽袖扫过妆台。 “贱人!” 镶珍珠的金簪、翡翠耳坠哗啦啦滚落在地,那支金丝嵌宝的步摇摔成两截,上头镶嵌的明珠滚了一地。 她声音又高又厉,精心涂抹的口脂早已被咬得斑驳。 “就因外头传我善妒,侯爷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做了?” 她原以为即便流言四起,沈昭临总该来院子问个明白。 “夫人,夜深了……” 青柳小心翼翼地捧着热帕子上前,帕子上熏着侯爷最爱的安神香。 薛明珠转头盯着她,忽然冷笑:“梳洗?梳洗给谁看?” 她抓起螺子黛砸向铜镜,镜中容颜顿时支离破碎,随即掐住青柳下巴,指甲几乎陷进肉里。 “若你长得争气些,本夫人何至于找宋长乐那种不省心的贱婢入府代宠?” 青柳眼眶一红,却不敢辩解。 她记得清楚,夫人刚嫁进侯府时,但凡姿色稍好的丫鬟,不是被调去浆洗房,就是寻个错处发卖出去。 她哪敢打扮?连脂粉都不敢多用一分。 “夫人息怒。” 赵嬷嬷掀帘进来,挥手遣退小丫鬟,上前搀扶道。 “仔细气坏了身子。” 薛明珠甩开青柳冷笑道:“嬷嬷也听见了,侯爷被那贱人勾得神魂颠倒,哪还记得兰芳院的门朝哪开?” “夫人息怒,侯爷去落花坞,未必真是宠爱那宋氏。”赵嬷嬷扶她在床沿坐下。 薛明珠忽然松开紧攥的拳头,指尖狠狠抠进床沿朱漆,生生刮出几道白痕。 “嬷嬷不必说这些场面话。这半月来,侯爷踏进她院门的次数,倒比来我这正房还要勤上三分。” 赵嬷嬷凑近半步,手指在袖中暗暗掐算日子。 “夫人细想,自从林姨娘归宁,府里就传出些不三不四的话。侯爷何等精明,岂会不知其中蹊跷?他去宋氏那里,说不定是试探。” 薛明珠指尖一送,双眼微微眯起。 “你是说……侯爷怀疑宋氏散布谣言?” 赵嬷嬷为她斟了杯安神茶。 “老奴不敢揣测侯爷心思。至少那些流言句句戳中夫人要害,偏又赶在林姨娘不在时冒出来。侯爷若真信了这些,第一个怀疑的自然是宋氏——毕竟这段时日,就数她最得侯爷青眼。” 赵嬷嬷的话像一盆冷水,让她发热的头脑渐渐清醒。 是啊,沈昭临向来精明,怎会轻易被流言左右? 她看着地上断成两截的步摇,忽然想起这是沈昭临去年送的生辰礼。 当时他是怎么说的? “明珠似卿,光华永驻……” 或许,或许他真是在试探? 赵嬷嬷继续规劝。 “外头本就风言风语,夫人若此时发作,反倒坐实了善妒之名。不如……反倒不如明日以‘府中规矩’为由,亲自去林家接林姨娘回府。一来显夫人大度,二来……” 她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二来正好瞧瞧,林家对这流言是什么态度。” 薛明珠捏了捏眉心:“难道就由着那贱人勾引侯爷?” “不过是个妾室。” 赵嬷嬷耷拉着眼皮,嗓音压低却透着笃定。 “等怀上身孕,赢的终究是夫人您。” 薛明珠深吸一口气,心下已有决断。 “好,就依嬷嬷之计,天一亮就去林家。记得把侯爷赏的那对红珊瑚盆景带上,就说……是给林妹妹压惊的。” 赵嬷嬷会意,躬身退下安排。 青柳跪在地上收拾散落的珠翠,一滴泪砸在碎玉上,悄无声息。 落花坞外,晨雾迷蒙。 赵嬷嬷在门外站定,整了整衣襟,两个守夜丫鬟正倚着门框打盹,见着她慌忙行礼。 “劳烦通传。” 赵嬷嬷略一欠身,嗓音沉缓。 “老奴奉夫人之命,有要事请示侯爷。” 内室里,沈昭临正张开双臂由人更衣。 宋长乐捧着玉带的手微微一颤,险些没接住婆子递来的金鱼袋。 她随意挽起的云鬓松散,眼睑低垂间透着几分云雨后的娇倦。 “侯爷。” 外间香兰隔着屏风细声禀报。 “兰芳院的赵嬷嬷在门外候着,说夫人有要紧事。” 沈昭临挑眉,任宋长乐为他系上玉带。 “这个时辰?让她候着。” 宋长乐指尖一紧,玉带扣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沈昭临整了整袖口,不紧不慢地转身往外走。 门外,赵嬷嬷听见脚步声立即深深福下身去。 “老奴给侯爷请安。” 她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声音恭敬。 “夫人日夜忧心府中规矩,虽在禁足中仍惦记着林姨娘归宁日久,特命老奴来请示侯爷,可否容夫人亲自去接林姨娘回府?” “难为夫人禁足中还想着府里规矩。”沈昭临语气辨不出喜怒。 赵嬷嬷身子又低了几分。 “侯爷明鉴,林姨娘毕竟是侯爷的人,在外久了恐惹闲话。” 她顿了顿,谨慎地补充道。 “再者,外头那些流言……夫人也想借机澄清一二。” 沈昭临眸光微动,似笑非笑。 “夫人倒是想得周到。既如此,便去吧。只是早去早回,莫要在外耽搁。” “老奴谨记。”赵嬷嬷应着,却没有立即退下。 沈昭临眉峰微挑。 “怎么?” 赵嬷嬷这才将腰弯得更深些,恭声道。 “夫人念着宋姨娘近日侍奉殷勤,特意命绣房赶制了新衣裳。想着今日出府,若能让宋姨娘同行,一来显侯府体面,二来外头那些闲人瞧见咱们府上妻妾和睦,那些个混话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沈昭临已经走到门口,闻言脚步一顿,回头深深看了赵嬷嬷一眼。 “夫人有心了。” 第七十章 侯府的“百花争艳” 赵嬷嬷垂首不语,直到沈昭临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这才转身向内室走去。 宋长乐刚梳洗完毕,见赵嬷嬷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嬷嬷早。” 赵嬷嬷将她细细一瞧。 见她颈间脂粉抹得重了些,在白瓷似的肌肤上格外显眼,不由了然一笑。 “宋姨娘气色不错。夫人念着你伺候侯爷辛苦,特意赏了新衣裳。” 说着,让身后的小丫鬟捧上一个锦盒。 宋长乐眼中闪过一丝警惕,面上却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 “妾身何德何能,劳夫人如此挂念。” 她接过锦盒,轻轻打开,里面是一套海棠红织金的成衣。 料子是上等的遍地金妆花缎,即使在室内也隐约可见暗纹浮动。 虽无繁复绣饰,但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而海棠红虽不是正红,却比寻常妾室能穿的桃红更艳上几分,在夏日里格外扎眼。 “这……” 宋长乐指尖微颤。 “太贵重了。” 赵嬷嬷笑道。 “夫人说了,今日要带姨娘出府,自然要打扮得体面些。姨娘快换上吧,一会儿就要动身了。” 宋长乐咬了咬唇,似有些犹豫:“出府?” “去接林姨娘回府。” 赵嬷嬷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慢条斯理道。 “夫人说了,府中姐妹要和睦相处,宋姨娘这般知礼,定不会让夫人失望的。” 宋长乐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妾身不敢。只是……” 她低头看了看那套华服。 “这衣裳颜色是否过于鲜亮了?” 赵嬷嬷笑容不变。 “海棠红最衬姨娘肤色。夫人特意嘱咐的,姨娘只管穿就是。莫非……姨娘嫌弃夫人的心意?” “妾身不敢!” 宋长乐连忙跪下。 “妾身这就换上。” 赵嬷嬷满意地点点头。 “姨娘收拾妥帖便到府门口候着吧,莫要叫夫人久等。” 待赵嬷嬷退出屋子,宋长乐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采苓立刻抖开那套海棠红的衣裙,仔细检查每一处针脚、每一寸布料。 香兰低声道。 “侯爷都看着送来的,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采苓头也不抬,手指停在裙带暗扣处轻轻一挑。 “我们姨娘正得宠,明面上的东西反而最容易藏暗招。” 香兰一顿,立刻上前帮着查看,动作虽慢却细致。 片刻后,采苓确认无误,这才松了神色。 “小心些总没错,姨娘放心换上吧。” 宋长乐换好那身海棠红织金裙衫,对镜自照时忍不住蹙眉。 这颜色艳得几乎要灼伤人眼,哪里是她一个姨娘该穿的? “姨娘……” 采苓递上一支素银簪子,欲言又止。 宋长乐接过簪子,轻轻插入鬓角,低声道。 “无妨,既然是夫人赏的,不穿反倒落人口实。” 侯府正门前,八名小厮已备好五六辆马车。 宋长乐扶着采苓的手缓步走来时,脚步微微一顿。 薛明珠一袭正红蹙金长裙立于阶上,身侧竟站了五六位盛装打扮的姨娘。 最年长的李姨娘一身稳重的湖蓝色,连平日最不受宠的周姨娘都换上了簇新的杏黄纱裙……活脱脱一副百花争艳的美人图。 “人都齐了?” 薛明珠环视一周,声音温和,哪还有昨夜砸镜的癫狂模样。 “今日咱们一起去接林妹妹回府,也让外头那些乱嚼舌根的看看,咱们侯府妻妾何等和睦。” 宋长乐垂眸不语。 薛明珠这一手着实厉害——外头不是传她苛待姨娘吗? 如今满府姨娘衣着光鲜地出门,谣言不攻自破。 马车缓缓驶出侯府,宋长乐掀开车帘一角。 街边看热闹的百姓指指点点,几个妇人挎着菜篮,目光黏在侯府女眷身上挪不开。 “不是说侯夫人善妒吗?我瞧着这些姨娘穿得比寻常人家正室还体面……” 同伴附和。 “就是,你瞧那钗环首饰,那衣裳料子,哪一样不是顶好的?外头那些传言,怕不是眼红的人乱嚼舌根!” 采苓压低声音。 “姨娘,夫人这招高明啊。” 宋长乐轻轻“嗯”了一声,目光落在窗外飞逝的街景上。 薛明珠能忍下这口气,还布下如此精妙的局,背后定有赵嬷嬷出谋划策。 那老嬷嬷深谙宅斗之道,比薛明珠更难对付。 林府大门前,薛明珠盈盈下拜。 “请通报林大人,永宁侯府薛氏特来接林妹妹回府。” 门房见她如此大礼,慌忙进去通报。 不多时,林婉淑的父亲林大人亲自迎了出来。 “侯夫人何必行此大礼?” 林大人年约五旬,面容严肃。 “小女归宁是老夫的意思,与侯府无关。” 薛明珠笑容温婉。 “林大人言重了。林妹妹是侯爷心尖上的人,这些日子不在府中,侯爷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妾身身为正室,自当为侯爷分忧。” 她这番话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听得一清二楚。 人群中立刻响起窃窃私语。 “听说这林姨娘仗着出身书香门第,从不把正室放在眼里……” “可不是吗?听说在侯府里比正室还威风?” “现在正室亲自来接,架子可真大!” 林大人脸色微变,正要说话,林婉淑已从府内快步走出。 她一袭杏黄色衣裙,发间珠翠摇曳,面容姣好却带着几分憔悴。 “姐姐亲自来接,妹妹实在惶恐。” 林婉淑向薛明珠福了福身,眼中却闪过一丝警惕。 薛明珠上前一步,亲热地握住她的手。 “妹妹说哪里话?身子可好些了?侯爷惦记着你呢。这些日子府里出了些流言蜚语,侯爷担心你听了心烦,特意让我来接你回去。” 她转向林大人,又是一礼。 “还请林大人放心,侯爷定会查明谣言来源,还林妹妹一个清白。” 林大人冷哼一声:“但愿如此。” “父亲。” 林婉淑轻声打断,低眉顺眼地朝林夫人福了一礼。 “母亲,女儿随姐姐回府便是。侯爷待女儿一向很好,不会让女儿受委屈的。” 林夫人点了点头,目光却越过她,审视着侯府众人,像是在评估这场戏码的价值。 薛明珠眼中闪过一丝得意,面上却更加温柔。 “林妹妹放心,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她转向身后的姨娘们。 “你们说是不是?” 众姨娘纷纷应是,宋长乐也低着头,轻声道。 “林姐姐回来就好……府里这些日子,大家都惦记着呢……” 实则她余光注意到林夫人站在门内,脸色阴晴不定。 薛明珠这一招“礼贤下士”,逼得林家不得不放人——若再留女儿,反倒显得林家不懂礼数了。 林婉淑冷冷地扫了宋长乐一眼,没有说话。 临上轿前,林夫人将林婉淑拉到一旁,低声道。 “婉淑,回去后务必盯紧宋氏的肚子。你虽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但终究姓林。若让她先诞下庶长子,你在侯府还有什么立足之地?” 林婉淑咬了咬唇。 “女儿明白。” 回程路上,宋长乐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薛明珠不仅扭转了舆论,还反将一军,把林婉淑说成了不懂规矩的那个。 而自己这身扎眼的衣裳,怕是要成为众矢之的了…… “姨娘,”采苓忽然轻声道,“林姨娘看您的眼神不太对。” 宋长乐唇角微勾。 “无妨,她越在意我,夫人越放心。” 第七十一章 姐妹亲热,借刀杀人 林婉淑回到丹桂院,将手中的绢帕轻轻搭在衣架上。 耳畔传来厢房那头婆子们扯着嗓门的念叨声。 “姨娘从娘家带老君眉两匣,收到小厨房,随时备着!” “紫檀插屏可仔细着点,别磕着碰着……” 巧儿捧着铜盆上前,趁着递帕子的间隙低声道。 “主儿。您注意到了么?今早宋姨娘在外头时,穿了身海棠红织金裙衫……” 水声微微一顿。 林婉淑掬一捧清水,细细洗净了手,铜盆里荡开的涟漪映着她沉静的眉眼。 水中的倒影忽然扭曲成母亲那张满是算计的脸——“盯紧宋氏的肚子”,这句话像毒蛇般缠绕上来。 “大约是侯爷赏的吧,这府里有宠爱大过天,没什么可稀奇的。” 她接过雪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葱管般的纤指。 巧儿摇了摇头。 “蹊跷就在这里。奴婢打听了,那衣裳是夫人亲自赏的。” 林婉淑蹙眉,随手将丝帕丢回盆里。 “夫人赏的?我依稀记得上一个新人不知礼数,穿了件杏红褙子,夫人当场就扒了下来,说什么‘妾室穿红,不成体统’……” 她转到美人榻坐下,捏了捏眉心。 “看来这体统,也是看人下菜碟。” 她忽然睁眼,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去把我归宁时带的那些锦盒取来。” 巧儿连忙从柜中取出几个精致的盒子。 林婉淑挑拣一番,才道:“备轿,我要去落花坞。” 落花坞内,宋长乐正对着铜镜卸下那身海棠红织金裙衫。 采苓小心地将衣裳叠好放回锦盒,香兰则端来温水为她净面。 “姨娘今日这身打扮,怕是要传到侯爷耳中了。” 采苓低声道。 宋长乐轻轻擦拭着颈间的脂粉,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 “侯爷若问起,你们只管照实说,是夫人赏的衣裳,我不得不穿。” 正说着,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小丫鬟的通报。 “林姨娘到访。” 宋长乐与采苓交换了一个眼神,迅速整理好衣衫迎了出去。 林婉淑已站在厅中,目光如蜻蜓点水般扫过厅内陈设。 见宋长乐出来,她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宋妹妹,多日不见,姐姐可想死你了,妹妹不会嫌弃姐姐打扰吧?” 宋长乐福了福身。 “姐姐说哪里话。快请坐。” 林婉淑扶起她,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坐下。 目光在宋长乐身上打了个转,故意在她素净的衣裙上停留片刻。 “妹妹怎么换下了那身华服?今日在府门口一见,真真是侯府头一份的体面,连我看了都羡慕呢。” 宋长乐苦笑一声,亲自斟茶。 “姐姐说笑了,这衣裳今日一穿,不知多少双眼睛要盯死我的肚子。” 林婉淑眼中精光一闪,假意安慰道。 “夫人既抬举你,也是好事。” 她示意巧儿奉上锦盒,檀木盒子开启时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是我归宁时从家中带回的小玩意儿,想着妹妹或许喜欢,特来相赠。” 锦盒里是一柄苏工双面缂丝花鸟团扇,檀木为骨,流苏摇曳,纳凉赏玩两相宜。 宋长乐接过时指尖微颤,似是真有几分触动。 “姐姐太客气了。” 正当两人虚与委蛇之际,采苓端着茶壶进来续茶。 茶壶倾斜的瞬间,她忽然面色一变,轻呼一声。 “糟了,奴婢泡错了茶!” 她手忙脚乱地去抓茶盏。 茶盏被碰得在案几上打转,泼出几滴茶汤。 宋长乐皱眉按住杯盖,采苓已跪倒在地。 “奴婢本想泡龙井,却错拿了碧螺春……这茶放久了,怕是陈了,奴婢这就去换。” 林婉淑端起茶盏,只见茶汤清亮。 她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 “不必麻烦了,这茶清香犹在,不算陈茶。” 宋长乐连忙歉声道。 “姐姐莫怪,我这丫头粗手笨脚的,竟拿错了茶。” 她低眉顺眼,语气里带着几分懊恼。 “说来惭愧,我出身寒微,舌头笨拙,尝不出茶的好坏,全凭侯爷指点。” 林婉淑抬眸看她。 “哦?侯爷也品过这茶?” 宋长乐苦笑。 “前日夫人赏了这罐碧螺春,我本想着孝敬侯爷,谁知他尝了一口便说……” 她顿了顿,似有犹豫。 “说这茶存放不当,已有陈味,饮之无益,反伤脾胃。” 林婉淑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摩挲,心中警铃大作。 夫人赏的茶,侯爷却说不好? 这中间,怕是有文章。 采苓见状,面上更不安了。 “姨娘恕罪!奴婢该死,竟把这茶拿出来了!” 她作势要去收茶盏。 “奴婢这就去换新的!” 宋长乐却叹了口气,摆手道。 “罢了,既是陈茶,留着也是无用,不如连茶罐一起丢了干净。” 林婉淑眸光一闪,忽然开口。 “且慢。” 她放下茶盏,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 “妹妹若不介意,这茶不如让我带回去?家父精于茶道,或许能辨出其中门道。” 宋长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露出感激之色。 “姐姐竟如此关心,我……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谢你。” 她执起林婉淑的手,指尖微凉,似是真有几分动容。 “这侯府里,人人都说新人易折,没想到姐姐竟愿意为我费心。” 林婉淑微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妹妹言重了,咱们同为姨娘,自当互相照应。” 林婉淑起身告辞时,宋长乐亲自相送。 两人行至外间,恰见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地从内室跑出来,手里抱着几件待洗的衣物。 “没规矩的!”香兰厉声呵斥,“没见姨娘在待客吗?” 小丫鬟吓得一哆嗦,怀中衣物散落在地。 几件素白中衣间,赫然露出一角染血的月事带。 宋长乐脸色骤变,扬手就给了小丫鬟一耳光。 “作死的东西!” 林婉淑目光在那抹暗红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体贴地别过脸去。 “妹妹不必动怒,小丫头不懂事罢了。” 宋长乐耳根通红,声音里带着几分难堪。 “让姐姐见笑了…这几日身子不爽利,丫鬟们越发没个章法……” 林婉淑温声安慰。 “都是女儿家,有什么打紧。” 余光却瞥见香兰匆忙将月事带塞进袖中时,那布料上新鲜的血迹还在微微渗开。 林婉淑心头一松——宋长乐并未怀孕。 她微笑着告辞,转身时却没注意到宋长乐眼中一闪而过的冷光。 回到丹桂院,林婉淑立刻命巧儿将茶叶交给心腹婆子查验。 她自己则坐在窗前,回想着落花坞中的一幕幕。 “姨娘,您觉得那宋姨娘……” 巧儿欲言又止。 林婉淑冷笑一声。 “她表面瞧着楚楚可怜,未必不是个心机深沉的,候府哪里有简单人物?不过……” 她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至少目前,她还没有身孕,这就够了。” 与此同时,落花坞内,采苓低声问道。 “姨娘,林姨娘会相信吗?” 宋长乐轻轻摇着那柄团扇,流苏在光影中划出优美的弧线。 “你做得很好,香兰安排月事带的位置也恰到好处。她不仅会信,还会迫不及待地去查那罐茶叶。” 采苓迟疑道:“那茶,林姨娘也喝了几口会不会因此记恨到您头上……” “事关自身利益,才正中下怀。” 宋长乐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她起身走到窗前,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衣裳也好,茶叶也罢,都是夫人给的。林婉淑是聪明人,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第七十二章 毒计现形,将计就计 林婉淑扶着巧儿的手从落花坞出来时,正值午后。 烈日烧灼着青石小径,连两旁栽种的花木都蔫蔫地垂着枝叶。 她抬手遮了遮刺眼的阳光,巧儿立刻撑开了随身携带的油纸伞。 “这落花坞太偏,日头又毒,先前该叫抬轿的婆子等等的……” 巧儿小声嘀咕。 林婉淑摆了摆手。 “我久不在候府,走走也是好事。” 转过廊角,远远听见假山后传来丫鬟们打扫时的闲言碎语。 “赵嬷嬷来了以后,夫人的性子真是温和了许多,从前哪里轮得到宋姨娘那种奴婢出身的穿红戴绿?” 一个小丫鬟的声音又尖又细,直往耳朵里钻。 林婉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赵嬷嬷?她微微蹙眉,在记忆中搜寻这个名字。 薛明珠身边不一直都是青柳在伺候吗?何时多了个赵嬷嬷? “可不是?昨儿我去库房取东西,正看见夫人身边的青柳姐姐给各院姨娘送衣裳,每人一套!谁家主母能有那么大度的。” 另一个声音接道,语气中满是艳羡。 林婉淑的脚步彻底停住了。 巧儿见状,刚要出声呵斥那些嚼舌根的丫鬟,却被林婉淑一个眼神止住。 她轻轻摇头,示意巧儿不要惊动她们。 “要我说,夫人真是菩萨心肠。” 先头那小丫鬟叹道。 “宋姨娘那般张狂,夫人不但不计较,还这般抬举她,要是我一开始也分配在夫人的兰芳院做事就好了......” 林婉淑的唇角微微上扬,眼中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意。 她不再停留,轻移莲步继续向前走去。 “巧儿。” 走出几步后,林婉淑压低声音问道。 “你可听说过这个赵嬷嬷?” 巧儿摇摇头,同样低声回答。 “奴婢也是第一次听说。” 林婉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宋长乐那身海棠红织金裙衫、还有那罐被侯爷嫌弃的碧螺春…… 薛明珠的“抬举”可不是哪一个人都能受的住的。 这些丫鬟一看就是新来候府做事的,披着人皮的恶鬼都看不清楚,还做起了飞上枝头做凤凰的美梦。 “去打听一下这个赵嬷嬷的来历。” 林婉淑轻声吩咐。 “要悄悄的,别惊动任何人。” 巧儿应下,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是,主儿。” 回到丹桂院,林婉淑立即命巧儿取来催吐的皂角水。 她仰头灌下,很快伏在铜盆边剧烈干呕。 “主儿当心身子…” 巧儿满脸心疼地为她拍背。 林婉淑喘息着直起身,唇边还挂着涎水。 “无妨,找人好好查查那罐茶叶,我要最快知道结果。” 不一会儿,巧儿匆匆掀帘进来,鬓角还沾着汗。 身后跟着的刘嬷嬷是林府药铺的管事,此刻佝偻着腰,浑浊的眼珠却闪着精光。 刘嬷嬷行了一礼,低声道。 “老奴细细验过,这茶里确实掺了东西。” 林婉淑眸光一凝:“说清楚。” 刘嬷嬷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摊开后是几片茶叶。 “这碧螺春表面看与寻常无异,但老奴用银针挑开叶脉,发现内里浸过药汁。” 她指着茶叶上几乎不可见的褐色痕迹。 “此物名为‘毓麟引’,是助孕的秘方,但药性霸道……” “毓”有孕育之意,“麟”象征祥瑞之子。 薛明珠真是像孩子想疯了,不敢对侯爷用药,就将药用在了宋长乐身上。 林婉淑抬了抬下巴,示意刘嬷嬷继续。 刘嬷嬷左右看了看,凑近一步。 “此药能促女子怀上身孕,却会耗损母体精血。若长期服用,即便怀上,生产时也……” 她做了个“保小不保大”的手势。 林婉淑搭在扶手上的指尖微微发白。 好在她回来就催吐了。 薛明珠这“好人”做得可真绝——宋长乐正得宠,若有巴结的去落花坞喝了茶...... “姨娘,这药可使不得,您如今正年轻,孩子早晚都会有的。” 刘嬷嬷见她脸色难看,连忙劝道。 “我做事有分寸,怎么会用这些肮脏东西?今天的事,你烂在肚子里。” 林婉淑示意巧儿给赏银,将人送出候府。 自己则是起身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 巧儿回来时,一封家书也已经写好。 她吹了吹未干的墨迹,面容透出几分运筹帷幄。 “姨娘,这事要不要告诉侯爷?” 巧儿小声问道。 林婉淑将家书折了折,装入信封。 “告诉侯爷?证据呢?那茶叶到落花坞不是一天两天,谁能证明还是当初夫人所赐的那罐?连茶罐一起,务必交给父亲,就说……是要事。” 夜色沉沉,几颗疏星点缀在天际。 沈昭临自军营策马而归,府门前的石狮旁,老管家提着羊角灯笼早已候着。 “侯爷。” 见他下马,管家立即上前接过马鞭。 “今日夫人带着众位姨娘去了林家,将林姨娘接回来了。” 沈昭临脚步未停,只淡淡“嗯”了一声,眼底却掠过一丝锐色。 “外头……可有什么说法?” 管家佝偻着腰跟上,灯笼在两人之间投下摇晃的光影。 “街坊百姓都瞧见了,说侯府主母贤德,不计前嫌,亲自登门迎回林姨娘,连林家老爷都感慨夫人大度。” 沈昭临唇角微不可察地一挑。 林家那个老狐狸会真心夸赞? 怕是恨不得撕了这层虚伪面皮。 “是么?那倒是好事。” 他语气平静。 管家察言观色,又压低声音补充道。 “不过,今日宋姨娘穿了夫人赏的海棠红织金裙,那颜色鲜亮,一路上格外惹眼,倒也有几个嘴碎的议论……” 沈昭临眸色骤冷,指节微微收紧。 海棠红?那是仅次于正红的颜色。 薛明珠哪里舍得给妾室这般体面? “议论什么?” 管家额角渗出细汗,谨慎道。 “说,宋姨娘虽是妾室,却比正头夫人还张扬,怕是……” 话未说完,沈昭临已抬手止住。 他抬眸望向府内灯火通明的兰芳院方向,眼底暗流涌动。 那女人此刻怕是正得意,一箭三雕。 全了贤名,离间了林宋二人,还给宋氏招来妒恨。 “侯爷,晚膳备在何处?” 玄奕适时问道。 沈昭临收回目光,突然想起今晨宋长乐为他系玉带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手腕的微凉触感。她穿海棠红应当极美,可惜…… “丹桂院。” 玄奕微怔——林姨娘刚回府就获此殊荣? 却见侯爷已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第七十三章 真正的输家 落花坞,内室,烛影摇红。 宋长乐斜倚在妆台前,指尖蘸着茉莉香膏,一点点拭去唇上残存的胭脂。 窗外蝉鸣聒噪,却衬得屋内愈发寂静,连铜漏滴答声都清晰可闻。 香兰进来时,正看见自家姨娘用银簪挑开发间最后一支珠钗。 “姨娘,戌时还未到呢。” 香兰捧着铜盆的手紧了紧,铜盆里的温水微微晃动,映出她担忧的脸。 菱花镜里映出宋长乐慵懒的眉眼。 她将长发拢到一侧,慢条斯理地梳理一头青丝。 “今日乏了,早些安置也好。” 香兰欲言又止。她知道自家主子不是真乏,而是因为今日穿的那件海棠红褙子。 那颜色太招惹是非,偏生夫人赏了下来,姨娘又偏生今日穿了。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她一个小丫鬟看不明白,却本能地感到不安。 忽听窗外脚步杂沓,采苓匆匆打帘子进来。 “姨娘,侯爷去了丹桂院。” 宋长乐执梳的手不过微微一顿,连眼皮都没抬。 倒是香兰不由地忧心忡忡。 “姨娘怎么不急?那林氏刚回府就......况且今日您穿了夫人赏的海棠红,侯爷会不会......” 宋长乐忽然轻笑,镜中眸光流转。 “傻丫头。侯爷若真恼了我,就该直接来落花坞训斥。如今避而不见,反倒说明他心中在意。” 话音未落,外间传来玄奕特有的脚步声——像狸奴踏过积雪,又轻又稳。 “宋姨娘。” 玄奕立在珠帘外,影子投在茜纱窗上。 “侯爷有赏。” 宋长乐腰肢已不自觉挺直三分,示意香兰出去接赏。 她透过珠帘缝隙,看见玄奕修长的身影立在门外,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 “侯爷说,这料子透气。” 玄奕的声音透过珠帘传来,冷冰冰的听不出情绪。 “适合夏日裁衣。” 香兰接过那匹素绫,看着素净,但入手冰凉丝滑。 她小心翼翼地捧到宋长乐面前,却见姨娘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宋长乐从香兰手里接过素绫,指尖在雪白的料子上轻轻摩挲。 “有劳玄侍卫送来,替我谢过侯爷。” 待玄奕退下,香兰仍盯着那匹素绫发愣。 “侯爷这是......” 宋长乐将素绫递给采苓。 “收起来吧,明日就用它裁一身襦裙。” 转头见香兰还懵着,只觉有趣,忍不住戳她额头。 “这是告诉我,不必穿那些花红柳绿招摇。” 她太了解沈昭临了——那男人最厌恶后院争风吃醋,今日她穿着海棠红招摇过市,他嘴上不说,心里必定不悦。 如今送来素绫,既是对薛明珠的警告,也是对自己的回护。 宋长乐剪断焦黑的灯芯,屋内顿时暗了三度,恰合安眠的光景。 “姨娘,那林氏那边……” 香兰还在纠结。 宋长乐已倚在榻上,漫不经心挑开帐钩。 “急什么?她刚回府,得宠是应该的。侯爷既肯花心思点拨我……” 后话隐在一声呵欠里。 “输家是谁,一目了然。” 与此同时,兰芳院。 薛明珠站在院门口,远处丹桂院的灯火透过重重树影,在她眼中化作一根根细针,刺得她眼眶发疼。 “夫人,夜深了,该回去了。” 赵嬷嬷轻声劝道,将一件正红色的披风搭在她肩上。 正红色披风搭在肩上时,薛明珠猛地攥紧了衣袖。 这颜色本该是正室的荣耀,如今却像个笑话。 她死死盯着丹桂院的方向,不为所动。 林氏那个贱人!刚回府就勾得侯爷去她那儿! 赵嬷嬷示意丫鬟们退下,上前替她拢了拢披风。 “侯爷不过是看在林家的面子上……” “林家?”薛明珠冷笑,“他那官职还没我父亲大,也配让侯爷给面子?” 青柳从院外匆匆走来,脸色有些难看。 她附在薛明珠耳边低语几句,薛明珠一掌拍在廊柱上。 一个林婉淑也就罢了,宋氏那个贱婢竟然也敢…… 赵嬷嬷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她的手臂。 “夫人莫急,那林氏刚回府,侯爷留宿也是常理。而且她下午去了落花坞......” 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 “就算真有了,到头来也是一个死。孩子总归都是夫人的。” 青柳也劝道。 “夫人,夜深露重,养好身子才是要紧。若是您自己身子好,这些姨娘都不足为虑。” 薛明珠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口的酸涩。 她抬头望向丹桂院的方向,那里的灯火依然明亮,仿佛在嘲笑她的无能为力。 “回房吧。”她最终说道,声音里透着疲惫。 回到房中,薛明珠坐在梳妆台前,任由青柳为她卸下钗环。 铜镜中映出她略显憔悴的面容。 她忽然想起宋长乐那张永远年轻娇艳的脸,心中又是一阵刺痛。 “夫人早些歇息吧。” 赵嬷嬷递上一杯安神茶。 薛明珠接过茶盏,却没有立即饮下。 她盯着茶水中自己的倒影,忽然问道。 “嬷嬷,你说侯爷他...是不是已经厌弃我了?” 赵嬷嬷脸色一变。 “夫人说的什么话!您可是侯府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那些狐媚子再得宠,也不过是玩物罢了。” 薛明珠苦笑一声,将茶一饮而尽。 温热的茶水暖口,却暖不了一颗渐渐变冷的心。 “明日让厨房准备些胭脂鹅脯,侯爷最爱吃这个。” 她躺下时吩咐道,声音里带着几分希冀。 赵嬷嬷为她掖好被角,轻声道。 “老奴明白,夫人安心睡吧。” 翌日清晨,落花坞。 香兰捧着早膳进来时,宋长乐正用银匙搅着一碗桑叶茉莉茶。 窗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采苓掀帘而入,面上虽极力克制,眼底却透着一丝异样的光亮。 她行至宋长乐身侧,低声道。 “姨娘,外头有些动静。” 宋长乐指尖微顿,示意香兰去门外守着。 待屋内只剩二人,采苓方继续道。 “今早奴婢照例去东市采买丝线,听闻茶楼里都在议论……” 她略作停顿。 “说是夫人善待姨娘们,实则另有所图。” 宋长乐抬眸,示意采苓继续。 “传言说夫人借保胎之名,用特制茶叶控制姨娘们。” 采苓声音压得更低。 “林家养的说书人话本子都编出来了,连茶叶方子都写得有模有样。” 宋长乐唇角微扬,银匙在盏沿轻叩一声。 “林家倒是雷厉风行。” 她望向窗外渐盛的晨光。 昨日沈昭临才去过丹桂院,今日流言便已沸沸扬扬…… 林婉淑这个盟友,还真没找错。 采苓垂手而立,声音平稳。 “姨娘聪慧,料事如神,那我们下一步?” 宋长乐端起桑叶茉莉茶抿了一口,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精光。 “夫人对我的期盼这么大,我总要好好表现才是……” 第七十四章 朝堂对峙,家宴暗流 可林家布局的何止是市井之间? 早朝已进行两刻,日光在殿内金砖上投下斜斜的光影。 宣政殿内,群臣肃立,鸦雀无声。 中书令薛维岳刚奏报完边关粮饷事宜,忽见御史大夫温逸平踏出文官行列。 “陛下,臣有本奏。” 温逸平高举槐木笏板,绯色官袍在晨曦中格外刺目。 皇帝微微抬眼:“温卿但奏无妨。” “臣弹劾薛维岳纵女跋扈,有违妇德!” 温逸平声音洪亮,回荡在大殿之中。 “永宁侯府内宅不宁,皆因薛氏善妒,永宁侯夫人薛氏为固宠,先逼侯爷纳妾,又暗中命人在妾室饮食中下促孕之药。待妾有孕后,预备去母留子!此等行径,简直辱没《女诫》!” 满朝哗然。 沈昭临站在武将行列,面色阴沉如铁。 薛维岳气得胡须直颤。 “荒谬!小女贤良淑德,京城谁人不知?这分明是有人蓄意构陷!” 皇帝目光在沈昭临和薛维岳之间游移,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昭临一眼。 “沈卿上月递的请安折子里,还说夫人贤良淑德?” 沈昭临出列,单膝跪地:“臣惭愧。” 皇帝轻哼一声。 “家不平何以平天下?薛爱卿,你掌中书省而家宅不靖,教女无方,罚俸三月,以儆效尤。” 退朝后,沈昭临大步流星往外走,薛维岳追上来。 “贤婿留步!这分明是林家……” 沈昭临冷冷打断。 “岳父大人,薛氏若真如岳父所言,何来这些流言?” 说完拂袖而去。 薛维岳站在原地,紫袍下的手指攥得发白。 他目光扫过鱼贯退出大殿的群臣。 忽见御史大夫温逸平步履从容地走向殿门,与站在朱柱旁的户部侍郎林晏——林婉淑之父错身而过。 两人目光一触即分。 温逸平捋须轻笑,林晏则微微颔首,袖中手指似是无意地叩了三下柱面。 “铛——” 檐角铁马叮当,薛维岳瞳孔骤缩。 午时初,落花坞。 宋长乐对镜理妆,指尖轻轻抚过素净的衣襟。 “宋姨娘,夫人设了家宴,请各位姨娘过去说话。” 青柳在门外传话,声音恭敬,眼底却藏着审视。 宋长乐唇角微勾,将昨夜侯爷赏的那匹素绫裁下一角,叠成方帕,虚虚拢在袖中。 这是一步险棋,但值得一赌。 宋长乐带着香兰刚走到兰芳院门口,看见小丫鬟们端着鎏金食盒鱼贯而入。 掀开的盒盖间隐约可见清蒸鲥鱼的嫩白鱼肉。 香兰小声嘀咕:“姨娘,听说今日宴席上全是侯爷爱吃的菜,可侯爷明明一早就去上朝了,哪次不是晚间才回来……” “正因为侯爷不在,她才更要摆这个谱。” 宋长乐轻抚袖中素绫,垂眸掩去眼中神色。 “你且看着,这道宴席可不是给我们吃的。” 兰芳院的花厅里。 薛明珠一身绛红端坐在主位,发间一支碧玉玲珑七宝簪,莲心更是嵌着一颗拇指大的南海珍珠。 林婉淑穿着丁香紫衫子坐在下首,正低头拨弄茶盖。 八仙桌上,清蒸鲥鱼雪白鲜嫩,糟鹅掌晶莹剔透,蟹粉狮子头浓香扑鼻。 全是按侯爷口味备的珍馐,盛在官窑青瓷中,与妾室们面前的白瓷碗碟泾渭分明。 宋长乐踏入花厅时,薛明珠的笑容僵了一瞬。 她今日穿得太素,素得刺眼。 “妹妹来了。” 薛明珠语气亲热,眼底却冷。 “怎么穿得这样素净?昨日那身就很好。” 宋长乐垂眸,嗓音柔怯。 “那身华贵,妾身总想着留到出门撑撑场面,而且侯爷说……妾身素净些好看。” 话音未落,袖中素绫“不慎”滑落半角,雪光似的料子映在青砖地上,扎眼至极。 青柳眼尖,立刻拾起来奉还给宋长乐:“宋姨娘当心。” “多谢青柳姑娘。” 宋长乐作势要将素绫收回袖中,却听薛明珠突然开口。 “这料子倒是眼生。” 林婉淑闻言抬头,目光在素绫上一扫,轻笑道。 “这纹样像是江南今年的新花样,妾身上月回娘家时见过类似的。” 宋长乐将素绫完全展开,任其在掌心垂落。 “回夫人,这是侯爷昨夜赏的。原想着今日送去针线房裁衣裳,又怕她们赶不及……” 薛明珠嘴角的笑容僵了僵,转向林婉淑。 “林妹妹昨日伺候侯爷辛苦,怎么不多歇会儿?” 青柳恰在此时捧着一盅燕窝羹上前。 “夫人,这燕窝按您吩咐煨足了时辰。” 薛明珠接过官窑盖碗,状似无意道。 “侯爷虽不在,该备的膳食一样不能少。万一他突然回府……”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林婉淑。 “总不能让他饿着。” 林婉淑放下茶盏,声音轻柔似水。 “夫人设宴,妾身怎敢怠慢。倒是宋妹妹……”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宋长乐的衣袖。 “侯爷待妹妹真是体贴。” 薛明珠指尖抚过发间七宝簪,唇角含笑。 “是啊,侯爷一向体恤下人,待你们更是宽厚。” 她特意加重了“下人”二字,同时用银箸夹了块鲥鱼腹肉放在空置的主位碗碟里。 “这鱼最是讲究火候,侯爷最爱这口鲜嫩。” 宋长乐低头掩去眼中讥诮。 那碟子分明是给侯爷备的。 薛明珠这般做派,倒像是侯爷随时会推门而入似的。 席间薛明珠几次想提起茶楼传闻,都被林婉淑巧妙岔开。 宋长乐安静用膳,注意到薛明珠虽然殷勤布菜,自己面前的燕窝羹却一口未动。 “听说近来京城出了些不入流的话本子。” 薛明珠终于忍不住开口,眼睛盯着林婉淑。 “编排我们侯府内宅的事…” 林婉淑轻轻“啊”了一声。 “妾身这几日刚回府,倒不曾听闻。是什么样的话本?” 薛明珠冷笑。 “无非是些市井之徒胡编乱造,说什么主母借妾室固宠……” 她忽然转向宋长乐。 “宋妹妹可曾听过这些混账话?” 宋长乐放下筷子,面露惶恐。 “妾身平日只在落花坞做些针线,偶尔在花园里走走,并不曾...” 薛明珠打断她。 “是么?那怎么今早东市茶楼都在传?采苓不是常去那儿采买?” 厅内气氛骤然紧张。 宋长乐指尖微颤,正要答话,林婉淑忽然轻笑出声。 “夫人明鉴,这些话本子妾身在娘家时就有所耳闻。” 她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子鲥鱼。 “听说是从南边传来的风气,专爱编排高门大户的私事。前儿个工部侍郎家不也被编排出''主母毒杀庶子''的戏码么?” 薛明珠脸色一变。 “林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婉淑抬眼直视薛明珠。 “妾身斗胆直言,流言止于智者。夫人若太过在意,反倒显得心虚了。” 宋长乐低头抿唇,余光瞥见薛明珠攥着筷子的手背青筋凸起。 那盘精心准备的鲥鱼已经凉透,凝出一层薄薄的脂膜。 宴席散后,宋长乐故意放慢脚步,果然在回廊拐角被林婉淑叫住。 林婉淑示意巧儿退到三步外,自己则凑近宋长乐耳畔。 “妹妹可还记得那罐碧螺春?茶是好茶,可惜掺了‘毓麟引’。” 宋长乐故作茫然,只听她又道。 “此物助孕是真,但药性霸道,久服必伤母体。那茶叶里的药量,足够让胎儿吸干母体精血。” 宋长乐身子晃了晃,香兰连忙上前搀扶。 “姨娘当心!” 林婉淑见状,伸手虚扶了一下。 “妹妹别怕,你现在停用还来得及。只是……夫人这般‘厚爱’,以后你该站在那边,心里有数了?” 远处突然传来碗碟砸地的声响,夹杂着薛明珠尖利的呵斥声。 “统统撤下去!既等不到人,留着这些给谁看!” 两人驻足相视,眼底尽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可惜了那尾鲥鱼。" 林婉淑轻叹。 宋长乐抬眸望向阴沉天色,唇角微扬。 “是啊,有些心思,就像这放凉的菜,再热也回不了鲜。” 第七十五章 我们不一定要有孩子 日影西斜,永宁侯府的朱漆大门缓缓开启。 沈昭临踏入门槛时,袖中指节泛出青白。 朝堂上薛维岳那张老脸涨成猪肝色的模样犹在眼前,皇帝那句“家不平何以平天下”的训斥,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侯爷回来了。” 老管家躬身相迎,目光却闪烁不定。 “说。” 沈昭临解下佩剑的动作带着几分狠劲,玄奕连忙双手接过。 “这……”管家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递上俩张帖子,“兰芳院、丹桂院都送了东西来。” 沈昭临眉峰一挑。 展开最上面那张洒金笺,是薛明珠熟悉的簪花小楷,言说备了他最爱的胭脂鹅脯。 “青柳姑娘亲自送来的,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走。” 管家低声道,眼角余光瞥向庭院深处。 第二张是剡藤纸,林婉淑邀他去丹桂院品鉴新得的《水经注》注本。 行书字迹流畅婉转,却在“疑难处需侯爷指点”几个字上墨色略深。 “巧儿姑娘是等青柳姑娘走了才来的。”管家补充。 沈昭临脚步微顿,玄色锦靴在青石板上碾过半片落叶。 “落花坞呢?” 管家一怔,随即恍然。 “宋姨娘倒没派人来,不过香兰姑娘托老奴在书房备了桑叶茉莉茶,说是清热解暑。” 他顿了顿。 “老奴按惯例,已经验过了。” 沈昭临眼前浮现宋长乐素手烹茶的模样。 那日她穿海棠红未曾得见,但昨夜送去的素绫想必已裁成衣裳…… “侯爷,您看……” 玄奕在身后轻声询问。 沈昭临略作沉吟:“兰芳院。” 临近兰芳院时,一阵瓷器碎裂的声响突兀传来。 沈昭临抬手止住,独自沿着游廊前行。 兰芳院的正房门窗紧闭,却掩不住薛明珠尖利的声音。 “滚!都给我滚出去!你们一个两个不是说侯爷会来吗?现在人呢?” 青柳劝解的声音细弱:“许是朝中有事耽搁……” “朝中?”薛明珠突然拔高了声音,“我看他分明是去了丹桂院!林氏那个贱人——” “砰”的一声巨响,像是什么重物砸在了铜镜上,震得窗棂都微微颤动。 沈昭临脚步一顿。 “侯爷?” 赵嬷嬷端着一碗醒酒汤从小厨房出来,见到沈昭临时明显一惊,随即扯开嗓子。 “侯爷到——” 房内的嘈杂声戛然而止。 当沈昭临推门而入时,薛明珠已经被青柳搀到了贵妃榻上,她罗衫半解,发髻松散。 “侯爷来了。” 薛明珠起身相迎,眼眶还红着,嘴角却已挂上得体的微笑。 “妾身备了您爱吃的胭脂鹅脯,还有新酿的梅子酒……” 沈昭临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最后落在她发间微微歪斜的七宝簪上。 “夫人好雅兴。” 薛明珠抬手扶了扶簪子:“妾身……妾身方才不小心打翻了妆奁。” “是么。” 沈昭临在八仙桌旁坐下,看着青柳手忙脚乱地收拾地面。 一块锋利的瓷片上沾着血迹,不知是谁被划伤了,在青砖地上拖出暗红细线。 薛明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一白。 “青,青柳,怎么这么不小心!” 青柳慌忙跪下,将受伤的手指藏在袖中。 “奴婢该死。” 沈昭临突然觉得疲惫。 这种拙劣的表演,他已经看了三年。 “碧螺春里的‘毓麟引’,夫人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在兰芳院。 薛明珠身子晃了晃,扶住桌沿才没跌倒。 赵嬷嬷一个箭步上前:“侯爷明鉴,夫人怎么会……” “本侯问的是夫人。” 沈昭临声音不重,却让赵嬷嬷立刻噤声,后退时踩到碎瓷片的声音格外刺耳。 薛明珠嘴唇颤抖,唇上胭脂被咬出残缺的月牙形。 “侯爷听谁造的谣?是不是林氏?还是那个贱婢宋……” 沈昭临冷眼看着她血色一点点褪尽。 “朝堂之上,御史大夫温逸平当众弹劾你父亲教女无方,现在满京城都在传,永宁侯夫人用虎狼药残害妾室,去母留子。” 薛明珠猛地抓住他的衣袖。 “我没有!那茶叶只是普通碧螺春,是她们污蔑我!” 沈昭临拂开她的手。 “无风不起浪,你做了什么,心里清楚。” 薛明珠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两步。 梳妆台上的妆匣被她撞翻,各色首饰滚落一地,珍珠在青砖地上蹦跳着四散逃开。 沈昭临正欲起身,忽见妆匣夹层里露出一角红色。 麒麟的爪子歪歪扭扭像团毛线,金线绣的云纹也疏密不均。 针脚明显是初学者的手艺,但每处线结都被反复缝过两遍,磨损的布料边缘泛着陈旧的黄。 空气仿佛凝固了。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远远的,像是隔了一个世界。 薛明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突然崩溃地抓起茶盏砸在地上。 “是!我用了药又怎样?三年了,我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太医说……太医说我体质寒凉,难以……”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碎瓷片飞溅,一道血痕出现在沈昭临手腕上。 “侯爷!” 赵嬷嬷惊呼,随即解释。 “那些药只会让胎儿强壮些,不会真的害人性命,江南许多大户都这么……” 沈昭临抬手,赵嬷嬷不敢再开口。 他的目光始终锁在薛明珠脸上。 她此刻像只困兽,鬓发散乱,脸颊酡红。 愤怒、不甘、醋意…… 太多情绪在她水光潋滟的眼中交织。 他忽然想起三年前洞房花烛夜。 她红着脸,说一定会为候府开枝散叶的模样。 “三年了……我每年都做新的,可……” 她神色恍惚,抓起地上的酒壶直接往嘴里灌。 酒液顺着下巴流到衣襟上,她竟然咯咯咯笑出声来。 沈昭临眸光微动。 那是他们成婚第一年,薛明珠怀胎二月却小产,之后再也未能有孕。 他夺过酒壶走到她面前,伸手欲扶,却被躲开。 她后退时踩到地上的珍珠,险些滑倒,被他一把扶住。 两人距离突然拉近,她身上浓重的酒气混合着脂粉香扑面而来。 “明珠。” 他已经许久不曾唤她闺名。 薛明珠怔住,眼泪突然夺眶而出,冲开脂粉在脸上留下透明的沟壑。 “我们不是一定要有孩子。” 他的眼睛沉静,薛明珠却感觉世界仿佛失去了声音。 母亲从小就灌输她传宗接代不单是为人妻子的本分,更是栓住男人心的见证。 他说不一定要有…… 是拒绝她为他延嗣么? 薛明珠慌忙抓住了沈昭临的袖口,抓了两次才抓住,声音嘶哑。 “昭临,我不是不能生……” 她猛地指向窗外,仿佛那里站着无形的敌人。 “是她们逼我的!我娘家的嫂嫂们个个儿女双全,每次家宴,她们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个废物!每次宫宴,旁人也总问我‘永宁侯府何时有喜’!” 她扑进他怀里,滚烫的泪水浸透他的前襟。 “太医说我这辈子都难有孕。可我不能认命!我不能让她们看我的笑话!我不能,让你绝后……”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抽泣。 沈昭临感到怀中的身体渐渐软倒,低头看见她已经醉得昏睡过去,脸上还挂着泪痕。 他轻轻将她抱起,放在床榻上。 薛明珠在梦中蹙眉,忽然伸手攥住他的衣袖。 “别走……” 她声音含糊,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你每次…都这样…转身就走……” 沈昭临垂眸看她。 她秀眉微蹙,醉眼朦胧,唇上胭脂尽数斑驳,露出原本苍白的唇色。 三年前小产那夜,她也曾这样攥着他的手。 只是那时她哭得无声,如今却喊得撕心裂肺。 “松手。” 他语气平静,却抽了抽手腕。 她反而抓得更紧。 “你是不是……要去丹桂院?还是落花坞?宋长乐……她比我好在哪里?就因为她会装乖卖巧?还是因为——” “明珠。” 他冷声打断,终于彻底抽回手。 “你醉了。” 她掌心骤然一空,悬在半空的手指微微发抖,终于颓然落下。 第七十六章 不全是你的错 薛明珠是被窗外清脆的鸟鸣声惊醒的。 她睫毛轻颤着睁开眼,额角的钝痛如同潮水般一阵阵袭来,眼睛也酸涩的厉害。 天光已经漫进来了,穿过素纱帷帐时被筛得极细,在锦被上撒下朦胧的光斑。 昨夜的一切如同被打碎的铜镜,在脑海中只剩下零星的碎片。 摔碎的青瓷茶盏,沈昭临那张冷峻如霜的面容,自己歇斯底里的哭喊声...... “青柳......” 她试着唤了一声,却被自己宿醉后干涩的嗓音吓了一跳。 帐外立刻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青柳掀开纱帐时,眼角眉梢都带着掩饰不住的喜色。 “夫人醒了?侯爷还在外间歇着呢。” 薛明珠猛地坐起身,这个动作牵得她眼前一阵发黑。 她下意识抓住床柱,指甲几乎要掐进雕花的木头里,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 青柳压低声音,递上一盏温热的蜂蜜水。 “侯爷昨夜没走,这会儿正在外间榻上看书呢。奴婢瞧着,侯爷对夫人还是......” 薛明珠接过茶盏的手微微发抖,蜜水在盏中荡起细小的波纹。 她小口啜饮着甜水,却觉得舌尖发苦。 昨夜她究竟说了什么? 做了什么? 沈昭临为何会破天荒地留下? 她放下茶盏时,面上已恢复了几分往日的镇定,只有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替我梳妆。” 青柳手脚麻利地伺候她洗漱更衣。 铜镜中的女人眼下泛着青黑,嘴唇苍白,整个人好似像一朵枯萎的兰花。 薛明珠盯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抬手摸了摸脸颊。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泪痕的温度。 “夫人......” 青柳欲言又止。 薛明珠盯着铜镜,语气平静,内心却忐忑。 “昨夜我醉得厉害,说了许多胡话。侯爷可曾......提起什么?” 青柳轻轻摇头。 “侯爷只吩咐奴婢照顾好夫人,别的什么都没说。” 薛明珠垂下眼睫,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也掩饰住了眼中的失望。 她站起身,深吸一口气,才掀开帘子走向外间。 沈昭临果然还在。 他一身深蓝色常服,正坐在窗边的矮榻上看她随手放在书架上的《诗经》。 书页停在《氓》那一篇许久未动——“言笑晏晏,信誓旦旦”。 日光透过雕花窗格斜斜洒入,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抬:“醒了?” “嗯。” 薛明珠的步子忽地凝滞了,心里生出的怯意让这三步之距,竟像是隔了千山万水。 “昨夜......妾身失态了。” 沈昭临终于搁下笔,抬眼看向她。 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像是不容窥视的深渊。 “无妨。” 短短两个字,薛明珠忽觉心口一轻,像是悬在崖边的人终于触到救命绳索。 她鼓起勇气走近几步:“侯爷可用过早膳了?妾身让小厨房......” “不急。”沈昭临打断她,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坐。” 薛明珠心头一跳,小心翼翼地坐下。 她注意到矮几上放着一只熟悉的锦盒——那是她装婴孩衣物的匣子。 昨夜混乱中,想必是被他看见了。 “这是......” 她话到唇边突然哽住,只剩下气声。 沈昭临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温和。 “我记得,三年前你亲手绣的。” 薛明珠鼻尖一酸,急忙低头掩饰。 那是她怀第一个孩子时一针一线做的,每一针都缝进了她的期盼。 小产后便收了起来,可每年却仍忍不住做新的,仿佛这样就能盼来转机。 “明珠。” 沈昭临忽然唤她闺名。 “当年的事,不全是你的错。”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撬开了她记忆深处锈迹斑斑的锁。 三年前那个雨夜,她因为嫉妒府中新纳的侍妾得宠,执意冒雨去寺庙求子,结果滑倒后才知道已有身孕...... 事后沈昭临虽未责备,但来兰芳院的次数却不如先前勤了。 “我以为......” 她唇瓣打着颤,尾音都带着细碎的哭腔。 “你恨我害死了孩子。” 沈昭临沉默片刻,伸手推过一杯茶。 茶汤澄澈,映出她憔悴的面容。 “过去的事,不必再提。” 薛明珠盯着杯中浮沉的茶叶,忽然意识到这是三年来他们第一次心平气和地谈话。 不是侯爷与夫人,而是沈昭临与薛明珠。 “侯爷......” 她鼓起勇气抬头,像是要用尽全身力气。 “那药......” 沈昭临打断她,眼中闪过一丝疲惫。 “此事我会处理,你不必再提。” 薛明珠咬住下唇,不敢再辩。 早膳很快送来,是薛明珠平日爱吃的几样小菜,外加一笼蟹黄汤包。 沈昭临破天荒地陪她用完了整顿饭,席间虽话不多,却已让薛明珠受宠若惊。 “侯爷今日可要出门?” 饭后,薛明珠试探着问道。 沈昭临擦了擦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手帕上显得格外修长。 “今日休沐,去书房处理些公务。”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得空再来看你。” 薛明珠心头一热,正想说什么,却见沈昭临已起身离去。 她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忽然注意到他右手腕上有一道伤痕。 “青柳!” 她急忙唤来丫鬟,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昨夜我......可曾伤到侯爷?” 青柳支支吾吾,眼神飘忽。 “夫人醉得厉害,摔了茶盏,碎片可能......” 薛明珠瞬间好似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凉水。 她竟然伤了他! 而他非但没有发怒,还留下来陪她......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涩,像是有人在她心口塞了一团浸满醋的棉花。 “去把库房里那盒上好的金疮药找出来。” 她急声吩咐,在房中踱步。 “再备些侯爷爱吃的点心,晚些时候我亲自送去书房。” 与此同时,落花坞内,宋长乐正对镜试新衣。 这身月白色衫子是用沈昭临赏的素绫新制的,每一处剪裁都恰到好处,衬得她腰身纤细如柳,肌肤胜雪。 香兰绕着自家姨娘转了一圈,忍不住赞叹。 “姨娘真是天生的衣架子,这一身真好看!活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仙子。” 宋长乐唇角微翘,伸手点了点香兰的鼻子。 “就你嘴甜。” 这时采苓轻步进门,低声道。 “姨娘,侯爷昨夜去了兰芳院。” 宋长乐整理衣袖的动作微微一顿,指尖在光滑的布料上停留了一瞬。 “知道了。” 三院同时相邀,沈昭临前日已经给了林家面子。 薛明珠无论如何也是正妻,昨日去兰芳院也在情理之中。 采苓犹豫片刻,又补充道。 “听说夫人喝醉了,闹得厉害,可侯爷却......留了一夜。” 这次宋长乐终于蹙起眉头。 她放下手中的木梳。 “侯爷现在何处?” 采苓会意,低声道。 “在书房。奴婢还听说兰芳院今早特意让人去取了金疮药......” 宋长乐眯了眯眼睛,她低头指尖轻轻拂过衣袖上精致的暗纹。 “去把我新制的桑叶茉莉茶取来。侯爷昨日送来的素绫极好,我该去谢恩才是。” 书房外,玄奕见到宋长乐,恭敬行礼。 “宋姨娘。” 宋长乐的声音轻轻。 “侯爷可在?妾身新制了些桑叶茉莉茶,想着侯爷近日公务繁忙,最需清火宁神。再者新衣既成,也该来谢过侯爷赏赐。” 玄奕犹豫道。 “侯爷正在处理公务......” 话音未落,书房内传来沈昭临低沉的声音。 “进来吧。” 第七十七章 一个眼含秋水,一个眸中淬毒 宋长乐捧着白瓷茶罐,步履轻盈地踏入书房。 屋外的日光透过半开的窗户洒入,沈昭临正伏案批阅军报。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未抬,只淡淡道。 “来了?茶放桌上。” 宋长乐盈盈福身,声音柔婉。 “侯爷。” 她缓步走近,将茶罐轻轻搁在案几一角,又从袖中取出早已备好的白瓷茶盏,指尖轻拨罐盖,取出几片桑叶茉莉茶。 “夏末暑气未消,却已难采新桑。这是今年最后一批桑叶茉莉茶了,妾身特意留着,专候侯爷消暑解乏。” 沈昭临这才抬眸,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微微一滞。 宋长乐今日这身装扮显然是精心设计过的。 素白衫子用的是他前日赏的素绫,腰间束带松松系着,衬得身段婀娜却不轻浮。 最妙的是领口处缀着几朵暗纹茉莉,随着呼吸时隐时现,端雅中透着撩人风情。 许是注意到男人目光的变化,她轻轻转了一圈,站定时,眼波流转间含着期盼与羞涩。 “侯爷赏的素绫极好,妾身花了些时日精心缝制了这件衫子,可还入得侯爷的眼?” 日光斜斜落在她身上,素白的衫子衬得她肤若凝脂,腰间束带盈盈一握,宛如一朵清丽的茉莉绽放在这肃穆的书房里。 沈昭临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有心了,很衬你。” 宋长乐双颊微红,低头取过茶具。 滚水激荡间,原本蜷曲的茶叶缓缓舒展,茉莉的甜香混着桑叶的清苦,袅袅升起。 她将茶盏奉至他面前,眼睫低垂,温声道。 “侯爷近日辛劳……” 话音未落,宋长乐的目光突然凝在沈昭临翻动纸页的右手上。 袖口滑落处,一道细长的血痕赫然横亘在腕间。 “侯爷的手……” 她声音发颤,手中的茶盏险些倾斜。 沈昭临神色如常,不动声色地拉下袖口。 “无碍,小伤而已。” 宋长乐却已从袖中取出药盒,不由分说执起他的手。 指尖触到皮肤的刹那,她明显感觉到男人手臂的肌肉瞬间绷紧,却佯装不觉。 “侯爷日理万机,更该珍重自身才是。这伤虽不深,若放任不管,只怕会耽误侯爷处理政务呢。” 令她意外的是,沈昭临竟没有抽回手。 “侯爷怎么伤着的?” 她状似无意地问道。 沈昭临目光微冷。 “练兵不小心划伤。你怎会随身带伤药?” 宋长乐指尖蘸了药膏,轻轻涂在他伤痕处。 药膏清凉,她指尖却温热,似有若无地擦过他腕间脉搏。 “从前……当差时落下的习惯。” 她声音轻柔,呼吸轻扫过他手腕。 “有些主家性子急,丫鬟们难免磕碰。” 她垂眸专注伤口,却能感受到沈昭临审视的目光。 他果然起疑了。 这侯府里人人都道她卑贱。 没有薛家的煊赫门楣,没有林氏的财势,可这恰恰是她最锋利的刀。 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没有母族需要照拂,没有朝堂利益牵扯。 落在他眼里,本该是掌中一枝任人攀折的茉莉。 她递的茶只是茶,她上的药只是药。 可正因如此,他才会容她靠近这三寸之地。 余光里,他拇指无意识摩挲着老茧。 这个动作她见过好几次。 每当他权衡利弊时,那粗糙的茧便会蹭过食指关节。 沈昭临抿了抿唇。 薛明珠打骂下人的事他曾亲眼所见,但从宋长乐口中却只字不提。 或许她并非兴风作浪之人? 又或许——她比薛明珠更懂得如何藏起锋芒。 他忽然想起昨夜兰芳院的种种。 宋长乐,一个深居落花坞的姨娘,为何能未卜先知般备好伤药? 她的手指纤细柔软,上药的动作极轻,仿佛对待易碎的瓷器。 药香混合着她身上淡淡的茉莉气息,在书房内静静弥漫。 “好了。” 沈昭临突然抽回手,伤口处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 宋长乐识趣地退后一步,忽听门外玄奕通报。 “侯爷,夫人往这边来了。” 宋长乐:“既然夫人来了,妾身就先告退了。” 沈昭临点头。 “去吧。” 宋长乐福身退出,在门口与薛明珠擦肩而过。 两人目光相接,一个眼含秋水,一个眸中淬毒。 宋长乐退后一步,深深福身,姿态恭顺。 “夫人金安。” 薛明珠冷冷扫过她手中的药盒,又看了眼她身上的新衣,眼中闪过一丝妒意。 “宋姨娘消息倒是灵通。” 宋长乐低眉顺眼。 “妾身只是担心侯爷伤势。” 薛明珠不再理她,径直走向书房。 宋长乐站在原地,听着身后远去的脚步声,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而薛明珠的脚步声在书房外便戛然而止。 “夫人请留步。” 玄奕横跨一步挡在门前,声稳如铁。 “侯爷有令,书房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薛明珠涂着丹蔻的手指几乎掐进掌心,面上却笑得端庄。 “闲杂人等?本夫人乃侯府正室,何时成了闲杂人等?” 玄奕面色不变,只是微微低头:“属下失言。但军机要地,还请夫人体谅。” “玄侍卫尽忠职守,该赏。但方才宋姨娘不是刚从这里出去?” 薛明珠冷眼扫过玄奕。 “一个贱妾能进,本夫人反倒不能?” 书房内,沈昭临眉头微蹙。 他放下手中军报,目光落在案几上那盏尚未饮尽的桑叶茉莉茶上。 茶汤澄澈,几片舒展的茶叶沉在盏底,恰如这侯府表面平静下的暗涌。 门外争执声渐高,下一秒紧闭的房门却被人从内打开。 “侯爷。” 薛明珠福身行礼,嗓音温软得仿佛从未有过争执。 “妾身带了些金疮药来。” 沈昭临抬眼看她,目光在她微红的眼角停留了一瞬。 “不必了,已经上过药了。”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薛明珠头上。 薛明珠站在一旁,忽然觉得这门内门外的门槛好似一道无形的墙横亘在他们之间。 她鼓起勇气上前一步。 “侯爷的伤……让妾身看看可好?” “小伤而已。” 薛明珠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她急忙转身假装整理袖口,掩饰自己的失态。 这时赵嬷嬷在一旁轻轻咳嗽了一声。 “侯爷公务繁忙,妾身就不打扰了。” 她勉强维持着声音的平稳。 “晚膳……侯爷可要来兰芳院用?” 沈昭临拉了拉她的手。 “下午要去练兵,未必能赶回来。” 薛明珠只觉得胸口闷得发疼,却还是强撑着行了一礼退下。 一出住院的大门,她的脚步就踉跄了一下,幸好赵嬷嬷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夫人当心。” 赵嬷嬷低声道,搀着她往兰芳院走。 回到兰芳院内室,她终于崩溃,砸了攥了一路的金创药。 “嬷嬷,他都让那个贱人近身上药了,却连看都不愿让我看一眼……” 赵嬷嬷轻轻拍着她的背。 “夫人慎言。老奴瞧着,侯爷对那宋氏也不过是寻常态度。她只是个丫鬟出身的姨娘,不懂朝堂之事,您不一样。” 这话听着像是解释,却让薛明珠心头更堵。 是啊,她是薛家嫡女,是正室夫人,所以连关心自己丈夫的资格都没有? “夫人啊。” 赵嬷嬷叹了口气。 “您忘了三年前小产的事了吗?那时候您也是这般争风吃醋,结果……” 薛明珠身子一颤,沉默下来。 赵嬷嬷趁机娓娓道来。 “夫人,老奴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侯爷这两日对您态度缓和,这是天大的好事。您若是再像从前那般使性子,岂不是把侯爷往别人那里推?” 薛明珠咬了咬下唇。 “您想想,宋姨娘为何总是一副温婉模样?不就是吃准了侯爷喜欢这样的?” 赵嬷嬷压低声音。 “夫人何不顺势而为?侯爷心软的时候,您就该以柔克刚啊。” 薛明珠渐渐平息了醋意,眼中闪过一丝清明。 是啊,她与沈昭临难得缓和的关系,不能因为一时醋意就毁了。 回程路上,香兰低声道。 “姨娘,夫人如今变了许多……” 宋长乐唇角微扬。 “朝中事忙,侯爷现在需要的是一个不问世事、只知温柔体贴的解语花。” 她抚了抚衣袖。 “薛明珠也好,林婉淑也罢,那娘家的背景就注定了成不了真解语花。” 第七十八章 东施效颦,装起贤惠来倒有模有 接下来的日子,薛明珠像是变了个人。 天边堪堪泛起鱼肚白,兰芳院的小厨房便已炊烟袅袅。 灶台上,砂锅里的汤水咕嘟咕嘟冒着泡。 薛明珠只系了件素色罩衫,立在灶边,督促着丫鬟小心撇去浮沫。 她亲自捻起几颗饱满的枸杞,又拈了片当归,轻轻投入汤中。 药材的香气被热气激发,瞬间充盈了小厨房。 “夫人,您这是何苦呢?” 赵嬷嬷递上温热的帕子,眼里蕴着心疼。 “这些事让丫头们经手便是,您只管吩咐一声。” 薛明珠接过帕子,擦拭着被氤氲热气熏得微红的皮肤,唇瓣却噙着温软的笑意。 “侯爷近日练兵辛苦,这当归乌鸡汤最是温补。药材的分寸火候,还是我瞧着点放心。她们做活计自是好的,可这心意,终归要自己经手才算数。” 赵嬷嬷暗自叹息。 自那日从书房回来,夫人便像是着了魔,日日变着法子备汤备点。 虽不必事必躬亲,却总要在那最要紧的关头——无论是药材入锅的时辰,还是最后那一勺盐的咸淡,必定亲自过问。 “青柳。” 薛明珠见汤色已浓,香气醇厚,示意丫鬟熄了火。 她亲自拿过描金食盒,看着青柳将汤盅稳稳放入,又添了一碟润燥补血的枣泥山药糕。 “送到书房去。记得告诉玄侍卫,汤要趁热喝。” 青柳提着食盒刚走到门口,薛明珠又叫住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等等!替我带句话……就说秋燥风大,请侯爷务必……保重身体。” 主院,书房外。 玄奕接过食盒时,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这已经是兰芳院连续三日送汤来了。 “有劳玄侍卫,夫人吩咐,汤要趁热喝。” 青柳福了福身,目光规矩地垂落在自己鞋尖前。 玄奕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属下会转交侯爷。” 书房内,沈昭临正与幕僚商议军务。 玄奕将食盒放在外间小几上,描金的食盒在檀木案上格外扎眼。 沈昭临未抬眼,淡淡道。 “放着吧。” 幕僚中有人低头整理文书,有人悄悄交换眼色。 静了一瞬,他又开口,语气仍淡。 “告诉夫人,心意我领了。” 消息传到丹桂院时,林婉淑正在窗边桌前细细勾勒一幅残荷听雨图。 窗外的风带起几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在砚台边,被她随手扫落。 “今儿的太阳打哪边出来的,夫人竟然亲自下厨?” 她眉梢微挑,笔锋因为这一顿,滴落的墨点在宣纸上晕开,画中那枝残荷顿时失了神韵。 “咱们这位主母不是最讲究‘君子远庖厨’?去年我不过给侯爷熬了碗醒酒汤,倒被她拿《女诫》训了半日。如今倒学起她自己最瞧不上的梳头婢子做派……” 巧儿低声回禀。 “听说侯爷虽未当面用膳,但特意让人传了句‘心意领了’。今早还解了兰芳院的禁足……” 林婉淑搁下狼毫,指尖轻轻抚过画卷上那抹意外的墨痕。 “东施效颦,装起贤惠来倒有模有样。” 下一秒,她手腕一转,就着墨点添了几笔。 原本的败笔竟化作一尾跃出灵动的锦鲤。 “落花坞那边可有什么动静?着人去仔细打听。” 巧儿领命而去,刚到落花坞便远远瞧见院门紧闭。 她站在门口,脚尖不自觉地朝门缝处挪了挪,眼睛往里头瞟。 奈何这门缝太窄,什么也瞧不见。 正犹豫着要不要叩门,香兰却从侧门轻步出来。 她脸上虽带着温婉的笑意,眉眼间却隐隐透着几分警惕。 巧儿连忙收回视线,挂上笑容,上前道。 “香兰姐姐,我家姨娘听说宋姨娘裁了新衣裳,特意让奴婢来请她去丹桂院坐坐,也好一块儿品茶说说话。” 香兰微微欠身,声音柔和。 “巧儿妹妹来得真不巧,我们姨娘今早起来有些咳嗽,怕是染了风寒。若是过了病气给林姨娘,反倒辜负了这番美意。” 巧儿故作惊讶。 “哎呀,这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病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借着侧身的动作,目光悄悄往香兰身后的院子里探。 “可请了府医?要不要紧?” 香兰不动声色地侧移半步,恰到好处地挡住她的视线,温声宽慰。 “许是昨夜贪凉开了窗。奴婢们已经熬了姜汤,想是无大碍的。若是过几日还不见好再请府医瞧,免得兴师动众的。” 巧儿眼珠转了转,关切道。 “那宋姨娘可有什么想吃的?奴婢回去让小厨房备些清淡的送来。” 她嘴上殷勤,眼睛却不安分的又往院内张望,想要从香兰身后瞧出些端倪。 香兰却不着痕迹地合拢了侧门。 “妹妹这般体贴,我先替姨娘谢过了。只是府里规矩严明,各院的膳食都是膳房按例备的。若因着我们破了例,倒叫林姨娘为难。”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 “等姨娘身子爽利了,定当亲自去谢林姨娘的关心。” 巧儿见话说到这份上,只得笑着告辞,临走时仍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紧闭的院门。 回程路上,巧儿抄了近道。 经过膳房后巷时,忽听见两个摘菜的小丫头蹲在墙角嚼舌根。 “说来也怪,落花坞这几日大门紧闭,说是宋姨娘病了,连咱们膳房的菜都退了不少。” “可不是,昨儿送去的鲈鱼羹虽说是收了,却只动了几筷子……” 见有人来,小丫头们立刻噤声。 巧儿装作没听见,快步走过拐角,却把字字句句都记在了心里。 林婉淑听完巧儿的禀报,眼里闪过一丝狐疑。 “病了?胃口不好?寒石散一事后还活蹦乱跳,如今倒是这么娇弱了?” 巧儿低声道。 “姨娘,奴婢瞧着,香兰神色有些不对,像是刻意遮掩什么。” 林婉淑微微眯了眯眼。 “薛明珠刚解了禁足,她就‘病’了,还闭门不出……真是无巧不成书。” 她站起身,眼底的精光一闪而过。 “既然她‘病’了,我这个做姐姐的,总该去‘探望’一番。” 巧儿会意,当时准备退下。 “奴婢这就去备些补品?” 林婉淑抬手。 “不急,先让人盯着落花坞的动静,我倒要看看,她这病……是真是假。” 第七十九章 若是挖好了坑,撒好了饵 夏末秋初,蝉鸣弱了下来,合着微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竟别有趣味。 宋长乐斜倚在软榻上,指尖轻轻搭在腕间,另一只手翻着摊开的医书。 她的目光在“滑脉如珠,往来流利”几字上停留片刻。 窗外树影摇曳,映得一旁案几上黑白对峙的棋子忽明忽暗。 宋长乐忽然并指微压,调整呼吸,让脉搏在指下显得急促圆滑起来。 “姨娘,巧儿已经走了。” 香兰从外头进来,谨慎地关上了房门才开口道。 “奴婢按您的吩咐,将她挡了回去。” 宋长乐松开按在腕间的手指,唇边浮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眸中暗芒闪了闪。 “她可起疑了?” 香兰肯定地点头。 “她几次想往院子里瞧,奴婢拦着没让她瞧见什么,但她临走时神色不定,想来已经起了疑心。” 宋长乐合上医书,语气轻快。 “疑心才好,她若不起疑,反倒无趣。” 她缓缓起身,走到妆台前,从抽屉里取出一只小巧的瓷瓶,递给香兰。 “去,把药煎上,让院子里飘些药味,越苦越好。” 香兰接过瓷瓶,迟疑道:“这药……” 宋长乐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眼底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深意。 “放心,不过是些调理气血的方子,喝不坏人的。” 香兰一颗心这才落回了肚子里,转身去安排。 不多时,苦涩的气息混着徐徐的风,悄然漫过院墙。 宋长乐站在窗前,看着院中袅袅升起的药烟,伸手抚上自己的额头,故作虚弱地轻咳了几声。 不成想,这苦心熬制的药香未等来林婉淑,却先招来了兰芳院的耳目。 “宋姨娘可在?夫人听闻姨娘身子不适,特意让老奴送些补品来。” 人还没进门,声音已经远远飘来。 赵嬷嬷站在院门外整了整衣襟,手中提着的食盒沉甸甸的,里头装着一碗价值千金的燕窝。 采苓正在院中修剪花枝,闻声手下动作一顿,剪子“咣当”一声落在青石板上。 她故作慌乱地蹲下去捡,却在低头的一瞬间,飞快地朝赵嬷嬷递了个眼色。 赵嬷嬷眼皮一跳,脚步微滞,但很快恢复如常。 起身时,采苓“不小心”带倒了搁在一旁冷却的小药炉。 半罐温热的药汁泼洒在地上,顿时升腾起一阵淡淡的热气。 “奴婢该死!” 采苓手忙脚乱地去擦,却将药渣抹得满地都是。 她一边擦拭,一边借着动作的遮掩,指尖轻轻点了点地上的当归渣,暗示性地朝赵嬷嬷的方向推了推。 赵嬷嬷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随即又摆出一副关切模样。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小心?你家姨娘身子不爽利,可经不起折腾。” 采苓低着头,声音透着几分惶恐。 “嬷嬷教训的是,奴婢这就收拾干净……” 屋内传来宋长乐刻意压低的声音。 “采苓,怎么回事?” 采苓眼眶发红,语带愧疚。 “姨娘,是奴婢不小心打翻了药……” 帘子一掀,香兰快步走出,见状脸色微变,却还是镇定地对赵嬷嬷行礼。 “嬷嬷见谅,这丫头毛手毛脚的。姨娘正在小憩,听闻嬷嬷来了,特意让奴婢来迎。” 赵嬷嬷目光扫过地上那滩药渍。 “老奴来得不巧,倒惊扰了姨娘休息。” 香兰侧身挡住赵嬷嬷视线:“嬷嬷言重了。姨娘只是昨夜没睡好,用了些安神的汤药……” “安神的药?” 赵嬷嬷突然俯身,从地上拈起一片暗红色药渣,眼角余光却瞥向采苓。 “老奴怎么瞧着像是补气血的方子?” 采苓目光始终垂落在地,肩膀却不着痕迹地抖了抖。 香兰呼吸一滞,勉强圆场。 “嬷嬷好眼力,姨娘确实有些气血不足……” 香兰话未说完,内室突然传来一阵闷咳,起初还压抑着,渐渐变得急促起来。 赵嬷嬷耳朵一动,听见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好似有人蜷起了身子。 “姨娘当心些!” 丫鬟的惊呼伴着瓷盏落地的脆响。 香兰顾不得礼数转身掀帘,赵嬷嬷趁机跟入门内。 只见宋长乐正俯在床沿,单薄的后背剧烈起伏。 等咳嗽稍缓,宋长乐抬头时,赵嬷嬷敏锐地注意到她眼尾那一抹病态的红,连带着额发都被细汗黏在鬓边。 “让嬷嬷见笑了。” 宋长乐声音有些发飘,却坚持要起身。 她刚站直又晃了晃,这次打翻了针线篓,一个红肚兜正落在赵嬷嬷脚边。 赵嬷嬷弯腰去捡的动作刻意放的慢了几拍,为的就是看清了每针每线——上头绣的是麒麟送子。 “姨娘这绣工倒是万里挑一,这如意纹绣得跟活物似的……” 宋长乐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妾身闲来无事,绣些吉祥花样,总归是讨个彩头……府里姐妹们都爱这样。” 赵嬷嬷将肚兜放回针线篓子,顺势在床榻边坐下。 她脸上堆满关切,下一秒却突然伸手探向宋长乐额头,动作快得叫人防不胜防。 指尖触到肌肤的瞬间,她分明感觉到宋长乐呼吸一紧。 “不是说害了风寒,姨娘怎么憔悴成这样,老奴这就去请府医!” 宋长乐声音陡然拔高。 “不必!” 随即又软下来。 “妾身,妾身只是染了风寒,已经用过药了……” 赵嬷嬷故作慈爱的伸手拍了拍宋长乐的手背,语重心长道。 “姨娘若有难处,千万要告诉夫人,咱们夫人最是菩萨心肠……既然姨娘身子不适,老奴就不打扰姨娘休息了。” 她笑着将食盒交给紧张兮兮守在榻边的香兰,临行前又回头。 “这燕窝趁热吃才好,姨娘莫要辜负了夫人的一番好意。” 宋长乐嘴角扯出一丝勉强的笑。 “多谢夫人体恤。” 送走赵嬷嬷后,宋长乐脸上的病容一扫而空。 “去告诉采苓,可以开始了。” 香兰会意,疾步走出房门。 不多时,院墙外隐约传来木桶倾倒的声响,接着是小红的惊呼。 “哎呀!奴婢粗手粗脚,嬷嬷饶命!” 宋长乐此时正倚在偏房的软榻上,这扇窗正对着落花坞的偏门,虽说瞧不见回廊全貌,却能听见来往仆役的动静。 “采苓姐姐昨儿还忧心呢……” 墙外传来小红刻意压低却足够清晰的声音。 “宋姨娘最近食欲不振,姨娘连最爱的莲子羹都吐了……” 宋长乐闻言秀眉轻轻一挑。 她从不爱喝莲子羹,这丫头倒会信手拈来。 香兰轻手轻脚地回来,低声道。 “办妥了。赵嬷嬷塞给小红一个碎银子,这会儿正往兰芳院赶呢。” 宋长乐微微颔首。 “小红这丫鬟也伶俐。” 窗外暮色渐浓,几缕残阳爱怜地勾勒过她的侧脸。 “虽不是落花坞出来的,再留心察看些时日,未必不能长久使唤。” 她凝视着天边最后一缕霞光,眼底泛起深思。 香兰与采苓终究是落花坞的人,待兰芳院那边得了确切消息,只怕连院墙飞出只苍蝇都要盯牢。 这深宅大院里的消息,向来比秋风还快——该听见的,总会钻进该听的人耳朵里。 香兰低低应了一声,火折子“嚓”地亮起,点亮灯的同时也映得宋长乐眸中幽光浮动。 “香兰,你猜……” 她忽然轻笑,指尖拈起一枚白棋,在灯下细细把玩。 “若是挖好了坑,撒好了饵......那鱼儿,会不会自己往里跳呢?” 第八十章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采苓被叫走时,天已黑透。 兰芳院的小丫鬟提着灯笼在前头引路,采苓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脑海里反复琢磨着宋长乐交代的说辞。 “采苓姐姐快些走,夫人还等着呢。” 小丫鬟回头催促,语气里透着几分不耐。 落花坞地处侯府最偏远的角落,若采苓识趣些主动去向夫人汇报,她也不至于大晚上跑这一趟。 “原是我的不是,辛苦妹妹跑这一趟。” 采苓歉然一笑,当即从袖中摸出些碎银子递过去。 小丫鬟接过银子,在掌心掂了掂,脸色顿时缓和了不少。 临近兰芳院门时,她特意放慢脚步,压低声音提醒。 “今晚是赵嬷嬷值夜,那老虔婆最是严苛。前儿青柳姐姐不过打翻一盏茶,就被好一顿数落……” 她左右张望了一下,声音更低了,“姐姐待会儿千万当心些。” 采苓心头一紧,点了点头。 兰芳院里灯火稀疏。 刚踏入院门,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立刻从暗处围上来,一左一右将采苓夹在中间。 “你们做什么!” 她惊呼一声,下意识挣扎起来,发间一支木簪随之跌落在地。 赵嬷嬷从阴影处踱步而出,眼角余光却往内室方向一扫,随即厉声喝道。 “怎么才来?让夫人等这么久,好大的胆子!” 她一脚踩住采苓掉落的木簪,弯腰拾起时,手指在簪尖上轻轻一抹。 采苓不敢再动,任由婆子们按着她跪下。 “嬷嬷恕罪,落花坞路远……”她颤声辩解。 赵嬷嬷用簪子尖挑起采苓的下巴,抬高声音。 “哦?到底是落花坞路远,还是你的心不诚?” 她手上力道加重,簪尖在采苓白皙的下巴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印迹。 “今日若不是老奴前去,落花坞的异常,你打算瞒到几时?” 采苓睫毛轻颤,咽了咽口水小心辩解。 “奴婢一心向着夫人,只是落花坞因姨娘病着闭门不出,奴婢贸然走动反倒容易暴露……今日见着嬷嬷,奴婢的表现您也是瞧见的。” 赵嬷嬷脸色稍霁。 她倒不是真疑心采苓,只是这枚暗棋在落花坞待久了,一口一个“姨娘”地叫着,难保不会倒戈。 这般敲打,总归是有益无害。 她眯起浑浊的眼睛,审视的目光在采苓脸上刮过。 “那你说说,宋姨娘的身子究竟如何?” 赵嬷嬷将发簪插回采苓发间,动作看似轻柔实则带着警告。 “老奴可听说,宋姨娘近日见着饭食就吐,倒是对酸物格外上心?” 她笑着拍了拍采苓的肩,庭灯从侧面照来,映得那张老脸沟壑纵横,笑里藏刀。 采苓犹豫地看了赵嬷嬷一眼。 “奴婢只忠心于夫人,落花坞的事自然该亲自向夫人禀报……” 赵嬷嬷顿时沉下脸来,扬起巴掌就要教训这个不懂规矩的丫头。 她粗糙的手掌带着风声朝采苓脸上扇去…… “哗啦。” 珠帘轻响,薛明珠一身素白中衣站在门槛处。 她眉头微蹙,仿佛刚被吵醒。 可细看就会发现她分明衣襟齐整,发髻更是纹丝不乱。 “大晚上的,闹什么?人来了就进来。” 赵嬷嬷立刻堆起谄媚的笑脸。 “老奴正教训这背主的丫头……” 薛明珠轻声打断。 “采苓是我让去伺候宋妹妹的,何来背主之说?” 她给青柳递了一个眼色,示意对方扶起采苓。 “吓着了吧?” 采苓怔怔望着薛明珠柔和的面容,动容的轻轻摇头。 薛明珠转向赵嬷嬷,语气无奈。 “嬷嬷也是为我着想,但采苓毕竟是自家人,有什么话好好问便是。” 赵嬷嬷板着脸:“夫人心善,可这丫头如今在落花坞当差,谁知道……” “好了,”薛明珠打断她,“采苓,随我进来吧。” 内室里飘着淡淡的安神香。 薛明珠让采苓坐下,亲手斟了盏热茶递给她。 “赵嬷嬷性子急,你别往心里去。” 薛明珠柔声道。 “她也是担心我……如今府里……” 采苓捧着茶盏轻声道:“奴婢明白……” 薛明珠指尖抚过妆匣,似不经意地挑出一对翡翠耳坠。 可那匣子本就开着,仿佛早备好了要赏人。 “这颜色衬你,收着罢。在落花坞……可还习惯?” 薛明珠将耳坠递到采苓面前,翡翠在她掌心流溢着惑人的光泽。 采苓咬了咬下唇,没敢伸手去接。 “拿着吧。” 薛明珠将耳坠塞进她手心。 “宋姨娘待你如何?” 采苓低头,温声道。 “姨娘待下人宽厚……” 薛明珠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就好,听说她近日身子不适?若宋妹妹真有喜,那是侯府的福气。你如实告诉本夫人,她近日……” 话未说完,但未尽之意已昭然若揭。 采苓抿了抿唇,小声道。 “姨娘近日身子困乏,胃口不佳,尤其是膳房的菜稍沾荤腥便反胃恶心……奴婢不通医术,不敢妄断。” 薛明珠指尖轻叩桌面,节奏缓慢而规律。 “好,你先回去吧,留心落花坞的动静,我会再传你。” 采苓点头应是,小心翼翼地退下。 刚出内室,就见赵嬷嬷不知在门外阴影里站了多久,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精光。 见她出来,老嬷嬷直接摊开手心。 采苓指尖微颤,下意识攥紧耳坠,最后还是在赵嬷嬷灼灼的目光中不情不愿地将翡翠耳坠递了过去。 赵嬷嬷掂了掂,冷哼道。 “这般贵重,你戴出去反倒惹眼。” 她甩给采苓一小块碎银,压低声音。 “记住,你能拿多少,全看夫人心情。” 采苓见峰回路转,顿时眼前一亮,声音都提高了三分。 “谢嬷嬷!奴婢定为夫人肝脑涂地!” 她弯腰行礼时,睫毛掩住的眼底却闪过了一丝讥诮。 赵嬷嬷的凶狠,夫人的仁慈,甚至那对最终到不了她手里的耳坠…… 全是为了让她知道: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薛明珠。 更深露重,落花坞的灯火早已熄灭。 采苓踮着脚尖回到厢房时,宋长乐站在窗边。 她黑发如瀑,一身素白寝衣,静默的好似一道幽灵。 “姨娘……” 采苓刚要行礼,宋长乐便抬手示意她噤声。 “兰芳院那边如何?” 采苓压低声音,将兰芳院发生的一切一一道来。 宋长乐眯了眯眼,心里暗自思忖。 有了赵嬷嬷,薛明珠倒是学聪明了。 这主仆两,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既震慑了下头的人,又让对方感激涕零。 甚至连赏首饰容易落人口实这样的小事都算计在内。 “她可曾问起我的月信?” 宋长乐突然问道。 采苓点头。 “问了。奴婢说姨娘这月的月信迟了七八日,夫人脸色当时就变了。” 她回忆着薛明珠瞬间僵硬的表情,补充道。 “虽说很快掩饰过去了,但奴婢看得真切。” 宋长乐轻轻颔首,目光转向窗外。 “明日……” 她低语,声音轻轻散在风里。 “怕是有好戏看了。” 第八十一章 饵咬的很紧 翌日一早,各院姨娘陆陆续续往兰芳院正厅而去。 宋长乐来得最早,只是她才进门,薛明珠的目光就已经如影随形地望来。 “宋妹妹来了?” 薛明珠面上含着温婉的笑意,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宋长乐的腰腹。 “听说妹妹身子不适,今日瞧着气色倒比前几日好些。” 宋长乐不动声色地在那风口处站定,福身行礼,低垂的眼睫恰好遮住了她眼底的暗芒。 “多谢夫人关心,不过是换季时的小毛病,妾身已无大碍了。” 她今日特意选了件宽松的衣裳,行走时衣袂翩跹,好看是好看,偏偏让人瞧不出身形轮廓。 说话间,一阵穿堂风过,轻纱般的衣料忽地贴紧她的腰身,隐约透出几分比往日更显丰腴的曲线。 只可惜来不及细看,风过无痕,转瞬又恢复如常。 林婉淑来得最晚,一进门就嗅到了厅内不同寻常的气氛。 她视线在薛明珠与宋长乐之间游移,团扇轻抵下颌,眼尾挑起一抹看戏的弧度。 “今儿人倒是齐整。” 林婉淑扶着巧儿的手施施然落座。 “听说夫人解了禁足,妾身本该早些来贺喜的。” 薛明珠笑容不改,示意丫鬟上茶。 “林妹妹有心了。说起来,近日秋燥,本夫人总担心姐妹们身子不适。今日特意请了府医来,给大家诊个平安脉。” 闻言,宋长乐端茶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林婉淑挑了挑眉,余光扫过宋长乐刻意穿得宽松的衣衫,忽而笑道。 “夫人突然关心起姐妹们的身体,真是让人受宠若惊……”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宋长乐的方向。 却见宋长乐只是面不改色地饮茶,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薛明珠将一切尽收眼底,转头对青柳道。 “去催催府医,别让妹妹们久等。” 不多时,一位年轻医女提着药箱进来。 她先给薛明珠请了脉,动作恭敬得让人挑不出错处。 “夫人脉象平稳,只是有些气血不足,需要多进补。” 医女低头记录着。 薛明珠微微颔首。 “今日劳烦你为各位姨娘仔细诊脉,尤其是饮食、月信等细节,都要详细记录。” 医女躬身应是。 第二位诊脉的是林婉淑。 诊脉过程中,林婉淑一直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医女的表情,直到对方开口。 “林姨娘脉象平稳,只是有些肝火旺盛,需清淡饮食。” 林婉淑轻哼一声,收回手腕。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 轮到宋长乐时,厅内忽然心有灵犀地安静下来。 她缓缓伸出手腕,却在医女靠近时突然抽回手腕,掩唇轻咳了几声。 “妾身风寒未愈,恐过了病气给府医。不如改日......” 薛明珠面露关切,轻声打断。 “妹妹身子要紧,还是今日仔细瞧瞧为好。” 林婉淑也难得帮腔道。 “是啊,宋妹妹这几日不是闭门不出?讳疾忌医可不好,好不如叫府医仔细看看,开个方子调理调理。” 宋长乐睫毛轻颤,最终还是伸出了手腕。 医女三指搭上她的脉搏,眉头渐渐蹙起。 时间好似变得漫长,厅内只听得见更漏滴答声。 “如何?” 薛明珠声音里隐约带着一丝急切。 医女收回手,沉吟道。 “姨娘脉象滑而数,似有浑浊蕴热之症......” 她话说得含糊,却让薛明珠瞳孔微缩。 滑脉,也是孕脉的特征之一。 宋长乐收回手腕拢入袖中,轻轻咳嗽。 “府医说得不错,妾身这些日子确实肝气郁结,劳夫人挂心了。” 薛明珠保持镇定道。 “府医,宋姨娘这症状...可需要开什么方子?” 医女提笔写下药方。 “先服三剂看看。若症状不减,再换方子。” 她写完后,特意将药方呈给薛明珠过目。 薛明珠扫了一眼。 上头多是清热化湿的药材,并无孕妇忌用的成分。 “有劳府医了。” 她面上维持着笑意。 待医女退下,薛明珠忽然起身。 “今日就到这里吧。宋妹妹既然身子不适,回去好生歇着。” 宋长乐行礼告退,转身时唇角悄悄勾了勾。 林婉淑快步跟上,擦肩而过的瞬间,话语一并轻飘飘的落下。 “宋妹妹这衣裳选得妙,风吹起来煞是好看,就是单薄了些,可别着了凉。” 薛明珠盯着宋长乐远去的背影,掌心不知不觉多了几道月牙形的掐痕。 落花坞内。 宋长乐刚踏入院门,采苓就稳步迎上来。 “姨娘,怎么样?” 宋长乐轻笑一声。 “饵咬的很紧。” 反倒是陪同前往的香兰仍有些担忧:“那府医...” “放心。” 宋长乐解开腰间丝绦,层层褪下那紧束的腰封。 方才的丰盈体态,原是这双层织物的巧功。 “她是聪明人。滑脉可主孕,也可主痰湿。月份还小,哪里敢把话说死。接下来,就看薛明珠怎么出招了。” 与此同时,府医提着药箱刚走出兰芳院不远,就被青柳拦住了去路。 “夫人还有话要问,请随奴婢来。” 青柳的语调强硬。 年轻的医女手指一颤,药箱带子深深勒进掌心。 是啊,夫人怎会轻易放她离开? 方才厅上那些意味深长的眼神,那些刻意强调的医嘱,都预示着眼下这场避无可避的私下问询。 兰芳院。 内室的帘子放了下来,将和煦的阳光隔绝在外。 薛明珠端坐在阴影里,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案几。 “奴婢见过夫人。” 医女跪下行礼,额头点地。 “起来吧。” 薛明珠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方才人多口杂,有些话不便细问。现在,我要听实话。宋姨娘的脉象,你怎么看?” 医女慢慢直起身子,却不敢抬头。 她咽了咽唾沫,喉间轻微滚动。 “这...滑脉确有双解,现下痰浊郁热之症更为明显。是否喜脉...” 她声音越来越低。 “需半月后复诊方能确定。” 薛明珠轻轻放下茶盏,瓷器碰撞的声音让医女肩膀一颤。 “那就有劳你定期来汇报宋姨娘的身体状况了。”她示意青柳,青柳立刻袖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推过去。 “今日之事...” “奴婢从未见过夫人,只是例行请脉。” 医女迅速接话,倒退着出了内室。 离开兰芳院回自己院子时,医女刻意饶了远路。 不巧,刚转过回廊,就撞见林婉淑的贴身丫鬟巧儿站在假山旁,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府医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 巧儿递上一方帕子给她擦汗。 “我们姨娘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些头疼。” 第八十二章 假的真不了,真的留不住 巧儿引着医女穿过曲折的回廊,一路上絮絮叨叨地说着林婉淑近日的“不适”。 “姨娘这几日总说头疼,夜里睡不安稳,白日里又没精神......” 巧儿脚步轻快,声音清脆。 “府医待会儿可要仔细瞧瞧。” 医女提着药箱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从兰芳院到丹桂院,一路上多的是丫鬟婆子。 她来了丹桂院的事根本藏不住,届时兰芳院那边…… 薛明珠给的荷包此刻还沉甸甸地坠在袖中,好似一块烫手山芋。 转过回廊,丹桂院的匾额赫然映入眼帘。 时值初秋,院中开的早的桂花已经冒了头,摇曳的簇簇金黄带来清甜的香气。 而树下的摇椅上躺着一个慵懒的人影。 见府医到了,林婉淑随手将书卷搁到一旁的石桌上。 “可算来了。” 她懒懒地抬眼,瞧见医女额上细密的薄汗,唇角微微上翘。 “姨娘我还以为,府医眼里只有夫人一位主子呢。” 医女微微欠身,声音平稳。 “府中医案皆有记录,林姨娘若有不适,奴婢自当尽心。” 林婉淑轻笑一声,随手拂开落在裙上的落花。 “听说方才兰芳院又请了你去?” 医女目光低垂,落在药箱上,答道。 “入秋天凉,不过是要了几个秋养的方子。” 林婉淑朝巧儿使了个眼色。 巧儿立刻会意,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放在石桌上,锦囊口微微敞开,里头隐约有光芒闪烁。 “我家主儿近日身子不适,想请府医开个调理的方子。” 巧儿笑吟吟道。 “这是诊金。” 医女看了眼鼓鼓嬢嬢的锦囊。 锦囊倒是比夫人的大的多,可这钱......她不能拿。 “先前已经为林姨娘请过脉,只是肝火旺盛,无需特别用药。” 林婉淑突然笑了,笑声清脆悦耳。 “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她倾身向前,身上沾染的桂花香几乎将医女笼罩。 “宋姨娘的脉象,究竟如何?” 医女后退半步,保持着得体的距离。 “姨娘恕罪,医者有为病人保密的职责。” 林婉淑眯起眼。 “职责?你以为守着这点规矩,就能在侯府安身立命?” 她轻抚着锦囊。 “夫人多疑,从我派人去请你的那一刻,你就已经不干净了。” 医女面色微沉,眼中闪过一丝恼怒。 “奴婢只是尽本分。” 林婉淑将手里的锦囊抛向她。 “同样的话,你对着夫人是说,对着我也是说。这世上谁会嫌银子少呢?” 医女下意识接住时,不由得一愣。 夫人虽出身薛家,但执掌中馈以来一直主张勤俭,对下人自然也吝啬些,给的荷包是五两银子。 而林姨娘的父亲可是当朝户部侍郎。 户部的油水奠定了林家殷实的家底,出手便是十两,细看其中还有一粒碎金子。 “宋姨娘…脉象确实有滑象。” 林婉淑秀眉一挑,显然对这模棱两可的答案并不满意。 她指了指石桌上崭新的医书,翻开的页面正是滑脉详解。 “滑脉主妊娠或痰湿,依你之见,宋姨娘是哪一种?” 医女背脊一僵,但很快恢复如常。 “月份尚浅,不能确定......若真为喜脉,也不过半月有余。” 林婉淑靠回椅背,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宋姨娘脉象之事,我不希望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她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 “尤其是侯爷那边,明白吗?” 医女攥紧锦囊,连连点头。 “去吧。” 林婉淑挥挥手。 ”记住,从今往后,我要知道宋姨娘每一次诊脉的详情。” 等医女离开后,巧儿凑上前。 “主儿,您觉得宋姨娘的身孕是真是假?” 林婉淑把玩着手中的桂花枝,冷笑道。 “半月前那月事带晾得那么显眼,偏偏我去拜访时就看见了?要么是她故意为之,要么......” 她折断花枝。 “这次的身孕根本就是宋长乐为了争宠做的一场戏。” 巧儿眨了眨眼睛。 “那咱们......” 林婉淑眼中精光闪烁。 “假的真不了,若是假孕,迟早会露出马脚。不过,有夫人的那一罐‘碧螺春’在前,保不齐是真有了......” 她将折断的花枝掷在地上。 “就算是真的,她那个身子骨,也要有本事留住才是。” 医女逃也似地离开了丹桂院。 她急匆匆地穿过花园小径往自己的院子赶,不曾想转过假山时,一抹衣袂飘飘的身影伫立在小径尽头。 医女心头一跳,下意识就要往旁边的岔路拐去,背后却先一步传来采苓的声音。 “府医留步,我家姨娘刚才还提到您呢……” 回头一看是提着一个竹编篮子的采苓。 这声音惊动了小径尽头的人影,一道温软嗓音随风飘来。 “原本在园子里采了些鲜花,想着做些吃食给侯爷尝尝,没想到这么巧遇见府医。” 宋长乐眉眼弯弯地上前,拉住医女的手。 “今早多亏了府医开的方子,我让丫鬟们回去煎药后,果然感觉症状好了许多。府医医术高明,我该好好谢谢您才是。” 医女低着头,视线落在宋长乐裙摆的花纹上。 “姨娘言重了,这是奴婢分内之事。” 宋长乐忽然轻咳两声,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掩住唇。 “方才去膳房取了不少食材。若山楂糕做好了,我让丫鬟给你送去。我出身不高,没有银子答谢,府医莫要嫌弃……” 医女猛地抬头,正对上宋长乐清澈无辜的眼睛。 山楂性微温,味酸甘,确实能够消食化积。 可它也是活血化瘀类的食材,可能“扰动血室”,导致胎气不固,甚至流产,尤其孕早期。 “怎么了?瞧你脸色那么难看,都说医者难自医,府医可要保重身体才是。” 宋长乐的手背轻轻贴上医女的额头,下一秒医女仿佛被烫到一般,猛地往后跳开一步。 她药箱差点脱手,声音干涩的开口道。 “山楂虽开胃,克伐脾胃之气,姨娘本易脾虚,过量食用恐加重虚弱,不如换作陈皮、梅子?” 话一出口,医女就有些后悔了。 她这不是变相承认宋长乐可能有孕在身吗? 宋长乐却好像没听出弦外之音,她恍然点头。 “中医之大,果然高深,多谢府医提点。我会谨记医嘱的。” 医女匆匆还礼,正要告辞。 宋长乐却状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我从前在兰芳院当差,觉着夫人的熏香甚好,可是府医所配?” 医女的脚步踉跄了一下,兰芳院的香? 夫人最爱用的就是暖情香,尤其是侯爷留宿的时候。 这香虽是后院禁用,但侯爷尚且睁只眼闭只眼,她一个小小府医自然不敢多言。 “夫人所用熏香贵重,不是奴婢所配。” 医女几乎是落荒而逃。 直到踏进自己的院子,她才敢停下来喘口气。 袖中的金子和荷包好似烙铁。 一边是夫人的警告,一边是林姨娘的利诱。 现在又多了个看似无害实则深不可测的宋姨娘...… 第八十三章 若真有了,那便是天大的福分 傍晚时分,侯府的琉璃瓦在霞光中流溢着赤橘色的光晕,落花坞覆盖的青瓦反倒在这朱墙金瓦间显出几分清雅。 采苓正蹲在青砖搭成的简易炉灶前,守着药罐子。 她手中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药香随之弥漫开来。 宋长乐倚在窗边的软榻上,目光无意识地落在采苓的背影上,看似在看她煎药,实则思绪早已飘远。 府医所开的方子是无害的清热化湿,花园那一遭也能看出良心未泯。 但她正值花颜,能在薛明珠掌管的候府底下待上三年,想来是谨小慎微。 要拉拢这样一个谨慎的人,急不得…… “姨娘尝尝,这桂花糕可还合口味?” 香兰提着一个食盒,脚步轻快的进门。 宋长乐收回思绪,目光落在食盒上,笑意温软。 “膳房的人可都瞧见了?” 香兰的袖口还沾着些许面粉,手上却已经利落地打开盖子,清甜的香气顿时盈满屋中,细嗅之下又似乎夹杂着一丝酸味。 “自然,奴婢不让旁人插手,不少好事的小丫鬟还偷摸在门外张望。” 香兰轻轻掰开一块桂花糕,只见桂花糕层中加入梅子酱和切碎的梅子干,瞧着便叫人口齿生津。 宋长乐眼中闪过一丝满意,捻起一小块放入口中。 “酸中带甜,正好开胃,你倒是有些做厨娘的天赋,若是日后落花坞得了小厨房,我可要封你做厨娘头子了……” 香兰撇了撇嘴。 “怕不是这桂花糕不得姨娘心意,成心打发奴婢到小厨房,莫要碍眼?” 主仆两正说笑,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采苓警觉地抬头,手中的蒲扇停了下来,她快步到了窗边,低声通报。 “听脚步,是赵嬷嬷来了,怕是夫人听到风声,派人来探虚实。” 宋长乐微微颔首,示意采苓回到原位,自己则是迅速吃了两块盘中的桂花糕,甚至刻意留了半块咬开的在盘中。 果不其然,叩门声响起,香兰前去开门。 赵嬷嬷洪亮而不失恭敬的声音由远及近。 “老奴给宋姨娘请安。” 赵嬷嬷一进院子,目光就落在了采苓照料的药罐子上。 宋长乐打起帘子,亲自迎了出来。 “嬷嬷快请进,这么晚了还劳您跑一趟。” 赵嬷嬷走进屋内,目光在宋长乐身上停留了片刻,又扫过桌上的桂花糕和半杯清茶,这才笑道。 “夫人体恤姨娘身子不适,特意让老奴来传话,这几日的请安就免了,姨娘只管安心养着便是。” 宋长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露出感激之色。 “夫人如此体恤,妾身实在受之有愧。还请嬷嬷替我谢过夫人。” 赵嬷嬷笑着点头,目光却落在桌上的桂花糕上。 “听说姨娘身边的香兰姑娘去了膳房,手艺倒是不错,这桂花糕看着就开胃,只是这做法有些少见了。” 宋长乐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脸上浮现出一抹羞涩。 “下午在花园遇见了府医,妾身胃口不好,府医说适合用些梅子开胃。香兰这丫头也是个有心的,就着应季的糕点胡乱折腾,让嬷嬷见笑了。” 赵嬷嬷扶着宋长乐的手一同坐下,故作关切道。 “除了胃口不佳,姨娘近日身子可有什么不适?老奴听说今早府医倒是诊过脉了……” 宋长乐轻轻叹了口气,眉头微蹙。 “也没什么大碍,就是容易疲倦,胃口时好时坏。府医说是郁热内蕴,开了几副药调理。” 赵嬷嬷点点头,目光转向窗外正在煎药的采苓。 “这药可还对症?姨娘用了可有好转?” 宋长乐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脸上浮现出一丝困惑。 “倒是好些了,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加了安神的药材,用了两剂后反倒觉着有些困乏……” 她说着,突然一顿,垂眸思索。 赵嬷嬷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异常,连忙问道。 “姨娘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片刻后,她的手缓缓移向腹部,眼中闪过一丝迟疑。 “嬷嬷,您是过来人,您瞧妾身这种种,可是?” 她声音颤抖着,另一只抓着赵嬷嬷的手不自觉收紧。 赵嬷嬷眼皮一跳,嘴角的笑意僵了僵,随即又堆出更殷勤的关切。 “姨娘慎言!这种事没有府医确诊,老奴哪敢妄言,而且府医不也只说姨娘需要调理,并未多言。” 宋长乐眼中的光彩黯淡了几分,但很快又亮了起来。 “嬷嬷说得对,是妾身太心急了。” 她抚了抚自己的腹部,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意。 “不过有夫人求的‘送子观音’在前,妾身又日日盼着麒麟送子,若真有了侯爷的骨肉,那便是天大的福分。” 赵嬷嬷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五味杂陈。 她本是为了打探消息而来,却不想宋长乐竟从她的试探中“恍然大悟”,这下反倒坐实了怀孕的猜测。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姨娘先别高兴太早,等府医确诊了再说。” 宋长乐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紧张地问道。 “嬷嬷,这事......夫人可知道?” 赵嬷嬷眼神闪烁。 “夫人只听说姨娘身子不适,特意让老奴来探望,其他的......” 宋长乐咬了咬下唇,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若真有了,妾身该第一时间告诉夫人才是。侯爷子嗣单薄,夫人作为主母,定会为侯爷高兴的……先前说的嫡子待遇,还算数?” 赵嬷嬷被她问得心头一紧,连忙道。 “夫人最是宽厚仁慈,若真有喜讯,自然是为侯府高兴。”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 “不过姨娘也别急着声张,等确诊了再说,免得空欢喜一场。” 宋长乐乖巧地点头。 “嬷嬷说得是,妾身会谨记的。” 她突然压低声音。 “嬷嬷,这事能否先别告诉夫人?妾身想等确定了,亲自向夫人和侯爷报喜。” 赵嬷嬷心中稍松,这正是她想要的。 若宋长乐主动要求保密,那日后出了什么差错,也与兰芳院无关。 “姨娘放心,老奴不是多嘴的人。” 宋长乐露出感激的笑容。 “多谢嬷嬷体谅。” 她转向香兰,香兰立刻递出一个拳头大小的荷包。 宋长乐亲手将荷包递给赵嬷嬷。 “一点小心意,还望嬷嬷笑纳。” 赵嬷嬷接过荷包,指尖一捏便知里头不过几粒碎银,心下嗤笑,脸上却挤出几分真诚。 “姨娘太客气了。”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赵嬷嬷便起身告辞。 宋长乐亲自将她送到院门口,直到赵嬷嬷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她才转身回屋。 一进屋,宋长乐脸上的温婉笑容立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冷笑。 香兰关好门,低声道。 “姨娘,赵嬷嬷信了?” 宋长乐走到窗前,看着院中仍在煎药的采苓,轻声道。 “她信与不信都不要紧,重要的是她会把今天看到的一切如实告诉薛明珠,而求子心切的薛明珠,宁可信其有。” 香兰有些担忧。 “若是这老虔婆疑心病重,派人查证......” 宋长乐轻笑一声,手掌虚掩小腹。 “那就让她查。侯府上下,谁不盼着一个‘喜讯’……” 第八十四章 侯爷掐疼妾身了 兰芳院内,烛影摇曳。 薛明珠倚靠在美人榻上,手边锦盒半开,露出一件婴孩的麒麟肚兜。 赵嬷嬷轻手轻脚地进来,瞧见主子出神的模样,忙将脚步放得更轻。 “夫人都打听清楚了……” 薛明珠原本涣散的目光骤然凝聚,猛地合上锦盒。 “如何?” 赵嬷嬷瞥了眼案几上的锦盒,又迅速垂下眼帘,幽幽叹了一口气道。 “老奴瞧着宋姨娘那做派,十有八九是有了。” 薛明珠身子一晃,扶住了身旁的案几。 “她亲口承认了?” 赵嬷嬷轻轻摇头。 “那倒没有。但宋姨娘这几日胃口大变,专挑酸的吃。今儿个膳房看似做的桂花糕,实则夹层裹的都是酸口的梅子酱……” 她顿了顿,又道。 “宋姨娘似乎也觉察出端倪,她求老奴先别告诉夫人,说要等确诊了亲自报喜。” 薛明珠冷笑一声,蔻丹在案几刮过,发出细碎的刺耳声响。 “她倒是谨慎,怕我害她不成?” 窗外一阵秋风忽地扑进屋内,吹得烛火摇晃,薛明珠半边脸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她既恨这可能出生的庶子抢了嫡长子的名分,又盘算着若真是侯爷血脉,养在膝下倒能稳固地位。 赵嬷嬷浑浊的老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她凑近半步。 “依老奴看,夫人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大大方方赏些补品,彰显主母气度。若她真有孕,将来瓜熟蒂落,这孩子也是记在您名下……” 话未说完,瞥见薛明珠死死咬住唇瓣,赵嬷嬷忙取来铜镜。 “宋姨娘若疑心有孕,必然不敢伺候侯爷,此时正是夫人重新争宠的好时机啊!” 铜镜中的美人面色一僵。 她才二十出头,镜中人却已带着深闺怨妇的憔悴。 “夫人正值芳龄。” 赵嬷嬷将手搭上她的肩膀,力道恰到好处地轻按。 “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只要侯爷常来兰芳院,未必就没有自己的孩子...…” 薛明珠的指尖抚过铜镜中自己的脸庞。 她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大夫摇头说她小产后伤了身子,说恐难再孕时,侯爷眼中闪过的失望。 从那以后,侯爷来兰芳院的次数越来越少,反倒是林姨娘的丹桂院夜夜笙歌。 “嬷嬷说得是。” 薛明珠突然站起身,不慎将锦盒碰落在地,麒麟肚兜随之坠地。 她抬脚从肚兜上迈过,走向妆台。 “秋燥易乏,侯爷公务辛苦。” 她拿起犀角梳,一下下梳理着如瀑长发,声音恢复了往日的从容。 “让小厨房备些百合莲子汤,晚些时候本夫人亲自给侯爷送去。” 趁着小厨房煨汤的功夫,薛明珠已经重新梳妆。 她对镜细细描眉,胭脂轻扫过双颊,唇上点了淡淡的口脂。 赵嬷嬷替她挽了个温婉的发髻,簪上侯爷从前赏的步摇,又换了身正红的罗裙。 如此妆点下来,颇有些三年前她刚嫁进候府的娇俏模样。 “夫人姿色动人,侯爷见了定会欢喜。” 赵嬷嬷笑着将准备好的食盒递过去。 薛明珠指尖微颤,接过食盒时,掌心竟沁出一层薄汗。 她深吸一口气,踏出兰芳院,夜风拂过,步摇轻晃,钗环相鸣,发出细碎的清响。 他会喜欢吗? 穿过回廊时,薛明珠忍不住幻想。 若是侯爷见她这般精心装扮,会不会像从前那样,含笑牵过她的手? 若是她柔声细语地关怀,他会不会心软,今夜便宿在兰芳院? 若是,若是她能再有孕…… 想到这里,她脚步微顿,指尖无意识地抚上平坦的小腹。 若她也能像宋姨娘那样,怀上侯爷的骨肉…… 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一幅画面。 她倚在榻上,侯爷坐在榻边,掌心贴在她腹间,眼中满是期待。 又或是她诞下嫡子,侯爷抱着婴孩,眉目舒展,对她温柔一笑…… “夫人?” 青柳轻声提醒。 “前面就是书房了。” 薛明珠猛然回神,耳尖微烫。 她定了定心神,抬眸望向不远处主院书房的方向,脚步轻快。 这一次,她一定要抓住机会! 与此同时,书房门外已经多了一道俏丽的人影。 “玄侍卫……” 宋长乐才起了一个话头,屋里已经传来男人沉稳的声音。 “进来吧。” 沈昭临端坐在紫檀木案后,案头堆积的军报已批阅过半,墨迹未干的朱砂笔搁在一旁。 宋长乐缓步上前,却在距离书案三米处停下,将食盒放在矮榻旁的小几上。 “侯爷日夜操劳,可惜茶过了季,再送反倒失了风味,妾身便想着做些新鲜的糕点,让您换换口味。” 她嗓音温软,边说边打开食盒。 淡淡的桂花香立刻在室内漫开,甜中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酸味。 沈昭临的笔尖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宋长乐假装没注意到这个小动作,自顾自地摆好白瓷小碟。 “坐。” 这个单字命令来得突然。 宋长乐睫毛轻颤,顺从地在矮榻边沿坐下,状似无意地揉了揉太阳穴。 沈昭临终于放下朱笔。 “不舒服?” 宋长乐低着头,适时地轻咳一声。 “许是换季的缘故,总提不起精神……” 脚步声响起,玄衣下摆映入她的眼帘。 宋长乐捻起一块桂花糕,抬起脸,朝着他唇边递去,正好迎上沈昭临俯视的目光。 “侯爷尝尝?妾身试了好几次,才调出这适口的滋味。” 她目光清凌凌的,带着温柔的笑意。 沈昭临目光落在她唇上,胭脂鲜妍,却掩不住底色的苍白。 他垂眸,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桂花糕。 酸甜滋味在舌尖漫开,他眉头微蹙。 “酸了些。” 宋长乐指尖轻轻一颤,小口咬过糕点上留着的齿痕。 “妾身近来倒偏爱这酸口的滋味。” 窗外树影婆娑,隐约传来珠钗轻碰的声响。 宋长乐佯装未觉,忽然起身时却似腿软般踉跄了一下。 沈昭临下意识伸手扶住她的腰肢,掌心温度透过薄衫传来。 “侯爷...…” 她轻呼一声,整个人顺势倚进他怀里。 发间茉莉香萦绕在两人之间。 宋长乐抬眸,却见他目光凝在雕花窗棂之外,下颌线紧绷。 待她顺着视线看去,只瞥见一片正红色的人影正由远及近。 “侯爷在看什么?” 她故意软声问,指尖则悄悄攀上他腰间玉带。 沈昭临收回目光,忽然掐住她下巴,迫她抬头。 他拇指重重碾过她唇上胭脂,声音里带着危险的意味。 “应该是我问,你在盘算什么?” 宋长乐的下巴被钳制得生疼,却仍保持着柔若无骨的姿态倚在男人怀里。 她眼尾泛起一抹嫣红,像是被欺负狠了,偏又透着股子倔强。 “侯爷掐疼妾身了...” 她噪音里带着颤,呼出的热气似有若无地拂过他滚动的喉结。 沈昭临眸光微暗,拇指力道不减反增,将那抹胭脂晕开成一片绯色。 他的视线从她被蹂躏的唇瓣移到微微湿润的眼角,声音低沉。 “你明知道夫人要来?” 宋长乐趁机挣脱他的钳制,指尖却沿着他的手臂缓缓下滑,最终停在他青筋微凸的手背上。 “侯爷英明,您与夫人情浓,哪里还记得妾身这样的小人物?” 沈昭临忽然反手扣住她作乱的手指,掐着她的腰往上一提。 宋长乐整个人被抱坐在榻上,沈昭临拾起一块桂花糕咬住半边,俯身渡进她口中。 “难怪糕点发酸,可惜本侯不喜欢这滋味。” 酸甜在唇齿间化开,宋长乐被迫咽下,却在他试图退开时突然将人拉的更近。 “那侯爷还不快些放开些?夫人若看见,可是会打杀了妾身……” 第八十五章 他的一视同仁 薛明珠刚走到书房外,就听见里面传来女子轻柔的笑声。 她脚步一顿,手中的食盒微微倾斜,汤水在盅里晃荡,一如她晃荡的心绪。 “玄侍卫。” 薛明珠强压下心头骤然涌上的酸涩,声音尽量平稳。 “里面还有旁人?” 玄奕喉结微动,还未答话,书房的门却突然开了。 宋长乐提着食盒迈出门槛,见到薛明珠时明显一怔,随即垂首福身行礼。 “夫人金安。” 她穿着那身素锻衫子,腰间系带松垮地挽着,不但看不出丰盈,反倒比往日更显纤腰袅娜。 裙尾翩跹间,一双软底缎面绣鞋忽隐忽现。 不是往日那双硬底的了。 想起府医说过“孕者忌穿硬底恐滑胎”,薛明珠眼色骤冷。 这贱人月信迟了不过半月,还未确诊就敢如此招摇? 薛明珠的目光刮过宋长乐全身,最后钉在她手里的食盒上。 自己晚了这贱人一步? “原来是宋妹妹。” 薛明珠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开口时却听见自己声音飘得陌生。 “本夫人倒是来得不巧了。” 宋长乐抬眼偷瞧她的神色,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怯意。 “妾身只是来送些点心,这就告退。” 薛明珠却注意到她唇上胭脂晕染开来,像是被人用力揉搓过,眼尾还带着未褪的红晕。 一瞬间,她只觉气血上涌,提着食盒的指节骤然收紧,手中的食盒好似有千斤之重。 青柳暗道不好,只是不等她拉薛明珠的衣袖,一声呵斥已经响起。 “站住。侯爷日理万机,你一个姨娘也敢来打扰?” 宋长乐像是被吓着了,当即肩膀一缩。 “夫人教训的是,妾身知错了……” 书房内传来沈昭临低沉的声音。 “夫人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那声音像一盆冷水浇在薛明珠头上。 她咬了咬下唇,作势转身却未真正迈步。 她垂眸低声道。 “侯爷既已用过膳,妾身还是不打扰了。” 屋内传来沈昭临一声低笑,带着几分慵懒。 “宋氏带的糕点甜腻,我倒觉得明珠来的正是时候。” 薛明珠唇角不自觉微微上扬,却仍站在原地不动。 “侯爷说笑了,妾身哪比得上宋妹妹体贴。” 宋长乐识趣地福身。 “侯爷与夫人慢用,妾身告退。” 她经过薛明珠身边时,目光飞快地掠过夫人攥得发白的指尖,嘴角几不可察地翘了翘。 薛明珠盯着那道婀娜背影,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直到那抹白色消失在回廊尽头,她才深吸一口气,换上温婉的笑意迈进书房。 淡淡的桂花香立刻扑面而来。 她目光扫过案几上那碟还没用完的桂花糕。 甜腻的香气突然变得刺鼻,酸味直冲脑门。 “侯爷既已用了点心,这汤怕是多余了。” 她声音发涩,将食盒放在案几上时,指尖微微发抖。 沈昭临走到榻边坐下,抬眸看她 “夫人亲手熬的汤,岂是点心可比?” 薛明珠心头一热,忙打开食盒取出汤盅。 她小心翼翼地舀了一碗,递到沈昭临面前。 “侯爷近日操劳,妾身特意熬了百合莲子汤,最是安神,您尝尝?” 沈昭临接过瓷碗,舀了一勺,点头道。 “不错。” 简单两个字,却让薛明珠眼角微微湿润。 如今这碗汤,是不是也算抓住了他片刻的专注? 沈昭临目光落在她眼角,忽然道。 “夫人近日气色不错。” 薛明珠一怔,那点湿润瞬间消逝,转而脸颊微热。 她今日特意敷了珍珠粉,点了新色的胭脂,连眉黛都换了温柔的颜色。 没想到这些小心思,竟真被他看在了眼里。 “侯爷常来院里坐坐,妾身自然也得益……” 她还没说完,一块桂花糕已经随着修长的指尖靠近唇瓣。 薛明珠诧异抬头,对上沈昭临深不见底的眼眸。 “尝尝。” 他神色淡淡。 薛明珠心头一跳,下意识看向那碟桂花糕。 宋长乐带来的,他为什么要她吃? 难道...是知道了那贱人可能怀了他的骨肉? 她强压下心中惊疑,小小咬了一口。 酸甜滋味在口中化开,却让她喉头发紧。 “味道如何?”沈昭临问。 薛明珠放下糕点,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喉咙里挤出一句。 “……不错。” 沈昭临突然开口。 “近日府中可还安好?” 薛明珠回过神来,温声道。 “一切都好,侯爷放心。” 她犹豫了一下,又道:“宋姨娘她......” “嗯?”沈昭临眉梢微挑。 薛明珠笑了笑。 “没什么,妾身只是觉得,宋妹妹近日总往书房跑,怕是会扰了侯爷处理公务。” 沈昭临放下手中的汤匙,瓷勺碰在碗沿上发出清脆一响。 “夫人多虑了。” 他走到薛明珠面前,忽然伸手抚上她的发髻,指尖擦过步摇的流苏。 “这支步摇果然很衬你。” 薛明珠心跳骤然加快。 这支步摇,是他们新婚时他送的。 “侯爷还记得......” 她心里升起一丝动容,眼眶又有些发热。 沈昭临收回手。 “时候不早了,夫人也回去歇着吧。” 薛明珠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还是温顺地点头。 “侯爷也别太劳神。” 她福了福身,退出书房时,余光瞥见案几上那碟桂花糕,心口又是一阵刺痛。 走出书房,夜风拂过,带着初秋的凉意。 她回头看了眼紧闭的书房门,又想起宋长乐唇上晕开的胭脂,心头五味杂陈。 侯爷对她和宋长乐,似乎真的......一视同仁。 这个认知让她胸口发闷,像是压了块大石。 薛明珠回到兰芳院时,赵嬷嬷立刻迎了上来。 “夫人,如何?侯爷可喜欢那汤?” 薛明珠将食盒搁在桌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食盒边缘,声音有些飘忽。 “侯爷尝了,说不错。” 赵嬷嬷见她神色不对,试探道。 “您不高兴......” 薛明珠冷笑一声,猛地将茶盏砸向墙角,瓷片顿时碎裂四溅。 “宋氏那个贱人也在,提着糕点,比本夫人去得还早!她带的糕点,侯爷让本夫人也尝了。” 赵嬷嬷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跳:“这......” 薛明珠闭了闭眼,回想起沈昭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让她尝宋长乐的糕点,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刻意为之。 他在试探她。 若宋长乐真有孕,那糕点里的酸味,便是明晃晃的暗示。 “夫人?” 赵嬷嬷见她脸色发白,连忙扶住她。 “您怎么了?” 薛明珠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 她走到妆台前,慢慢取下那支步摇,金丝在烛光下闪闪发亮。 “无事,侯爷本就偏宠那个贱人,若是真有了,只怕是没那么容易过继到我名下……” 她缓步走到窗前,遥遥望向落花坞落在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嫉恨。 第八十六章 不撒网怎么叫愿者上钩? 翌日清晨,兰芳院内的香炉飘起一缕缕烟丝。 各院姨娘陆续到场,按位次入座。 林婉淑慢悠悠地扶着巧儿的手缓步入内,眼角余光扫过末尾空着的锦垫。 宋长乐的落花坞离这儿足有半座府,往日里她总早早到了,今日却连个影子都没瞧见。 “昨儿才夸人齐整,今儿就有人摆谱?” 候府里的姨娘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缺席的又是宋长乐这个入府不久的,立刻就有人反应过来。 “大约是落花坞的宋妹妹吧,那地儿远些,大约已经在路上了。” 细声细气说话的是周姨娘,前些日子薛明惠主持的佛堂祈福之事中,她与宋长乐有过交集,对这个出身同样低微的女人颇有好感。 林婉淑施施然落座。 “是么?妾身还以为是夫人体贴宋妹妹,索性免了请安呢。毕竟满府邸谁不知道,宋妹妹从前是兰芳院的人?” 正说着,内室的珠帘被青柳轻轻掀起。 薛明珠一身绛紫衫子,眸光如刃淡淡一扫,方才还低语窣窣的正厅霎时寂然。 “都坐吧,宋姨娘身子不适,本夫人特意免了她这几日的请安。” 林婉淑眼尾微扬,意有所指地开口道。 “瞧妾身这张嘴,还真是一语中的,夫人待宋妹妹真好,叫人羡慕。” 薛明珠刮了刮茶盖,喝了口茶,放下时稍重,茶盏在案几上响了一声,眉头也随之皱起。 “林妹妹这话说的,倒像是本夫人亏待了你似的。前阵儿你伤了脸伤了嗓子,本夫人不也准了你归宁养病?” 林婉淑面上浮现了一丝委屈,当即辩解。 “夫人误会了,妾身记着夫人最是一视同仁,哪里会厚此薄彼?只是想着宋妹妹近日身子反常,府医又诊出滑脉……”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 “说起来,妾身近日翻看医书,府医说的那些症状……” “啪!” 周姨娘失手碰倒了果碟,蜜饯滚了满桌。 这位向来温顺胆小的美人此刻面色煞白,竟忘了告罪。 满室寂静中,林婉淑的声音格外清晰。 “食欲不振、倦怠嗜睡、月信迟来......该不会是?” 薛明珠一拍桌面,凌厉的眼风骤然扫了过去。 “林妹妹何时懂医术了?看两行字就敢捕风捉影?” 林婉淑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一本医书,翻到标记处。 “滑脉如珠,往来流利,主妊娠或痰湿。宋妹妹若真有喜……” 她目光扫过众人各异的神色,又意味深长地补了句。 “按例,生育子嗣者可抬为侧妃呢。” 厅内霎时鸦雀无声。 有了孩子意味着可以抬侧妃,哪怕这孩子未必能养在自己膝下,总归也算有了个倚仗。 从前大家都一样也就罢了,如今眼看着要出个侧妃,偏偏又是兰芳院的人? 薛明珠的脸色难看至极,她太清楚林婉淑的心思了。 这女人自己当不上侧妃,也见不得旁人上位。 可这个侧妃之位,薛明珠宁可是宋长乐来坐,也轮不到林婉淑。 背靠林家这一棵大树,一旦林婉淑做了侧妃,野心只会更大,保不齐会威胁到自己这个正妻的位置。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口的怒火,声音恢复了往日的端庄。 “别说这会儿还没确诊,退一万步说,就算宋氏真有了,那也是侯府一大喜事。侯爷子嗣单薄,若能再添一儿半女,本夫人高兴还来不及。” 林婉淑被当众呵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冷哼一声。 “夫人教训的是,是妾身多嘴了。” 薛明珠冷冷扫过众人,拂袖道。 “今日就到这里,都退下吧。” 一场请安就这样在各怀鬼胎中散了场。 众姨娘三三两两离开兰芳院,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而被众人关注的宋长乐,此刻却不在落花坞“养病”,反而悠闲地坐在花园水榭中喂鱼。 她今日穿了一身海棠红的衫裙,腰间束着杏色腰封,腕间戴着一只翡翠手镯,在满园秋色中格外明艳夺目。 采苓安静垂首立于三步开外的廊柱旁,香兰则侍立一侧,手中捧着鱼食罐子。 “姨娘,咱们这样大张旗鼓地出来,会不会......” 宋长乐指尖拈起几粒鱼食,漫不经心地洒向水面。 锦鲤争相涌来,搅碎一池静水。 “怕什么?府医只说我有郁热之症,又没说要卧床静养。” 她唇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再说了,不撒网怎么叫愿者上钩?” 话音未落,远处假山后传来裙裾窸窣声。 林婉淑带着巧儿转出回廊,身后还跟着几位方才请安时在场的姨娘。 那袭海棠红在疏柳寒波间实在醒目,老远就扎进了众人眼里。 “宋妹妹好雅兴。” 林婉淑人未到声先至,团扇轻摇,笑吟吟地走近。 “听说妹妹身子不适,怎么不在屋里好生养着?” 宋长乐起身行礼,动作刻意放慢了些,显得有几分虚弱。 “多谢林姐姐关心。府医说我这病要多走动,晒晒太阳才好。” 林婉淑团扇停在胸口,目光却黏在宋长乐刻意放松的腰带上。 “是吗?我还以为......” 她故意欲言又止,引得身后几位姨娘伸长脖子往这边瞧。 宋长乐眨了眨眼,一脸茫然。 “以为什么?” 林婉淑轻笑一声,凑近半步,压低声音。 “妹妹就别瞒着了。今早请安时,大家都猜你是不是......有了。” 宋长乐闻言,脸上瞬间飞起两朵红晕,连连摆手。 “林姐姐慎言!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她声音虽轻,却足够让周围人都听清。 “府医明明说我是郁热内蕴,怎么到姐姐嘴里就变成......” 她羞赧地低下头,手似无意般抚过小腹,又像突然惊醒般迅速收回。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林婉淑的眼睛。 她眼中精光一闪,故作亲热地拉住宋长乐的手。 “是姐姐唐突了。只是妹妹近日又是免了请安,又是闭门不出,难免让人多想。” 宋长乐羞涩地抿了抿唇,指尖却借着衣袖遮掩,给廊柱旁的采菱比了个手势。 “林姐姐说笑了,我这样的身份哪敢妄想?真要有福分,也是诸位姐姐在前......” 采苓立刻会意,趁着众人围着锦鲤说笑时,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水榭。 第八十七章 聚众试探,水榭杀机 采苓一路小跑穿过曲折的廊庑,额角都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兰芳院的朱漆大门近在眼前,她顾不得擦拭,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去。 此时的兰芳院内,薛明珠正坐在窗边绣榻上翻看账册,手边的一盏清茶早已凉透。 赵嬷嬷捧着几匹流光溢彩的缎子进来,最上面那匹正红底绣石榴暗纹的料子格外夺目。 “夫人,新到的云锦料子。” 赵嬷嬷将缎子轻轻放在案几上。 “入秋了,老奴想着送去绣房给您裁身新衣?” 薛明珠揉着太阳穴的指尖无意识滑落到账册边角,在纸张边缘来回摩挲。 “前阵儿因着林姨娘归宁,各院都添置了新装,再加上随行仆役的赏钱……上旬的开支可是超了百两。” 赵嬷嬷偷眼瞧着她的脸色,轻声安慰。 “老奴倒是听说了,可这银子花的值,茶楼里那些闲话是少了些……” 薛明珠抬手打断了赵嬷嬷的话,她常在候府内院不假,但外头什么风评她还是知道的。 “嬷嬷不必安慰我,外头不也有人议论,说本夫人突然这般大方,怕是心虚...你晚些出府,催一催铺子的收益何时能到?” 提起这个,赵嬷嬷面露难色。 “原说后日,但南街那间绸缎庄上月遭了水渍,掌柜的说这月只能送来半数...…” 薛明珠忽然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苦涩。 “外头传我苛待姨娘,我便给全府上下都做了新衣。如今倒好,连铺子都来凑热闹。” 她合上账册,幽幽叹了一口气。 “罢了,再不济,还有我嫁妆里的进项……” 正说着,青柳匆匆进门。 “夫人,落花坞的采苓求见,说是有急事。” 话音未落,采苓已经跌跌撞撞冲了进来,连礼都顾不上行。 “夫人!我家姨娘此刻在水榭喂鱼,林姨娘和几位姨娘都在,林姨娘她.......” 采苓急得声音发颤。 “她故意引着姨娘往水边靠......” 薛明珠猛地站起身,茶盏被衣袖带得“当啷”一晃,茶水沿着檀木小几往下滴落。 “糊涂!” 赵嬷嬷连忙递上帕子。 薛明珠随意擦了擦,抬脚便火急火燎的往外走。 她不知道自己可能有了身孕吗,还敢去水边! 刚走两步,薛明珠顿了一下。 “赵嬷嬷,你去请府医悄悄往水榭那边候着!” 与此同时,水榭边残荷零落,几位姨娘的笑声像蜻蜓点水般轻轻掠过。 林婉淑轻摇团扇,忽然倾身向前。 “宋妹妹脸色怎么这般苍白?” 她故作关切地蹙眉。 “秋燥最是伤肺,我那儿有川贝炖的雪梨膏,不若让人取来?” 宋长乐指尖在袖中微微收紧。 川贝性寒,最忌孕初。 这是变着法的想让自己在众人面前承认。 她垂下眼睫,掩唇轻咳两声。 “姐姐好意心领了,只是……” 声音忽然弱了下去。 “府医说妾身脾胃虚寒,怕是无福消受。” 周姨娘原本安静地坐在一旁,闻言突然眼睛一亮。 “啊!” 她这声轻呼引得众人都转头看她,顿时羞得脸颊微红,但还是鼓起勇气道。 “我那儿新得了上好的杏仁茶,宋妹妹要是不嫌弃,晚些时候我让丫鬟给你送……” 话未说完,林婉淑的团扇已经轻轻压在她手腕上。 周姨娘立即噤声,望向宋长乐的眼神仍带着一丝关切。 “周姐姐心善。” 林婉淑似笑非笑。 “只是,杏仁有小毒,妊妇忌服。” 她故意将最后四字咬得极重,目光掠过宋长乐平坦的小腹。 宋长乐耳尖霎时绯红,手中鱼食簌簌落进池中。 “林姐姐糊涂了,半月前您来落花坞探我,不也正瞧见晾着的……” 她压低声音。 “月事带。” 周姨娘悄悄打量着宋长乐纤细的腰身,心里顿时信了七八分。 “原来是这样..….” 她声音里带着释然的轻快,眼角微微弯起。 “那宋妹妹更要当心身子,这水榭边风大。” 几位年轻姨娘交换着眼色,有人已经露出恍然的神色,有人甚至暗自掐算着日子。 若真如宋长乐所言,那前些时日的反常食欲,怕只是脾胃不适罢了。 池面忽然荡开一圈涟漪,几条锦鲤倏地钻入半枯的荷叶之下。 宋长乐眸光一闪,指着水面轻呼。 “快瞧那条尾鳍泛金的!妾身前些日子读书,里头说池苑曾有锦鲤衔珠报喜。” 她眼波流转间已换了话题。 “若见金尾者跃出水面或人摆尾三次,便是吉兆,尤其利于女子姻缘子嗣。” 周姨娘立即被吸引了注意,提着裙摆凑到栏杆边。 “妹妹读的是《西京杂记》吧?其中写的是龟衔珠,不过金鲤难得,池鱼亦有献瑞者,当真稀罕!” 她指着水中忽隐忽现的鱼影。 “你们看那通身一色,金光闪闪的!” 年长的李姨娘也跟着凑过来,指尖轻捻腕间的檀木佛珠,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 “青、红、黄、白、黑,池中五色俱全,真是应了佛经里‘五色祥瑞’的吉兆。” 宋长乐趁势从香兰手中取过鱼食,往远处水面撒了一把。 “若能让它跃出水面,今日在场的姐姐们都能沾些福气。” 几位姨娘顿时来了兴致,纷纷往池中投食。 唯有林婉淑的团扇停在半空,凤眸微眯。 她冷眼瞧着宋长乐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模样,指尖在扇骨上轻轻敲打。 越是急着转移注意,越是显得心虚。 那日看见的月事带,怕不是特意晾在显眼处等着她瞧见? “如此说来。” 林婉淑突然用扇骨轻敲栏杆。 “这锦鲤最是通灵性,若是遇见可能有孕的妇人,怕是会凑上来讨食呢。” 宋长乐正俯身往荷丛深处张望,闻言指尖一颤,几粒鱼食从指缝漏了下去。 残荷下鱼影一闪,那条金鲤竟真循着食味游了出来,在她指尖下方打了个转。 婉淑不动声色地靠近。 “妹妹喜欢?不如让人捞上来养在落花坞的水缸里。” 宋长乐连忙摆手。 “鱼儿亲人本是好事,要是因我离了这活水,怕是活不长的。” 她说着,身子又往外倾了倾,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些。 林婉淑的团扇阴影无声笼罩在宋长乐后腰处,涂着蔻丹的指尖离那袭海棠红的衫子只剩不到三寸…… 第八十八章 薛林斗狠,谁在笑? “你们在做什么!” 一声厉喝突然从回廊处传来,惊得众人齐齐回头,池中锦鲤受惊也一同四散隐去 薛明珠绛紫衣袂挟着风雷之势快步走近,身后的青柳一路小跑着都险些跟不上她的脚步。 林婉淑的手却已经扣住宋长乐手腕,指尖微一用力,将她从栏杆边轻轻拉回。 她面上含着关切,温声提醒。 “妹妹当心些,这水榭的围栏不知几时没有修缮了……” 宋长乐还未及道谢,薛明珠已站定。 她殷红蔻丹的指尖堪堪停在林婉淑鼻尖前一寸,最后还是化作一道凌厉的弧线收回袖中。 不能失态...... 侯爷最讨厌后宅争斗。 “林姨娘什么时候这么热心了?” 她目光恶狠狠地剜在林婉淑攥着宋长乐的那只手上。 “要是这水榭年久失修,出了什么闪失……你担待得起么?” 林婉淑不慌不忙松开五指,将宋长乐往安全处带了带。 她扇面轻抬,掩住唇角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薛明珠这般作态,看来是真起了过继的心思。 可怜见的,堂堂正妻竟盘算起了妾室的孩子…… “夫人这话叫妾身惶恐,妾身不过是见宋妹妹看得入神,怕她失足罢了。” 她眼波一转。 “夫人这般紧张,倒像是……在担心什么似的?” 薛明珠下颌绷紧,忽地伸手将宋长乐往自己身后一带,力道大得让宋长乐踉跄了半步。 “本夫人关心府中姐妹,有何不可?” 她冷笑。 “倒是林姨娘,素日里与宋姨娘并无深交,今日倒是殷勤。” 林婉淑轻笑一声,扇骨在石栏上敲出清脆一响。 “夫人此言差矣,后宅姐妹,本就该互相照应,宋妹妹只能与夫人交好不成?” 她转向一旁瑟缩的周姨娘。 “周姐姐方才可瞧见了?妾身可是在害人?” 被点名的周姨娘浑身一颤,声音细弱。 “妾、妾身只瞧见林妹妹拉宋妹妹回来……” 池面“哗啦”一声,那条金鲤突然跃出水面,水珠溅湿了宋长乐的袖口。 她往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挡在两人之间。 “夫人,林姐姐,许是日头晃眼,看差了……” 她轻咳两声,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袖口的水渍,却在低眸时瞥见台阶地砖上有一片不易察觉的水痕。 薛明珠眉头紧蹙,嗓音里压着怒意。 “宋姨娘,免了你的请安是让你好生休养,不在落花坞待着,在外头晃悠什么!” 天知道,方才远远看见这贱婢探身栏外的模样,她惊得三魂都要去了七魄。 宋长乐脸色微白,柔弱地咬了咬下唇,当即福身行礼。 “夫人教训的是,妾身这就回去。” 她转身离去时,裙角轻轻掠过石阶。 与此同时,林婉淑也敷衍地福了福身。 “夫人若无吩咐,妾身也告退了。” 谁知她话音未落,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猛地向前扑去。 电光火石间,薛明珠一个箭步上前将宋长乐往旁边一拽。 自己却被林婉淑撞得连退几步,后腰重重磕在石栏上。 “夫人!” 青柳惊呼上前。 薛明珠脸色发白,声音发颤,目光下意识地在宋长乐腹部扫过。 “你没事吧?” 宋长乐人还懵着,听见问话这才轻轻摇了摇头。 “妾身无事,夫人您……” 薛明珠强撑着直起身,额角已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本夫人无碍。” 她转向林婉淑,眼中怒火熊熊。 “林婉淑!你这是何意?” 林婉淑才被巧儿扶起,她裙摆沾了水渍,发髻也乱了,显得有些狼狈。 “这园子里的下人越发不会当差了,积水都不知道清理!妾身也不过脚滑,夫人何必大惊小怪?” 她抬眼扫过被薛明珠护在身后的宋长乐。 “还是说...宋妹妹的身子金贵到连碰都碰不得了?”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林婉淑脸上。 “你——” 林婉淑捂着脸,只觉右腮火辣辣的烧着。 她身旁的巧儿连忙掏出手帕想要擦拭却被她推开。 薛明珠甩了甩发麻的手掌。 “这一巴掌,是教你记住自己的身份。” 她上前一步,气势凌厉逼人。 “在这侯府里,还轮不到你来评说谁金贵。来人,送宋姨娘回落花坞休息。林姨娘言行无状,禁足七日反省!” 林婉淑脸色一变。 “凭什么!” 薛明珠声音不高,却字字冰冷。 “就凭本夫人是永宁侯府的主母!还是说,你以为宋氏身子不适,你们这么挑地方聚众嬉闹占理?” 林婉淑咬唇不语。 那台阶水痕,她不知情,但毕竟跌倒是真。 这事儿若是传到侯爷耳朵里,多半也是自己的不是。 她最终福了福身。 “妾身遵命。” 转身时,她深深看了宋长乐一眼。 待众人散去,薛明珠原本绷直的背才放松了些,身子却因腰伤踉跄了一下。 “夫人!” 宋长乐惊呼一声,下意识要伸手去扶,却在半空中顿住。 她一手护住自己小腹,另一手虚悬在薛明珠身侧,眼中满是焦急。 “您的伤……” 薛明珠摆摆手。 “不碍事。” 宋长乐咬了咬唇,转头对香兰急道。 “愣着干什么,还快去请府医来!” 又小心地扶着廊柱,往薛明珠身边挪了半步。 “夫人先坐下歇歇吧……” 这时赵嬷嬷领着府医匆匆赶到。 医女挎着药箱刚要行礼,抬眼看见宋长乐护腹的动作,立即上前。 “姨娘可是腹痛......” 宋长乐急退两步,险些踩到裙摆,看的薛明珠眉心又是一跳。 “不,我没事,先看夫人......” 话音未落,赵嬷嬷这才发现薛明珠唇色发白,惊呼道。 “夫人伤着腰了!” 府医这才注意到薛明珠不自然的坐姿,连忙转身查看。 只是府医的手还没掀开绛紫色的衣衫就被薛明珠一把按住。 她抬眼看向宋长乐。 “你先回落花坞。” 宋长乐睫毛轻颤。 “妾身真的没事,倒是夫人为救妾身受伤,妾身实在过意不去……” 薛明珠强势打断。 “采苓,你是聋了,还是要我再说一遍?” 采苓浑身一颤,几乎是半扶半拽地拉走了宋长乐。 宋长乐一步三回头时,正巧见薛明珠被赵嬷嬷和青柳左右搀扶着慢慢往兰芳院走去…… 第八十九章 收买府医 回到落花坞后,宋长乐就躲进了内室。 她倚在床头,指尖捏着银针慢条斯理地绣着一双不到巴掌大的虎头鞋。 红色的绸布上,金线勾勒出的虎纹栩栩如生,两颗黑珠点缀成的虎眼炯炯有神。 香兰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安胎药进来,轻轻搁在案几上。 “姨娘,药熬好了,趁热喝吧。” 宋长乐头也不抬,银针在绸布间穿梭,语气平淡。 “先放着吧,横竖不过是碗苦水,热的凉的有什么要紧。” 香兰凑近,瞧见那活龙活现的虎眼,忍不住夸赞道:“这虎眼绣得真传神。” “总得绣得像那么回事。”宋长乐轻笑一声,话锋一转,“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提起水榭一事,香兰立刻变了脸色。 “姨娘,林姨娘今日分明是想推您下水!那台阶上的水痕,定是她提前命人泼的!” 宋长乐瞧了一眼香兰义愤填膺的认真模样,哑然失笑。 “我倒是觉着,林婉淑摔那一跤,不像是装的。” 她慢条斯理地穿针引线。 “水榭台阶上的水,未必是她所为。” 香兰一怔,面露疑惑。 “姨娘的意思是……” 宋长乐抬眸,目光幽深。 “府里盼着我落水的,可不止她一个。” 话音未落,采苓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入,她裙摆带着些水痕,显然是刚从外面探查回来。 “姨娘,奴婢查过了。” 她压低声音。 “那水榭台阶上的水,是茶水,已经凉透了,根本看不出是谁泼的。” 香兰想起众姨娘围着宋长乐时候的亲热做派,倒吸一口凉气。 反倒是宋长乐一脸的波澜不惊,她指尖轻轻抚过虎头鞋上的金线,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一个个的今日在水榭那般殷勤,其实心思都一样……” 她轻笑一声。 “她们都在试探我是否真有孕,攀上她们可望不可即的侧夫人位置。” 香兰忧心忡忡。 “府医还没确诊呢,这些人的心思已经如此活泛!” 宋长乐不置可否,只是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小腹,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今日之事,至少说明夫人是真心想护着这个''孩子''。看来这步棋,走对了。” 她转向香兰。 “去传膳吧,让膳房备些压惊的汤品。” 午后,院门突然被叩响。 香兰开门见到医女提着药箱,身后跟着两个兰芳院的婆子。 “奉夫人之命,来给宋姨娘诊脉。” 屋内,宋长乐眸光一闪,迅速躺回软榻上,拉过薄毯盖在腰间。 不多时,医女提着药箱进来,额上还带着疾走而来的细密汗珠。 宋长乐直起身子。 “有劳了。” 她朝香兰使了个眼色,香兰会意,立刻将两个婆子请到外间用茶,只留医女一人在内室。 医女放下药箱,取出脉枕。 宋长乐注意到她右脸颊有一道浅浅的红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物刮蹭过,虽然用脂粉遮掩过,但近看仍能察觉。 她伸出手腕,状似无意地问道。 “夫人的腰伤可要紧?” 医女手指刚搭上她的脉搏,闻言微微一顿。 “不要紧,已经敷了药膏……” 她话音未落,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疑。 宋长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怎么了?可是我的脉象有什么不妥?” 医女额上的汗珠更密了,她收回手,斟酌着措辞。 “姨娘...姨娘今日脉象与昨日不同......” “哦?”宋长乐坐起身,薄毯滑落,露出平坦的小腹,“怎么个不同法?” 医女咽了咽唾沫,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前日的滑脉......” 宋长乐突然扣住医女手腕。 “府医的意思是,我根本没有身孕?” 医女浑身一颤,想要挣脱,却发现宋长乐的手像铁钳一般牢牢扣住她。 “奴婢,奴婢不敢妄言。” 宋长乐凑近她,声音轻柔却带着满满的压迫感。 “夫人为了这个‘孩子’伤了腰,若是知道是误诊,只怕不会是一个巴掌那么简单?” 医女脸上瞬间失了血色,膝盖一软就要跪下。 宋长乐却一把扶住她,另一只手从枕下摸出一个鼓鼓的荷包,塞进医女的药箱。 “我若是聪明人,就会说胎象不稳,需要静养。” 她松开医女的手,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温软。 “府医觉得呢?” 医女颤抖着打开荷包,里面鼓鼓囊囊的都是熟悉的药材和一些可疑的药粉。 这是之前有一次采苓来找她开给宋长乐的调养方子。 那时采苓说病症是肩颈发僵,寒痰凝滞,她还开了一味“白介子”。 紧接着林姨娘的嗓子就毁了,说是夫人所为,还闹到了侯爷面前…… 医女一瞬间如坠冰窟,原来那么早,她就已经成了一枚棋子。 兰芳院、丹桂院、落花坞…… 哪有选择的权利? 宋长乐也不催促,只是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衣袖。 终于,医女深吸一口气。 “姨娘确实胎象不稳,需要卧床静养。” 宋长乐满意地笑了。 “府医果然医者仁心。对了,夫人那边?” 医女连忙道。 “奴婢会如实禀报,说姨娘受了惊吓,需要好生将养。” 宋长乐点点头,示意采苓送客。 医女刚走到门口,宋长乐忽然又叫住她。 “府医,我记得你家中还有个弟弟在读书?” 医女背影一僵,缓缓转身。 “是,姨娘从何得知?” 宋长乐笑得温柔。 “我有个远房表亲在国子监当差,若有机会,可以引荐一二。” 医女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宋长乐是夫人买回来的奴婢,这点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国子监的远方表亲是真是假,犹未可知,但能查到自己还有个早早送人的弟弟…… 她最终深深一揖。 “多谢姨娘。” 宋长乐满意地点头,忽然听到院外传来香兰刻意提高的嗓音。 “赵嬷嬷,您怎么来了?” 她对府医使了个眼色,立刻扶着额头,装出弱不禁风的模样。 赵嬷嬷已经掀帘而入,犀利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扫视。 “夫人不放心宋姨娘,让老奴来看看。” 她盯着府医有些发白的脸色,声音陡然转厉。 “可是胎象有异?” 府医慌忙跪下,额头抵地。 “回嬷嬷的话,姨娘受了惊吓,脉象不稳......” 她偷眼瞥见宋长乐抚腹的模样,咬牙道。 “需卧床静养,切忌再受刺激。” 赵嬷嬷瞧着宋长乐那纤细的腰身,眉头皱得能够夹死苍蝇。 “既如此,你常来落花坞细心照看着,这可是候府的第一个孩子,要是有闪失,小心你的脑袋。” 宋长乐眼中泪光盈盈。 “夫人如此厚待,妾身没齿难忘。” 待房门关上,宋长乐脸上的感激瞬间褪去。 她走到只开了一条缝的窗前,看着赵嬷嬷和医女离开的背影,声音轻不可闻。 “薛明珠,你可要好好养伤啊....” 第九十章 假意侍疾 酉时,兰芳院外室的八仙桌上,晚膳只动了几筷子。 糟鲥鱼冷却后表面浮出一层脂膜,失去热时的油亮光泽,酒糟香中也混入了一丝隐约的鱼腥。 燕窝鸡丝汤虽说用了些,却也只是堪堪一指深浅。 丫鬟们大气不敢出,直到薛明珠起身进了内室,才无声又迅速地撤下这些精致菜肴。 内室,一缕白烟自香炉袅袅盘旋而上。 薛明珠趴在雕花榻上,眉头微蹙,抱着软枕的指节微微收紧。 青柳跪在塌边的脚踏处,掌心沾着琥珀黄的药油,正小心翼翼地揉按着那片触目惊心的青紫。 “嘶——” 药油渗入肌肤的灼烧感让薛明珠倒抽冷气,后腰那处错位的骨头虽然已经复位,却仍泛着钻心的疼。 听见主子的痛呼,青柳手上的力道又放轻了几分。 “夫人忍着些,府医说了这伤处靠近腰眼,若不好生将养,日后阴雨天……” 青柳话音一顿,见薛明珠眼神泛冷,立刻改口。 “总归,这药油须得揉开了才见效!” 她手上力道不敢松,却仍忍不住低声道。 “都怪林姨娘那毒妇,平日装得乖巧,昨儿竟敢在众目睽睽下害您撞上石栏!若不是夫人拦着,奴婢定要撕了她那副……” 薛明珠猛地攥紧锦被,厉声呵斥。 “够了!她既然敢做,自然留好了退路。你现在闹出去,旁人只会说主母苛待妾室,还是说,你也想学那起子蠢货,专往人刀口上撞?” 她突然的厉喝,吓得青柳手一抖。 赵嬷嬷端着药碗进来,见状连忙打圆场。 “你这丫头,明知夫人最厌听那些晦气话,偏要提什么阴雨天遭罪……林姨娘的事自有夫人计较,你急吼吼的,反倒坏事!” 薛明珠冷哼一声。 她当然知道青柳是好心为自己鸣不平,昨儿那医女也没撒谎。 今早起身时,后腰那股尖锐的刺痛做不得假。 可越是真话,越让人恼恨。 “宋氏如何?” 她生硬地转开话题。 赵嬷嬷将药碗放在床头小几上,凑近榻边压低声音。 “府医说宋姨娘受了惊吓,胎象不稳,需精心调养。” 薛明珠指尖无意识地揪紧锦被。 胎象不稳? 她脑中蓦地闪过水榭边那一幕。 宋长乐护腹的本能反应,林婉淑带笑的眉眼,还有后院那群莺莺燕燕…… “嬷嬷。” 薛明珠突然开口,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 “你说宋氏这孩子......能不能保住?” 赵嬷嬷眼皮一跳,目光扫过门外,确认无人后才低声道。 “夫人是想......接她到兰芳院?” 薛明珠蹙眉又舒展开。 “我是觉着,放在眼皮底下,总比让人害了强。” 赵嬷嬷面露忧色,她倒不是不理解薛明珠的想法。 宋长乐的肚子瞒是瞒不住的,如今后院怕是人尽皆知,保不齐就有哪个姨娘眼红见不得旁人富贵的。 “夫人的心,老奴明白,可宋姨娘这会儿脉象不稳,万一在咱们院里出了什么岔子……” 赵嬷嬷的话没有说完,薛明珠却已经懂了。 室内一时陷入一片死寂之中,只剩下铜漏滴答作响。 薛明珠恍然想起得知自己小产时,侯爷抿唇不语的失望模样。 她最终长叹一口气。 “我再考虑考虑,但日后月份大了,总归要放在眼前才安心。” 这一夜,薛明珠迟迟难以入眠。 后腰的伤让她只能趴着睡,她数着更漏,瞧着月光从纱窗洒进来,听着院外巡夜婆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渐渐消失。 恍惚沉入梦境时,她仿佛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孩朝她伸手,可当她想要抱住时,那孩子又变淡了…… “夫人,该起了。” 青柳的声音将薛明珠从混沌中惊醒。 她这才发现天已微明,冷汗濡湿额角的发,几缕发丝黏腻地贴在颊策。 铜镜前,薛明珠看着镜中人眼下两抹淡淡的黑青色,唇角扯出一丝苦笑。 “夫人昨夜没睡好,今日就别见那些姨娘了。” 青柳正为她梳发,一脸心疼地劝道。 薛明珠摇摇头。 “那些不安分的东西昨儿都敢围着宋氏,若是再不立立规矩,日后只会更猖狂……” 话音未落,门房丫鬟匆匆进来。 “夫人,宋姨娘来了,说是来给您侍疾。” 薛明珠一怔,嘴角抽了抽,眸色发冷。 “让她进来!” 不多时,宋长乐提着食盒快步进门。 她的唇色虽带着苍白,但架不住脸蛋年轻,一身淡青色的衣裳更是衬的肌肤胜雪,看得薛明珠搭在膝上的手指不由微微缩紧。 “妾身给夫人请安。” 她福身行礼时,嗓音温软。 薛明珠眼风扫过她平坦的腹部,声音发冷。 “本夫人昨天怎么说的?你身子不适,不在落花坞养着,又出来招摇!” 宋长乐身子缩了一下,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不动。 “夫人息怒,妾身是挂念夫人恩情,不是诚心……” 她哽咽了一下,腿因为半蹲微微抖了一下。 薛明珠将这个细微的动作看在眼里,瞥见她隐隐发红的鼻尖,勉为其难的抬了抬下巴。 “起来吧。” 宋长乐起身后立刻就从随行的采苓手里接过食盒,她往前两步将食盒放在了八仙桌上。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是妾身今早特意去了膳房给夫人熬的党参乌鸡汤,最是补气血……” 薛明珠看着那盅汤上飘着的油花,忽然想起自己也曾这样亲自为侯爷熬汤。 那时她满心欢喜地捧着汤盅,却在书房外听见里头传来女子的娇笑声...... “夫人?” 宋长乐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薛明珠接过汤碗,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 汤味甘甜醇厚,带着淡淡的清香,确实是用心熬的。 “难怪侯爷喜欢,手艺倒是不错,从前在本夫人这儿做个梳头婢,屈才了。” 薛明珠的话语里带着一丝隐隐的妒忌。 宋长乐却连忙跪下了。 “奴婢能为夫人做事,不管做什么事都是奴婢的福气……” 她看似乖巧,实则嘴角已经微微上翘。 薛明珠这是嫉妒了,后悔了? 可这世界上哪有后悔药,她已经入了候府,再没有回头路可走。 “布菜吧,你有身子,别动不动就跪下,让旁人看见,还以为本夫人苛待于你。” 宋长乐起身,面上有些拘谨,手里倒是忙不迭地为薛明珠布菜。 薛明珠看着她纤细的手指捏着银筷,指甲修剪整齐,短短的。 这是还保留着为奴为婢时候的习惯,倒是比林婉淑那只染着凤仙花汁的爪子顺眼不少。 “这水晶虾饺是妾身亲手包的,夫人多用些……” 宋长乐殷勤布菜时,薛明珠突然放下筷子。 “宋氏,你可知昨日为何会遇险?” 第九十一章 真心碰瓷 宋长乐手指一颤,筷尖的虾饺掉在桌上。 她观察着薛明珠的神色,声音怯怯。 “妾身愚钝,昨日的事不是意外么......” 薛明珠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声音陡然转冷,目光刮过宋长乐平坦的小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你如今身份不同,行事却还如此张扬。府里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期盼着这个孩子!” 宋长乐咬了咬唇,眼角迅速湿润。 “妾身知错了。只是候府姐妹向来相处和睦,林姐姐还拉住妾身……” 宋长乐不提林婉淑也就罢了,一提薛明珠的太阳穴就突突直跳。 她猛地一拍桌案想要起身,却因腰伤身子只是僵了一瞬,最终还是决定坐下。 “糊涂!你真以为平日里请安,左一句姐姐,又一句妹妹就累积了交情?” 桌上碗碟被薛明珠拍的砰砰作响,眼看着宋长乐低眉顺眼又要跪下,她一把攥住了其的手腕,将那翡翠手镯举到了眼前。 “这镯子是林婉淑的陪嫁,她还指望她会好心待你?” 宋长乐眨了眨眼睛,一脸的茫然。 “这,这是妾身刚入府时,后院姐妹给的添妆彩头啊,夫人那时候不也送了陪嫁之物……” 后半句话,宋长乐的声音低了下去。 薛明珠嘴角抽了抽,松开手。 她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对牛弹琴的感觉。 当日赏赐的耳裆本就是为了磋磨这贱人,不成想她得了侯爷的怜爱躲了过去。 那时以为她是耍了心机,如今看来保不齐真是眼皮子浅,得了些好东西,扣扣搜搜舍不得。 毕竟林婉淑的镯子,没怀上之前也不见她戴出来招摇。 “夫人若是瞧着不顺眼,妾身以后不戴了便是。” 宋长乐小心翼翼地瞧着薛明珠的神色,作势就要将手腕上的翡翠镯子给褪下来。 进门的赵嬷嬷连忙上前止住了宋长乐的动作。 “宋姨娘这是做什么?夫人只是担心你遭人迫害,哪有不准你梳妆的意思?” 薛明珠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温声道。 “嬷嬷说的是,你莫要曲解了,侍疾的好意,本夫人心领了。兰芳院丫鬟婆子众多,还不需要你一个怀着身子的伺候。回去吧,好好养着,别再到处走动了……” 薛明珠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疲惫。 宋长乐福了福身,指尖不着痕迹地掐了掐掌心,逼得眼眶又红了几分。 “夫人教训得是,妾身这就回去好好养着。” 兰芳院的大门就在三步开外,一直沉默着扶着宋长乐的采苓耳朵动了动,冷不丁压低声音。 “姨娘差不多了,东风已经到了。” 宋长乐脚步虚浮,一手抓着采苓的胳膊,一首柔柔地按着太阳穴的位置。 她今日就是特意来兰芳院碰瓷的,怎么可能无功而返? 内室中,赵嬷嬷指着桌上那盅已经凉透的党参乌鸡汤。 “夫人,您看这汤......” 薛明珠撇了一眼还隐隐冒着热气的汤品,眼里露出一丝淡淡的嫌弃。 “倒了吧。有这个心,还不如一开始就看顾好自己的肚子。也就侯爷看得上这点不入流的心意……”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其中夹杂着采苓尖锐的惊呼。 “姨娘!姨娘您怎么了?快来人啊——” 薛明珠猛地站起身,后腰的伤处登时传来一阵酸痛,她却顾不得这些,扶着赵嬷嬷的手快步往外走。 兰芳院门槛处,宋长乐半倚在采苓的怀里。 她面色苍白,双眼紧闭着,一副身虚体弱的模样。 而扶着她的采苓显然一个人有些吃力,身子都被压的弯了下去。 门槛之外不到五步站着三三两两正要赶来给薛明珠请安的姨娘们。 瞧见出来的薛明珠,好几个姨娘都不动声色地挪动脚步往后躲。 “怎么回事!” 薛明珠厉声喝道,目光扫过众人。 青柳和赵嬷嬷则是帮着采苓将人小心地安置在临时搬来的摇椅上。 “夫人明鉴!” 周姨娘慌忙摆着手,连连后退。 “妾身刚到,离宋妹妹还有七八步远呢,连她衣角都没碰着!” 李姨娘年长,行事更稳重些,她捻动着手里的佛珠,镇定回话。 “夫人容禀,妾身等人确实刚到门口就瞧见宋妹妹晕了过去,兰芳院的丫鬟婆子们都可以作证……” 薛明珠攥紧了手,眼底腾起一丝怒意。 “就算不是你们的错,扶一把能要了你们的命吗!” 这一声质问落下,姨娘们顿时噤若寒蝉。 躺在摇椅上的宋长乐在心底冷笑连连,面上却连睫毛都没颤动一分。 扶?昨日水榭的事还历历在目呢。 林婉淑不过是出于好意拉了自己一下就得了一顿不分青白的指责。 后面更是因为自己被禁足了一个周,如今自己就是个行走的烫手山芋。 这些姨娘们绕着走还来不及,巴不得她滑了肚子里的胎,哪里会伸出援手。 采苓见宋长乐躺好后,一下子就跪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 “回夫人,我家姨娘方才还好好的,刚走出院门就说头晕,奴婢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晕了,确实与其他姨娘无关。想来是今早卯时就起来给夫人熬汤……” 姨娘们闻言,眼底都忍不住飞快闪过一丝讥讽。 薛明珠看着昏迷不醒的宋长乐,再看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姨娘们。 她忽然意识到水榭那场闹剧后,如今这贱人怕是成了众矢之的。 虽说林婉淑被禁足在丹桂院,但其他人未必就干干净净。 “夫人,宋姨娘的身子本就虚弱,大约是从落花坞而来,累着了。与其在此僵着,不如先请府医?” 赵嬷嬷伸手探了探宋长乐的鼻息,又贴了贴她的额头,瞧不出来问题。 薛明珠揉了揉眉心,无奈道。 “先把人扶到偏房,青柳,去请府医。” 几个粗使婆子围到了摇椅旁,她们没有胆子挪动身子金贵的宋长乐,所以决定连带着摇椅一起抬走。 正要就在发力的时候,宋长乐的睫毛突然颤了颤,虚弱地睁开眼。 “夫,夫人。” 她气若游丝,手掌无力的抓住摇椅的扶手,一副想要起身的架势。 “妾身没事,不,不用劳烦,妾身这就回落花坞……” 第九十二章 你只有两个选择 薛明珠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一阵烦躁。 采苓那丫鬟开口的真不是时候,若是让这些姨娘们再多嘴多舌宣扬出去,保不齐阖府上下都会以为,那贱人是为了给自己炖汤才晕过去! 这贱人越是懂事,越显得她这个主母刻薄。 薛明珠面上维持着主母的贤惠大气,实则字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既然晕在我兰芳院门口,传出去还以为本夫人如何你了,安心等着府医问诊吧!” 宋长乐闻言轻轻点头,纤长的睫毛下垂遮住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她不敢再说话,任由婆子们七手八脚抬着自己去了偏房。 偏房内难得稀罕得挤了那么多人。 薛明珠在主位坐下,赵嬷嬷立刻奉上刚沏的凤凰单丛。 其他姨娘们依次坐在下首,个个屏息凝神。李姨娘捻着佛珠,周姨娘绞着帕子…… 姨娘们时不时看向内室的方向,眼中闪烁着探究的光。 “宋妹妹身子不适,请安自然也耽搁了,今日种种,本夫人不希望听到什么不三不四的流言传出来。” 薛明珠的声音平淡,眼神却扫过在场众人,好似要记住她们的面庞似地。 “那是自然,宋妹妹身子一向就弱,入秋后稍有不慎就着了道,情理之中。” 李姨娘最先反应过来,手中的佛珠转得更快了。 “可不是,还是我们夫人心善,第一时间就施以援手……” 周姨娘连忙接话,细弱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讨好。 正当众人恭维之际,医女背着药箱迈着沉重的步伐进来了。 “给夫人请安。” 医女躬身行礼,眼睛不着痕迹扫过在场众人时,只觉棘手。 她在赶来兰芳院的路上已经听青柳说了几句,只是没想到惊动了那么多人。 薛明珠微微点头。 “免了这些虚礼,你进去给宋姨娘仔细瞧瞧。别叫人说我兰芳院见死不救。” 她说着,转头对身旁的赵嬷嬷使了个眼色。 赵嬷嬷会意,立刻带着青柳跟了进去。 内室里。 宋长乐虚弱地靠在榻上,见赵嬷嬷和青柳跟进来,一左一右地站在床边,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医女提着药箱进来,刚要行礼,宋长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她手指无意识地抓住医女的袖子,指尖在她手腕内侧快速写了个“一”字。 医女心头一跳,但面上不显,只是恭敬道。 “姨娘气血紊乱,需凝神静气诊脉,还请嬷嬷和青柳姑娘暂避。” 赵嬷嬷皱眉,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老奴奉夫人之命照看宋姨娘,岂能离开?” 宋长乐适时地又咳了几声,气息微弱道。 “偏房屋小,人多了确实觉着闷得慌,嬷嬷您……” 青柳见状,小声对赵嬷嬷道。 “嬷嬷,咱们就在帘子外头候着吧,横竖也出不了什么事。” 赵嬷嬷犹豫片刻,终于点头,但临走前狠狠瞪了医女一眼。 “仔细着点,别诊错了脉。” 待二人退到珠帘外,宋长乐立刻收敛了那副病弱之态。 她一把攥住医女的手腕,声音压得极低。 “你我都清楚,这肚子瞒不了多久了。” 医女脸色骤变,下意识想抽手,却被宋长乐死死扣住。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宋长乐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要么担个‘看护不力’的罪名,被夫人活活打死;要么帮我一把,把这祸水引到别人身上。” “你——” 医女猛地后退半步,药箱撞在床柱上发出闷响。 她急忙稳住呼吸,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 “你疯了!若栽赃主母不成,我们都得死!” 宋长乐轻笑一声,手指不紧不慢地抚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 “可你已经替我骗了第一次,现在抽身,夫人会放过你吗?” 她凑近医女耳边,吐出的气息分明温热,却无端令人脊背发寒。 “横竖都是赌,不如配合我,我只是需要你让我在兰芳院暂时住下来。什么时候栽赃,怎么栽赃,你都是清清白白。” 医女身子微微一抖,额上渗出冷汗。 她知道宋长乐说的没错。 从她第一次隐瞒脉象开始,就已经上了这条贼船。 珠帘外,薛明珠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她手里的茶盏重重搁在几案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诊个脉清场不说,还这么久?宋姨娘究竟如何了?” 声音穿透珠帘,惊得医女浑身一颤,急忙取出脉枕。 宋长乐趁机在她耳边快速道。 “就说我劳累过度,需要静养。记住,你我如今是一条船上的人。” 珠帘忽地一晃,赵嬷嬷已探头进来。 “到底诊出什么了?” 医女抽回手,朝着宋长乐行礼,声音已恢复平稳。 “姨娘好生休息,奴婢去给夫人复命。” 当医女掀帘而出时,薛明珠正用茶盖缓缓撇着浮沫。 几乎是同一时间,满屋姨娘的目光齐刷刷刺来,医女顿时感觉如芒在背。 赵嬷嬷盯着医女发红的耳根,突然插话。 “府医,夫人问你话呢,怎么魂不守舍的?” 府医迅速回神,恭恭敬敬道。 “回夫人,宋姨娘劳累过度,脉象虚浮,此时不宜挪动,需静养片刻。” 她低着头,不敢看薛明珠的眼睛。 薛明珠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赵嬷嬷适时俯身,干瘦的手指为薛明珠添茶,借机附耳道。 “夫人,事到如今,不如暂且容她住下,若她胎象稳,将来去母留子;若不稳,正好栽给旁人。” 茶烟氤氲中,薛明珠眸光动了动。 她突然起身,目光扫视过在场众人。 “既然如此,就让她在这儿歇着吧。府里还有庶务,本夫人先回去了。” 其他姨娘闻言松了一口气,纷纷跟着起身。 只是下一秒,薛明珠云淡风轻的吩咐就飘进了耳朵里。 “你们也在这儿陪着宋姨娘,免得她一个人闷得慌。” 三言两语间,薛明珠已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反倒是让留下的姨娘们担了风险。 李姨娘脸色微变,手中的佛珠突然断了线,檀木珠子滚落一地。 “怎么,有人有异议?” 薛明珠挑眉,一个眼刀飞了过去。 李姨娘只得弯腰去捡佛珠,低声道。 “不敢,夫人体恤姐妹,是妾身等的福分。” 见状,薛明珠脚步轻快地出了偏房,只留下一屋子的姨娘们面面相觑。 她们交换着眼色,全都心照不宣的没有进入内室。 宋长乐听着外间的动静,唇角微微上翘,慢悠悠躺了下去。 她早料到薛明珠会来这一手,不过正合她意。 兰芳院人多眼杂是好事,将来才更好做文章…… 第九十三章 引蛇出洞 接连三日,兰芳院偏房内都萦绕着一股苦涩的药香。 薛明珠以“姐妹情深”为由,每日请安后都指派一位姨娘留下照看宋长乐。 这日清晨,李姨娘端坐在外间的黄花梨木椅上。 她手中佛珠转得飞快,檀木相撞的声响在寂静的室内分外清晰,仿佛在替主人掩饰着心里的不安。 “姨娘,该用药了。” 采苓端着托盘进来,碗中褐色的汤药冒着热气,那股子苦涩味道立刻在屋内弥漫开来。 宋长乐瞥了一眼,突然蹙眉道。 “今日这药…闻着比昨日更苦些?” 外室那串规律的佛珠拨弄声突然滞住了。 宋长乐透过细密的珠帘缝隙,看见李姨娘手忙脚乱地攥着帕子,正擦拭袖口上溅湿的茶渍。 宋长乐眸光微闪,柔声唤道。 “李姐姐?听说你因常年调养身子,对养生之道颇有心得,不知可否劳烦姐姐帮我看看这药?” 李姨娘的手指骤然收紧,佛珠深深勒进掌心。 她僵着身子挪到珠帘前,却死活不肯踏入内室。 “妹妹说笑了,府医开的方子自然是极好的,怎会有错?” 宋长乐垂下眼帘,将药碗重重搁在案几上。 “姐姐也觉得这药有问题?” 李姨娘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何时说过……” 她正欲辩解,却见宋长乐抬起泫然欲泣的眼眸,顿时后背沁出一层冷汗,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宋长乐见状端起药碗,将安胎药一饮而尽。 “姐姐既然畏我如虎,不必勉强守着。” 她倚回绣枕,苍白的唇边浮起一丝苦笑。 “用了药,已好些了。” 李姨娘手中佛珠一顿,勉强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夫人吩咐的差事,妾身不敢怠慢。” 她说着,目光扫过床头见底的药碗,喉头不自觉地滚动。 昨日王姨娘陪护时,宋长乐突然呕吐,药汁溅了人满身的传闻,此刻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宋长乐顺着她视线望去,突然掩唇干呕两声。 李姨娘当即好似惊弓之鸟,连退数步直退到门边。 她手中佛珠“啪”地掉在地上,檀木珠子滚了一地。 “姐姐莫慌。”宋长乐虚弱地摆手,“只是嘴里发苦。” 李姨娘手忙脚乱地捡拾佛珠,待重新坐定时,内室已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她刚松口气,却忽然听见宋长乐在梦中带着哭腔呢喃。 “我不喝…这药…..” 李姨娘猛地站起,衣袖带翻了茶几。 茶具摔得粉碎,热水在地砖上冒着白气。 “怎么回事?” 薛明珠的声音伴着冷风卷入室内。 李姨娘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心里还在琢磨刚才听见的梦呓,竟没注意到碎瓷片已划破裙角。 “妾身年纪大了手抖,一时没端稳茶盏,惊扰了夫人,实在该死。” 薛明珠冷厉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最后定格在李姨娘心神不宁的脸上。 “让你照看病人,倒先闹出这么大动静?” 宋长乐适时惊醒,挣扎着要下床:“夫人恕罪,许是妾身方才梦魇惊动,李姐姐急着来照看,这才失手打翻了茶盏……” “躺着!” 薛明珠一声厉喝,宋长乐僵在半途,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老老实实地缩回被中。 薛明珠审视的目光在李姨娘身上停留良久,直到采苓进来收拾碎片。 “李姨娘既不愿近身照料,不如.…..” 采苓话说到一半,发现薛明珠在场,立即噤声,慌忙行礼。 薛明珠这才微微颔首。 “既然心不在焉,就回去吧。” 李姨娘如蒙大赦,匆匆福了福身便退了出去,连佛珠也忘了捡。 她走得很急,出门时候还险些被门槛绊住,好似身后有恶鬼在追似的。 李姨娘走后,薛明珠的目光落回宋长乐依然有些苍白的小脸上,秀眉微蹙。 “你这身子还不见好?” 薛明珠走近几步,视线轻轻掠过床头,只见碗底空空如也,碗壁只余一圈深色的痕迹。 宋长乐垂下眼睫,轻声道。 “多谢夫人关怀,药虽苦了些,但服下后身子确实舒坦多了。” 薛明珠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动作前所未有的轻柔。 “你如今怀着侯爷的骨肉,万事都要当心。若有哪里不适,定要立刻告知府医。” 宋长乐乖顺地点头,却在薛明珠转身后登时变了一副面孔。 她招了招手,示意采苓上前。 “我有些饿了,你去膳房取些点心来。” 宋长乐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若是遇见周姨娘的丫鬟,可要好好倒倒苦水......就说我这几日用药后总是心悸发汗,夜里噩梦连连。” 采苓会意,悄声道。 “姨娘放心,奴婢定会让这话传到该听的人耳朵里。” 五更梆子刚敲过第一响。 周姨娘裹紧一身灰鼠色的外披,小心翼翼地摸进了昏暗的膳房之中。 贴身丫鬟葵儿紧随其后,主仆二人的影子活似两只偷油的耗子。 膳房里弥漫着安胎药特有的苦涩,陶罐在灶台上吐着微弱的热气。 周姨娘刚要动作,葵儿突然死死攥住她的衣袖。 “姨娘您听!” 主仆两人顿时僵住。 远处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周姨娘只觉得后背沁出一层冷汗,连呼吸都放轻了。 直到那脚步声转向马厩方向,她才从齿缝里挤出一口浊气。 “你要吓死我,一惊一乍的!” 周姨娘掐着葵儿胳膊内侧的软肉,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 “快,趁煎药的丫鬟还没来,把这个换上。” 她声音发颤,纸包被收紧的指节捏的沙沙作响。 葵儿抖着手揭开药罐,蒸腾的热气熏红了她满是紧张的脸。 “姨娘,奴婢听闻宋姨娘那胎有府医悉心照看着,万一被发现...…” 话未说完,腰间便挨了记狠掐。 周姨娘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呸呸呸,说什么晦气话,能不能盼着我点好!而且夫人表面贤惠,背地里谁知道安的什么心……” 等油纸包里的粉末尽数落入药汤消失不见,主仆二人如来时般悄无声息地遁入黑暗。 殊不知,就在她们转身离去的刹那。 膳房的窗棂下,悄然浮现出一双窥探的眼睛。 第九十四章 真假安胎药 翌日,宋长乐天才蒙蒙亮就醒了。 采苓轻手轻脚地端着铜盆进来,拧了帕子为她净面,压低声音道。 “姨娘,今日是周姨娘来陪护。” 她手上动作不停,继续道。 “奴婢打听到昨儿下午周姨娘身边的葵儿出府采买了,想必那番话是听进去了。” 宋长乐勾唇一笑,倒是不意外。 昨儿李姨娘那番毛手毛脚,想必给薛明珠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周姨娘虽说胆子小了些,但胜在为人谨慎,会被薛明珠指派过来,倒也不稀奇。 话音刚落,外间便传来一阵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珠帘轻响,周姨娘着一身湘色衫裙挪步进来。 “妹妹今日可好些了?” 她声音轻柔,靠近后在床沿坐下,亲热地拉住宋长乐的手。 “夫人特意嘱咐我要好生照看你,这安胎药可是一顿都不能落下。” 宋长乐脸上浮现一丝讶异,随即就是惊喜。 她回握住周姨娘的手,眼睛亮晶晶的。 “多谢姐姐记挂。昨日李姐姐来,见我喝药后不适,吓得连佛珠都掉了呢。” 周姨娘闻言,轻轻拍了拍宋长乐的手背,笑道。 “李姐姐素来深居简出,不常与人打交道,妹妹别往心里去,咱们姐妹之间,哪有那么多忌讳?” 她转头对身后的丫鬟道。 “葵儿,还不去膳房催催,抓紧把药端上来?” 不多时,葵儿捧着一个青瓷药碗进来。 那药汁颜色倒是和昨日颜色一模一样。 周姨娘接过药碗,亲自用银匙搅了搅,声音里藏着一丝紧张。 “我来喂妹妹吧,这药还烫着。” 宋长乐看着递到唇边的银匙,鼻尖轻嗅,忽然抬眸一笑。 “今日的药,似乎没那么苦了?” 周姨娘手微微一抖,银匙碰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脸上浮现出几分局促的笑容。 “宋妹妹鼻子真灵,听说妹妹怕苦,我做主叫葵儿加了些蜂蜜……” 她瞧着宋长乐的神色,又急忙补充。 “妹妹若不信,我可以一同给妹妹试毒......” 宋长乐看着周姨娘慌张的模样,扑哧一笑。 “姐姐说哪里话,我自然信得过姐姐。” “姐姐待我真好。”她声音轻柔,“其他人都怕我如洪水猛兽,唯有姐姐不嫌弃。” 周姨娘闻言,脸上浮现出几分真心实意的笑容。 “妹妹如今怀着侯爷的骨肉,金贵着呢……” 她将药匙递到宋长乐唇边。 “快趁热喝吧,凉了药效就不好了。” 宋长乐余光瞥见采苓悄然退至门边,心中一定,当即顺从地张开嘴。 药汁入口,果然比往日少了些苦涩,多了一丝回甘。 周姨娘的目光紧锁在她吞咽的动作上,唇线不自觉绷成一条直线。 就在这紧要关头,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厉喝。 “周氏!你当本夫人的话是摆设吗!” 珠帘被猛地掀起,薛明珠一身绛紫色衣裙快步进门。 她面色阴沉,眼风往周姨娘身上一扫,吓得她直接从榻边起身。 “夫、夫人......” 周姨娘瞧见膳房的丫鬟抱着药罐子跟在赵嬷嬷身后,脸色便是一白。 她膝盖一软,软嗒嗒地跪下。 薛明珠大步上前,一把夺过宋长乐手中的药碗,重重搁在案几上。 药汁溅出,在桌面上留下几滴褐色的痕迹。 “我让你来照看宋姨娘是信任你,你倒好,给她喝毒药?” 薛明珠一把捏住了周姨娘的下巴,目光发狠。 周姨娘睫毛抖个不停,身子打颤。 “夫人明鉴,妾身冤枉啊!这药是安胎药,怎会是毒药......” 葵儿膝行到了周姨娘身边,磕头道。 “夫人明鉴,我家姨娘一直安分守己,万万不敢做谋害候府子嗣的恶事……” 宋长乐看见薛明珠眯眼,知道这是她发怒的前兆,连忙轻咳两声,下床轻轻按住了薛明珠的手臂。 “是妾身嫌药太苦,求周姐姐想办法的。药里只格外加了一勺蜂蜜,周姐姐也是一片好心,这药她亲自试过的……” 薛明珠眼角抽了一下,松开手时顺势用帕子擦了擦指尖,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 “好心?有身子的,和没身子的如何比得?” 她冷笑一声,将药碗递给身后的赵嬷嬷。 “府医呢?这个时辰了,还不来诊脉!” 话音刚落,香兰已经引着医女进门。 医女进门看见薛明珠就想要行礼,膝盖还没弯就被招了招手,示意上前。 “免了,你来看看这药还是不是你从前开的那一副,可喝得?” 医女快步上前,端过药碗在鼻尖轻嗅,又取出银针沾了沾,才拱手道。 “夫人,这确实不是原来的那一贴安胎药……” 周姨娘闻言脸色一白,突然伸手想要夺过药碗。 “夫人明鉴,妾身愿意喝了这药自证清白!” 她这一动,薛明珠眼中寒光一闪,右手突然扬起。 “夫人!” 宋长乐惊呼出声,而周姨娘已经被扇了个头晕眼花,跌坐在地上,药碗咣当一声摔碎在地。 周姨娘捂着红肿的脸颊,垂着头小声啜泣。 “夫人息怒,周姨娘这方子虽非夫人所嘱,但去掉了原方中燥热的附子,添了平和的黄芪,于胎象确实更为稳妥。其中一味蜂蜜更是在不影响药效的前提下,减轻了苦味。” 医女徐徐补上,但巴掌已经落下了。 宋长乐看了看薛明珠,又看向地上的周姨娘,轻声道。 “周姐姐快起来吧,夫人已经还你清白了。” 周姨娘哆哆嗦嗦的被葵儿扶起,一边脸颊肿得老高,眼眶还红着。 薛明珠面上有些挂不住,声音还是柔和了些。 “你有这份心是好的,只是府医开的方子自有道理,以后不可擅自更改。这次本夫人就不做追究了。” 她随手从发间取了一只簪子,亲自插入了周姨娘的发髻中。 “眼泪还不收一收?后院姐妹和睦,我很欣慰。” 周姨娘受宠若惊,结结巴巴道。 “是,是妾身僭越了......谢夫人宽宥。” 薛明珠点点头,转身欲走,忽又停步。 “府医,原本的药方既然宋姨娘不喜欢,就重新已经调整吧。” 医女应了一声,目送着薛明珠离开。 她一走,周姨娘绷直的脊背也松了松,她咬唇看向宋长乐。 “我只是想着,那药闻着就难受,妹妹怀着身子怎么受得了,不是存心隐瞒妹妹的。方才多谢妹妹护我……” 宋长乐摆了摆手,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歉意。 “周姐姐客气了,若不是夫人让你来陪我,今日也不会白白遭难。姐姐脸上的伤要紧,快些回去吧。香兰,替我送送……” 周姨娘点了点头,走时却故意踩过那方被薛明珠丢弃在地上的绣帕。 宋长乐瞧着她的背影消失,慵懒的舒展了腰肢。 “周氏胆小如鼠,却敢冒险换药……看来这府里,不止我一个人信不过薛明珠的‘好意’。” 第九十五章 散播流言 热闹的室内转眼只剩下宋长乐、医女、采苓三人。 宋长乐使了个眼色,采苓会意,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确保无人靠近。 宋长乐这才看向医女。 “你且去周姨娘那里走一趟,就说我心疼她平白受了委屈,送些消肿的膏药去。” 说着她从枕下取出一个荷包,荷包里是些碎银子。 医女虽然上前一步,但却没有接,她压低了声音道。 “姨娘不必见外,奴婢昨儿收到了家中弟弟写来的信,说是得了举荐已经顺利入了国子监。” 她说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宋长乐脸上,眼底带着几分探究。 一个背后有官员势力的人怎么可能沦落到卖身为奴? 宋长乐察觉到她的视线,轻笑一声。 “你不用这样看我,我左不过只是候府的一个姨娘而已。” 她顿了顿,眼神淡淡地瞥向门外。 采苓的身影依旧安静地守在门边,想来是这丫头给贵人透了信,捞了医女弟弟一把。 “国子监的入学门槛虽说宽容了些,却也只允许部分庶民中的佼佼者进入。” 宋长乐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深意。 “你弟弟若是不够优秀,得了举荐也是呆不长久的。” 医女闻言,立刻垂下眼帘,恭敬地福了福身。 “弟弟能有这个机会,全仰仗您提携。奴婢虽是个粗鄙人,却也懂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 她略一犹豫,又压低声音道。 “姨娘若有什么吩咐,奴婢愿效犬马之劳。” 宋长乐嘴角轻轻勾起,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还真有用得上你的地方。” 她微微倾身,耳语道。 “府里太安静,这几日种种,不妨让各院子都听听风声……这些话,说得越像‘无心之失’越好。” 采苓在门外轻咳一声,宋长乐立刻换了副虚弱表情,扬声道。 “我这胸口又闷得慌,劳烦医女再给我诊诊脉吧。” 医女会意,装模作样地搭上宋长乐的腕子,半晌才道。 “姨娘这是心气郁结,需放宽心才好。” 宋长乐叹了口气,语气哀婉。 “我这身子不争气,连累诸位姐妹受罪,府医受累了。” 待医女退出房门,采苓立刻闪身进来,低声道。 “姨娘,香兰说看见丹桂院的丫鬟在偏房后门处探头探脑的。” 宋长乐挑眉。 “林婉淑?她倒是因祸得福了,因着禁足这几日都没露面。” 她捻起一颗蜜饯放入口中。 “无妨,她要的消息很快就会吹到耳朵里。” 周姨娘的厢房内。 葵儿正用包着冰块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敷着周姨娘红肿的脸颊。 周姨娘疼得直抽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轻些!你这丫头是要疼死我吗?” 葵儿手一抖,帕子险些掉在了地上。 “姨娘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 周姨娘正要发作,却听见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谁?” 她警觉地直起身子,眼中闪过一丝戒备。 “奴婢奉宋姨娘之命,特来探望周姨娘。” 医女平淡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 周姨娘与葵儿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她去开门。 医女进门后,先规规矩矩行了一礼,然后取出一个药盒。 “宋姨娘心疼您受了委屈,特意让奴婢送来消肿的膏药。” 周姨娘接过药盒,指尖轻轻摩挲着盒面,心下有些动容。 她比宋长乐的出身高不到哪儿去,虽说是良籍,却也只是被官员献进府的舞姬。 因为打小被买入乐坊习舞,记不得家人父母,每逢旁人归宁的日子,她连个去处都没有,只能独自在房中发呆。 “难为宋妹妹还惦记着我……” 她声音微哽,随即又压下情绪,对医女道。 “你回去替我谢过她。” 医女福了福身,却没有立即离开的意思。 周姨娘会意,对葵儿道。 “去膳房,悄悄晚膳可备下了。” 待葵儿退下,医女才低声道。 “宋姨娘说,今日之事她心中有数,绝不会让您白受这委屈。” 周姨娘眼圈一红,声音哽咽。 “我不过是看她可怜...那药闻着都苦的没边,哪是给有身子的人喝的...…” 医女不动声色地靠近。 “姨娘心善。宋姨娘还说,这府里谁真心谁假意,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周姨娘握紧了手中的药盒,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医女又安慰了两句,起身告辞。 她刚退出房门,就听见周姨娘在屋内对回来的葵儿低语。 “宋姨娘倒是个心善的,比那位强多了…...” 医女嘴角微微上扬,故意绕远路从回廊走,果然偶遇了林婉淑的丫鬟巧儿。 “这不是府医姐姐吗?” 巧儿杏眼弯弯,笑吟吟地凑上前来。 “这是去哪了?” 医女轻叹一声,压低声音道。 “去给周姨娘送药。哎,那脸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夫人下手着实重了些...…” 巧儿眼睛一亮,嘴上却道。 “这话可不敢乱说。” 医女连忙摆手告罪。 “是我多嘴了。你也别往外传,免得周姨娘难做人。” 两人分开后,医女回头看了一眼,果然见巧儿急匆匆往丹桂院的方向奔去。 丹桂院中。 金黄的桂花开了满树,风一吹,清甜的香气就席卷了整个院落。 林婉淑正坐在树下弹古琴,丫鬟们一面做着活计,一面悉心聆听。 巧儿匆匆归来时,只见自家主子发间、肩头落满碎金,衬的整个人越发清丽脱俗。 她凑近低语。 “主儿,听说夫人近日好大的威风,昨儿刚训斥了李姨娘,今儿个又赏了周姨娘一记耳光……” 琴声戛然而止。 林婉淑手指轻轻按弦,脸上浮起一丝讥讽的笑意。 “她这是想孩子想魔怔了,真把宋姨娘肚子里那块肉当成自己的了?” 说罢起身拂落满身桂花,走进内室。 在书案前沉吟片刻,她提笔写就一张字条折了折递给巧儿。 “你找个机灵的,把这字条塞给周……不,还是李姨娘吧。” 巧儿接过字条,隐约瞥见透出纸背的墨迹后,犹豫道。 “主儿如今禁足反倒躲了清净,咱们真要蹚这浑水?” 林婉淑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指尖将案上被风吹进来的一朵桂花碾碎。 “夫人压在我头上这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我岂能坐视?” 第九十六章 姨娘装病,长乐借势 次日清晨,宋长乐刚睁眼就听见外间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采苓端着铜盆进来,见她醒了,忙上前伺候梳洗,低声道。 “姨娘,今儿可热闹了,各院的姨娘们早早就来了。” 宋长乐眉梢一挑,透过珠帘缝隙望去,只见外间乌泱泱坐了一屋子人。 李姨娘闭着眼捻着佛珠,周姨娘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余下的或是交头接耳或是沉默不语。 “人来的倒是齐全,怕不是请完安就挪窝过来了。” 宋长乐指尖在铜盆里搅了搅,水面倒映出她上翘的嘴角。 采苓取来干净的帕子,小声道。 “奴婢瞧着不对劲,今儿天不亮就有姨娘去了落花坞特意问您爱吃什么,说要亲自去膳房盯着......” 宋长乐接过帕子拭面。 “不妨事,姐姐们如此体贴,我怎好辜负了这番苦心。” 她缓步走到外间,众姨娘见她出来,当即起身相迎。 周姨娘最是殷勤,亲自扶她坐下,又端来燕窝粥。 “妹妹快尝尝,这是我特意让人熬的,最是滋补。” 宋长乐接过瓷碗,只见碗中燕窝浓稠细腻,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燕窝粥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但她敏锐地注意到周姨娘的目光一直紧盯着她的动作。 “姐姐有心了。” 宋长乐舀了一勺送入口中,细细品味后笑道。 “果然香甜,我很喜欢。” 周姨娘明显松了口气,脸上堆满笑容。 “妹妹喜欢就好。” 宋长乐慢条斯理地用完早膳,又与众姨娘寒暄几句,便借口身子乏了要歇息。 众姨娘见状,纷纷退回各自位置,采苓则上前扶着宋长乐转入内室。 待远离了众人视线,宋长乐立刻从枕下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吞下。 采苓压低声音道。 “那粥果然有问题?” 宋长乐轻轻颔首,打从燕窝粥凑近鼻尖的一瞬,她就已经闻出是加了料的。 “不过是些让人昏睡的药材。她们这是要让我睡死过去,好方便她们在外头谋划。” 采苓秀眉皱了皱:“那您还......” 宋长乐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示意她噤声。 随后指了指床榻,又指了指门外,做了个倾听的手势。 采苓会意,故意扬声道。 “姨娘歇下了,奴婢去外头候着。” 她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偏房,假装离开,实则藏在了外间的后窗底下。 宋长乐则合衣躺下,闭目假寐。 不多时,药效上来,她确实感到一阵困倦,但方才服下的药丸又让她保持着清醒。 外间传来姨娘们刻意压低的交谈声,断断续续地飘进耳朵里。 “夫人这是要把我们都拖下水,她自己独善其身,防我们倒跟防贼似的。”李姨娘的声音透着不满,“多半是怕宋姨娘这胎出事,没人背黑锅。” “嘘——小点声!”周姨娘紧张地打断,“隔墙有耳......” 一阵沉默后,周姨娘又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 “可那又能怎么办呢?夫人发了话,谁敢不从?” 李姨娘的声音突然压低,宋长乐不得不屏息凝神才能听清。 “我倒有个主意。不如我们联名向侯爷诉苦?” 这话一出,周姨娘一声惊呼。 “你疯了!” 随即又压低声音。 “保不齐夫人正等着抓错处呢,这时候出头不是找死吗?” 李姨娘斜睨着周姨娘那张脂粉厚重的脸,冷笑一声。 “你倒是乖觉,昨儿不一样挨了打?否则今日脸上也不必敷厚厚的粉。” 被呛了声的周姨娘咬了咬下唇,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脸颊。 李姨娘环视了一圈众人,手里拨弄的佛珠停了下来。 “妹妹们表个态,难道真要日日提心吊胆地守着,等宋姨娘生产?到时候有个闪失,我们一个都跑不了!” 众姨娘陷入沉默,只剩下茶盏轻碰的声响。 这时,一个丫鬟进来添茶。 宋长乐透过帘缝,看见那丫鬟借着给李姨娘斟茶的机会,悄悄塞了张字条到她袖中。 丫鬟退下后,李姨娘展开字条一看,脸色微变。 “怎么了?”周姨娘好奇地问。 李姨娘将字条传阅,低声道。 “是林姨娘让人送来的。” 周姨娘看完,小声念道。 “装病三日可免灾,她好大的胆子……” 李姨娘却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深以为然。 “我倒是觉着,这不失为一个好法子,若是都病了,夫人总不能逼着病秧子来陪护吧?” 众姨娘低声商议,这个说要装心口疼,那个嚷着要报水泻之症。 只有周姨娘绞着帕子怯声道。 “若是叫府医诊出端倪……” 李姨娘蹙眉瞥了一眼周姨娘那瑟缩的模样。 “你若是怕了,回去开着窗子吹穿堂风,再叫丫头打盆凉水来擦身,保不齐就真染了风寒。” 周姨娘望着众人跃跃欲试的神色,终于将银牙一咬。 “就这么办!” 脚步声渐渐远去,外间恢复了安静。 采苓轻手轻脚地进来,见宋长乐已经坐起身,眼中哪有半点睡意? “姨娘,她们这是......” 宋长乐斜倚在绣枕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床沿。 “狗急跳墙罢了。” 她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偏房再怎么说也是兰芳院的地界,薛明珠怕是做梦都想不到,这群平日里低眉顺眼的姨娘敢在她眼皮子底下耍花样。 “林婉淑……”她轻笑一声,“果然是见缝插针的主儿,既不亲自出面,又能搅浑水。” 采苓眼珠子转了转:“那我们要不要......” 宋长乐眼波流转,朝采苓勾了勾手指。 采苓连忙俯身凑近,只听主子在耳边轻声细语了几句。 难得后院的一盘散沙有齐心协力的时候,她怎么说也得帮上一把…… “去办吧,记得...要做得自然些。” 正说着,香兰匆匆进来。 “姨娘,夫人往这边来了!” 宋长乐立刻躺下,恢复那副昏睡的模样。 采苓和香兰也迅速各就各位,做出悉心照料的姿态。 薛明珠进门时,看见的就是宋长乐沉睡不醒的样子。 她皱眉看向采苓。 “这才什么时辰,怎么又睡了?” 采苓恭恭敬敬地福身。 “回夫人,姨娘晨起用了半碗燕窝粥便说身子乏,奴婢问过府医,说是怀着身子的人原就气血虚,加之如今才将将一月,最是容易倦怠的时候。” 薛明珠走近床榻,伸手探了探宋长乐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热,这才舒展眉头。 她忽地环视内室,凤眸微眯:“其他姨娘呢?” “各位姨娘见姨娘睡了,便先回去了。”采苓如实回答,“说是晚些再来。” 薛明珠冷哼一声。 “倒是会偷懒。” 她转向青柳淡淡吩咐。 “你在这儿守着,若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来回我。” 第九十七章 姨娘装病,主母彻查 薛明珠走后,青柳在门外来回踱步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守人,青柳自然是瞧不上这样的差事的。 自从赵嬷嬷来了以后,她就像一件过时的衣裳,被夫人渐渐遗忘。 青柳的思绪飘回两个月前。 那时她还是夫人跟前最得脸的丫鬟,夫人的钗环首饰、私房银子,哪一样不经她的手? 府里上下谁不尊称一声“青柳姐姐”? 可自从赵嬷嬷从薛家来帮衬,一切都变了。 她仗着是夫人的乳母,一来就接手了内院的大小事务。 宋长乐侧卧在床,数着更漏滴落的声音,轻轻对香兰比了个手势。 香兰会意,故意提高声音道。 “青柳姐姐,姨娘睡了,我去盯着午膳,劳烦你守着些。” 青柳不情不愿地应了声。 待香兰脚步声远去,宋长乐听见门帘被轻轻掀起的声音。 青柳果然进来查看了。 宋长乐适时地翻了个身,发出几声含糊的呓语。 “不行……要是被发现…” 青柳的脚步声立刻停住了。 床幔被轻手轻脚的掀开。 宋长乐透过睫毛缝隙看见青柳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丫鬟眼中闪着精光,耳朵几乎要贴到她唇边。 “夫人知道…装病…打死…” 宋长乐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她伸出胳膊乱舞,仿佛是想要抓住什么人。 她的指甲险些刮到了青柳的脸上,惊的青柳一个后跳,嘴里发出一声咒骂。 这时宋长乐猛地惊醒,茫然四顾。 “青柳姑娘?我...我说什么了?” 青柳迅速换上恭顺表情,眼神却闪烁不定。 “姨娘梦魇了,您既然醒了,奴婢就先回去复命了。” 宋长乐慵懒地支起身子,望着青柳匆匆消失在门口的身影。 采苓捧着漱盂轻手轻脚地进来:“姨娘,她上钩了。” “她从前在薛明珠面前得脸,赵嬷嬷一来,倒有些不上不下了。” 宋长乐慢悠悠地漱了漱口,将茶盏搁在小几上。 “既不是正经主子,又不甘心当个普通丫鬟,这样的人,给个梯子就急着往上爬。” 窗外一阵风过,吹得珠帘叮咚作响。 正说着,香兰提着食盒回来了。 她将几样清爽小菜摆在桌上,低声道。 “姨娘,奴婢在膳房听见个新鲜事——周姨娘身边的葵儿刚才去要了冰,说是主子突发高热,要敷额头。” 宋长乐执箸的手微微一顿。 “这么快就行动了?” 她夹起一筷子凉拌黄瓜,若有所思。 “看来周姨娘胆小归胆小,一旦豁出去倒比我想的还要沉不住气。” 香兰凑近些。 “不止呢。奴婢回来时遇见李姨娘院里的粗使丫头,说李姨娘突然心口疼,已经派人去请府医了。” 宋长乐轻轻“啧”了一声。 “一个两个倒是会挑时候。” 与此同时,青柳一路疾走回到兰芳院正屋。 方才宋姨娘那句装病的梦呓在她耳边挥之不去。 这可是向夫人表忠心的好机会。 她急急掀帘进去,正见薛明珠倚在美人榻上听赵嬷嬷回事。 “夫人!”青柳扑通跪下,“奴婢有要事禀报!” 薛明珠懒懒抬眸。 “不是让你守着宋氏么?” 青柳膝行两步,压低声音。 “宋姨娘梦魇时说胡话,奴婢听见''装病免灾''、‘打死’之类的字眼……” 薛明珠凤眼一眯,手中茶盏重重搁在案上。 赵嬷嬷立刻挥手屏退左右,青柳见夫人神色凝重,越发添油加醋。 “奴婢还听见宋姨娘说什么‘姐姐不可’、‘若夫人知道’,怕不是在与人密谋什么……” 薛明珠指尖轻轻敲打案几,心下思量。 宋长乐进府的时间最晚,能被她称一句姐姐的,大有人在。 正想着,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进来。 “夫人,不好了!李姨娘突发心疾,周姨娘高热不退,好几个姨娘也喊着腹痛..….” 赵嬷嬷老脸一沉,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怎么都赶在一处病了?” 薛明珠眼中寒光一闪,突然冷笑出声。 “好,好得很。” 她起身理了理裙裾。 “既然赶巧都病了,本夫人这个当家主母,少不得要去探探病,查明病因!” 赵嬷嬷会意,立刻带着大半的粗使婆子往各个姨娘的院落而去。 薛明珠则是亲自带着青柳去了李姨娘的院子。 厢房内室。 李姨娘手中的佛珠转得飞快,檀木珠子在她指尖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她正半倚在床榻上,眼睛却时不时瞟向门外,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姨娘,您别太紧张。”贴身丫鬟低声劝道,“府医说了,您这是心气郁结,需要静养。” 李姨娘勉强点点头,却听见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她心头一跳,手中的佛珠啪地掉在地上,滚到了床榻底下。 门帘被猛地掀开,薛明珠带着青柳和四五个粗使婆子闯了进来。 “听说你身子不适,本夫人特来探望。” 薛明珠眼眸微眯,目光在李姨娘略显慌乱的脸上一扫而过。 “怎么,李姨娘不欢迎?” 李姨娘强撑着要下床行礼,被薛明珠抬手制止。 “既然病着,就不必多礼了。你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不如帮本夫人想想。近日府中怪事连连,先是宋姨娘梦魇,接着周姨娘高热不退,现在你又突发心疾...…未免太巧了些?” 青柳立刻接话。 “奴婢听闻,有些腌臜手段,就是借病避祸,暗行不轨。” “夫人明鉴!”李姨娘跪倒在床榻上,“妾身绝无二心!” 薛明珠环视屋内,目光在那尊白玉观音像上停留片刻。 “既如此,为证你的清白,不如让我的人查一查这屋子?” 不等李姨娘回应,薛明珠已挥手示意婆子们动手。 粗使婆子们如狼似虎地扑向房间各处,翻箱倒柜,连床榻都不放过。 李姨娘眼睁睁看着自己珍藏的佛经被粗暴地丢在地上,绣了一半的帕子也被翻了出来。 贴身丫鬟想上前阻止,被她死死拉住。 青柳眼尖,立刻扑向那个装着佛经的木匣子。 “找到了!” 青柳从匣子底层抽出一个布包,献宝似的捧到薛明珠面前。 “夫人,您看!” 薛明珠接过布包,慢条斯理地打开,露出里面的药材。 她拈起一点放在鼻尖轻嗅,脸色骤变。 “麝香?红花?李氏,你藏这等脏东西做什么?” 李姨娘看着青柳那冒着精光的眼睛,已经猜到了这是污蔑。 她嘴唇抖了抖,无力的辩解。 “这不是妾身的……” 薛明珠将药包重重摔在地上。 “不是你的,那它怎么会出现在你每日必碰的佛经匣子里?李姐姐莫非想借礼佛之名,行害人之实?” 李姨娘泪如雨下:“妾身一心向佛,怎会...…” 她的丫鬟往前爬了一步,颤声道:“夫人容禀,我家姨娘素日就有调养身子的习惯,许是从前开的药,哪个粗手笨脚的丫鬟忘了收拾……” “调理气血?” 薛明珠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李姐姐年纪大了,怎会用这等活血化瘀的虎狼之药?除非...…” 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 “是想用在别人身上。” 屋内的气氛瞬间凝固。 青柳使了个眼色,两个粗使婆子上前架住了李姨娘。 “夫人!” 李姨娘挣扎着。 “这定是有人栽赃!妾身对天发誓…...” 薛明珠俯身,用染着鲜红丹蔻的手指抬起李姨娘的下巴。 “既然你身子不好,不如搬来兰芳院同住?我也好亲自照看。” 李姨娘面如死灰。 谁都知道,进了兰芳院就等于被软禁,生死都由薛明珠掌控。 “夫人,妾身……” 她声音颤抖。 薛明珠俯身,在李姨娘耳边轻声道。 “本夫人最恨吃里扒外的东西。若你问心无愧,何必怕与我同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宋姨娘,夫人正在处理家务,您不能进去!” 守门丫鬟的声音传来。 第九十八章 巧解危局,暗饮黄连 宋长乐扶着香兰的手,另一只手虚虚护着尚未显怀的小腹。 她眼尾泛红,将身子往门框上轻轻一靠,声音压得极低,却恰好让婆子们听清。 “我这会儿心口闷得慌,若是在这儿站久了...…” 话没说完,守门的婆子们已吓得退开半步。 谁不知道这位怀着侯府眼下最金贵的血脉? 宋长乐扶着香兰的手缓步向前,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方才在偏房时,她就是借着胎气不稳的由头才逼得看守婆子放她出来的。 这由头,用一回是金贵,用两回就是狼来了。 可眼下顾不得这许多。 跨过门槛,见两人僵持,宋长乐神色一紧,连忙上前道。 “这是出什么事了?夫人,李姐姐病还未好,有事好好说。” 薛明珠眉头一皱,松开李姨娘,冷冷道。 “宋氏,谁准你擅闯的?” 宋长乐神色慌乱,匆匆福身。 “夫人恕罪,妾身听闻李姐姐心疾发作,实在放心不下。您贵为后院表率尚且亲至探望,妾身岂敢耽搁。” 薛明珠不依不饶地盯着宋长乐。 “你身子可大好了?方才青柳还说你在梦魇中说胡话。” 宋长乐睫毛轻颤,清凌凌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 “梦魇?妾身方才不过是浅眠片刻。” 她看向青柳,语气温和中带着困惑。 “莫非是窗外风声扰人,青柳姑娘听错了?” 青柳急忙辩解。 “奴婢听得清清楚楚,姨娘说什么‘装病’、‘打死’......” 宋长乐眨了眨眼睛,轻呼道。 “呀!妾身想起来了。” 她眼中浮起一层水光,声音发颤。 “那梦是旧主家的事。当年妾身身子不适,主母疑心妾身装病躲懒,差点将妾身家法打死……” 她下意识抚上小腹,声音低弱下去。 “幸得如今夫人宽仁,才让妾身有了安身之地。” 薛明珠眯起眼睛,显然不信这番说辞,却也不好直接拆穿,转而冷笑。 “梦魇之事暂且不论。可这节骨眼上,李姨娘私藏红花这等阴毒之物,你也要替她辩解?” 宋长乐目光扫过地上药包,忽然一怔。 “这药包的系法……” 薛明珠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反应,立刻逼问。 “你认识这药?” 宋长乐犹豫道。 “妾身不敢妄言……只是前些日子周姐姐月事不调,她的丫鬟葵儿找府医取药,府医当时还在妾身那儿诊脉,用的正是这种系法,故而记得。” 薛明珠眯起眼睛:“你的意思是,这药是周氏的?” 宋长乐点头,又摇头。 “周姐姐后来又说不用这药了,妾身以为此事作罢。如今却出现在李姐姐这儿,怕是送药的丫鬟还错了地方。” 薛明珠嗤笑一声:“这般巧合?” 宋长乐不疾不徐道:“夫人若不信,可召府医与葵儿对质。只是事关月事,毕竟是女子私事,周姐姐现在高热不退,若知道自己的药曾被误送到李姐姐这里,怕是要羞恼了。”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薛明珠的目光在宋长乐和李姨娘之间来回扫视,显然在权衡利弊。 这时,外头的采苓忽然快步进来,低声道。 “姨娘,奴婢方才在院墙边捡到这个,还没来得及给您看……” 她递上一个普通的香囊。 宋长乐接过,轻轻解开,倒出几片干枯的红花,与地上药包中的药材如出一辙。 薛明珠脸色微变,伸手夺过。 “这是哪儿来的?” 采苓答道。 “奴婢本来在院外等姨娘,见一个小丫鬟鬼鬼祟祟在墙边张望,见了人就跑,这香囊是她落下的。” 宋长乐面露忧色:“夫人,此事恐怕另有隐情。李姐姐素来虔诚,怎会私藏这等东西?怕是有人故意栽赃,想挑拨后院和睦。” 她瞥了一眼银牙都要咬碎的青柳。 “说来也怪,妾身方才来时,听洒扫的婆子说,今早见青柳姑娘在各个姨娘院外徘徊…….” 青柳本就心虚自己自作主张栽赃一事暴露,当即脸色大变。 “你血口喷人!” 薛明珠厉声喝止。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李姨娘,你好自为之。” 说完,带着一群人匆匆离去。 青柳落在最后,不甘心地回头瞪了宋长乐一眼,却见宋长乐对她微微一笑,笑容里满是无辜。 待众人走远,李姨娘才惊觉后背布满了一层冷汗,她双手合十对着宋长乐拜了拜。 “多谢宋妹妹救命之恩。” 宋长乐轻拍她的手。 “姐姐不必言谢......” 话音未落,青柳去而复返,她眼底闪着恶毒的光芒。 “宋姨娘,我们夫人有请,你是初次怀胎,难免有疏忽之处。夫人是过来人,有些叮嘱交代你。” 宋长乐心中一凛,知道这是薛明珠要敲打自己。 她面上不显,只恭敬点头。 “妾身遵命。” 兰芳院内室。 薛明珠正倚靠在美人榻的靠枕上,指尖把玩着先前装着麝香、红花的香囊。 香囊没有绣字,布料也是寻常,追查起来形同大海捞针。 宋长乐随着青柳进门后就垂首安静的站在外室的珠帘后。 她隐约能感觉到薛明珠审视的目光刮过脸庞。 “宋氏,你可知本夫人为何唤你来?” 薛明珠的声音淡淡的,却透着一丝冷意。 宋长乐福了福身,低眉顺眼道。 “妾身愚钝,还请夫人明示。” 薛明珠托着腮看她,唇角上翘,眼底却一片冰冷。 “愚钝?你方才在李姨娘那儿,倒是伶牙俐齿得很。” 宋长乐心头一紧,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妾身只是如实禀报,不敢有半分欺瞒。” “你倒是姐妹情深。” 薛明珠轻哼一声,转头对赵嬷嬷道。 “去把本夫人特意准备的红枣枸杞茶端来。” 赵嬷嬷应声而去,不多时捧着一个青瓷茶盏回来,茶盖上还冒着丝丝热气。 薛明珠接过茶盏,亲自掀开盖子,一股甜香顿时弥漫开来。 “孕妇宜饮温补之物,这是本夫人让膳房特意熬的,你尝尝。” 宋长乐双手接过茶盏,在薛明珠灼灼的目光下,轻轻吹了吹热气。 琥珀色的茶汤中,红枣与枸杞浮浮沉沉,看似寻常,宋长乐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苦味。 是黄连,分量还不少。 这味药材虽然不会伤胎,却足以让入口之人苦不堪言。 宋长乐睫毛微颤,心中了然。 这是薛明珠的惩戒。 若她当场揭穿茶中有异,便是质疑主母用心…… 第九十九章 她抛饵试探,他咬钩反制 茶盏中的热气氤氲而上,模糊了宋长乐低垂的眉眼。 “妹妹怎么不喝?” 薛明珠的声音轻飘飘地落在耳朵里,似笑非笑。 “莫不是嫌我这兰芳院的茶粗陋?比不得你落花坞自制的桑叶茉莉......” 宋长乐抬眸,正对上薛明珠含笑的凤眸。 眼前人分明在笑,眼底却一片冰冷。 宋长乐故作惶恐的捧起茶盏就往唇边凑。 “夫人说笑了,方才只是怕烫,妾身岂敢辜负夫人美意。” 说罢,仰头将茶汤一饮而尽。 茶汤入口,黄连的苦便如烈火窜上舌尖,一路顺着喉管烧到胃里。 她喉头滚了滚,生生压下了想要吐出来的冲动。 “夫人的兰芳院果然样样精细,红枣补血,枸杞明目,最是养人。” 薛明珠盯着她平静如水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忽而轻笑一声。 “赵嬷嬷,再给宋姨娘添一。” 这次茶汤颜色更深,浮着的枸杞几乎要溢出盏沿。 “既然喜欢,便多饮些。” 薛明珠新茶推到她面前,声音温柔。 “你既替李姨娘出了头,这份心意......自然该由你受着。” 她眼尾一挑,补了一句。 “更何况,双身子的人,多补补总是好的。” 就在宋长乐伸手去接的刹那,外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青柳有些慌乱的请安声。 “侯爷万福!夫人正在里头和宋姨娘说话呢……” 珠帘一响,沈昭临修长的身影已经大步跨了进来。 薛明珠已经迅速从美人榻上起身,脸上瞬间堆满了温柔笑意。 “侯爷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沈昭临的目光在室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宋长乐苍白的唇色上。 他眸色一沉,视线又移到薛明珠手边的茶盏上。 “本侯听说后院姨娘们接连抱恙,特来看看。” 薛明珠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温声道。 “侯爷消息灵通。宋妹妹身子虚,妾身特意赐了补茶给她。” 宋长乐适时地轻咳一声,扶着桌沿缓缓起身行礼。 “妾身见过侯爷。” 她故意踉跄一步,身子软软地向前栽去。 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揽住了她的腰肢,沈昭临身上淡淡的墨香瞬间将她包围。 “身子不适,逞什么强?” 茶盏在方才的慌乱中倾斜,茶汤泼洒在了沈昭临揽腰那只手的袖口。 他非但不恼,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将她往怀里一带。 宋长乐借势靠向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道。 “妾身若不守规矩……此刻早被夫人‘补’到卧床了。” 沈昭临眸色一暗,目光扫过袖口的茶渍,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手臂一紧,直接将宋长乐打横抱起。 薛明珠见沈昭临竟当众将宋长乐抱起,眼中的嫉妒、恼怒一闪而过,面上却仍强撑着笑意。 “侯爷,宋妹妹只是有些气虚,妾身已经安排府医……” 沈昭临朝外的脚步微顿,声音听不出情绪。 “夫人有心了,不过宋氏体弱,本侯顺道送她回落花坞静养。” 他略一颔首。 “府中事务繁杂,这些小事就不必劳动夫人了。” 说完,不等薛明珠回应,他已抱着宋长乐大步离去。 宋长乐将脸埋在他胸前,唇角悄悄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 她能感觉到薛明珠的目光追随着自己,恨不得将自己剥皮抽筋似的。 出了兰芳院,沈昭临的脚步丝毫未停。 宋长乐本以为他会放她下来,却不料他手臂收得更紧,径直往落花坞的方向走去。 “侯爷可以放妾身下来了。” 她小声道。 “已经看不见兰芳院了呀。侯爷搂得这么紧……是怕妾身摔了,还是怕妾身‘没怀’?” 沈昭临垂眸看她一眼,不仅没松手,反而突然转了个方向,将她抵在回廊的朱漆柱子后。 阳光被廊檐遮挡,两人瞬间陷入一片阴影之中。 后背紧贴着冰凉的柱子,身前却是男人滚烫的胸膛,一冷一热激得宋长乐轻轻一颤。 “侯爷?” 她故作惊慌地抬眼,却见他眸色晦暗不明。 沈昭临一手撑在她耳侧,俯身逼近。 “你借了我的势脱困,不该付点利息?” 说话间,温热的呼吸喷在耳畔,指腹更是若有若无地摩挲着她腰间软肉。 宋长乐呼吸一滞,下一秒胳膊就顺势勾上他的脖子,吐气如兰。 “侯爷还没回话呢。” 她仰起脸,红唇几乎贴上他的下巴。 “妾身若是真有了,您会高兴吗?” 沈昭临眸色骤然转深。 “你若骗我……” 他低头,忽然咬住她的下唇。 “代价可比黄连苦得多。” 宋长乐心头一跳,面上却笑得妩媚。 她指尖划过他紧绷的下颌线,轻声道。 “那侯爷可要好好护着这''可能''存在的孩子,毕竟……”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兰芳院方向。 “万一有人不太乐意它来到这世上呢。” 沈昭临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松开钳制,重新将她打横抱起。 “侯爷?” 他大步向前走去,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峻。 “不是身子不适吗?本侯送你回去。” 宋长乐柔弱地靠在他肩头,悄悄舒了口气。 这场交锋看似她占了上风,但沈昭临最后那个眼神却让她心里没底。 他到底信不信她真有孕在身? 回到落花坞,沈昭临亲自将她放在榻上,转头对匆匆赶来的香兰冷声道。 “去请府医。” 宋长乐撑起身子,连忙阻止。 “妾身只是有些乏,歇歇就好。” 沈昭临居高临下地看她。 “怕府医诊出什么?” 宋长乐眨了眨眼睛,无辜道。 “侯爷说笑了,妾身只是觉得才从兰芳院出来就宣府医,传出去反倒让夫人难堪。” 沈昭临冷哼一声,却也没再坚持。 他俯身撑在榻边,将她困在方寸之间。 “无论有没有这个孩子,都别玩火自焚。” 宋长乐仰着脸,能清晰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暗潮。 那是猎手对猎物惯有的审视。 “侯爷多虑了,妾身不过是后院一株浮萍,哪敢在您眼皮底下耍花样?所以,侯爷今晚,要留宿吗?” 第一百章 明赏暗罚 沈昭临的呼吸骤然一滞,撑在榻边的手臂肌肉绷紧。 “侯爷,姨娘。” 外间传来香兰小心翼翼的通报声。 “夫人院里的青柳姐姐来了,说夫人备了晚膳,请侯爷过去用饭。” 宋长乐眼底掠过一丝明晃晃的失望,她指尖轻轻点在沈昭临胸口,将他推开了些距离。 “侯爷快去吧,夫人派人来请,若推拒了,倒显得妾身不懂事了。” 她嗓音温软,眼底藏着狡黠,指尖仍绕着沈昭临的衣带。 “妾身这身子...…怕是侍奉不了侯爷。林姐姐又被禁足,其他姐妹大多抱恙,侯爷不去夫人那里,还能去哪呢?” 沈昭临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你倒是会替本侯安排,真当本侯听不出你的挑拨?” 宋长乐吃痛轻呼,却满眼无辜。 “妾身哪敢?不过是心疼侯爷无人侍奉罢了。” 门外脚步声渐近,青柳的声音已经清晰可闻。 “侯爷,夫人特意命小厨房炖了鹿肉烩山药..….” 沈昭临松开她的手,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这才转身利落离开。 沈昭临一走,宋长乐立刻翻身下榻,快步冲到铜盆前,手指探入喉间搅拌,直到酸水混着苦汁涌出,方才作罢。 “姨娘!”采苓心头一跳,连忙递上温水,“您这是做什么?” 宋长乐漱了漱口,擦去唇边水渍,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薛明珠那茶里加了足量的黄连,虽不伤身,却苦得钻心。若不及时吐出,今晚怕是连饭都咽不下。” 香兰匆匆端来蜜饯:“姨娘快含一颗压压苦味。” 兰芳院内,香炉徐徐往外吐着甜腻的暖情香。 薛明珠亲自为沈昭临斟了一杯女儿红,柔声道。 “侯爷尝尝,这是妾身出嫁时带来的,埋在树下多年,今日特地取出来为侯爷解乏。” 沈昭临接过酒杯,目光在薛明珠精心装扮的面容上停留片刻。 不过是去了趟落花坞的功夫,她已经重新描眉梳妆。 “夫人有心了。” 他浅啜一口,酒液清冽,确实不错。 薛明珠夹了一筷子鹿肉烩山药放到沈昭临面前的白玉碟中,状似无意道。 “这是今早庄子上新送来的鹿腿肉,妾身特意吩咐用黄酒煨了两个时辰……宋妹妹身子可好些了?妾身赐的补茶,她可还受用?” 沈昭临筷子微顿,抬眸看她:“当真是补茶?” 薛明珠袖子下的手收紧了一些,该不会是那个贱人当真在侯爷面前嚼舌根了? 她面上笑容不变。 “是红枣枸杞茶,最是温补,侯爷怎么这样问?” 沈昭临想起袖口那片茶渍,眸色微沉。 他将鹿肉送入口中,慢慢咀嚼后才道。 “她身子虚,夫人日后不必费心。倒是后院姨娘们接二连三地病倒,夫人有何说法?” 薛明珠眸色冷了冷,显然是想起来那些想要联名向侯爷告状的姨娘们。 她向赵嬷嬷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捧上一个锦盒,打开后里面整齐码放着几包药材。 “妾身正想说这事儿呢,每个院落妾身都派了府医过去诊脉,李氏是心口疼,周氏是高热不退……赶巧了不是?” 沈昭临目光扫过那些药包,不动声色。 “夫人以为?” 薛明珠挥了挥手,赵嬷嬷带着丫鬟们下去,压低声音。 “妾身怀疑,有人暗中串联,宋氏抱恙前,这些姨娘安分守己,怎的突然就集体病了?” 话未说完,沈昭临突然轻笑一声。 “夫人的意思是,宋氏一个刚入府的姨娘,能有这般能耐让其他人配合着她做戏?” 薛明珠被他这一笑笑得心头一紧,忙道。 “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担心有人打着生病的幌子,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语,扰了侯府清净。” 沈昭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淡淡道。 “枕边风,本侯自有决断。” 薛明珠见他兴致不高,不敢再多言,只殷勤布菜。 酒过三巡,她借着斟酒的时机,握住他的手。 “那侯爷今晚可要宿在兰芳院?再过几日,便是月中...…” 沈昭临抽回手,语气平淡。 “近日朝务繁忙,本侯还要去书房处理公文。” 薛明珠脸色一僵,随即强笑道。 “那侯爷先用膳,妾身去催催那道参汤。” 离席后,她将赵嬷嬷叫到了跟前。 “去开库房,给她找点事做,怀着身孕还不安分!” 赵嬷嬷会意,悄声退了出去。 落花坞内。 宋长乐倚在软榻上,葱白指尖轻轻翻过一页医书。 “姨娘,赵嬷嬷来了。”采苓匆匆进来,“还带着两个小丫头,捧着好些东西。” 宋长乐指尖一顿,轻笑着合上书册往靠枕后一藏:“请进来吧。” 话音未落,外间已传来关切声。 “哎哟我的宋姨娘,这么晚还看书,仔细伤了眼睛!” 赵嬷嬷跨进门来,一脸的慈祥。 她身后两个小丫鬟捧着大红锦缎,在烛光下泛着富贵光泽。 宋长乐忙起身相迎,却被赵嬷嬷一把按住手腕。 “您坐着!怀着身子的人最是金贵,夫人日日念叨着要老奴多照看您呢。” “嬷嬷辛苦,这么晚了还亲自跑一趟。”宋长乐顺势坐下,眸光扫过那匹锦缎,“这样好的料子,怕是宫里赏下来的吧?” 赵嬷嬷拍着她的手背笑得见牙不见眼。 “姨娘好眼力!夫人特意从嫁妆里挑的,说只有这样的料子才配得上侯府的小公子。” 她突然压低声音。 “下午的那盏茶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夫人也是怕您轻信了旁人有什么闪失,其实老奴瞧着,夫人待您比二小姐还亲呢。” 宋长乐却笑得愈发柔婉。 “夫人待我千好万好,妾身没齿难忘,怎么会因为一杯茶生了嫌隙。” 赵嬷嬷抖开一幅绣样,百子千孙的图案密密麻麻铺展开来。 “这不,夫人想着孩子出生后的贴身衣物,总该亲娘做的才贴心。知道姨娘绣工好,特意选了这吉祥图样。老奴多句嘴,这百子千孙图最是灵验。不少后宅妇人就是绣了这个,才得了男胎呢!” 宋长乐抚过锦缎上暗纹的云鹤,指尖在“长命百岁”的篆字上微微一顿。 “这样好的兆头,妾身定当用心。” 赵嬷嬷抓着宋长乐的手,满脸欣慰。 “就知道姨娘是个明白人,您绣的时候千万用金线锁边,线头都要藏在暗纹里。老奴听说啊,这样孩子将来才不会被琐事缠身。” 香兰倒吸一口冷气。 “这...…这得绣到什么时候?” 宋长乐按住采苓的手,柔声道。 “嬷嬷误会了,采苓是担心我手艺不精,糟蹋了夫人的好意。百子千孙寓意极好,妾身一定用心绣制,今晚就开始描样。” 赵嬷嬷见她如此顺从,客气了几句很快打道回府。 待赵嬷嬷走后,香兰一把关上门。 “那老虔婆分明是要您分身乏术!夫人在背后故意刁难!” 宋长乐的指尖在密密麻麻的婴孩图案上轻轻拂过。 “这可是送上门的好机会,要我好好安胎,我便好好安给她看……” 第一百零一章 闭门不出,愿者上钩 落花坞的院门紧闭了三日。 宋长乐倚在绣架前,指尖捏着一根金线,就着窗边的日光下细细穿过绷紧的绣布。 绣布上已经多了七八个嬉笑玩闹的婴孩形象,或坐或卧,栩栩如生。 “姨娘歇会儿吧,您一早起来就忙活到现在,奴婢都担心您熬坏了眼睛……” 香兰边说边熟练地帮宋长乐理着散乱的丝线,按颜色深浅一一排列整齐。 宋长乐手上的动作没停。 “不碍事,这个娃娃的眼睛得用小心勾勒才传神,绣完就传膳食。” 香兰凑近看了看那几个已经绣好的婴孩,不由得惊叹。 “这小娃娃的眼睛活灵活现的,这手真是巧夺天工,我看外头那些绣掌都比不上您。” 她伸手轻轻抚过绣面,又急忙缩回手,生怕弄脏了绣品。 宋长乐的银针在空中顿了顿,丝线在晨光里微微颤动。 恍惚间,阿娘那双因常年捻线而生出薄茧的手又覆了上来。 “长乐,指头别绷太紧。” 记忆里的声音温温柔柔的。 “你爹总说女子行医没什么不妥,可这世道...…”阿娘把绣绷往她手里塞了塞。 “卖卖绣品,自己有钱才有底气。将来若在夫家受了委屈,至少能攥着自己的银子掉头就走。” 采苓轻手轻脚地进来,将一盏明目茶放在案几上。 “姨娘,李姨娘说是特意带了明目的药膏来,人在外间坐着呢。” 宋长乐从回忆中抽离,针尖在发间轻轻一掠。 “就说我正赶绣品,不便见客。” 采苓会意,转身时却故意提高了声音。 “姨娘已经两宿没合眼了,这百子图再金贵,也比不上身子要紧啊!” 帘子被一只带着佛珠的手撩起,李姨娘皱着眉,快步站定在了宋长乐的身边。 “你们这些丫鬟怎么伺候主子的,你家姨娘身子要紧!” 李姨娘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责备,却掩不住眼底的关切。 她俯身凑近绣架,目光在那栩栩如生的婴孩上流连片刻,不由得轻叹一声。 “妹妹的手艺是巧,只是这般熬着,身子怎么受得住?” 她伸手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盒,轻轻搁在案几上。 “这是我晚上诵经惯用的明目膏,晚上敷在眼周能好受些,离生产的日子还长着呢,宋妹妹何苦这般拼命?” 宋长乐脸上浮现一丝动容,手上动作也停了下来。 “姐姐挂心了,我在这院子里待着总归也是无事,打发时间的活计罢了。” 李姨娘的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显然是不信的。 收好丝线的香兰却小声哽咽道。 “姨娘就是心善,明明是夫人让赵嬷嬷送来的,还说若是下月前绣不完...…” 李姨娘手里捻动着的佛珠停了下来。 “欺人太甚,她薛明珠入府至今动过几回针线,侯爷的寝衣还都是针线坊的手艺。她从前不许旁人殷勤,如今倒是借着这由头磋磨起人来!” 窗外人影晃动,大约是哪个粗使丫鬟正假装在廊下修剪花枝。 宋长乐瞥见那道影子,声音更轻了。 “姐姐慎言,夫人这是为我腹中孩儿祈福...…” 李姨娘冷笑,手中的佛珠拨弄的飞快。 “祈福?我看分明是要熬干你的心神!” 她突然凑近。 “妹妹别怕,我虽然不常在人前,但还有几分薄面,侯爷偶尔也来我院里用斋饭,我定将此事...…” 宋长乐惊慌地抓住她的手。 “姐姐不可,夫人待我极好,这绣图是我自愿的……” 李姨娘回握住她的手,压低声音。 “就当谢你上回解围,周姨娘她们都念着你的好,不过人多了反倒是惹眼。倒是林姨娘,昨儿解禁了,正四处打听你的事……” 李姨娘走后,宋长乐望着那扇轻轻晃动的珠帘出神。 这人心倒真没拉拢错。 李姨娘是沈昭临的第一个妾,年岁最长,资历也最老。 沈昭临对薛明珠尚且如此容忍,对这旧人就算没有情爱,却存着几分旧情。 采苓从外间进来收拾已经冷却的明目茶,顺手将几个小盒子放下。 “姨娘,周姨娘派丫鬟送了安神的香来,说是夜里点着能睡得好些;孙姨娘让人送了一双银筷子,说是银子‘赢子’,讨个吉利……” 宋长乐莞尔。 “好生收着吧,都是一片心意。” 林婉淑站在落花坞院门外时,日头已经西斜。 “宋姨娘可在?我家姨娘路过这儿口渴得紧,想讨杯茶润润嗓子。” 巧儿的声音随着轻轻的叩门声响起。 院内响起一阵脚步,紧接着香兰的身影从打开了一人宽的门缝中闪了出来。 她面上笑吟吟的,眼底却藏着警惕。 “林姨娘来得不巧,我家姨娘刚用完晚膳,这会儿已经歇下了,毕竟这两日赶绣品实在乏得很...…” 林婉淑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却很快掩去。 “那我不打扰,只在院里歇歇脚都不行?你可莫要自作主张,薄了我与宋妹妹的交情。” 香兰脸上浮现了一丝慌乱,犹豫片刻还是打开了大门。 “奴婢引姨娘在正厅坐坐吧……” 林婉淑微微颔首,随着香兰跨入门内。 在正厅落座后,她状似无意地问道。 “听说今儿李姐姐也来过?” 添茶的香兰手上一顿,随即笑道。 “李姨娘是来送明目膏的,说是我家姨娘眼睛熬不得。” 林婉淑眸光动了动,视线扫过院中那几盆已经过了花期——眼下正葱葱绿绿的茉莉。 “宋妹妹人缘真好,连素来不与人来往的李姐姐都这般关心……我这空手而来,反倒无礼了。” 香兰刚想客气两句,林婉淑却已经起身,走出几步,又回头道。 “对了,告诉宋妹妹,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毕竟...…” 她压低声音。 “我们都是被薛氏压着一头的。” 香兰目送林婉淑离开,直到那抹杏黄色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才转身回屋。 屋内,宋长乐早已坐起,绣架立在一旁,正小口啜饮着采苓重新沏的明目茶。 “走了?”宋长乐头也不抬地问道。 香兰撇了撇嘴:“说是讨茶,眼睛却把咱们院子都打量遍了。” 宋长乐轻笑一声。 “她这是急了。禁足七天,出来发现后院的风向都变了,自然坐不住。” 香兰上前给宋长乐续茶。 “她连茶都没喝上一口,白跑一趟。” 宋长乐摇摇头。 “她本就不是为茶而来。” 采苓皱眉:“姨娘,林姨娘突然示好,必有所图。她刚才还暗示想联手对付夫人...…” 宋长乐放下茶盏,指尖轻轻敲击桌面。 “她是想拿我当枪使。薛氏压着她不假,可她更恨的是我腹中这个可能成为庶长子的孩子。” 第一百零二章 薛明珠中毒起疹 卯时三刻,日光漫过窗棂。 宋长乐刚端起白瓷粥碗,外间便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姨娘,夫人来了……” 门房丫鬟的话音还没落下,薛明珠已带着赵嬷嬷跨进正厅。 她今日特意比平日晚半个时辰过来,掐的正是各院用早膳的时辰。 宋长乐放下粥碗起身行礼,语气惶恐。 “给夫人请安,妾身不知夫人亲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薛明珠的目光扫过桌上清粥小菜,最后落在宋长乐明显憔悴的脸上。 不过三日,那双杏眼下已经浮现了淡淡的青影,唇色也苍白了几分。 薛明珠虚扶一把,语气温和。 “妹妹快别多礼,怀着身子的人,哪能这般劳累。本夫人是来看看你那百子图绣得如何了。” 她说着,目光扫向绣架,百子图上已有二十余个婴孩嬉戏玩耍,针脚细密均匀。 宋长乐引她近前,一手指尖轻点绣面,一手藏在身后。 “夫人请看,这些娃娃的眼睛,妾身都是用双股金线勾勒的,取‘金睛火眼’之意,保佑腹中孩儿将来明辨是非……” 婴孩眼睛处因为多了金线的点缀,此时被窗边的阳光一照,瞬间好似活过来似的。 薛明珠伸手轻轻抚过绣面,心下盘算。 这贱人的手确实巧,在绣功上发难只怕是会惹人诟病…… 赵嬷嬷凑近瞧了瞧,登时寻了由头挑刺。 “宋姨娘这才绣了多少?这都三日了,莫不是整日忙着其他,耽误了正事?” 香兰闻言,轻声帮宋长乐说话。 “夫人明鉴,姨娘日日赶工到三更才歇下,白日里更是勤勉……” 薛明珠一抬下巴,赵嬷嬷会意,上前就给了香兰一个结结实实的耳光,训斥道。 “夫人让你开口了?你是主子,还是宋姨娘是主子?慢工出细活的道理还用你教?” 薛明珠在绣架前的软榻上坐下,语气淡淡。 “听说这几日姨娘们流水似的往妹妹这跑,真是得人心。” 宋长乐垂首,睫毛轻轻颤了颤。 “各位姐姐怜惜妾身闭门绣图,送来些小物件表心意。” 薛明珠冷哼一声,突然抓起她背在身后的左手,猛地按在绣布上。 一抹鲜红从指尖渗出,在童子笑脸上晕开一个小红点。 “与其交际,不若做好眼前事,这百子图图的就是吉利,最忌讳见血,你却伤了手,可见心是不诚。” 宋长乐惭愧地咬了咬下唇。 “夫人教训的是,妾身头一日绣时,手法还不纯熟,不小心晃神才失了分寸,妾身这就拆了重绣……” 薛明珠见宋长乐这般逆来顺受,心中那口不顺总算舒坦了些。 她站起身,理了理衣袖,居高临下地看着宋长乐。 “妹妹既然知错,那就好好重绣吧。这百子图将来可是给候府子嗣用的,半点马虎不得。” 宋长乐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一直将薛明珠送到院门口才折返。 回到屋内,采苓已贴心的端来了温水。 宋长乐将整双手浸入水中,指尖细细搓过每一处关节。 “姨娘,您真要拆了重绣吗?” 香兰捂着红肿的脸颊,小声道。 “奴婢用皂角水就能洗掉,保准明儿夫人来查也看不出痕迹。” 宋长乐擦干手,坐回绣架前。 她拿起剪刀,毫不犹豫地剪断了绣线。 “要拆的。” 她声音轻柔,手上的动作却干脆利落。 “不仅要拆,还要拆得干干净净。” 宋长乐看着香兰困惑的表情,轻笑道。 “你且看着吧,夫人很快就自顾不暇了。” 绣架上的百子图很快就拆去了大半,那些栩栩如生的婴孩笑脸重新化为一缕缕丝线。 宋长乐重新绷紧新的绣布,轻声哼起了一段不知名的小调…… 落花坞不愧是最偏的院落,薛明珠回到主院时,日头已经升得老高。 她坐在梳妆台前,由着赵嬷嬷给她卸下钗环,准备午憩。 “夫人,您心头可舒服了?” 赵嬷嬷缓慢梳发,动作轻柔。 “那宋氏再好的绣工,还不是得拆了重来。” 薛明珠端详着镜中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她以为装得乖顺本夫人就会放过她?不过是让她多受些罪罢了。” 正说着,突然觉得手臂有些发痒,忍不住挠了两下。 “夫人可是被蚊虫叮咬了?” 赵嬷嬷放下梳子,凑近查看,只见薛明珠白皙的手臂上浮现出几处红点。 “许是秋日里的蚊虫叮咬所致。” 薛明珠不以为意,又挠了几下。 “去取些薄荷膏来。” 赵嬷嬷应声而去,回来时手里捧着一个小瓷盒。 她小心翼翼地给薛明珠涂抹药膏,却见那红点不仅没消,反而连成一片,愈发明显起来。 “这...…”赵嬷嬷眉头紧锁,“夫人,您这疹子起得蹊跷。” 薛明珠这才重视起来,对着铜镜仔细查看。 只见她脖颈处也开始泛红,痒意愈发难耐。 “莫不是...…”赵嬷嬷突然压低声音,“那宋氏在绣品上动了手脚?” 薛明珠眼神一凛:“你是说,她下毒?” 赵嬷嬷神色凝重。 “老奴不敢妄言,但夫人今日除了去落花坞,并未接触其他特别之物。况且那宋氏背着手藏伤,谁知道她手上涂了什么?” 正说着,青柳端着一盏热茶进来,见薛明珠手臂上的红疹,惊得差点打翻托盘:“夫人这是怎么了?” “大惊小怪什么!”薛明珠呵斥道,却忍不住又抓挠了几下,“去请府医来。” 青柳放下托盘,眼珠一转。 “夫人,奴婢斗胆揣度,会不会是宋姨娘在绣品上下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奴婢听闻,有些巫蛊之术,就是借着绣活害人的。” 赵嬷嬷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没有证据的事,休得胡言!” “奴婢不是胡言。” 青柳压低声音。 “前些日子奴婢听厨房的婆子说,宋姨娘身边的采苓时不时就会出府采买,若是寻常东西,为何不走府里的账?” 薛明珠眼神闪烁,心中疑云密布。 她想起宋长乐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还有那双藏在背后的手... 第一百零三章 吃了哑巴亏 “夫人,不如让奴婢带人去搜搜落花坞?” 青柳趁机进言。 “若真有什么扎针小人之类的巫蛊之物,正好可以借机夺了那贱人的抚养权。等孩子生下来,夫人您...…” 薛明珠被这么明晃晃的戳破了心思,突然厉声打断。 “闭嘴,你是嫌本夫人把柄不够多吗?” 青柳吓得跪倒在地:“奴婢知错!” 赵嬷嬷见状,连忙打圆场。 “夫人息怒。青柳也是为您着想,只是这法子确实不妥。这几日去落花坞的姨娘不少,若贸然搜查,难免打草惊蛇。不如先请府医来看看,再做打算。” 薛明珠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烦躁。 赵嬷嬷说得对,巫蛊之罪非同小可,若没有十足把握就闹大,万一传到侯爷耳中... “去请府医吧。” 她最终决定。 “另外,派人盯着落花坞,看看宋氏这几日都接触了什么人,做了什么。” 青柳不甘心地退下,赵嬷嬷则亲自去安排请府医的事宜。 薛明珠独坐内室,看着手臂上越来越明显的红疹,心中的不安如野草般疯长。 她忽然想起宋长乐那乖巧模样,难道那贱人早有预谋? 约莫半个时辰后,医女挎着药箱匆匆赶到。 她仔细检查了薛明珠的症状,又询问了近日饮食起居。 “夫人不必担忧,这是秋燥引起的皮肤不适。” 医女收回手,恭敬道。 “近日气候转凉,金风渐起,夫人玉体或曾沾染了些许花粉等物,故而肌肤泛红作痒。说起这花粉之症,奴婢倒想起园中金菊正当时令,开得极盛。许是夫人游园时沾了花粉也未可知。” 薛明珠直截了当地问:“不是中毒?” 医女一愣,随即笑道。 “夫人说笑了,这症状与中毒毫无相似之处。奴婢开些清热解毒、润燥止痒的药膏和内服药,三五日便可痊愈。” 薛明珠将信将疑,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让赵嬷嬷送医女出去。 “夫人,看来是虚惊一场。”赵嬷嬷回来后宽慰道,“那宋氏应该没这个胆子。” 薛明珠唇角扯出一丝讥诮。 “没胆子?她敢勾引侯爷,还有什么不敢的?” 她盯着手臂上的红疹,突然问道。 “这几日都有谁去过落花坞?” 赵嬷嬷想了想:“李姨娘、林姨娘、还有周姨娘、孙姨娘等人,虽然没去却也派人送了些小物件。” “去打听打听,她们可有类似的症状。” 薛明珠眯起眼睛。 “若只有本夫人一人如此……” 不一会儿,派去打听的丫鬟进来回话。 “夫人,李姨娘昨儿身上就起了红疹,说是痒得厉害,如今已经消了不少。” 薛明珠和赵嬷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这么巧?”薛明珠喃喃道,“李姨娘昨日发作,本夫人今日发作……宋长乐果然有问题!” 不多时,又有消息传来,没去过落花坞的周姨娘和后院一些丫鬟也出现了类似症状。 “夫人,看来确实是秋燥所致。” 赵嬷嬷松了口气。 “若只有您一人不适,老奴还担心是那宋氏作祟。如今去过的没去过的,都如此,应该只是巧合。” 薛明珠抿了抿唇,内心有些动摇。 她总觉得这事太过蹊跷,可眼下确实没有证据指向宋长乐。 她烦躁地挥手:“去把青柳叫来。” 青柳很快进来,脸上还带着不甘心的神色。 “你方才说,采苓出去采买过?” 薛明珠直截了当地问。 青柳眼睛一亮:“回夫人,千真万确!厨房的刘婆子亲眼所见,说香兰鬼鬼祟祟的,买了包东西就匆匆回去了。” “去查查她买了什么。”薛明珠冷声道,“记住,不要打草惊蛇。” “是!”青柳窃喜地应下,匆匆离去。 赵嬷嬷欲言又止:“夫人……” “嬷嬷不必多言。”薛明珠打断她,“本夫人自有分寸。” 与此同时,落花坞内却是一片宁静。 宋长乐重新绷好的绣布上,已经勾勒出几个婴孩的轮廓。她手法娴熟,针脚细密匀停,仿佛之前拆掉的百子图从未存在过。 “姨娘,”香兰小跑进来,脸上喜忧参半,“夫人和几位姨娘都起了红疹,府医说是秋燥所致。” 宋长乐头也不抬,继续手中的绣活。 “哦?那可真是……巧了。” 采苓在一旁抿嘴偷笑。 “可不是巧么。咱们姨娘这几日足不出户,专心绣图,倒是避过一劫。” 宋长乐这才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采苓,去把我那盒润手膏拿来。秋日干燥,你们也要注意保养才是。” 香兰看了看采苓,又瞧瞧宋长乐气定神闲的模样,瞬间明悟了。 她凑近宋长乐,压低声音。 “姨娘,青柳那丫头刚才鬼鬼祟祟地去了厨房,找刘婆子打听事儿呢。” 宋长乐手上的针线不停,语气平淡。 “让她打听去。刘婆子知道的,不就是采苓前几日去药铺买了些润肺的梨膏么?” 采苓会意地点头。 “正是呢。姨娘咳嗽,奴婢特意去买的,之所以不请府医就是怕夫人知道责罚没有安心养胎,也怕旁人经手的药有问题。药铺那头已打点妥当,任谁来问也只会记得奴婢买了梨膏。”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宋长乐放下针线,揉了揉眉心,“我有些乏了,想小憩片刻。” 待丫鬟们都退下后,宋长乐才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残留着些许淡黄色粉末。 她轻轻嗅了嗅,眼底泛起一丝寒芒。 这药粉是她从阿爹留下的医书中找到的配方,接触皮肤后见阳光则痒,与秋燥症状极为相似。 最重要的是,这药效只会持续三五日,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她早就算准了薛明珠会去查看绣品,所以在绣线和绣布上都涂了这药粉。 而其他姨娘来时,她也巧妙地让她们接触到了同样的药粉,没来的则是通过来送礼的丫鬟们传递。 “夫人啊夫人,”宋长乐轻声自语,“您不是喜欢查么?这下可有的查了。” 她将纸包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 宋长乐眯起眼,仿佛看到了未来更复杂的棋局…… 第一百零四章 越怀疑,越清白 戌时三刻,窗外秋风掠过枝叶,沙沙作响。 落花坞内烛火摇曳,宋长乐端坐绣架前,针线在指尖翻飞。 “姨娘,该歇息了。” 采苓提着小小的油壶轻手轻脚地走到烛台边。 她微微倾身,小心地往灯盏里添了些油。 “您已经绣了整整一日。” 宋长乐指尖的针线未停,只抬眸看了一眼那重新明亮的烛火。 “再绣一会儿,白日里拆掉的,总要补回来。” 采苓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将茶盏放在小几上。 她转身刚想去关窗,不经意瞥见院墙外树影微动,似有人影闪过。 她登时改了主意,不动声色地折返,借着为宋长乐整理绣线的动作俯下身去。 “姨娘,有人来了。远的脚步轻浮,不是练家子。” 她凑近耳畔,声音压的极低。 “近的吐纳绵长,是个高手,奴婢这身功夫怕是藏不住.….” 宋长乐会意,轻声道。 “你回房歇着,让香兰来应付。” 采苓点点头,故意提高声音。 “姨娘仔细伤着眼,奴婢去给您泡杯明目茶来。” 待采苓退出屋子后,宋长乐突然“嘶”了一声。 原来是手中的针不小心扎破了食指。 一颗血珠渗出,滴在绣布上一个婴孩的笑脸上。 她皱眉,却未急着擦拭,而是盯着那抹血色出神。 “你啊,你未出世已得夫人如此‘厚爱’,也不知道将来是福是祸…我这个做娘亲的身份低微,也只能在这些小事上为你尽心了……” 窗外,沈昭临隐在树影中,透过半开的窗棂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眉头微蹙,目光落在宋长乐明显消瘦的侧脸上。 三日不见,她神情憔悴了些,下巴也尖了许多,唯有那双清凌凌的眼睛依然满是生气。 “侯爷。” 玄奕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夫人院里的青柳往这边来了。” 沈昭临抬手示意他噤声,继续观察着屋内情形。 宋长乐回过神,用帕子随意擦了擦指尖,又拿起针线。 扎破了手指后,她的速度慢了下来,不时停下来揉揉眼睛,却始终不肯休息。 “姨娘,明目茶来了。” 香兰端着明目茶推门而入,身后果然跟着打着夫人名义过来查探的青柳。 “夫人有令,查检落花坞绣品进度!” 青柳目光扫过软榻上整理好的丝线,嘴角扯出冷笑。 “哟,宋姨娘不是一向勤勉,这才绣了多少?莫不是故意拖延,好让夫人难堪?” 香兰给青柳也递了一杯茶,温声解释。 “青柳姐姐,刺绣本就是细活,姨娘正在赶工……” 青柳没有伸手接,反而是走到绣架前。 “针脚倒是细密,可惜……” 她指尖故意划过童子眼睛的金线。 “这金线怎么发暗?该不会是掺了脏东西吧?” 宋长乐莞尔一笑。 “此时没有日光,自然不如白日里鲜亮,青柳姑娘若怀疑,不妨摸摸看。” 她捏住青柳手腕,强迫其掌心贴上绣面。 “如何?可觉出异样了?” 青柳猛地抽手,却见掌心干干净净,心理松了一口气,面上却恼了。 “谁知道你有没有在别处下毒!夫人今日从你这儿回去就起了疹子!” 宋长乐垂眸咳嗽两声,袖口滑落露出手臂上同样的红疹。 “这话可冤枉了,秋燥难耐,连我这般足不出户的也未能幸免。香兰,把润肤膏拿来,给青柳姑娘也涂些。” 香兰立刻捧出白瓷小罐,膏体晶莹透亮。 青柳好似见了毒蛇般后退。 “谁要你的东西!” 宋长乐语气无奈。 “夫人若真疑心我,不如请侯爷派府医来验一验这绣线?” 她忽然压低声音。 “只是……侯爷若知道夫人为一点红疹就兴师动众,怕会觉得夫人小题大做吧?” 青柳脸色骤变。 薛明珠最忌被说“善妒无度”。 她脸色青白交替,最终狠狠甩袖。 “姨娘慢慢绣吧,奴婢还得回去给夫人复命。” 青柳离开后,室内又恢复了宁静。 香兰犹豫地劝道。 “姨娘今日早点歇息吧,您的身子要紧..….” “无妨。”宋长乐终于抬起头,冲香兰柔柔一笑,“我绣完这一点就睡。” 香兰知道劝不动,只得退出去时轻轻关上了房门。 宋长乐知道有人听着,故意轻叹一声。 “夫人今日说这百子图最忌讳见血,可我偏偏又伤了手...…若是不重绣,不知又要惹出什么风波来。” 她放下针线,端起已经凉了的明目茶抿了一口,继续自言自语。 “不过夫人说得对,这百子图是给侯府子嗣用的,半点马虎不得。多熬几夜又何妨?” 窗外,沈昭临眸光微动。 他想起回府时听下人议论,说夫人今日去了落花坞,回来后便起了红疹。 府医说是秋燥所致,可偏偏是去过落花坞后才... “侯爷,要进去吗?”玄奕低声问。 沈昭临摇头,转身隐入夜色:“回书房。” 屋内,采苓闪身进来,轻声道。 “姨娘,他们都走了。” 宋长乐放下针线,揉了揉酸痛的脖颈。 “侯爷呢?” 采苓如实汇报。 “侯爷在院外树上守了约莫半刻钟,看了您绣花,后来玄奕侍卫来了,两人便走了。看方向是回书房去了。” 宋长乐起身活动了下筋骨,走到窗前望着沈昭临离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侯爷既然来了却不露面,看来对夫人起疹子的事起了疑心。” 采苓唇线紧抿:“若是侯爷查出是姨娘.…..” 宋长乐胸有成竹。 “查不出,那药粉遇光发作后就散了,如今早已无迹可寻。况且不止夫人一人起疹,侯爷就算怀疑,也没有证据。” 她转身回到绣架前,看着那滴血染红的婴孩笑脸,轻声道。 “侯爷现在关心的,恐怕不是我有没有动手脚,而是我腹中这个孩子的价值。” 书房内。 沈昭临端详着一盘棋局,手中把玩着一枚黑玉棋子。 “侯爷还在想宋姨娘的事?”玄奕递上一杯热茶。 沈昭临不置可否。 “你觉得她今日是故意做给我看的吗?” 玄奕一愣:“侯爷是说...” “太巧了。”沈昭临落下一子,“偏偏我去时,她就扎破了手,还说那些话。” 玄奕思索道。 “可宋姨娘并不知道侯爷会去。依属下看,她这些日子确实辛苦,脸色都差了许多。” 沈昭临眸光深沉。 “薛氏突然起疹,又是在去过落花坞之后,你说会不会是宋氏...” “府医不是说秋燥所致吗?”玄奕道,“而且不止夫人,其他姨娘和丫鬟也有类似症状。” 沈昭临轻哼一声。 “正因如此,才更可疑。” 他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册子翻看。 “陛下前日召我入宫,暗示我子嗣单薄。若宋氏这胎是个男孩...” 玄奕恍然大悟:“侯爷是说,陛下在担心候府后继无人?” “候府这几个月多处于风口浪尖,永宁侯府又是一代单传。”沈昭临合上册子,“陛下本就更青睐已经成家的将领,一个没有子嗣、没有软肋的侯爷,如何让陛下放心交付兵权?” 他走回窗前,望着落花坞的方向。 “不管宋氏有什么心思,她腹中的孩子确实来得正是时候。” 玄奕小心问道。 “那侯爷不怀疑宋姨娘对夫人下毒了?” 沈昭临冷冷道。 “查下去也是一锅浑水,若她真有这个本事...”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倒是我小瞧她了。” 另一边,宋长乐躺在床榻上,手轻轻抚摸着平平的腹部。 “采苓,你说侯爷现在在想什么?”她忽然问。 采苓正在整理床帐,闻言想了想。 “侯爷大概在猜姨娘是不是故意让他看到您辛苦绣花的模样。” 宋长乐轻笑。 “不错。他生性多疑,必定觉得我是做戏。可正因如此,他反而会想,我若真有本事对夫人下手,又怎会让他看出我在做戏?” 采苓听得云里雾里。 “姨娘,奴婢不明白...” 宋长乐闭上眼睛。 “这叫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侯爷现在的困惑,正是我想要的效果。” 她翻了个身,声音渐低。 “今日虽说隔着些距离,但侯爷武艺高深,你会武一事不知能藏多久。你的来处可要清清白白,经得起查才好……” 第一百零五章 群芳入套 翌日,晨光熹微,宋长乐命人将绣架搬到院中树下。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枝叶间隙,在百子图上投下斑驳光影。 “姨娘,外头风凉,您还是回屋绣吧?” 香兰捧来一件杏色披风,轻手轻脚地为她系上。 宋长乐指尖拂过绣面上已完成的三十多个婴孩图案,眼中满是期许。 “秋阳最是养人,多晒晒对孩子也好。这几日闷在屋里,反倒觉得气短胸闷。” 香兰知道自家姨娘说一不二的脾气,只得点头。 “姨娘怀着身子,是该多晒晒太阳。奴婢这就去准备些红枣茶来。” 宋长乐坐下绣图,手中的银针在阳光下翻飞,煞是好看。 她绣得专注,只是时不时的会停下来揉揉眼睛。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宋长乐突然捂住嘴,身子前倾干呕起来。 “姨娘!” 香兰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扶住她。 “您怎么了?” 宋长乐脸色微白,抓着香兰胳膊的手不自觉的收紧。 她摆摆手刚想说话,却又是一阵干呕,这次连眼泪都呛了出来。 “奴婢这就去请府医!” 香兰转身就要往外跑。 “别……” 宋长乐虚弱地拽住她的衣袖。 “不过是晨起不适,何必惊动府医,让夫人知道了又该说我矫情……” 香兰手忙脚乱地扶她进屋,同时高声吩咐院中洒扫的小丫鬟。 “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府医!就说姨娘孕吐得厉害!” 那小丫鬟愣在原地,眼神闪烁。 直到采苓掐了她一把催促这才匆匆跑出院门。 采苓关门前分明看见,那丫鬟跑走的方向是冲着兰芳院——夫人的住处。 屋内,床榻上铺着干净的软垫。 宋长乐先坐在了妆台前,指尖轻点胭脂,在眼下晕开一层淡淡的青影。 她对着铜镜端详片刻,又仔细用粉将唇色压得苍白几分。 采苓进门,低声道。 “那丫鬟果然是夫人安插的眼线,这会儿已经眼巴巴去报信了。” 宋长乐点了点头,折返回床榻躺下。 “我让你备下的东西?” 采苓点头,从柜子深处取出一个锦囊。 “已经研磨成粉,姨娘随时可用。” 院外传来脚步声,宋长乐立刻闭上眼睛,装出一副痛苦模样。 香兰会意,连忙用湿帕子擦拭她额头的冷汗。 医女来的很快,见宋长乐面色苍白,也不敢怠慢,立刻取出脉枕。 指尖搭上腕脉后,她眉头微动。 脉象平稳无孕,身体康健,但宋长乐既唤她来,必有打算。 她余光扫过宋长乐的脸,试探道。 “姨娘近日可曾受过惊吓?或是过度劳累?” 香兰立刻道。 “姨娘这几日日夜赶绣百子图,常常熬到三更天才歇息……” 宋长乐适时地咳嗽两声,手指在锦被上轻轻一划。 这是她们约定的“不稳”之兆。 医女会意,当即沉下脸色。 “这就是了。姨娘脉象虚浮,胎息不稳。” 香兰闻言,喜极而泣:“如此说来,我家姨娘真的有喜了?” 医女点头,语气刻意凝重。 “脉象上看确实如此,只是……” 她看向宋长乐,等一个眼神指示。 宋长乐虚弱地问:“只是什么?” 同时指尖悄悄指向窗外,暗示“有人监听”。 医女便长叹一声。 “姨娘身子底子弱,又连日操劳,需卧床静养,否则恐伤胎元。” 医女前脚刚走,后脚青柳就带着补药来了。 她连礼都未行全,眼角斜斜往床榻上一扫。 “夫人赏的补药,说是给姨娘安胎用。” 她的指尖在盅盖上不耐地敲着,心里啐道:一个贱婢,也配用这等好药? 宋长乐虚弱地支起身子,青柳却猛地掀开盅盖,任由热气熏了她一脸。 黄芪、当归、熟地的醇厚药香扑面而来,确是上好的安胎补药。 宋长乐心中有数后,微微别过脸,细声细气道。 “有劳青柳姑娘跑一趟了,替我谢过夫人美意。” 青柳喉头一哽,掐着嗓子学薛明珠的腔调。 “夫人说了,姨娘身子要紧。百子图不急在一时。” 宋长乐垂眸谢恩,故意让一缕头发散落在苍白的脸颊边。 “妾身省得。” 青柳把药碗往小几上一顿,看着宋长乐那娇弱的模样只觉得矫揉造作。 但碍于薛明珠的吩咐,她还是耐心的追问道。 “姨娘脸色怎么这样差?府医方才怎么说?” 宋长乐指尖抚过碗沿,确认温度适宜后,顺势将碗往唇边一送。 “不过是晨起不适,歇歇就好。” 她仰头饮尽,苦得眉心紧蹙。 不过既然无毒,喝了反倒能让戏更真。 毕竟谁会怀疑一个敢喝补药的“孕妇”呢? 她呛出眼泪,却把空碗倒扣示人。 青柳见她喝得一滴不剩,差事已了,福了福身便告退了。 青柳走后,室内重归寂静,宋长乐立刻从枕下取出采苓准备好的锦囊。 锦囊里是一个小纸包,里头装着暗红色的粉末。 她指尖轻捻,药物微苦气息在鼻尖萦绕。 这土方子是从前阿爹开给旁人的,能催经见红。 宋长乐琢磨了药方后进行了改良,虽然依然有催经之效,却不会像红花那样血流不止,反而是量少色暗,恰似胎漏之症。 她将粉末倒入口中,用温水送服这才睡下。 临睡前,她叮嘱道。 “香兰,去准备午膳。记得要些补血的食材,做给院里那些眼睛看。” 香兰领命而去,宋长乐则转向采苓。 “林婉淑那边可有动静?” 采苓点头。 “巧儿一早就在院外转悠,方才青柳来送药时,她躲在院墙的窗户下偷看。” 宋长乐冷笑。 “正好。我‘小憩’后便会腹痛,你记得''不小心''把染血的布条露出来。”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落花坞。 宋长乐午膳时便觉着小腹隐隐泛起坠胀,如月事将至。 她佯装歇息,实则暗中观察院中动静。 采苓按照计划,将染血的布条“无意间”掉落在院中石径上,正巧被一个粗使丫鬟看见。 那丫鬟吓得捂住嘴,采苓立刻“惊慌”地捡起布条,左右张望后匆匆回屋。 这一切,都被躲在窗户下的巧儿看在眼里。 申时七刻,膳房里,几个厨娘正在准备晚膳。 采苓故意在显眼处徘徊,等看到巧儿的身影时,突然对厨娘道。 “姨娘为了绣百子图腹痛难忍,可有清淡些的粥食?” “宋姨娘不是有喜了吗?怎么还腹痛?”厨娘惊讶地问。 采苓眼圈一红:“府医说胎象不稳,姨娘又强撑着绣那百子图,今早竟见了红……” 她话未说完,余光瞥见巧儿匆匆离去的背影,嘴角微微上翘。 第一百零六章 补药变红花 不到半个时辰,落花坞外便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宋妹妹可歇下了?” 林婉淑的声音透过门帘传来,带着关切。 “听说她身子不适,我们特来探望。” 香兰掀帘而出,见林婉淑带着周姨娘、孙姨娘等人站在院中。 她连忙福身行礼。 “各位姨娘有心了,只是我家姨娘方才喝了药,正睡着……” 林婉淑打断她,眼角余光扫过紧闭的窗棂。 “我们轻些说话便是,都是自家姐妹,哪有生病不来看望的道理?” 香兰故作犹豫,这时屋内适时传来宋长乐虚弱的咳嗽声。 “是姐姐们来了吗?快请进来...…” 林婉淑闻言,立即带着众人进入内室。 内室里,宋长乐面色惨白地倚在床头。 见众人进来,她挣扎着要起身,被褥滑落时,那抹暗红恰巧露了出来。 周姨娘眼尖瞧见,吓得手中的锦盒“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快别动!”林婉淑一个箭步上前按住宋长乐,目光扫过床上的血迹,眸色复杂,“这是……” 宋长乐靠着引枕,看似慌乱掩盖,实则指尖不着痕迹地将被角又掀开些,露出更多可疑的暗红。 周姨娘本就胆小怕事,此刻更是慌得手足无措。 她想上前查看又不敢,只一个劲儿地绞着帕子,声音发颤。 “宋妹妹该不会是……”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像是怕说出口就会成真似的。 李姨娘手里的佛珠也不捻了,慌忙道。 “快别说这些晦气话!咱们侯府这些年香火不旺,好容易菩萨显灵送来这个福胎,可经不起这等冲撞……” 林婉淑亲自为宋长乐掖了掖被角,冷声道。 “咱们夫人的''关照''得可真周到。先是百子图,又是补药,如今倒好,直接把孩子关照没了!” 宋长乐咬了咬下唇。 “林姐姐别这么说,是我自己身子不争气,怨不得旁人……” 林婉淑宽慰似地拍了拍宋长乐的手背。 “妹妹就是性子太软了,夫人分明是嫉妒妹妹有孕,故意刁难!” 正说着,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薛明珠带着赵嬷嬷匆匆赶来。 薛明珠一进门见满屋子人也不惊讶,只淡淡道。 “都聚在这里做什么?宋姨娘需要静养。” 林婉淑立即起身行礼,腰肢却挺得笔直。 “回夫人,妾身们听闻宋妹妹身子不适,特来探望。不想竟看到……” 她意有所指地瞥向床榻。 “夫人赐的补药,效果当真立竿见影。” 薛明珠瞳孔一缩,快步走到床前。 她拂开宋长乐抓紧被褥的手,看清被褥上的血迹时,脸色难看。 “府医怎么说?” 宋长乐适时地咳嗽起来,香兰连忙上前拍背,趁机挡住薛明珠探究的目光。 “回夫人,府医已经差人去请了,这会儿还在来的路上,晨起请脉时只嘱托姨娘胎象不稳,需要静养。” 薛明珠敏锐地抓住关键词,眼眸一眯。 “胎象?既然已经确诊,怎么不差人来兰芳院通报!” 林婉淑走到了绣架前,指尖虚虚点了点上头活灵活现的婴孩们。 “宋妹妹怎么敢的?先前没确诊时,夫人又是留人住在兰芳院,又是让宋妹妹绣这什么百子千孙图……” 明眼人都听得出这是在阴阳怪气,薛明珠使了个眼色示意赵嬷嬷去催促府医,自己则是往前一步坐在了床榻边。 她抓起了宋长乐的手镯,露出她手腕间那一抹水色,冷笑道。 “林妹妹禁足多日,以下犯上的毛病还是没改,本夫人还怀疑是你送的这镯子寒性极重,最是伤胎!” 林婉淑面色微变。 这翡翠镯子是她娘的遗物,哪里是自愿送的? 分明是当初薛明珠以“添妆”为由,强取豪夺! 她余光扫过小几上已经空了的药碗,冷笑一声,咄咄逼人道。 “夫人这话好没道理。这镯子宋妹妹刚抬姨娘时妾身就给了,前些日子她一直戴着,若真有害,早该发作了。依我看,倒是夫人送来的补药更可疑吧?” 薛明珠被林婉淑牙尖嘴利的模样气笑了。 “青柳,去把药渣取来!本夫人今日倒要看看,这府里是谁长了泼天的胆子,敢往我身上泼脏水!” 就在这混乱时刻,外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是丫鬟们惊慌的请安声。 “侯爷万福!” 沈昭临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屋内瞬间鸦雀无声。 “怎么回事?” 他冷声问,目光扫过满屋子的人,最后落在床上面色苍白的宋长乐身上。 “侯爷!” 宋长乐挣扎着要下床行礼,却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沈昭临大步上前,一把扶住她:“别动。” 宋长乐顺势抓住他的衣袖,声音哽咽。 “妾身无用,恐怕是护不住侯爷骨血……” 沈昭临眉头紧锁,看向姗姗来迟的医女。 “怎么回事?” 府医战战兢兢地上前把脉,室内众人安静的连呼吸都不自觉的放轻了。 好一会儿,医女才将宋长乐的手仔细放回被褥里。 “回侯爷,姨娘确实有孕在身,今早请脉时,奴婢已叮嘱不可再劳心劳神,以免胎象不稳。而方才诊脉时发现,隐隐有滑胎之兆。” 林婉淑突然跪下。 “侯爷明鉴!宋妹妹这胎若真有个闪失,只怕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谋已久啊!” 薛明珠厉声打断。 “荒唐!本夫人身为侯府主母,巴不得各位妹妹早日为侯府开枝散叶,怎会……” 沈昭临目光冰冷地扫过众人。 “够了。玄奕,你去取膳房留存的药方和药材……” 就在这时,香兰却突然失手打落了原本倒扣在案几上的药碗。 药碗碎的四分五裂,案几上只余几道提前准备好的干涸的褐色药渍。 “府医,验药。”沈昭临简短地命令。 医女连忙上前,用细绢蘸取残渍,又仔细嗅闻后,突然哆哆嗦嗦回话。 “侯爷,这药中……含有红花!” 沈昭临眼神陡然锐利。 “红花?” 红花乃活血化瘀之药,孕妇忌用,稍有不慎便会致流产。 薛明珠脸色刷地变白。 “不可能!本夫人赐的是补药,怎会有红花?” 她抓住了沈昭临的袖子,急声道。 “侯爷明鉴,妾身绝无害宋姨娘之心!这药定是被人动了手脚!” 一直沉默的李姨娘突然跪下。 “侯爷,妾身有话说。” 第一百零七章 家宅不宁,主母之过 沈昭临看向她:“讲。” “昨晚妾身去药房取安神香,曾见青柳鬼鬼祟祟地在药柜前徘徊。” 李姨娘声音平静。 “当时妾身并未多想,如今想来……” 屋内烛火摇曳,将她的影子拉得修长。 与后院旁的女眷不同,她总是一身老气的深色衣裳。 沈昭临的目光在李姨娘身上停留片刻。 屋内烛火摇曳,将她的影子拉得修长。 李氏,入府最久,平日除了礼佛诵经,几乎不与后院众人往来。 她性子淡泊,从不参与争宠。 这样的人,确实没必要在这种时候说谎。 青柳尖叫起来。 “你血口喷人!奴婢压根没取过活血药!” 李姨娘不紧不慢地捻着手中的佛珠,一颗一颗地数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是吗?那药房的管事婆子可还认得你呢。” 青柳的脸色刷地惨白如纸。 她猛然想起,前些日子为了栽赃李姨娘院里私藏活血药物,自己确实去过药房。 当时取的,可不正是红花、麝香这等虎狼之药! 薛明珠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她早该想到的——青柳这蠢货前些日子确实偷偷去过药房,为的就是往李姨娘院里塞些活血药物。 如今倒好,竟成了别人拿捏的把柄! 好在她很快镇定下来,眸光微冷,心中已有了决断。 “侯爷,青柳虽是妾身的丫鬟,但若她真敢背主妄为,做出这等阴毒之事,妾身绝不姑息!” 沈昭临冷眼睨着她,语气淡淡。 “那夫人打算如何处置?” 薛明珠银牙暗咬,忽地扬手狠狠掴向青柳面颊。 “贱婢!说,是谁指使你害宋姨娘的?” 青柳被打得踉跄几步,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薛明珠。 “夫人,奴婢没有……” 薛明珠又是一耳光,指甲在她脸上刮出几道血痕。 “还敢狡辩本夫人平日待你不薄,你竟敢背主行事!” 一连几个耳光,青柳的脸已经肿得不成样子,嘴角渗出血丝。 沈昭临冷眼旁观,直到薛明珠打完,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毕竟是夫人的陪嫁丫鬟……” 他顿了顿,目光在薛明珠紧绷的侧脸上一扫而过。 “大惩小戒便是,来人,拖下去杖责二十。” 青柳膝行扑到薛明珠脚边,十指攥住她裙角。 “侯爷饶命!夫人救救奴婢!” 薛明珠将裙裾从她手中扯出,别过脸去,狠心道。 “拖下去!” 待青柳被拖走,沈昭临看向宋长乐。 “好好养着。那百子图,免了。” 说完,他转身往外走,经过薛明珠身边时,低声道。 “随本侯来。” 薛明珠脸色灰败,跟着沈昭临出了落花坞。 “侯爷,妾身真的不知……” 一出落花坞,薛明珠就急着解释。 沈昭临抬手打断她。 “本侯不管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他声音低沉。 “但有一点,你需记清楚……” 薛明珠指尖微颤,故作镇定道。 “侯爷放心,妾身定当严查此事,绝不……” 沈昭临忽地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周身散发的凛冽威压,逼得薛明珠呼吸都为之一窒。 “家宅不宁,便是主母之过,若再有下次……” 薛明珠心头一紧,袖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掌家之权,便交由林氏。” 薛明珠如遭雷击,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昭临。 “侯爷!” 沈昭临转身不再看她,声音冷峻。 “本侯还有军务要处理,夫人自便。” 薛明珠浑浑噩噩地回到兰芳院,一进门就摔了茶盏。 “贱人!全是贱人!” 她手指紧扣桌沿,指节泛白,字字句句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林婉淑那个下作东西,竟敢设局害我!” 赵嬷嬷连忙关上门窗。 “夫人息怒,隔墙有耳啊!” 薛明珠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满是怨毒。 “青柳再蠢也是我薛家带来的人,岂会自作主张?那补药分明——” 她突然噤声,眼底翻涌着冷光。 “是了,补药变红花,林婉淑又带着人来得那般及时,一切都是她算计好的!” 赵嬷嬷压低声音。 “夫人,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如今侯爷正在气头上,咱们需从长计议。” “计议什么?” 薛明珠猛地转身,金钗乱颤。 “你方才没听见?府中再生事端,侯爷就要将中馈之权交给那个贱人!” 赵嬷嬷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夫人,既然侯爷看重子嗣,我们好生看护着,等宋姨娘生产时再做手脚。” 薛明珠眯起眼睛。 “你是说……” 赵嬷嬷轻声道。 “老奴早年得了个方子,名唤‘两命汤’。最是霸道不过——任产妇血崩气绝,也能强吊着胎儿性命。咱们不妨先顺着侯爷的意思,好好照顾宋姨娘。” 薛明珠沉默片刻。 “这药可显痕迹?后院如今经不起折腾了。” 赵嬷嬷凑得更近。 “夫人放心,脉象上只显胎气旺盛,便是请了太医来诊,也当是宋姨娘福泽深厚呢。” 窗外忽地滚过闷雷,薛明珠抬手将鬓边凤钗扶正。 “去安排吧。” 另一边。 沈昭临和薛明珠走后,众姨娘寒嘘问暖了几句,陆陆续续也散去了。 落花坞内终于恢复了平静。 宋长乐靠在床头,看着香兰重新收拾床榻。 “姨娘,今日真惊险呢,多亏了李姨娘突然就发难了……” 香兰絮絮叨叨的声音里带着后怕。 宋长乐却瞧着天边黑沉沉的云层,轻笑。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李姨娘这是记恨青柳的污蔑。而且你慌什么,我既然敢栽赃,自是有准备。” 她话锋一转,提醒道。 “要下雨了。” 香兰闻言,扭头看了一眼窗外天边,忙道。 “奴婢这就去把院里晾的衣裳收进来。” 宋长乐微微颔首。 “叫采苓进来伺候吧。” 不多时,采苓悄声推门而入。 “姨娘,都安排妥当了。膳房那边的药罐在奴婢取膳时就已经替换好,不管是侯爷还是夫人事后再查都不会露馅。” 宋长乐微微颔首。 “你办事,我放心。还有,你下次出府采买的时候,传信给贵人……” 第一百零八章 保胎伤母 连绵下了一夜的雨后,天空澄澈如洗。 采苓早早出了府门采买,香兰取了早膳回来时,宋长乐正坐在窗前梳发。 “姨娘,今日膳房送来的都是新鲜吃食。” 香兰将食盒放在桌上,一层层打开。 “您闻闻,这酸枣糕的味道,光是闻着就让人口舌生津。” 宋长乐指尖一顿,鼻尖微动。 “确实酸得厉害。” 她搁下木梳行至桌前,见食盒中陈列着几样精巧点心。 那红褐色的酸枣糕被切成精巧的方形,表面裹着细白糖霜。 酸枣糕旁放着一盅梅子姜汤,琥珀色的汤里飘着几朵桂花,梅子的酸甜混着姜的微辣,暖暖的冒着热气。 香兰一边布菜一边笑道。 “膳房的厨娘们有心了,知道姨娘害喜,特意做了这些酸口的东西。” 窗棂上忽然传来笃笃轻响。 两只通体乌黑的乌鸦不知何时停在那里,正歪头盯着食盒。 其中一只颈羽蓬起,黑珍珠般的眼睛随着香兰布菜的动作转动。 宋长乐拿起一块酸枣糕,走向窗台,对着阳光细细端详。 “酸枣可‘安五脏’,乌梅生津止呕……再添上个酸儿辣女的好兆头,她们倒是会做人。” 她说着,却没有入口,而是随手将糕点掰碎了撒在窗台上。 香兰跟过去一瞧,皱着眉头,下意识地就要赶鸟。 “院子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一对晦气玩意儿?” 宋长乐抬手制止,凝视着乌鸦那双黑珍珠般的眼睛,缓声道。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玄鸟为黑,乌鸦亦是祥瑞。” 香兰将信将疑地看着乌鸦,反问道。 “可奴婢听说的‘玄鸟为黑’指的是燕子吧?都说春来燕子报喜,一年到尾好兆头……” 宋长乐扬了扬下巴,示意香兰看去。 “燕子腹部为白,乌鸦却是通体漆黑,岂非更应了‘玄’字?况且乌鸦懂得反哺之恩,最是灵性...…” 主仆两人正闲话时,其中一只突然僵住,喙部大张着发出咔的怪响。 另一只疯狂用爪抓挠窗棂。 “这是怎么了?” 香兰惊得拽住宋长乐的衣袖连退两步。 说时迟那时快,其中一只乌鸦竟扑棱着翅膀窜进屋内,直扑桌上的汤盅。 宋长乐眸光一凝,迅速上前将汤盅盖子盖上。 那乌鸦在桌上急得团团转,似乎是注意到铜盆水面反光,它落至盆沿俯身饮水。 只是它并不像寻常鸟儿低头啜饮,而是将整个喙插入水中。 铜盆里的水被搅得哗哗作响,破碎地映着它有些发红的眼睛。 “姨娘,这鸟莫不是渴疯了?” 香兰声音发颤。 宋长乐盯着窗台上剩下的糕点,眼神渐冷。 “只怕不是疯了,而是遭了暗算。” 她快步回到桌前,拿起那块酸枣糕掰开,凑近鼻尖轻嗅。 “姨娘?” 香兰不明所以。 宋长乐指尖轻捻,将糕点内里细细拨开,只见其中夹杂着几不可察的褐色粉末。 她拔下鬓间银簪插入糕点,不过片刻,簪尖便泛出淡淡黑色。 “有毒?” 香兰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膳房的人得了谁的吩咐竟敢如此大胆!如今连夫人都要小心护着姨娘的胎......” 宋长乐轻轻摇头,唇角噙着一丝冷笑。 “倒不是要命的毒,不过是些生半夏晒干研磨的粉末,混在酸枣渣里,叫人喝了口干舌燥罢了。” 她眸光一转,指向铜盆边饮水的乌鸦。 “你瞧,这些鸟儿饮过水便安静了,可见真正的杀招……” 她忽然转身,银簪探入那碗梅子姜汤。 果然簪尖上的黑色渐渐褪去。 “声东击西?” 宋长乐轻笑出声。 “薛明珠那个草包可想不出这般缜密的计策,定是赵嬷嬷在背后指点。” 窗外阳光正好,隐约还有几只乌鸦在檐角盘旋。 宋长乐轻笑:“早说过乌鸦是祥瑞,这不就提醒我们趋利避害了?” 香兰脸色煞白:“奴婢这就把这些腌臜东西倒了!” 宋长乐拦住她,从妆奁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能解毒的药丸。 “不急,去取些清水来。” 待香兰奉上清水,宋长乐将药丸化开,小心喂给铜盆边的乌鸦。 不过半盏茶功夫,两只乌鸦便恢复精神,扑棱着翅膀飞向晴空。 “既然有人费心准备,我们怎能辜负?把糕点和汤都收好,盘子空着。一会儿你当着院里人的面,好好夸赞膳房的手艺。” 宋长乐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补充。 “记得请府医过来一趟,就说...该请平安脉了。” 香兰麻利地将酸枣糕包进帕子,又将梅子姜汤倒入茶壶藏好。 她顺手把空盘、汤盅摆在桌角显眼处,故意扬声唤来小丫鬟。 “姨娘说今日的点心很合口味,这汤也鲜。” 她从荷包里取出一吊铜钱,叮当作响地塞给小丫鬟。 “把盘子送回膳房时,顺道把赏钱捎给厨娘们,就说——姨娘记着她们的心意呢。” 不多时,医女挎着药箱匆匆赶来。 香兰早已在内室备好茶盏,宋长乐半倚在榻上,指尖轻轻揉着太阳穴。 “给姨娘请安,您气色不佳,可是昨夜没休息好?” 医女放下药箱,恭敬地行了一礼。 宋长乐示意香兰关好门,又让她守在门外。 待屋内只剩二人,宋长乐方才直起身子,她眼中那抹病弱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锐利的警觉。 “劳烦你看看这个。” 她取出藏好的手帕和茶壶,倒出一小杯梅子姜汤推过去。 医女接过仔细查验,很快便发现了酸枣糕中的异样。 可当她检查姜汤时,眉头却越皱越紧。 “乌梅、嫩姜、蜂蜜、桂花。”医女轻嗅着,“还有人参、黄芪……如此搭配,这汤只会是治疗胎动不安的良方。” 她抬头疑惑看向宋长乐,却见她闭着眼,指尖轻轻叩着桌面。 医女喉头动了动,她沉下心,索性端起茶盏浅浅的抿了一口。 好一会儿,她才将口中之物吐在手帕上。 “这表面是安胎的药膳,实则是为日后生产时准备的催命符!” 医女擦了擦嘴角,面色有些凝重。 “奴婢医术不精,只能看出其中添加了不少强健胎心的药材。但万物讲究阴阳协调,一旦胎儿过于滋补,势必损伤母体,生产时候也会比旁人难上许多……” 宋长乐眯起眼睛,唇角勾起冷笑。 “看来薛明珠是真的怕了。” 医女偷眼观察她的神色,小心翼翼道。 “姨娘,若用这等猛药保胎,即便…即便母体受损,胎儿也定能安然无恙。您的计划……” 宋长乐轻轻叩着茶壶的壶身,抬眼时眼底一片清明。 “要走的孩子留不住,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过。夫人若问起,只说胎象渐稳便是。” 第一百零九章 朝堂生事 待医女离去,宋长乐独坐窗前沉思。 外间脚步声急,采苓匆匆回府,袖中藏着一封密信。 她避开众人耳目,径直进了宋长乐的内室。 “姨娘,贵人传信来了。” 采苓压低声音,从怀中取出一个蜡封的锦囊。 宋长乐接过,指尖轻轻一挑,蜡封碎裂,露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笺。 她展开细看,唇角微扬,眼中却无半分笑意。 因为她知道,此刻远未到真正该得意的时候。 棋局虽已布好,但猎物尚未踏入死地。 「纵薛氏以为计成,待其得意时反杀。流言已备,静候时机。」 信上不过寥寥数语,却已定下杀局。 她将纸笺凑近烛火,任由火舌将其蚕食一干二净。 火光明灭间,她眼底映着纸灰纷飞,像是已见薛明珠的结局。 可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住气。 “贵人怎么说?”采苓低声问。 宋长乐眼底寒光一闪,却又转瞬敛去的干干净净。 “不急。”她语气柔婉,“猎物要慢慢杀,才有趣。” 采苓望着自家主子这副模样,背脊无端窜上一丝寒意。 姨娘越是这般温言细语,越叫人无端生寒…… 下午,京城。 不知何时起,流言如野火一般,从街头巷尾烧到了茶楼酒肆。 东街延鹤楼里,说书先生笑眯眯地拱着手上台。 说书先生姓李,人称“铁嘴李”。 他一张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活的说成仙的。 “各位客官,今日老朽要讲个新鲜故事,保准您没听过。” 铁嘴李环视一圈,见茶客们都竖起了耳朵,这才满意地捋了捋山羊胡。 “话说咱们京城有位高官,权倾朝野,却偏偏惧内如虎...…” 二楼雅间中,御史大夫温逸平正和几个友人小聚,听见这说书声,手里的酒盏明显一顿。 “温兄可是此处嘈杂?不若我们换个清净地方说话?” 林婉淑之父林宴当即很有眼力见的起身,温逸平却轻轻摇头,示意他噤声。 楼下铁嘴李的声音越发响亮起来。 “这位夫人啊嫁去三年,仗着娘家有几分势力,把持府中大小事务不说,还善妒成性。高官膝下无子,却还一力打压府中妾室,您说这不是要绝了人家香火吗?” 茶楼里顿时响起一片唏嘘声。 有人高声问道:“先生说的莫不是永宁侯府?” 铁嘴李故作神秘地摇着扇子。 “哎哟,这话可不敢乱说。老朽只是讲个故事,各位听听便罢。” 林宴的眸光闪了闪,他是不知道薛家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这几个月明里暗里都是不好的传闻。 但他乐见其成,不挤走作为正妻的薛家千金,他女儿林婉淑何时才有上位的机会? 如此想着,他脸上带着笑意,伸手给温逸平斟酒。 “这流言未必空穴来风,温大人有风闻奏事之权,听听也无妨……” 翌日,朝堂之上。 宫中报时的大钟余音未散,群臣已整齐位列宣政殿两侧。 殿内一片肃静,唯有珠帘轻碰的声响自殿侧传来。 沈昭临不必回头便知来者何人。 在这大内之中,能随驾从蟠龙屏风后转出的,唯有枢密院使——白无赦。 他一袭绯色蟒袍,腰间玉带悬着御赐金符,明明是正二品的服制,偏偏绣了四爪蟒纹。 这是肃清前朝乱党之后,天家特许的殊荣。 “陛下圣安。” 白无赦在龙椅旁躬身行礼,绯色衣领微敞处,隐约可见一道淡色疤痕 那是三年前他还是个小侍卫时,替皇帝挡下致命一刀留下的见证。 待天子入座,他才缓步退回臣列。 经过沈昭临时,脚步不着痕迹地一偏,左肩“不慎”撞上对方。 沈昭临蹙眉侧目,正对上那双日日含笑的桃花眼。 朝议快到尾声时,温逸平踏出了文官行列。 “臣,有本奏。永宁侯夫人薛氏失德,侯爷治家不严,恐失朝廷体面……” 沈昭临面色微沉,昨日茶楼流言他已着人平息,不想今日竟成御史奏章。 他余光瞥见户部侍郎林宴正低头整理玉带,嘴角绷得古怪,像是压着笑。 温逸平奏报才起了个头,白无赦忽然咳嗽起来。 皇帝立即摆手。 “白卿旧伤又犯了?赐座。” 小太监忙搬来紫檀圈椅,白无赦虚倚椅背,声音温润。 “臣谢陛下厚爱,只是温大人此言差矣。内宅之事何须上达天听?侯爷军功赫赫,岂会因后院琐事损了威名?” 沈昭临眼底登时腾起了警惕,他可不相信政敌会一反常态替自己说话。 果然,白无赦话锋一转。 “臣依稀还记得侯爷当年平定南鸩时,可是连南鸩蛊母都礼送出境呢,如今又怎会对自家妇人束手无策?” 沈昭临眸光一沉,白无赦这话看似维护,实则火上浇油。 既坐实了流言,又暗指他连家事都管不好,如何担得起朝廷重任? 沈昭临正欲反驳,林宴突然出列。 “陛下容禀。” 林宴躬身的幅度比旁人深三分。 “臣以为温大人所言极是。听闻侯府姨娘诊出喜脉,前日却险些小产……” 沈昭临锐利如刀的眼神落在林宴身上。 “林大人倒是耳目灵通,不如说说本侯早膳用的什么?” 皇帝适时咳嗽起来,老太监高声宣布退朝。 退朝钟声里,沈昭临一把攥住欲溜走的林宴手腕。 “林侍郎,再心急也不是这般给女儿铺路的。我们本是一家人。” 林宴额角沁出冷汗,白无赦却笑眯眯地倚靠着朱柱。 “侯爷,内帷不修终是隐患。林大人分明是为您着想。” 沈昭临松开手,冷冷瞥他一眼。 “不劳白大人费心。” 林宴如释重负地遁走,白无赦却低笑着走近。 “侯爷若需要‘清理门户’,白某倒有些药……效果极佳。” 沈昭临眸色骤寒,拂袖而去。 与此同时,永宁侯府,落花坞的院门被人轻轻叩响。 香兰警觉地将门拉开一条缝,待看清门外站着的是林婉淑和她的丫鬟巧儿时,紧绷的神色顿时松了几分,脸上浮现出笑意。 “林姨娘来得正巧。” 香兰侧身让开。 “便是您不来,我家姨娘也正要吩咐奴婢去请您呢。” 林婉淑闻言,嘴角温柔的笑意微微凝滞,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 她分明记得,上回来访时宋长乐连面都不愿见,怎的今日突然这般热络起来? 第一百一十章 画饼充饥,互为棋子 林婉淑踏入落花坞的瞬间,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几口青瓷大缸错落有致地摆在院中。 缸面舒展着几片荷叶,原本应该呆在花园里的那一抹通体一色的金鲤赫然就在其中游弋。 宋长乐被采苓搀着,正立在荷花缸边投喂鱼食。 她指尖轻轻点入水中,漫不经心地搅动着,显得百无聊赖。 阳光透过她单薄的秋衫,勾勒出微微隆起的小腹轮廓。 “妹妹好雅兴。” 林婉淑的声音让宋长乐侧身望来,唇角登时多了一丝热络的笑意。 “林姐姐来了,我正念着你呢。” 见林婉淑的目光落在鱼缸上,她柔声解释道。 “夫人说水边湿滑,日后月份大了也不方便走动,索性让人搬来这些锦鲤,让我在院里赏玩。” 林婉淑嘴角抽了抽。 什么湿滑,分明是防着她借机推人下水。 她不动声色地站定在离水缸三尺远的地方,轻声道。 “姐姐今日来,是有要事相商……” 宋长乐垂眸看着水中倒影,忽然轻咳两声。 香兰连忙递上帕子,却被她摆手挥退。 “我这身子......” 她苦笑着抚上小腹。 “本该是喜事,如今倒成了洪水猛兽。连姐姐都要离我这般远。” 林婉淑喉头一紧。 按计划她该上前安抚,可那几口大缸像无声的警告,加上宋长乐反常的邀约,让她脚跟生了根似的挪不动步。 直到看见宋长乐眼圈泛红,她才硬着头皮上前,绣鞋小心地避开青砖上未干的水渍。 “妹妹说哪里话。我身子也不好,只是怕过了病气给你……” 话音未落,宋长乐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林婉淑还未来得及反应,那只熟悉的翡翠镯子已经滑到了她的腕上。 林婉淑指尖猛地一颤。 冰凉的翡翠贴上皮肤的刹那,她恍惚看见娘亲临终前含笑的面容。 当时薛明珠以正室之威强索此物时,她早就不抱希望能再要回它。 “你......” 林婉淑嗓子发紧,那些精心准备的说辞在喉头打转,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宋长乐却展颜一笑,好似卸下了心中的大石头一般松了口气。 “果然我戴着大了不少,林姐姐戴着倒是正好。听说玉石都是有灵的,不可轻易易主,如今物归原主,我心里倒是舒坦多了。” 水面上的光斑随着锦鲤的游动忽明忽暗,林婉淑一时分不清是那粼粼波光晃眼,还是宋长乐的笑容太过刺目。 她低头轻抚失而复得的翡翠手镯,干巴巴地吐出两个字。 “多谢。” 宋长乐从采苓手中抓过一把鱼食,扬手洒向水面。 “林姐姐客气什么,本该是我谢你。当日若不是你带着人来揭穿红花变补药的阴谋,我只怕今日未必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说话……” 听到“红花”二字,林婉淑脸上的怀旧之色瞬间褪去。 她不动声色地牵起宋长乐的衣袖,引着人往内室走去,声音压得极低。 “夫人的态度,这些天你也瞧见了,她容不下你,不如与我联手?” 宋长乐在桌边落座,低声道。 “姐姐,我思来想去,红花那事情未必是夫人的意思。青柳素来性子急,我从前在兰芳院做事与她有旧怨,兴许是她自作主张……” 林婉淑冷笑一声,倒了一杯茶推过去。 “妹妹倒是心善,可你当真以为,夫人会容得下你腹中这块肉?” 她瞥了一眼宋长乐的腹部,仿佛已经看见薛明珠羡慕又嫉妒的面容。 这胎儿是祸也是福,端看怎么用。 宋长乐微微垂眸,轻声道。 “赵嬷嬷说过,这孩子日后生下来,便是嫡子待遇。” 林婉淑好似看怪物一样看着宋长乐,但想到她的出身又释然了。 “嫡子待遇?我的傻妹妹,别天真了,过继到夫人名下,可不就是嫡子待遇了吗?” 她倾身凑近,声音更低。 “可妹妹当真能忍骨肉生离的痛?能忍自己的孩子日日喊别人做娘亲?” 宋长乐搭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收紧,背脊都应激似地挺直了三分。 但她沉默片刻,却低低叹道。 “可我只是个奴婢抬的姨娘,没有娘家倚仗,给不了孩子好的前程。若跟着夫人,或许……” 林婉淑见她似有动摇,眸中闪过一丝算计,随即握住她的手,柔声道。 “妹妹何必妄自菲薄?若你愿意站在我这边,我自有法子让你不再受制于人。” 宋长乐抬眼,似有疑惑。 “姐姐的意思是……?” 林婉淑咬了咬牙,终于下定决心般低声道。 “朝堂上侯爷因薛家之事遭人弹劾,若妹妹此时助我,日后我必让娘家认你做干女儿,给你一个体面的身份。” 宋长乐眸中似有微光闪动,却又迟疑道。 “可夫人那边?” 林婉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你只需考虑清楚,到底是守着这个虚无缥缈的‘嫡子待遇’,还是搏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前程。妹妹好好想想,我不逼你。” 宋长乐低头沉默,半晌才轻声道。 “姐姐容我……再想想。” 林婉淑见她这般情态,心中已认定她会为母性所困,迟早应下。 当即也不再追着,只满意地起身,柔声道。 “好,妹妹慢慢考虑,我等你好消息。” 待林婉淑离开后,宋长乐伸了个懒腰。 眼底的怯懦与犹豫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意。 林家的干女儿? 她嘴角勾起一丝讥诮。 林婉淑自己在家也不过是个庶出过继到主母名下的假嫡女。 真要是坐上了主母的位置,怕不是只有卸磨杀驴的份儿。 她慵懒地掩唇打了个哈欠,余光扫过软榻处藏在引枕下面的医书,忽然想起方才医女查验梅子姜汤时的情景。 她自幼随阿爹学医,自问对药材的辨识不输寻常大夫。 可今日那盅梅子姜汤,她分明嗅出了人参黄芪,却未能破解所有的药材成分。 她忽然想起阿爹在世夜读时常常感慨。 “药理如海,我这穷尽一生也不过窥得冰山一角。” 当时她只当是谦辞,如今才知其中真意。 宋长乐起身将厚重的医书捧在掌心,指尖轻轻摩挲着有些泛黄的纸页。 这些日子顺风顺水,到底还是托大了。 若今日没有乌鸦预警,没有医女大胆试汤...... “香兰。”宋长乐已捧着医书顺势坐下,“你晚些时候去膳房吩咐一声,晚膳多备两道菜。” 香兰刚进门收拾茶盏,闻言一愣。 “姨娘今日胃口好,想吃什么?奴婢好叫他们备着。” 宋长乐翻过上次未读完的那一页,漫不经心道。 “随意,要...热闹些都好。” 香兰更疑惑了。 “可今日就姨娘一个人用膳..….” 宋长乐轻笑一声。 “谁说...就我一个人?”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有心撩拨 月上枝头,永宁侯府后院各处都亮起了灯火。 宋长乐倚在窗边,指尖拨弄着一枚白玉棋子,目光时不时落在院门处。 香兰端着食案进来,采苓也跟在后面帮忙布菜。 两人在外间八仙桌旁站定,麻利地布起菜来,不一会儿便将桌面摆得满满当当。 香兰抬眼,见宋长乐仍倚在窗边未动,柔声劝道。 “姨娘先用膳吧?侯爷这个点还没回府,八成是又被公务绊住了。而且依着您的说法,林家在朝堂上闹出那么大动静,总得去兰芳院…...” 宋长乐不紧不慢地将棋子按在棋盘上。 “再等等,他会来的。薛明珠那儿是火坑,需要避嫌;林婉淑那儿是是非窝,家长里短嚼舌根……除了落花坞,他无处可去。”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宋长乐眸光微闪,迅速将棋盘上的残局打乱,换上一副慵懒神色。 沈昭临大步踏入时,身上还挟着夜露的凉意。 “今日是什么日子?” 他目光扫过满桌佳肴,眉梢微动。 宋长乐起身相迎,顺手将桌上的酒杯斟满。 “妾身想着侯爷回府定是腹中空空,万一就来了妾身这落花坞呢?便特意嘱咐膳房备着好菜,不想真将侯爷给盼来了……” 采苓已经机灵地添了副碗筷,与香兰默契地退出了内室。 沈昭临握住她递酒的手,拇指在她纤细的腕间轻轻摩挲。 “我竟不知,你还有这未卜先知的本事?” 宋长乐就势坐到他身旁,夹了块裹满茴香的羊肉。 “妾身哪会这些江湖把戏?” 她眼尾漾着几分肉疼。 “只是落花坞没有小厨房,不得不求着膳房多费些心思,打赏出去的可都是实打实的银钱呢!” 沈昭临刚欲张口,那筷子却故意偏了三分。 羊肉擦着唇角划过,留下一道油光。 宋长乐“哎呀”一声,指尖已经抚上他唇角。 “沾到了…...” 带着薄茧的拇指突然攥住她手腕。 沈昭临就着这个姿势,将她指尖含入口中轻轻一吮。 宋长乐呼吸一滞,眼睁睁看着他舌尖卷走那滴肉汁。 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让她心头一跳,耳尖隐隐发烫。分明是她先撩拨的,怎么反倒被他拿捏了节奏? 这男人……当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 “这般心疼银子?” 他低笑着松开她,目光扫过她微蹙的眉尖。 “不如本侯给你在落花坞建个小厨房,省得你日日往膳房塞赏钱。” 宋长乐回神,眸光微亮,却又故作迟疑。 “侯爷说笑了,妾身这院子小,哪值得这般兴师动众……” 沈昭临截断话头。 “明日就让管事来量地方,挑几个手脚麻利的厨娘送来。” 他顿了顿,似笑非笑地看她。 “免得哪天心疼银子,连我的饭食也克扣了。” 宋长乐眼波流转,倚进他怀里,指尖在他衣襟上轻轻一勾。 “那妾身可要好好谢过侯爷……” 沈昭临低眸看她。 “怎么谢?” 她仰脸一笑,指尖点了点他的唇,突然正经起来。 “侯爷方才不是说饿了吗?饭后与妾身对弈几局吧?妾身闲时读棋谱,自觉棋艺大有长进。” 晚膳后,丫鬟们收拾着桌面,软榻上的小几已经摆上了棋盘。 宋长乐落座后拿起了白子,将黑子棋罐往他手边一推。 “妾身让侯爷先行。” 沈昭临挑眉。 “你让我?” 宋长乐歪头一笑,烛光在她眸中跳成两簇小火苗。 “怎么,不敢?输了的人要学猫叫。” 沈昭临喉结微动,忽然扯松了领口在她对面坐下。 “好大的胆子。” 棋子落盘的脆响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宋长乐落子轻快,却处处暗藏杀机。 沈昭临起初漫不经心,渐渐坐直了身子。 “侯爷这里..….” 她突然倾身向前,发梢扫过沈昭临的手背,指尖点在一处空位上。 “若是被妾身占了,可就满盘皆输了。” 女子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扑面而来,领口处若隐若现的雪白肌肤近在咫尺。 他忽然扣住她手腕。 “你故意的?” 宋长乐眨眨眼,一脸无辜。 “妾身只是提醒侯爷...…” 话音未落,她突然捂住嘴,身子一歪就要栽倒。 沈昭临下意识揽住她的腰,却见怀中人狡黠一笑,趁机将一枚白子按在棋盘上。 “将军!” 沈昭临咬牙,手上力道却不自觉放轻。 “宋、长、乐,装病骗我?” 宋长乐指尖戳了戳他眉心。 “什么骗不骗的,这叫兵不厌诈。谁让侯爷心不在焉的,这里都皱成川字了。” 她忽然凑近,近到能数清他的睫毛。 “侯爷该不会要悔棋吧?” 沈昭临眸色骤深,扣着她后脑就要吻下。 宋长乐却灵巧地一矮身,从他臂弯钻了出去。 “哎呀,忽然觉得恶心.…..” 她扶着柱子作势欲呕,眼角余光却瞥见沈昭临僵在半空的手。 “茶凉了。” 她转身时已换上明媚笑容,亲自为他续上新茶。 “侯爷尝尝这个,特意加了陈皮,最是解郁。” 沈昭临盯着她忙碌的身影,忽然道。 “不问问我为何心烦?” 宋长乐背对着他沏茶,语气温柔。 “妾身没有显赫的家世,帮不上侯爷什么,侯爷若想说,自然会说。” 她转身递过茶盏,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挠。 “妾身只想逗侯爷开心,不想给侯爷添堵。” 茶盏交接的瞬间,沈昭临突然攥住她纤细的手腕。宋长乐猝不及防跌坐在他膝上,惊呼声还未出口,就被他带着薄茧的拇指按住了唇。 “你今日处处撩拨。”沈昭临声音沙哑,“到底想要什么?” 宋长乐能感受到他大腿肌肉的紧绷,却故意在他膝上轻轻扭了扭。 “侯爷不喜欢?” 她忽然贴近他耳畔,呵气如兰。 “妾身只是想侯爷天天来...” 沈昭临猛地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内室。 宋长乐惊呼一声,下意识环住他的脖颈。 隔着衣衫,她能感受到男人手臂上紧绷的肌肉。 她的心跳陡然加速,却在被放在床榻上的瞬间蜷缩起来。 “侯爷,妾身如今...” 沈昭临扯过锦被将她裹成个茧子,只露出一张俏脸。 他指尖弹了弹她的眉心,在一旁躺下。 “想什么?睡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小厨房,巧反击 晨曦透过窗纱,斜斜地铺了半榻。 宋长乐恍惚睁眼,伸手一摸,身侧已经空空如也。 她支起身子,香兰正巧端着铜盆进来。 “侯爷寅时就走了,特意吩咐不许吵醒姨娘。” 香兰拧了热帕子递过来,声音满是喜悦。 “管家带着工匠在外头候着半个时辰了,说是要量小厨房的尺寸呢!” 宋长乐擦拭的手一顿。 昨夜不过随口一提,没想到他竟当真记在心上。 院外工匠们垂首肃立,老管家见宋长乐出来,微微欠身。 “老奴奉侯爷之命,来给姨娘安排小厨房。” 管家年过四十,是候府伺候过两代的家奴,虽嫌少往后院跑,却是实打实的沈昭临心腹。 宋长乐福身还礼。 “劳烦管家亲自跑一趟。” 她指着西墙根的位置,语气真诚。 “您看这里可使得?” 老管家凝神望去,微微点头。 “姨娘慧眼,此处通风避湿,最宜设灶。”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脚步声。 赵嬷嬷人还没进门,声音先飘了过来。 “老奴远远瞧着这落花坞热闹得很,原来是姨娘要起小厨房。” 她带着两个脸圆圆的厨娘进门,见到老管家在场明显一怔。 老管家眼皮都没抬,继续对宋长乐道。 “灶台规制老奴会亲自把关,姨娘放心。” 赵嬷嬷余光扫过那些工匠丈量出来的尺寸,心里咯噔一下。 侯府规矩大,各院用度都有定例,便是夫人薛明珠的兰芳院,也是嫁过来一年才添的小厨房。 宋长乐余光瞥见赵嬷嬷尴尬的神色,这才转身露出浅笑。 “嬷嬷来得正好。” 她虚扶了一下赵嬷嬷的手臂。 “管家事忙,不如嬷嬷帮我瞧瞧这厨娘人选?” 赵嬷嬷偷眼看了看陈管家,见他没反对,才赔笑道。 “姨娘如今怀着身子,确实该有个自己的灶头。老奴身后带的这两个丫鬟都是厨中巧手……” 话音未落,膳房派来的厨娘们恰巧到了。 七八个妇人排成一排,为首的胖厨娘更是脸上堆笑凑前。 “奴婢娘家是江南的,最拿手各式糕点,龙井米糕更是一绝……” 另一个高颧骨妇人见状,不甘落后地抢上前半步。 “奴婢擅长煨汤,连侯爷尝了都说有当年御膳房的味道呢!” 膳房油水多,滋养的人也格外见风使舵。 今日这前倨后恭的嘴脸完全是因了宋长乐的金贵肚子和沈昭临昨天才留宿过。 最莫等的丫鬟刚准备往前一步,立刻引来几声嗤笑。 “哟,这不是只会烧火的丫头吗?” 胖厨娘用胳膊肘顶了顶同伴。 “就是运气好才被调来膳房,如今也敢来凑这个热闹?” 高颧骨厨娘更是直接伸手一拦。 “没规矩的东西,这里也是你能站的?” 说着故意将人挤到最边上。 赵嬷嬷看着这些人你争我抢的模样,眼角皱纹里夹着的殷勤顿时冷了几分。 “姨娘有所不知。” 她上前半步,声音压得低,却刻意让在场众人都听得清楚。 “老奴带的这两个丫头是夫人特意从兰芳院拨来的,最懂滋补养身的法子。” 她说着斜眼去瞟那胖厨娘,鼻翼微微翕动。 “江南点心虽好,到底性凉,怕是不适合......” 管家正垂手立在旁边,眼神平静无波,显然不打算插话。 宋长乐绕着厨娘们和赵嬷嬷带来的两个丫鬟走了一圈,视线忽然落在了最莫等的位置。 “嬷嬷瞧着她可好?” 赵嬷嬷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看见的是上一次在落花坞外头给自己透了消息的小红。 上次见面时,她还是杂役丫鬟,如今再看身上的衣裳,倒像是调去了膳房。 赵嬷嬷眯起眼睛。 “这..….” 赵嬷嬷假意为难。 “她瞧着不过是个烧火丫头,怕是伺候不周到。” 小红本就机灵,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当即就扑通跪下了。 “奴婢在膳房帮工有些时日了,帮着揉过面,煨过汤,姨娘爱吃什么,奴婢都愿意学!” 这不就是偷师? 其他的厨娘们闻言,纷纷怒目,觉着小红捡了便宜。 宋长乐抿嘴一笑。 “厨艺如何尚且不论,这颗心倒是个实在的,那就她吧。” 她转向赵嬷嬷。 “横竖有嬷嬷时时提点,想必出不了差错。” 赵嬷嬷喉头一哽。这话听着是奉承,却把她架在了火上。 若日后吃食有问题,第一个逃不掉干系的就是她。 可看着小红被众厨娘瞪的畏缩的模样,又稍稍安心。 这样怯懦的丫头,拿捏起来最容易不过。 “姨娘既然喜欢,自然是可的。” 赵嬷嬷福了福身,忽然压低声音。 “只是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宋长乐瞧着热火朝天起灶台的工匠们。 “嬷嬷但说无妨。” 赵嬷嬷意有所指地看向宋长乐的小腹。 “姨娘入府后也算盛宠不衰,如今又有了身子,难免招人眼红。吃食用度上,还是谨慎些好,不如留一个自己人教一教。” 自己人,自然指的就是她带来的两个兰芳院丫鬟。 宋长乐忽然后退半步,捂着心口作势欲呕。 采苓立即上前虚扶,却不急着出声,只将一盏清茶稳稳递到宋长乐手边。 “不妨事,许是站久了。” 宋长乐虚弱地笑笑,接过茶盏轻抿一口。 “嬷嬷方才说的极是,不过毕竟是夫人使惯了的人,妾身不好夺人所爱,不如这样——日后妾身这儿的食材,都劳烦嬷嬷亲自过目可好?” 阳光穿过树梢,落在赵嬷嬷僵住的笑脸上。 她没料到宋长乐会顺水推舟把查验之责塞给她,可众目睽睽之下,只得硬着头皮应下。 待赵嬷嬷和一众厨娘走后,采苓搀着宋长乐进了内室,语气里有些幸灾乐祸。 “姨娘好算计,赵嬷嬷是夫人的人,姨娘将食材查验交予她,今日又有管家作证,日后大可一网打尽。” 香兰端着新沏的红枣茶进来,眼角眉梢都是喜色。 “可不是好事成双,方才工匠们说加急赶工,天黑前就能把灶台砌好呢!” 宋长乐倚在窗边,看着工匠们忙碌的身影。 “等小红收拾好东西搬来,叫来我跟前,只说我有些忌口要叮嘱。” 不一会儿,小红低着头进门了。 她一身粗布衣裳,肩膀微缩,看起来老实又规矩。 如果不是听她信誓旦旦地信口胡诌过自己爱吃莲子羹,单看外表,实在不算个机灵的。 宋长乐反倒是越看越满意的笑了。 “进了我的院子便是一家人了。” 香兰会意,取了个鼓囊囊的荷包递过去。 小红一愣,自己还没表现就有银子拿? 她膝盖一软就要跪。 “奴婢……奴婢不敢……” 宋长乐用茶盖轻轻一抬,拦住她下跪的动作,声音柔和。 “有什么不敢的,日后若是兰芳院或是旁的院子给你银子,你只管收着。” 小红猛地抬头,正对上宋长乐含笑的眼。 宋长乐指尖点了点她粗糙的手背。 “收银子是本事,你掌管膳食免不了与旁人打交道,人缘好是好事,只要别忘了主子是谁就行。” 小红眨了眨眼睛,当即磕头。 “奴婢明白。” 宋长乐轻笑一声。 “下去熟悉熟悉灶台吧,侯爷晚上应当会过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嫡庶暗斗,绝食拒婚 三日后,兰芳院的青瓷花瓶在地上炸开时,守夜的丫鬟们齐齐打了个寒颤。 薛明珠攥着梳篦的手指节发白,铜镜里映出她扭曲的面容。 “不过是个贱婢抬的姨娘,早早给了小厨房还不够,也配独占侯爷三日?!” 梳齿刮过发丝,几根断发缠在齿缝间,像纠缠不清的怨念。 赵嬷嬷使了个眼色,小丫鬟们立刻鱼贯退出,只留下满地瓷片在烛光之下泛着冷光。 “夫人息怒。” 赵嬷嬷接过梳子,蘸了兰膏轻轻梳理。 “侯爷这是做给朝堂上那些言官看的。您想,若他此刻来兰芳院,岂不坐实了惧内,您又善妒的传言?” 薛明珠猛地转身,发梢抽在赵嬷嬷手背上。 “那他就日日宿在落花坞?那贱人肚子里还揣着个孽种,还能玩出花样来不成!” 窗外忽然传来扑棱棱的振翅声。 一只乌鸦落在枝头,黑豆似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屋内。 赵嬷嬷心头莫名一颤,面上还是镇定道。 “夫人放心,老奴在梅子姜汤里加的两命汤,足够让那胎儿长得健壮,产前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异状。” 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 “不过生产那日,自有她受的。” 薛明珠神色稍霁,她揉了揉太阳穴,想起母亲前日的来信。 信中说朝中已有御史参她善妒失德,侯爷惧内。 父亲这几日甚至一直告病没有去上早朝。 她咬着唇,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都怪那些朝臣多管闲事...” 赵嬷嬷见她冷静下来,趁机劝道。 “夫人莫急,二小姐出嫁在即,只要联姻得力,夫人在侯府地位也能稳固。” 这一提醒,薛明珠倒是想起这个假妹妹来。 “着人回去催一催,明蕙那边如何了?不是已经定亲,怎么还没嫁过去。一个记名的假嫡女而已,还想要三书六聘不成?” 夜里,薛府,主院房中。 薛夫人捏着女儿薛明珠的来信,指尖在信纸上摩挲出细微的声响。 信中提到明蕙的婚事需尽快办妥,字里行间都透着命令的口吻。 “这丫头,反倒越发强势了。” 薛夫人轻叹一声,将信纸折好收入袖中,起身朝锦瑟院走去。 锦瑟院的窗棂半开,薛明蕙正低头绣着一件大红嫁衣。 烛光落在她纤细的手指上,针尖在锦缎上穿梭,绣出一朵朵精致的牡丹。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母亲。” 薛明蕙放下针线,起身行礼。 薛夫人走近,伸手抚过嫁衣上繁复的花纹,“绣得不错,只是这牡丹用金线勾边,未免太张扬了些。” 薛明蕙的手指微微蜷缩。 “女儿想着...毕竟是喜事...” 薛夫人打断她,声音不轻不重,却像一盆冷水浇下。 “你总归是妾室入门,应该素净些的。绣完这一侧,另一侧就不可再用牡丹了。你姐姐在信中说,杨家已经等不及了。” 薛明蕙低下头,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是,女儿知道了。” 薛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又嘱咐了几句嫁妆的事,便转身离去。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薛明蕙才缓缓抬起头,眼中蓄满泪水。 她猛地抓起那件嫁衣,剪刀已经抵上锦缎,却在最后一刻停住了手。 “小姐.…..” 贴身丫鬟推门进来,看到这一幕吓得脸色发白。 薛明蕙放下剪刀,擦了擦眼角。 “让你打听的事,可有消息了?” 丫鬟犹豫了一下,关上门低声道。 “奴婢托人打听了,杨大人是通政司参议,官居五品。您要嫁的是他的嫡子不嫁,但是嫡次子,那嫡次子虽有原配但感情淡薄,反倒是在外有个外室,住在城南的繁花巷,听说...还生了个儿子。” 剪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薛明蕙踉跄后退几步,脸色瞬间惨白,跌坐在绣墩上。 “小姐!” 丫鬟慌忙上前扶住她。 薛明蕙的嘴唇抖了抖。 “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丫鬟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的瞬间,薛明蕙抓起那件嫁衣狠狠摔在地上,又扑到床上,将脸埋进被褥无声地痛哭。 她早知道自己不过是过继在薛母名下的假嫡女,想做正妻,难上加难。 定亲后,她也安慰自己能做个官宦人家的妾室已是幸运。 只要生了儿子,日子也算有个盼头。 可为何偏偏是个养外室还有私生子的男子? 难道她薛明蕙就只配得上这样的归宿? 哭够了,薛明蕙坐起身,擦干眼泪,对着铜镜整理好衣衫,然后唤来丫鬟。 “告诉膳房,从今日起,我不进食了。” 丫鬟大惊。 “小姐!这可使不得!” 薛明蕙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照我说的做,若母亲问起,就说我身子不适,没有胃口。” 翌日一早,京城城南的集市上。 采苓挎着竹篮,正挑拣着新鲜的山楂。 她看似专注地挑选果子,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周围妇人们的闲谈。 “听说了吗?薛家二小姐闹绝食呢!” 一个卖绣线的妇人压低声音道。 采苓的手指微微一顿,假装不经意地凑近了些。 “为何啊?不是听说要嫁到杨家做妾吗?那可是好亲事。” 另一个妇人好奇地问。 采苓突然插话。 “嗨,听说是不甘为妾才闹脾气。我们夫人常说,妾室就该安分守己,哪有挑三拣四的道理。” 妇人们立刻来了兴趣。 “你们夫人?你是...” 采苓故作惊慌地捂住嘴。 “我、我什么都没说...” 她匆匆付了钱,拎着篮子快步离开,嘴角却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 消息像长了翅膀,不到半日就传遍了半个京城。 当谣言辗转传回薛府时,已经变成了“薛家二小姐心比天高,连嫡姐都敢顶撞”。 薛明蕙听到丫鬟转述的流言时,正在窗前发呆。 她猛地站起身,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被扫落一地。 “薛明珠自己当正妻,倒来教训我?” 她的声音里满含愤怒。 “她以为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当上这个侯夫人的?当年若不是她设计陷害…...” 丫鬟慌忙捂住她的嘴。 “小姐!这话传出去可不得了!” 薛明蕙挣脱开来,眼中燃烧着怒火。 “去告诉母亲,除非杨家断了外室,否则我宁可饿死也不嫁!” 永宁侯府,落花坞。 宋长乐倚在软榻上,听着采苓绘声绘色地描述集市上的情景。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腹部,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做得不错。薛明蕙性子看着冷清温吞,骨子里却有几分傲气。这下,薛家可有的热闹了。” 采苓犹豫了一下。 “姨娘,若是薛二小姐真的不嫁了...” 宋长乐轻笑。 “不会的,薛家不会允许。我只是要让她恨透薛明珠,将来...或许能多个盟友。” 正说着,外面传来脚步声…… 第一百一十四章 借赏花宴,立贤良名 赵嬷嬷带着府医进来时,宋长乐正坐在软榻上,和香兰、采苓两个丫鬟翻看绣样册子。 她指尖在几幅花样间流连,忽而停在一丛竹叶纹上,轻声道。 “这个倒雅致。” 赵嬷嬷凑近瞧了瞧,笑道。 “姨娘好眼光,这竹叶绣在孩儿的小褂上定然清雅。竹报平安,好寓意。不过姨娘身子要紧,还是先让府医诊个脉吧?” 医女提着药箱站在屏风边,闻言立刻上前,放下药箱,恭敬行礼。 “给姨娘请安。” 宋长乐合上绣样册子,温婉一笑。 “有劳了。” 医女搭脉时,赵嬷嬷状若无意地提起。 “夫人念着姨娘害喜辛苦,特意让老奴来问问,可有什么想吃的?若是小红那丫鬟不会,可以从府外请人来教。” 宋长乐手腕没动,目光却落在窗外新砌的小厨房方向。 “劳夫人挂念,如今有了小厨房,倒是什么都方便。” 她忽然抬眼,笑得真诚。 “只是近日总想起夫人赏的梅子姜汤,那滋味酸甜适口,很是特别。” 赵嬷嬷听了这话,眼角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但很快又堆起满脸慈祥的笑容。 “姨娘喜欢那梅子姜汤?老奴这就去禀告夫人,让厨房多备些送来。” 她悄悄打量宋长乐,却见对方眉眼温软,似乎只是单纯喜欢那滋味,并无他意。 赵嬷嬷暗自松了口气,心想自己多虑了。 医女此时收回诊脉的手,笑着道喜。 “姨娘脉象平稳,胎儿康健,只是肝火旺了些,近日饮食上还得以清淡为主。” “是呢。”宋长乐温顺地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向赵嬷嬷,“对了嬷嬷,那梅子姜汤里是不是加了些旁的?我昨日让小红试着做,总觉着差些味道。” 赵嬷嬷后背沁出一层细汗,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 “姨娘好灵的舌头。那汤里确实加了十年陈的广陈皮,是夫人从宫里请来的方子。” 她故意把“宫里”二字咬得重些,暗示这汤来历清白。 屏风外的采苓忽然插嘴。 “奴婢记得夫人最是仁厚,上回还特意嘱咐说,姨娘若喜欢,就把方子抄来呢。” 赵嬷嬷心头一松,暗赞这丫头机灵,连忙顺着话头道。 “正是这话!老奴这就去...…” 宋长乐轻轻抚了抚腹部。 “嬷嬷不必麻烦了,我也就是随口一问。夫人待我这样好,若是连个汤方都要讨要,倒显得不知足了。” 她说着忽然掩口轻笑,眼波流转间尽是娇憨。 “说来有趣,自从有了身子,我竟变得嘴馋起来。前儿夜里梦见小时候吃过的桂花糖蒸酥酪,馋得醒过来呢。” 赵嬷嬷彻底放下心来,也跟着笑。 “姨娘这是小公子想吃呢!只管叫小红去学,老奴这就回去复命了。” 待二人告退后,宋长乐唤来采苓。 “去留意着,兰芳院近日有什么动静。” 赵嬷嬷离开落花坞后,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嬷嬷回来了,青柳姐姐的伤大好,正在里头伺候着呢。” 兰芳院的粗使丫鬟正在廊下洒扫,见赵嬷嬷回来,连忙起身行礼。 赵嬷嬷摆了摆手,径直往正屋走去。 屋内,薛明珠正倚在贵妃榻上,青柳跪在脚踏上为她捶腿。 见赵嬷嬷进来,她懒懒地抬了抬眼皮。 “如何?” 赵嬷嬷凑近几步,压低声音。 "回夫人,宋姨娘胎象稳固,只是...…” 薛明珠眉头一皱,挥手屏退左右,只留下青柳。 待屋内只剩主子和心腹,赵嬷嬷才继续道。 “她今日忽然提起梅子姜汤,老奴总觉得她话里有话。” 薛明珠猛地坐直身子,腕上的金镯撞在榻边小几上。 “她察觉了?” 赵嬷嬷摇头。 “老奴瞧着不像,她只说喜欢那滋味,还问起做法,倒像是真馋了。” 薛明珠冷笑一声。 “既然喜欢,就让那个什么小红没事就给她做。” 这时,青柳忽然轻声道。 “夫人,奴婢倒有个主意。” 她手上力道未减,仍稳稳地替薛明珠揉着膝盖。 “宋姨娘胎象既稳,不如办个赏花宴?一来显侯府妻妾和睦,二来……” 她眼波往赵嬷嬷那边一扫。 “二来,正好用上娘家那株‘魏紫’。满京城独一份的牡丹,让各府夫人们都瞧瞧,咱们夫人是如何大度的。” 薛明珠眯起眼,指尖轻轻敲了敲榻边小几。 “你这丫头伤好后大为长进,倒比嬷嬷想得周全。去,把名帖单子拿来,我要亲自拟宾客名单。” 青柳连忙起身去取,赵嬷嬷则接过话头,沉稳道。 “夫人,老奴思忖着,既然要办,不如连那些与侯府不睦的人家也一并请来。” “哦?”薛明珠抬眼看她,“比如?” 赵嬷嬷略一沉吟。 “譬如曾弹劾侯爷的御史家眷,还有……林家的主母。” 薛明珠并不接话,御史家眷也好,林家主母也罢,她们的男人个个都是挑事精,平白惹人厌烦。 赏花宴多了这些群人,想想都碍眼。 赵嬷嬷不急不缓道。 “老奴知道夫人不待见她们,可御史台风闻奏事,今日弹劾侯爷,明日未必不能为侯爷说话。至于林家……” 她稍稍压低声音。 “林大人掌着吏部考功司,候府幕僚明年迁转的事,说不定就落在他手上。” 见薛明珠仍绷着脸,她又添了把火。 “横竖不过是让她们来赏赏花、吃盏茶。她们若来了,显见夫人大度;若不敢来,反倒是她们露了怯。” 薛明珠冷笑一声。 “嬷嬷这张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话虽如此,她到底松了口。 “既这么着,名单上添几笔也无妨。 落花坞。 采苓约莫一个时辰后才匆匆回来。 她轻手轻脚地闪进内室,将门帘仔细掩好。 “姨娘,兰芳院那边动静不小。” 她凑近低声道。 “赵嬷嬷回府不到两个时辰,就急急派人去了薛家。听说是要置办些名贵花木,这会儿花匠们正忙着布置庭院。奴婢特意绕到角门瞧了瞧,那阵仗……” 宋长乐指尖一顿,茶盏堪堪停在唇畔。 “可打听到宴请名单?” 采苓凑近几步,耳尖始终留意着廊下的动静。 “小红去膳房取食材时,正巧看见管事嬷嬷在核对礼单。温御史夫人、林家主母都在列,连去年与侯爷当朝争执的那几位大人家的女眷,都收到了烫金帖子。” 宋长乐抿了一口茶,心下已有决策。 “总不能一直困在这四方天地里。想要往上走,少不得要与人周旋……你明日寻个由头出去,务必与那位贵人搭上线。想法子弄张请帖,给薛二小姐送去。” 采苓眼中精光一闪:“姨娘是要……” 宋长乐轻笑一声,将茶盏轻轻搁在案上。 “这么好的戏台子,怎能少了薛二小姐这个角儿?” 第一百一十五章 抢风头 与此同时,薛府锦瑟院 “小姐,您就吃一口吧……” 丫鬟捧着莲子羹的手在发抖,甜羹早已没了热气。 薛明蕙靠在床头,原本莹润的脸颊凹陷了几分。 门外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紧接着进入眼帘的是一双上好的云纹官靴。 “闹够了吗?” 薛维岳负手立在屏风边,目光扫过丫鬟手里丝毫未动的膳食,眉头一皱。 “你姐姐像你这般大时,已经帮着打理候府中馈。你呢?杨家聘礼都过了一半,你现在装贞烈?” 薛明蕙咳嗽了两声,抬眸时泪光莹莹。 “父亲可知那杨二郎……” 薛父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袖口。 “外室而已,男人哪个没有?你嫁过去也生下儿子,还怕争不过?” 他直起身,朝门外招了招手。 两个婆子端着新熬的燕窝粥进来,碗盖上的缕空花纹里溢出丝丝热气。 “亲事已经定下,断然没有悔婚的道理,你是自己吃还是为父叫人给你灌进去?” 薛明蕙看着不远处那张与自己相似又年长许多的脸,忽然低低笑出声。 “女儿知错了,不劳父亲费心。” 薛维岳的脸色迅速由阴转晴,目光落在薛明蕙苍白却倔强的脸上,竟难得地缓和了几分。 “杨家这门亲事,到底是家里费心牵线的,总不会害你。” 他顿了顿,又道。 “嫁妆自然按嫡女的例备着,不会短了你的体面。” 薛明蕙垂眸不语,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角。 薛维岳见她不再顶撞,便顺势下了台阶,带着婆子们转身朝外走去,临到门口时又回头补了一句。 “好好养着,别让家里操心。” 待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廊下,薛明蕙突然扬手将粥碗狠狠砸了出去。 瓷碗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摔在薛维岳方才站过的位置,砰地炸开一地碎片。 丫鬟端着铜盆进来时,险些踩到地上的碎瓷,惊得往后一跳。 “小姐当心!” 她慌忙放下铜盆,蹲下身去收拾狼藉。 “您仔细伤着脚,婚前见血可是不吉利的......” 丫鬟收拾完碎片,犹豫着从袖中取出一封烫金请帖。 “方才门房送来的,说是给您的。” 薛明蕙睫毛微颤,缓缓伸手接过。 帖子入手沉甸甸的,翻开一看,是永宁侯府的赏花宴,只是受邀人写的不是薛明蕙的名字。 丫鬟凑过来一看,顿时变了脸色。 “送错了?奴婢这就去问问......” 薛明蕙将帖子合上。 “既然送到我手里,便是天意。” 她忽然掀开锦被下床。 “备水备膳吧。” 丫鬟惊疑不定。 “小姐您这是......” 薛明蕙走到妆奁前,铜镜里映出她苍白的脸和发亮的眼睛。 “姐姐既然送了帖子来,我这个做妹妹的,岂能辜负她的‘好意’?” 翌日一早,薛家的牡丹运到了。 那株“魏紫”果然名不虚传,碗口大的花朵紫中透红,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引得府中下人纷纷围观。 赵嬷嬷亲自指挥花匠将花安置在兰芳院前的空地上,特意嘱咐。 “这株要放在显眼处,但离席间远些,免得被人碰坏了。” 花匠会意,将花放在一处假山旁,既醒目又不至于让人轻易靠近。 薛明珠站在廊下看着这一切,满意地点点头。她转身对赵嬷嬷道。 “宾客名单都送出去了?” 赵嬷嬷递上一份名单。 “自然,按夫人吩咐,御史温大人家的女眷和林家主母都在其中。御史夫人已经回帖说会来,林家那边还没消息。” 薛明珠粗粗扫了一眼名单。 “记得给宋姨娘也下帖子,再送几匹软缎去,就说是我赏她做新衣裳的。” 赏花宴当日,宋长乐早早梳妆完毕。 她一身淡青色,发间攒了沈昭临赏的那支累丝嵌宝的流苏簪,整个人清丽脱俗又不失体面。 “姨娘,这样会不会太素了?” 香兰有些担忧。 宋长乐对镜整理衣襟。 “今日主角是夫人,我们何必抢风头?” 采苓匆匆进来。 “姨娘,兰芳院那边派人来催了。” 宋长乐手上动作一顿,旋即恢复如常。 “知道了。” 当她来到花园时,宾客已到了大半。 薛明珠正站在一株魏紫旁,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央。 宋长乐入场后安静地找了个角落坐下,余光扫过全场。 林家主母正与几位夫人窃窃私语,不时瞥向薛明珠。 温御史夫人独自赏花,神色冷淡。 薛明珠眼尖,瞧见宋长乐来了,立刻带着人过来。 “宋妹妹来了怎么也不吱一声,我正与诸位夫人说起你呢。” 宋长乐只得起身,恭敬行礼。 “给夫人请安。” 薛明珠亲自扶起她,转向众人道。 “瞧瞧,我家这妹妹最是知礼,自打有孕后更是谨小慎微,让我这个做姐姐的看了都心疼。” 一个夫人笑道。 “早就听闻侯夫人贤德,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薛明珠笑容温婉。 “姐妹们过誉了,我们侯府上下和睦,全赖侯爷治家有方。说来这株‘魏紫’还是侯爷特意让我从娘家搬来,就为让姐妹们赏心悦目呢……” 众人闻言纷纷称赞。 “寻常牡丹五月就谢了,早听说薛家有个暖房,专养反季花卉。如今一见,果然不养俗物。夫人这般大度与人共赏,可见贤惠大方,难怪侯爷敬重。” “谁说不是呢,这牡丹雍容华贵,恰似夫人气度……” 正说着,林夫人带着几位女眷朝这边走来,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 “侯夫人好雅兴,这牡丹怕是价值不菲吧?” 她意有所指地环视满园珍品。 “难怪我家老爷常说,薛尚书两袖清风,原来家底都在这儿了。” 薛明珠脸色一变。 宋长乐忽然轻咳一声,柔声道。 “林夫人慧眼独具,这株魏紫确实不凡。说来也巧,妾身曾听薛夫人提起过这花的来历。原是一位老花农感念薛大人为官清廉,执意要将此花相赠。薛大人再三推辞,实在推脱不过,最后才勉强收下,却仍按寻常牡丹的价钱付给了老农。为官者当以清正为本,这花儿能养在薛家,也是一段佳话。” 她顿了顿,又温婉一笑。 “说来惭愧,妾身虽嫁入侯府,却对这些名贵花卉一窍不通。多亏夫人不嫌弃,时常指点,今日才能有幸与诸位共赏。” 薛明珠闻言,神色稍霁,顺势接话道。 “妹妹过谦了。你如今有孕在身,侯爷特意嘱咐要好生照料,这些琐事自然不必费心。” 林夫人见二人一唱一和,只得干笑两声。 “原来如此,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林婉淑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外围,她快步上前拉住林夫人衣袖将人拽走。 “母亲,女儿正想找您说说话呢……” 温御史夫人此时缓步走近,淡淡道。 “牡丹虽好,终有花期。倒是宋姨娘这般谦和知礼,才是难得。” 众人闻言,纷纷附和,话题便转到了宋长乐的身孕上。 薛明珠看着被解围的场面,非但不感激,反而怒火中烧。 她精心准备的宴会,竟让一个贱婢出了风头! 第一百一十六章 当堂揭丑,旧怨浮出 忽然,院门处传来骚动。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夹杂着丫鬟婆子的阻拦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鹅黄色衫子的少女闯入园中,发髻微乱,脸颊因跑动而泛红。 “薛二小姐?” 有人低呼出声。 薛明珠脸色骤变,指尖掐进掌心。 她明明没给这个庶妹下帖! 薛明蕙站定后,目光直刺向被众星拱月的姐姐。 她胸口剧烈起伏,猛地从袖中掏出一物,高举过头。 “姐姐好兴致,我绝食五日,你倒在这里赏花宴客。姐姐既说杨家好,为何不让你贴身丫鬟嫁去?那外室子都满月了!” 高昂清亮的话音未落,她将手中玉佩狠狠掷向地面。 代表定亲的羊脂白玉在地上炸开,碎片四溅。 一位贵妇惊得后退两步,绢帕掩唇。 满园哗然。 赵嬷嬷一个箭步上前,堆起满脸褶子笑道。 “二小姐近日备嫁辛苦,难免情绪不稳。老奴这就送您回房歇息……” 薛明蕙冷笑,从袖中抖出一张纸。 “备嫁?父亲逼我嫁的哪里是什么良人?这杨二郎在城外养了两房外室,最长的跟了他五年!姐姐明知如此,还帮着父亲牵线,催我下嫁……” 薛明珠厉声打断,额角青筋隐现。 “住口,我看你是病糊涂了,我这就让人送你回去!” 她快步上前想拉住妹妹,却被对方灵巧避开。 林夫人眼中精光一闪,忽然插话。 “薛二小姐说的可是通政司参议杨大人家?上月他家确实办了满月酒……” 薛明蕙眼眶通红。 “正是,那孩子生母是扬州瘦马,如今就养在城东宅子里。姐姐为了拉拢杨家,为了自己侯夫人的地位和声誉……” 宋长乐突然捂住嘴干呕起来,身子一晃碰翻了案上茶盏。 滚烫的茶水泼在薛明蕙裙摆上,惊得她后退半步。 “姨娘!” 香兰和采苓一左一右,惊呼着扶住摇摇欲坠的宋长乐。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薛明珠趁机给赵嬷嬷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带着两个粗使婆子上前,半扶半拽地将薛明蕙往偏厅带。 薛明蕙奋力挣扎,厉声道。 “你们都别被她装贤惠的……” 话音未落,已被婆子捂住嘴拖了出去。 “诸位见谅。” 薛明珠强撑笑容。 “舍妹近日染了风寒,有些发热说胡话……” 温御史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偏厅方向。 “姐妹间有什么误会说开就好。倒是宋姨娘看着不太好,可要请大夫?” “不妨事。”宋长乐虚弱地摇头,“许是日头太毒,妾身去偏厅歇歇就好。” 薛明珠此刻巴不得赶紧支开这些看热闹的宾客,连忙道。 “采苓,还不快扶你家姨娘去偏厅歇一歇。香兰,你去请府医来。” 待人群重新散开赏花,薛明珠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西偏厅内。 薛明蕙正烦躁地绞着湿透的裙角。 见宋长乐被扶进来,她冷哼一声。 “装什么好人?那茶盏分明是你故意打翻的。” 宋长乐示意采苓去偏厅门口守着,待门关上才轻声道。 “二小姐若想闹个痛快,何必选今日?满园宾客,最后难堪的只会是薛家。”薛明蕙眼中泪光闪动。 “你以为我在乎?他们把我当货物般买卖,我还顾什么颜面!” 宋长乐从袖中取出绣帕递过去。 “夫人常说妾室命如草芥……我这般得宠,生产后也要去母留子。” 她苦笑一声。 “二小姐至少是正经嫡女,何必……” 薛明蕙突然大笑,笑声里带着几分凄厉。“嫡女?我不过是过继来的玩意儿!当年她薛明珠能设计闺中密友,自然看不上我这便宜妹妹。” 薛明蕙话一出口,立即警觉地抿住唇。 宋长乐心头一跳。 闺中密友? 薛明蕙今日的爆发,撕开了薛家光鲜外表下的脓疮。 而她或许能借着这道裂缝,窥见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宋长乐正欲再探,外间突然传来脚步声。 赵嬷嬷已推门而入。 她身后跟着府医和两个端着热水的丫鬟。 “老奴给二小姐带了干净衣裳。” 赵嬷嬷目光在二人之间打了个转。 “夫人说赏花宴还要继续,请二小姐换好衣裳就从角门回府。” 薛明蕙抓起衣裳冷笑。 “怎么,怕我再说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她瞥了一眼宋长乐摔门而去,宋长乐只温顺地低头整理衣襟。 赵嬷嬷目送薛明蕙愤然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她转身时,脸上已堆起那副慈祥的假笑。 “姨娘身子可好些了?方才二小姐闹得厉害,没惊着您吧?” 宋长乐揉着太阳穴,露出一个虚弱笑容。 “多谢嬷嬷关心,许是刚才人多,所以才有些头晕,歇息片刻便好。” 赵嬷嬷走近后紧盯着宋长乐,眼神锐利。 她状似无意地提起。 “二小姐性子急,说话也没个轻重。方才她那些胡话,姨娘可别往心里去。” 宋长乐抬起眼帘,眼中满是困惑。 “胡话?二小姐说了什么吗?我方才头晕得厉害,只听见些模糊的声音……” 赵嬷嬷嘴角抽动了一下,显然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 她凑近一步,恨不得看进宋长乐的眼底。 “就是那些关于杨家、关于大小姐的闲言碎语……姨娘当真没听清?” 宋长乐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只蹙眉道。 “实在抱歉,嬷嬷。我这几日身子不适,方才又被茶水烫着,确实没太注意二小姐说了什么。”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 “不过二小姐看起来很是激动,可是与大小姐有什么误会?” 赵嬷嬷眼中精光一闪,突然换了话题。 “说起来,姨娘入府也有半年了吧?老奴听说您刚来时,连正眼都不敢看人呢。如今倒是……伶俐了不少。” 这赤裸裸的威胁让宋长乐脊背一凉。 她明白赵嬷嬷是在警告她。 一个出身低微的姨娘,最好安分守己。 “嬷嬷说笑了。我能有今日,全仰仗侯爷和夫人的照拂。府中事务,自然以夫人马首是瞻。” 赵嬷嬷似乎满意了,脸上的褶子舒展开来。 “姨娘明白就好。府医马上就到,您再歇会儿,老奴还得去前头帮衬着。” 赵嬷嬷刚准备跨出偏厅大门,外面突然传来一道尖细的嗓音,远远的,有些听不真切。 可她的身形却猛地一顿,原本从容的步伐也乱了。 宋长乐微微眯起眼睛。 能让这老虔婆如此失态,来人怕是不简单…… 第一百一十七章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那道尖细嗓音渐渐近了,听得真切了。 “丽嫔娘娘驾到!” 宋长乐扶着桌沿缓缓站起,心头一跳。 丽嫔?宫里的娘娘怎会突然驾临侯府? 赵嬷嬷已经慌乱地整理起衣襟,她临走前回头瞥了宋长乐一眼,眼中警告意味明显。 “姨娘且在此处候着,老奴先去迎驾。” 宋长乐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却在赵嬷嬷身影消失后,立即悄悄挪到窗边,透过木窗的缝隙向外望去。 花园中,一众贵妇早已跪伏在地。 薛明珠站在最前方,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 “臣妇参见丽嫔娘娘,娘娘千岁。” 一顶华丽的软轿停在花园入口处,轿帘被两名宫女轻轻掀起。 一只白皙细嫩的手搭在宫女腕上,随后走出一位身着淡紫色宫装的丽人。 她约莫二十出头,眉眼如画,身上的宫装不算繁琐,通身气度却压得满园牡丹都失了颜色。 她轻启朱唇,声音温温柔柔。 “明珠姐姐何必多礼?本宫听闻你办赏花宴,特意过来凑个热闹。” 薛明珠的笑容更加僵硬了,她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敢起身。 “娘娘驾临,蓬荜生辉。” 温芷柔缓步上前,亲手扶起薛明珠,动作看似亲昵,实则强硬。 她环视四周,目光在那些仍跪着的贵妇身上扫过。 “诸位夫人请起吧,今日是本宫唐突了,扰了大家的雅兴。” 众人这才战战兢兢地起身,却不敢直视这位突然驾临的宫妃。 宋长乐透过窗缝看得分明,温芷柔虽然面带微笑,但那双狐狸眼里却藏着冰冷的锋芒。 而薛明珠看似恭敬,背脊却绷得笔直,显然并不如表面那般欣喜。 温芷柔挽起薛明珠的手臂,目光在那株魏紫上停留片刻,笑道。 “姐姐还是这般风雅。这花儿养得真好,就像姐姐持家有道,难怪侯爷敬重。” 她忽然凑近薛明珠耳边,用只有附近几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只可惜……再好的花,结不出果子也是枉然。” 薛明珠脸色一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这时林夫人第一个站起身,眼中精光闪烁,嘴角噙着一抹看好戏的笑意。 “娘娘与侯夫人姐妹情深,实在令人羡慕。” 她故意将“姐妹情深”四个字咬得极重,暗中观察着温芷柔的反应。 温芷柔闻言,从身后宫女手中接过一个锦盒。 “可不是?当年本宫与明珠姐姐同吃同住,情同姐妹。如今听说姐姐求子心切,特意从宫里带了秘方来。” 她打开锦盒,取出一只青瓷小瓶,倒出些许褐色药汁在茶盏中。 薛明珠脸色一白,手指紧紧攥住帕子。 满园贵妇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出声。 林夫人却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悄悄往近处挪了半步,伸长脖子想看个究竟,脸上写满了幸灾乐祸。 满园贵妇都听得明白。 丽嫔这是在暗讽侯夫人肚子不争气。 薛明珠盯着那盏药,脸上血色尽褪。 她勉强笑道:“娘娘厚爱,只是这样的好事,应该让给更需要的人。” 她目光一转,忽然看向人群中看热闹的林婉淑。 “林妹妹比我年轻几岁,身子正好,这方子给她更合适。” 林婉淑原本正暗自幸灾乐祸地看着薛明珠吃瘪,突然被点名,顿时脸色大变。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夫人说笑了,这等珍贵之物,妾身怎配享用……” 温芷柔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面上却笑得更加温柔。 “明珠姐姐这是怕本宫动手脚?咱们当年可是同床共枕的情谊,本宫特意带的东西,还能便宜了旁人不成?” 林夫人见势不妙,连忙拉着林婉淑悄悄往人群后方退去,生怕被牵连进这场宫妃与侯夫人的明争暗斗中。 她身旁的几位夫人也纷纷低头,假装整理衣裙,不敢与任何一方对视。 在众目睽睽之下,薛明珠骑虎难下,只得接过锦囊,往嘴边凑了凑。 她假装将药丸送入口中,实则借着宽大袖子的遮掩,让药丸滑入了袖袋。 宋长乐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温芷柔瞥见她的袖子微动,嘴角冷笑,忽然话锋一转。 “陛下常说侯府子嗣重要,听说府上有位姨娘有孕了?” 薛明珠心头一跳,眼底多了一丝警惕。 “不过是个贱婢,不值当娘娘挂心。” 温芷柔却不依不饶。 “既是有孕,便是喜事。本宫既然来了,也该见见,好沾沾喜气。” 薛明珠无法,只得对赵嬷嬷使了个眼色。 “去把宋姨娘请来。” 偏厅内。 赵嬷嬷匆匆推门进来,脸色阴沉。 “姨娘,丽嫔娘娘要见你,赶紧收拾体面些!” 宋长乐指尖微微一颤,随即稳住心神 她早透过窗缝瞧见了丽嫔与薛明珠的暗潮汹涌,此刻被点名,绝非好事。 但这位娘娘与薛明珠势同水火,若自己能借势…… “是,嬷嬷稍候,妾身整理一番便去。” 赵嬷嬷转身后,采苓紧张地凑过来,小声道。 “姨娘,那位娘娘来者不善,您……” 宋长乐轻轻按住她的手,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无妨。她冲着夫人来的,我不过是个幌子。” 花园中央,温芷柔正坐在主位上品茶。 宋长乐缓步上前行礼,姿态恭敬却不过分卑微。 她刻意放缓了脚步,又适时地扶了下腰,仿佛孕期不适。 “妾身参见丽嫔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见宋长乐过来,她放下茶盏,上下打量一番。 “抬起头来。” 宋长乐依言抬头,正对上温芷柔探究的目光。 “好个标志的人儿,难怪侯爷喜欢。” 她转向薛明珠,意有所指。 “明珠姐姐好福气,自己生不出,倒是有个会生的姨娘。” 薛明珠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了。 “娘娘说笑了。” 温芷柔不再理会薛明珠,而是对宋长乐招了招手。 “来,给本宫奉茶。” 宋长乐乖顺地走到茶案前,动作优雅地沏了一杯清茶,双手捧着跪呈给温芷柔。 “请娘娘用茶。” 温芷柔接过茶盏,指尖似有意似无意地在宋长乐手腕上划过。 “茶不错。”温芷柔抿了一口,忽然问道,“几个月了?” 宋长乐垂眸,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掩住眸中的算计。 “回娘娘的话,一个半月了。” 温芷柔若有所思。 “一个半月,正是要小心的时候。”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薛明珠一眼,忽然从腕上褪下一只白玉镯。 “初次见面,没什么好东西,这镯子就送给未来的小公子吧。” 薛明珠脸色一变。 “娘娘,这太贵重了……” 温芷柔却已经将镯子套在宋长乐腕上,柔声道。 “本宫与明珠姐姐情同姐妹,她的孩子就是本宫的孩子。你既有了侯爷的子嗣,便该好生将养。相信明珠姐姐也会好生照顾于你。” 薛明珠连忙道。 “娘娘放心,侯府上下都对宋姨娘照顾有加。” 温芷柔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罢了,省亲的时间有限,本宫也该回温府了,明珠姐姐好生养着,那秘方记得按时服用。”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丽嫔的玉镯 薛明珠强笑着应下,亲自将人送到府门口。 待丽嫔的轿辇远去,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转身厉声道。 “都散了!” 贵妇们面面相觑,却不敢多言,纷纷告辞。 宋长乐正要退回偏厅,却被薛明珠叫住。 “宋姨娘留下。” 待众人散去,薛明珠一把抓住宋长乐的手腕,目光落在那个白玉镯上。 “她赏你,你就真敢戴着?眼皮子浅薄的东西!” 宋长乐怯怯地咬了咬下唇。 “妾身与丽嫔娘娘素昧平生,她怎么会害妾身……” 薛明珠冷笑一声。 “摘下来。” 宋长乐顺从地褪下玉镯,薛明珠一把夺过,对着阳光反复检查。 她的指尖在玉镯内侧细细摩挲,忽然顿住。 那里有一道几不可见的细纹。 “果然有机关!” 薛明珠眼中闪过厉色,猛地将玉镯往地上摔去。 玉镯应声碎裂,却只见洁白玉片四溅,并无半点异常。 赵嬷嬷蹲下身仔细查看,迟疑道。 “夫人...这似乎就是普通玉镯?” 薛明珠脸色忽青忽白,死死盯着地上的碎片。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看向宋长乐。 “你是故意的?” 宋长乐惊慌跪下。 “妾身不明白夫人的意思,娘娘赏赐,妾身不敢推辞这才戴上的。” 薛明珠想起丽嫔临走时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顿时如坠冰窟。 她咬牙切齿道。 “她只怕是早算准我会疑心这镯子...…谁知道这是不是御赐之物,若真是,明日参我大不敬的折子就该递到御前了。” 宋长乐露出惊恐之色。 “夫人明鉴,妾身实在不知……” 薛明珠冷冷扫她一眼,目光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停留一瞬。 “你当然不知。今日之事,不许对外透露半个字,否则……” 她没说完,但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宋长乐连忙跪下。 “妾身明白。” 薛明珠疲惫地摆摆手:“滚吧。” 回到落花坞,宋长乐刚关上门,采苓就迫不及待地低声道。 “姨娘,今日这事……” 宋长乐捏了捏眉心,示意她先去煮茶。 待确定窗外无人,她才轻声道。 “丽嫔与夫人有旧怨,而且……很深。” 采苓凑近几分,将茶盏递到她手中。 “姨娘如何得知?” 宋长乐莞尔。 “丽嫔今日句句带刺,夫人却不敢反驳。更奇怪的是,丽嫔似乎早知道夫人会对那玉镯起疑……” 她忽然转身,眼中精光一闪。 “去查查,丽嫔入宫前,与夫人有什么过节。” 采苓刚要应声,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香兰匆匆进来。 “姨娘,侯爷来了!” 宋长乐迅速收敛神色,将茶盏往桌上一搁,茶水溅出几滴在袖口。 她顾不得擦拭,连忙换上一副柔弱模样,顺手将鬓边碎发拨乱几分。 沈昭临大步进来,见她脸色苍白,皱眉道。 “听说今日赏花宴上出了乱子?” 宋长乐柔顺地摇头。 “不过是妾身身子弱,受不得日头。” 沈昭临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道。 “丽嫔来了?” 宋长乐心头一跳,轻声道。 “是,娘娘赏了妾身一个玉镯,只是……” 她故意欲言又止。 沈昭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只是什么?” 宋长乐怯怯道。 “只是夫人说那镯子不吉利,让妾身扔了。” 沈昭临沉默片刻,淡淡道。 “她倒是谨慎。” 他伸手抚上宋长乐的腹部,声音柔和了几分。 “你只管安心养胎,其他的不必理会。” 宋长乐乖巧点头,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侯爷似乎……知道些什么? 她借着为他斟茶的动作,不着痕迹地观察。 沈昭临端坐榻上,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只是食指在青瓷茶盏边缘轻轻叩击的节奏比平日快了些。 这是宋长乐伺候笔墨时发现的习惯,每当他心神不宁时,指尖总会不自觉地加快。 她故意将茶斟得满些,让茶水微微溢出盏沿。 “侯爷……” 沈昭临果然回神,取帕子拭手时,他淡淡道。 “丽嫔赏的东西,以后直接交给夫人处置便是。” 宋长乐心中一动。 这话听着是嘱咐,却透着一股熟稔。 仿佛他早知道丽嫔会来,更知道她会赏赐东西。 她装作不经意地问。 “丽嫔娘娘与侯爷...是旧识?” 室内霎时一静。 就在宋长乐以为不会回答,却听他温声道。 “温家与沈家是世交。” 温家。 他直呼丽嫔的娘家姓氏。 宋长乐低头掩饰眼中的惊诧。 窗外传来打更声,沈昭临起身欲走。 “侯爷。” 她壮着胆子轻唤。 “那位娘娘...可要备些回礼?” 沈昭临的背影明显一僵。 月光透过窗纸,依稀可见那垂在身侧的手掌倏地握紧,又缓缓松开。 他声音平静。 “不必,宫妃与外臣家,原不该有往来。你好生歇息,本侯还有要务。 夜色渐深。 兰芳院内,薛明珠正对着铜镜卸妆。 赵嬷嬷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锦盒。 “夫人,这是库房那只羊脂玉镯……” 薛明珠将新取来的玉镯与断镯并排放置,瞧见模样九分相似,这才稍微安了安心。 薛明珠慢条斯理地梳着一头青丝,忽而问道。 “薛明蕙怎么进来的,差清楚了吗?” 赵嬷嬷匆匆回报。 “二小姐拿着侯府请帖从侧门进来的,说是...…说是夫人您亲自下的帖。” 薛明珠手里的梳子重重得拍在了妆台上。 “荒唐!薛明蕙前脚刚走丽萍后脚就到,世上哪有这般巧事?” 她盯着铜镜中自己扭曲的面容,眸色深深。 “是温芷柔!她竟敢勾结我薛家的人!” 赵嬷嬷犹豫道。 “老奴不明白,丽嫔娘娘为何要针对宋姨娘?” 薛明珠冷笑。 “她哪里是针对宋氏?她是在打我的脸!候府千盼万盼才盼来了这一胎,一旦有什么闪失……” 她忽然住口,仿佛觉得这话晦气一般。 赵嬷嬷识趣地没有追问,转而道。 “今日二小姐闹那一场,怕是已经传开了。老爷那边……” 薛明珠疲惫地闭上眼。 “父亲自有主张。倒是宋氏……” 她睁开眼,目光阴冷。 “今日丽嫔对她另眼相待,难保没有别的心思。你去告诉小红,从今日起,宋氏的饮食必须加倍小心。” 赵嬷嬷点头应下。 第一百一十九章 求娘娘救救妾身母子 翌日午时,采苓匆匆从角门溜回落花坞,额上沁着细密的汗珠。 宋长乐正在窗边软榻前翻开医书,见她进来,立即放下手中书卷。 “如何?” 采苓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才凑到宋长乐耳边低声道。 “奴婢打听到了。” 她从袖中掏出一张叠得极小的纸条,塞入宋长乐手中。 “温府有个老嬷嬷,是当年丽嫔娘娘的乳母。她儿子好赌,欠了贵人不少银子。贵人派人去问,那嬷嬷便什么都说了。” 宋长乐展开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 她越看,眼睛睁得越大。 “原来如此…...” 纸条上记载的秘辛令她指尖发凉。 当年宫宴前,侯府曾与温家议亲,薛明珠本该入宫,温芷柔则许配沈昭临。 但一次宫宴上,温芷柔意外醉酒失身于皇帝,这才有了后来的丽嫔。 “这意外...…” 宋长乐冷笑一声。 “怕是薛明珠的手笔吧?” 采苓点头。 “那嬷嬷说,当晚薛小姐亲手给温小姐斟的酒。” 宋长乐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 “难怪丽嫔昨日句句带刺。” 她轻抚腹部,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你去找管家备轿,我要出府。” 采苓大惊。 “姨娘,您现在有孕在身,夫人那边.若是得知……” 宋长乐起身拉开衣柜门,挑起了外出的衣裳。 “就说我去观音庙为胎儿祈福。” 采苓去后不久,门外突然传来薛明珠大丫鬟青柳的声音。 “姨娘可在屋里?夫人请您过去说话。” 正院内,薛明珠正在修剪一盆兰草。 见宋长乐行礼,她放下金剪笑道。 “听说你这两日胃口不好?” 宋长乐垂首。 “劳夫人挂心,只是孕中寻常反应。” 薛明珠示意她坐下,忽然话锋一转。 “我命人备了些酸梅汤。你想出府?” 宋长乐眉心一跳,她才叫采苓向管事透了口风。 “妾身想去观音庙为胎儿祈福......” 薛明珠拍案,茶盏叮当作响。 “胡闹!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万一有个闪失......” 话到一半又放缓语气。 “可是在府里闷着了?” 宋长乐捏紧帕子。 “昨夜梦见了孩子冲我笑,只可惜看不清男女。听说观音庙求男得男,妾身才想去沾沾喜气。” 薛明珠目光在她腹部停留片刻,忽然笑道。 “罢了,多带些人手。听说观音庙的素斋极好,你替我带些回来。” 待宋长乐退下,薛明珠对赵嬷嬷冷笑道。 “她倒是会挑时候,偏生挑着丽嫔省亲期间……去,让人远远跟着,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赵嬷嬷迟疑。 “夫人不是要保这胎吗?万一她在外面出事……” 薛明珠指尖轻敲桌案。 “保胎是真,但也要看看她老不老实。若她真只是去祈福,那便罢了;若她另有心思……哼!” 出了兰芳院,香兰低声道。 “姨娘,夫人怎会这么轻易答应?怕是有诈!” 宋长乐脚步慢悠悠的。 “她当然不会轻易放我出去,但正因如此,她才更想看看我要做什么。” 午后,宋长乐的青布小轿从侧门缓缓而出,采苓故意在轿外提高声音叮嘱轿夫。 “走稳当些!姨娘身子不爽利,可经不起颠簸!” 不远处,薛明珠的丫鬟躲在树后,眯眼盯着轿子,对身旁婆子低声道。 “跟上去,但别靠太近,看看她到底去哪儿。” 待轿子拐过街角,她立刻掏出备好的粗布衣裳。 “我们从染坊后巷换轿,让备好的轿子继续往观音庙走。” 茶楼雅间内,宋长乐临窗而坐,手中茶盏已凉。 她目光紧盯着对面街角的一顶软轿。 那是温家女眷出门常用的样式。 “来了。东西准备好了?” 采苓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纸包。 “按姨娘的吩咐,奴婢今早趁赵嬷嬷不备,从药渣里挑出来的。” 宋长乐接过纸包藏入袖中,又理了理衣襟。 软轿在绸缎庄前停下,温芷柔在两名婢女搀扶下走出轿子。 她今日穿着水蓝色襦裙,比昨日宫装朴素许多,却掩不住通身气度。 宋长乐深吸一口气,戴上帷帽快步下楼。 绸缎庄内,温芷柔正抚着一匹云锦细看。 宋长乐装作挑选布料,慢慢靠近。 “这匹月华锦最衬娘娘肤色。” 温芷柔手上一顿,转头看向这个突然出声的蒙面女子,眼中警惕顿生。 “你是……” 宋长乐掀起帷帽一角又迅速放下,低声道。 “妾身昨日蒙娘娘赏赐,特来谢恩。” 温芷柔眯起眼,示意婢女退开几步。 “好大的胆子,敢跟踪本宫?” 宋长乐深吸一口气,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攥住那片轻薄的衣角。 “求娘娘救救妾身母子!” 这一跪引得店内众人侧目。温芷柔脸色微变,冷声道:“起来!成何体统!” 宋长乐却伏地不起。 “娘娘若不应允,妾身宁愿跪死在此!” 温芷柔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对掌柜道。 “楼上可有雅间?本宫要歇脚。” 雅间门一关,温芷柔立刻变了脸色。 “呵。” 一声轻笑从头顶传来,温芷柔的声音比昨日在侯府时更冷。 “你可是薛氏的人,本宫凭什么信你?” 宋长乐摘下帷帽,露出苍白面容。 “娘娘明鉴,妾身若真是夫人的人,何必冒险来寻娘娘?” 说着,她又猛地扯开自己的右袖。 “嘶啦”一声,半截衣袖被撕开,露出雪白手臂上几道狰狞的疤痕。 温芷柔的目光在那疤痕上停留了一瞬。 “不够,本宫还以为薛明珠养的金丝雀,能唱出什么曲儿来。” 宋长乐沉默了一会儿,从怀中取出一包药渣,双手奉上。 “这是夫人命人每日放入妾身饮食中的药物。” 温芷柔接过一看,不明所以。 “这是?” 宋长乐声音发颤。 “表面是安胎药,实则长期服用会致人虚弱,待产子时血崩而亡。夫人打算去母留子,借腹生子。” 温芷柔指尖一抖,药渣飘落在地。 她盯着宋长乐平坦的小腹,忽然笑了。 “你倒是聪明,知道找本宫做靠山。可惜……”她俯身捏住宋长乐下巴。 “本宫为何要帮你?” 宋长乐不躲不闪,直视那双狐狸般的眼睛。 “因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妾身看得出您与夫人不睦,妾身愿意做娘娘手里那把对付薛氏的刀。” 温芷柔松开手,饶有兴味地问。 “你能做什么?我明明也可以选林婉淑不是吗?” 宋长乐压低声音。 “这孩子一旦挂到夫人名下,她侯夫人的位置就稳了,娘娘甘心吗?” 温芷柔眯了眯眼睛,看向宋长乐的眼神多了一丝忌惮。 “你在说什么?” 宋长乐幽幽叹了一口气,凄然一笑。 “妾身虽愚钝,却也知道侯爷梦呓时唤的名字多半是娘娘。” 温芷柔松开手,直起身子。 阳光从她背后照来,在宋长乐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你可知就凭这句话,本宫就能让你死无全尸?” 宋长乐以额触地。 “妾身只求活命。若娘娘肯施以援手,妾身愿效犬马之劳。”她抬起头,眼中闪着孤注一掷的光,“比如......帮娘娘重获圣宠。” 温芷柔轻笑一声:“就凭你?” 宋长乐一字一句道。 “娘娘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妾身出身奴籍却能爬到如今的位置并顺利怀上子嗣,肯定是有自己的手段……” 第一百二十章 意外相救 宋长乐离开绸缎庄时,已是半柱香以后。 温芷柔最后那句话如刀锋般抵在她喉间。 “若你敢背叛本宫,本宫会让你死得比薛明珠安排的更惨。” 她拢紧帷帽,快步穿过绸缎庄后门。 采苓早已候在巷口,见她出来连忙迎上,声音压得极低。 “姨娘,观音庙的轿子已经折返,我们按计划走染坊后巷,等那轿子一抬进来就换回来,保准天衣无缝。” 二人刚拐进小巷,前方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就在这守着!” 一个粗粝的女声传来。 “去观音庙的路上轿子就坏在这停过,老婆子倒要看看,回来的路上还能这么巧?” 采苓脸色骤变,猛地将宋长乐推进一堆染缸后的阴影里,声音又快又急。 “是兰芳院的婆子!姨娘在此稍候,奴婢去引开他们。” 话音未落,她已扯下外衫反穿,又抓起地上一把煤灰往脸上胡乱抹了两把。 不过瞬息之间,方才还梳着双鬟的丫鬟已成了个粗鄙妇人。 宋长乐还未反应过来,采苓已旋风般冲了出去。 “天杀的贼!抢钱袋啊!” 她嘶声尖叫,声音陡然拔高八度,活脱脱是个撒泼的市井妇人。 为首的婆子还没看清人影,怀里突然一空。 采苓竟硬生生从她腰间扯走了钱袋,还顺势推了她一把。 “我的体己钱!” 婆子杀猪似的嚎起来,另外两个眼线立即围上来,却见采苓灵活地钻进人群,还不忘回头挑衅。 “老虔婆,有本事来追啊!” 领头的婆子脸色阴晴不定,对同伴喝道。 “你们两个去追!我在这儿守着。夫人交代了,今日必须盯死宋姨娘的行踪。” 宋长乐屏息贴在染缸后,心跳如雷。 这比她预想的更糟,竟有人留守。 宋长乐矮下身子,悄悄向后挪动,试图寻找另一条出路。 就在此时,她的后背冷不丁撞上了一堵坚实的墙。 她险些惊叫出声,一只温热的大手及时捂住了她的嘴。 “别出声。” 低沉的男声在她耳畔响起,那声音熟悉得令她浑身一颤。 宋长乐抬头,帷帽的薄纱被掀开一角,对上了沈昭临那双沉静锐利的眼睛。 他怎么会在这里? 她的思绪瞬间乱成一团。 沈昭临松开手,目光扫过不远处仍在搜寻的婆子们,又落回她惊慌的脸上。 “跟我走。” 沈昭临的手掌温热有力,宋长乐还未反应过来,便觉腰间一紧,整个人已被他揽入怀中。 “抱紧我。” 他低声道。 话音未落,宋长乐只觉脚下一轻,眼前景物骤然倾斜。 她下意识攥紧了他的衣襟,心跳几乎要冲出胸腔。 风声呼啸而过,沈昭临足尖在青砖墙面上一点,身形如燕般掠上屋檐。 瓦片在他脚下轻响,却稳得没有一丝晃动。 话音未落,宋长乐猝不及防被他带上屋檐,双脚骤然悬空,心脏几乎要撞出胸腔。 她下意识闭紧双眼,十指死死揪住他的衣襟,生怕一松手就会坠下。 耳畔风声呼啸,帷帽的薄纱被掀得翻飞,冷风灌进领口,激得她浑身发颤。 “怕高?” 头顶传来低沉的嗓音,隐约带着一丝戏谑。 她咬紧牙关,强撑着睁开眼,正对上沈昭临似笑非笑的目光。 她不愿示弱,硬生生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 “不怕。” 可话音未落,余光扫见脚下绵延起伏的屋脊,顿时头晕目眩,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他怀里缩去。 沈昭临低笑一声,手臂倏然收紧,将她牢牢锢在身前。 “别往下看。”他嗓音微沉,“看前面。” 宋长乐还是第一次以这个角度看见京城。 青灰色的屋瓦连绵起伏,远处的街市如棋盘般纵横交错,行人如蚁,车马如豆。 她一时忘了恐惧,怔怔望着这从未见过的景象。 沈昭临的轻功极好,几个起落间已带着她掠过数条街巷。 风掠过耳畔,掀起帷帽的薄纱,宋长乐下意识抬手去按,却被紧了紧腰肢制止。 “别动。”他声音低沉,“当心失衡。” 宋长乐僵住,任由纱帘在风中翻飞。 风声里,宋长乐忍不住问。 “侯爷在此处做什么?” “本侯的行踪需要向你汇报?” 他语气轻松,却在拐进一条暗巷时突然收势,带着她稳稳落在一处隐蔽的角楼上。 宋长乐双脚触地时还有些发软,不得不扶住他的手臂。 沈昭临却没松开她,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将她困在墙角与自己之间。 “现在,” 他声音陡然沉了下来。 “说说看,我的姨娘为何会从绸缎庄后门溜出来?” 角楼阴影里,他眸色深得吓人。 宋长乐知道瞒不过,索性半真半假道。 “妾身怀疑夫人给的安胎药有问题,想去外面找大夫看看,但怕夫人知道后责罚……” 沈昭临眸色骤然一沉,指节微微收紧,却又在下一瞬松开。 他沉默片刻,竟未再追问药的事,只是淡淡道:“先换身衣裳。” 宋长乐一怔,这才想起自己还穿着粗布衣裙。 方才为了掩人耳目,她特意换了衣着,此时右边袖子还撕裂了一个口子,露出半截莲藕似的手臂。 “现在像什么样子。” 说话间,他已解下玄色披风裹住她。 “候府的姨娘,破衣烂衫在街上走?” 宋长乐耳根发烫。 角楼台阶下突然传来采苓的轻咳。 她不知何时寻了过来,手里捧着宋长乐出府时穿的那一身素色杉子,眼睛规矩地盯着地面。 “奴、奴婢找了件外衫……” 沈昭临看了一眼采苓,语气平淡。 “角楼后面有间空屋。” 当宋长乐重新出现在巷口时,粗布衣裳已换成合体的缎面襦裙。 沈昭临扫她一眼,目光在那截被新衣衬得愈发纤细的腰线上停留一瞬,随即转身。 “回府吧。” 他竟是要亲自送她。 宋长乐心头微跳,乖顺地跟上他的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巷子,谁都没有再提绸缎庄的事。 采苓远远地跟在几步之外,很有分寸。 转过街角时,宋长乐余光瞥见暗处人影一闪。 是方才兰芳院的婆子! 第一百二十一章 疑心重重 那婆子原本探头探脑地张望,却在看清沈昭临的瞬间缩了回去,慌不择路地往反方向逃了。 沈昭临似有所觉,忽然侧目扫向婆子消失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宋长乐假装没看见。 青石板路上,两人的影子被日光拉得很长。 沈昭临忽然开口。 “你身边的采苓,身手倒是不错。” 宋长乐脚步顿了一瞬,他果然注意到了。 “她确实会些拳脚功夫,妾身也是挑了以后才知道的。侯爷当初让妾身多选两个丫鬟,不就是为了防着些意外么?” 这话答得巧妙,既承认了事实,又把缘由推回给沈昭临。 沈昭临闻言竟低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喟叹。 “你倒是会挑。一个会武的丫鬟,偏偏今日又‘恰好’帮你引开眼线……你挑人的眼光,倒让本侯刮目相看。” 他语气不轻不重,却字字如针。 宋长乐背后沁出一层薄汗,指尖悄悄掐进掌心。 她不能慌。 沈昭临既然没有当场拆穿,就说明他暂时不打算深究。 “侯爷说笑了。” 她垂下眼睫,声音轻软。 “妾身不过是运气好,遇上个忠心的丫头罢了。” 沈昭临忽然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将她彻底笼罩在阴影里。 他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 “是忠心,还是另有所图?” 宋长乐呼吸微滞。 她迎上他的目光。 “侯爷若不信,大可查一查她的底细或者直接发卖了。” 她在赌。 赌沈昭临不会真的对采苓下手,至少现在不会。 沈昭临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轻笑一声,松开了手。 “罢了。左不过是些三角猫功夫,你怀着身孕,正是紧要关头,多个人伺候也好。” 与此同时,兰芳院内,薛明珠正对着跪在地上的婆子大发雷霆。 “废物!连个人都盯不住!” 她一把将茶盏砸在婆子身上,滚烫的茶水溅了婆子一身,却不敢躲闪。 “夫人息怒,”婆子磕头如捣蒜,“实在是侯爷突然出现,老奴不敢...” “侯爷?”薛明珠脸色一变,“他怎么会在那里?” 赵嬷嬷上前一步,低声道。 “夫人,老奴觉得蹊跷。侯爷平日从不过问后院之事,怎会突然对宋氏如此上心?莫非..….” 薛明珠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保持镇定。 “不可能,侯爷若知道那件事,早就...” 她猛地收住话头,对屋内其他人喝道。 “都滚出去!” 待众人退下,薛明珠才颓然坐下,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嬷嬷,两命汤,侯爷会不会已经起疑了?” 赵嬷嬷阴测测地道。 “夫人放心,这方子隐蔽的很,药渣老奴都亲自处理了,就算侯爷怀疑,也找不到证据。倒是宋氏,得侯爷关注,老奴觉得日后留不得了。” 薛明珠眼中闪过一丝狠毒。 “再等等,等她腹中孩子再大些...…让青柳再给她送一盅梅子姜汤去,就说本夫人体桖她祈福辛苦!” 宋长乐回到落花坞时,日头已经西斜。沈昭临入府后便与她分道扬镳,径直去了书房处理公务。 香兰见人回来,连忙扶她坐下,倒了杯热茶塞进她手里。 “姨娘先喝口茶定定神。” 香兰压低声音,警惕地扫向窗外。 “奴婢方才看见青柳那丫头在院门口探头探脑,怕是夫人已经起了疑心。” 宋长乐抿了一口茶,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 她回想着温芷柔最后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以及沈昭临突然那锐利的目光,只觉得一张无形的网正在自己周围收紧。 “采苓,”她放下茶盏,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去打听打听,侯爷今日为何会出现在那条街上。” 采苓点点头,正要转身,忽然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 主仆三人对视一眼,宋长乐迅速整理好衣襟,采苓则快步走到门边。 “谁?” 采苓扬声问道。 “是我,青柳。” 门外传来青柳的声音。 “夫人命我给宋姨娘送碗梅子姜汤来。” 宋长乐示意采苓开门,自己则靠在软榻上,做出一副疲惫的样子。 青柳端着托盘进来,眼睛却不住地在屋内扫视。 她将托盘放在桌上,笑道。 “夫人说姨娘今日出门辛苦了,特意让厨房炖了梅子姜汤,姨娘趁热喝了吧。” 宋长乐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姜汤,胃里一阵翻涌。 自从知道薛明珠在饮食中下药后,她对兰芳院送来的任何东西都心存戒备。 “替我谢过夫人。” 宋长乐虚弱地笑了笑。 “只是我今日在外头吃了些素斋,眼下实在没胃口,待会儿再喝。” 青柳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却不好强求,只得道。 “那姨娘记得趁热喝,凉了可就失了药效。”说完,她又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夫人还问,姨娘今日去观音庙,可求得了什么好签?” 宋长乐心中一紧,面上却不露分毫。 “求了个上上签,说是母子平安的吉兆。只是...” 她故意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青柳果然上钩。 宋长乐轻抚腹部,眼中泛起泪光。 “那解签的师父说,我腹中孩儿命格贵重,却有一劫,需得亲生母亲诚心祈福百日方能化解。我想着,从明日起,每日去庙里上香...…” 青柳脸色微变。 “这...夫人怕是不会答应。姨娘如今身子重,哪经得起日日奔波?” 宋长乐叹了口气。 “我也知道为难,可为了孩子...” 她说着,眼泪便落了下来。 青柳见状,只得道。 “姨娘别急,我回去禀报夫人,看夫人如何定夺。” 待青柳走后,采苓立刻关紧房门,低声道。 “姨娘这招高明。夫人若不许您出门,便是存心要害小主子;若许了,您就有了正当理由频繁出府。” 宋长乐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薛明珠不是那么好糊弄的。采苓,你去把那碗汤倒一半藏起来,剩下的...…” 她咬了咬唇。 “左右没有身孕,我不得不喝一些,否则更惹人怀疑。” 香兰不赞成的蹙眉。 “姨娘!那汤里说不定...” 宋长乐摆了摆手。 “横竖这些日子喝的药里都有毒,不差这一碗汤。” 采苓红着眼睛照做了。宋长乐端起剩下的半碗汤,深吸一口气,一饮而尽。 汤酸软适口,却让她喉头发苦。 夜幕降临,落花坞安静下来。 宋长乐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她回想着今日与温芷柔的对话,那个高傲的女人眼中闪过的仇恨和野心,以及...… 当提到沈昭临名字时,那一瞬间的失态。 “侯爷梦呓时唤的名字多半是娘娘...” 宋长乐当时说这话时,其实毫无把握,纯粹是赌一把。 没想到温芷柔的反应证实了她的猜测。 这位丽嫔娘娘果然对沈昭临余情未了。 窗外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 第一百二十二章 欺天换恩宠 宋长乐警觉地坐起身,只见月光将一个人影投在窗纸上。 “谁?”她低声问道,手悄悄摸向枕下的银簪。 “是我。”沈昭临低沉的声音传来。 宋长乐心头一跳,连忙起身开门。 沈昭临一身夜行衣,月光下轮廓分明,眉宇间却带着少见的倦色。 “侯爷怎么...” 宋长乐话未说完,沈昭临已经闪身进屋,反手关上了门。 “今日之事,你还没给本侯一个交代。” 他直接走到桌前坐下,目光如炬地盯着宋长乐。 宋长乐心跳加速,却强自镇定地倒了杯茶递过去。 “侯爷想问什么?” 沈昭临不接茶盏,只是冷冷道。 “你去绸缎庄见了谁?” 屋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宋长乐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妾身本想去给孩子挑一块好料子,不成想偶遇了丽嫔娘娘。” 沈昭临眼中寒光一闪。 “你好大的胆子。” 宋长乐跪了下来,仰头看着沈昭临,眼中含泪。 “妾身走投无路,只能冒险一试。侯爷可知,夫人每日送来的安胎药中掺了慢毒?妾身怕,怕等不到孩子出生就...…” 沈昭临猛地站起身,茶盏被他的衣袖带翻,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你说什么?” 宋长乐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双手奉上。 “这是妾身这些日子偷偷藏起的药渣,侯爷若不信,大可找信得过的太医验看。” 沈昭临接过纸包,脸色阴晴不定。 良久,他才沉声道。 “即便如此,你找温芷柔做什么?她与薛明珠有仇,难道就会帮你?” 宋长乐心跳如鼓,她知道接下来的话将决定自己的命运。 “妾身与丽嫔娘娘非亲非故,但见第一面她就赏了玉镯,可见是善人。妾身只是找丽嫔娘娘求一些保胎的方子,不想娘娘本就惦念着候府子嗣,当即应下了。” 沈昭临沉默良久,忽然转身,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 “从今日起,你的一举一动都要向本侯汇报。至于薛氏那里...…” 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本侯自有打算。” 他说完就要离开,宋长乐却鼓起勇气拉住他的衣袖。 “侯爷,那药...” 沈昭临脚步一顿。 “明日会有人送新的安胎药来,薛氏给的,一滴都不许再碰。” 宋长乐心中一松,正要说些感激的话,却听沈昭临又道。 “记住,你现在是本侯的人,别玩火自焚。” 话音未落,他人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宋长乐瘫坐在地上,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今晚这场交锋,她看似险胜,实则如履薄冰。 沈昭临明显对一切了如指掌,却选择纵容她的行动。 看来这位永宁侯确实也不像人前那么简单…… 另一边,温府内。 温府内,温芷柔自从回了府邸就一头扎进了闺房之中。 温母轻轻地在门外叩门。 “柔儿,这么晚了还不休息?明儿一早不是还要回宫?” 温芷柔抬头,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母亲,您帮我把父亲叫来,女儿需要家里帮个忙。” 门外的温母愣了愣,随即照着她的意思找来了温逸平。 温逸平深知女大避父的道理,只站在门外,并没有进内。 温芷柔看得是又气又笑,父亲这个御史大夫的职位还真没做错。 朝上朝下都是老古董一块。 她只好起身,将写好的信笺递过去。 “明日早朝后,请您务必亲手交给司天台监张大人。” 温御史皱眉。 “你这是要……” 温芷柔抚平袖口褶皱,里面藏着今日宋长乐暗中塞给她的药方。 “女儿要重获圣宠。有人给女儿指了条明路。” 温御史将信将疑地接过信笺,待看清内容后,脸色骤变。 “这……这是欺君之罪啊!” 温芷柔轻笑。 “父亲放心,女儿自有分寸。再说……” 她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不就喜欢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吗?” 翌日,皇宫内华灯初上,紫宸殿内龙涎香袅袅升起。 皇帝刚用完晚膳,正倚在龙纹软榻上批阅奏折。 内务府太监捧着托盘跪在软榻前三米外。 托盘上十枚头牌在宫灯下泛着温润光泽,其中“丽嫔温氏”的牌子崭新依旧。 这是三年来第一百二十七次被呈上,却从未被翻动过。 “陛下,今晚……”内务总管曹德禄轻声提醒。 皇帝朱笔微顿,目光扫过那些名字。 贤妃父亲是西北大将军,德嫔兄长刚任漕运总督...… 他的手指在牌堆上方游移,每块牌子背后都牵连着前朝势力。 正要随手翻一块时,殿外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 “陛下,司天台监张大人有要事求见。” 守门的小太监匆匆进来。 皇帝眉头一皱,翻牌子的手收了回去。 “这么晚了,何事?宣。” 司天台监几乎是跌进来的。 他官帽歪斜,怀中紧紧抱着一卷泛黄的星图,膝盖砸在地砖上发出闷响。 “臣罪该万死!微臣今日夜观天象,发现太阴星已早早化入后宫东北角,此乃女娲补天吉兆!” 皇帝挥手示意端牌子的小太监退下,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 司天台监膝行上前,将一卷星图徐徐展开。 羊皮纸上银线勾勒的星宿图中,东北角一团朱砂标记格外醒目。 “您看,紫微垣旁太阴移位,正对应《洛神赋》所述宓妃临凡……” 司天台监的手指在星图上移动。 “《天官书》有云‘月行中道,安宁和平’,此番异象百年难遇啊!” 皇帝眯起眼睛。 “东北角?那是……” 侍立一旁的曹德禄连忙弯腰。 “回陛下,老奴记得东北角好像是丽嫔娘娘的栖凰阁。” 他眼角余光瞥见皇帝指节突然绷紧,连忙补充。 “丽嫔娘娘上月刚过二十岁生辰,是御史大夫温逸平之女。” 司天台监的嗓音陡然提高。 “这就对了!栖凰阁虽名中有凤,实则暗含非梧桐不栖之意。” 他袖中滑出一串青铜算筹,在地上排成奇异图案。 “古籍有记载凤皇不下,言德至也,正应了神女择主而侍的孤高品性……” 第一百二十三章 欲拒还迎,香有奇效 栖凰阁外,皇帝负手而立。 绣着五爪金龙的明黄衣袍衬得其身姿挺拔,衣摆上的海浪江崖纹样随风轻动,仿佛真有无形的威压随着他的呼吸起伏。 曹德禄躬身上前,刚要叩门,却被皇帝抬手制止。 “朕自己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迎面是个圆脸宫女,一见来人,顿时面如土色,扑通跪倒在地。 “陛、陛下万安!娘娘她...她身子不适,已经歇下了...” 皇帝目光越过宫女肩头,望向内室。 夜风拂动枝叶,窗棂外一弯峨眉月将女子侧影勾勒在窗纸上。 那影子正抬手松下发髻,优雅如天鹅似的脖颈线条一闪而过,很快被一瀑青丝遮盖。 “朕既来了,哪有不见的道理?” 皇帝看的心痒痒,脑海中却想不起温芷柔的相貌,抬脚就要往里走,宫女却膝行两步拦住去路。 “娘娘命奴婢回禀,她抱恙在身,恳请陛下容她病愈后再...…” “放肆!”曹德禄一声厉喝,吓得宫女浑身发抖。 皇帝已站定在门前,那股清冷的香气透过门缝飘出来,莫名浇熄了他心头怒火。 “罢了。”皇帝转身,“告诉丽嫔,朕明日再来。” 皇帝一连三日都被挡在殿外,连那人的面都没见着。 第四日戌时三刻,他没有翻牌子,只带着曹德禄等几个心腹太监,踏着月色径直往栖凰阁去。 行至宫门前,他微微抬起下巴,朝身侧的曹德禄使了个眼色。 曹德禄会意,立刻上前轻叩门环。 待殿门微启,宫女刚迈出半步还没来得及回话,皇帝便猛地抬手一挡,声音沉冷:“朕倒要看看,什么病连面圣都不能。” 话音未落,他已大步跨入。 到了厢房门前,他仍绷着脸,抬手便推。 可门扉刚开,他的脚步却蓦地一顿。 一股清冷幽香无声漫出,初闻如傲雪寒梅,细品却带着若有若无的馨香,缠上鼻尖,勾得人心头微痒。 屏风后的身影未回头,只懒懒一抬手。 “玉棠,水凉了,再添些热的来。” 声音慵懒,像枝头承露的海棠,娇而不自知。 皇帝眉梢一动,脚步不停,径直绕到屏风后。 氤氲水汽中,温芷柔半张脸隐在湿发后,露出的肌肤被热气蒸得泛红。 “爱妃好雅兴。” 温芷柔下意识往水里缩了缩,水面上浮着的花瓣随着她的动作轻晃。 “臣妾衣衫不整,实在不敢面圣。” 皇帝的目光扫过她锁骨处的水珠,喉结微动。 他忽然俯身,从水中捞起一缕她的长发。 “多日不见,爱妃的发丝还是这么香。” 温芷柔偏头避开他的触碰,声音发颤。 “陛下请回吧,臣妾...不想侍寝。” 这话说得极轻,却像一盆冷水浇在皇帝头上。 他脸色骤变,捏着她下巴强迫她抬头。 “你再说一遍?” 温芷柔眼中泛起水光,却倔强地抿着唇。 水珠从她睫毛滚落,分不清是浴水还是泪。 “臣妾修行未成,若今夜伴驾,前功尽弃...” 皇帝冷笑。 “修行?朕看你倒把脑子修木了,连谁许你锦衣玉食,谁掌着生杀予夺都辨不清了?” 他甩开手转身就走,却在门口突然停住。 那股幽香不知何时已沁入肺腑,勾得他心头火起。 回头再看浴中美人,竟觉得那抗拒的姿态也别有风情。 “罢了。” 皇帝突然折返,在温芷柔惊愕的目光中,一把将人从水中捞起。 “朕倒要看看,是什么修行连天子都不能破!” 锦帐落下时,温芷柔在皇帝看不见的角度勾唇一笑。 三更梆子响过,皇帝餍足地起身更衣。 床榻上,温芷柔背对着他,肩头微微颤动。 “爱妃?” 皇帝伸手去扳她肩膀,却摸到一手湿凉。 他强行将人转过来,只见温芷柔紧闭双眼,泪痕未干,唇上还留着咬出的血印。 “陛下已贵为天子,何必坏妾身修行...…” 皇帝心头莫名一软,拇指抚过她唇瓣。 “什么修行比得上真龙天子的雨露恩泽?” 温芷柔突然睁眼,哽咽了一下。 “妾身阴差阳错入宫,苦修三年,只为...罢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皇帝怔住了。 他后宫佳丽三千,哪个不是变着法子邀宠? “爱妃若真不愿,为何不早说?” 温芷柔耳根泛红,有些难堪别过脸,露出开在雪白脖颈上的点点红梅。 “陛下硬要闯进来时,妾身正在沐浴...难道要赤身裸体地逃吗?” 皇帝语塞,想起自己方才的孟浪,耳根竟有些发热。 再看温芷柔时,目光已带上几分怜惜。 “是朕唐突了。” 他罕见地放软语气。 “爱妃好好休息,明日朕再来看你。” 待龙辇声远去,温芷柔立刻掀被下床。 她赤足走到香炉前,指尖沾了些残灰捻了捻。 “这香...果然神奇。” 掌事宫女玉棠捧着干净中衣过来,嘴角噙着笑意,却仍规规矩矩地福身行礼。 “恭喜娘娘重获圣宠!那侯府宋氏给的方子当真灵验,只是...…” 她略顿了顿。 “奴婢瞧着那宋氏不似寻常姨娘老实本分,这方子来得蹊跷,娘娘还需当心才是。” 温芷柔抬手止住她的话,转身从妆匣暗格中抽出一张药方,凑到跳动的烛火前。 火舌舔舐间,“初闻清冷,久则催人情欲”几个娟秀字迹若隐若现。 “你呀,总爱操心。” 温芷柔轻笑一声。 “本宫岂会不知?这世上,何曾有过无缘无故的好意?她不过......是有所求罢了。” “娘娘!”玉棠眉头紧蹙,“这可是...…” 温芷柔眼前浮现宋长乐递来药方时那个意味深长的笑。 当时那女人说什么来着? “娘娘放心,此香不同于寻常甜腻的暖情香,最是清冷。任他是九五之尊,也只会当是,自个儿动了凡心呢。” 温芷柔指尖一松,任由火苗蹿高,吞没了最后一点墨迹。 “无妨,本宫都记下了。让人递话给父亲,事情已经成了一半,只是以后司天监那边,该打点的都要打点起来了。” 她顿了顿又道。 “本宫素来知恩图报,候府那边,也不能落下了……” 翌日清晨,永宁候府,落花坞。 香兰正在帮宋长乐梳头,采苓匆匆进来。 “姨娘,宫里来人了!说是要宣旨,按规矩阖府上下都得去前院跪迎。” 铜镜里,宋长乐捏着珍珠簪的指尖微微一顿。 她垂眸细算。 丽嫔回宫已五日有余,若温家真能买通司天监那帮老狐狸......倒也该成事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卸磨杀驴 永宁侯府,前院。 青石板上乌压压跪了一片人,连府里的粗使婆子都挤在廊下的角落。 宋长乐跪在姨娘堆里,双手交叠置于腹前,宽大的衣袖正好遮住小腹位置。 来人是丽嫔身边的掌事宫女玉棠,她手捧明黄圣旨,身后跟着一列捧着赏赐的宫人。 按礼制,本不需要侯府众人跪迎一个宫女,但圣旨当前,就连薛明珠也不得不领着全府跪地接旨。 玉棠一袭深檀色宫装站在台阶上,嗓音低柔妥帖。 “丽嫔温氏,入宫三载,诵经祈福。其虔诚感动上天,使紫微星愈发明耀,特晋为婕妤。赏南海明珠十斛,云雀纹织金罗十端……” 每念一样赏赐,薛明珠跪着的身形就僵硬一分。 宋长乐余光瞥见她藏在袖中的手指已经掐进了掌心,面上却不得不装出一副替人欢喜的模样。 宣旨毕,玉棠将圣旨恭敬卷起,这才快步下阶,虚扶一把。 “侯夫人快些起来吧。” 她动作看似恭敬,指尖却若有似无地在薛明珠腕间一压,这分明是宫中教导新入宫妃嫔行礼时的姿势。 薛明珠被这暗示性的动作激得眼角一跳。 玉棠已退后半步,温声道。 “我家婕妤娘娘念旧,常说当年在闺中多得夫人照顾,如今虽蒙圣恩却不敢忘本,特命奴婢将这些赏赐送至永宁侯府与您同喜呢。” 说着示意宫人将锦盒一一呈上。 薛明珠笑着谢恩时,宋长乐分明听见她牙关咬得咯咯响。 “夫人不必多礼。” 玉棠客套两句,忽然目光一转,径直朝姨娘们所在的方向走去。 宋长乐低着头,正想着温婕妤刚得宠就借圣旨压人,果然是睚眦必报的性子。 忽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停在自己头顶,她心头一跳,暗道果然不妙。 玉棠在宋长乐面前站定,从袖中取出一个精巧的檀木匣子。 “宋姨娘,婕妤娘娘特意嘱咐,说那日从侯府回宫后便得了圣宠,许是沾了您的喜气。如今见您有孕在身,想再沾沾孕气,盼能一举得子。” 满院哗然,众人目光如炬,齐刷刷地聚焦在宋长乐身上。 宋长乐双手接过锦匣,只觉得如芒在背,每一道视线都仿佛带着重量。 其中最刺人的那道目光来自正前方。 薛明珠死死盯着她,怕是连撕碎她的心都有了。 “妾身谢娘娘恩典。” 玉棠笑意盈盈道。 “宋姨娘快请起吧,婕妤娘娘特意交代了,您怀着身子,可千万不能久跪。还说日后有机会,邀您进宫到栖凰阁坐坐,娘娘爱和有福之人说话。” 宋长乐感到后背渗出一层冷汗,这哪里是邀请,分明是把她往火坑里推。 一个奴籍出身的姨娘,何德何能受宫中宠妃如此青睐? “奴婢身份低微,不敢进宫冲撞贵人。” 宋长乐深深福身,声音惶恐而谦卑。 “婕妤娘娘厚爱,奴婢实在承受不起。” 她故意用了奴婢自称,这是她抬了姨娘后极少使用的字眼。 果然,薛明珠的脸色稍霁,立刻接话道。 “玉棠姑姑有所不知,宋氏出身奴籍,行为粗鄙,如今又怀着身子,实在不宜进宫。” 玉棠恍然点头。 “是奴婢考虑不周了。既然宋姨娘不便,诸位姨娘也都散了吧。” 姨娘们三三两两退下,却有几个故意放慢脚步,竖着耳朵偷听玉棠对薛明珠的“亲近”。 因为玉棠又转身回到薛明珠身旁,亲热地拉住她的手。 “夫人若有闲暇,不妨进宫陪我们娘娘说说话。娘娘常说,与夫人最是投缘,当年闺中相伴的情谊,一刻不敢忘呢。” 薛明珠脸上肌肉一紧,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臣妇身子不爽……有劳玉棠姑姑替臣妇谢过娘娘挂念。” 唯有宋长乐低垂着头,快步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没走多远,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宋长乐脚步微顿,却听一个温婉的声音唤道。 “宋妹妹留步。” 她回身,见是林婉淑正快步追来。 林婉淑走近几步,帕子掩着唇,压低声音道。 “妹妹好本事,竟能得婕妤娘娘青眼。” 宋长乐面上惶恐又无奈。 “姐姐说笑了,我这样的身份,哪敢高攀宫里的贵人?” 林婉淑轻笑一声,指尖轻轻拂过宋长乐手中的檀木匣。 “是吗?那这又是怎么回事?婕妤娘娘特意当着全府的面给你体面,连夫人都没这般待遇呢。” 宋长乐苦笑。 “姐姐也看见了,妹妹方才吓得腿都软了。那位娘娘久居深宫,又是夫人的手帕交,若不是赏花宴上蒙恩得见天颜,妹妹这般微贱之人,怎敢妄想攀附?” 她低头抚了抚小腹。 “大约......真是沾了这孩子的光吧。” 林婉淑目光在她腹部一扫,忽然凑得更近。 “妹妹若真得了婕妤娘娘的青睐,可别忘了提携姐姐。温家如今势大,比我们林家......” 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笑道。 “总归是条更好的出路。” 宋长乐听懂她话中的试探,左右看了看,低声道。 “姐姐高看我了,温家再势大,那也是远在朝堂、远在深宫的势力。远水解不了近渴,我这样的身份,能保住这孩子平安出生就是万幸,哪还敢想别的?” 正说着,身后传来繁杂的脚步,大约是姨娘们真正散了。 林婉淑当即后退三步,朝宋长乐点点头。 “妹妹保重身子,咱们改日再聊。” 宋长乐低头看着手中的檀木匣,指尖微微发颤。 这哪里是什么恩赐,分明是烫手山芋。 温婕妤这一招,既打了薛明珠的脸,又把她这个微不足道的姨娘推到了风口浪尖。 当真是卸磨杀驴! 思量间,落后的姨娘们已经临近了,说话声从回廊转角处飘了过来。 “落花坞那位如今可是攀上高枝儿了,有了身孕不说,还得了宫里人的恩宠……” “可不是嘛,咱们这些没福气的,连宫门朝哪开都不知道呢。” 周姨娘不敢替宋长乐说话,只默不作声地加快脚步。 却在转过回廊时,恰好撞见捧着木匣站在原地的宋长乐。 她下意识停住脚步,挡住了后面姨娘的去路。后面的人刚要埋怨,抬头看清是宋长乐后,顿时噤若寒蝉,纷纷快步走过。 唯独李姨娘故意落在最后,捻着佛珠经过宋长乐身边时,压低声音道。 “玉棠姑姑已经回宫了,夫人的脸色不好看。” 话音未落,远处已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薛明珠身边的大丫鬟青柳快步走来,在宋长乐面前站定,福了福身。 “宋姨娘,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宋长乐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却在抬眸的刹那,瞥见青柳嘴角一抹几不可察的冷笑。 夫人那儿,怕是备了厚礼等着她…… 第一百二十五章 杀鸡儆猴 兰芳院的朱漆大门近在眼前。 平日里守在门外的婆子们都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至少也是兰芳院的二等丫鬟们。 她们一个个面色凝重地站在廊下,见宋长乐来了,纷纷投来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宋长乐刚踏进门槛,就听见啪的一声脆响。 一个满脸是血的丫鬟被两个婆子拖进来,扔在院子中央。 “夫人饶命啊!奴婢真的没有……” 那丫鬟话未说完,就被赵嬷嬷一脚踹在胸口。 看身上的服饰,大概是兰芳院三等的粗视丫鬟。 赵嬷嬷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摔在地上。 “贱婢!从你房里搜出来的东西,还敢狡辩?” 薛明珠从屋里出来,慢条斯理地在青柳搬来的藤椅上坐下。 “宋姨娘来得正好。这丫头,竟敢往外头递消息。依你之见,应该如何发落?” 宋长乐当即垂首,眼观鼻鼻观心。 这是薛明珠惯用的伎俩,看似询问她的意见,实则是在试探她的态度。 “夫人院子里的人,再卑贱,妾身也不敢越俎代庖。不过这丫鬟口口声声喊冤,为了夫人声名,还是仔细查查为好……” 薛明珠冷笑一声,赵嬷嬷立即会意,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抖开,几粒金瓜子叮叮当当落在地上。 “这是在这贱婢枕下找到的,宫里的金瓜子,内务府的印记还热乎着呢。” 赵嬷嬷面不改色地污蔑。 宋长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地上闪闪发光的金瓜子,好似看见了什么稀罕物。 她清楚这是薛明珠的杀鸡儆猴,也记得自己不过是个眼皮子浅薄的奴婢。 青柳缓步走过宋长乐面前,鞋底踩住那几粒金瓜子。 “来人,把这贱婢扒了衣服拖去外院,让所有人都看看吃里扒外的下场!” 薛明珠蹙眉,状似生气地呵斥了青柳一句。 “你这丫头越发会当差了!主子没问话就敢擅自用刑?” 她转头却对宋长乐露出温柔的笑意。 “不过青柳有句话没说错,背主求荣的奴才,轻则发卖,重则填井。” 赵嬷嬷递上一盏茶安抚道。 “老奴想起从前在薛府时老爷身边的丫鬟,也是借着孕肚想要攀上高枝,最后……” 她突然噤声,眼睛瞥了一眼宋长乐的肚子,面露慈祥。 “不过宋姨娘是聪明人,断然不会如此。” 宋长乐抖着嗓子道。 “喝水不忘挖井人,奴婢绝不敢学那些没廉耻的......” 她说着,不忘双手捧着檀木匣子举过头顶。 “这是婕妤娘娘赏赐的物件,奴婢不敢擅专,特来呈给夫人过目。” 薛明珠伸出手。 “本夫人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宝贝,值得婕妤娘娘当着全府上下给你这个体面。” 薛明珠没有放话起身,宋长乐只好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匣子的盖子被随手掀开,红绸衬底上放着一枚精致的长命锁,锁面錾刻着“长命百岁”四字。 锁下的素笺上还有一排小字:“祝妹妹得偿所愿”。 薛明珠猛地合上匣子,眼神冷的吓人。 “宋氏,你与丽婕妤何时这般亲近了?她竟祝你‘得偿所愿’?” 宋长乐当即就着行礼的姿势软嗒嗒地直接跪了下去,小脸写满了不知所措。 “奴婢与婕妤娘娘素不相识,只在赏花宴上远远见过一面。这得偿所愿四字,奴婢实在不知何意啊!” 薛明珠一掌拍在匣子盖上,眼睛里露出凶光,仿佛宋长乐说错一个字便要将人生吞活剥。 “长命锁是宫里的式样,但并无特殊之处,但这字条分明是写给你的。” 宋长乐身子抖得好似筛糠一般,语气颤悠悠的。 “奴婢斗胆猜测,若是奴婢一举得男,婕妤娘娘或许是想借奴婢的孕气?而且娘娘与夫人是手帕交,此举或许也是在祝候府多子多孙……” 薛明珠闻言,眼角抽搐了一下。 只有这蠢货眼皮子浅,才看不出来温芷柔那些赏赐背后的讥讽。 赵嬷嬷仔细盯着宋长乐看了许久,又看了一眼跪在院门处的香兰和采苓。 香兰的目光始终忧心忡忡地挂在宋长乐身上,而采苓原本低着头,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她这才抬眸。 见采苓对着自己轻轻摇头,赵嬷嬷沉吟道。 “夫人,老奴觉得此事蹊跷。温婕妤与您素有嫌隙,如今得势,第一个要打压的自然是您。她当着全府的面抬举宋姨娘,又留下这样暧昧的字条,分明是要挑拨您与宋姨娘的关系。” 宋长乐感激的看了一眼宋嬷嬷,好似小鸡啄米一般,连忙附和。 “夫人明鉴,婕妤娘娘此举,恐怕正是要借夫人之手除掉奴婢。奴婢腹中孩儿毕竟是侯爷骨血,若因这莫须有的罪名受损,侯爷归来......” 薛明珠厉声打断,显然是想起了沈昭临对这一胎的重视。 “你也配提侯爷来压本夫人?” 屋内一时寂静,只听见薛明珠指尖无规律敲在木匣盖子的声音。 宋长乐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却能感觉到薛明珠锋利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刮着。 良久,薛明珠忽然笑了。 “她这是算准了我会对你下手,正好如她所愿。” 宋长乐没接话,只将身子伏得更低。 看来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薛明珠讨厌被人算计,尤其是被温芷柔算计。 “起来吧。” 薛明珠的声音平静下来。 “既然婕妤娘娘赏了你,这长命锁你就好好收着。至于这字条......” 她拿起素笺在烛火上点燃。 “本夫人就当没看见过。” 宋长乐惊疑不定地起身,只见薛明珠将长命锁递还给她,脸上竟带着笑意。 “回去好好养胎,别辜负了婕妤娘娘的祝福。” 薛明珠意味深长地说。 “对了,你虽不用来兰芳院请安,从明日起,本夫人会派人亲自照看你的胎象。” 宋长乐心头一凛,面上依然恭敬地接过长命锁。 “奴婢谨遵夫人吩咐。” 薛明珠挥了挥手。 宋长乐退出兰芳院时,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她刚跨出院门,香兰就快步上前扶住她。 “姨娘可还好?”采苓随侍在右侧,眼神微微向后,暗示有人在监视。 宋长乐会意,当即摇了摇头。 “夫人仁慈,不仅没怪罪,还让我好好收着婕妤娘娘的赏赐。宫里的人果然深不可测,日后可要小心些,万万不可接触……” 她紧紧攥着长命锁,直到走出很远才敢松开手查看。 长命锁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长命百岁”四个字显得格外刺眼。 宋长乐摩挲着长命锁的边缘,祥云纹样凸起处光滑圆润,但锁背底板似乎有些粗糙? 她翻过来仔细摩挲,反复换角度查看,竟在云纹交叠的阴影里发现几道浅浅的划痕,依稀是字迹。 宋长乐心头一紧,连忙将长命锁收入袖中。 她必须尽快回到落花坞,查看这温芷柔肚子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身后,兰芳院的窗棂后,薛明珠冷冷注视着宋长乐远去的背影。 “夫人,就这么放过她?” 青柳不解地问。 薛明珠冷笑。 “放过?你以为温芷柔送这长命锁真是为了祝福她?温芷柔想借我的手除掉宋氏,我偏不如她所愿。这宋氏......我目前留着还有用。” 第一百二十六章 眼中钉,肉中刺 落花坞内,宋长乐将门窗紧闭,又唤采苓在外间守着。 她屏息凝神,将烛台挪近了些,借着跳动的烛光反复端详手中的长命锁。 锁背繁复云纹的阴影里果然是一排蝇头小字:下月十五,观音庙。 这时香兰端着食案轻手轻脚地进来,将一碗冒着热气的阿胶糯米粥放在桌上。 “姨娘,先用些早膳吧。今早接圣旨耽搁了,您到现在都没用膳……” 宋长乐将长命锁藏进妆匣暗格,接过粥碗,却只是搅动。 米粒打着旋,像她的思绪。 她低声将长命锁上的信息告知,香兰闻言顿时变了脸色。 “姨娘万不可赴约!” 香兰急得直摆手。 “温婕妤今日刚借赏赐挑拨夫人针对您,现在又约您见面,这分明是个陷阱。” 外间的采苓支开洒扫的丫鬟后闪身进来,压低声音道。 “奴婢倒觉得,温婕妤此举另有深意。今日当众赏赐虽是杀招,但姨娘若没过这关,她不过损失些身外之物;若是过了,反倒证明姨娘值得她下本钱。” 宋长乐放下汤匙,显然在权衡利弊。 她何尝不知温芷柔的危险? 但眼下正需要与虎谋皮。 正说着,外间突然传来小红刻意提高的声音。 “青柳姐姐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话音未落,房门已经被推开,青柳挑帘而入。 她身后跟着的小丫鬟端着食案进来,盘中是一盅人参鸡汤和两样精致点心。 “夫人惦记姨娘晨起接旨辛苦,特意让兰芳院小厨房现熬的。” 她扫了眼桌上的阿胶糯米粥,笑意不达眼底。 “看来香兰伺候得周到,倒显得夫人多此一举了。” 采苓急忙圆场道:“姨娘还未动筷。” 青柳从丫鬟手里接过食案,重重放在桌上,震得汤盅里的参片上下沉浮。 “夫人说了,这人参是侯爷赏的百年老参,最是补气养身。姨娘莫不是要辜负夫人一片心意?” 宋长乐搁下粥碗,伸手揭开汤盅,浓郁的老参香扑面而来。 她执起调羹,在青柳灼灼目光中开始用膳。 青柳盯着她咽下两口参汤,突然轻嗤一声。 “姨娘用膳倒是精细,这般慢条斯理的,莫非是嫌夫人的心意,不合口味?” 那参汤色泽暗红,参香与鸡肉的鲜香交融升腾,若作晚膳倒可称得上一道佳肴。 只是这大清早的,未免过于油腻腥膻了些。 “这样金贵的东西,夫人竟舍得给我,妾身之幸,自然该细品……” 宋长乐嘴上说着奉承话,执汤匙的手却依旧不紧不慢。 青柳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姨娘还是留着些力气用膳,这般磨蹭,怕是要吃到日头西斜。奴婢还有差事在身,就不在这儿干等着了。夫人那边不需要您谢恩,您照顾好肚子里的小公子,比什么都重要。” 待她脚步声远去,香兰立刻捧来痰盂。 “姨娘快吐出来!” 宋长乐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按住唇角。 “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的补药而已,肚子空空,她害不了我……先前采苓说得有理。薛明珠如今盯死我,若想破局,或许真得赌这一把。” 香兰放下痰盂,咬了咬下唇道。 “可那温芷柔又岂是省油的灯?才得了些恩宠便与夫人斗得不可开交。明明是借了姨娘的手才复了宠,转眼却将您推到风口浪尖上……” 宋长乐打断她,声音虽轻却透着决绝。 “正因如此,我才非去不可。她既能买通司天监,又能按我方子配出奇香,背后势力不容小觑。若一味躲避,反倒真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 采苓思索片刻,指尖蘸了茶水,在桌上预先划出几条路线。 “下月十五,姨娘可借祈福之名出府。不过恰逢观音诞辰,想必香客正盛。姨娘若去,奴婢提前去探路,若有埋伏或异样,立刻撤离。” 与此同时,城南大街。 薛明珠的马车停在最负盛名的琳琅阁前。 掌柜亲自迎出来,满脸堆笑,腰弯得几乎要折成两截。 “侯夫人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啊!” 他搓着手引路。 “新到的东珠头面,是江南第一巧手柳三娘闭关三月所制,连宫里的尚功局女官见了都赞不绝口呢!” 薛明珠眼皮都没抬。 “听说你们这儿有西域来的红宝石?要鸽子血那种,不能比内庭差。” 掌柜闻言眼睛一亮,神秘兮兮压低声音。 “夫人好眼力!前儿刚到的稀罕物,是游商从西域边陲带来的贡品余料。” 他比划着。 “颗颗都有指甲盖大,火彩比内造的还要艳上三分!” 他引着薛明珠入内间,取出一个锦盒。 掀开丝绒,十二颗红宝石被窗棂透进的日光一照,亮的刺眼。 尤其是最中间那枚戒面更是艳得似要滴出血来。 薛明珠拿起戒指正对着光看,忽然听见外间一阵说笑声。 “温家那位如今可是圣眷正浓,听说昨儿皇上又赏了栖凰阁一株红珊瑚,足有半人高呢!” “可不是,我娘家嫂子在宫里当差,说这位温婕妤如今是独一份的恩宠。要我说啊,昔日手帕交已成宫中贵人,薛氏却连侯爷的心都抓不住……” 说话声渐渐远去,薛明珠捏着戒指的手指关节发白。 赵嬷嬷见状,连忙对掌柜使眼色。 掌柜识趣地退了出去。 “夫人别听那些闲言碎语。” 赵嬷嬷低声道。 “温氏再得宠,也不过是个妃嫔。您可是永宁侯正妻,将来小世子……” 薛明珠冷笑一声。 “世子?那贱婢肚子里爬出来的也配?” 她将戒指重重放回锦盒。 “包上,回府!” 马车上,薛明珠一直闭目不语。 行至中央大街时,忽然听见外头一阵喧哗。 赵嬷嬷掀帘一看,脸色微变,心里直呼冤家路窄。 “是温府的车驾。” 对面马车帘幕低垂,但车角悬挂的温字灯笼在风中轻晃。 两车交错时,对面车帘忽然掀起一角,露出温母矜贵的侧脸。 “这不是侯夫人吗?” 温母故作惊讶。 “左不过赏花宴后几日不见,怎么憔悴了许多?” 薛明珠稍微松了一口气,面上勉强撑着一丝得体的笑。 “劳您挂念,只是近日府中事务繁忙。” 温母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我记得贵府宋姨娘有孕在身,想必侯夫人是为此操劳吧?” 她故意提高声音。 “我家芷柔还惦记着呢,说宋姨娘是个有福气的,将来孩子出生,她还要送份大礼。” 街上行人纷纷侧目。 薛明珠脸上笑容几乎挂不住。 马车驶远后,赵嬷嬷连忙放下帘子。 “夫人别动怒,那温氏分明是故意……” 薛明珠声音冷冰冰的。 “我知道。回府后立刻去请府医。” 赵嬷嬷一惊,手背下意识就要去帖薛明珠的额头。 “夫人身子不适?” 薛明珠打落了赵嬷嬷的手,眼中闪过一丝狠色。 “宋氏的胎已经稳了,是时候准备催产药了。七个月时接生,既能保住孩子,又能……” 她没说完,但赵嬷嬷已经会意。 “老奴明白。只是侯爷那边……” 薛明珠眯起眼。 “侯爷要的不过是个健康的孩子。早产儿体弱,生母早逝后,正需要嫡母精心照料。到时候孩子养在我膝下,还怕他不常来兰芳院?” 第一百二十七章 暗窥落花知隐情 戌时三刻,永宁侯府门前灯笼高悬。 沈昭临一勒缰绳,胯下骏马逐渐放慢了蹄子。 他翻身下马,管家提着灯笼匆匆迎上来,接过马缰时低声道。 “侯爷,今日一早宫中来人宣旨,温婕妤晋了位份,还特意赏了夫人和宋姨娘。” “哦?” 沈昭临将马鞭扔给身后跟上来的玄奕,黑眸在灯笼映照下深不见底。 “仔细说说。” 管家亦步亦趋地跟着,继续禀报。 “婕妤娘娘赏夫人的大多是宫中首饰头面,倒是宋姨娘那边的赏赐装在匣子里没有单独打开……” 他顿了顿。 “夫人特意叫了宋姨娘去问话,老奴打听后才知,那木匣子里装的是个长命锁。” 见主子神色未变,管家又补充道。 “玉棠姑姑当着全府的面说,要沾沾宋姨娘的孕气。” 沈昭临脚步突然一顿。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管家退下后,沈昭临原本朝向主院书房的步伐直接改道。 玄奕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识趣地没有多问,只是默默跟上。 穿过几重院落,越往里走灯火越暗。 落花坞本就位于侯府西侧,平日里最是清静。 此刻大约是以为侯爷不会来,所以院内灯火已熄,唯有值夜的下人房还亮着如豆的油灯。 “侯爷,要叫门吗?” 玄奕低声询问。 沈昭临抬手制止,示意玄奕留在原地,自己则轻点足尖,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院墙边的老树。 从这个角度,恰好能将院内情形尽收眼底。 下人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采苓端着木盆鬼鬼祟祟地走出来,四下张望后快步走向井台。 月光下,她动作麻利地打水,然后将木盆放在石凳上开始搓洗衣物。 沈昭临眯起眼睛。 采苓将一件素白中衣拧干晾起,又拿起另一件。 那裤子分明沾着血迹。 沈昭临指尖微微发紧,树皮的粗糙触感透过指腹传来。 他盯着前方,呼吸不自觉地放轻了。 正房的门突然开了一条缝,宋长乐的身影出现在门边。 她披着外衫,步履轻盈地走到院中那株树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迅速埋入树根处的土中。 整个过程中她行动敏捷,哪里有半分孕妇的蹒跚? 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宋长乐立刻变了姿态。 一手扶腰,一手抚腹,脚步也变得迟缓起来。 她慢吞吞地挪到井台边,对采苓轻声道。 “仔细着些,别叫人看见了。” 来的是个粗使丫鬟,捧着夜香壶只是匆匆走过。 待那丫鬟走远,宋长乐立刻恢复了正常步态,快步走回房内,关门时还不忘警惕地扫视四周。 沈昭临眼中寒光乍现。 他无声地从树上落下,对院外的玄奕做了个手势。 采苓晾晒好衣衫回房后,沈昭临如来时一般悄然离去。 唯独路过老树时,沈昭临用了内力,脚尖一挑,将那个刚埋下的小布包勾了出来。 回到书房,沈昭临展开那个不起眼的布包,里面赫然是几条染血的月事带,最上面一条的血迹尚未干透。 “去把府医请来,”他声线沉冷,不带一丝温度,“别惊动任何人。” 玄奕领命而去,不到半个时辰便带回一个二十出头的清秀女子。 那医女进门时神色如常,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侯爷深夜唤奴婢,可是身子不适?” 沈昭临将染血的月事带甩在她脚边。 医女瞳孔猛地收缩,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却还强撑着抬头。 “侯爷这是何意?奴婢不明白……” 沈昭临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宋氏的脉案是你负责的?” 医女的心理咯噔一声,她就知道这事哪有那么顺风顺水的。 就算瞒得了夫人,府邸里可还有一个慧眼如炬的侯爷! 她脑中飞速思量,颤抖着声音开口:“是...是奴婢。” “她许了你什么好处?”沈昭临的质问开门见山。 医女身子哆嗦的更厉害了,她真假参半的回答。 “不!奴婢真的诊出过滑脉!只是后来复诊时发现脉象有异,滑脉又消失了,大约一开始就只是郁热之症……” 沈昭临声音陡然危险起来。 “宋姨娘知道?” 医女想起自己已经被安排进了国子监读书的弟弟,咬了咬牙道。 “是奴婢误诊在前,虽已与姨娘解释,但夫人那边已认定宋姨娘有孕。一旦被戳破,奴婢与宋姨娘皆难逃一死。更何况,夫人前日还命奴婢准备催胎药,说等胎儿七个月时用,届时一尸两命也无人起疑……”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玄奕站在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 沈昭临突然轻笑一声,那笑声让医女险些瘫软在地。 他起身踱到窗前,望着落花坞的方向。 良久,才开口道。 “回去吧,今夜你没来过。” 医女战战兢兢退下后,玄奕上前一步。 “侯爷,宋氏假孕欺主,借机搅动侯府风云,其心可诛。若再纵容,恐成大患。” 沈昭临目光深沉,伸手随意截停了一片被风吹来的枯叶。 “她为何要假孕?” 玄奕一愣:“自然是……” 沈昭临轻笑。 “是为了活命。薛氏本就容不下她,若非有孕在身,她早已死在兰芳院的暗算下。” 玄奕沉默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候府后继有人一事已上达天听,宋氏所为毕竟是欺君之罪!若传出去……” 沈昭临声音骤然冷厉。 “所以不能传出去。此事到此为止。玄奕,你若擅作主张……” 玄奕的唇线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侯爷何时对一个女子这样上心过? 但最终只是低头应道。 “属下明白。” 沈昭临摆摆手让他退下,独自站在窗前,脑海中浮现宋长乐埋藏月事带时那一闪而过的警觉眼神。 “宋长乐……”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底翻涌起复杂的情愫。 第一百二十八章 他的冷淡 接连三日,沈昭临都未曾踏足后院一步。 好容易盼到休沐这日,各院的主子们天不亮便起身梳妆,只盼着能见侯爷一面。 “姨娘?” 香兰举着烛台匆匆撩开帐幔,暖黄光晕里依稀可见宋长乐眼下的淡青色。 这几日许是来了葵水,她夜里总是辗转反侧,天快亮才堪堪入眠。 香兰扶着宋长乐起身,又从铜盆里的温水里拧了帕子,絮絮叨叨。 “旁的院落寅时就在小厨房忙活了,咱们可不能再落后。真要说起来,侯爷是最有可能来咱们落花坞的呢……” 采苓进门瞧见宋长乐困乏的样子,反而笑道。 “姨娘若是乏了,不妨再歇会儿。横竖侯爷要来,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奴婢方才去前院打听,侯爷昨夜批阅军报至三更,今早怕是也要迟些起身。姨娘不如先用些早膳,养足了精神才好。” 宋长乐揉了揉眉心,莞尔一笑。 “你瞧瞧采苓,忙活的多有章法。哪像你,赶鸭子上架似的。” 香兰撇了撇嘴,手上已经拿起了梳子。 “那姨娘叫采苓给您梳妆吧,奴婢上前院打听消息去……” 采苓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还带着薄茧的手,抿唇笑道。 “姨娘快哄哄,奴婢可不会那些发髻和妆面。” 宋长乐瞧着她们,一时哑然失笑。 正说笑间,小红端着食案匆匆进来,神色古怪。 “姨娘,奴婢听说侯爷一早就去了兰芳院用膳。” 厢房里的笑声戛然而止。 宋长乐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指尖抚过梳妆台上的银簪。 沈昭临竟先去了兰芳院? “无妨。” 她将簪子插入发髻间,声音平静。 “我们用过早膳正好去给夫人请安。” 那语调轻缓如常,仿佛浑不在意。 兰芳院正厅内。 沈昭临夹起一箸胭脂鹅脯放入薛明珠碗中。 薛明珠受宠若惊,脸颊飞起两朵红云。 “侯爷待妾身真好……” 赵嬷嬷在一旁笑得见牙不见眼,趁机说好话。 “夫人为了侯爷的口味,连晨起请安都免了,亲自盯着小厨房呢,好在一切都是值得的……” 屋内看似郎情妾意时,门外丫鬟不合时宜的通报响起了。 “侯爷,宋姨娘来请安了。” 薛明珠脸上的笑僵住,还没等她开口,沈昭临已经头也不抬发话。 “本侯与夫人正在用膳,让她回去。” 这话说得不轻不重,却恰好能让立在廊下的宋长乐听得真切。 宋长乐腰背挺得笔直,她分明看见沈昭临余光扫过门口,却故意视而不见。 “不敢叨扰侯爷、夫人,妾身告退。” 她福了福身,转身动作干脆利落。 玄奕抬眸看了眼宋长乐透着倔强的背影,又瞥向面不改色的沈昭临,默默低下头。 他跟在侯爷身边最久,自然知晓这位宋姨娘的不同。 这几日侯爷虽未踏足后院,但每每经过通往后院的回廊,总要朝落花坞方向望一眼,随即又硬生生别开视线。 而沈昭临此时一样五味杂陈。 他故意选在宋长乐来请安时说出那句逐客令。 看着她快速远去的脚步声,心里却莫名烦躁。 明明是她欺瞒在先,为何自己反倒像做错事的那个人? “侯爷尝尝这个桂花藕粉羹...…” 薛明珠殷勤布菜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沈昭临垂眸,看着眼前这张写满期盼的芙蓉面,忽然搁下银筷。 “夫人慢用,本侯突然想起书房还有军务待处。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回程路上,香兰一脸的郁闷。 “侯爷怎能如此!前些日子还...…” 宋长乐轻声喝止,目光扫过路过的仆役。 那些人虽低头行礼,眼中却藏着幸灾乐祸。 行至岔路口,一阵苦参气味随风飘来。 宋长乐忽然驻足,望向南边青瓦小院。 “今日出院门早,府医没来得及请脉,左右也是走走,我们去她院子里坐坐……” 府医的院落在候府南侧,院门大大开着,隔着大老远就能看见院子里晾晒的药材。 医女正准备给药材翻面,抬头冷不丁看见宋长乐突然造访,握着竹编大簸箕的手抖了抖。 “姨娘怎么来了?” 她声音发紧,眼神飘忽。 宋长乐示意香兰关上门,单刀直入。 “近日侯爷或者夫人可曾找过你?” 医女心一跳,险些以为昨天被传唤的事情暴露。 她咽了咽口水,想要把沈昭临已经知情的事情和盘托出,话到嘴边又改口了。 “夫人命奴婢准备催产药,说是等胎儿七个月时用,姨娘早做打算……侯爷,没有传唤。” 医女不敢赌宋长乐背后的贵人和侯爷的势力哪一个更大。 在她看来,侯爷当下选择了不追究,大概率自己和宋姨娘都不会有事,只要乖乖听话,好过横生枝节。 宋长乐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她早知道薛明珠心狠手辣,却不想被温芷柔刺激后竟然连足月都不愿意等了。 可惜,府医这里并没有关于沈昭临反常的线索。 她叹了一口气,转而问道。 “你弟弟在国子监可还适应?再过些时日便是秋闱,你若是缺了银子打点,只管叫人来说一声。” 医女翻动药材的指尖微不可查地抖了抖,她以为是威胁。 抬眼一看才发现宋长乐的眼睛清亮坦荡,分明是一副关切之意。 “多谢姨娘,您的恩德,奴婢没齿难忘。您小产一事需要尽快安排,要什么药材都包在奴婢身上!” 离开府医院子,宋长乐没有直接回落花坞,而是绕道去了后花园。 她需要理清思绪。 沈昭临突然冷落她,是新鲜劲过了,还是另有用意? “姨娘,侯爷会不会是从府医那里发现了什么?” 采苓想着医女刚才的反应,总觉得有些奇怪。 宋长乐迟疑了一下,微微摇头。 “若他知晓假孕之事,绝不会这般轻拿轻放。许是朝中事务烦心,又或是薛氏使了什么手段...…” 香兰急道。 “可侯爷这般态度,府中下人最会看眼色,只怕是要轻慢您了。” 宋长乐捏了捏香兰的手,安慰道。 “就算应了你的乌鸦嘴,那也正好方便我们下月的观音庙之行。回去吧,我心里不踏实,想再看看昨儿埋的东西……” 落花坞。 香兰找了个由头将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全都叫到了一处训话。 采苓则是陪着宋长乐将昨天的图刨开。 院中老树下,松软的泥土中,布包好端端地埋在原处,连系结的角度都与昨夜一般无二。 宋长乐长舒一口气,暗自感叹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采苓却目光一凌,拨开土层仔细查看,果然在布包下方的泥土中发现半个模糊的脚印。 这宽度,一瞧就不是姨娘的。 “奴婢守到三更才歇下,期间绝无外人进院。但这脚印...…” 她指尖丈量着痕迹。 “大概率是个男子,习武之人。武功在奴婢之上。”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两个可能。 宋长乐迅速将布包重新埋好,起身时故意在泥土上踩了几脚掩盖痕迹。 回到屋内,她指尖仍在微微发抖,不得不攥紧袖口才稳住动作。 “侯爷或者玄奕,都一样。” 她轻声道。 “他发现了。” 这个认知让宋长乐浑身发冷,却又诡异地松了口气。 香兰训完话,刚端着茶盏进来,闻言手一抖。 采苓一个箭步上前稳住了茶盏,警惕地望向窗外。 宋长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侯爷若真要发作,昨夜就该发作了。既然按兵不动...….便是还有机会。” 第一百二十九章 惹来杀机 兰芳院,正厅。 薛明珠还坐在八仙桌前,眼角眉梢都浸着笑意。 赵嬷嬷弓着腰布菜,眼角的褶子堆得层层叠叠,谄笑道。 “夫人今日气色真好,侯爷心里终究是记挂着您的。” 说着,她将剩余的半碟胭脂鹅脯推到薛明珠面前。 那鹅肝切得薄如蝉翼,油光诱人。 薛明珠夹起一筷子胭脂鹅脯,唇上胭脂在鹅肝上留下淡淡红印。 “宋氏那贱婢,不过是侯爷一时兴起罢了。如今新鲜劲过了,自然知道谁才是正室夫人。” 她放下银筷,青柳当即捧着铜盆过来伺候净手。 薛明珠瞧着水中倒映的自己——眉目含春,肤若凝脂。 再想起宋长乐那副低眉顺眼、战战兢兢的鹌鹑模样,她不由得从鼻间溢出一声轻蔑的嗤笑。 “侯爷待她也不过如此。” 薛明珠接过青柳递来的丝帕,细细擦拭着指尖。 “容那贱婢生产后再活两日再病逝,省得侯爷念着她生产有功,反倒成了心头好。” 赵嬷嬷连连点头,凑近低声道。 “夫人思虑周全。老奴瞧着宋姨娘那面相,眉间带煞,眼尾含愁,分明是个福薄命短的。有命生也没命养……” 薛明珠被这话说的心里舒畅了,抬手一挥。 “兰芳院上下,这个月月钱加倍。至于那做鹅肝的厨子……” 她眯了眯眼。 “调来兰芳院小厨房当差,往后我的膳食,就专由他经手。” 以此同时,主院,书房密室。 烛火摇曳,将几道人影投射在青石墙上,忽长忽短,如同这朝堂上变幻莫测的局势。 沈昭临负手立于案前,案上是一张展开的羊皮地图,上头详细标注着以京城为起点,王朝各州各县的兵力部署。 他的对面站着三位幕僚,皆是一脸的神色凝重。 最年长的那位站在左侧,须发斑白,手指落在地图上缓缓移动。 “殿下,老臣近日观察,陛下调动禁军的频率异常。这几个经济腹地的总兵已全部更换,皆是陛下心腹。” 中间那位中年幕僚压低声音,接话道。 “不仅如此,我们安插的人手也被陆续调离京城。兵部昨日刚下调令,以边境动荡为由,要抽调精锐戍边。” 沈昭临眸色微动,不由冷笑。 边境是否动荡,他岂会不知? 只要自己一日健在,外敌断不敢撕毁先前签订的停战合约。 所谓的戍边调令,不过是收拢兵权、集权中央的帝王权术罢了。 “温家那边呢?” 右侧最年轻的文士幕僚拱了拱手。 “温御史近日与司天监监正往来密切,丽婕妤得宠后,温家子弟接连升迁。前天朝会上,温家一派又弹劾了我们三个门生。” 年长幕僚闻言,当即意动,试探道。 “殿下,如今朝局动荡,我们是否......” 沈昭临抬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不急。” 他声音低沉。 “现在还不是时候。” 三位幕僚欲言又止,最终都低下头。 “属下明白。” 而此时,谁都没有注意到,宋长乐正独自走在通往主院的青石小路上。 她思虑再三,决定主动向沈昭临坦白假孕一事。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或许还能争得一线生机。 主院外的侍卫见到宋姨娘,不待她开口便让开了道路。 “姨娘请进,侯爷在书房处理公事,您可先在正厅用茶。” 宋长乐抿唇道谢,余光下意识地扫过紧闭的书房房门。 稀罕的是,玄奕居然没有在门外守着。 只有一盏凉透的茶搁在廊下小几上,想来是刚被撤下更换。 大抵里头在议事? 贵人的话犹在耳边。 “我可以助你顺利进入侯府,但沈昭临,你必须给我盯紧了,查清他书房里……” 她深吸一口气,从袖中摸出一方绣帕,佯装整理衣襟时“失手”让它飘落在地。 帕子被风一吹,恰好滚向书房窗下的阴影处。 她低呼一声,疾步追去,借着院门侍卫视线的死角蹲下身。 指尖触到冰凉的青砖时,她鼻尖动了动,是淡淡的茶香。 玄奕大约正在偏房煮茶,随时会回。 宋长乐心生退意。 可家人惨死、薛明珠一袭嫁衣的模样又灼上心头,她还不能失去贵人这个助力。 她咬了咬牙,屏息贴向窗缝。 书房内先是传来重物挪动的闷响,继而爆出压低的人声。 “此事关系重大,您不能再犹豫了!” 宋长乐心头一跳,正想要往后退。 书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中年幕僚如黑豹般窜出。 他本是边关斥候出身,十步之内能听针落。 宋长乐尚未起身,喉咙已被铁手掐住,整个人被拎起按在墙上! “鬼鬼祟祟,找死!” 他眼底杀意暴起,指节青筋凸现。 文人幕僚惊呼:“将军且慢!手下留人!” 年长者皱眉:“看穿着,应该只是侯府内眷……” 中年幕僚冷笑。 “内眷?老子在军营时,探子扮女人的见多了!侯爷,此女必是细作!” 他说着,手上力道加重,宋长乐顿时呼吸困难,眼前发黑。 “她是府上姨娘。” 沈昭临的声音从书房内传出,紧接着是他沉稳的脚步声。 中年幕僚闻言一愣,手上的力道却丝毫未减。 “侯爷!妇人误事,史书不绝啊!女子本就不该踏足主院,更何况此等机密......” 沈昭临走到近前,目光沉沉地看着宋长乐涨红的脸。 中年幕僚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手,宋长乐顿时跌坐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为何在此?” 沈昭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情绪复杂难辨。 宋长乐捂着喉咙,艰难地喘息着。 “妾身,妾身有事想禀告侯爷......” 她抬头看向沈昭临,却发现他的眼神陌生冰冷。 沈昭临余光瞥见掉落在地的手帕,沉默片刻,突然开口。 “三日后有秋猎,你随本侯爷一同前往。” 宋长乐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 “侯爷?” 沈昭临转身走向书房,声音冷淡。 “回去吧,今日之事……” 他没有说完,但话中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三个幕僚冷冷地扫了宋长乐一眼,跟着沈昭临重新进了书房。 第一百三十章 秋猎前的暗涌 宋长乐从地上爬起来,只觉得双腿发软。 贵人是深谋远虑之人,不会无缘无故盯上沈昭临。 沈昭临定然是有秘密的! 她踉跄着离开主院,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刚才的一幕。 那个中年幕僚眼中的杀意,沈昭临陌生的威严...... 冷风掠过回廊,宋长乐捂着火辣辣的喉咙,突然意识到这样回去太过显眼。 她急中生智,取出帕子三两下折成长条,系在颈间。 浅碧色的绸缎刚巧能够遮住那些狰狞指痕。 转过假山时,她险些撞上几个洒扫的丫鬟。 “宋姨娘这是......” 领头的丫鬟目光在她颈间打了个转。 宋长乐将帕子又系紧些,神色自若道。 “昨儿夜里贪凉,开着窗睡,被毒蚊子叮了。” 丫鬟们闻言,露出感同身受的表情。 “这秋后的蚊子最是厉害!奴婢前几日也被叮在耳后,肿得老高,擦了药膏才好些。奴婢屋里还有止痒的膏药......” 宋长乐微微颔首,指尖不着痕迹地抚过腹部。 “不必了,侯爷刚吩咐三日后秋猎的事,得回去准备。” 丫鬟们交换个了然的眼神,方才没搭话的已经暗自懊悔。 谁不知道秋猎是正室夫人和宠妾才有的体面? 那些说宋姨娘失宠的,真是瞎了眼的混账话! 落花坞内室。 香兰正给熏笼添香,忽见自家姨娘扶着门框进来,颈间帕子边缘隐约透出青紫。 “姨娘!” 香兰惊呼一声,慌忙放下香盒,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搀扶。 可当她伸手要碰那帕子时,却被宋长乐轻轻拦住。 “小声些。”宋长乐声音又轻又弱,“去取件立领的衫子来。” 待解开帕子,香兰心疼的倒吸一口冷气。 雪白的颈项上赫然印着五个鲜红的指痕。 原本整理床铺的采苓,脚步一转去了妆匣,取了先前林婉淑送来的养容霜过来,在宋长乐身旁轻轻坐下。 “姨娘见到侯爷了?这是侯爷?” 宋长乐摇摇头,无奈道。 “我去的不是时候,侯爷正在与人议事,这是那幕僚伤的。” 香兰指尖沾着药膏,轻轻涂抹在宋长乐颈间的淤痕上,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 “那幕僚好大的胆子!姨娘好歹是侯爷的人,他怎敢如此...” “无妨。”宋长乐打断了香兰的话,显然不想回味刚才惊险的一幕。 “侯爷说三日后有秋猎,要我一同前往。” 听到秋猎二字,香兰眼睛一亮。 “侯爷让姨娘随行是好事啊,旁的院落知道怕是要羡慕坏了。” 宋长乐苦笑。 她心里清楚,自己的性命不过在沈昭临一念之间。 这次放过她,未必就是真有情意。 这突如其来的秋猎之约,多半是看在她腹中“孩子”尚有价值,又或者......另有所图。 另一边,书房中。 “侯爷,妇人之仁终成大患!您要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方才就应该让臣替您永绝后患……” 中年幕僚握着拳头,眼中杀意未消。 年轻幕僚扶了扶青玉冠,打断道。 “将军多虑了。不过是个内宅妇人,能懂什么军国大事?况且密室谈话,她又能听见多少?侯府最近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又即将有子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中年幕僚撇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我看你是久居京城,不知道边关血训。多少机密,就坏在这些看似无害的内宅妇人身上!” 恰在此时,玄奕端着新沏的茶进来,茶香瞬间冲淡了室内剑拔弩张的气氛。 玄奕目不斜视,只将茶奉给沈昭临,又依次为三位幕僚斟茶。 “两位大人口中争论的姨娘恰好是外界传闻有孕之人。” 中年幕僚冷哼一声,不再言语,只将茶一饮而尽。 年长幕僚原本一直沉默着,此刻才抿了口,重新开口。 “侯爷,秋猎之事年年如此,您突然决定带那位姨娘同去,是否另有深意?” 沈昭临莞尔一笑。 “给陛下一颗定心丸罢了,耳听为虚,哪有眼见为实来的真。” 沈昭临的笑容看似温和,细看却未达眼底。 他这般作态,既是为了让皇帝安心,更是为了试探宋长乐。 此人究竟有无问题,背后站着谁,带去秋猎便能见分晓。 毕竟秋猎场上人多眼杂,正是接头传信的绝佳时机...... 与此同时,宋姨娘要被侯爷带去秋猎的消息已经像长了翅膀似地传遍府邸。 丹桂院内。 林婉淑正轻捻着花枝,在窗前的青瓷瓶前比了比位置。 巧儿忙递上一支银剪,低声道。 “姨娘,方才前院传来消息,侯爷定了三日后秋猎的随行名单,今年多了宋姨娘同行。” 林婉淑的手微微一顿,金桂的花瓣簌簌落在案几上。 往年秋猎,除了薛明珠那个正室,侯爷带的一向只有她。 “这桂花倒是娇气,稍一碰就落了。” 她说着,指尖却不着痕迹地收紧,花枝直接折断在掌心。 巧儿屏息不敢接话。 林婉淑松开手,残枝坠入瓶中,她取过帕子慢条斯理地拭了拭指尖。 “宋姨娘有孕在身,是该多走动。猎苑风大,多的是达官贵人,她身子金贵,可要小心为好。” 巧儿若有所思地退下了。 反观,兰芳院内却是一片祥和。 薛明珠站在镜前试新衣,镜中映出她含笑的面容,丝毫不见怒色。 “夫人不气?” 青柳捧着首饰盒,小心翼翼地问。 薛明珠理了理衣袖,从容笑道。 “气什么?侯爷带她去,不过是看在她肚子里那块肉的份上。一个奴婢,也配与我争?” 她打开妆匣,取出那枚新买的鸽血红宝石戒指,在阳光下欣赏着它璀璨的光芒。 “这颜色真衬夫人...…” 青柳忍不住凑近半步。 薛明珠将戒指套上无名指,轻轻转了圈。 正红裙裾,素银束腰,偏偏就这一枚红宝石点在素手间,倒把满屋子的绫罗绸缎都比成了陪衬。 她拍了拍青柳看呆的小脸。 “只有这样的好物件才配得上本夫人。秋猎那日,宫里那位不来便罢了,来了也得矮本夫人三分姿色……” 第一百三十一章 前尘旧事 秋猎前夜,月光如银。 沈昭临独自躺在主院榻上,已然沉入梦乡。 梦境如潮,将他带回遥远的过去…… 盛夏的阳光透过梧桐叶隙斑驳一地,蝉鸣聒噪充盈耳畔。 八岁的小太子穿着杏黄色太子常服,踮着脚尖趴在书房窗棂上,看着永宁侯挺拔的背影正在向父皇行礼告退。 “叔叔!” 永宁侯才走出不到十丈,小太子像只灵巧的猫儿窜出来,拽住了永宁侯的衣袖。 “听说行宫附近有溪流,您带我去溪边捉鱼吧!父皇整日让我背书,实在闷得慌!” 记忆中的永宁侯正值盛年,下颌那道陈年刀疤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他蹲下身,腰间佩剑与玉珏相撞,发出清越声响。 “殿下又偷懒,若被陛下发现...…” 小太子狡黠一笑,压低声音道。 “父皇刚才不是冲您使眼色了吗?我瞧见了!” 永宁侯一怔,随即失笑。 确实,方才他告退时,皇帝的目光掠过案上那摞已被朱批满的课业,指尖在桌沿轻叩两下。 这是默许的意思。 “陛下确实说过,殿下近日用功,该松快些。” 永宁侯无奈摇头。 “但半个时辰必须回来,否则臣可要挨板子的。” 小太子欢呼一声,拽着他就往外跑。 溪水比想象中更凉。 小太子赤脚踩在长满青苔的鹅卵石上,冰得脚心发麻。 永宁侯用佩剑削了根细竹竿,以丝绦为线,权作钓具。 一条青鱼咬钩的瞬间,远处突然传来沉闷的爆炸声。 小太子怀里的粗陶水罐咣当摔碎在石头上,刚捉到的小鱼在碎石间徒劳地拍打尾巴。 这一大一小顺着声源望去,行宫方向腾起的黑烟好似巨蟒,正扭曲着爬向湛蓝的天空。 “父皇、母后!” 小太子脸色煞白,撒丫子就往行宫方向冲去。 他杏黄色的衣摆掠过灌木丛,细嫩的胳膊被荆棘划出血痕也浑然不觉。 永宁侯一个箭步追上,铁钳般的手掌扣住小太子肩膀。 “殿下不可!那火势不对……分明是有人泼了火油!” 小太子拼命挣扎,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放开我!母后说过要在秋千架下等我!” 透过烟尘,他看见母后最爱的秋千正在烈火中坍塌,琉璃瓦片像融化的饴糖般垂落。 凄厉的惨叫声隐约传来,小太子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一口咬在永宁侯手腕上。 “得罪了。” 永宁侯声音发颤,手刀精准落在小太子后颈。 孩童软绵绵倒下的瞬间,他接住那具小小的身躯,用斗篷裹得严严实实。 永宁侯背着小太子赶到城门时,暮色已沉,天边最后一抹残红也被夜色吞噬。 城门处火把摇曳,照得铁甲森然,守城兵卒正厉声喝令,挨个盘查过往行人。 他目光一凛。 官兵不仅拦下每一个孩童,更手持画像仔细比对,无论那孩子是锦衣华服,还是粗布短褐。 “情况不对。” 永宁侯闪身躲进茶肆阴影处,迅速解开小太子杏黄外袍反穿,又抓把尘土抹在小太子领口绣着的龙纹上。 小太子此刻已经醒了,正揪着他的衣领小声抽噎。 正欲转身离开,忽闻铜锣声响。 差役将一张朱砂告示啪地拍在城门立柱上,鲜红的“帝后遇刺”四字在火光下触目惊心。 永宁侯暗道不好,却感觉怀里的小身子突然僵直。 小太子已经透过人缝看清了告示内容。 “太子不幸薨逝......” 孩子颤抖的童音像把钝刀,在永宁侯心上拉出口子。 “他们说我死了?” 身后传来官兵的厉喝。 “那个带佩剑的!把孩子脸转过来!” 永宁侯立即用指腹抹黑小太子白净的脸颊,却见孩子自己扯散发髻抓乱头发,将小脸深深埋进他怀中。 永宁侯不再犹豫,立刻提气轻身,朝着京城外的方向爆冲而去…… “侯爷!侯爷!” 沈昭临猛地睁开眼,永宁侯那张脸逐渐淡去,变成那张玄奕焦急的面容。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死死掐着玄奕的手腕,当即松开。 “您又梦见了当年的旧事?” 玄奕一面轻声询问,一面将绞干的帕子轻轻地敷上沈昭临的额头。 沈昭临没有回答,目光落在玄奕腕间的淤痕上。 多年前,正是一双年轻的手,抱着他从密道逃出京城。 如今那双手的儿子,依然在守护这个秘密。 “你可曾后悔?” 沈昭临突然问。 “若当年你父亲没有调换我们的身份...…” 玄奕给他倒水的背影猛地僵住了。 少年时那些委屈突然涌上心头。 为什么他不能像其他孩子那样喊父亲? 为什么他要改名换姓? 为什么父亲临终前还要他发誓永远做侯爷的影子? 倒水声徐徐响起,玄奕重新折返时,神情平静。 时隔多年,随着年岁的增长,他已经彻底理解了自己的父亲。 父亲当年根本别无选择,若带着太子远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又能藏身何处? 反倒不如伪造一具假尸体,堂而皇之蛰伏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 永宁侯府当年是少数没有站队太子派系或是其他皇子派系的势力。 自己年龄与小太子相仿,又痴迷武学,鲜少在人前露面,是最佳替身人选。 “父亲当年对我说,我若护住殿下,来日殿下可救天下人。属下知道您会是明君,理当拨乱反正。” 玄奕叹了一口气。 “可年少不知事时,属下确实怨过...…为什么父亲给您的杏花糕,总比给我的大块。” 沈昭临喉结滚动。 他记得刚开始那个总是用一双仇视眼睛盯着自己的小玄奕。 永宁侯教他在人前改口,偏生这小子是个犟种。 三指宽的竹条都打断了好几捆,这才把脱口而出的“爹”字给改了。 他也记得自己偷偷摸摸潜入房里给屁股开花的小玄奕送膏药的嘴笨模样。 记得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勾画出交错的影子,一如他们纠缠的命运。 窗外远远地传来四更的梆子声。 沈昭临走到窗前,看见启明星已经升起。 多年前那个逃出京城的夜晚,永宁侯背着他穿过密林,他也曾见过这样明亮的星辰。 “秋猎准备如何?” 沈昭临转了话题。 玄奕立刻恢复干练。 “按您吩咐,已经悄悄在宋姨娘的马车夹层放了一封信。若她真是细作,明日必会有人来取……” 第一百三十二章 撺掇皇帝抬位份 秋猎的地点定在了西郊猎场。 这日天公作美,长空澄澈,正是狩猎的好时节。 宋长乐端坐在马车里,葱白的指尖轻轻挑起帘子一角。 远处猎场彩旗被风吹的猎猎作响,朱紫青蓝的车驾排成长龙,锦缎车帷在风中翻飞,好似一片霞光。 她收回目光时,忽觉身下座榻边缘有一线异样的突起。 原本严丝合缝的暗格,竟微微翘起一角。 “姨娘,到了。” 采苓的声音混着马蹄声从帘外传来。 宋长乐垂眸,指尖若无其事地拂过那处暗格,触到一封未署名的信笺。 她神色未变,只轻轻将暗格推回原位,又顺手理平了裙摆上的褶皱。 “待会儿别靠近这辆马车。” 她低声嘱咐两个丫鬟。 “有人放了东西,我们只当不知。” 言罢,她整了整素雅的衣襟,将手轻轻搭在香兰腕上,正要下车时,余光却瞥见前方。 沈昭临已利落地翻身下马,玄色骑装衬得他身姿挺拔。 只见他大步流星地走向最前头那辆华盖马车,亲手打起车帘。 薛明珠搭着他的手翩然落地,一袭正红遍地金衬得她明艳照人,腰带缀满明珠,行动间光华流转。 最夺目的要属指间那枚鸽血红宝石戒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侯夫人云鬓花颜,难怪永宁侯这般体贴!” “谁说不是呢,侯夫人这枚戒指,怕是抵得上我们府上半年的开销呢……” 听见众人的夸赞,薛明珠唇角微扬,指尖轻抚过宝石,故作淡然道。 “不过是侯爷从前从西域带回的小玩意儿。” 她眼尾微挑,顺势倚近沈昭临半步。 “我原说太过贵重,可侯爷偏要我戴着。” 沈昭临适时侧首,唇角含笑。 “夫人肤白,衬红宝石最是相宜。” 他嗓音低沉悦耳,目光专注,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句体贴。 薛明珠听了,心中得意更甚。 即使同行的有宋氏和林氏又如何? 到头来,能够给侯爷长脸的,终究是她薛明珠。 她娇声道:“侯爷就会哄人。” 众人见状,又是一阵艳羡低语。 林婉淑此时也下了车,顺着宋长乐的视线望去,不由轻笑道。 “妹妹这是羡慕了?要我说啊,如今你怀着身孕,合该是众星捧月的主儿才是。” 宋长乐收回目光,唇角噙着一抹浅笑。 “姐姐说笑了,我这般身子,哪敢贪图那些热闹。” 林婉淑拢了拢杏色披风,意有所指地看向薛明珠的方向。 “妹妹可别妄自菲薄,有些人啊,也就仗着些身外之物撑场面罢了。要论福气,谁能比得过妹妹腹中的小公子?” 宋长乐垂眸浅笑,手指轻轻抚过腹部。 “姐姐折煞妾身了,夫人是侯爷明媒正娶的正室,理该站在侯爷身侧。我们做妾室的,再金贵也越不过夫人去。” 林婉淑见宋长乐这般温顺模样,顿觉无趣,撇了撇嘴道。 “妹妹倒是看得开。” 说罢便扭着腰肢轻车熟路地往侯府的位置走去。 宋长乐低眉顺眼地跟上,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方才乘坐的马车。 她越想越觉得,那封信是沈昭临设的局,或许就等着看她会不会有异动…… 席位按照身份高低排列,宋长乐的位置在最后一排,几乎被掩映在高大的旌旗之后。 她并不在意,反而觉着这个不起眼的位置能让她更好地观察全场。 席间,她注意到沈昭临虽站在薛明珠身侧故作亲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不时扫向马车方向。 就在薛明珠倚着沈昭临,享受着众人艳羡的目光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一声高亢的传报。 “皇上驾到!” 众人一惊,纷纷跪地行礼。 薛明珠脸上的得意之色瞬间凝固,连忙松开沈昭临的手,规规矩矩地低头跪下。 皇帝一身明黄骑装,龙行虎步而来,身后跟着一众随行官员和妃嫔。 自皇帝登基后,一直励精图治,鲜少沉溺后宫,中宫之位空悬多年。 能随御驾参加秋猎这等盛事的,向来只有最得圣心的宠妃。 因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他身侧那位身着淡紫宫装的丽婕妤——温芷柔。 温芷柔眉眼含笑,目光在人群中一扫,便落在了薛明珠身上。 “臣妾方才远远瞧着,侯夫人这身打扮可真是光彩照人,难怪侯爷这般体贴。” 温芷柔柔声开口,语气里却带着几分刻意的赞叹。 皇帝闻言,也顺着视线看去,见薛明珠一身华贵,红妆艳丽,便点头笑道。 “永宁侯夫人确实明艳动人。” 薛明珠心中得意,正要谢恩,却听温芷柔话锋一转。 “不过,臣妾倒是觉得,那位宋姨娘虽衣着素雅,却别有一番韵味。” 她眼波流转,状似无意地看向宋长乐的方向。 “尤其是怀着身孕,仍这般端庄温婉,可见侯府家风甚好。” 皇帝微微挑眉,目光顺着温芷柔的指引望去。 果然见宋长乐垂首静立,虽衣着朴素,却气质清雅,比之薛明珠的张扬,反倒更显沉静之美。 “永宁侯府倒是妻妾分明。” 皇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宋长乐不敢抬头,却敏锐地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不同于旁人打量时的随意,那视线带着几分审视,几分兴味。 温芷柔原本只是借宋长乐来气薛明珠,却不想皇帝当真对宋长乐多看了几眼。 她心中顿时一紧,连忙笑道。 “臣妾只是觉得宋姨娘有孕在身,仍这般守礼,可惜了只是个姨娘位份。” 她不敢再多言,生怕皇帝真对宋长乐起了兴趣。 然而,目的已经达成。 薛明珠的脸色早已难看得紧。 她握着茶盏的指节微微收紧。 这个贱人! 竟敢当着她的面暗戳戳撺掇皇帝给宋氏抬位份! 还有宋氏这个狐媚东西! 明明怀着身孕,却偏要跟着侯爷出来抛头露面,打扮得再素净又如何? 还不是故意装模作样,惹人注目! 礼官高声宣读彩头,正欲敲响铜锣宣布秋猎开始时,远处忽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第一百三十三章 佛口蛇心 众人回首,只见一匹白马绝尘而来,马背上的人一身绯红色骑装,衣袂翻飞间尽是张扬。 白无赦勒马而立,唇角噙着笑,眼底却透着几分锐利。 “臣来迟了,陛下恕罪。” 他翻身下马,随意一拱手,目光却直刺向沈昭临身后的女眷席,慢条斯理道。 “永宁侯今日倒是排场大,携妻带妾,浩浩荡荡。不像微臣,形单影只,无人提醒,连时辰都险些误了。” 席间霎时静了下来。 沈昭临眸光微冷,唇角却扬起一抹淡笑。 “白大人说笑了。秋猎乃国朝盛事,本侯带的人多,正是表示对陛下的重视。”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向白无赦。 “倒是白大人孤雁单飞惯了,怕是不懂阖家之乐。不如请陛下赐婚,也好让白大人体会体会这家室之趣?” 白无赦脸色骤然一沉,指节捏得发白。 绯红衣袍无风自动,周身气势陡然凌厉。 “与其逞口舌之争,不如手下见真章。” 皇帝适时笑着打断。 “白卿的伤看来是好利索了,朕方才还想着,若少了你这神射手,今日这猎场可要失色不少。” 他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转。 “既然人都齐了,不如现在就开场?今日朕也下场,与诸位爱卿同乐。” 众人皆惊,纷纷起身。 沈昭临神色如常,拱手道。 “陛下亲临指点,臣等荣幸。” 白无赦眉梢微挑,似笑非笑。 “陛下若下场,臣等怕是要输得难看了。” 皇帝摆手笑道。 “无妨,今日不论君臣,只论箭术。” 皇帝翻身上马,温芷柔适时上前,小意温柔地叮嘱。 “陛下龙精虎猛,定能拔得头筹。只是...” 她蹙起秀眉,露出担忧之色。 “林中野兽凶猛,陛下千万小心。” 皇帝朗笑,拍了拍温芷柔的手。 “爱妃宽心,朕虽久未动弓马,但今日这头筹,必是朕的。” 温芷柔掩唇轻笑,眼波盈盈。 “陛下英武,臣妾自然信您。” 随着号角声起,猎场之上骏马飞驰,箭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皇帝率先开弓,一箭射落高枝上的苍鹰,引得众人喝彩。 白无赦不甘示弱,纵马疾驰间反手一箭,竟将两只惊起的野兔串射而穿。 沈昭临则出手沉稳,专挑大个猎物。 他策马徐行,但箭无虚发,每一箭皆贯喉而过,干脆利落,毫无拖沓。 女眷席上惊叹连连,各家夫人小姐纷纷为自家夫君、兄长助威,娇声喝彩此起彼伏。 “陛下不愧是天子,箭术如神,当真无人能及!” “白大人那一箭双兔,也是精彩绝伦!” “永宁侯箭箭致命,这才是真正的猎手风范!” 随着众人策马深入密林,身影逐渐隐没于苍翠之间。 猎场喧嚣渐远,女眷席上却暗流涌动。 温芷柔端坐在皇帝御赐的软椅上,指尖轻捻着一颗晶莹的马乳葡萄。 几位公侯夫人围在她身侧,你一言我一语地奉承着。 “听说这葡萄是八百里加急用冰匣子运来的,果然是颗颗如鸽卵大小,薄皮无籽。陛下当真是把娘娘放在心尖尖上疼呢!” “娘娘才得了晋封,如今更伴驾秋猎,这般恩宠当真是冠绝六宫……” 温芷柔唇角含笑,眼角余光却瞥见薛明珠孤零零地坐在永宁侯府的席位上。 方才围着她转的几位夫人此刻都凑到了自己这边。 “明珠姐姐怎么独自坐着?” 温芷柔故作关切地提高声音。 “来人,给明珠姐姐送些时令的瓜果去。那紫水晶葡萄颗粒小又有籽,有什么可尝的?” 薛明珠强撑着笑脸谢恩,实则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好个温芷柔,当真是小人得志! 当年,温芷柔还是个跟在自己身后察言观色的小跟班,如今倒摆起宠妃的款儿来了。 还有这些趋炎附势的贱妇,竟敢这般轻慢她! 永宁侯府的门楣,竟比不过一个新晋妃子的枕头风? 她揉了揉太阳穴,看向正在自顾自剥葡萄的林婉淑和安静坐着的宋长乐,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林姨娘,宋姨娘,本夫人有些口渴。” 林婉淑脸上堆着笑,手上却暗自使了狠劲儿,指甲几乎要掐进葡萄的果肉里。 真当我是使唤丫头了? 她心里啐了一口,却还是恭恭敬敬地将那碟剥得晶莹剔透的葡萄递到薛明珠面前。 “夫人请用,妾身特意挑了最甜的几颗。” 宋长乐则低眉顺眼地起身倒茶,正要递过去。 林婉淑突然“不小心”撞到了她的手腕。 褐色的茶水顿时泼在宋长乐浅青色的裙裾上,晕开一片深色痕迹。 “哎呀!” 林婉淑惊呼一声,连忙掏出帕子。 “妹妹快别动,这茶渍最是难洗……” 她一边假意擦拭,实则将水渍抹得更大。 “夫人这边有妾身伺候就行,妹妹怀着身孕,衣裳湿了容易着凉,不如先去候府女眷的厢房更衣?” 宋长乐垂眸看着裙上的污渍,又抬眼对上林婉淑看似关切的目光,轻声道。 “多谢姐姐体恤。” 她转身时,指尖在采苓腕上轻轻一按。 采苓会意,借口去取备用衣裳,先行一步往厢房去了。 厢房内光线昏暗,采苓刚推门而入,便听见内室传来窸窣声响。 她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靠近。 透过屏风缝隙,竟看见一个身着猎场小厮服饰的身影正弯腰摆弄香炉。 那人一边动作一边低声嘟囔。 “这该死的香怎么又灭了...耽误我回去复命...” 采苓心头一跳,下意识想到林婉淑要陷害姨娘与人私通! 她悄悄绕到侧面,借着窗外透进的光,却意外瞧见那小厮耳垂上晃着一点银光。 竟是个未取下的耳洞! 再细看,那人虽用炭灰抹黑了脸,眉毛也描得粗浓。 可脖颈纤细,手腕更是白皙如玉,哪里像个做粗活的杂役? 分明是个乔装改扮的丫头! “林姨娘非要我扮成这样……” 那小厮,不,那女子烦躁地咬着唇,从袖中又掏出一块香料。 “说是丫鬟进出太打眼,容易被人记住脸……可这香炉里的炭火也太难伺候了!” 她麻利地更换完香料,重新点燃后还特意用扇子扇了扇,确认火苗稳定后才松了口气。 这次总该成了吧? 林姨娘可是交代了,若办砸,回去有她好受的…… 正想着,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女子浑身一僵,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低头快步往外走。 采苓急忙闪身躲到帷幔后,待脚步声远去,才快步走到香炉前。 她不懂香,索性悄悄掐灭香火,取了一小撮香灰用手帕包好。 折返后,采苓将用手帕包好的香灰递给宋长乐,低声道。 “姨娘瞧瞧,这香是不是不对劲?” 宋长乐接过,指尖捻起一点灰烬凑近鼻尖。 香炉里燃着的并非猎场常用的驱虫香,而是一种带着甜腻气息的香料…… “嗯,麝香掺着藏红花,最是伤胎。” 香兰闻言,脑海里浮现出刚才林婉淑关切的嘴脸,不由忿忿道。 “林姨娘还真是个佛口蛇心的主儿,席上还一口一个妹妹叫得亲热,转头就在香里下药!” 宋长乐将手帕仔细折好藏入袖中,轻抚平坦的小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这个“孩子”本就是为保全自己而设的局。 如今林婉淑递来的刀,倒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林姐姐当真是体贴,连我换衣裳的地方都安排得这般周到。我们岂能辜负这番美意?” 第一百三十四章 沈昭临遇袭 麝香配着藏红花,最是伤胎之物,只是这熏香入体缓慢,不似汤药见效快。 宋长乐进了厢房便再未露面,薛明珠派人来问时,只推说身子不爽利,在里头歇歇脚。 谁知不过一盏茶的工夫…… “侯爷的马惊了!” 这声高呼如同惊雷般在猎场上炸开。 宋长乐顾不上整理裙裾快步走出厢房,只见远处人群骚动,几名侍卫正慌乱地指着密林方向。 “怎么回事?” 她快步上前,随手拉住一个跑过的马童。 马童满头大汗。 “永宁侯的坐骑不知怎的突然发狂,驮着侯爷往北边密林去了!那野林子深处连猎户都不敢进,去年还有狼群叼走过……” 宋长乐心头一紧,目光不由投向远处幽暗的密林。 北边那片林子古木参天,枝桠交错,即使在正午时分也显得阴森可怖。 “宋氏!你给我站住!” 薛明珠尖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宋长乐回头,只见薛明珠提着裙摆疾步而来,满头珠翠乱晃,脸上妆容精致却掩不住眼中的慌乱。 “夫人。” 宋长乐福了福身。 薛明珠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疾言厉色。 “不是身子不适吗?你怀着身孕乱跑什么?还不快回厢房去!侯爷自有侍卫去寻,轮不到你一个姨娘现眼!” 宋长乐垂眸不语,余光却瞥见林婉淑站在不远处,正用帕子掩着嘴角,眼中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芒。 “夫人教训的是。” 宋长乐轻声应道,却在薛明珠松手的瞬间,突然转身奔向最近的马厩。 “你……” 薛明珠的惊呼被甩在身后。 猎场边缘,白无赦已经集结了所有守卫力量,正护着皇帝归来。 皇帝龙袍上沾着些许尘土,但神色镇定,显然并未受伤。 白无赦一眼看见宋长乐翻身上马的矫健身姿,剑眉不由一挑。 “宋氏!” 薛明珠气急败坏地喊道。 “你给我回来!你的肚子若有个闪失,你担待得起吗?” 宋长乐充耳不闻,一夹马腹便冲了出去。 她听见身后林婉淑假惺惺的劝阻。 “夫人仔细手疼。妾身瞧着宋妹妹这骑术,倒比寻常闺秀强上许多呢。只是这般不管不顾的,若是颠簸之下.…..” 林婉淑何尝不担心呢? 但她还待字闺中时就听说过侯爷骑术精湛,当年在北疆万军丛中都能杀个来回,定不会有事! 疾风扑面而来,宋长乐伏低身子,任由发丝在风中飞扬。 她知道自己此举冒险。 一个女流之辈擅自闯入猎场密林,无论结果如何都难免责罚。 但风浪越大,鱼越贵。 沈昭临对自己始终有戒备,这无疑是一个很好的破冰机会,值得一赌! 密林近在眼前,光线骤然暗了下来。 宋长乐勒马缓行,竖起耳朵捕捉林中的声响。 远处隐约有马蹄声,还有……箭矢破空的锐响! 她心头一凛,立刻策马向声源处奔去。 林中,沈昭临正藏身于一株古松之后。 他的坐骑倒在不远处,马腹插着一支羽箭,鲜血汩汩流出。 沈昭临的玄色骑装多了几道口子,但神情依旧冷静,手中长弓搭箭,随时准备反击。 又是一支冷箭从树丛中射来,擦着他的鬓角钉入树干。 沈昭临眯起眼睛,突然反手一箭射向右侧灌木。 “啊!” 一声闷哼传来,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但危险并未解除。 沈昭临能感觉到,林中至少还有两个弓手在伺机而动。 他背靠树干,迅速判断着形势。 马匹已死,徒步突围风险太大,最好的选择是... “侯爷!” 清冽的女声突然打破林中的死寂。 沈昭临瞳孔微缩,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去。 宋长乐骑着一匹枣红马,正穿过灌木向他奔来。 “你怎么?” 他话音未落,眼角余光瞥见寒光一闪。 “小心!” 沈昭临纵身扑出,一把将宋长乐拽下马背。 两人滚落在地的瞬间,一支箭深深扎入马鞍。 枣红马受惊嘶鸣,扬蹄狂奔而去。 宋长乐被沈昭临护在身下,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和身上淡淡的血腥气。 她抬眼,正对上沈昭临阴沉的目光。 “不要命了?” 他声音压得极低,字字句句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宋长乐抿了抿唇,刚要开口,沈昭临突然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噤声。 不远处,枯枝被踩断的声音清晰可闻。 沈昭临松开她,做了个手势,示意两人分头行动。 宋长乐会意,悄悄从发间拔下一根银簪握在手中。 脚步声越来越近。 就在来人拨开灌木的刹那,沈昭临箭如流星,正中其咽喉。 同一时刻,左侧树丛中又窜出一人,举刀直扑沈昭临后背! “侯爷小心!” 宋长乐不假思索地扑上前,银簪狠狠划过偷袭者的手腕。 那人吃痛松手,沈昭临回身一剑,结果了他的性命。 林中重归寂静。 沈昭临收剑入鞘,转身一把扣住宋长乐的手腕。 “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 他声音低沉,眼中怒火灼人。 “若有个闪失……” 宋长乐轻声截住他的话头。 “妾身来了,至少能替侯爷挡箭。横竖妾身并无身孕,除却这条性命,再不会有其他闪失。” 她抬眸望进他眼底。 “侯爷是妾身的天,若您真有不测,那才是妾身承受不起的闪失。” 沈昭临不是没有设想过宋长乐会坦白,只是这剖心之言来得太过猝不及防。 他松开手,唇线紧抿。 “孩子不能有闪失,回去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该清楚。” 宋长乐福身。 “妾身明白。” 她犹豫片刻,还是低声道。 “侯爷的马为何突然发狂?那支箭又是?” 沈昭临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 “马鞍下藏的。至于放箭之人...…” 他踢了踢地上刺客的尸体。 “看看他们腰间。” 宋长乐俯身查看,只见每具尸体腰间都挂着一块铜牌。 居然是永宁侯府侍卫的标识! “这怎么可能!”她心头一震。 沈昭临淡淡道。 “假冒的死士,除了我还行刺了陛下和其他人,只怕是有人想一石二鸟。” 宋长乐垂眸不语,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她隐约猜的到沈昭临遇袭本身就是个局。 可今日皇帝一时兴起,也下了猎场,背后谋划之人胆子竟然大到敢把天家人卷进来的地步?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多方搜寻 与此同时,皇帝已回到猎场行宫。 殿外,闻讯赶来嘘寒问暖的大臣们三三两两聚作一堆,低声交谈着。 薛家与林家各自占据一角,彼此眼神交汇时又迅速错开,气氛微妙而紧绷。 薛明珠随父亲薛维岳站在廊下,指尖死死绞着帕子。 侯爷至今下落不明,她如何能安心? 殿内,香炉中青烟袅袅。 老太医跪在龙榻前,手指小心翼翼地搭在皇帝腕间,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这虚浮的脉象分明是肾水亏虚之症。 他偷眼瞥见温芷柔眼含关切的芙蓉面,想起司天监给她造的神女身份。 想起她父亲温御史前日才弹劾太医院滥用名贵药材,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陛下龙体康健,只是骤然遇险受了些惊吓。” 老太医的喉结滚动了下,袖中的手悄悄攥紧。 “待老臣开副安神汤,服用两剂便可。” 皇帝慵懒地靠在软枕上,闻言满意地颔首。 “朕就说无碍。” 目光却瞥向殿外隐约的人影。 “倒是那些个大臣,怕是在外头等急了。” 老太医慌忙低头收拾药箱,状似无意地补了句。 “只是...陛下近日操劳,还需多加休养。” 温芷柔奉茶的手微微一顿。 皇帝不以为意地摆摆手。 “朕心里有数。你且退下吧。” 待老太医退出殿外,温芷柔轻移莲步上前,柔声道。 “陛下,臣妾让御膳房备了参汤..….” 话音未落,太监曹德禄的声音陡然插入。 “陛下,枢密院白大人在殿外等候多时了。” 皇帝眉头微皱,接过茶,淡淡道。 “爱妃先退下吧。” 温芷柔柔顺地福身行礼,而后缓步退出殿外。 刚踏出门槛,便与等候多时的白无赦擦肩而过。 就在两人错身的瞬间,她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脚步似乎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下意识抬眸,正撞进白无赦那双似笑非笑的眼里。 那目光如蜻蜓点水般掠过她唇畔,又迅速敛去,快得仿佛只是光影的错觉。 可那袖袍相触时,他尾指分明在她披帛上轻轻一勾,像无意,又像刻意。 待要细看,白无赦已躬身入殿,只留给她一个挺拔如松的背影。 温芷柔抚过被勾乱的披帛,微微蹙眉,想起朝中关于这位枢密院使的传闻。 白无赦行事向来不循常理,今日这般轻佻举动,倒真应了那些风言风语。 待要细想,忽听殿内传来说话声,她立即收敛神色,款款离去。 曹德禄正要掩上殿门,薛明珠却突然提着裙摆冲上前。 “臣妇有要事求见陛下!” 说着,她不等通传便径自跪倒在门槛外。 皇帝抬眼瞥见她发间歪斜的发钗,终是叹了口气。 “进来吧。” 白无赦此时正单膝跪地,姿态恭敬,掷地有声。 “陛下,刺客胆敢在猎场行刺,必是蓄谋已久。臣请旨率兵搜查密林,一则搜寻永宁侯下落,二则肃清余党,永绝后患。” 薛明珠闻言瞬间变了脸色。 “陛下!” 她顾不得仪态扑到御前,珠钗上的流苏簌簌乱颤。 “白大人与我家侯爷素来政见不合,若让他去寻人,臣妇实在放心不下!” 皇帝负手而立,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个来回,唇角微扬。 “哦?那依侯夫人之见,该派何人去寻?” 薛明珠咬了咬唇,忽然福身一礼。 “夫为妻纲,丈夫失踪,臣妇娘家薛家也该出力。父亲……” 她转头看向站在殿外的薛维岳,眼中满是坚持。 薛维岳脸色一僵,他压根不想搅入这滩浑水。 奈何女儿已当众开口,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陛下容禀,小女忧心夫婿,所言确有道理。微臣身为永宁侯岳丈,愿亲率府中家将入林搜寻,恳请陛下恩准。” 他说完,眼角余光瞥见林婉淑的父亲林宴正悄悄往后退,立刻扬声补充。 “林大人!听闻令爱亦是侯爷心尖上的人,不如与老夫同去?” 林宴脚步一顿,脸上笑容僵硬如石。 “自当效劳。”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挥手道。 “既如此,白卿与薛、林二位爱卿各带一队人马,分三路搜寻。” 白无赦领命起身,经过薛明珠身侧时,唇角勾起一抹讥诮。 “侯夫人倒是护夫心切。可惜……” 他压低声音,只有薛明珠能听见。 “你拦得住我,拦得住林中暗箭么?” 薛明珠瞳孔骤缩,待要追问,白无赦已大步流星走向马厩。 另一边,林父刚集结完府中仆役,正要翻身上马,忽见自家女儿林婉淑提着裙角匆匆赶来。 “父亲且慢!”林婉淑一把拽住林宴的缰绳,压低声音道,“女儿有要紧话说。” 林宴皱眉俯身,语气严厉。 “胡闹!陛下旨意岂容耽搁?” 林婉淑踮起脚尖,在林宴耳边低语。 “若真能寻到侯爷,自然是大功一件。但那宋氏也进了林子。若遇上,正好……” 林宴闻言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狠狠瞪向林婉淑。 “你还敢提这事?你让丫鬟扮作小厮偷换熏香的事,为父早已知晓!这可是皇家猎场!若不是你母亲偶然撞见,善了后,指不定要闯出多大的祸事来!” 他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又厉声道。 “永宁侯遇袭绝非偶然,这潭水比你想象的深得多!林家绝不能沾上半点干系!” 林婉淑绞着帕子,眼中闪着不甘的光芒,声音却软了下来。 “父亲息怒。女儿只是想…………” 林宴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意,看着女儿那张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脸,终究还是心软了几分。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语气已缓和些许。 “罢了,你终究年纪尚轻,不懂其中利害。” 他瞥了眼远处薛明珠那满头的珠翠,冷笑一声。 “至少你没像薛家丫头那般招摇,生怕陛下不知道她薛家家底多雄厚。为父答应你,若是遇上,必定替你除了干净。” 林婉淑闻言,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翡翠玉镯。 这是她生母留下的遗物,前些日子才被宋氏归还。 她心中竟有一瞬的动摇。 “父亲……” 她咬了咬唇,低声道。 “女儿并非真要取她性命,只想她腹中胎儿保不住……薛明珠的正妻位置坐不稳,女儿也能多些时日周旋。” “妇人之仁!”林宴厉声打断,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你当这是后宅争宠的小打小闹?要么不做,要么……” 林宴拇指在颈间一划,眼中杀意毕现。 林婉淑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后退半步。 “父亲,这……” 林宴已转身大步走向队伍前列,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飘在风里。 “回你该待的地方去。” 第一百三十六章 目标是她 皇帝负手立于猎场高台之上,目光沉沉地望向远处的密林。 只见各方人马如蚁群般涌入林间,转眼间便湮没在斑驳的秋色之中。 温芷柔捧来热茶,柔声劝道。 “陛下站了这许久,喝口茶润润喉吧。” 皇帝接过茶盏却不饮,忽然问道。 “爱妃觉得,永宁侯此番遇险,是意外还是人为?” 温芷柔心头一跳,面上却不显,只蹙眉思索道。 “臣妾愚钝……不过永宁侯骑术精湛,马匹若是突然发狂确实蹊跷。” 皇帝轻笑一声,指尖轻叩杯沿。 “遇刺的不止他一人。方才密林中,朕也遇到了刺客。所幸白卿及时赶到。” 温芷柔手中帕子骤然攥紧。 皇帝临时起意参与秋猎,背后之人但凡顾及天威,即便再恨永宁侯也该收手。 可刺客竟连天子都敢行刺...... 温芷柔慌忙跪地。 “臣妾方才见林中惊鸟四散,本以为是寻常狩猎动静若早知是凶兆,定当提醒陛下。” 她抬起的水眸中盈着惊惶的泪光。 “都怪臣妾道行尚浅,未能预知祸福。” 皇帝伸手扶起她,目光却依然望着远处翻涌的林海。 “起来吧,天机难测,朕无碍。倒是……” 他忽然转头,看向不远处神色惶惑的薛明珠。 “侯夫人似乎并不知晓,她夫君在朝中树敌几何啊。” 温芷柔顺着皇帝视线望去,只见薛明珠正焦急地来回踱步,不时望向密林方向。 而林婉淑不知何时已回到女眷席,正与几位夫人说着什么,脸上带着勉强的笑容…… 与此同时,密林外缘。 林宴正压低声音对心腹吩咐。 “找到永宁侯前,先解决那个宋氏。记住,要做得像意外。” 心腹犹豫道。 “可侯爷若察觉……” 林宴拂下飘落在肩头的落叶,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 “一个妾室罢了,侯爷难道会为了她大动干戈?” 另一边,白无赦勒马停在一处空地,绯红的衣袍在绿绿的林间格外醒目。 他俯身查看地上新鲜的马蹄印,修长的手指沾了点尚未干涸的血迹,在指尖捻开。 “大人,要继续往北吗?”侍卫请示道。 白无赦抬眼望向密林深处,那里古木参天,光线幽暗。 “分两队,一队进西林,另一队随我沿东边搜索。” 薛家的队伍中,薛维岳攥紧缰绳的手青筋暴起。 他扫视着幽深的密林,压低声音对亲信咬牙道。 “刺客连圣驾都敢冲撞,若侯爷真折在这里……” 他突然勒马停步,马匹前蹄高高扬起,溅起一片尘土。 “传令下去,所有人收缩队形,先护住本官退到官道!” 一个家仆犹犹豫豫道:“可大小姐说侯爷……” 薛维岳一鞭子抽在树干上。 “糊涂!我若有个闪失,薛家顷刻就要大乱!” 他眯眼望向林间晃动的黑影,喉结滚动。 “派两个机灵的做做样子……记住,离白无赦的人远些。” 密林深处。 沈昭临突然单膝跪地,掌心贴住潮湿的泥土。 宋长乐见状立即屏住呼吸,看着他侧耳凝神时脖颈绷出的凌厉线条。 “有人来了,三十骑左右,从西北方向而来。” 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警觉。 宋长乐仰头望向西北方向,果然瞧见一群飞鸟扑棱棱掠过树梢。 那是猎场来时的方向,很大概率是搜救的人。 宋长乐紧绷的脊背放松了不少,轻声道。 “我们没有马,要不就在原地休整,等待他们过来?” 沈昭临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噤声。 他耳尖微动,眼神骤然锐利。 “不对,马蹄声太整齐,不是散乱的搜救队。” 话音未落,一支冷箭破空而来! 沈昭临揽住宋长乐的腰身急退三步,箭矢破空而来,狠狠地插入刚才停顿的树下,箭尾的白羽还在微微颤动。 宋长乐看着近在咫尺的箭矢,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刺客?” 沈昭临瞥了一眼箭插入土中的深度,冷笑一声道。 “手法比方才的刺客差远了,不是一波人。” 话音刚落,树丛中窜出五六个黑衣人,刀光雪亮。 他们的目的也很明确,直扑宋长乐而来。 宋长乐小脸一白,慌忙往沈昭临身后一躲。 她盯着那些直扑自己而来的黑衣人,脑中飞速运转。 先前的刺客都是冲着沈昭临来的,而这波人却对她穷追不舍…… 她下意识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心头猛地一沉。 难道是冲着这个“孩子”来的? 沈昭临察觉到她的动作,侧眸瞥了她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晦暗。 他手腕一翻,锋利的剑身倒映出他沉静的眼眸,直接迎上最前方的黑衣人。 寒芒划过咽喉,鲜血喷溅在枯黄的落叶上,那人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倒地而亡。 这些刺客招式狠辣却配合生疏,与先前林中伏击的弓手截然不同。 “目标是你,自己躲好。” 他冷声命令。 宋长乐咬唇,往后退了几步,背靠一棵粗壮的橡树。 她看着沈昭临以一敌众,动作凌厉狠绝,招招致命。 可黑衣人似乎铁了心要取她性命,竟分出两人绕开沈昭临,直逼她而来! “沈昭临!” 她惊呼一声,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慌乱。 沈昭临回头,眼神骤冷,反手掷出一枚暗器,正中其中一人后心。 另一人却已逼近宋长乐,刀锋直指她咽喉。 电光火石间,宋长乐猛地蹲下身,抓起地上一把沙土扬向对方眼睛。 黑衣人动作一滞,她趁机抬脚狠踹向对方膝盖。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人痛嚎着跪倒在地。 沈昭临已闪身而至,一剑结果了那人性命。 他低头看她,眼底难得浮现一丝诧异。 “你倒是会些小聪明。” 话音未落,他脸色突变,猛地将她扑倒在地。 三支玄铁打造的柳叶镖擦着他们的发梢呼啸而过,深深没入身后的树干。 宋长乐惊魂未定地抬眼看去,只见树影间,几个黑衣人一闪而过。 为首之人立在十丈外的古松上,玄铁面具覆住半张脸,一翻手掌中又是几道寒芒。 “跑!” 沈昭临拽起她就冲向密林东侧,身后柳叶镖和各式暗器破空而来,好似附骨之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坠落山崖 宋长乐裙摆被荆棘撕扯出数道裂口,小腿传来火辣辣的疼,却不敢有丝毫停顿。 她跟在沈昭临身后,听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与林间风声交织在一起。 然而东边的林木越来越稀疏,地势陡然下降。 当两人冲出最后一片灌木时,宋长乐猛地刹住脚步。 前方三丈外竟是一处断崖! 崖边碎石在她脚下滚落,坠入黑漆漆的幽谷。 沈昭临一把扣住她手腕将她拽回,两人后背紧贴着崖壁,听着追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没路了。” 宋长乐声音发颤,突然瞥见沈昭临右肩渗出的血迹。 “您受伤了?” 沈昭临没有回答,只是侧耳听着追兵的动静,目光扫视周围可以躲藏的地方。 宋长乐咬了咬下唇,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换衣服吧。我穿您的衣服引开那些刺客,您就在林边等着,机会一到就跑。” 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沈昭临低眸看她,好似被她的天真逗笑了。 “你?” 他目光扫过她纤细的手腕,又落在自己染血的肩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能跑几步?” 宋长乐一怔,不服气道。 “我跑的不快,但侯爷轻功好,几秒时间足够您跑远了吧?” 沈昭临挑眉,指尖轻轻一勾,她束发的带子便松散开来,乌黑的长发垂落肩头。 “且不说我的衣服你穿上能拖地,单是你这头发……刺客是瞎了才会认不出男女。” 宋长乐嗫嚅着,还没答话,树丛中已窜出五名黑衣人。 为首者玄铁覆面,抬手便是一镖! “侯爷小心!” 电光石火间,宋长乐看见那寒光直取沈昭临后背的心口位置。 她脑中一片空白,身体却先于意识扑了过去。 “噗!” 耳边是柳叶镖入肉的闷响。 预想中的剧痛却没有来临。 沈昭临在最后关头旋身将她护在怀里,那支箭堪堪擦过他右臂。 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踉跄后退,宋长乐脚下一空,整个人向后仰去。 她下意识抓住沈昭临的衣襟,却听见布料撕裂的声响。 “抓紧我!” 沈昭临厉喝一声伸手抓她,却因失血动作慢了半拍。 宋长乐只觉得天地陡然颠倒,猎猎风声灌满耳朵。 恍惚间有人紧紧箍住她的腰,将她按在坚实的胸膛上。 “闭眼。” 沈昭临的声音混着风声传来。 急速下坠中,宋长乐看见崖顶闪过几个黑影,一支箭自上而下破空而来。 她本能地翻身想挡,却被沈昭临猛地翻转了位置。 “噗!” 第二支箭深深扎进沈昭临后背。 宋长乐惊叫出声,两人已在空中转了半圈。 参差的崖壁在视线里急速上升,她绝望地闭上眼睛。 “咔嚓!” 剧烈的撞击让宋长乐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一根横生的老松接住了他们,树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沈昭临闷哼一声,右手死死抓着岩缝,左手仍紧搂着她。 “别动。” 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痛楚。 宋长乐睁开眼,发现自己正悬在距崖顶二十余丈处。 沈昭临的剑卡在岩缝里,和老松一起承担着两人大部分重量。 鲜血顺着他右臂滴在她脸上,温热黏稠。 “侯爷。” 她声音发抖。 “您放开我吧……” 她还有血仇未报,怎能就这样死去? 可若沈昭临因她而死,她又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话还没说完,沈昭临突然低头封住她的唇。 宋长乐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两人靠得太近,他的睫毛在咫尺之间轻轻颤动。 灼热的呼吸交织着,烫得她心尖发颤。 宋长乐忽然感到一阵眩晕,不知是因为缺氧,还是因为这个在生死边缘的吻太过疯狂。 “唔......” 她发出微弱的抗议,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他的衣襟。 崖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小碎石随之滚落。 “应该已经死了吧?这么高摔下去,神仙也活不成的。” “死前还有美人殉葬,永宁侯艳福不浅……” 议论声中,沈昭临这才缓缓松开她的唇。 两人鼻尖相抵,灼热的呼吸纠缠在一起。 崖上的争论仍在继续。 “主人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要不要下去看看?” “你疯啦?这悬崖深不见底!”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离开的马蹄声终于再度响起。 宋长乐刚松一口气,突然听见头顶传来不祥的“咔咔”声。 老松的根系正在松动! “侯爷……” 她急得眼眶发红。 “这树撑不住了!您放开我还能……” “闭嘴。” “咔嚓!”树干彻底断裂的瞬间,沈昭临将她整个裹进怀里。 失重感再次袭来时,宋长乐听见他在耳边说。 “抱紧我。” 风声呼啸中,宋长乐闭上眼睛。 她想起父亲教她认药草时的温柔,母亲为她梳发时的笑容,还有薛明珠凤冠霞帔出嫁是风光模样。 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与此同时,悬崖附近不远处。 白无赦一袭绯色衣袍,正慢悠悠地骑着马,带着队伍往猎场方向行进。 就在这折返的路上,他迎面遇见了带着侯府亲兵前来搜寻的玄奕。 两人在狭窄的山道上狭路相逢,两匹骏马在咫尺之距同时刹住脚步。 玄奕的裤腿上还沾着荆棘,显然已在山林间搜寻多时。 他锐利的目光如刀锋般刮过白无赦周身,忽然探身一把攥住对方手中的缰绳。 皮革在两人角力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白大人,”玄奕的声音里压着怒意,“我家侯爷呢?” 白无赦轻笑一声,手指在玄奕腕间穴位轻轻一捏。 待对方吃痛松手的刹那,他漫不经心地握吻缰绳。 “玄侍卫这话问得有趣。” 他眼尾微挑。 “护主不力可是要掉脑袋的,怎么反倒来质问本官?” 玄奕一时语塞,心中懊悔不已。 早知如此,今日秋猎就该寸步不离地守在沈昭临身边。 他原以为侯府书房才是防守薄弱之处,谁曾想白无赦不但现身猎场,竟还痛下杀手。 白无赦轻扯缰绳,慵懒地扫了对方一眼。 “别这么盯着本官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侯爷失踪是本官在背后使绊子。” 他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袖。 “我的人马都乏了,横竖这边也搜不出什么名堂,你且慢慢找吧......” 话音未落,马鞭轻扬,胯下骏马已不紧不慢地踱步向前。 玄奕死死盯着白无赦渐行渐远的背影,指节捏得发白。 “搜!”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他巴不得侯爷死在这荒郊野岭,好让他的枢密院从此高枕无忧。姓白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第一百三十八章 坠崖遇险,肌肤相贴 崖底,刺骨的河水将宋长乐生生浸醒。 她骤然睁眼,昏沉的视野中,暮色正沉沉压下来。 身下是湿漉漉的鹅卵石,硌得人脊背生疼。 耳边是湍急的水声,裹挟着碎叶与泥沙的腥气。 “沈昭临!” 她挣扎着坐起身,河水立刻从湿透的衣裙里渗出来。 环顾四周,只有嶙峋的崖壁和茂密的灌木,哪里还有沈昭临的身影? 宋长乐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天已经快要黑了,河水浑浊湍急,若沈昭临被冲走...... “侯爷!” 她强忍浑身剧痛站起来,声音在空旷的河谷里显得格外单薄。 回应她的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宋长乐咬了咬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捡了根粗树枝当拐杖,以落水点为中心,沿着河岸上下游仔细搜寻。 枯黄的芦苇在暮色中僵硬地摇曳,干枯的叶片划过她的手臂,留下细小的红痕。 她走了约莫半刻钟,忽然在河滩上发现一道拖痕。 顺着痕迹拨开密密匝匝的芦苇丛。 那些苍白的芦花早已被河水打湿,黏连成灰蒙蒙的一片,沈昭临高大的身躯赫然躺在那里。 “侯爷!” 宋长乐几乎是扑过去的。 她颤抖着手指探向沈昭临的鼻息,感受到微弱的呼吸后才长舒一口气。 “还好,还好……” 她喃喃自语,正要检查他的伤势,手腕突然被铁钳般的大手扣住! “谁?” 沈昭临猛地睁开眼,另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掐住了她的咽喉。 宋长乐被掐得眼前发黑,身后成片的芦苇在挣扎中哗啦作响,碎裂的芦穗簌簌落在两人身上。 “是……是我……” 沈昭临瞳孔骤缩,当即松开手。 宋长乐捂着脖子剧烈咳嗽,呛出的泪水和飘散的芦絮黏在睫毛上,视线一片模糊。 “你怎么……” 沈昭临声音嘶哑,话未说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一口鲜血溅在身旁的芦苇秆上,顺着枯黄的茎叶蜿蜒而下。 “侯爷别动!” 宋长乐顾不得自己,连忙按住他。 “您伤得很重。” 沈昭临眼神涣散了一瞬,竟然又昏了过去。 宋长乐小心翼翼解开他的外袍,倒吸一口凉气。 沈昭临后背的箭伤已经泡得发白。 更要命的是他右臂处有一个细小的擦伤,周围血管却呈现出蛛网状的黑紫色。 “中毒?” 宋长乐心头一紧。 她想起坠崖前那支擦过沈昭临右臂的柳叶镖,镖上必定淬了毒。 她迅速撕下裙摆干净的里衬,沾了河水为沈昭临清理伤口。 当务之急是找到解毒的草药,否则以沈昭临现在的状态,撑不过今晚。 宋长乐环顾四周,崖底植被茂密,应该能找到些常见的解毒草药。 她轻轻拍了拍沈昭临的脸。 “侯爷,我去找些药草,很快就回来。” 沈昭临毫无反应,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宋长乐不敢走远,在附近仔细搜寻。 幸运的是,她很快发现了几株紫花地丁。 这药虽然性寒味苦,却是清热解毒的良方。 更让她惊喜的是,岩石缝隙里还长着一小片白芨,其根茎黏润甘凉,能止血生肌。 她采了药草匆匆返回,却发现沈昭临情况更糟了。 他脸色惨白,嘴唇却呈现出诡异的紫黑色,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侯爷!” 宋长乐跪在他身边,迅速将白芨捣碎成糊,敷在伤口上止血护脉。 紫花地丁则捣碎挤出汁液,一点一点滴入沈昭临口中。 “乖,咽下去……” 她捏着沈昭临的下巴,轻轻按摩他的喉咙。 汁液大多顺着嘴角流下,她第一次感觉到了心慌。 突然,沈昭临喉结滚动了一下,将药汁咽了下去。 宋长乐如释重负,继续喂药。 天色渐暗,崖底寒气更浓。 宋长乐找来干树枝生起一小堆火,火光在她疲惫的脸上跳动。 她将盛满清水的宽大树叶放在火边温热,又回头查看沈昭临的状况。 箭伤处的白芨药糊已经凝固,但沈昭临的脸色却越发苍白。 宋长乐再度给他把脉后,轻轻掀开他的衣襟。 “居然又毒发了...” 她咬住下唇,从怀中取出最后一株紫丁地花。 当她扶起沈昭临的头准备喂药时,他的身体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冷……” 沈昭临无意识地呢喃,牙齿格格作响。 宋长乐赶紧脱下自己的外衫盖在他身上,又将他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 隔着单薄的衣衫,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寒意正不断渗入她的肌肤。 “侯爷,喝点药。” 她将汁液凑到他唇边,但沈昭临的牙关紧咬,药汁流的比进的多。 宋长乐急得额头冒汗。 她环顾四周,崖底空无人,只有渐浓的夜色和越来越刺骨的寒风。 火堆的火焰在风中摇曳,随时可能熄灭。 沈昭临的颤抖越来越剧烈,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 宋长乐清楚,如果体温继续下降,就算毒解了,他也撑不过今晚。 她深吸一口气,随后解开了自己的中衣,只留一件贴身衣物。 宋长乐脸颊发烫,轻轻躺下,将沈昭临冰冷的身体拥入怀中。 肌肤相贴的瞬间,寒意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 但即使被冰的倒吸一口冷气,手上将他搂得更紧。 她的手掌贴在他宽阔的后背上,缓慢摩擦,试图制造一些热量。 “侯爷,再坚持一下,天亮了我们就想办法出去。” 宋长乐轻声说着,不知是在安慰沈昭临还是自己。 沈昭临似乎感受到了热源,无意识地往她怀里钻。 他的脸埋在她的颈窝,冰冷的鼻尖蹭过她敏感的肌肤,引起一阵战栗。 宋长乐僵了一瞬,随后放松身体,任由他索取温暖。 渐渐地,沈昭临的颤抖减轻了些。 但他的双手突然环住了宋长乐的腰,力道大得惊人,将她牢牢锁在怀中。 “侯爷?” 宋长乐轻唤,试图挣脱,却发现昏迷中的沈昭临力气大得反常。 “别…走…” 沈昭临含糊地呢喃,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锁骨上。 第一百三十九章 带伤寻路,各怀秘密 宋长乐的心跳陡然加速。 在侯府时,她只当他是一枚可以利用的棋子。 可现在,他沉重的身躯压着她,灼热的呼吸缠绕着她,让她无法思考。 “我不走。” 她最终柔声回应,放弃了挣扎。 夜色渐深,火堆的火焰越来越小。 宋长乐不敢睡去,时刻注意着沈昭临的状况。 他的体温忽高忽低,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微弱。 每当她试图起身添柴,沈昭临就会收紧手臂,发出不安的吃语。 “别丢下我……” 宋长乐愣住了。 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永宁侯,此刻竟像个无助的孩子般蜷缩在她怀里。 一种陌生的柔软情绪在她心头蔓延。 她轻轻抚上沈昭临的发,指尖穿过他汗湿的黑发。 “我在这里。” 她轻轻握住沈昭临滚烫的手,声音温柔而坚定。 沈昭临似乎听懂了,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 宋长乐望着跳动的火焰,思绪飘远。 她想起坠崖前那个突如其来的吻,想起沈昭临毫不犹豫为她挡箭的背影。 这个她一心想要利用的男人,如今却成了她最牵挂的人。 “沈昭临,你可不能死……” 她低声呢喃,将沈昭临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 不知过了多久,宋长乐终于支撑不住,靠着岩石沉沉睡去。 朦胧中,她感觉有人在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宋长乐猛地惊醒,发现沈昭临正半睁着眼睛看她,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清明了许多。 “侯爷!您醒了!” 宋长乐下意识坐直身子,却因动作太大,原本披在肩上的外衫滑落几分。 沈昭临目光微顿,随即侧过脸,声音低哑:“衣裳。” 宋长乐一怔,低头见自己衣衫不整,慌忙拢紧衣襟,耳尖瞬间烧得通红。 她清了清嗓子。 “侯爷感觉如何?还疼吗?” 沈昭临缓缓摇头,仍不敢直视她。 “你……一直守在这里?” 宋长乐点点头,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指尖微凉。 “烧退了些,但伤口还需换药。在这别动,我去准备。” 她正要起身,却被沈昭临拉住。 “等等。” 宋长乐疑惑地回头,只见沈昭临艰难地抬起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污渍。 “脏了。” 这个简单的动作烫得宋长乐心头一颤。 她低下头,掩饰突然发热的脸颊。 “无妨,侯爷的伤更重要。” 重新敷药时,沈昭临一直沉默地看着她。 宋长乐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手上的动作却依然轻柔。 “为什么救我?”沈昭临突然问。 宋长乐手上动作一顿,没有抬头。 “侯爷为我挡箭,妾身自然要救您。” 沈昭临反问。 “只是这样?” 宋长乐咬了咬唇。 “侯爷是妾身的天,您若有不测,妾身在这世上就真的无依无靠了。” 沈昭临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轻笑一声。 “撒谎。” 宋长乐正想辩解,沈昭临却已经闭上眼睛。 “我累了。” 知道他需要休息,宋长乐不再多言,只是细心地为他盖好衣服。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宋长乐被一阵窸窣声惊醒。 她警觉地抬头,看见沈昭临已经坐起身,正在检查自己的伤口。 “侯爷,您不该乱动的。” 她急忙过去扶他。 沈昭临摆摆手。 “无碍。我们得想办法离开这里。” 宋长乐望向高耸的崖壁。 “这悬崖太陡,以您现在的状况爬不上去。不如沿着河流往下游走,或许能找到出路。” 沈昭临沉思片刻,点头同意。 宋长乐搀扶他站起来,两人慢慢沿着河岸前行。 途中,她眼尖地发现几株矮灌木上挂着红艳艳的野果。 “侯爷稍等。” 她松开沈昭临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摘下一捧果子,用衣角擦了擦,递到沈昭临面前。 沈昭临盯着她掌心里沾着晨露的野果,眉头微蹙。 “你确定没毒?” 宋长乐捏起一颗放进自己嘴里,酸得眯起眼睛。 “是山楂,能开胃消食。就是……比寻常的酸些。” 沈昭临看着她皱成一团的小脸,竟低笑出声。 他接过山楂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掌心,两人俱是一怔。 宋长乐慌忙收回手,假装整理袖口掩饰发烫的耳根。 “侯爷先垫垫肚子,我去看看能不能找些别的吃食。”她刚要转身,突然被河面上一道银光吸引。 是鱼群!河流中,隐约有肥美的游鱼正逆流而上。 沈昭临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突然抬手按住她的肩膀。 “退后。” 不等宋长乐反应,只见沈昭临将内力凝聚于掌心,猛地拍向水面。 “轰”的一声巨响,水花炸起三丈高,四五条被震晕的鱼翻着肚皮浮上水面。 宋长乐甩了甩湿透的衣袖,蹙眉,不赞成地看着他。 “侯爷有伤在身,怎能妄动内力?” 沈昭临脸色果然又苍白了几分,却仍强撑着淡漠神色。 “比抓兔子省力。” 拾起鱼获后,两人继续往前。 瀑布的轰鸣声越来越近,宋长乐搀扶着沈昭临穿过最后一片灌木丛,眼前的景象却让她的心沉了下去。 “侯爷,我们怕是走不出去了。” 宋长乐的声音被水声冲得断断续续。 沈昭临抬头望去,只见一道飞流从百米崖壁上倾泻而下,在下方形成一汪深潭。 潭水溢出,化作湍急的溪流,正是他们一路沿着走来的那条河。 “找找看附近有没有可以栖身的地方。” 沈昭临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天快黑了。” 宋长乐点点头,扶着沈昭临在瀑布周围仔细搜寻。 水雾弥漫中,她忽然注意到岸边岩壁上有一处黑黢黢的洞口,被茂密的藤蔓半掩着。 “侯爷,那里有个洞穴!” 两人拨开藤蔓,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洞穴不深,借着洞口的光线能看到里面散落着些枯枝和动物骨头。 最里面岩壁旁,隐约可见一团巨大的黑影,轮廓模糊,仿佛蛰伏着什么。 宋长乐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拽住沈昭临的袖子,声音发紧。 “有东西……” 沈昭临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轻笑一声。 “别慌,是具骨架。看形状,应该是熊,已经死了很久了。” 宋长乐定睛细看,那骨架宽厚粗壮,确实是熊的形貌,只是方才被阴影一笼,乍看像一只蛰伏的猛兽。 她原本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却仍攥着他的衣袖没放。 沈昭临侧头看她,声音放柔了些。 “这里很干燥,适合过夜。” 第一百四十章 狼群围攻,舍身相护 宋长乐小心地踏入洞穴,确认没有危险后,才扶着沈昭临进来。 她清理出一块干净的地方,让沈昭临靠着岩壁坐下。 自己则是将处理干净的鱼串在树枝上烤制。 油脂滴落在火堆里,发出滋滋的声响。 她偷瞄靠在岩壁闭目调息的沈昭临,火光为他苍白的轮廓镀上一层暖色,衬得眉眼意外的温和。 宋长乐递过烤好的鱼,轻轻叹了一口气。 “旧蛊没解,又添新毒,侯爷不该勉强自己的。”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果不其然,沈昭临猛地睁开眼,锐利的目光紧盯着她。 “你认得蛊毒?” 宋长乐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她沿途采集的草药。 她熟练地将草药捣碎,敷在沈昭临的伤口上,声音镇定。 “侯爷忘了?妾身看过一些医书。” 沈昭临的声音冷了下来。 “是吗?那本侯倒是好奇,什么医书能教你辨别连太医院都察觉不出的蛊毒?” 洞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瀑布的轰鸣声在耳边回荡。 宋长乐余光瞥见那具熊骨,忽然觉得它咧嘴的头骨像是在嘲笑他们的对峙。 “侯爷不也...” 她轻咬下唇,决定转移话题。 “身中奇蛊却瞒着所有人?那蛊毒可不是寻常人能中的。” 沈昭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 鱼肉的香气在两人之间弥漫,两人却双双没了胃口。 沉默对视中,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不愿多言的坚决。 最终是沈昭临先移开视线。 “本侯自有考量。” 宋长乐松了口气,顺着他的话道。 “妾身也是。” 两人默契地不再追问,洞内只剩下火堆燃烧的细微声响。 就在此时,洞穴外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宋长乐警觉地转头,只见洞口的藤蔓剧烈晃动。 “有东西在外面。”她低声道。 沈昭临也察觉到了异样,强撑着坐直身体。 “可能是野兽。听动静不像一只。” 宋长乐迅速将剩余的草药收好,轻声道。 “我去洞口看看。” 她刚起身,就被沈昭临一把拉住:“别去。” 他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紧张。 “狼群夜间活动,现在天快黑了,它们可能已经嗅到了我们的气味。” 仿佛印证他的话,一声凄厉的狼嚎突然从很近的地方传来。 宋长乐浑身一颤,不自觉地靠近沈昭临。 “生旺些。”沈昭临简短地说,“狼怕火。” 宋长乐环顾洞穴,发现熊骨旁堆着些干枯的树枝,想必是当年那只熊收集的。 她强忍恐惧从那具白骨旁取来树枝,添进之前烤鱼的火堆里。 火光映照下,沈昭临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 宋长乐注意到他额头上渗出冷汗,嘴唇也开始发青。 这是毒性发作的征兆。 “侯爷,您的毒...” 沈昭临打断她。 “无妨,先应付眼前的危险。” 夜幕完全降临,洞穴外的声响越来越近。 宋长乐又往火堆里添了些树枝。 火焰跳动,在岩壁和熊骨上投下摇曳的影子,让那具白骨仿佛活过来一般。 突然,一双绿油油的眼睛出现在洞口,然后是第二双、第三双...… 很快,整个狼群包围了洞穴,低沉的咆哮声此起彼伏。 “它们来了!” 宋长乐惊呼,本能地抓住沈昭临的手臂。 沈昭临迅速从腰间抽出配剑。 这是他坠崖后身上仅剩的武器。 他挡在宋长乐前面,目光如电地盯着洞口。 第一匹狼试探性地踏入洞穴,龇牙咧嘴地发出低吼。 火光映照下,它锋利的獠牙闪着寒光。 沈昭临毫不退缩,举起长剑与狼对峙。 “宋长乐,”他头也不回地命令道,“把火烧旺些。” 宋长乐一股脑将所有的枯枝添进了火堆,火焰腾起,照亮了整个洞穴。 那匹狼被突然变大的火光吓了一跳,后退了几步,但并未离开。 紧接着,第二匹、第三匹狼出现在洞口。 它们狡猾地分散开来,试图从不同方向接近猎物。 沈昭临护着宋长乐慢慢后退,直到背靠岩壁——旁边就是那具熊的白骨。 “侯爷,您的伤...” 宋长乐担忧地看着沈昭临胸前又渗出血迹的绷带。 “闭嘴,专心对付狼群。” 沈昭临厉声道,但他的声音已经有些虚弱。 领头的狼似乎察觉到了猎物的虚弱,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嚎叫,整个狼群同时向前逼近。 沈昭临握紧长剑,在领头狼扑上来的瞬间猛地挥剑。 剑光闪过,领头狼哀嚎一声,前腿被划开一道口子。 但这并未吓退狼群,反而激起了它们的凶性。 更多的狼从洞口涌入,将两人团团围住。 “宋长乐,跟紧我!” 沈昭临低喝一声,突然抓起一根燃烧的树枝,向狼群挥舞。 火焰逼退了最近的几匹狼,沈昭临趁机拉着宋长乐向洞口移动。 只要能冲出洞穴,他们或许能利用地形甩开狼群。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到达洞口时,一匹体型巨大的灰狼从侧面扑来,直取沈昭临咽喉。 沈昭临侧身闪避,却因伤势动作迟缓,被狼爪在肩膀上留下一道血痕。 “侯爷!” 宋长乐惊叫,下意识地抓起熊骨旁一根粗壮的腿骨砸向那匹狼。 骨头正中狼头,灰狼吃痛后退。 沈昭临抓住机会,一剑刺入灰狼腹部。 灰狼发出凄厉的惨叫,倒地挣扎。 狼群被同伴的死亡激怒,攻击更加疯狂。 沈昭临将宋长乐推到身后,孤身面对扑来的狼群。 他的动作看似凌厉如常,但宋长乐能看出他每一次挥剑都更加吃力。 一瞬间,她做出了决定。 “侯爷,保重!” 她猛地推开沈昭临,抓起一根燃烧的树枝,另一手却狠狠划破自己的手臂。 鲜血瞬间涌出,浓重的血腥味在寒风中弥散。 狼群的鼻息骤然粗重,幽绿的眼珠齐刷刷转向她。 “宋长乐!你……” 可她已冲了出去,燃烧的树枝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炽亮的弧线。 狼群低吼着骚动起来,终于,头狼一声长嗥,大部分黑影如潮水般朝她追去,只留下三四只锲而不舍地围困沈昭临。 身后的狼群越来越近,她能闻到它们身上腥臭的气息…… 第一百四十一章 药粉退狼,贵人现身 身后狼群的利爪几乎要勾到裙角,千钧一发之际,她猛然转身,从怀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药粉包,用力一扬。 “滚开!” 淡黄色的药粉如烟雾般散开,为首的灰狼哀嚎一声,前爪拼命抓挠鼻子,踉跄后退。 其余狼群也纷纷停下追击,打着喷嚏甩头,幽绿的眼睛里流出浑浊的泪水。 宋长乐趁机加快脚步,钻入一片茂密的灌木丛。 荆棘划过她的裙摆,发出细微的撕裂声。 她屏住呼吸,听着狼群在药粉刺激下的混乱声响渐渐远去。 这才长舒一口气,背靠着一棵粗壮的橡树缓缓滑坐在地。 这驱兽药粉是她坠崖后第一天,趁沈昭临昏迷时采集崖底特有的苦艾草与野薄荷研磨而成。 她本想在沈昭临面前维持柔弱形象,没想到竟在此刻派上用场。 夜风穿过林间,带来远处瀑布的轰鸣。 宋长乐撕下一截衣袖,草草包扎手臂上的伤口。 血已经止住了,但疼痛仍让她眉心紧蹙。 “我倒是小瞧了你了,看来你不仅会演戏,还懂些药理。” 黑暗中一个慵懒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宋长乐浑身一僵,迅速将剩余的药粉藏回袖中,转身面向声音来源。 月光下,一个戴着玄铁面具的高大身影从岩壁阴影中走出。 他身着夜行衣,手中把玩着一枚寒光凛凛的柳叶镖。 “贵人。” 她迅速环顾四周,福身行礼,声音里已没了方才面对狼群时的慌乱。 “您不该出现在这里。” 面具人轻笑一声,修长的手指挑起她下巴,力道不轻不重。 “怎么?怕你的侯爷发现我们的小秘密?” 他的语气玩味,拇指在她下巴上轻轻摩挲,像是在把玩一件精致的瓷器。 宋长乐蹙眉,却不敢避开,只是默默垂眸。 “属下只是担心打草惊蛇。” 面具人又轻笑一声,松开手,从怀中取出一块雪白帕子擦拭手指。 “放心,你那侯爷现在连站都站不稳。说说吧,这些个月都查到什么了?” 宋长乐垂眸,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娓娓道来。 “侯府内部的关系并非铁板一块,薛明珠与沈昭临的夫妻感情远不如外人眼中那般和睦。薛家表面与侯府交好,实则更倾向于明哲保身,暗中壮大自身势力。而林家则意图通过林婉淑攀附权贵,谋求上位之机……” 面具人冷哼一声,显然不满意。 他手中的柳叶镖突然停住,锋利的镖尖直指宋长乐的咽喉,距离不过寸许。 “就这些?沈昭临的书房呢?” 宋长乐咬了咬唇,脑海中蓦地浮现出那日书房外,那个险些掐死她的幕僚狰狞的面孔。 “主院守卫森严,书房更是由玄奕亲自把守。”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只是语速略微放慢。 “属下尚未找到合适机会探查。” 面具人眼中寒光一闪,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心思。 “几个月了,连书房都没进去过几趟,你倒有闲心陪沈昭临演鹣鲽情深?” 宋长乐的长睫在脸上投下阴影,遮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属下只是做戏做全套。沈昭临生性多疑,若不让他亲眼看见我为护他挡箭引狼,他怎会信我?” 面具人忽然凑近,冰冷的铁面具几乎贴上她的脸颊。 “你这么想最好,别忘了是谁帮你伪造身份潜入侯府,又是谁替你清算了杀害你父亲的薛家家丁。” 宋长乐指甲掐入掌心。 她当然没忘,阿爹阿娘惨死的模样已经刻在了骨血之中。 可沈昭临坠崖时将她护在怀中的温度,也同样真实。 “属下明白。”她稳住声音,抬眸直视面具人,“只是担心贸然行动只会功亏一篑。” 面具人冷笑一声,退后两步,月光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那就怀个真孩子。男人对自己骨血的娘亲,总会多几分信任。” 宋长乐耳根发烫,面上却丝毫不显慌乱。 “贵人说笑了。薛家势大,若我真有孕,怕是活不到生产那日。” 面具人话锋一转,语气忽然变得轻快。 “呵,你倒是清醒。不过,你假孕之事,沈昭临怕是已经起疑了。” 宋长乐心头一紧。 “何以见得?” 面具人笑了笑。 “你的马车里找到一封信,字迹与你有八分相似。放心,我的人并没有拆,只是对光看过便原封不动。” 宋长乐立刻想起马车暗格中那封未署名的信笺。 她为了防止生出枝节,特意让采苓不要上报, 可贵人竟然还是知晓了,果然是手眼通天。 “多谢大人提醒。” 她不动声色地应下。 “属下会小心应对。” 面具人忽然伸手抚过她手臂上的伤口,指尖沾了一丝血迹。 他低头看着那抹暗红,声音忽然变得危险。 “这伤,也是苦肉计?” 宋长乐不着痕迹地退后半步。 “狼群凶猛,属下不得已为之。” 面具下露出的那双眼睛似笑非笑。 “是吗?你瞒了沈昭临中的毒,是怕他死得太快,还是……舍不得?” 宋长乐心头剧震,但面上不露分毫。 “属下对药理一知半解,虽然看出贵人的镖上有毒,却解不开,索性没有提及。横竖得救后,沈昭临自有太医相救。” 面具人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转身。 “最好如此。” 他摆了摆手,声音飘忽不定。 “镖毒不算什么,真正厉害的是……也罢,他中的毒不简单,你看不出也是情理之中。” 宋长乐抿了抿唇。 她虽认出沈昭临身上有积年累月的蛊毒,却不知具体名称。 贵人怎会如此清楚?除非…… 她决定试探一番。 “贵人似乎对侯爷的毒很了解?” 面具人的声音飘在夜风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我的势力掌管天下情报,知道些秘密很正常。你与其关心这个,不如想想回府后如何应对薛明珠的刁难。下次见面,我希望你已经能给我带来有价值的情报了。” 话音未落,面具人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消失在林间。 宋长乐站在原地,掌心全是冷汗。 贵人分明话中有话,他为何要透露毒药信息? 远处传来狼群不甘的嚎叫,宋长乐猛然回神。 沈昭临还在洞穴等她,以他现在的状况,若再遇到折返的狼群…… 她顾不上深思,匆匆循着来时的路返回。 第一百四十二章 侯爷寻人,主母杀心 与此同时,崖底洞内,玄奕单膝跪地,颤抖的手指探向沈昭临颈侧。 当感受到那微弱的脉搏时,他眼眶发红,唇线紧抿。 “侯爷!” 玄奕小心地扶起昏迷的沈昭临,目光扫过周围横七竖八的狼尸,以及那柄深深插入头狼咽喉的佩剑。 剑柄上缠绕的布条已被鲜血浸透,显然是沈昭临重伤后仍奋力搏杀的痕迹。 “头儿,要不要派人搜寻宋姨娘?” 侍卫指着洞外一串凌乱的脚印,压低声音道。 “看方向,她似乎独自逃生了。” 玄奕眯起眼睛,顺着脚印望去。 那串脚印先是急促地向外延伸,而后渐渐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分明是有人头也不回地逃离险境的痕迹。 他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不必了。一个丢下主子逃命的贱妾,死不足惜。” 他俯身背起沈昭临,忽然注意到主子胸前包扎的布条。 那是女子中衣的料子,针脚细密整齐。 “是宋姨娘?” 他低声自语,却又摇头否定。 “不,她若真有心救侯爷,为何独自逃走?” 玄奕眉头微皱,但很快被沈昭临愈发微弱的呼吸打断了思绪。 “回府!快!” 永宁侯府内,烛火通明。 薛明珠在正厅来回踱步。 听闻侯爷被寻回的消息,她立刻命人备好热水和干净衣裳,又亲自去库房取了珍藏的老参。 “夫人别急,”赵嬷嬷搀扶着她,轻声劝慰,“侯爷吉人天相,定会平安归来。” 薛明珠突然停下脚步,压低声音问道。 “嬷嬷,你说宋氏那个贱人会不会也一并......” 赵嬷嬷摇了摇头,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她一个弱女子哪有生还的可能?再说了,即使真是命大回来了……” 她凑近薛明珠耳边。 “老奴也疑心她假孕争宠。猎场上那身手,哪像个有孕的妇人?” 正说着,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嘈杂的人声。 玄奕背着昏迷的沈昭临大步踏入,身后跟着满头大汗的医女。 “其他人都出去,膳房熬解毒汤的速度要快!” 医女面容沉稳,急声吩咐,手指已搭上沈昭临的脉搏。 薛明珠扑到榻前,见沈昭临这副模样,顿时泪如雨下。 “侯爷!您这是怎么了......” 医女顾不上礼节,一把拉开薛明珠,利落地剪开沈昭临的衣衫。 “夫人先出去等着吧。” 当看到那些包扎得宜的伤口时,她惊讶地“咦”了一声。 “这......” “怎么了?”玄奕紧张地问,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剑柄。 医女仔细检查伤口,声音里带着几分诧异。 “侯爷中的镖毒凶险,但大部分已被拔出。这包扎手法......” 她指了指沈昭临胸前的中衣布条。 “像是懂医理之人所为。” 先前的猜测得到验证,玄奕脸色变了变:“是宋姨娘……” 他跟随沈昭临去过落花坞多次,宋长乐学医一事他也有知晓。 只是后来侯爷不喜,似乎就因此搁置了。 他握紧拳头,内心突然涌现出一丝愧疚。 寻获侯爷时,洞里的血腥味还没有完全消散。 若宋姨娘真为侯爷疗伤,坚持搜寻,至少也能找到一个全尸。 医女摇摇头表示不知情,继续诊治。 当她检查到沈昭临右臂伤口时,眉头越皱越紧。 “奇怪,侯爷体内似有积毒,与这镖毒相冲。” 玄奕眉心一跳,看向医女的眼神期许中带着杀意。 侯爷中蛊一事就连宫里的太医都把不出来。 若是侯府藏龙卧虎是好事,能认出并解开最好。 但若是生了一张大嘴巴,就只能除之后快了。 医女再三细探,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奴婢才疏学浅,认不出。只知此毒潜伏已久,平日不易察觉,今日被镖毒引发。两种毒素相冲,这才导致昏迷不醒。” 施针两个时辰后,沈昭临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惨白的脸色也有了些许血色。 “侯爷暂时无碍了。” 医女擦了擦额头的汗,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 “多亏先前有人及时处理了伤口,否则......” 她话未说完,床榻上的沈昭临突然睁开了眼睛。 “侯爷!”众人惊呼。 沈昭临的目光在房中扫视一圈,沙哑开口。 “宋氏呢?” 屋内霎时寂静。 玄奕硬着头皮上前,单膝跪地。 “属下,属下以为宋姨娘独自逃生,所以......” 沈昭临强撑着要起身,他想起昏迷前最后所见。 宋长乐划破手臂引开狼群的背影,纤细得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吞噬。 “派人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话未说完,他猛地咳出一口黑血,溅在被褥上,触目惊心。 “侯爷!”医女急忙施针,转头对玄奕道,“快派人去寻!若真如侯爷所说,宋姨娘此刻恐怕凶多吉少!” 玄奕欲言又止。 当时搜山的侍卫在崖底发现了一些破碎的衣料,附近还有狼爪印和血迹。 假设宋长乐真的是独自引开狼群,现在大概率已经被狼群吞噬殆尽了。 但当他触及沈昭临眼底寒芒,终究只是抱拳应诺,匆匆领命而去。 薛明珠站在门帘处望着里屋,秀眉拧的死紧。 侯爷已经苏醒,她心里一直悬着的大石头也可以落下了。 然而宋长乐…… 待众人退下,赵嬷嬷悄声道。 “夫人,若那贱人真救了侯爷......” 薛明珠眼中闪过一丝狠毒。 “那更留不得!侯爷何时对个妾室这般上心过?” 她凑近赵嬷嬷耳边。 “去落花坞,把她的贴身丫鬟带来。记住,别惊动侯爷。” 落花坞内,香兰正焦急地等待主子归来。 见赵嬷嬷带着几个粗使婆子闯进来,她立刻警觉地想要关闭院门。 “你们要做什么?” 香兰的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 赵嬷嬷冷笑一声,脸上的皱纹堆叠在一起。 “你们护主不力,纵容宋姨娘犯险,夫人请两位姑娘去问话。” 她一挥手,婆子们立刻上前扭住两人。 香兰挣扎着喊道。 “侯爷有令,任何人不得......” “啪!”一记耳光打断了她的话。 采苓则趁着这股子骚乱,偷偷对小红使眼色。 小红机灵,趁乱溜了出去,跑走的方向分明是主院……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严刑逼供,丹桂援手 而赵嬷嬷已经揪住香兰的头发,恶狠狠道。 “贱婢,夫人问话也敢推脱?” 香兰被按在地上,仍大声道。 “我们姨娘怀着侯爷的子嗣,若有个闪失......” 赵嬷嬷狞笑。 “子嗣?猎场上骑马射箭的灵活劲儿,可不像有孕的。带走!” 薛明珠端坐在落花坞的偏厅,冷眼看着被押来的两个丫鬟。 烛光下,她精致的面容显得阴森森的。 “说吧,宋氏假孕争宠,是谁的主意?” 香兰昂着头,眼神坚定。 “姨娘确有身孕,夫人若不信,大可等侯爷......” “掌嘴!”薛明珠厉喝。 婆子立刻上前,左右开弓,打得香兰口鼻流血。 采苓见状,颤声道。 “夫人明鉴,姨娘她有没有身孕,奴婢等人确实不知情,她月事确实停了,府医不是也确诊了吗?” 薛明珠眯起眼睛,指尖叩了叩桌面。 “府医年轻,难保不会有看走眼的时候,你们这些丫鬟日日伺候在身边,嗜睡、喜酸,最是一目了然。” 采苓垂眸,思量好一会儿才答道。 “妇人有孕的反应,姨娘倒是都有。” 薛明珠捏了捏眉心,心下烦躁。 她来落花坞就是为了坐实宋长乐假孕争宠的罪名。 不成想连安插在内的眼线丫鬟都给不出一个准话来! 她抿了一口茶,突然就释然了。 不管真孕也好,假孕也罢,猎场一遭,那孩子真的还是假的都应该已经落了。 府医是自己的人,只要把脉后一口咬定宋长乐本来就没身孕…… 薛明珠猛地拍案而起。 “好个宋氏,果然在装模作样!” 她俯身掐住采苓的下巴。 “她现在人在崖底,怕是已经喂了狼。你若想活命,就老老实实画押认罪!” 宋氏若死在崖下,侯爷只会记得她的‘救命之恩’。 可若她‘假孕欺瞒’的罪名坐实,便是死了也要被唾弃! 这供词,今日必须拿到手! 赵嬷嬷适时递上一张早已写好的供词,上面罗列着宋长乐“假孕争宠”、“欺瞒主上”等罪状。 一旁的香兰颤抖着摇头。 “不......姨娘真的......” 薛明珠冷冷道。 “不老实的,直接上拶指!” 惨叫声中,香兰突然挣脱钳制,一头撞向薛明珠。 “毒妇!侯爷知道不会放过你的!” 薛明珠被撞得踉跄几步,发髻间的步摇险些落下,凤眸陡然迸出寒光。 “把这贱婢拖出去,乱棍打死!旁人问起,只说是日日为主子忧思过疾,药石无医!” 就在此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玄奕得了小红的报信,带着一队侍卫闯了进来,见状立刻拔剑。 “住手!” 薛明珠惊慌了一瞬,随即理了理散乱的鬓发,镇定下来。 “玄侍卫,本夫人处置两个欺主的贱婢,有何不可?” 玄奕冷着脸。 “侯爷有令,宋姨娘院中之人,一律不得动刑。” 他看了眼采苓和香兰,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夫人这是要抗命?” 薛明珠脸色变了变,终于挥退婆子。 “本夫人也是一时气愤。既然侯爷有令,自然以侯爷为尊。” 玄奕带着香兰和采苓走后,薛明珠气的将手中的青瓷茶盏砸在了几人方才的站位。 她恨啊! 但凡玄奕不是来的那么及时,只要签字画押后,宋长乐的罪名就稳了! 青柳连忙递上丝帕,柔声细语。 “夫人息怒,那宋氏就算没死在崖底,也绝无可能保住胎儿。侯爷此时保她院子里的人,不外乎是念及她舍身救人的情谊。由此可见,侯爷是重情之人,您没嫁错……” 薛明珠揉了揉太阳穴,怒气稍稍削减。 她何尝不想英勇救夫,可待字闺中时学的都是琴棋书画。 骑马?那是驯马女那些低贱之人才学的技艺。 赵嬷嬷多了解薛明珠,一眼就看出她还没歇了心思,犹豫再三后,她凑近半步道。 “夫人若是担心侯爷挂念宋氏的好,不如一次做的干净些?左右崖底生还的几率小,不容易叫人起疑。” 薛明珠的眼眸倏然就亮了,她赞许地看了一眼赵嬷嬷,嘴上的话却截然相反。 “你这老奴心怎么这样狠?我听闻猎场附近不是常有偷猎的山匪出没,即使没有野兽,宋氏那般姿色也是容易惹祸上身的……” 赵嬷嬷眯眼笑。 “夫人说的是,宋氏怎么说也是兰芳院出去的人,又是侯爷的爱妾。薛家在附近庄子上养有一队护卫,夫人顾念救情,薛家自然也该为搜寻出一份力!” 薛明珠满意地颔首,赵嬷嬷躬身退下了。 另一边的丹桂院。 林婉淑正站在院门口等着巧儿的消息。 得知沈昭临获救后,她不是没想第一时间去主院探望。 但赵嬷嬷那个老奸巨猾的,没等侯爷回府就传令所有姨娘必须在各自院子等待,以免打扰侯爷医治。 这分明就是绝了其他姨娘在侯爷面前露脸关心的机会! “主儿,主院那边有消息了。” 贴身丫鬟巧儿匆匆进来,脸上洋溢着喜悦。 “府医救治之下,侯爷已经无大碍了,不过要静养些时日……” 闻言,林婉淑捂着胸口的手一下子松开了。 “侯爷没事就好……对了,宋姨娘呢?可有她的消息?” 林婉淑摩挲着手腕上的翡翠手镯,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巧儿轻轻摇了摇头。 “听说是没有找到,玄侍卫只带了侯爷回府,侯爷苏醒后已经着人再去找了。姨娘放宽心。” 她扶着林婉淑的胳膊将人搀进院子里,小声安慰道。 “奴婢多嘴说句不该说的,即使宋姨娘真回不来也是好事。要是真回来了才麻烦,即使落了孩子,侯爷也会记着她的好……” 林婉淑哪里会不知道这个道理,那终归是条活生生的人命。 巧儿又道。 “奴婢回来路上还瞧见赵嬷嬷深夜出府,大约是朝着薛家去了……” 闻言,林婉淑的脚步一下子迈不动了。 薛明珠这个节骨眼上派赵嬷嬷回府,总不可能是请人搜救的。 “主儿?”巧儿惴惴不安地抬头看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无意说错了话。 林婉淑轻咬朱唇。 “你悄悄出府一趟,莫要惊动府里。寻些可靠的人手,暗中搜寻一二。”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 “宋氏虽与我同为侧室,但那日还镯的情分,我终究......不能置之不理。” 巧儿急道。 “主儿三思!若是让夫人知道...” 林婉淑眼中闪过一丝后怕,很快又被强压下去。 “无妨,你匿名报官,只需放出风声说崖底有人偷猎或走私。若宋氏命不该绝,或能撑到官府来人......若是迟了,我也算尽了人事,但凭天命,问心无愧便是。” 第一百四十四章 府内暗斗,侍疾下毒 翌日清晨,兰芳院内。 檐角的风铃在晨风中叮当作响,赵嬷嬷正踩着细碎步子匆匆穿过回廊。 她抬手轻叩门扉,不等回应便推门而入。 “夫人,出事了。” 屋内,青柳正执着一柄象牙梳,小心翼翼地为薛明珠挽发。 铜镜映出主仆二人的身影。 薛明珠明媚的脸庞在晨光中格外明艳,青柳的手指在乌发间灵巧穿梭。 “大清早的,慌什么?” 薛明珠眼波未动,只从镜中瞥了赵嬷嬷一眼。 赵嬷嬷挥挥手,示意旁的丫鬟退出去,这才凑近几分,低声道。 “京兆尹的差役今早沿官道搜查,说是有人偷猎珍禽。咱们的人本想从崖底往上游找,结果刚进林子就撞见差役盘问,只好改道下游。” 象牙梳在发间有一瞬的停顿。 薛明珠缓缓抬眼,铜镜里那双凤眼倏地冷了下来:“谁报的官?” 赵嬷嬷浑浊的眼珠转了转。 “老奴打听了,是个蒙面女子,看不清样貌。但老奴查到,昨儿夜里丹桂院的巧儿曾偷偷出府...…” 窗外忽有疾风掠过,檐角风铃乱响。 薛明珠凝视着镜中自己被吹散的额发,突然伸手按住梳妆台。 青柳瞥见檀木台面下,夫人的指甲已深深掐进缝隙。 “林婉淑?” 薛明珠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忽然又笑了。 她慢条斯理地拨开妆匣,指尖在一排发簪间流连。 “本夫人没功夫收拾她,真当这府里是她能插手的……她不是成日惦记侯爷么?” 一只点翠凤头簪被挑出,薛明珠对着铜镜缓缓将其插入云鬓。 “本夫人就成了这情谊,允她侍疾。届时,嬷嬷可要用‘好东西’好生招待……” 主院,辰时。 药香弥漫的内室里,沈昭临半倚在床头,玄奕正低声汇报搜寻进展。 听到官府突然介入时,沈昭临眉心微动:“谁报的官?” 玄奕犹豫片刻。 “属下查过,是匿名投书。不过,昨夜丹桂院的丫鬟巧儿曾偷偷出府。” 沈昭临眸光一沉。 丹桂院...林婉淑? 他忽然想起醒来时隐约听到的闲言碎语——薛明珠要处置落花坞的丫鬟,被玄奕拦下。 而今又有林婉淑的人暗中动作... 府内有人盼宋氏生,有人盼宋氏死。 若她真有心救宋长乐,倒是个良善之人。 他正要开口,外间突然传来薛明珠温婉的声音。 “侯爷今日气色好些了么?妾身炖了人参鸡汤。” 帘子掀起时,沈昭临已恢复平日的淡漠神色。 薛明珠目光扫过床前小几上摊开的地图,那上面用朱砂笔标出了宋长乐可能流落的区域。 “侯爷还在忧心宋妹妹?” 薛明珠将汤盅放在几上,顺势用袖口遮住地图一角。 “府医说了,您需要静养,不宜劳神。” 沈昭临不置可否,目光掠过她的小动作,却未拆穿,反而抬手饮了一口她递来的参汤。 “夫人有心了。侍疾之事,本不该劳你亲为。” 薛明珠眼波流转。 “侯爷病着,妾身怎能安心?” 她忽然柔声道。 “说起来,林妹妹这两日忧心如焚,不如让她来陪伴侯爷左右?” 沈昭临合上眼,语气疲惫。 “琐事而已,夫人安排便是。” 若林婉淑另有算计,放在眼前反倒容易看清。 至于夫人......她这般主动举荐,心思又何尝单纯? 永宁侯府,丹桂院。 林婉淑正坐在镜前反复检查妆容、衣着。 她今日特意换了身素净的衫子,连发间都没插两根簪子。 夫人最不喜妾室打扮妖娆,尤其在这等敏感时刻。 “主儿,该去主院了。” 巧儿进门,小声提醒。 “夫人派人来催过两次了,奴婢瞧着...来传话的丫鬟脸色不大好。” 林婉淑抿了抿唇,心中警惕更深了。 “今日侯爷情况如何?” 巧儿帮她整理衣襟。 “听说能起身了,不过......” 林婉淑心头突地一跳:“不过什么?” 巧儿四下看了看,几乎是用气声道。 “玄侍卫昨夜带人搜山,今早回来时脸色难看得很。奴婢听主院的侍卫说,他们在崖底找到了......” 她做了个撕扯的动作。 “被野兽啃过的碎布料。” 林婉淑心下多出一丝怜悯。 “确定是......宋姨娘的?” 巧儿轻轻摇头。 “那倒没说。不过奴婢觉着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林婉淑闭了闭眼。 她与宋长乐本无深交,但那日还镯时对方眼中的坦荡,让她第一次在这深宅大院中感受到几分真心。 “备轿吧。”她深吸一口气,“记住,在夫人面前,一个字都不要提宋姨娘的事。” 主院内,药香弥漫。 沈昭临半靠在床头,手中握着一卷兵书,目光却久久未翻动一页。 “侯爷,林姨娘来请安了。”玄奕在门外通报道。 沈昭临抬了抬眼:“让她进来。” 林婉淑袅袅婷婷地走进来,福身行礼:“妾身见过侯爷。” 沈昭临淡淡道。 “起来吧,听说这两日你忧思过重,如今见着本侯,可安心了?” 林婉淑垂眸。 “妾身笨拙,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日日祈祷侯爷安康,如今一见倒是安心了。” 她接过丫鬟手中的药碗,小心递到沈昭临面前。 “侯爷该用药了。” 沈昭临接过药碗,目光在她腕间的镯子上停留一瞬。 “这镯子......” 林婉淑下意识想藏起镯子,又硬生生止住动作。 “是宋妹妹物归原主。” 她突然噤声,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室内一时寂静。 沈昭临盯着药碗中自己的倒影,忽然问道。 “你为何要报官?” 手中的帕子飘落,林婉淑僵在原地。 果然,这府里没有能瞒过侯爷的事。 她强撑着蹲下身拾帕子,借此掩饰煞白的脸色。 “妾身不明白侯爷的意思......” 沈昭临抬眼看她,平静的目光中带着审视。 “京兆尹的人是你引去的。你报官是为救她,还是为引开本侯的人?” 被直接点破,林婉淑反而奇异地镇定下来。 她缓缓抬眸,直视侯爷的眼睛。 “侯爷明鉴,妾身与宋妹妹并无深交。但腕上镯子是妾身生母遗物,宋妹妹意外所得后大方归还于妾身。人心肉长,妾身并非无情之辈。” 她顿了顿,又道。 “而且,宋妹妹若在,夫人便不会只盯着妾身一人。” 沈昭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坦诚。 他正要开口,外间突然传来薛明珠的声音。 “侯爷今日气色好多了。” 薛明珠莲步而来,身后跟着端着雪梨炖川贝的赵嬷嬷。 见林婉淑也在,她笑容不变。 “妹妹来得真早。” 林婉淑连忙起身行礼。 “夫人。” 薛明珠走到床前,自然而然地接过沈昭临手中的药碗。 “妹妹侍奉侯爷果然尽心尽力,不过细处还是不够动人。” 她转身,从赵嬷嬷捧着的炖盅里盛出两个小碗。 一碗递给了沈昭临,另一碗则示意赵嬷嬷端给林婉淑。 “良药苦口,该提前备些甜汤去苦。这雪梨炖川贝最是润喉,妹妹尝尝?” 看着赵嬷嬷递过来的小碗,林婉淑迟疑一瞬。 夫人赐汤,不接便是大不敬。 “怎么?妹妹怀疑本夫人在侯爷的吃食上动手脚不成?” 薛明珠斜眼看她,语气不善。 林婉淑避无可避,只得接过汤碗浅啜一口。 雪梨炖川贝自同一个小盅盛出,夫人再嫉妒也不至于害到侯爷头上吧? 薛明珠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碗沿,转而落在她喉间轻微的吞咽动作上,脸色回暖,这才颔首道。 “妹妹先回去吧,这里有我照顾。” 林婉淑识趣地告退。 走出主院后,她长舒一口气,后背已经湿透。 “主儿,怎么样?” 巧儿迎上来小声问。 林婉淑摇摇头,低声道。 “侯爷知道是我报的官......” 巧儿脸色煞白。 “那、那怎么办?” 林婉淑蹙眉思索。 “奇怪的是,侯爷并未怪罪。反而像是......” 她突然顿住,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第一百四十五章 村落藏身,农家温情 “我明白了!侯爷是在试探各方反应。宋姨娘生死未卜,府中谁人欢喜谁人忧,一目了然。” 与此同时,主院内。 薛明珠正亲手为沈昭临掖被角,柔声道。 “侯爷安心养伤,府中事务妾身会打理妥当。” 沈昭临闭目养神,忽然问道。 “落花坞那边如何了?” 薛明珠手指微不可察地僵了僵。 “妾身已命人好生照看,那两个丫鬟也都放了回去。” 她顿了顿,试探道。 “只是......宋妹妹恐怕凶多吉少,侯爷还是要早做打算。” 沈昭临眯眼看她:“打算?” 薛明珠被他看得心头一颤,强笑道。 “妾身是说,若宋妹妹真的…那院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 “夫人。”沈昭临打断她,声音冰冷。“宋氏是为救本侯而遇险。一日未见尸首,本侯便当她尚在人世。这话,本侯不想说第二遍。” 薛明珠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勉强应了声“是”,便借口处理家务退了出去。 走出主院,她的后槽牙都咬紧了。 赵嬷嬷凑上前:“夫人......” “闭嘴!” 薛明珠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直到回到兰芳院才爆发出来。 “这都一天一夜了,她还能活着不成,死了还要阴魂不散!” 与此同时,被多方搜寻的宋长乐正疲惫地沿着河岸往前行进。 与贵人分别后,她曾经折返先前藏身的洞中。 然而从满地狼尸和杂乱的脚印,不难判断沈昭临已被侯府亲兵救走。 她被无情地落下了,只好独自谋生。 好在宋长乐的运气不算差,走了快两天后,河面渐渐变宽,水流平缓处出现几处简陋的渔网。 宋长乐眯起眼睛,前方炊烟袅袅,是个依水而建的小村落。 “姑娘你没事吧?” 一声关切纯朴的呼唤声从身侧传来。 宋长乐警觉地转身,手指已经摸到袖中残留的驱狼药粉,定睛一看是个背着药篓的布衣妇人。 妇人粗糙的手抓住她手腕时,宋长乐下意识要挣脱,却听见妇人心疼的惊呼。 “作孽哟,你这身上全是伤!” 妇人麻利地从药篓拣出几株草药,用石头捣了捣就往宋长乐的胳膊上贴。 这场景像一把钝刀,突然撬开她记忆的缝隙。 她从前随阿爹上山采药也有被划伤的时候,阿娘总会心疼的给自己上药,转头就责骂阿爹是个粗心的,不会心疼人…… “姑娘?”妇人在她眼前挥手,“能听见我说话吗?” 宋长乐猛地回神,笑着摆了摆手。 “多谢...我没事。” 妇人眉头一皱,不由分说拽住她的胳膊。 “净说傻话!这伤口再不处理,非得留疤不可!” 她目光扫过宋长乐褴褛的衣衫,语气更急了几分。 “姑娘家穿成这样成何体统?你这年纪正是说亲的时候,跟我回家先收拾干净……” 日头正高,炊烟袅袅升起在村落上空。 宋长乐跟着李大娘穿过几垄菜畦,脚步微微踉跄。 “姑娘慢些走。” 李大娘回头搀扶,粗糙的手掌温暖有力。 “前头就是我家了。” 不多时,一座茅草覆顶的农家小院映入眼帘。 竹篱笆上攀着藤蔓,院角处,三五只芦花母鸡正悠闲地啄食谷粒,时不时咯咯两声。 隐约还能听见猪圈里传来猪哼哧哼哧的喘气声,满是农家气息。 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闻声从屋内跑出,杏眼圆睁地打量着宋长乐:“娘,这位是......” “这是宋姑娘,在山上迷了路。”李大娘简单解释着,转头对宋长乐道。 “这是我闺女,叫荷花。你们年纪相仿,正好做个伴。” 荷花好奇的目光在宋长乐狼狈却精致的眉眼上停留片刻,突然惊呼。 “呀,你受伤了!” 她不由分说便拉着宋长乐进屋。 “我这儿有我娘做的金疮药,可管用了。” 屋内陈设简单,却收拾得利落干净。 宋长乐被按坐在木凳上,看着荷花翻箱倒柜找药,李大娘则忙着生火煮粥。 灶台里的火光映在母女二人脸上,温馨得让她眼眶发热。 “姑娘是哪里人?怎么独自在深山里?” 李大娘一边搅动锅里的米粥,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 宋长乐垂下眼睫。 “家中遭了变故,本想去投奔亲戚,不料......” 荷花拿着药罐过来,打断了她的话。 “哎呀,不问这些伤心事了。先把伤口处理了再说。” 药粉撒在伤口上,刺痛让宋长乐倒吸一口凉气。 荷花连忙凑近轻轻吹气。 “忍一忍呀,吹吹就不疼啦~” 那眉眼间流露的关切,那哄孩子般的温柔语气,一下子勾起了宋长乐内心柔软的记忆。 宋长乐鼻尖一酸,慌忙别过脸去。 “宋姐姐的皮肤真白呀,像戏文里的千金小姐似的!” 荷花麻利地包扎完,亮晶晶的眼睛闪着好奇的光。 “该不会......你真是从哪个大户人家逃婚跑出来的吧?” 李大娘作势要打,手扬到半空却轻轻落下,只点了点荷花的额头。 “又胡吣什么!” 她转身将热粥推到宋长乐跟前,摇头笑道。 “姑娘别往心里去。这丫头整日里偷看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子,惯得没个正形。嘴上没个把门的,心眼倒是实诚。” 宋长乐勉强笑了笑。 “无妨。” 她低头喝粥,热气氤氲中掩饰着内心的波动。 入夜后,宋长乐与荷花挤在一张床上。 “宋姐姐,你睡了吗?” 荷花忽然小声问道。 宋长乐闭目假寐,没有回应。 她清晰听见荷花蹑手蹑脚靠近的声响,感觉到那双不安分的手正探向床尾的衣裳。 就在指尖触及衣料的刹那,宋长乐突然睁眼,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找什么?” 荷花惊慌失措,手腕被捏得生疼。 “我、我只是……” 油灯的光亮突然闯入,李大娘举灯冲进来,一眼便知原委。 她抡起巴掌狠狠掴在闺女脸上。 “作死的丫头,偷鸡摸狗你是想气死我吗!” 荷花捂着脸哭起来。 “娘!我就是想看看她有没有银子,您总不能每次都白白救人。前村王二狗说,要是能弄到钱,就娶我过门……” 李大娘气得浑身发抖。 “放屁!那泼皮的话你也信?” 她转身对宋长乐连连道歉。 “姑娘见谅,这丫头她爹去得早,我没教好……” 看着眼前这对母女,宋长乐忽然松了手。 她恍惚忆起与阿娘的最后一面。 没有争吵,没有眼泪,只是最寻常不过的道别。 若时光能倒流,她宁愿日日守着那样平淡的相见,哪怕像眼前这般吵得面红耳赤…… 也好过如今,连听阿娘一声斥责都成了奢望。 “算了。” 宋长乐轻叹一声,取下鬓间的银簪塞进荷花手里。 “这是纯银的,你且收好。记住,男人的蜜语甜言最是轻贱。跟着你娘好生学门手艺,日后有了银钱傍身,任凭夫家如何待你,腰杆子都是硬的。” 荷花呆住了,捏着发簪不知所措。 李大娘更是老泪纵横,拉着宋长乐的手说不出话来。 夜更深了,村落陷入寂静。 宋长乐躺在床榻上,听着身旁荷花均匀的呼吸声,思绪却飘回了侯府。 沈昭临现在如何了? 身上的毒已经找人解了吗? 他......可曾派人寻她? 第一百四十六章 薛家死士,夜袭灭口 夜半三更,月光被乌云遮蔽,整个村落陷入一片漆黑。 宋长乐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起来,生怕惊醒熟睡的荷花。 她摸索着穿上外衣,踮着脚尖走出房门。 茅厕修在猪圈里,夜风送来阵阵腥臊气味。 宋长乐屏住呼吸解决完内急,正要返回屋内,忽然听到院墙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她的身体瞬间绷紧,本能地蹲下身,隐入猪圈的阴影中。 “确定是这家?” 一个刻意压低的男声从墙外传来。 “错不了,村口那几家都说今天有个生面孔姑娘被这家收留了。” 另一个声音答道,带着几分狠厉。 “夫人说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宋长乐的心脏几乎停跳。 薛明珠竟然派人追杀到这里! 她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墙头传来布料摩擦声,两个黑影翻入院内。 月光倏然穿透云层,照亮了他们手中带血的短刀。 显然,来之前已经有人见了红。 宋长乐咬紧了嘴唇。 她必须警告李大娘和荷花! 可刚要起身,却见其中一名杀手已经踹开了主屋的房门。 “谁?” 李大娘的惊呼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闷响和重物倒地的声音。 “啊!” 荷花的尖叫声划破夜空。 宋长乐浑身发抖,指甲在木栅栏上抓出几道痕迹。 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逃走,可双腿却像生了根一般无法移动。 杀手提着油灯,像拎鸡崽般拖着荷花出来。 单薄的中衣在挣扎中被扯开半边肩膀。 “不是这个。” 高个子揪着荷花的头发强逼着她抬头,另一只手粗暴地捏住她的下巴。 “夫人说那贱人生的狐媚子相,抓到后就赏给我们随便玩。” 他突然狞笑着掐住荷花的脸颊。 “不过这小丫头也水灵。” 荷花突然僵住了。 她的目光穿过高个子腋下,死死盯着主屋门槛。 那里正缓缓漫出一滩暗红。 “娘…你们把我娘怎么了?” 矮个子冷笑一声。 “老东西不老实,只好送她上路了。小丫头,老实交代,今天你家收留的那个姑娘在哪?” 宋长乐看到荷花的表情从恐惧转为绝望,最后定格在一种决绝的愤怒上。 她的目光扫过院子,突然在猪圈方向停顿了一瞬。 宋长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荷花发现她了! 荷花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半夜说怕连累我们,往东边去了...…” 高个子冷笑一声。 “找死!哥几个就是打东边一路杀进村,你当老子傻?” 他猛地将荷花掼在地上,抽出腰间明晃晃的短刀,踩着荷花的脊背问道。 “再给你一次机会,到底去哪儿了?” 荷花呜呜地哭了两声,突然断断续续道。 “我想起来了,她……” 她的声音又轻又小,矮个子不耐烦地蹲下身,揪起荷花的脑袋。 “大点声!” 荷花却突然发了狠,她死死地抱着对方的腿,像只发狂的野兽咬住矮个子的耳朵,生生撕下一块皮肉。 “啊!贱人!” 刀柄重重砸在荷花头上,鲜血顿时糊住她半张脸。 就在这一瞬间,宋长乐猛地从猪圈冲出,抓起墙边的铁锹,狠狠朝高个杀手的后脑砸去。 “砰!” 铁锹砸偏了,只擦过高个子的肩膀。 他吃痛转身,短刀直直地朝着宋长乐咽喉处刺来! “贱人!果然在这儿!” 宋长乐侧身闪避,却被矮个子从背后一脚踹倒。 她摔在荷花身旁,两人滚作一团。 “跑…”荷花声音微弱。 “一个都别想跑!” 高个子咧嘴露出黑黄的烂牙,带着口气的唾沫星子飞溅。 “正好一人一个!老子今天要玩个痛快!” 矮个子伸出湿黏的舌头舔了舔嘴唇,一把抓住荷花的胳膊。 “这小丫头归我,你先慢慢料理那个贱货。” 宋长乐眼中寒光一闪,从怀里摸出仅剩的驱狼粉末狠狠砸向矮个子的眼睛! “臭娘们!” 矮个子捂着眼睛惨叫,踉跄后退。 高个子见状大怒,挥刀砍向宋长乐。 “找死!” 宋长乐抓起荷花的肩膀往旁边一滚,刀锋擦着她的衣袖砍在地上。 她趁机一脚踢向高个子的膝盖,趁他踉跄时,抓起地上的短刀,猛地捅进他的腹部! “呃……” 高个子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竟被一个弱女子所伤。 其实刀身没入柔软腹腔的触感同样让宋长乐作呕。 但矮个子已经缓过劲来,从背后一把掐住宋长乐的脖子。 “贱货!我弄死你!” 宋长乐喘不上气,眼前发黑。 就在她即将失去意识的瞬间,荷花突然用尽最后的力气,抓起地上的铁锹,狠狠拍在矮个子的太阳穴上! “砰!” 钝器砸碎颅骨的闷响声中,矮个子闷哼一声,手上力道一松。 宋长乐趁机挣脱,反手一刀刺入他的胸口! “噗嗤!” 鲜血喷涌而出,矮个子缓缓倒下。 高个子捂着腹部,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被宋长乐一脚踹翻。 “薛明珠派你们来的?” 她踩住他的手腕,声音冰冷。 高个子死到临头还在放狠话。 “你逃不掉的!夫人不会放过你……” 宋长乐面无表情地举起刀,狠狠刺下。 杀手瞪大眼睛,彻底没了声息。 她喘息着转身,却见荷花已经倒在血泊中,气息微弱。 “荷…花。” 宋长乐颤抖着将人搂进怀里,可怀中的身子已经软得不像话。 荷花的手指动了动,虚弱地勾住她的衣袖,声音断断续续。 “宋姐姐…走,走。” 宋长乐眼眶通红。 “别说话,我就是大夫,一定能治好你!” 荷花轻轻摇头,嘴角渗血。 “没用了,我娘已经……” 她忽然攥紧宋长乐的袖子,指尖发颤,另一只手艰难地探向怀里,摸出那支银簪。 宋长乐送她的那支。 “这个…还给你,其实我知道王二狗不是好人…” 她气音微弱。 “可嫁了人,或许…能多一个人…照顾我娘…” 她的瞳孔一点点扩散、失焦,手缓缓垂下。 银簪叮的一声落地。 宋长乐浑身发抖,眼泪砸在荷花苍白的脸上。 一种无力感迅速席卷了她的全身,一如当年眼睁睁看着阿爹的手在掌心一点点凉透…… 第一百四十七章 猎杀未止,孤身入京 丑时一刻。 宋长乐跪在两座新坟前,手指紧握着刻刀,在木牌上一笔一划地刻着字。 木料是新劈的,还带着潮湿的树液。 刀尖在“李”字的最后一笔顿住,她喉咙发紧,眼前浮现李大娘温和的笑脸。 那双昨日还为她熬粥擦伤的手,此刻却已冰冷地埋在黄土下。 她闭了闭眼,再下刀时,手腕微微发抖。 另一块木牌是荷花的,更小,也更难以下刀…… 刻刀突然坠地,落在黄土上。 宋长乐弓着背,额头抵在木牌上,肩胛骨起伏,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远处传来闷雷的轰鸣,山间的风裹挟着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隐约还带着村庄方向还来不及消散的血腥味。 “对不起......” 这三个字挤过她颤抖的唇齿,很快被雨声吞没。 若不是她躲进这户农家,这对母女此刻应当还在檐下收取晾晒的草药。 第一滴雨水砸在木牌上。 紧接着,雨点越来越密,转眼便成了倾盆大雨。 宋长乐缓缓起身,湿透的衣衫紧贴在身上。 她最后看了一眼不远处曾经给予她短暂温暖的农家小院,转身走入雨中。 薛明珠派来的杀手不会只有这一批。 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否则只会连累更多无辜的人。 一眼望到头的官道是不敢走的,宋长乐只能沿着樵夫踩出的山径前行。 可村庄在河流下流,想要回到京城需要走数十里的山路。 宋长乐采野果充饥,喝生水解渴。 一路走走停停,沿途躲避可能出现的薛家杀手。 第三日傍晚。 她疲惫地蜷缩在废弃的炭窑里,借着夕照查看伤势。 身上一些破口的伤处已经发黄流脓,轻轻一按就有腥臭的液体流出。 “必须先找些消炎草...” 她咬着布条给自己换药时,突然听见窑外枯枝断裂的声响。 “从西郊到京城的一路都要搜仔细了!夫人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粗粝的男声近在咫尺。 宋长乐屏住呼吸,将身体完全隐入窑洞深处的阴影里。 她很清楚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 追兵举着的火把将窑口照得通红,她甚至能闻到他们身上沾染的汗臭味。 “这破窑黑黢黢的,那细皮嫩肉的姨娘哪里敢躲?” 脚步声停在窑口,宋长乐的掌心握着银簪,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突然远处传来哨声,追兵骂骂咧咧地离开。 “走走走,猎场东村好像来了些生面孔……” 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宋长乐才敢喘气。 三日后,京城外。 巍峨的城墙终于映入眼帘时,宋长乐已是强弩之末。 她强撑着挺直腰背,不想引人注目。 但她的状态实在太差了,褴褛的衣衫、满身的伤痕,还有那摇摇欲坠的步伐,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姑娘,你没事吧?” 一个挎着菜篮的老妇人关切地问道。 宋长乐摇摇头,默默排进入城的长队。 城门排着的队伍好似长龙,守军正在逐一盘查。 “猎场刺杀案要犯未获,所有人必须接受检查!” 守军严厉的声音从队伍前方传来。 宋长乐不自觉掐了掐掌心。 她如今衣衫褴褛,又无身份文书,如何能通过盘查? 正思索间,一阵眩晕袭来。 身上的伤口已经发炎,高热让视线变得模糊,她只能踉跄着扶住路边的树干。 “不能倒下……” 她狠狠咬了下舌尖,借着这股疼痛勉强唤回一丝清明。 “喂!那边的!”守军注意到了她的异常,高声喝道,“过来接受检查!” 宋长乐拖着灌铅般的双腿向前挪动。 世界在眼前旋转,守卫的声音忽远忽近。 “姓名?籍贯?进城所为何事?” 宋长乐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我......永宁侯府......” 守军皱眉:“大声点!” 宋长乐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提高声音。 “我是永宁侯府,宋姨娘......” 话音未落,她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 “哎!怎么回事?”守军手忙脚乱地接住她。 周围百姓顿时骚动起来。 “是侯府那位失踪的姨娘?” “听说她为了救侯爷,孤身入猎场,还引开狼群......” “天啊,她还活着!” 守军首领闻讯赶来,看到宋长乐惨白的脸色和遍布伤痕的手臂,立刻下令。 “快!送医,同时派人去侯府报信!” 永宁侯府,主院书房。 沈昭临正端着药碗,听玄奕汇报搜寻进展。 “寻人告示已张贴至各州县府衙,西郊猎场方圆三十里村落都已派人搜寻过。眼下暗卫正沿着官道和小径逐段排查……”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守门的侍卫顾不得礼数,拱手便报。 “侯爷!城门守军急报,好像是宋姨娘找到了!” 沈昭临猛地站起身,后背还没愈合的伤口被牵动,他却连眉峰都未动一下:“人在哪?” “在城南大街的仁善药房,听说伤得不轻......” 侍卫话未说完,沈昭临已经大步向外走去。 “备马!” 玄奕疾步追赶,却见自家侯爷早已翻身上马。 那匹通体黑亮的乌骓素来通灵,此刻却反常地频频踏动前蹄。 “侯爷,您的伤......” 玄奕话音未落,沈昭临已一抖缰绳。 乌骓马长啸一声,箭一般冲了出去,惊得街边小贩手忙脚乱地收摊避让。 玄奕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得轻功跟上。 整个京城能享御街驰马之权的不过寥寥数人。 往日里侯爷即便有此殊荣,也总是恪守礼制,何曾这般不管不顾? 仁善药房内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 宋长乐被安置在了简陋的木榻上,一旁坐诊老大夫的手指正搭在她腕间,眉头却越皱越紧。 “伤口感染,高热不退,这要是再晚来半日……” 老大夫的声音沉了下去,他轻轻掀开宋长乐手臂上染血粘腻的布条,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周围几个看热闹的病人也发出惊呼。 宋长乐白皙的手臂上,撕裂伤、擦伤狰狞可怖。 伤口周围的皮肤呈现出异常的红色,不用摸都知道烫得吓人。 “像是野兽所致……” 老大夫喃喃道,随即转向药童。 “快,准备退热汤药!金银花、连翘、石膏各三钱,再加...” 他的话突然停住了,目光落在宋长乐被血污遮盖的腰腹处。 那里隐约还有伤口,但若要处理,势必要解开她的衣衫。 老大夫年近六旬,一生行医无数,此刻却踌躇起来。 这毕竟是个姑娘…… 正当大夫为难之际,药房帘子一挑。 “她怎么样?” 沈昭临的声音吓得老大夫手一抖。 “侯、侯爷......” 第一百四十八章 药房争锋,侯爷护短 沈昭临径直走到床前,目光落在宋长乐苍白虚弱的脸上。 几日不见,她整个人憔悴了一圈。 原本在侯府时还圆润的下巴如今尖削得厉害,曾经莹润的唇瓣也干裂起皮,唯有那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 沈昭临胸口一阵发闷,转头看向老大夫。 “可能移动?” 老大夫擦了擦额头的汗,战战兢兢。 “最好静养......” 沈昭临的声音冷了几分。 “药房简陋,药材、人力皆不及侯府周全,可否即刻带她离开?” 老大夫一个激灵。 “若是小心些,倒也使得……” 话音未落,沈昭临已俯身将人拢入怀中。 宋长乐滚烫的额头无意间蹭过他颈侧,那灼人的温度让他眉头紧皱。 此时玄奕匆匆追来,见沈昭临这般动作,忙上前劝道。 “侯爷,您和宋姨娘身上都带着伤,不如先乘马车回府?” 就在此时,药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白大人到!” 沈昭临动作一顿,眼中寒光乍现。 白无赦一袭绯红官袍,带着一队枢密院侍卫大步走入。 “沈侯爷,别来无恙啊。” 他唇角噙着笑,目光却如毒蛇般越过沈昭临,落在床榻上昏迷的宋长乐身上。 “听闻宋姨娘找到了,本官特来......道贺。” 沈昭临身形微动,不动声色地挡在床前,隔断那道探究的视线。 “白大人消息倒是灵通得很,连本侯府上丢了个姨娘都这般上心。” 白无赦轻笑一声,抬手示意侍卫退后两步。 他踱步到药柜前,随手拨弄着晾晒的药材。 “职责所在。猎场刺杀案牵涉陛下安危,枢密院自然要过问每一个……可疑之人。” 沈昭临寸步不让。 “她冲进猎场不过一时心切,如今人昏迷不醒,白大人想问什么?” 白无赦忽然俯身,从地上拾起一片染血的布条。 那是方才大夫为宋长乐换药时落下的。 他两指捻着布条在烛光下细看。 “那就等她醒了再问。” 又随手将布条扔进炭盆。 “在此之前,人由枢密院看管更妥当。” “休想!”沈昭临声音陡然拔高,面色阴沉下来。 白无赦见状,笑容更深。 “侯爷重伤未愈,却为一个姨娘如此奔波......” 他故意停顿,环视着不知何时聚集在门外的百姓。 “传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在侯爷心中,女人安危比陛下旨意更重要呢。” 门外顿时响起窸窣的议论声。 沈昭临冷笑一声,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身上新旧交加的伤痕。 “白大人此言差矣。本侯对陛下忠心,天地可鉴。这伤,就是证明。” 他环视众人,声音铿锵。 “至于宋氏,她为救本侯险些丧命,若本侯连救命恩人都护不住,还谈何忠君爱国?” 白无赦眯起眼睛。 “侯爷这口才为一个妇人辩驳,可惜了。不过......” 沈昭临打断他。 “没有不过,白大人若执意要人,不妨去请圣旨。否则......” 他缓缓抽出腰间佩剑。 “本侯今日倒要看看,谁能从本侯手中带走她!” 药房内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白无赦的侍卫们不约而同按住刀柄,玄奕也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 门外看热闹的百姓慌忙后退,哪敢再看? 白无赦与沈昭临对视良久,忽然轻笑一声,抬手理了理袖口。 “侯爷误会了。本官只是例行公事,既然侯爷作保,那便......” 他侧身让开道路。 “请便。” 沈昭临果断收剑入鞘,转身小心翼翼地将宋长乐抱起。 白无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侯爷,别忘了三日后入宫面圣。陛下等着您的......解释。” 沈昭临脚步未停。 “不劳白大人费心。” 马车内,宋长乐在高热中不安地扭动。 “冷......” 她无意识地呢喃,身体微微发抖。 沈昭临将她搂得更紧些,扯过车内的毯子将她裹住。 “坚持住,很快就回府了。” 他的语调是自己都不自知的温柔。 宋长乐似乎听到了,眉头舒展了些,往他怀里钻了钻。 沈昭临低头看着她苍白柔弱的面容,心中五味杂陈。 这几日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永宁侯府正门前。 薛明珠早已带着兰芳院的丫鬟婆子在府门外候着。 她脸上端着端庄得体的笑容,心里却暗暗诅咒着回来的是具白布盖体的尸首。 然而事与愿违,当看到沈昭临抱着昏迷的宋长乐从马车上下来时,她眼中闪过一丝怨毒,随即快步迎上前,语气关切地问道。 “侯爷!宋妹妹这是......” 她伸手想要接过宋长乐,却被沈昭临侧身避开。 “她伤得不轻,需要静养。” 沈昭临的声音平淡,目光却从始至终没有在薛明珠脸上停留。 薛明珠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 “妾身已经命人备好了热水和干净衣裳......” 沈昭临大步向内院走去,只留下一句。 “不必,落花坞那边准备好了吗?” 薛明珠小跑着跟上,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侯爷,落花坞离主院太远,不如让宋妹妹住在......” “就落花坞。”沈昭临打断她,语气强硬,“那里清净,适合养伤。” 薛明珠咬了咬唇,她何尝不明白,侯爷这是防着她对宋长乐下手! “那妾身这就去安排......” 沈昭临头也不回。 “不用了,玄奕已经安排好了。” 薛明珠终于停下脚步,眼睁睁看着沈昭临抱着宋长乐远去。 “夫人......” 赵嬷嬷斗胆上前。 薛明珠猛地转身,眼中怒火熊熊,目光所及之处,丫鬟婆子齐刷刷跪倒一片。 “都散了!” 她压低声音呵斥,随即快步走向兰芳院。 一进内室,薛明珠精心维持的端庄姿态荡然无存。 她将妆台上的胭脂水粉统统扫落,瓷盒碎裂后各色脂粉混作一团。 “贱人!贱人!” 她歇斯底里地尖叫,姣好的面容狰狞扭曲。 “为什么不死在外面!为什么还要回来!” 青柳和赵嬷嬷慌忙关上门窗,生怕这动静传到外面。 “夫人息怒......” 赵嬷嬷低声劝道。 “宋姨娘伤得不轻,未必能挺过来......” 薛明珠怒极反笑,声音轻得瘆人。 “你没看见侯爷那副样子吗?堂堂侯爷,竟把一个下贱玩意儿当眼珠子似的护着!” 青柳端着一杯茶,小心翼翼上前安慰。 “夫人多虑了。侯爷不过是念在她救命的份上。再说了......” 她压低声音。 “咱们不是还有后手吗?” 薛明珠松开手,慢慢冷静下来。 “对,对......” 她深吸一口气,理了理散乱的鬓发。 “待府医去过落花坞后,寻个由头将人唤来,就说本夫人身子不适。” 第一百四十九章 自伤设套,博他怜惜 落花坞内,香兰与采苓见沈昭临抱着宋长乐疾步入内,慌忙迎上前。 “侯爷,让奴婢们......” 话音未落,沈昭临已大步越过二人,小心翼翼地将怀中人安置在榻上。 “本侯亲自守着。” 他转头看向等候在一旁的医女。 “你只管好生诊治,所需药材,尽管去库房取用。” 医女不敢怠慢,立即上前诊视。 她指尖搭在宋长乐腕间,凝神片刻后轻声道。 “仁善堂的大夫处置得当,姨娘这热毒虽已入血分,所幸施针及时,现下只需汤药调理便可。” 说着取出银剪,小心翼翼地剪开染血的衣衫。 当衣衫褪至腰际时,医女的动作突然一滞。 除了右臂的撕裂伤,宋长乐的腰侧还有一道寸余长的伤口,虽不如手臂上的深,但边缘已经发炎肿胀。 “这……姨娘这外伤若不尽早处理,只怕热毒难以根除。” 沈昭临眸光一沉,视线落在那道伤痕上。 切口平整利落,分明是利刃所伤。 “有人要杀她。” 他指节捏得发白,眼中杀意凛然。 医女飞快地清理伤口、敷药包扎,又伺候着灌下汤药,这才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烛火摇曳中,她眉心紧蹙,似在梦中也不得安宁。 沈昭临抬手,拇指轻轻抚过她蹙起的眉头。 玄奕在门外低声唤道:“侯爷。” “进来。” 玄奕快步走入,喉结滚动,声音沉重。 “属下查过了,宋姨娘是从西郊方向来的。沿途有个村子前几日遭了匪,死了好些人......” 沈昭临眼神一凛。 “什么匪?” 玄奕犹豫片刻,硬着头皮继续道。 “说是山匪,但蹊跷得很。其中被灭门的那户人家死于刀伤。村里幸存的老人说,那两人本是一对老实本分的母女,恐怕是收留了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才招来灭门之祸……” 沈昭临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玄奕低头。 “属下还查到,夫人前日曾派赵嬷嬷回薛家......” 沈昭临抬手制止他。 “够了,此事本侯自有计较。你先下去吧。” 玄奕张了张嘴,终究还是躬身退出。 屋内重归寂静,只有宋长乐微弱的呼吸声。 沈昭临凝视着她苍白的脸,内心五味杂陈。 他早知薛明珠善妒,却没想到她竟敢下此毒手。 更没想到,宋长乐会为了救他,险些搭上性命...... 宋长乐突然在梦中呓语。 “快走......” 沈昭临心头一颤,握住她冰凉的手。 “我在这里。” 宋长乐似乎听到了,眉头渐渐舒展,沉沉睡去。 入夜后,宋长乐的高热终于退了一些。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帐。 这是落花坞,她回来了。 “水......” 她艰难地开口,喉咙干涩得像是着了火。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托起她的后颈,将水杯凑到她唇边。 宋长乐急促吞咽着,直到一杯水见底。 “还要吗?”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宋长乐猛地僵住。 她缓缓转头,对上了沈昭临平和的眼眸。 “侯......侯爷......” 她想要起身行礼,却被沈昭临按回床上。 “别动。”他的声音罕见地柔和,“伤口会裂开。” 宋长乐乖乖躺好,目光却不敢与他对视。 那些惨烈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农家母女的惨死、一路上的追杀、还有...... “为什么躲着本侯?。” 他声音轻缓,目光柔和,却隐含一丝若有若无的审视。 宋长乐抿了抿唇,强撑着扯出一抹笑容:“妾身不敢......” “撒谎。” 沈昭临打断她,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从醒来开始,你就一直在躲着本侯的目光。” 宋长乐的睫毛微微颤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她该如何解释? 说她不敢看他,是因为一看到他就想起那对因她而死的母女? 说她心中有愧,是因为她接近他本就是为了复仇? “妾身......” 她刚开口,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夫人,侯爷有令,任何人不得......” 薛明珠的声音骤然拔高,凌厉地穿透门板。 “放肆!本夫人要进的地方还没人敢说个不字!” 沈昭临皱了皱眉,松开宋长乐的下巴。 “躺着别动。” 他起身走向门口,正好与强行闯入的薛明珠打了个照面。 “侯爷......” 薛明珠脸上的怒容瞬间变成了温柔的笑意。 “妾身听说宋妹妹醒了,特意炖了参汤来。” 她目光轻飘飘掠过沈昭临,却在触及宋长乐时猛地一沉,眼底暗潮翻涌。 “看妹妹恢复得这样快,我就放心了。” 宋长乐强撑着想要起身:“多谢夫人挂念......” “躺下。” 沈昭临头也不回地命令,目光却紧盯着薛明珠手中的食盒。 “夫人有心了。不过府医说了,宋氏现在只能进些清淡的粥水。” 薛明珠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自然。 “是妾身考虑不周了。” 她将食盒递给一旁的丫鬟,上前挽住沈昭临的手臂。 “侯爷,您也守了一整天了,该歇歇了。您的伤......” 沈昭临轻轻抽出手臂。 “本侯没事。” 他看了一眼床上的宋长乐。 “你先回去休息吧。本侯还有些事要处理。” 薛明珠咬了咬唇,眼中闪过一丝委屈,最终还是福了福身。 “那侯爷别太劳累了。” 她转身前,意味深长地看了宋长乐一眼。 待薛明珠离开,沈昭临回到床边,发现宋长乐的脸色更难看了。 “怕她?” 他直截了当地问。 宋长乐垂下眼睫摇摇头,勉强笑了笑。 “夫人待妾身一向宽厚......” 沈昭临轻笑一声。 “宽厚?你身上的伤,有一道是刀伤。” 他手指下移,轻点在她眉心。 “别告诉本侯,那是狼爪留下的。” 宋长乐眼中慌乱一闪而过,唇瓣轻抖。 实际上,那道刀伤是她事后用薛家杀手的短刀亲手划的。 为的就是引沈昭临去查,博他怜惜。 毕竟,与其主动告状,不如让他自己发现真相。 “妾身......” 她欲言又止地咬住下唇,却在沈昭临俯身时暗自绷紧了脊背。 “不急,等你好些再说。” 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战栗。 “本侯有的是耐心。” 宋长乐的心跳陡然加速。 第一百五十章 夜宿落花坞,柔情暗涌 当天夜里,落花坞内。 宋长乐侧卧在床榻内侧,后背绷得笔直。 她压根没有想到沈昭临会留宿。 此时人就躺在她身后,两人之间仅隔着一层薄薄的锦被。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呼吸时胸膛的起伏。 “睡不着?” 沈昭临的声音突然在黑暗中响起,惊得宋长乐睫毛颤了颤。 “妾身......” 她刚要转身,腰侧伤口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不由得轻嘶一声。 下一秒,一只温热的大掌轻轻地按住了她的肩膀。 “别动。” 沈昭临的声音近在耳畔,带着几分无奈。 “府医说了,你这伤口再裂开,怕是要留疤。” 宋长乐僵在原地,不敢再动。 她能感觉到沈昭临的手从她肩上移开,转而轻轻搭在了她的腰间,位置恰好避开了伤处。 “侯爷......”宋长乐柔声劝道,“您明日还要早朝,妾身这样......” “无妨。”沈昭临打断她,嗓音平和,“睡吧。” 宋长乐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反倒是沈昭临的呼吸渐渐平稳,似乎已经入睡。 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借着窗棂透进来的月光打量他的睡颜。 男人素日冷峻的眉眼舒展开来,意外的多了几分柔和。 宋长乐看得入神,忽然发现沈昭临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她慌忙闭上眼,假装已经睡着。 黑暗中,沈昭临的嘴角弯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翌日清晨,宋长乐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 她睁开眼,看到沈昭临已经起身,正在系外袍的扣子。 “侯爷......”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服侍,却被沈昭临按回枕上。 “伤未好全,逞什么能?” 他低声说道,随即转身走向门口,朝外间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香兰端着早膳轻手轻脚地进来,见宋长乐醒了,眉眼俱是笑意。 “姨娘今日气色好多了!” 她声音轻快,将托盘搁在床边的小几上。 “侯爷特意吩咐小厨房熬的血燕窝,用的是南洋进贡的好东西,侯爷说姨娘合该用最好......” 话未说完,沈昭临轻咳一声。 香兰立刻噤声,低头福了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能坐起来吗?” 沈昭临回到床边,声音柔和。 宋长乐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撑起身子。 她刚坐稳,一碗温热的血燕窝已经递到了面前。 “侯爷,这不合规矩......” 宋长乐慌忙摇头。 “妾身自己来......” 沈昭临不为所动,莹白的瓷勺已凑到她樱唇边。 “张嘴。” 宋长乐耳尖发烫,只得乖乖张口。 血燕窝熬得晶莹剔透,入口即化,甜里掺着些许当归气息,想是为补气血特添的。 “可还适口?” 沈昭临指节拭过她唇角,惊起一片酥麻。 宋长乐点点头,小声道。 “多谢侯爷。” 就这样,沈昭临一勺一勺地喂她,直到半碗粥下肚。 宋长乐实在吃不下了,轻轻摇头。 “就这些?”沈昭临皱眉,“再吃些。” “妾身真的饱了......” 宋长乐小声推拒,却在沈昭临坚定的目光下又勉强吃了两口。 这一幕,恰好被来送药的采苓看在眼里。 她抿唇偷笑,连忙退了出去。 不到半日,侯爷亲自喂宋姨娘用早膳的消息便如春风拂过,传遍了侯府的每个角落。 几个洒扫的小丫鬟聚在回廊下,脸颊飞红,你推我搡地低语。 “侯爷那样冷峻的人,竟会亲手喂人用膳……” “宋姨娘的命可真好……” 话里话外,满是藏不住的艳羡。 兰芳院内,薛明珠正倚在软榻上翻看账册,青柳匆匆进来,附耳低语几句。 “啪!” 薛明珠指尖一颤,账册重重砸在案几上,震得茶盏里的水纹一圈圈荡开。 她面色未变,可手却已绷得发白。 “夫人……” 青柳战战兢兢地唤了一声。 薛明珠忽地轻笑出声。 “好得很。我倒不知,咱们侯爷还有这般柔情似水的时候。” 外间,原本几个正叽叽喳喳议论着宋姨娘院里血燕窝有多金贵的粗使丫鬟已经被赵嬷嬷厉声呵斥。 “作死的小蹄子!再敢嚼舌根,仔细你们的皮!” 待耳根子清净了,赵嬷嬷才进屋低语。 “夫人息怒。夫人何必动怒?侯爷不过是一时感念她的救命之恩。要毁掉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愧疚,最快的方法就是让他发现那女人的欺骗......” 薛明珠眯起眼。 “你是说......” 赵嬷嬷意味深长道。 “老奴听说,丹桂院的林姨娘身子不适,已经两日未起了。夫人不如......” 薛明珠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缓缓露出笑容。 “是啊,总得先把人从落花坞调出来。去,找个丫鬟跑一趟落花坞。” 另一边,沈昭临正陪着宋长乐在院子的鱼缸里观赏锦鲤。 缸里的荷花已经凋了,但一把鱼食撒下,依然引得几尾锦鲤争相跃动。 院门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香兰匆匆走来,欲言又止地望了宋长乐一眼,这才福身道。 “侯爷,姨娘,外头来了个脸生的丫鬟,说是丹桂院的人。林姨娘身子不适,想求您过去一趟。” 沈昭临眉头微蹙。 “请府医看了吗?” 香兰点了点头,声音渐低。 “说是瞧过了,也用了药,但迟迟不见好。” 宋长乐指尖一顿,鱼食簌簌落进水中。 她轻轻扯了扯沈昭临的袖角。 “侯爷快去看看吧。林姐姐素来体弱,若非实在难捱,定不会贸然来请。” 见沈昭临仍望着自己,她柔柔一笑。 “妾身这里有香兰她们伺候着,不碍事的。” 沈昭临凝视她片刻,抬手为她拢了拢鬓边碎发。 “你总是这般懂事。” 转头又叮嘱香兰。 “好生照顾你们姨娘。” 待沈昭临走远,宋长乐望着水中惊散的鱼群,眉眼间反而多了一丝轻松。 香兰忍不住嘟囔。 “侯爷才来院子多久,林姨娘也真是的。” 宋长乐打断她,轻轻摇头。 “难道后院就许我一人生病不成?” 她捻起鱼食撒向水面,看锦鲤争相逐食。 “侯爷若是再来,就说我歇下了,不必请他进来。” 香兰一怔:“姨娘这是……” 宋长乐莞尔。 “这鱼儿啊,喂得太勤反倒不稀罕,偶尔饿着些,才会追着饵跑呢。” 而另一边,沈昭临才迈出落花坞的院门不多时,忽地顿住脚步。 他抬眸望向丹桂院的方向,沉声问道。 “林姨娘的情况究竟如何?” 第一百五十一章 林氏病重,假孕揭发 玄奕快步上前,低声道。 “回侯爷,今早管家来报,林姨娘已两日未出院子。听伺候的丫鬟说,咳得厉害,连药都咽不下去。” 沈昭临眉头微蹙,脚下步伐不觉加快。 穿过几重回廊,远远便见丹桂院朱漆大门紧闭,往日常闻的琴声笑语全无踪影,只余几片枯叶在门前打着旋儿。 此时,丹桂院内,林婉淑正靠在榻上,愁眉不展。 巧儿在一旁伺候汤药,眼中满是担忧。 “主儿好歹再喝两口,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住......” 林婉淑虚弱地摆摆手,锦帕掩唇轻咳两声。 “横竖喝了也要吐出来,何必糟蹋这些好药材......” 她望着窗外飘落的金桂,总觉得这场病来得蹊跷。 府医诊不出病因,连偷偷请来的外头名医也连连摇头。 “婉淑。” 沈昭临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得林婉淑猛地抬头。 她慌忙想要起身行礼,却被沈昭临制止。 “侯爷怎么来了......” 林婉淑受宠若惊,声音微微发颤。 沈昭临径自在榻边坐下,目光扫过她消瘦的面容,敏锐地捕捉到她脸上毫不作伪的惊喜之色。 这反应...... 他眸色微沉,心中已然明了。 方才去落花坞传话的丫鬟,果然不是丹桂院的人。 “听说你病了,府医怎么说?”沈昭临沉声问道。 林婉淑勉强笑了笑。 “不过是小风寒,不碍事的......” 话音未落,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单薄的身子不住颤抖。 巧儿连忙递上帕子,上面赫然带着一丝血迹。 沈昭临眼神一凝。 “吐血了?” 林婉淑慌忙将帕子藏于袖中,强撑着柔声安慰。 “没事的,侯爷别担心......” 沈昭临不由分说地扣住她纤细的手腕,三指精准地搭在脉门上。 片刻后,他脸色阴沉下来。 “这不是风寒。” 林婉淑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道阴影。 “府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气血两亏......” 沈昭临转头沉声吩咐。 “玄奕,拿我的令牌,去请太医。” 林婉淑急得又要起身。 “不必了侯爷,妾身真的没事......” 她顿了顿,犹豫着问道。 “宋妹妹如何了?听说她平安回府,妾身本想去探望,又怕过了病气......” 沈昭临神色稍缓,语气也温和了几分。 “她已无大碍,你且安心养病。待太医来了,正好一并为你二人调养。” 林婉淑闻言,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那就好。那日在猎场,若不是宋妹妹挺身而出......” 她突然噤声,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沈昭临眸光一沉。 “你知道什么?” 林婉淑咬了咬唇,轻声道。 “妾身只是听说,宋妹妹为了救侯爷,孤身引开了狼群......” 她眼中闪过一丝敬佩。 “这般勇气,妾身自愧不如。” 沈昭临沉默片刻,忽然道。 “莫要妄自菲薄。你温婉贤淑,自有动人之处。” 林婉淑闻言一怔,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红晕,低声道。 “侯爷过誉了。宋妹妹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妾身这般病弱之躯,实在......”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轻咳。 而此时,赵嬷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侯爷,夫人头疼得厉害,请您过去看看......” 沈昭临眉头一皱,起身道。 “你好生休息,太医一会儿就到。” 林婉淑连忙撑起身子。 “侯爷快去吧,夫人要紧。妾身真的没事......” 沈昭临点点头,大步离去。 待脚步声远去,林婉淑脸上的温婉神色渐渐敛去。 她接过巧儿递来的茶盏漱了漱口,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茶水。 “主儿,侯爷好不容易来一趟,您这是何苦......” 巧儿心疼地替她拭去唇边的水渍。 林婉淑将茶盏轻轻搁在案上,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薛明珠想要人,我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侯爷来得突然,多半是被她诓来的。”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床沿。 “想借我的手对付宋长乐,我偏不如她的意!” 她摩挲着腕间的玉镯,眼里满是权衡。 “让侯爷去看看她打的什么算盘也好。宋氏的孩子掉了,这府里,多一个盟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 巧儿忧心忡忡地看着主子苍白的脸色。 “可您的身子......” 林婉淑的秀眉舒展。 “没听侯爷说吗?要请太医。” 她轻哼一声。 “等侯爷查出来,有她薛明珠好受的!” 兰芳院内。 薛明珠半倚在贵妃榻上,额间煞有其事地系着一条浅色抹额,脸上却遮掩不住胜券在握的笑容。 沈昭临大步走入,眉宇间隐隐透着一丝不耐。 “夫人身子不适?” 他声音冷淡,目光扫过薛明珠红润的脸色。 薛明珠起身相迎,眼中闪过一丝委屈。 “侯爷,妾身确实头疼得厉害,原是不想惊动侯爷的,只是.....” 她顿了顿,轻拍手掌。 “事关重大,妾身不敢隐瞒。” 赵嬷嬷立即领着医女走了进来。 医女垂首敛目,脊背绷直,指尖在药箱带子上攥得发白。 “侯爷,” 薛明珠声音轻柔,却藏着锋芒。 “府医有要事禀报。” 医女扑通一声跪下,偷瞄了薛明珠一眼,见她正用茶盏掩着唇,眼神却凌厉,吓得一哆嗦。 “侯、侯爷。奴婢发现宋姨娘脉象与寻常孕妇不同,似有.....” 沈昭临冷眼看着这场戏,顺着话问。 “似有什么?” 医女额头紧贴地面,不敢抬头。 “似有服药伪装之相。奴婢医术浅薄,先前诊出喜脉实乃药物所致……” 薛明珠脸色微变,立即打断,语气痛心。 “侯爷,这还不够明白吗?宋氏分明是服药假孕!如此欺瞒主上,实在罪无可赦!妾身身为当家主母,不得不......” “本侯问的是府医,不是夫人。” 沈昭临寒声打断,目光直直刺向地上瑟瑟发抖的医女。 “你确定?” 医女被他盯得脊背发凉,喉间发紧,半晌才颤着声挤出几个字。 “奴婢,确、确定......” 沈昭临忽然低笑一声,语气玩味。 “有意思。本侯亲眼所见宋氏为救本侯小产,你现在告诉本侯,她从未怀孕?” 医女面如土色,瘫软在地。 “这、这......” 沈昭临缓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医女。 “本侯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实话。若有一句虚言……” 他分明在问医女,视线却淡淡地扫过薛明珠。 “本侯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第一百五十二章 抬作侧室,御前对质 薛明珠脸色骤变,急声插话。 “侯爷,府医所言句句属实,您别被那贱人蒙蔽了!她分明是......” 话未说完,却见沈昭临一记凌厉眼风扫来,她顿时如被掐住喉咙般噤了声。 “府医,” 他声音不疾不徐,却压迫感十足。 “本侯再问一次,宋氏小产之事,可有差错?” 医女下意识看向薛明珠,又慌忙移开视线。 “回、回侯爷,奴婢诊断确实......” 沈昭临已转回主位落座,修长的手指轻叩案几。 “无妨,本侯本就有心请太医院张院判过府为宋氏、林氏调养,届时自有分晓。” 薛明珠心里有些慌乱,面上却还算镇定。 “侯爷这是何意?府医在侯府侍奉多年,最知姨娘们体质,侯爷难道还信不过么?” 沈昭临搁下茶盏,茶汤里映出他似笑非笑的眉眼。 “夫人多虑了。只是宋氏此番救主有功,理当请太医好生调养。” 他忽然轻笑,笑意不达眼底。 “再者,再者,夫人既要打理中馈,又要照看病中的林氏。不若将宋氏抬为侧室,也好为夫人分忧。” 薛明珠没想到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脸色倏地煞白。 “侯爷!宋氏不过奴籍出身,这于礼不合……” 沈昭临起身,漫不经心地弹了弹袖口的褶皱。 “礼数?宋氏冲出猎场,拼死相护时,可没想过合不合礼数。” 他行至门前忽又驻足。 “既是要抬侧室,名字便是要写入宗谱的,奴籍出身一事,夫人以后莫要再提。” 薛明珠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两步:“侯爷!您不能......” “侯爷!”赵嬷嬷突然惊呼,“宫里来人了!” 话音未落,一名身着紫袍的内侍已迈入院中,正是皇帝身边的内务总管曹德禄。 “永宁侯接旨。” 曹德禄声音尖细,目光在夫妻二人身上扫过。 “陛下口谕,宣永宁侯即刻入宫觐见。” 沈昭临整了整衣冠,拱手道。 “臣遵旨。” 曹德禄凑近一步,压低声音。 “侯爷,白大人已在御前告了您一状......” 沈昭临眸光一凛,微微颔首。 “多谢公公提点。” 临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薛明珠,冷声道。 “在本侯回来前,任何人不得打扰宋氏养伤。” 待沈昭临离去,薛明珠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椅上。 “夫人......” 赵嬷嬷小心翼翼地上前。 薛明珠却忽然起身一脚踹在还跪着的医女肩上,厉声骂道。 “没用的东西!连个话都回不利索!” 医女吃痛,却不敢呼出声。 赵嬷嬷连忙上前拦住,低声道。 “夫人息怒,这丫头留着还有用,若是打坏了,反倒惹人怀疑。” 薛明珠揉着太阳穴,重新坐下,恨声道。 “宋长乐那个贱人,竟敢算计到我头上!侯爷还要抬她做侧室?她也配!” 赵嬷嬷使了个眼色,医女如蒙大赦,慌忙退了出去。 待屋内只剩心腹,赵嬷嬷才压低声音道。 “夫人,眼下侯爷正在气头上,又有宫里的事牵绊,咱们不宜再对林姨娘下手了。若是林姨娘真出了事,宋姨娘岂不是独大?到时候,她借着救主的功劳和侯爷的偏爱,再想对付她可就难了。” 薛明珠眸光一冷,咬牙道。 “你的意思是……还得留着林氏?” 赵嬷嬷点头,阴测测一笑。 “林姨娘虽病着,但终究是侯爷的旧人,若她‘病愈’后知道宋姨娘要压她一头,您说……她会怎么做?” 薛明珠眯了眯眼,怒气稍缓,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也是,林婉淑心心念念侧室之位多年,借她的手对付宋长乐倒也可行……” 赵嬷嬷低声道。 “夫人聪慧。咱们只需暗中推一把,让她们斗个两败俱伤,夫人坐收渔利便是。” 薛明珠沉思片刻,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冷声道。 “好,那就暂且留林氏一命。不过……” 她眼神陡然阴狠。 “若她敢不听话,我照样能让她悄无声息地消失!” 赵嬷嬷连忙奉承:“夫人英明。” 薛明珠微微颔首,大发慈悲道。 “去,把库房里那支‘老参’送去给林氏,就说……本夫人体恤她病弱,盼她早日康复。” 赵嬷嬷会意,笑道。 “老奴这就去办,定让林姨娘药到病除。” 与此同时,御书房内,檀香袅袅,棋盘上黑白交错,杀机暗伏。 皇帝执黑子,神色淡然,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棋案,似在沉思。 白无赦一袭绯色锦袍,落下一枚白子后,状似不经意地开口。 “陛下,臣听闻永宁侯坠崖后竟毫发无伤,连他身边那位姨娘也安然无恙,倒真是……福大命大。” 皇帝抬眸,目光深不可测。 “哦?白爱卿此言何意?” 白无赦把玩着手中棋子,笑意更深。 “臣只是觉得蹊跷,猎场守卫森严,刺客却能精准伏击,而永宁侯偏偏在遇袭后全身而退,甚至……” 他指尖一顿,意味深长道。 “连一个弱女子都能从刺客手中逃脱,未免太过巧合。” “臣,沈昭临,求见陛下!” 一道清朗有力的嗓音瞬间打破殿内微妙的气氛。 皇帝眉梢微挑。 “进来。” 沈昭临大步踏入御书房,眸光第一时间就钉在了白无赦身上。 “白大人好雅兴,不在刑部查案,倒有闲情陪陛下下棋。” 白无赦不慌不忙地拱手。 “侯爷来得正好。本官正与陛下说起猎场之事,有些疑点还想请教……” “疑点?”沈昭临冷笑截断,“白大人不如先解释,为何往年从不参加秋猎,偏今年陛下一遇刺,你就出现在猎场?” 白无赦笑意微僵。 皇帝执棋的手微微一顿,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似笑非笑。 沈昭临单膝跪地,拱手道。 “陛下明鉴。臣在猎场遇袭,九死一生。若非宋氏拼死相护,臣……未必能活着回来复命。” 他喉结滚动,字字铿锵而沉重。 “可如今,臣不仅痛失骨肉,还要被人污蔑自导自演?试问天下,谁会拿自己的血脉设局!” 殿内一时寂静。 皇帝想起太医院那些堆积如山的脉案。 永宁侯夫妇求医问药三载,汤药喝了不下百副。 他缓缓落下一子。 “沈爱卿所言,不无道理。” 第一百五十三章 铜牌构陷,君心难测 黑子落在棋盘上的轻响,也昭示着帝王内心天平的微妙倾斜。 他的目光掠过沈昭临袖口隐约露出的染血绷带,眉头微皱。 随即微微抬眼,朝侍立一旁的曹德禄递了个眼色。 “沈爱卿且先平身,你身上带伤,不必拘礼。” 曹德禄立即会意,躬身搬来紫檀圆凳。 沈昭临正要谢恩起身,白无赦却忽然上前,一把按在他的肩上,力道恰好将人压回原地。 “陛下。” 白无赦一撩衣袍,紧跟着跪在沈昭临身侧,温声劝谏道。 “臣以为,永宁侯还是跪着回话最好。” 沈昭临眸光沉冷,侧首看向这位同僚。 白无赦却不紧不慢地从袖中取出一枚铜牌,高举过头顶,沉声道。 “臣并非空口白牙,而是有证据在手——猎场刺杀案,永宁侯恐怕脱不了干系。” 曹德禄连忙上前,双手恭敬地接过那枚铜牌呈予御前。 只见铜牌上血迹斑驳,最醒目的是上面赫然刻着的“永宁侯府”四个小字。 “启奏陛下。” 白无赦继续道,目光却意味深长地瞥向沈昭临。 “臣在猎场遇袭时曾击杀数名刺客,这腰牌正是从他们尸身上搜出的证物。” 沈昭临轻笑一声,面色不改。 “陛下明鉴,这腰牌虽刻着侯府印记,却是伪造的。臣府上侍卫腰牌内侧都有特殊暗记,而这些......” 白无赦冷笑连连。 “伪造?” 他又从怀中掏出三枚同样的腰牌。 “侯爷请看清楚了!这些都是在刺客身上发现的,难道都是伪造的不成?” 沈昭临不慌不忙取下自己腰间的一枚铜牌交给曹德禄。 皇帝将两块铜牌放在掌心仔细比对,指尖在内侧摩挲片刻,眉头微挑。 “确实粗糙了些。” 沈昭临当即拱手。 “陛下慧眼,这些刺客身手了得,却对猎场地形一无所知。若真是臣的侍卫,随臣年年参与秋猎,怎会连猎场的岗哨位置都不清楚?” 白无赦眯眼,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侯爷此言差矣。若真是栽赃,为何不做得更像些?这般粗制滥造,反倒像是为了避嫌......刻意为之。” 沈昭临眸光一冷。 “白大人此言,是坚持认为臣自导自演,欺君罔上?” 白无赦拱手,语气却满是挑衅。 “下官不敢。只是好奇,为何刺客偏偏选了侯府的腰牌来伪装?朝中大臣众多,为何独独是侯爷您......” 沈昭临打断他,声音沉稳有力。 “因为有人想一石二鸟。刺杀陛下是真,嫁祸于臣是实。若陛下真有不测,臣便是替罪羊;若刺杀失败,也能离间君臣。” 皇帝抬手制止,指尖轻轻敲击棋盘。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二人立刻噤声。 “猎场一案,朕自会派人详查。” 皇帝将铜牌收入袖中,目光在二人之间扫过。 “白卿继续追查刺客来历,沈卿......”他顿了顿,“好生养伤。” 这便是要搁置争议了。 沈昭临垂眸拱手。 “臣,遵旨。” 走出御书房,沈昭临面色阴沉。 皇帝的态度模棱两可,显然对双方都存有疑虑。 他必须尽快回府...... “侯爷留步。” 白无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昭临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白大人还有何指教?” 白无赦踱步到他身侧,声音压得极低。 “侯爷那位姨娘,身份恐怕不简单吧?” 沈昭临挑眉。 “白大人似乎对本侯的姨娘格外关注?” 白无赦轻笑。 “本官只是好奇,一个奴籍出身的姨娘,哪来那般胆识和身手?侯爷就不觉得蹊跷?本官也只是提醒侯爷,枕边人......有时候比敌人更危险。” 沈昭临冷冷看他一眼。 “本侯家事,不劳白大人费心。” 望着沈昭临走远的背影,白无赦眯起眼睛,内心愉悦。 看来沈昭临似乎有了一个可能的软肋? 御书房内,皇帝摩挲着手中的铜牌,对曹德禄道。 “去,查查这腰牌的来历。另外,加派人手盯着永宁侯府和枢密院。” “是。”曹德禄躬身应道,犹豫片刻又问,“陛下是怀疑......” 皇帝将铜牌丢在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朕怀疑所有人。” 永宁侯府,落花坞。 沈昭临从太医院请来的张院判是个须发皆白的精瘦老者,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随沈昭临踏入落花坞时,宋长乐正倚在窗边翻看医书。 她在找寻和沈昭临身上的蛊毒,但光靠一些把脉得出的症状,想要找寻解毒的法子,等同于大海捞针。 “姨娘,侯爷带太医来了。” 香兰进门,轻声提醒。 宋长乐翻书的指尖一顿,她没想到沈昭临真的亲自去请了太医,更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 她将医书随手藏起,刚要起身相迎,沈昭临已大步走入内室。 他伸手虚按,转头对张院判道。 “有劳院判。” 张院判拱手一礼,目光在宋长乐脸上停留片刻,这才上前诊脉。 室内一时寂静,只有铜漏滴答作响。 宋长乐偷瞄沈昭临,发现他眉头微蹙,目光紧盯着张院判的手指,似乎比她还要紧张诊断结果。 张院判终于开口,声音沉稳。 “姨娘的伤,可否让老朽看看?” 沈昭临略微一皱眉,宋长乐却已经撩起了衣摆露出包扎好的伤处。 “医者眼中无男女,妾身不会讳疾忌医,想来侯爷也是开明之人。” 沈昭临喉结微动,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但终究只是沉默地背过身去,负手立在窗前。 张院判拆开纱布查看伤势,宋长乐垂眸不语,却敏锐地察觉到屋内气压骤低。 沈昭临的指节正无意识地叩着窗棂,一声比一声重。 他特意绕过平日请脉的年轻太医,专程找来这位老院判。 不仅因张氏医术冠绝太医院,更因这老狐狸深谙宫闱生存之道,知道什么该记进脉案。 张院判小心翼翼地揭开纱布,仔细检查后,眉头轻轻皱了皱。 这整齐的切口走势,分明是精铁利刃所伤。 哪里是什么狼爪所伤? 他抬眼看了宋长乐一眼,又瞥向沈昭临,欲言又止。 “院判但说无妨。” 沈昭临沉声道。 张院判轻咳一声,立刻在心底划出三道线: 其一,这伤口与侯爷所报伤因不符。 其二,能劳动永宁侯亲自请太医的姨娘绝不简单。 其三... 也是最要紧的,说的越少,活得越久。 “伤口处理得宜,不会留疤。只是...” 他顿了顿。 “需按时换药,忌辛辣发物。” 院判最终选择最安全的套话收尾,就像过去无数次为妃子堕胎药善后、替官员遮掩花柳病那样。 宋长乐敏锐地捕捉到张院判的回避。 他分明看出了这是刀伤,却选择避重就轻。 她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的失望。 请了太医来,却不能直言,看来沈昭临对薛家的包庇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第一百五十四章 毒迹昭然 “多谢院判。” 宋长乐拢好衣襟,声音轻柔温婉。 她略一迟疑,又开口道。 “林姨娘近日身子也不爽利,不知院判可否顺道去丹桂院瞧瞧?” 沈昭临闻言转身,目光淡淡扫过她的脸,眼底闪过一丝意外。 他倒没想到,这两人相处得竟如此融洽,还懂得互相照拂。 宋长乐迎着他的视线,眸光清亮,神色坦然。 “侯爷既请了太医,不如让林姐姐也沾沾光?” 一旁的张院判察觉到屋内气氛微妙,连忙笑着打圆场。 “宋姨娘与侯爷真是心有灵犀,想到一处去了。侯爷方才特意嘱咐下官,正是要为两位姨娘一同诊治的。” 宋长乐披上素色的披风,跟在张院判身后往外走。 经过沈昭临身侧时,男人突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 “太医是宫里的人,说话做事自然有所保留,你别往心里去。” 他声音压得极低,呼吸带出的温热轻轻拂过她耳畔。 宋长乐抬眸,眼中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受伤。 “妾身并未抱怨什么,更不敢置气。” 她轻轻挣开他的手,指尖在他掌心状似无意地划过,带起一阵细微的酥麻。 “侯爷多虑了。” 走出落花坞,秋风卷着落叶在脚下打转。 宋长乐望着张院判佝偻的背影,忽然开口。 “院判大人行医多少年了?” 张院判脚步不停,声音里带着谨慎的疏离。 “老朽二十入太医院,至今已四十余载。” 宋长乐意有所指。 “那想必见过不少…特殊的伤口。比如我这样的。” 张院判脚步一顿,花白的眉毛抖了抖。 “姨娘说笑了。老朽只知治病救人,不问缘由。” 宋长乐轻笑一声,不再多言。 丹桂院门前。 赵嬷嬷奉了薛明珠之命,刚送完一支老参,正笑眯眯地转身欲走,却见宋长乐领着张院判缓步而来,脸色顿时微微一变。 她在薛家侍奉多年,当年薛家鼎盛之时,也曾有幸见过宫中太医入府问诊。 因此,即便张院判身着常服,可那举手投足间的气度,以及身上若有若无的药香,仍让她一眼认出了他的身份。 “老奴给宋姨娘请安。” 她连忙屈身行礼,低垂的眼眸却微微闪烁。 “您来的不巧了,林姨娘刚服了药歇下,恐怕……” 宋长乐目光轻轻掠过紧闭的院门,唇角噙着浅笑,温声打断道。 “嬷嬷才出来,想必林姐姐才刚歇下。只是……” 她微微侧身,示意身旁之人。 “这位是宫里的张院判,平日里便是王公贵族也难得请动。今日侯爷特意将人请来,嬷嬷这是...要拦着?” 赵嬷嬷脸色一僵,讪讪离开。 她盯着被巧儿殷勤迎进去的宋长乐一行人,面色阴晴不定。 这宋氏被抬为侧室的消息还未传开,便已仗着侯爷那点恩宠明里暗里地拉拢人心,狐假虎威了…… 她攥紧手中的帕子,心中算盘打的噼啪作响。 必须尽快禀报夫人,待抬侧室那日,定要好好给这贱人树敌,让她知道这府里究竟谁说了算! 与此同时,丹桂院内室。 屋内的窗半掩着,但药味依然浓郁。 林婉淑半倚在床头,身上只搭着条薄毯,手指轻轻揉着太阳穴。 “林姨娘可千万保重身体,那宋氏...” 赵嬷嬷临走时欲言又止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 “听说侯爷已经拟了文书,不日就要抬她做侧室...” 林婉淑原本是打算与宋长乐同盟对付薛明珠的,可后院的局势此一时彼一时。 宋长乐虽失了腹中胎儿这个最大的倚仗,却偏偏坐上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侧室之位。 想到此处,她指尖不自觉地掐紧了薄毯上的绣纹。 “主儿,宋姨娘带着太医院的张院判来看您了!” 巧儿欢快地打起帘子,圆润的脸庞洋溢着真挚的笑容。 她全然不知赵嬷嬷方才那番挑拨,只满心欢喜地想着:既是宫里来的太医,自家主子的病定然能好转了。 林婉淑见宋长乐进门,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与警惕,转瞬又化作亲热笑意。 “妹妹怎么来了?原该是我去看你,奈何这身子骨不争气,冒冒失失过去反倒是怕拖累了。” 宋长乐款步上前,不由分说便握住她冰凉的手。 “姐姐说这话就见外了。侯爷特意请了张院判来,我想着姐姐身子不爽利,便央着院判大人一道过来瞧瞧。” 时值深秋,林婉淑的手却透着股异样。 冰凉中又渗着虚汗,像条搁浅的鱼般湿滑无力。 察觉到她下意识想要抽手的动作,宋长乐反而加重了力道,将那只微微颤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巧儿。” 宋长乐转头对站在一旁的小丫鬟道。 “去把林姐姐近日用的药材和补品都取来给院判过目。” 巧儿眼睛一亮,立刻转身去取。 赵嬷嬷想阻拦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巧儿抱来一堆瓶瓶罐罐。 张院判仔细为林婉淑诊脉,眉心突突一跳。 这侯府后院的明争暗斗只怕不比宫里的娘娘们少。 指腹下的脉象虚浮中带着滞涩,这脉象看似气血两亏,可沉取时又隐隐透着一股邪滞。 “姨娘失礼了……” 他翻开林婉淑的眼皮看了看,又让她伸出舌头,最后目光落在那堆药材上。 “姨娘这是劳心过度,肝郁化火,原方子倒也没有开错。” 他斟酌着词句,提笔在笺纸上写下八味温补又解毒药材。 这方子治不好真病,却也吃不出差错。 “先用三剂,待脉象平和再换方子。” 宋长乐注意到他说“倒也”二字时,尾音微微上扬。 她不动声色地拿起一包药渣嗅了嗅,忽然道。 “院判大人,先前的药渣里好像都是些解毒的药材?” 张院判接过药包,在指尖捻了捻,眼神闪烁。 “姨娘好眼力,不过毕竟是外行人,殊不知肝郁化火,火毒攻心。这川当归...正是用来引火归经的。” 林婉淑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巧儿连忙上前拍背。 宋长乐趁机凑近药罐,用银簪悄悄蘸了一点药汁藏在帕子里。 “姨娘的病适宜静养,本官宫中还要要事,先走一步。” 张院判写完药方,逃也似地告辞。 宋长乐送他到院门口,忽然压低声音。 “院判大人,您看林姨娘的症状是不是服用了药物导致?” 第一百五十五章 医心不改 张院判浑身一僵,花白胡子颤了颤。 “宋姨娘慎言!侯府内院的事……” 宋长乐微笑。 “我随口一问。大人慢走。” 她转身回屋,发现沈昭临不知何时已站在廊下,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侯爷来了怎么不出声?” 她故作惊讶。 沈昭临没有回答,只是冷冷道。 “院判说林氏无碍。” 宋长乐笑容不变, “是啊,真是万幸。姐姐不过是体虚,好生调养便是。就像妾身,不过是些狼爪抓的皮外伤罢了。” 沈昭临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伸手。 “拿来。” 宋长乐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装傻道。 “什么?” 他目光落在她袖口。 “你藏了什么?” 宋长乐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不显。 “侯爷说笑了,妾身只是……” 不等她说完,沈昭临已经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从她袖中抽出那方帕子。 他展开一看,脸色骤变。 “私藏这个,你是怀疑有人下毒?” 他声音冷得像冰。 宋长乐仰起头,直视他深渊般的眼睛。 “侯爷不觉得这一切太过蹊跷了吗?妾身进府这些年,虽常听人说林姐姐体弱,可她的身子骨分明一直还算硬朗。怎的偏偏在妾身遇袭之后,她就突然病得这样重?如今这府里……可不就只剩夫人独掌后院了么?” 沈昭临将帕子缓缓凑近鼻端,眉头微蹙。 片刻静默后,他忽然将帕子一折,利落地收入袖中。 “此事到此为止。” 他的声音低沉坚决,压根不给人回嘴的机会。 廊下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宋长乐鬓边碎发纷飞。 她看着沈昭临将罪证收入袖中,忽然轻笑出声。 沈昭临见状,眉宇间浮现几分无奈,却又很快化作冷峻。 “我说,到此为止。” 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在廊下投下一片阴影。 “你既已归府,后院好不容易才维持的平衡……薛家的事,不是你该过问的。” 宋长乐眼底划过一丝讥诮。 果然如此。 他分明心知肚明。 不仅知情,竟还这般明目张胆地包庇! 她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挤出一个笑容。 “妾身……明白了。” 沈昭临深深看她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宋长乐站在原地,失望好似潮水漫过心头。 她忽然就懂了。 原来薛明珠与沈昭临,本就是同一种人。 一个在明处张牙舞爪,一个在暗处推波助澜。 一个手上沾着血,一个袖上染着尘。 说到底,不过是一丘之貉。 直到巧儿出来寻她,宋长乐才回过神,重新挂上温和的笑容回到屋内。 林婉淑已经坐起身,正望着窗外发呆。 见宋长乐进来,她苦笑一声。 “妹妹方才问张院判的话,我都听巧儿说了。你何必白费心思?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 若是连御医都束手无策,只怕薛氏这次,是铁了心要取她性命。 宋长乐在她床边坐下,轻声道, “姐姐别这么说。我略通医术,不如让我再看看?” 林婉淑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却还是顺从地伸出手腕,显然只是不忍拂了对方的好意。 她轻声道:“妹妹有心了。” 宋长乐三指刚搭上脉搏,就察觉到异常。 她眉头微蹙,诊脉的时间比寻常更久了些。 片刻后,她脸色微变。 “姐姐近日可常有心悸之症?” 她声音不自觉地压低。 “可曾...咳血?” 林婉淑原本涣散的目光骤然一凝,难以置信地望着宋长乐。 “你……你怎么知道?” 宋长乐示意她伸出舌头,声音发紧。 “脉象弦涩,舌下络脉青紫怒张,恕妹妹医术浅薄,只能断定这是中毒之兆。姐姐近日的饮食可有异样?” 一旁的巧儿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自从夫人掌家,夫人的膳食都是小厨房单独做的!应该不容易被人动了手脚……” 她突然想起什么,脸色一变。 “不对,姨娘去给侯爷侍疾那次!” 林婉淑突然厉声打断。 “巧儿,莫要胡说!” 她因激动而剧烈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那日的膳食是与侯爷分盅而食,夫人还敢毒害侯爷不成!” 话未说完,她自己先怔住了,因为印象里除了那一次外,她没有碰过薛明珠送来的任何吃食。 宋长乐轻轻握住林婉淑的手。 “姐姐,现在不是争论这些的时候。若继续这样下去,不出半年……” 林婉淑忽然轻笑出声,那笑声里透着难以言喻的凄凉。 “半年足够了。” 她眼中迸发出异样的光彩。 “足够我看到薛氏的下场。” 宋长乐心头猛地一跳。 “姐姐已有打算?” 林婉淑没有答话,反而轻轻覆上宋长乐的手背。 她指尖冰凉,眼神却灼热得吓人。 “不是我,而是你。夫人派赵嬷嬷来挑拨,不日就要抬你做侧室。你可要争气些。” 她压低声音,眼底闪烁着疯狂。 “好好调养身子,再怀一个。若是不成也无妨,我横竖要死,拖也拖她下水!” 这世上唯一给过她温暖的生母早已化作黄土。 而林家...从来只把她当作攀附权贵的棋子。 而今,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的,反而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宋长乐沉默着,没有接林婉淑的话。 不必细问,她也能猜到林婉淑的计划必是鱼死网破的结局。 她忽然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抬眸直视林婉淑。 “若我能解姐姐的毒呢?” 林婉淑猛地抬头,眼中骤然亮起的光彩却在触及宋长乐年轻的面容时又黯淡下去。 “不可能的,太医院都……” 宋长乐咬了咬唇。 “太医院不敢治,不等于不能治。只是妹妹的法子笨一味味试,姐姐怕是要吃些苦头。” 砰的一声,巧儿已经重重磕下头去,额角都泛了红。 “奴婢替主儿谢谢宋姨娘。其实您失踪那会儿,主儿还报官想要救您来着……” 暮色渐沉时,宋长乐才踏出丹桂院。 她的心里沉甸甸的,说不出来什么滋味。 林婉淑于她,是敌亦是友。 可褪去侯府纷争的外衣,那个躺在病榻上的,不过是个可怜人...... 宋长乐恍惚忆起儿时光景。 那年秋日,她扯着阿爹的衣袖不依不饶。 “阿爹日日给人看病,都不陪长乐放纸鸢!” 阿爹蹲下身来,粗糙的大手轻轻捏了捏她气鼓鼓的小脸,掌心带着淡淡的药香。 “傻丫头。” 他将一株草药放在她小小的掌心。 “知道为什么阿爹要救这么多人吗?” 年幼的她撅着嘴摇头,却听见阿爹温柔道。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阿爹这是在给我们长乐积福呢......” 第一百五十六章 试探与真心 宋长乐离开后,丹桂院内室的房门重新关上。 林婉淑听着脚步声渐远,绷直的脊背终于松了劲,却仍不肯失了体面,只缓缓向后靠去。 只是这一靠便再撑不住,整个人向后倒在了床榻上。 她仰躺着,指尖轻轻摩挲着宋长乐留下的药方。 “巧儿,你说她图什么?” 林婉淑声音轻得像窗外缓缓被风吹落的金桂。 “我每次接近她都带着算计,就连她落了胎被抬作侧室那会儿...” 话音突然一滞,喉间泛起淡淡的血腥味,她生生咽了下去。 “我还在心里怨过她,可她竟......” 巧儿轻手轻脚地取了条薄毯,仔细搭在林婉淑小腹上,声音压得极轻。 “主儿且宽心,您不是常教导奴婢,这深宅大院里只有共同的敌人,没有永远的盟友么?宋姨娘与夫人势同水火,她帮您...” 说着顿了顿,将毯角掖得更妥帖些。 “不也是在帮她自己?” 林婉淑指尖轻抚药方上工整的字迹,恍惚间又见宋长乐归还玉镯时那双澄澈的眼眸。 她忽然明白为何侯爷会对这个女子另眼相待。 在这深宅里,人人戴着面具,偏她活得真切些。 “不一样。”林婉淑撑着身子靠坐床头,将药方轻轻按在胸口,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她本可以等我死了再对付薛明珠,何必......” 窗外暮色渐沉,最后一缕夕阳透过窗棂,落在妆匣上。 那些珠钗金钏在余晖中闪闪发亮,林婉淑的目光不自觉地被吸引过去,心思恍惚。 妆匣的暗格里,藏着一个秘密,一个足以击垮薛明珠的秘密。 “巧儿,你说......”她忽然唤道,“我该告诉她吗?” 巧儿不明所以:“主儿要告诉宋姨娘什么?” 林婉淑摇摇头,没有回答。 她只是望着那妆匣,眼中闪烁着挣扎的光芒…… 与此同时,落花坞的朱漆大门也如丹桂院一般,早早紧闭。 只是小厨房里却亮着暖黄的灯火,宋长乐挽起袖子,正将切好的山药放入砂锅。 “姨娘歇着吧,这些交给奴婢就是。”小红站在一旁打下手,忍不住规劝道。 “毕竟是给他的,我亲手做更放心些。” 宋长乐说着,将一缕散落的鬓发挽到耳后,露出被热气熏红的脸颊。 小红偷眼瞧着自家姨娘专注的侧脸,心里直犯嘀咕。 既对侯爷这般上心,为何偏要早早闭门? 正想着,忽见宋长乐指尖抖了抖,竟是被滚烫的锅边烫着了。 “不妨事。”宋长乐将手指浸在凉水中,眉眼未动,仍专注地盯着灶火。 窗外老树上,沈昭临倚着枝干,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本是好奇这早早闭门的院落有何蹊跷,却不料见到这般情景。 “姨娘都烫着了,奴婢去拿药……” 小红转身欲走,却猛地僵在原地。 一道玄色身影不知何时已立在厨房门口。 沈昭临抱臂倚门,目光沉沉。 “侯爷!”小红惊呼出声。 宋长乐身形微僵,却未回头,只继续搅动着砂锅里的汤羹。 “侯爷进自家院子,倒喜欢学那梁上君子。” 沈昭临不答,径直上前捉住她浸在水中的手。 那葱白的指尖上,赫然烫红了一片。 “府里养着厨子,不是让你来受罪的。” 他声音沉了几分。 宋长乐挣了挣没挣脱。 “落花坞的大门修了是让人走的,侯爷不也偏偏另辟蹊径?” 小红见状,连忙笑着打圆场。 “定是丫鬟们通报得不够响亮,奴婢这就去说道她们。香兰姐姐,快把烫伤膏取来!侯爷要给姨娘上药呢!” 宋长乐秀眉微蹙,眼尾扫过小红那张笑得过分殷勤的脸。 这丫头倒是会自作主张。 沈昭临何时说过要给自己上药了? 刚要开口制止,小红却已提着裙摆一溜烟跑了出去,临走时那偷笑的嘴角压都压不住。 两人前后脚进了内室,只见药膏就摆在显眼处。 香兰悄悄将烛火挑亮了几分,却不等宋长乐开口,便迅速退了出去。 “伸手。” 沈昭临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宋长乐抿了抿唇,将手递过去。 药膏清凉,他的指腹却温热。 宋长乐垂下眼睫,掩饰内心的悸动。 “侯爷今日怎么想起到落花坞来了?” 她故意让声音显得冷淡。 “宫里的事已经解决了吗?” 沈昭临专注地涂抹药膏,闻言眼尾微挑。 “怎么,本侯来自己妾室的院子,还需要挑日子?” 他说话时气息拂过她手背,宋长乐镇定地抽回手。 “药上好了,多谢侯爷。” 沈昭临也不阻拦,只是慢条斯理地合上药盒:“用膳吧。” 外间圆桌上已摆好四菜一汤,宋长乐亲手熬的山药排骨汤冒着热气。 沈昭临落座后,目光在那道汤上停留了一瞬。 “卖相不错。”他评价道。 宋长乐执起汤勺:“粗浅手艺,入不得侯爷的眼。” 她为他盛了一碗,指尖微微发颤。 汤里加了解毒的雪灵芝,虽用姜片和枸杞掩盖了气味,但若细品仍能察觉异样。 沈昭临接过汤碗,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他的舌尖轻轻一抵,便察觉到了那一丝微苦的异样,但面上仍不动声色。 宋长乐借着布菜的动作偷眼看他,只见他喉结滚动,神色如常地将汤咽下。 可无人注意,他的袖口在放碗时微微一倾,袖中暗袋里早已浸湿了一角。 “味道很好。”他淡淡道,又夹了一筷子清炒时蔬。 宋长乐悄悄松了口气,主动为他添了半碗汤。 “侯爷喜欢就多用些,这汤最是养胃。” 沈昭临接过碗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两人俱是一怔。 宋长乐迅速收回手,耳尖微微发热。 一顿饭吃得安静而克制。 宋长乐数着沈昭临喝汤的次数,心中稍稍宽慰。 三碗汤下肚,雪灵芝的剂量应该足够了。 她没注意到沈昭临每次放下碗时,袖口都会轻轻拂过唇边。 “今日的菜,味道有些特别。”沈昭临忽然开口。 宋长乐执筷的手一顿:“侯爷吃不惯?” “不,很新鲜。”沈昭临目光深邃,“就像你一样,总是出人意料。” 宋长乐心跳漏了一拍,脸上已经换上了疏离的笑容。 “侯爷说笑了,妾身不过是个寻常女子。天色已晚,您该回去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抬侧室?都是算计 沈昭临剑眉微挑,眸色沉沉地盯着她。 “赶我走?” 宋长乐温顺地垂眸,避开他探究的眼神,体贴道。 “妾身不敢。只是侯爷日理万机,明日还要早朝,该早些歇息才是。” 沈昭临忽然欺身上前,挺拔的身形将宋长乐完全笼罩在阴影里。 他手指轻挑起她的下巴,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拂过她的唇畔。 “宋长乐。” 他嗓音里带着危险的意味,指腹在她细腻的肌肤上暖昧地摩挲。 “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宋长乐心如擂鼓,面上却还算镇定。 “妾身不明白侯爷的意思。” 她偏过头去,纤长的睫毛微微发颤,脖颈绷出一道倔强的弧线。 “装糊涂?” 沈昭临轻笑一声,身子压的更低。 “先是闭门谢客,又亲自下厨熬汤,现在又急着赶我走。你这般反复无常,真当本侯看不出来?” 宋长乐被他逼得后退一步,后背抵上了屏风。 她深吸一口气,忽然抬眸直视沈昭临。 “那侯爷又何必留下?妾身不过是个小小姨娘,有伤在身不能伺候,不值得侯爷费心。” 沈昭临危险地眯眼,忽然俯身将她打横抱起。 突如其来的失重让宋长乐惊呼一声,胳膊已经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脖子。 “沈昭临!放我下来!” 她慌乱中直呼其名,随即意识到失礼,咬住了下唇。 沈昭临充耳不闻,大步走向内室,动作却意外轻柔地将她放下,随即俯身压了下来。 他的呼吸滚烫,拂过她耳畔。 “本侯今日偏不走,就赖在这儿了。” 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前胸,体温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心跳声交错在一起。 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自己的,一下又一下,震得她指尖发颤。 宋长乐猛地抬膝抵向他腰间,却被他反手扣住脚踝,整个人被拖回榻上。 “侯爷何必强人所难?” 宋长乐别过脸去,不敢看他。 沈昭临指尖轻抬她的下巴,逼着她看向自己,眼底暗流涌动。 “说本侯强人所难?” 他低笑一声,嗓音低沉。 “当初是谁处心积虑接近我?是谁在我面前温言软语?如今倒成了我的不是?” 宋长乐眼中泛起水光,猛地挣开他的桎梏。 “是!是我费尽心机接近侯爷!可那又如何?” 她撑着床榻坐起身,指尖微微发抖。 “可侯爷可曾想过,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在这深宅大院里除了攀附,还能如何自保?” 她声音又轻又苦涩。 “我不过是想求个安身之所,想与心悦之人……” 话音戛然而止,她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沈昭临一怔,没想到她会突然爆发。 宋长乐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痕,继续道。 “可我错了,是我痴心妄想。我怎么用心争,也比不上薛明珠这个原配夫人。她只需动动手指,便能让我万劫不复。” 她缓缓抬起眼帘,眼神倔强又不甘。 “我真的怕了,不敢了。侯爷就当...从未认识过妾身吧!” 最后一句话虽轻,却带着决绝的意味。 沈昭临眸色复杂地看着她。 “你可是觉得本侯优柔寡断?” 宋长乐鼻尖微红,攥着衣袖闷声道。 “妾身不敢妄议侯爷。” “不敢?”他低笑一声,从袖中取出素白锦帕,动作轻柔地替她拭去泪痕,“薛家树大根深,本侯若贸然出手...” 话音未落,宋长乐已经毫不客气地一把抢过帕子。 沈昭临被她这举动逗得眉梢微扬,却见她红着眼眶点头。 “妾身省得的。” 那乖巧的模样,仿佛方才那个情绪失控的人不是她一般。 她低垂着眼睫,在帕子上轻轻蹭了蹭鼻尖,倒显出几分稚气的可爱。 实则她心里清楚,沈昭临的每个决定都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情爱从来都要为利益让道。 但此刻,她愿意装作相信的样子。 至少表面上,要让他觉得她是信他的。 毕竟在这侯府里,有时候表面的顺从,比真心的反抗更有用。 屋内再次陷入沉寂,烛火轻轻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映在纱帐上,时而交缠,时而分离。 不知过了多久,沈昭临忽然开口。 “三日后,本侯会向宗人府递折子,抬你为侧室。” 宋长乐闻言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侧室......” “怎么,不愿意?”沈昭临挑眉问道。 宋长乐慌忙摇头,眼底的喜色还未完全晕开,就被忧虑覆盖。 “妾身只是在想......夫人怕是要气坏了。” 沈昭临轻笑出声,伸手捏了捏她泛红的鼻尖。 “夫人那边,本侯已经知会过,你只管安心。”他语气里是难得的宠溺。 宋长乐顺势靠进他怀里,这一刻,这一刻,两人之间的气氛竟显出几分难得的温馨。 然而此时的兰芳院却依旧灯火通明,压抑的气氛笼罩着整个院落。 屋内伺候的丫鬟们瑟缩在角落,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生怕触怒了主子。 薛明珠来回踱步,裙摆随着她焦躁的步伐微微晃动。 “不是说那老参送过去,林氏就该药到病除?怎么拖到现在还是病怏怏的?” 她猛地顿住脚步,厉声质问一旁的赵嬷嬷,眼底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赵嬷嬷连忙躬身凑近,压低声音安抚。 “夫人息怒。那药性本就猛烈,林姨娘身子骨向来弱,一时承受不住也是有的。老奴已经打探过了,她的病已经在好转了。” 薛明珠从鼻间溢出一声冷哼。 “最好是。还有那宋氏,侯爷今晚又去了落花坞?” 青柳垂首敛目,小声道。 “是。落花坞那边已经得知侯爷要抬她做侧室的消息,不少下人都得了赏钱……” “啪!” 话音未落,一只青花瓷瓶已被狠狠掼在地上,碎瓷四溅。 薛明珠怒极反笑:“好,很好!既然侯爷要抬举她,本夫人就好好操办这场‘喜事’!” 赵嬷嬷眼珠一转,立刻会意:“夫人的意思是......” “宗谱难得添了新人,”薛明珠一字一顿道,“这排场就按......迎娶正妻的规格来办!” 青柳倒抽一口冷气:“夫人,这......” 薛明珠斜睨过去,唇边凝着冷笑。 “怎么?本夫人这般大度,侯爷难道还能怪罪不成?” 赵嬷嬷阴测测地笑了,脸上的皱纹都挤作一团。 “夫人英明。老奴这就去安排,保准让宋姨娘‘风风光光’地当这个侧室......” 第一百五十八章 红嫁衣,旧时恨 翌日清晨,兰芳院便热闹起来。 薛明珠天未亮就起身,亲自指挥着丫鬟婆子们布置府邸。 大红灯笼从垂花门一直挂到正厅,连廊下的青石板都被擦得能照出人影来。 “夫人,这红绸挂在这儿可好?”赵嬷嬷指挥着两个小丫鬟,将一匹正红色绸缎展开在廊下。 薛明珠抬眼扫了扫,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再往中间挪些,让所有人都能瞧见。” 青柳端着茶盏过来,看着那正红色的料子,手心沁出一层薄薄的汗。 按规矩,侧室最多只能用桃红,正红是正妻独享的颜色。 夫人这是...要捧杀。 消息像长了翅膀,不到晌午就传遍了侯府。 “听说了吗?夫人要给宋姨娘办抬侧室的典礼!” “正红帷帐都备下了,这哪是抬侧室,分明是娶平妻的规格!” “嘘……小声些,我听说啊,是宋姨娘仗着救了侯爷,硬逼着夫人这么办的。” 膳房里,几个厨娘凑在一起嚼舌根,见采苓和小红来取食材,立刻噤了声,眼神却一个劲儿往她们身上瞟。 小红眼珠一转,脸上堆起笑来。 “姐姐们说什么热闹呢?” 她故意凑近灶台,掀开蒸笼瞧了瞧。 “这枣泥糕蒸得真香,姐姐们的手艺又进步了,姨娘最爱吃这个了。说起来,我们小厨房正缺人呢……” 高个子厨娘当即讪笑道。 “听说今儿个府里有喜事......” 采苓冷着脸打断。 “主子的事也是你们能议论的?” 她将竹篮子重重搁在案上。 “侯府规矩第十七条,下人妄议主子者,掌嘴二十,罚月钱三个月。要不要我请管家来评评理?” 厨娘们顿时变了脸色。 方才说过话的人急忙赔笑。 “采苓姑娘别恼,我们就是闲磕牙......” 小红轻轻扯了扯采苓的袖子,笑着打圆场。 “姐姐们也是关心府里。不过这些捕风捉影的话,传出去对谁都不好。” 她压低声音。 “昨儿府里就有因为乱说话的丫鬟,被管家打发到庄子上去了呢。” 厨娘们面面相觑,再不敢多言。 采苓冷哼一声,拎起食盒就走。 小红落后两步,从袖中掏出几个铜钱塞给高个子厨娘。 “姐姐别往心里去,采苓姐姐性子直。这钱给姐姐们买酒喝,只当方才什么都没听见。” 走出膳房,采苓皱眉道。 “你理她们作甚?这些老货最会搬弄是非。” 小红叹了口气。 “堵不如疏。你越拦着,她们传得越凶。” 她望了望回廊尽头隐约可见的红绸。 “姨娘处境本就艰难,咱们得替她周全些。” 采苓攥紧竹篮子提手,指节发白。 “夫人这是要把姨娘架在火上烤。用了正红,明日全京城都会说姨娘僭越无礼。” 两人一路绷着脸回到落花坞,刚进门就直奔内室。 小红关上门,压低声音道:“姨娘,现在满府都在传,说您借着救主之功逼宫正室……” 她将路上听来的闲言碎语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 宋长乐正对镜梳妆,闻言手上玉簪微微一顿,镜中映出她平和的面容。 “由她们说去。”她将簪子缓缓插入发髻,动作优雅从容,“采苓,你去打听打听,夫人今日都请了哪些宾客。” 采苓一愣:“姨娘不生气?” 宋长乐轻笑一声,指尖从妆奁中捻起一对红宝石耳坠,慢条斯理地戴上。 “气什么?她们越是这样,越说明……”她对着镜子左右端详,“夫人急了。” 午后,薛明珠亲自带着一众丫鬟浩浩荡荡地进了落花坞,身后捧着朱漆的托盘。 “妹妹快瞧瞧可还喜欢?” 薛明珠笑吟吟地掀开锦袱,一袭红色的衣裙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跟着展开的首饰匣里,赤金头面灿灿生辉。 最夺目的是那支凤衔东珠钗,正中东珠约莫拇指大小,凤尾上的金丝细致华美,稍一碰触便颤颤巍巍地晃动。 薛明珠亲热地执起宋长乐的手。 “妹妹别嫌弃。我是照着当年自己的嫁妆样式准备的。” 她指尖在凤钗上轻轻一抚。 “侯爷既看重妹妹,这排场自然要体面。” 宋长乐指尖轻轻抚过那华美的衣料,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她垂眸细看那衣料,只觉得薛明珠真是花了心思的。 这颜色掐得极准,乍看是海棠红,略浅一分。 但一旦失去了阳光,这颜色便会暗沉三分,任谁打眼一瞧,都会错认作正红色。 那可是只有正室才能用的颜色。 “夫人这般厚爱,妾身实在惶恐。” 宋长乐故作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垂眸行礼。 “只是这颜色……怕是不合规矩。” 薛明珠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更热切地道。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侯爷都准了,妹妹还怕什么?” 她凑近宋长耳语。 “那些老古板的话不必理会,咱们府里,侯爷的话就是规矩。” 宋长乐抬眼,正对上薛明珠眼底一闪而过的算计。 她咬了咬唇,看着赤金头面,终于下定决心。 “那妾身就却之不恭了。” 待薛明珠走后,香兰端着托盘随宋长乐进了内室。 香兰突然咦了一声,显然是发现了这身衣裳的端倪。 “姨娘,这...” 香兰的声音都变了调。 “这分明是个套。您若真穿了正红出席,当日弹劾侯爷宠妾灭妻的折子就能堆满御案...” 宋长乐闻言轻笑,指尖漫不经心地抚过衣裳上细细密密的针脚。 “人家既然送来了好东西,我们哪有不收的道理?” 她的手指突然一顿,在触及衣襟处的凤凰纹样时微微发颤。 这绣工虽远不及阿娘精湛,但那独特的针法,她绝不会认错。 双面三异绣,这是阿娘最拿手的绝活,绣出的图案正反两面各不相同,却又能完美地融为一体。 “仿制的嫁衣么?”宋长乐喃喃自语,指尖不自觉地掐紧了掌心的软肉。 恍惚间,眼前华美的嫁衣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记忆中阿娘伏在绣架前的背影。 烛火摇曳中,阿娘的手指灵巧地穿梭,金线在她指间流转,一点一点织就凤凰的翎羽。 宋长乐猛地闭了闭眼。 原来阿娘当年耗尽心血绣制的,竟是这样一件华贵秀美的嫁衣。 而这份巧夺天工的绣艺,换来的不是赞誉,而是一场灭门的惨祸。 “姨娘?”香兰担忧地唤道。 宋长乐回过神来,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 “你叫采苓进来一趟,我有要事交代。” 第一百五十九章 自请折银破算计 采苓踏入内室时,宋长乐正对着铜镜比量那支凤衔东珠钗。 “姨娘,您找奴婢?” 采苓福了福身,目光扫过铺满床榻的华服首饰,眉头轻轻皱了皱。 宋长乐指尖轻抚凤钗上颤动的金丝,声音轻柔。 “大礼之前,你找机会出府一趟……” 采苓立刻会意,凑近几步。 宋长乐附耳低语,采苓眼中渐渐亮起光芒。 “奴婢明白了。”采苓郑重点头,随即担忧地看了眼那套华服,“这衣裳可要奴婢带出府邸一并处理了?” 宋长乐指尖在衣襟处的凤凰纹样上轻轻一捻,摇了摇头。 “无妨,我自有打算。” 大礼前夜,侯府张灯结彩,比过年还热闹三分。 正红色的帷幔挂满了抄手回廊,八人抬的轿辇抬去落花坞放置时,引得下人们纷纷围观。 “啧啧,这排场,当年夫人进门也不过如此吧?” “嘘!听说御史台温大人的夫人明日也要来……” “真的?御史家风严正,最见不得妾室张狂。” 议论声飘进兰芳院,薛明珠正对着铜镜比量明日要穿的绛紫色罗裙,闻言红唇一弯,露出满意的笑容。 “都安排妥了?”她漫不经心地问,声音慵懒。 赵嬷嬷阴恻恻地凑近半步,低声道。 “老奴亲自去请的温家夫人。那起子人精,起先推说身子不爽利,一听是宋氏抬位份受礼,这才勉强应下。想是上次赏花宴,宋氏给她留了几分好印象。” 薛明珠眼底闪过一丝讥诮。 哪里是宋氏讨人喜欢? 分明是侯府里但凡有人能压过她一头,得侯爷几分青睐,温家就要高看一眼。 温芷柔明里暗里与她作对,温母面上功夫做得滴水不漏,这对母女,巴不得看她落魄! 薛明珠指尖轻轻摩挲着衣料,冷笑道。 “她爱捧谁便捧谁。明日,我要让满京城都知道什么叫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大礼当日,天刚蒙蒙亮,落花坞就忙碌起来 檐下的红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晃,将整个院落笼在一片朦胧的喜色里。 宋长乐坐在妆台前,由着香兰为她梳妆。 铜镜映出一张素净的脸,未施粉黛却已经清丽脱俗。 香兰的手很轻,象牙梳从乌黑的长发间滑过,带起一阵淡淡的茉莉花头油香。 梳齿轻轻划过发丝,那触感忽然让她想起了阿娘的手。 若是阿娘还在,此刻站在身后为她梳头的,应当就是阿娘才对。 记忆中那双手总是那么细腻温柔,阿娘一边轻柔地替她绾发,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 “这次去中书大人府上做事约莫得小半年,等娘回来时,就能给你的嫁妆添些新首饰了。等你出嫁那天......” 宋长乐喉头微动,镜中人的眼眶已然泛红。 “姨娘唇色淡,再抿一抿。”香兰递过一张红纸,打断了她的思绪。 宋长乐轻轻含住,再松开时,苍白的唇上便染了艳色。 “姨娘真美……”香兰看得呆了,手里的梳子都忘了动。 宋长乐望着镜中的自己,眸若点漆,唇若点朱。 海棠红的嫁衣上,金线绣的凤凰盘踞裙摆,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便要腾空而起。 这般浓烈的颜色,这般华丽的装扮,确实......不像她了。 “采苓回来了吗?”她轻声问。 “还没……”香兰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采苓快步进门,发间的珠花还在轻颤。 她凑到宋长乐耳边,呼出的热气拂过耳垂。 “姨娘放心,全都安排妥当了!” 宋长乐对着镜子最后理了理衣襟。 “走吧。”她站起身,裙摆上的金凤随着动作振翅欲飞,“别让宾客们久等。” 前院早已宾客云集。 正厅里,薛明珠一袭绛紫色衣裙,只在鬓边簪了支累丝嵌宝的金兰步摇,端庄中透着几分刻意的朴素。 她含笑端坐主位,目光扫过满堂宾客。 多是薛家交好的官眷,其中几位以古板著称的夫人都被特意安排在了前排。 “新娘子到……” 随着一声通传,满堂目光齐刷刷转向门口。 宋长乐一袭嫁衣款款而来。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那衣裳泛着海棠般明媚的光泽,可随着她莲步轻移步入厅内,衣裳颜色在阴影中渐渐暗沉,乍看竟与正红无异。 宾客中立刻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天爷,这颜色......” “永宁侯府这是要宠妾灭妻啊!” “侯夫人也太贤惠了,竟容得下这般......” 薛明珠听着这些闲言碎语,嘴角微微扬起。 她特意看了眼坐在右侧首位的御史大夫夫人温氏,果然已经沉了脸色。 “妾身拜见夫人。” 宋长乐盈盈下拜,发间东珠流光溢彩,凤钗上的金丝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衬得愈发娇艳动人。 薛明珠连忙起身相扶,眉眼间尽是温柔,不知情的还以为在看着自家妹妹。 “妹妹快请起。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不必多礼。” 她牵着宋长乐的手转向宾客,声音温婉。 “诸位夫人见谅,我家侯爷军务缠身,今日由我代为主持这抬侧之礼。” 宾客们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 侯爷作为新郎官竟不出席妾室的抬侧仪式,看来宋氏挟恩图报的流言多半为真。 赵嬷嬷端着茶盘上前。 “请宋姨娘给夫人敬茶。” 宋长乐接过茶盏,正要跪下,忽然抬手摘下了头上那支招摇的凤钗。 满堂哗然。 “夫人。”宋长乐声音清亮,双手捧钗高举过顶,“妾身出身微寒,蒙夫人不弃,赐此华服美饰。然妾身深知身份,不敢僭越。” 她缓缓跪下,将凤钗与茶盏一并奉上。 “这凤钗乃正室之仪,妾身万不敢受。今日斗胆穿戴,只为全夫人体恤之心。如今礼成,当归还夫人。” 薛明珠脸色微变,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宋长乐不等她反应,又一一取下耳坠、手镯,最后竟解开了外衫,露出里面早已准备好的一袭淡粉色衣裙。 “这些首饰华贵非常,妾身思来想去,不如折成银两接济城外流民。” 她抬眼看向薛明珠,眸中水光潋滟。 “妾身落难时曾得一位老妪半块馕饼相救,今日不过效仿还恩,还望夫人成全。” 满堂寂静,其他夫人们看向薛明珠的眼神却变得微妙起来。 正室给侧室准备正红嫁衣?这是什么道理? 薛明珠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当众扇了一耳光。 可纵然精心准备的杀招被当众化解,主母风度还是要维持的。 她皮笑肉不笑地接过茶盏。 “妹妹有心了。” 就在这时,府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浪直透前院。 第一百六十章 流民谢恩挫主母 “宋侧夫人仁善!” “谢宋夫人救命之恩!” 厅中众人的注意力顿时被这呼声吸引。 薛明珠捏着茶盏的手指一僵,宾客们纷纷搁下筷子,目光齐刷刷转向声源处。 “怎么回事......”薛明珠声音发紧,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赵嬷嬷和青柳。 两人不约而同地轻轻摇头,神色间亦带着茫然。 老管家步履匆匆穿过回廊,虽额角带汗,却仍保持着得体的仪态。 他在厅前站定,恭敬行礼道:“禀夫人,是城外流民聚在府门处...…” 他目光不经意掠过宋长乐低眉顺眼的模样,略作停顿,又从容续道。 “他们感念侧夫人前日施赠冬衣粮食,特来道贺。” 那位始终冷着脸的温家夫人突然起身,众人见状连忙跟上。 一行人刚走到府门前的回廊下,便被眼前的景象定住了脚步。 数十个衣衫褴褛的流民正跪在石狮子旁,最前头的白发老妪高举粗布,歪歪扭扭的“仁善夫人”四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温家夫人收回视线,走到宋长乐面前仔细打量她片刻,转头对薛明珠道。 “侯夫人,贵府这位侧室倒是难得的明白人。我最见不得那些不知分寸的妾室,但这位......”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那堆华贵首饰。 “知道什么是本分。” 薛明珠感到一阵热血涌上面颊。 温家夫人话中有话,分明是在暗讽她当年用了手段才嫁入侯府的事。 薛明珠怒从心起,面上却不得不堆出笑容。 “您说的是。我家妹妹向来懂事。” 宋长乐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轻声道:“妾身身份卑微,不敢当夫人夸赞。廊下风大,厅里本就备了茶点,请诸位夫人移步品尝?” 温家夫人并不急着离开,反而款步走近宋长乐,温声细语道。 “上回赏花宴初见时便觉得与你有缘,今日再见,更觉投契。若得闲暇,不妨来温府坐坐,陪我说说话解解闷。” 御史大夫温逸平出身清贵,温氏一族向来以门风高洁著称,府邸门前素来车马稀少,鲜少邀人登门。 薛明珠脸色煞白,这分明是当众打她的脸! 宋长乐故作惶恐行礼:“夫人厚爱,妾身万万不敢受。” 温家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意有所指地瞥了眼薛明珠。 “不必拘礼,有些人抢来的位置坐不踏实,还不如安守本分活得自在。就像我家芷柔,虽说婚事经历波折,如今入得宫中,深受圣眷,日子反倒比从前更顺遂了。” 这句话就像一把尖刀直插薛明珠心口。 她万万没想到,区区一个侧室竟成了温家夫人羞辱她的工具!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赵嬷嬷从薛明珠身后悄然上前半步,恰到好处地隔开了两人,脸上堆着恭敬的笑容。 “今日承蒙诸位夫人赏光,实在是我们侯府的荣幸。老奴斗胆说句僭越的话,这大冷天的,诸位贵人站在风口说话,若是着了凉,我们侯府可担待不起。” 温家夫人目光一凝,正欲开口,赵嬷嬷已机敏地转向那群流民。 “有劳管家,快请这些可怜人去偏院用些热食。这大喜的日子,总不好让人空着肚子回去。” 她说着从袖中摸出个鼓囊囊的荷包。 “这点碎银子,就当是我们主母给大伙儿添件冬衣。” 薛明珠这才回过神来,勉强展颜笑道。 “嬷嬷说得是。诸位夫人还是请回厅里叙话吧。” 转头又吩咐丫鬟。 “青柳,去将我收着的那套粉彩茶具取来,再沏上今秋新得的好茶。” 礼毕客散,永宁侯府终于恢复了宁静。 宋长乐踏入内室,紧绷了一整日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 “姨娘快坐下歇歇。”香兰忙不迭地搬来绣墩,又转身去倒茶,忽然掩嘴一笑,“瞧奴婢这记性,现在叫姨娘不合适了,以后人前得称呼侧夫人才是。今日可把奴婢吓坏了,夫人分明是存了心的......” 采苓轻咳一声,目光往门外一扫。 香兰这才意识到房门未关,连忙噤声,快步走去将门掩紧。 宋长乐却微微一笑:“无妨,这里没有外人。今日多亏了采苓机灵。” 采苓抿嘴一笑,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奴婢不过是按主子的吩咐行事。那些流民排演了三遍才敢到府门前喊话,领头的王婆子还问,若是喊得不齐整,会不会坏了姨娘的大事。” 宋长乐轻笑出声,眼角微微弯起。 “你做得很好。薛氏想让我当众出丑,却不知我早有准备。” 她低头抿了口茶,热气氤氲中,那双眼眸显得格外明亮。 “温家夫人的反应倒在意料之外。” 香兰忍不住压低声音道。 “主子没看见夫人当时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奴婢瞧着,倒像是吞了黄连似的。”她说着,还悄悄抬眼看了看宋长乐的神色。 采苓走到宋长乐身后,手法娴熟地为她捏起肩膀,轻声道。 “温家夫人当众邀您过府,这可是给了薛夫人好大的难堪。说起来,夫人嫁入侯府前,原本与温家小姐交情......” 宋长乐轻声打断。 “这些陈年往事,我们困在深宅大院里的人不该知晓,往后人前莫要再提。” 她放下茶盏,走到妆台前,开始一一卸下头上剩余的首饰。 铜镜中映出她清丽的面容,眉眼虽染着几分倦色,眼睛却还是清凌凌的。 “不过,”宋长乐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夫人本就忌惮落花坞,有了温家夫人今日搅局,只怕是彻底恨上了。往后的路,更要步步为营才是……” 与此同时,兰芳院内,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废物!都是废物!” 薛明珠一把将方才温家夫人用过的茶具扫落在地。 精致的粉彩茶具应声而碎,瓷片四溅。 她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凌厉的目光钉在赵嬷嬷身上。 “我养你们何用?连个贱婢都对付不了!” 赵嬷嬷顾不得满地尖锐的碎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老奴该死,是老奴疏忽了......” 薛明珠揉了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闭眼冷笑。 “疏忽?大礼之前为什么不亲自盯着那贱人穿戴,你倒好,给了她扬名的机会!” 青柳静立一旁,低眉顺眼地捧着帕子,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赵嬷嬷来了侯府多日,今日终是在夫人面前栽了跟头…… 赵嬷嬷跪行至薛明珠跟前,微微抬眼时眸中精光一闪。 “夫人息怒。那宋氏虽抬了侧室,终究要矮您一头。明日请安时,只要府里的姨娘们都在......” 第一百六十一章 称病避宠谋后路 翌日晨光熹微,兰芳院大门早早就开了。 薛明珠端坐在梳妆台前,铜镜映出她略显憔悴的面容。 她特意比平日早起半个时辰,将府中姨娘尽数召来,连病中的林婉淑也被强令到场。 “夫人,各院姨娘都已到齐,在花厅候着了。” 青柳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薛明珠抿了抿口脂:“宋氏呢?” “落花坞本就偏,又没人报信,还未到呢......”青柳声音低了下去。 “好得很。”薛明珠指尖轻抚过步摇垂下的流苏,“抬了侧室就敢怠慢请安,我倒要看看她今日如何解释。” 赵嬷嬷从外间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得色。 “夫人且宽心,老奴早就在各院散出消息了,昨日那些歌功颂德的流民,都是宋姨娘事先安排好的戏码。” 薛明珠满意地点头,起身往正厅走去。 厅内,姨娘们分列两侧,衣香鬓影间暗流涌动。 见薛明珠进来,众人齐齐行礼,却都不约而同地偷眼望向最前排空着的那个位置。 那是给侧室预留的。 “都到齐了?”薛明珠施施然落座,眼皮未抬,声音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赵嬷嬷躬身道:“回夫人,除了宋侧夫人,其他姨娘都已到齐。” 薛明珠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新抬的侧夫人,架子倒是大得很。” 厅内几位姨娘交换着眼色,谁也不敢出声。 自昨日抬侧仪式后,府中流言四起。 有人说宋长乐靠流民做戏博名声,也有人说薛明珠故意设局陷害。 此刻众人心中各有盘算,却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夫人恕罪,妾身来迟了。” 一道清越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众人回头,只见宋长乐素衣银钗,与昨日海棠嫁衣的明艳判若两人。 她行礼时腰肢弯得极低,态度谦卑。 薛明珠盯着她发顶,忽然轻笑。 “妹妹如今是侧夫人,既然已经来迟,何必行这般大礼。” 宋长乐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礼不可废。夫人宽容是夫人的恩典,妾身守礼是……” 话未说完,忽然身形一晃,香兰连忙上前搀扶。 “回夫人,我家主子为救侯爷落了病根,昨日行礼又耗了元气……” 香兰话未说完,宋长乐便轻轻按住她的手。 “无妨。”宋长乐勉强直起身子,声音轻柔,“妾身只是有伤在身,并非有意怠慢夫人。” 厅内几位姨娘闻言,想起宋长乐是为了救侯爷而小产,眼中纷纷流露出同情之色。 林婉淑掩唇轻咳:“夫人,宋妹妹救主时落了伤,不如先让她起来说话?” 薛明珠眼神一厉,正要开口,最末位的周姨娘突然小声附和:“是啊,宋妹妹脸色瞧着比林姨娘还差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 捻着佛珠的李姨娘竟也斟了杯热茶,提前递到了空着的侧室位置。 “宋妹妹喝口茶缓缓。” 薛明珠脸色微变,她本想借机刁难宋长乐,没想到对方竟以伤病为由,反倒显得她这主母不近人情。 “倒是我的疏忽。” 她亲自起身搀扶,指尖暗暗掐住宋长乐手腕。 “妹妹既然身子不适,怎不早些说与我听?如今外头都在传妹妹的善举,百姓们交口称赞‘仁善夫人’,你带病请安,倒显得我这当家主母不够体贴了。” 宋长乐轻咳几声,语气轻柔。 “夫人说笑了。妾身不过是借着侯府的威名行些微末善举,百姓感念的,自然是侯爷与夫人的恩德。” 薛明珠皮笑肉不笑,这贱人三言两语,不仅化解了指控,还显得她薛明珠心胸狭窄! “既然话赶话说到这儿,”宋长乐忽然抬眸,神情有些戚然,“妾身就斗胆直言了。这段日子...恐怕不能侍奉侯爷了。” 此言一出,满室寂静。 姨娘们面面相觑,眼中惊诧一闪而过,随即各自垂下眼帘,心思百转。 谁不知侯府后宅的明争暗斗? 宋长乐新晋侧室,正是该趁热打铁固宠的时候,这般退让实在蹊跷。 薛明珠眯起眼睛:“妹妹这是何意?” 宋长乐苦笑一声。 “妾身这身子……实在不堪承欢。若因妾身耽误了侯爷子嗣,那才是万死难辞其咎。” 她说着,竟缓缓跪了下来。 “求夫人允准妾身闭院,静养一段时日。” 这一跪,跪得薛明珠措手不及。 她本打算今日好好敲打,没想到对方竟主动示弱,反倒让她无从下手。 “起来吧。”薛明珠勉强道,“既然身子不适,就回去好好养着。侯爷那边……我自会替你分说。” “谢夫人体恤。” 宋长乐被香兰搀扶着起身,又向其他姨娘微微颔首,这才缓步退出厅堂。 她一走,厅内气氛顿时活络起来。 林姨娘帕子掩着嘴唇,小声道:“宋妹妹也是可怜,小产后的月子都没坐完,今儿个还从落花坞大老远地...…” “咳咳!” 赵嬷嬷重重咳嗽两声,凌厉的眼风一扫,顿时掐断了姨娘们窸窸窣窣的私语。 薛明珠面上虽不显,手中的茶盏却捏得死紧。 她本想借今日请安之机离间宋长乐与其他姨娘,没想到那贱人一番做派,倒让满屋子人都怜惜起她来了! “都散了吧。”薛明珠强压着怒火挥了挥手。 众姨娘应声退下,三三两两地走出兰芳院。 薛明珠透过窗棂,看见她们聚在一起低声交谈,时不时还望向落花坞的方向,心中怒火更盛。 “夫人...”赵嬷嬷轻手轻脚地凑上前来。 薛明珠猛地一拍桌子:“装柔弱博同情,她倒是演得一手好戏!侯爷素来心软,若知道她因小产落下病根不能侍寝,还不知要心疼成什么样。” 赵嬷嬷忙压低声音劝道。 “夫人息怒。老奴倒觉得,她主动提出不侍寝,未必是坏事...” 另一边,宋长乐正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捧着一卷书,神色恬淡,哪还有方才病弱的模样? “主子,您这招真是高明。”香兰捧着茶盏走近,眉间却带着几分忧色,“不过当众提小产的事,会不会太冒险了?” 宋长乐指尖在书页上轻轻一叩,眉梢未动:“侯爷亲口说的小产,旁人谁敢置喙?” 她合上书卷,目光投向窗外摇曳的树影。 “这府里的姨娘们,哪个没在薛氏手里吃过苦头?同病相怜的人,最容易拧成一股绳。” 采苓抱着刚收的衣裳进来,小声道。 “主子,侯爷一早去了军营,说晚些时候来看主子。若真把侯爷拒之门外,时日久了...” 宋长乐轻笑出声,起身理了理裙摆。 “男人啊,越是得不到的越惦记。你巴巴地贴上去,他反倒觉得索然无味;若即若离,才能叫他心痒难耐。”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况且谁说争宠就非得靠床笫之欢?若是只贪图皮肉之欢,那这府里谁不能替代谁呢?” 第一百六十二章 长乐避锋,明珠争宠 天光渐暗,沈昭临踏着满地落叶回到侯府。 “侯爷回来了!”府中下人们纷纷行礼。 沈昭临却只是略一颔首,目光扫过回廊尽头的方向。 那里,一条铺着斑驳苔痕的石板小径蜿蜒曲折,通向府中最僻静的院落。 “侯爷可算回来了。” 老管家快步迎上前,接过沈昭临解下的玄色披风,低声道。 “夫人那边已遣人传了三次话,说备好了您最爱的糟鹅掌......” 沈昭临脚步未停:“先去落花坞。” 落花坞院门早早就闭了,只剩下檐下的灯笼在秋风中轻轻摇晃。 沈昭临抬手叩门,铜环撞击声惊动了守夜的香兰。 “谁呀?”香兰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带着几分警惕。 “你家主子可歇下了?”沈昭临沉声问道。 门内一阵窸窣,半晌才开了一条缝,露出香兰踌躇的面容。 “回侯爷的话,主子身子不适,已经睡下了。 今日从兰芳院回来就一直头疼,连晚膳都没用几口......” 沈昭临目光越过她肩头,正看见内室窗纸上映着的人影。 那人分明倚在窗边,手中书卷的影子清晰可见。 “是么?”他声音沉了几分,“既已歇下,为何还点着灯看书?” 香兰顺着他的视线回头,小脸微微白了白:“主子睡前习惯看会儿书......” 窗纸上的人影似乎听到了动静,书卷的影子轻轻一晃,随即灯烛被吹灭,屋内陷入黑暗。 沈昭临正要迈步,忽闻身后传来清脆的女声。 “侯爷,夫人命奴婢来请侯爷,说是备了晚膳,有要事相商。” 是青柳。 屋内的宋长乐轻轻合上医书,唇角微微扬起。 薛明珠倒是会挑时候。 院门外,沈昭临盯着那扇突然暗下去的窗户,眸色渐深。 他忽然转身,衣袂翻飞间丢下一句:“去兰芳院。” 待脚步声彻底消散,宋长乐才从软榻上盈盈起身。 她指尖一挑,将案头的烛芯轻轻一拨,霎时满室盈辉。 香兰小跑进来,眼中带着几分忧虑。 “主子真是料事如神。侯爷方才确实来了,可半道又被兰芳院的人截了去。奴婢照着主子的吩咐回了话,只是......” 她略显迟疑地压低声音。 “奴婢瞧着侯爷离开时,脸色似乎不太好看。” 宋长乐执笔蘸墨,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 “急什么,他不过是走惯了顺风顺水的情路,一时踌躇罢了。” 她笔下不停,朱砂小楷在宣纸上蜿蜒成行,正是改良过的药膳方子。 “让小红先把这些食材药材备齐。”她将墨迹未干的方子递给香兰。 香兰接过药方,忍不住追问。 “侯爷都去兰芳院了,咱们还费这个工夫?” 宋长乐轻轻搁笔,烛火在她眸中跳动。 “越是若即若离的,才最叫人念念不忘。书房那盏灯,迟早要亮的……” 兰芳院内,灯火通明。 室内的香炉里袅袅腾起一股甜腻的香气。 薛明珠独坐在红木八仙桌旁,纤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桌面。 她身上只笼了件淡紫色绡纱,轻薄的衣料在烛光下几乎透亮。 槛窗半开着,夜风裹着露气渗进来,将那纱衣吹得紧贴在腰际,勾勒出曼妙曲线。 她漫不经心地抚平被风吹乱的衣角,唇角微微上扬。 这身衣裳虽穿得大胆了些,可在这深宅大院里——除了侯爷,谁又敢抬眼细瞧她这副模样? 屋外传来一阵稳健有力的脚步声,薛明珠连忙起身相迎。 “侯爷辛苦了,是妾身特意让膳房准备了不少好酒好菜,都是侯爷爱吃的。” 沈昭临在桌前坐下,目光扫过满桌佳肴,余光不经意间掠过一旁的香炉。 “不是说有要事?” 薛明珠亲手盛了碗汤递过去。 “也不是什么大事。今日宋妹妹来请安,说是身子不适要闭院静养,妾身想着总该告诉侯爷一声。” 她观察着沈昭临的神色,继续道。 “宋妹妹也是可怜,小产伤了元气,又强撑着参加抬侧仪式。妾身已经准了她三个月不必晨昏定省,也好生将养。侯爷不会怪妾身擅作主张吧?” 沈昭临放下筷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薛明珠见状,连忙柔声补充道。 “侯爷放心,妾身已吩咐府医常去请脉,定会好生调理宋妹妹的身子。” 沈昭临微微颔首,神色淡淡:“夫人费心了。” “这是妾身分内之事。” 薛明珠温婉一笑,随即似不经意地提起。 “说来也巧,昨日温家夫人与宋妹妹一见如故,还想着邀她过府一叙呢。妾身想着,温大人如今在御史台风头正盛,咱们侯府总该给几分薄面。” 沈昭临舀了一勺汤,闻言动作微顿,眸光微凝。 “她答应了?” 薛明珠轻叹一声:“宋妹妹身子不适,自然该以静养为先。况且……” 她稍作迟疑。 “温御史在御前有风闻奏事之权,往来皆是清贵,规矩自然严些。宋妹妹毕竟……出身不同,若是不慎说错话、行错礼,反倒让人笑话咱们侯府没个章法。若他日温府来人相邀,妾身会亲自婉言解释,只说待宋妹妹身子好些再登门拜访。” 沈昭临“嗯”了一声,忽然道。 “今日回府路上,听见不少百姓议论侯府接济流民的事。你这次抬侧仪式办得不错。” 薛明珠笑容一僵,随即恢复如常。 “侯爷过奖了。其实那些流民都是冲着宋妹妹来的,妾身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她说着,不动声色地往沈昭临身边靠了靠:“侯爷今夜......” “书房还有军务要处理。” 沈昭临放下筷子,起身时目光不经意扫过她单薄的纱衣,眉头微蹙。 他解下自己的外袍,轻轻披在她肩上。 “夜凉露重,夫人当心着凉。” 薛明珠一怔,眼中的失望淡了几分。 她拢了拢带着沈昭临体温的外袍,轻声道。 “侯爷别熬太晚,身子要紧。” 目送沈昭临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薛明珠的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肩上那件玄色外袍。 “侯爷他……还是更在意我的吧?” 青柳手脚麻利地收拾着八仙桌,小声附和道。 “那是自然,侯爷方才不是还夸仪式办得好,又关心夫人身子么……” 薛明珠没有答话,目光却落在桌上那碗未动的糟鹅掌上。 这可是从前侯爷必动筷子的菜式。 她盯着糟鹅掌上凝固的油脂,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去告诉府医,宋侧夫人的身子务必好好调养。” 最好让那小贱人永远静养下去。 她在心里暗暗补充道。 方才侯爷为她披衣时的温柔,迟早会完完全全属于自己一个人!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夜送药膳,侯爷疑心 夜色渐深,书案上一盏孤灯摇曳不定,烛光投映在窗纸上拉出一道清瘦的身影。 他批阅完最后一本军报,搁下朱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案头的铜漏显示已近子时,整个侯府都陷入了沉睡,唯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虫鸣。 忽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书房门外。 “侯爷万安,奴婢是落花坞的香兰,主子特意让奴婢送些宵夜来。” 沈昭临眉头微挑,这宋长乐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进来。” 香兰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她将食盒放在案几上,取出几样小菜和一盅热气腾腾的天麻乳鸽汤。 “主子说侯爷连日劳累,这汤最是安神补气。” 沈昭临目光落在汤盅上,袅袅热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药香。 “她既病着,何必费这些工夫?” 香兰福了福身。 “主子歇下前特意嘱咐的。说侯爷若在书房熬到三更,肠胃怕受不住。” 沈昭临拿起汤匙,轻轻搅动盅中的汤。 乳鸽炖得酥烂,天麻片浮在汤面上,混着枸杞和红枣,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告诉你家主子,心意我领了。让她好好养病。” 待香兰掩门离去,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从屏风后转出。 玄奕指尖银光一闪,细如牛毛的银针已探入汤中。 他将银针举到灯下细看。 “无毒。” 又舀出半勺汤小心翻看。 “肉眼能瞧见的有天麻、当归、炙黄芪.....都是安神的药材。” 沈昭临忽然问:“上次让你查的帕子呢?” 玄奕从怀中掏出一方药笺。 “属下正想禀报此事,三位太医都已私下验过,帕上浸的药汁含血灵芝、七叶莲……皆是解毒之用。不过谨慎起见,今日这汤要不要也……” 话音未落,沈昭临舀了一勺汤送入口中,温热的汤汁滑过喉间,带着鸽肉的鲜甜和天麻的微苦,竟出奇地合他口味。 “侯爷!”玄奕一惊。 沈昭临抬眸看他,目光平和。 “你觉得她会害我?” 玄奕一滞,连忙单膝跪地:“属下不敢妄测。只是宋姨娘近来行事蹊跷,先是称病避宠,又深夜送膳,实在......” 沈昭临打断他,语气缓和了些。 “起来吧。她若有心害我,猎场那日就不会拼死相护。” 他目光落在空碗上,眸色深沉。 宋长乐这一连串的举动实在蹊跷。 先是主动提出闭院静养,避开侍寝。 又在请安时装病示弱,博得众姨娘同情。 如今深更半夜送来解毒的夜宵...... 她究竟是想救他,还是另有所图? “侯爷?”玄奕见他出神,轻声唤道。 沈昭临推开身前的小盅,忽然起身。 “我出去走走。” 玄奕刚要跟上,却被他制止。 “不必跟着。” 夜色沉沉,沈昭临踏着满地落叶,脚步不知不觉朝着落花坞走去。 途经一处假山时,他忽然脚步一顿,敏锐地察觉到暗处有人。 “出来。” 树影里走出个高挑的身影,竟是采苓。 她手里抱着个食盒,见是沈昭临,慌忙行礼。 “侯爷恕罪,奴婢……奴婢是去……” 沈昭临目光落在她怀中的食盒上,隐约飘出一丝熟悉的香气。 “深更半夜,去哪?” 采苓咬了咬唇,突然跪下。 “回侯爷,主子让奴婢把这些药膳送去给林姨娘。主子说林姨娘的病耽误不得,今夜必须用药。” 沈昭临眉头微蹙。 “府医不是开了方子?” 采苓摇头,声音发颤。 “府医开的药,主子说治标不治本。这是主子自己配的,运气好,应该是能解……” 她突然噤声,意识到失言。 沈昭临眸光一凛:“解什么?” 采苓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奴婢不知,主子只说林姨娘是中了毒,再拖下去就……” 沈昭临沉默片刻,忽然道。 “起来吧,我同你一起去。” 采苓面色一惊:“这……” 沈昭临已经转身往丹桂院方向走去。 采苓无法,只得小跑着跟上。 丹桂院倒是没有落花坞那么偏远,远远的就能闻到一阵桂花香。 守夜的巧儿见采苓带着侯爷深夜造访,吓得差点打翻油灯。 她慌忙行礼,眼睛却不住地往内室瞟。 “侯爷?!主儿已经睡下了……” 沈昭临径直往里走。 “点灯。” 内室里弥漫着淡淡的药味,林婉淑支着胳膊闭目养神。 听到动静,她勉强睁开眼,见是沈昭临,挣扎着要起身行礼。 沈昭临按住她肩膀,触手一片冰凉。 “不必。怎么病的这么重?” 他早知林婉淑病得蹊跷,多半是薛氏为了打压她而下的毒。 宋长乐回府后,他以为薛氏为了平衡内宅,应该会给林婉淑解毒才是。 没想到林婉淑的病情竟愈发沉重,难道薛氏连这点表面功夫都不愿做了? 林婉淑抿了抿唇,眉眼温柔含笑。 “太医也看过了,是妾身自己的身子骨不争气……” 沈昭临看向采苓。 “让你送的药膳呢?” 采苓连忙打开食盒,里面赫然是一盅与方才书房里一模一样的天麻乳鸽汤。 沈昭临盯着那熟悉的汤盅,喉结微动。 原来他方才饮下的并非独一份,这女人竟是将同样的汤药分送各处? “主子说了药苦难咽,做成药膳能少吃些苦头。只是这方子得一个个试,未必就能一蹴而就……”采苓小心翼翼地解释。 林婉淑犹豫地看了眼沈昭临,见他面色阴沉,连忙柔声道:“侯爷,宋妹妹她……” “好好养病。”沈昭临冷声打断,转身便走。 采苓匆匆交代了服药事项,赶紧追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回廊上,月光将影子拉得很长。 “侯爷。”采苓壮着胆子开口,“主子她……真的是为了救林姨娘。” 沈昭临脚步猛地一顿,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意。 “同样的汤药,能解百毒?还是说,你家主子给每个人都送了一样的心意?” 采苓被他突如其来的质问吓得一颤,小声道。 “其实也未必就是一样的。主子从不叫人插手,就连小红也只是打个下手。再说了,林姨娘是需要解毒,侯爷健康无恙,不过是些寻常的滋补汤药罢了……” 沈昭临喉头哽了哽,心头的无名火淡了些。 采苓能说出这番话,至少证明宋长乐没有将蛊毒的事外传。 “回去吧,今晚你没见过本侯。” 说罢,他转身朝相反方向走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第一百六十四章 医女传药,后院生乱 目送沈昭临走远,采苓疾步回到落花坞,内室里还亮着灯。 她推门进去,只见宋长乐正将外衫搭在檀木屏风上。 她中衣领口微微松着,露出一截雪白的颈项。 发髻已散下垂落腰间,显然正要安寝。 “药送到了?”宋长乐轻声询问。 采苓将食盒放在桌上,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懊悔。 “送是送到了,路上出了些差错,侯爷正巧从书房出来,一道去了丹桂院。” 宋长乐在榻边坐下,神色未变。 “他问什么了?” 采苓将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末了疑惑道:“主子给侯爷和林姨娘送的汤应该是不一样的吧?” 宋长乐轻笑一声,烛光在她眸中跳动:“自然是不同的,去歇着吧。” 此后接连两日,沈昭临每晚都会收到落花坞送来的宵夜,有时是百合莲子羹,有时是桂花糖糕。 而宋长乐则深居简出,除了偶尔去花园转一转,几乎不出落花坞一步。 第三天的清晨,落花坞的院门还没开,医女便提着药箱轻轻叩门了。 宋长乐早已梳洗完毕,正坐在窗边专心缝制香囊。 见医女进来,她放下手中的活计,唇角微微扬起。 “今日怎么来得这样早?可曾用过早膳了?” 医女放下药箱,先福身行了一礼,脸上带着笑意道。 “恭喜侧夫人晋位之喜。”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药方双手奉上。 “这是夫人特意命奴婢开的方子,说是要给侧夫人好好补补身子。” 宋长乐接过药方细细端详,眸中寒光一闪而逝。 只见那方子上虽列着人参、黄芪等名贵补药,却在配伍间暗藏杀机。 白芍与藜芦同用,久服必伤元气。 黄芪配泽泻,看似补气,实则耗血。 若长期服用,必定气血两亏,形销骨立。 “夫人可还交代了什么?”她指尖轻点药方,语气波澜不惊。 医女左右看了看,压低嗓音道:“夫人命奴婢每隔三日来诊脉一次,要确保您……一直病着。” 她顿了顿,“侧夫人放心,这方子奴婢只做样子,不会真给您用。” 宋长乐莞尔一笑,将药方移至烛火之上。 火舌迅速蚕食纸笺,映得她眉眼阴晴不定。 “有心了。不过今日诊脉,你还得如实禀报……不管谁问起,都说我小产伤了根本,月子又没调养好,需得长期静养才是。” 不管谁问起?医女的眸子动了动,瞬间会意。 “林姨娘那边你可去看过了?”宋长乐忽然问道。 医女叹了一口气,面色凝重。 “情况不妙,夫人下的毒已入脏腑,寻常药物难解。昨夜您送的药膳虽有效,但恐怕……” 宋长乐从医书里取出一纸长长的药方。 “我原本想让采苓半夜送去解毒的膳食,但她身手虽好,说到底也只是一个丫鬟,频繁出入林姨娘院子太惹眼。” 她将药方仔细折成方胜,轻轻递给医女。 “还是由你带去更稳妥些。方子上的药都写清楚了,可以挨个试试,只是配药时切记剂量要轻。她如今身子虚,药性太猛恐怕受不住。” 医女小心收好瓷瓶,犹豫道。 “侧夫人考虑周全。只是,若被夫人发现奴婢私下传递药物……” 宋长乐目光沉静。 “你以诊脉为由进出各院合情合理,比丫鬟走动更不易引人怀疑。况且夫人还要借你的手给我下药,暂时不会怀疑到你头上。” 医女恍然大悟,正要告退,忽听院外传来脚步声。 宋长乐迅速躺回榻上,拉过锦被盖好,眨眼间便是一副病弱模样。 香兰引着青柳进来,青柳手中捧着一个食盒。 “侧夫人,夫人特意让膳房送了不少滋补的食材过来,说是给您补身子。” 宋长乐虚弱地咳嗽两声。 “替我谢谢夫人。” 她示意香兰接过竹篮。 “我身子不适,就不起来见礼了。” 青柳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医女身上。 “府医,侧夫人的病情如何?” 医女按照宋长乐先前的交代,一五一十地禀报。 青柳听完,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福身告退。 医女也随之出了院子。 待人全都走远,宋长乐才从榻上起身,打开食盒看了一眼。 “都是些寒凉食材,夫人真是好心……” 清闲的日子不过半日。 午后小憩方醒,宋长乐正披衣起身,采苓便匆匆进来禀报。 “主子料得没错,后院那些姨娘都派了眼线盯着咱们。连素来胆小的周姨娘都遣了个小丫头来打探。膳房那边更是热闹,好些人明里暗里都在向小红打听咱们院里的动静。” 宋长乐随手拢了拢外裳,轻推窗棂,深秋的微风挟着凉意拂面而来。 “都听见了?” 采苓点点头:“奴婢按主子的吩咐,故意把话说得模棱两可。她们应该都听见主子说......” 她压低声音。 “说伤了根本,恐怕再难有孕。” 这时香兰端着铜盆进来,闻言不由蹙眉。 “主子何必这样咒自己?若是传出去......” 宋长乐将浸湿的帕子敷在面上,声音透过丝绢传来,带着几分慵懒。 “我若不这么说,她们怎会放松警惕?薛明珠最忌惮的就是我怀上侯爷的子嗣,其他人亦是如此。如今我自断后路,她们才能安心。” 果然不出她所料,这才不过三日,林婉淑病着,自己又闭门不出。 姨娘们沉寂的心思慢慢也就活泛起来。 香兰眼中闪过明悟:“所以主子故意说要推丫鬟替自己争宠?” 宋长乐将帕子掷回铜盆,水花轻溅。 “我越是表现得心灰意冷,薛明珠就越不会把精力放在我身上。至于那些蠢蠢欲动的姨娘......” 她拿起还未完工的香囊,针线穿梭如飞。 “她们闹得越凶,薛明珠就越无暇顾及咱们。让她们争去,最好闹个天翻地覆。” 香兰正待应声,忽闻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采苓快步至门边,透过缝隙窥视,回头低声道。 “是周姨娘的丫鬟,鬼鬼祟祟地在咱们院外转悠呢。” 宋长乐头也不抬,声音平和。 “由着她看去。去取两件名贵的衫裙晾在显眼处,好好搅一搅后院这潭死水……” 第一百六十五章 献舞得赏,佛茶留宿 傍晚时分,周姨娘倚在窗边,支着胳膊望向天边最后一抹晚霞出神。 “姨娘,”丫鬟葵儿匆匆进门,轻声道,“侯爷刚从兵部回府,估摸着再过会儿就要往书房去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利落地为周姨娘梳起发髻,又压低声音补充道。 “按惯例,侯爷戌时准会经过回廊……” 周姨娘对着铜镜抿了抿口脂,镜中映出一张精心妆点的娇颜。 她原是舞姬出身,举手投足间自有一段天然风流。 只是从前碍于薛明珠的磋磨,不得不整日佝偻着腰背,将这份姿色硬生生藏起来。 如今特意挑了杏红披帛配郁金裙,连秋日的肃杀都被这暖色化开几分。 她终于敢直起腰身,将这份与生俱来的媚态尽数释放。 “这郁金裙的颜色可还衬肤色?”她轻轻转了个身,披帛如水般流动。 葵儿连连点头,又递上一串银铃。 “姨娘穿这颜色最是相宜,既不过分艳丽,又不失明媚。这是奴婢特意寻来的,系在脚踝上,走动时叮当作响......” 主院外的抄手回廊前,一株百年红枫正艳。 周姨娘立在红枫下,杏红披帛被晚风吹得飘飘欲仙。 她佯装欣赏枫叶,余光却紧锁着回廊尽头。 脚步声渐近,她腰间禁步的玉环应声落地。 “在这做什么?” 沈昭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周姨娘慌忙转身,禁步的丝绦缠在枫枝上,扯得她一个踉跄。 沈昭临伸手虚扶,她借势旋了半圈,郁金裙摆扫起满地枫叶。 “侯、侯爷......”她慌忙行礼,脚踝银铃轻响,“妾身失礼了。” 沈昭临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伸手取下挂住了枝头的披帛。 “郁金裙染露,杏红帛含香。你这身打扮,倒让这满庭枫叶都成了陪衬。” 周姨娘眼中闪过惊喜,接过披帛后,顺势舒展双臂。 “侯爷谬赞了。妾身想起从前在乐坊时,最爱的就是这支秋风辞……” 她说着,忽然足尖轻点,竟在红枫下旋身起舞。 郁金裙摆扫起片片红叶,杏红披帛与晚霞浑然一色。 银铃清越声声入耳,衬得这身影愈发飘逸出尘,倒真有几分姑射仙姿。 沈昭临驻足看了片刻,微微颔首。 “嫋嫋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舞姿甚美。” 他目光掠过她翻飞的披帛。 “只是秋深露重,明日让针线房给你添几件新衣罢。” 周姨娘盈盈下拜,正要道谢,却见沈昭临已转身大步离去。 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周姨娘心头涌起一丝淡淡的失落。 但转念想到方才侯爷驻足观赏时的赞许目光,还有这新得的赏赐,脸上又开出笑意来。 消息像燎原的野火,不等天亮就传遍侯府。 “听说了吗?昨夜周姨娘得了侯爷的青眼!” “何止!侯爷还夸她舞姿翩跹,特意吩咐针线房赶制新衣呢。” 膳房里,早起备菜的厨娘们一边摘菜一边嚼舌根,见落花坞的人来取点心,立刻噤了声。 小红故作不知,笑着问道:“姐姐们说什么热闹呢?我们主儿昨天还夸了膳房的食材新鲜呢……” 婆子们交换个眼神,见采苓不在,高个子婆子这才凑过来低声道。 “小红姑娘还不知道吧?昨晚周姨娘......” 小红回到落花坞,将听来的闲言碎语一五一十禀报。 宋长乐正低眉绣着香囊,银针在绢面上游走,几竿翠竹的轮廓已然成形,竹叶疏落有致。 她闻言指尖微顿,针尖悬在未完成的竹节处。 “周姨娘倒是会把握时机,旁的院落可有动静?” 采苓摇头:“暂时没有。不过奴婢回来时,看见李姨娘的丫鬟抱着一摞佛经往书房方向去了。” 宋长乐轻轻颔首,继续穿针引线。 “李姐姐这是要给薛明珠添堵呢。不急,让府里再闹腾几日。” 果然,第二日午后,李姨娘就在自己院中设了素席,邀沈昭临品鉴新得的茶叶。 她年长几岁,常年茹素礼佛,腕间缠着沉香佛珠,通身上下不见半点艳色,与周姨娘的明艳妩媚截然不同。 “侯爷请用茶。”她声音温缓,将一卷工整的佛经奉上。 “听闻侯爷近日军务繁忙,妾身便想着抄些佛经,为侯爷祈福。” 沈昭临接过佛经,神色温和:“你一向心善。” 语气中带着几分敬重,却无半分狎昵。 李姨娘温婉一笑,亲手斟茶。 “这是寺里师父们亲手炒制的禅茶,妾身用了山泉水烹的,最是清心明目。侯爷尝尝可还合口味?” 她腕间的佛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散发出沉静的香气。 茶烟袅袅中,她眉目低垂的模样,倒真有几分超脱尘世的意味。 沈昭临轻啜一口,颔首道:“茶好,心更善。” 入夜后,李姨娘的院中只点了几盏青灯。 东厢的书案上,沈昭临批阅军报,李姨娘则在一旁的小佛堂诵经。 两人之间隔着一道素纱屏风,偶尔交谈,也不过是几句朝堂局势或佛理禅机。 伺候的丫鬟们早已习惯,只在外间备了醒神的薄荷茶,不曾准备任何暖情的香露或浴汤。 待到更深夜静,李姨娘亲自捧来一套干净的被褥,在罗汉榻上铺好,中间仍隔着矮几,一如往常。 “侯爷早些歇息。” 她低眉合掌,退至屏风外的竹榻上。 沈昭临“嗯”了一声,目光仍落在军报上,神色平静。 这般留宿,于他而言早已是习以为常之事。 与此同时,兰芳院内,薛明珠指尖轻抚过账册边角,余光不由自主看向更漏。 青柳匆匆进来,福身道。 “夫人,侯爷今晚...歇在李姨娘院里。” 案上的账册啪地砸在地上,薛明珠眼眸含煞。 “反了天了!一个年老色衰的贱妇,还敢装得一副清高样在我眼皮子底下勾引侯爷!” 赵嬷嬷弯腰将账册轻轻捡起,安抚道。 “夫人息怒,侯爷对李氏不过是敬重,寻一处清净罢了……” 薛明珠闻言还不解气,清净地哪里没有?她的兰芳院输在哪里了? 她猛地站起身,一把掀翻案头的算盘,乌木珠子噼里啪啦砸在地上,滚得满屋狼藉。 “还有周氏,那点子本事,也配叫舞?不过是扭腰摆胯的狐媚功夫,倒真把自己当角儿了!传我的话,明日除了那两个病秧子,统统滚到兰芳院来晨省!” 第一百六十六章 晨省立威,帮助周氏 转天,天还未亮透,落花坞的灯已亮了。 宋长乐坐在妆台前,香兰正为她梳妆。 “夫人不是免了您的晨昏定省么?”香兰取了一支素银簪子,轻轻别入发髻,忍不住劝道,“这天色尚早,您身子又未大好……” 宋长乐抿嘴一笑,眸色清亮。 “那些抓伤刀伤早好得差不多了。难得今天精神好些,咱们也许久没去给夫人请安了。” 她的指尖在妆匣上轻轻划过,停在一支累丝嵌宝的步摇上。 “再说…这样的热闹,不去瞧瞧岂不可惜?” 香兰会意,转身取来一件淡粉色披风。 “那奴婢给您梳个简单发髻,免得太过招眼。” 寅时刚过,兰芳院的正厅便已座无虚席,比平素请安的时辰早了近半个时辰。 薛明珠端坐主位,目光如刀般扫过下首的众人。 左侧的李姨娘不紧不慢地拨动着腕间佛珠,神色淡然。 右侧的周姨娘虽换上了一身素淡裙装,却掩不住眼角眉梢流露的春意。 “都到齐了?”薛明珠声音冷冽。 赵嬷嬷上前一步:“回夫人,除了病弱是宋侧夫人和林姨娘,其余都到了。” 薛明珠珠眼波流转,视线轻飘飘落在李姨娘身上,朱唇微启。 “李姐姐。” 这一声唤得李姨娘指尖微顿,佛珠在指间轻轻一磕。 薛明珠今日这般客气,倒让她心生警惕。 “妾身在。” 她不卑不亢地应声,手中佛珠又缓缓转动起来。 薛明珠指尖挑起案上一卷佛经。 “听闻你昨日请侯爷品茶?还献了亲手抄写的经文?” 李姨娘从容应下:“正是。妾身近日参悟佛法小有所得,便想着与侯爷分享这份清净。” 薛明珠将佛经往案上一搁。 “你有这份心是好的。正巧观音寿辰将至,你既是诚心礼佛之人,就抄一百卷《金刚经》祈福吧。” 一百卷? 李姨娘手中佛珠不停,反而转得更稳。 “多谢夫人成全。妾身正想着要多抄些经文供奉,这一百卷,定在寿辰前完成。” 薛明珠一拳打在棉花上,心头火起,眼锋一转扫向另一侧,声音陡然凌厉。 “至于周氏……” 她指尖轻叩案几,不紧不慢道:“听说昨夜主院外回廊上,有人树下起舞?” 周姨娘闻言身子一颤,慌忙起身,裙裾窸窣。 “妾身只是……” 薛明珠猛地拍案。 “放肆!侯府是什么地方?勾栏瓦舍吗?身为姨娘,不知检点,轻浮放浪,成何体统!” 厅内霎时鸦雀无声,唯有铜壶滴漏声声入耳。 “即日起禁足一月,月例减半。”薛明珠冷冷掷下处罚,“若再犯,直接打发到庄子上!” 周姨娘脸色煞白,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却不敢落下,只得深深福下身去:“妾身知错……” “夫人好大的火气。” 一道轻柔嗓音从门外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宋长乐扶着香兰的手缓步而入。 她唇色还白着,步履虚浮,却偏生穿了一身极浅的淡粉色,衬得整个人如一抹将散的烟霞。 薛明珠眯起眼:“宋妹妹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好好养着么?” 宋长乐盈盈一礼,语速轻缓。 “今日精神略好些,想着许久未给夫人请安,特来问候。” 她抬眼环视一周,故作惊讶。 “这是……妾身来得不巧了?” 薛明珠冷哼一声。 “你身子弱,原不必来的。既然来了,就坐吧。” 宋长乐谢过,在距离薛明珠最近的下首轻轻落座。 她目光扫过李姨娘平淡的面容和周姨娘红着的眼眶,唇角悄悄弯了弯。 “宋妹妹看着气色倒好。”薛明珠忽然道,“莫不是听闻侯爷近日常往后院走动,病就好得快些?” 话中带刺,满厅屏息。 宋长乐轻咳两声,取帕子掩唇。 “夫人说笑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妾身这病要将养的日子还长着呢。” 她抬眼,眸光清澈。 “倒是听说侯爷近日军务繁忙,能得姐妹们悉心照料,是侯爷的福气。” 薛明珠被这不软不硬的钉子噎住,脸色愈发阴沉。 宋长乐微微欠身,语气恭敬。 “夫人若无其他吩咐,妾身就先告退了。早起走了这些路,有些乏了。” 薛明珠巴不得她赶紧离开,强压着怒意挥了挥手。 “去吧,好生养着。” 顿了顿,又冷冷扫视一圈。 “其他人也都散了吧。” 远离了兰芳院后,假山后突然闪出个瘦小身影。 周姨娘的贴身丫鬟葵儿扑通跪在石子路上,拦住宋长乐的去路。 “求侧夫人救救我家姨娘!” 葵儿红着眼眶哀求道。 “夫人不仅罚了姨娘禁足,还克扣了月例银子。如今已是深秋时节,再这样下去,只怕连过冬的炭火都要不够用了......” 宋长乐脚步一顿,香兰连忙上前搀扶。 她余光瞥见不远处几个探头探脑的婆子,温声道。 “快些起来吧,我如今自身难保,如何救得了周姐姐?” 葵儿咬了咬唇瓣,怯生生地抬眼打量着宋长乐的神色。 她膝行几步上前,声音压得极低。 “姨娘说,满府里就数侧夫人最是心善。求您能在侯爷跟前帮着说几句好话......” 见宋长乐没有打断,她壮着胆子继续道。 “姨娘派奴婢来之前也是思量再三的。知道侧夫人素来有提携丫鬟的心思,可外头那些丫头到底不知根底。咱们姨娘虽说姿色平平,可到底与您有旧交情,又有一身舞艺......” 宋长乐轻叹一声,朝香兰使了个眼色。 香兰会意,立即从袖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递了过去。 “这些银子你先拿去应急。”宋长乐柔声道,“至于侯爷那边...我会找机会提一句,但成与不成,就不好说了。” 葵儿眼中泪光闪动,俯身就要叩谢,声音哽咽着道。 “多谢侧夫人大恩!我家姨娘说了,只要侧夫人肯施以援手,日后必定……” 话音未落,忽听假山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宋长乐眸光一凝,指尖轻轻按住葵儿的肩膀。 葵儿吓得一颤,后半截话硬生生咽了回去,慌忙将荷包塞进袖中,低头退到一旁。 第一百六十七章 打铁还得自身硬 脚步声渐近,李姨娘手持佛珠从假山后转出,素色衣裙在秋风中微微飘动。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人,仿佛没看见葵儿通红的眼眶。 “这不是葵儿么?宋妹妹身子不适,怎么在这儿站着说话?” 宋长乐轻咳两声,微微欠身:“正要回去呢。周姐姐身子不爽利,遣葵儿来问我讨个安神的方子。” 李姨娘走近几步,佛珠捻动间发出细微轻响。 她目光似有深意地看了眼葵儿离去的方向,轻声道。 “方才看见几个洒扫的婆子往兰芳院去了,妹妹若是累了,不如到我那里喝杯茶?” 宋长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唇角微微上扬。 “姐姐好意心领了,只是我这身子实在不争气,得回去躺着了。” 李姨娘会意地点头,忽然压低声音。 “帮人是好事,但有些眼睛,无处不在。” 宋长乐眸光动了动。 “姐姐提醒的是。不过我这病弱之人,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心照不宣。 分别后,宋长乐慢悠悠地往落花坞的方向走。 兰芳院内。 果然有婆子正跪在厅里回话,薛明珠闭目静听,指尖时不时轻叩桌面。 待婆子禀报完毕,薛明珠才缓缓睁开眼。 窗外秋风瑟瑟,她目光不经意扫过厅角那盆名贵的惠兰。 “下去吧。”她随意挥了挥手。 待婆子躬身退下后,薛明珠缓步走到花盆前。 昔日亭亭玉立的花枝,如今只剩一片郁郁葱葱的绿叶。 她伸出指尖,轻轻抚过叶片,语气平静却透着一丝冷意。 “这花是谁照看的?” 一个小丫鬟战战兢兢地跪下回话。 “回、回夫人,是奴婢……” 她心中忐忑不安。 这蕙兰的花期本就在三五月,如今早已过了盛开时节,眼下正是花芽分化的关键期。 能养得这般叶色青翠、长势旺盛,已是她日夜精心照料的结果。 “啪!” 薛明珠猛地将花盆踢翻,泥土四溅,瓷盆碎裂的声响惊得满屋仆妇屏息垂首。 赵嬷嬷挥手示意众人退下,亲自合上门窗,低声道。 “夫人息怒,不过是一盆花罢了。老奴这就吩咐花房,换几株正值花期的寒兰来。那花儿清雅,最衬夫人的气度。您万莫要为这些小事气坏了身子。” 她说着,眼角余光扫过那盆郁郁葱葱的蕙兰,暗叹这小丫鬟不懂事。 深宅大院里,主子们要的是即时的体面,哪管什么花芽分化、来年花事的道理。 “花?” 薛明珠指尖掐进兰叶里,生生掐断一片青翠。 “花期过了,人却不安分——周氏那个贱婢,被我罚了禁足,竟敢偷偷去求宋长乐!” 她猛地将残叶掷在地上。 “她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主母?” 赵嬷嬷递上温茶,轻声道。 “夫人消消气,老奴已经派人盯着周姨娘的院子了,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薛明珠盯着地上露出的兰花根部,那裸露的根须沾着泥土。 “还有宋长乐那个病秧子,自己都半死不活,还想插手府里的事?传我的话,从今日起,周氏的月例再减三成,入冬后炭火供应减半!我看她还敢不敢找靠山!” 赵嬷嬷犹豫一瞬,低声劝慰道。 “夫人,堵不如疏啊。周姨娘不过是个舞姬出身,翻不出什么浪来。若是做的太多,只怕会传到侯爷耳朵里。” 薛明珠身形一僵:“谁敢多嘴传到他耳里的!” 赵嬷嬷轻叹一声。 “这侯府上下,哪有什么真正的秘密?即便没有宋氏,前院不还有管家看着?老话说得好,打铁还需自身硬。与其在这些姨娘身上费心思,不如……” 她欲言又止,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薛明珠平坦的小腹上。 薛明珠顿时如芒在背,成婚多年无子,始终是她心头最大的隐痛。 “本夫人不是不想生,只是……”她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甘。 赵嬷嬷见状,连忙凑近耳语。 “老奴近日托人寻得一位隐世名医,最擅调理妇人气血,若能请来……” 薛明珠冷笑一声,眼中却闪过一丝希冀。 “江湖术士的话,岂能轻信?” 赵嬷嬷压低声音道。 “这位不同,他师从前任太医院院正,医术精湛,只因遭人构陷才隐居避世。老奴也是费尽心思,辗转多方才寻到线索。” 薛明珠沉默良久,终于闭了闭眼:“你且尽快安排个稳妥日子,带他来见我。” 名医入府那日,恰逢秋雨绵绵。 薛明珠特意选了最偏僻的东厢房,连赵嬷嬷都屏退在外,只留了人守在门外。 老大夫须发皆白,手指搭在她腕上许久,眉头越皱越紧。 窗外雨声渐密,衬得屋内愈发寂静。 这脉象沉涩得不像二十出头的少妇,倒像是油尽灯枯的老妪。 “夫人早年可曾小产?” 话一出口,老大夫就后悔了。 屏风后的身影明显一僵,茶盏碰撞的声音清脆刺耳。 “大夫何出此言?” 老大夫收回手,后背冒起一层冷汗。 雨声渐急,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 “夫人脉象沉涩,胞宫虚寒,只怕……” 他斟酌着词句,余光瞥见屏风下露出的绣鞋微微颤动。 “不过调理得当,未必没有转机。” 屏风后,薛明珠绷紧的肩膀微微放松:“需要多久?” 老大夫低头写方子,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与窗外的雨声混在一处。 “少则半年,多则……老朽先开几副温补的方子,夫人按时服用,三个月后再看。” 他笔下不停,实则心里发苦。 这脉象分明是早年伤了根本,能调理好才怪。 他行医多年,最怕的就是这种权贵之家。 治好了未必有赏,治不好轻则受辱,重则丧命。 雨声中,他暗自叹息:若早知求医的是永宁侯府,他是万万不敢应下的。 薛明珠见他言辞谨慎,并未断言自己此生无望,心中顿生希冀。 她抬手示意青柳捧上一个沉甸甸的锦囊,温声道。 “大夫医术高明,若能调理得当,侯府与薛家必当重谢。” 老大夫不敢推辞,只得躬身接过,连声道。 “老朽定当尽心。” 待他退下后,赵嬷嬷从外间进来,见薛明珠神色稍霁,便试探着道。 “夫人,这大夫瞧着倒有几分本事?” 薛明珠轻轻抚了抚平坦的小腹,心下稍稍宽慰。 “他既不敢断言我此生无孕,便说明还有转圜的余地。”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期待。 “去,按他的方子抓药,再额外备一份厚礼送去他住处。” 秋雨渐歇时,落花坞房门被轻轻推开。 采苓收了油纸伞进屋,耳语了几句。 “果真?”宋长乐指尖银针微微一顿,“可打听出开的什么方子?” 采苓摇了摇头,低声道。 “那老大夫谨慎得很,药方直接交给了赵嬷嬷,看样子连药都不准备在府里煎。奴婢会找机会跟着赵嬷嬷,仔细探查……” 第一百六十八章 掐好时辰,一举两得 兰芳院内,薛明珠才用过午膳,正倚在雕花窗棂边的软榻上假寐。 青柳捧着定窑白瓷药盏轻手轻脚地进来,盏中乌黑色的汤药腾着袅袅热气,在盏口悠悠盘桓。 “夫人,该用药了。” 薛明珠蹙起眉头,接过药碗。 这药苦得钻心,连服三日仍叫她舌根发麻,可为了调养身子,不得不硬着头皮往下咽。 她刚将药碗凑到唇边,外间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珠帘哗啦一响,赵嬷嬷已快步进来,压低嗓音道:“夫人,宋侧夫人求见。” 薛明珠眼眸一眯,连忙将碗往青柳手里一递。 “先收起来,别叫那贱人瞧见。” 青柳慌忙接住,却因动作太急,药汁溅在手背上。 青柳刚将药碗拢进袖中藏妥,院门处已传来宋长乐轻柔的嗓音。 “妾身冒昧来访,还望夫人恕罪。” 薛明珠整了整衣襟,面上却已浮起得体的笑意。 “妹妹说哪里话,快请进来。” 待青柳引着宋长乐入内时,她已端坐在主位上,案几只摆着几碟蜜渍金桔,和一盏刚刚倒好的热茶。 宋长乐莲步轻移,忽而鼻尖微动,故作疑惑道。 “夫人屋里是什么香气?”她眼波在屋内流转,“闻着倒有些特别。” 赵嬷嬷立刻上前半步。 “侧夫人好灵的鼻子,是老奴新调的安神药香,里头添了苏合香与龙脑。” 她笑得眼角堆起褶子。 “侧夫人若喜欢,回头老奴送些到落花坞去。” 宋长乐恍然点头,余光却瞥见青柳的袖口晕开一小片深色水痕,正悄悄往屏风后挪步。 她不动声色地朝采苓使了个眼色。 采苓立刻会意地往门边挪了半步,恰好挡住青柳的去路。 “哎呀。” 采苓突然一个趔趄,直直撞向正要退下的青柳。 两人身形交错间,只听当啷一声脆响,青柳袖中暗藏的瓷碗摔得粉碎。 浓黑的药汁溅了一地,在青砖地上显得格外刺眼。 “奴婢该死!”采苓慌忙跪地,指尖在碎瓷间慌乱翻捡。 宋长乐也连忙上前:“你这丫头怎么在外头还毛手毛脚的!” 她蹲身时袖口垂落,借着拾捡的动作,帕子不着痕迹地在药渍上一蘸,转眼已收入袖中。 薛明珠搭在扶手上的手猛地收紧,心中暗骂青柳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时赵嬷嬷已一个箭步上前,枯瘦的手稳稳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宋长乐。 “侧夫人身子贵重,这些粗活让下人们做便是。” 她转头朝外厉声道。 “都是木头桩子不成?还不快收拾!” 宋长乐就势起身,眼角挂着愧色。 “是妾身管教不严,回去定好好责罚……” 她目光扫过地上未干的药汁。 “这药?夫人可是身子不爽利?” 赵嬷嬷脸上堆着笑,亲手扶着宋长乐落座。 “侧夫人说笑了,不过是些补气血的寻常汤药。”她亲手斟了盏新茶递过去,“您顶着日头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宋长乐闻言,这才装出一脸想起正事的模样。 “瞧我这记性,原是为着要紧事来的。” 她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忧色。 “眼下已至深秋,不日转眼便是寒冬。听闻去年京城初冬便遭雪灾,城外冻毙的流民不计其数。妾身思量着今年以侯府名义早设个粥棚,一来积德行善,二来也为侯爷祈福。今日恰逢观音诞辰,妾身正欲往城外上香,不知夫人可愿同行?” 薛明珠面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妹妹这般善心,菩萨定然欢喜。只是本夫人今日要督着李姨娘抄经,实在抽不开身。” 赵嬷嬷适时插话。 “老奴这就去挑两个办事利索的婆子,再叫府里护卫多派几个精壮的跟着。侧夫人慈悲心肠,可也得当心身子。” 宋长乐眉眼弯弯,起身请辞。 “多谢夫人体恤。” 待宋长乐主仆离去,薛明珠猛地将案上的蜜饯扫落在地。 “没用的东西!”她反手一记耳光甩在青柳脸上,“连个碗都端不住,要你何用?” 青柳扑通跪地,半边脸立刻肿起老高,却不敢抬手去捂。 “奴婢该死……” 赵嬷嬷连忙递上热帕子给薛明珠擦手,朝青柳使眼色。 “还不滚出去!” 待青柳踉跄着退下,薛明珠攥着帕子冷笑。 “贱人!她倒是会给自己招揽好名声!” 赵嬷嬷见状连忙上前安抚:“夫人息怒,老奴早已派人盯紧了。那施粥行善的名头记在侯府账上,断不会让她一人独占。” 说着递上一盏温茶,“您且宽心,任她如何蹦跶,终究越不过您去。” 薛明珠接过茶盏却不饮用,只盯着晃动的茶汤冷笑。 “嬷嬷说得是,由着她折腾那些虚名,等我怀上了侯爷的子嗣……” 与此同时,采苓跟在宋长乐身后,沿着曲折的回廊往落花坞方向行去。 她不时回头张望,确认兰芳院的人没有跟来,这才紧赶两步,凑到主子身侧。 “主子,您怎知这个时辰夫人在喝药?” 她原打算让小红借着膳房的关系,悄悄打探药方和用药的时辰。 可赵嬷嬷那老虔婆实在谨慎,煎药的事全由兰芳院的小厨房一手包办,半点风声都透不出来。 采苓不禁暗自嘀咕:自家主子莫非能掐会算不成? 宋长乐步履轻盈,眉眼带笑。 “亏你入府时候还宣称在药房做过事。我踩的不过是寻常的服药时辰罢了,左不过饭前饭后。” 她轻声说着,手指不自觉地摸了摸袖中藏着的帕子,那上面还沾着方才偷偷蘸取的药汁。 “退一万步说,若是这次不成,下次再来便是。” 采苓眼中闪过钦佩之色。 “思虑周全,奴婢实在不及。” 转过假山叠石,落花坞的飞檐已在花木掩映间若隐若现。 宋长乐停下脚步,从袖中取出那方沾了药汁的帕子,仔细折好递给采苓。 “时辰挑的好,自然事半功倍。虽说赵嬷嬷多事,要添几个眼线,倒也碍不着我们的事。” 采苓双手接过帕子,会意道。 “奴婢明白。待得了闲,就去寻府医验验这药里的门道。” 第一百六十九章 观音庙暗递秘策 观音庙的香火素来鼎盛,恰逢观音诞辰更是香客盈门。 庙前的山脚下,侯府下人手脚麻利地搭起一排长长的粥棚。 宋长乐一袭素衣立于粥棚前,手持木勺,正仔细地为排队的流民盛粥。 “大娘慢些喝,小心烫着。“ 她将热气腾腾的粥碗递到一位佝偻老妇手中,眉眼间尽是温柔。 老妇颤巍巍接过,布满皱纹的眼角泛起泪花:“多谢夫人,您真是活菩萨....” 宋长乐轻轻摇了摇头。 “活菩萨可不敢当,不过是尽些绵薄之力。老人家慢用,那边还有御寒的衣物。” 站在粥棚角落的张婆子脸色阴沉。 她是薛明珠派来监视的眼线,此刻见风头全被宋长乐抢去,急忙挤到前面,声音洪亮。 “大家别光谢侧夫人,这是我们侯府主母薛夫人的意思!咱们夫人最是心善,特意嘱咐要多放米少掺水!” 她边说边抢过宋长乐手中的粥勺,动作粗鲁地舀起一大勺。 “来来来,都排好队!” 滚烫的粥水溅到前排孩童手上,孩子哇的一声哭出来。 宋长乐连忙取出帕子,蹲身为孩子擦拭。 “烫着了吧?香兰,去取些清凉膏来。” 她声音轻柔,与张婆子的粗声大气形成鲜明对比。 百姓们交换着眼色,窃窃私语。 “到底是宋夫人心细......” “听说她为了救侯爷落了病根,还亲自来施粥......” 张婆子脸色铁青,正要发作,宋长乐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不自然的红。 香兰在一旁紧张地扶着她的手臂。 “主子,您身子还没好全,风口站久了又要头疼的。” 宋长乐虚弱地点点头,朝众人歉然一笑。 “嬷嬷说得是。这粥棚全赖夫人支持,妾身不过是代夫人走一趟罢了。” 她说着,身形忽然晃了晃。 香兰立刻惊呼:“主子!” 宋长乐虚弱地摆摆手。 “不碍事...只是有些头晕。香兰,扶我去庙里上柱香吧,顺便歇歇脚。” 她步履蹒跚地往庙里走,百姓们自发让出一条路,眼中满是怜惜。 “病成这样还来行善......” “侯府有这样的侧夫人,真是积德了!” 张婆子气得直跺脚,却无可奈何,只能把怒气撒在粥桶上,搅得粥水四溅。 观音庙偏殿香烟缭绕。 宋长乐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看似虔诚地闭目祈祷,实则眼角余光不时扫向殿门方向。 温芷柔留下的长命锁上只刻了地点和日期,并未写明具体时辰。 不过永宁侯府施粥一事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她若真有心赴约,今日定会派人前来...... 不多时,一个熟悉的面孔果然换了一身寻常女子的打扮进来参拜。 “香兰,我有些乏了,去问问庙里可有清净的斋房能歇息片刻。”宋长乐轻声吩咐。 斋房清幽简朴,窗边小几上供着一枝白菊。 宋长乐刚坐下,门帘一挑,玉棠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给侧夫人道喜了!” 玉棠福身行礼,眼角眉梢俱是殷勤。 “不过月余未见,听说永宁侯抬了您做侧室,奴婢听着都替您欢喜。” 宋长乐上前虚扶一把,态度谦和。 “玉棠姑姑言重了,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微末功夫罢了。” 见宋长乐并未因先前暗中试探之事介怀,玉棠暗自松了口气,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玉棠顺势在一侧落座,眉眼间带着几分愧疚。 “先前长命锁那事儿,原是奴婢眼皮子浅,没等娘娘示下就自作主张,倒险些连累了您。” 说着起身又要行礼,“今日特来请罪,还望夫人宽宥。” 宋长乐轻轻扶起她的手:“姑姑快别如此。” 玉棠就势挨近几分,声音压低。 “您侧夫人的位置既然坐稳了……不知您上回说的法子,可有什么新计较?” 宋长乐垂眸浅笑,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递了过去。 “都在里头了。娘娘若是满意,妾身所求是不单单只是一个侧室之位。” 玉棠这般殷勤赔罪,又迫不及待地提起旧事,背后是谁的授意,不言而喻。 不过月余光景,皇帝对那位神女的新鲜劲儿便淡了么? 倒也不足为奇。 这后宫之中最不缺的,便是容色上乘的美人。 纵是温芷柔那等绝世姿容,日日相对,在帝王眼中,怕也终究是件精致的玩物罢了。 玉棠接过锦囊却未立即打开,指尖谨慎地在丝缎表面摩挲两下,抬眼试探道。 “夫人可否容奴婢先瞧瞧?” 见宋长乐含笑颔首,她才小心翼翼地解开系带。 先是隔着锦缎轻嗅,确认无异味后,方用指甲挑开一角往里窥看。 当看清内容物时,她突然像被烫到般收紧锦囊,耳根瞬间涨得通红。 “这、这些烟花女子的手段,娘娘冰清玉洁,怎能......” 宋长乐轻抿一口茶,神色淡然。 “这些新奇玩意儿,陛下在宫中定然未曾见过。” 她指尖轻点锦囊,意味深长。 “正因陛下素来端方,才更易被新鲜事物吸引。若是让陛下亲眼见证,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女为他堕入凡尘,变化模样,该是怎样动人的景致?” 玉棠手一抖,锦囊差点落地。 她慌乱地塞回袖中,声音发颤。 “可若被旁人抓住话柄,说娘娘惑主......” 宋长乐不紧不慢地斟了盏茶,亲手推到玉棠面前。 “陛下圣明,丽嫔娘娘贤德,不过是鹣鲽情深罢了。姑姑莫忘了,丽嫔娘娘的父亲温大人执掌御史台,可是言官之首。这满朝文武,谁敢多这个嘴?” 说罢,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 “法子妾身给了,用与不用端看娘娘如何思量。不过我家侯爷却也吃这套。陛下......未尝不是如此。” 玉棠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匆匆一礼。 “奴婢告退。” 她转身时脚步凌乱,险些被门槛绊倒。 回宫的马车上,玉棠死死攥着锦囊,满眼复杂。 车帘被风掀起一角,街边勾栏瓦舍的喧嚣声浪顿时涌了进来。 风月之地的朱漆招牌高悬,门前灯笼摇曳,映得那些倚栏娇笑的女子肌肤胜雪。 几个华服男子正痴痴仰头望着楼台,其中一人甚至失手打翻了酒盏,眼睛还只顾盯着楼上那抹招摇的身影。 “如烟姑娘……”有人醉醺醺地喊,“一千金,再让我瞧一眼!就一眼!” 玉棠咬了咬下唇,她不禁想起温芷柔入宫前的样子。 温婉端庄,姣姣如明月。 可如今...... 玉棠摸了摸袖中锦囊,只觉烫手得很。 那里面装着宋长乐给的法子。 无非是教娘娘如何像勾栏女子那般,用若即若离的眼波,欲拒还迎的指尖,让男人神魂颠倒的把戏...... 车帘落下,遮住了外头的靡靡之音。 玉棠闭了闭眼,若是陛下望着娘娘时,也如那些男子一般痴迷的眼神,或许也是好事? 第一百七十章 秋千媚术,药方玄机 栖凰阁内熏着淡淡的檀香,氤氲烟气中隐约可见案前供奉的白玉观音像。 温芷柔正专注地抄写《妙法莲华经》,见玉棠回来,手中毛笔微微一顿。 “东西拿到了?” 玉棠跪地奉上锦囊,头垂得极低。 “娘娘,这......” 温芷柔展开那巴掌大的小册子,只看了一眼,耳根便红透了。 册子上细细密密记载着《帐中三十六式》,配着工笔小画,连女子如何用足尖勾缠男子腰带的细节都勾勒得纤毫毕现。 她强忍羞意继续翻阅,突然啪地合上册子。 “合欢秋千?九曲回廊?这、这成何体统!” 玉棠偷瞄一眼,瞧见那些闻所未闻的花样,也羞得低下头。 “奴婢早说那宋氏不是正经人,奴婢原也不敢呈给娘娘……” 温芷柔将小册重重拍在案上。 她是温家嫡女,自幼熟读《女诫》,何曾见过这等污秽之物? “娘娘息怒。”玉棠连忙劝道,“那宋氏出身低微,用的自然都是下作法子,咱们不用便是。” 温芷柔抬手止住她的话,目光不自觉地又落回案几上的小册。 她想起皇帝近日频频临幸的那些新入宫的宫女,无一不是出身低微却最会撒娇卖痴之辈…… 她深吸一口气,突然开口。 “去找两个嘴严的工匠来,本宫要在殿前树下架一架秋千。” 玉棠瞪大眼睛:“娘娘!您可是.....” 温芷柔咬了咬唇,重新翻开小册,纤细的指尖抚过小书上那对在秋千上纠缠的身影。 “神女?神女也要食人间烟火。” 当晚,夜色沉沉,宫灯在风中轻轻摇曳,将朱红色的宫墙映照得忽明忽暗。 皇帝负手走在通往储秀宫的石径上,身后跟着一队低眉顺眼的太监宫女。 他今日翻了新人的牌子。 那新入宫的女子生得娇俏可人,一双明眸总是含羞带怯地望着他,举止却大胆识趣。 不等转弯,忽见前方一道纤细身影匆匆而来。 来人正是温贵妃身边的掌事宫女玉棠。 她步履匆匆,一见圣驾便扑通跪倒在地。 “陛下,我家娘娘突发急病,想见陛下最后一面。......” 皇帝赶到时,精巧的秋千已经悬在了梅树下。 月光如水,洒在美人半透明的纱衣上,勾勒出曼妙的轮廓。 “爱妃这是何疾?竟要在月下荡秋千来医治?” 低沉的男声突然从身后传来,温芷柔心头一跳,险些从秋千上跌落。 一双手臂及时扶住了她的腰肢,熟悉的气息包围了她。 “陛下...” 她故作惊慌地回头,让纱衣恰到好处地滑落肩头,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 “您真的来了……” 皇帝的手仍停留在她腰间,眯眼等她的解释。 “玉棠说爱妃病重,朕一路忧心如焚。如今看来,爱妃气色甚佳。” 温芷柔抬眼直视皇帝,眼中波光粼粼。 “妾身确实病了,只是不是身病,是心病。陛下久不踏足宫中,妾身...思念成疾。” 皇帝明显一怔。 往日的温芷柔何曾说过如此直白的话语? 她向来端庄自持,举手投足间尽是清冷矜贵之气。 “朕记得,爱妃从前最是恪守礼数。” 皇帝将她放在秋千上,自己则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今日怎的如此大胆?” 他话未说完,温芷柔忽然大着胆子伸手拽住他的衣襟,迫使他弯下腰来,一只手则是主动解开了纱衣的系带。 “陛下恕罪……昨夜臣妾梦中得遇仙人,传授双修秘法,需借日月精华,方能事半功倍。此刻天时地利,不知陛下可愿……与臣妾一试?” 秋千通体由上好的紫檀木精制而成,秋千板打磨得光滑温润,更是细致地缠裹着柔软的绸缎。 此时,绳索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与女子的轻吟交织在一起,融入这深宫的月色之中。 与此同时,永宁侯府的落花坞内一片静谧。 房内只在床头点了盏灯,昏黄的光晕映着宋长乐专注的侧脸。 她手中的香囊已近完工,针线穿梭间,忽闻门外传来脚步声。 她未抬头,只淡淡问道:“如何?” 采苓快步上前,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得方正的纸笺,双手奉上:“主子,府医看过了。” 宋长乐放下手中的香囊,轻轻展开那张纸笺。 只见纸上墨迹淋漓,字迹龙飞凤舞。 这般笔势,若非常年与药方打交道的行医之人,只怕连半个字都难以辨认。 即便不慎遗失在外,旁人拾得也只会当作一张信手涂鸦的狂草,断不会想到其中暗藏玄机。 “当归、川芎、白芍、熟地……” 宋长乐轻声念着,眉头渐渐舒展。 “果然是四物汤的底子,加了紫河车、鹿茸……” 紫河车补气血,鹿茸壮阳益精,皆是助孕之物。 念到最后一味药时,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指尖在纸上轻轻一颤。 这方子本是妇人调经助孕的良方,但最后一味斑蝥用得蹊跷。 此物虽能暖宫助孕,却有大毒,用量需极为谨慎。 宋长乐将纸笺丢到油灯里。 “难怪赵嬷嬷那般谨慎,连煎药都要亲力亲为。原来是一剂猛药。” 采苓眼珠转了转。 “主子,这药方是不是可以做文章?” 宋长乐抬手制止。 时机未到,贸然出手只会打草惊蛇。 “不急。你去告诉小红,让她在兰芳院的粗使丫鬟中物色些伶俐的交好一二。记住,要那种挨过板子,或是家里有痨病爹娘,急需银两救命的。” 她如今已是记入宗谱的侧室,在府中渐渐站稳了脚跟,下人们见了也要规规矩矩行个礼。 这来之不易的体面,是该好好经营。 既然根基已稳,就该早做筹谋,将手伸得远些,毕竟在这深宅大院里,多留个后手总不会错。 采苓眼睛一亮。 “主子是想……” 宋长乐轻笑一声。 “赵嬷嬷再谨慎,也防不住所有人。尤其是那些看似最不起眼的。” 正说着,香兰匆匆进来。 “主子,张婆子往兰芳院去了,怕是去告状的。” 宋长乐不以为意。 “由她去。薛明珠越是沉不住气,越容易出错。” 第一百七十一章 旧账刁难,香囊救兵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 落花坞的院门刚开,便见赵嬷嬷已带着两个粗使婆子在门外候着了。 “老奴给侧夫人请安。” 赵嬷嬷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全礼,脸上堆着殷勤的笑容。 “夫人念着侧夫人身子娇弱,特意嘱咐老奴要好生伺候着教看账本。侯府规矩大,侧室也是要学着管家的,免得日后在人前失了体面。” 香兰刚奉上的茶盏被她双手接过,轻轻放在案几上。 “谢过香兰姑娘,只不过茶就不必了。老奴奉夫人之命,本来即刻该就开始教习。不过侧夫人方起……” 宋长乐随手绾了个简单的发髻,两步走到案前落座。 她心中暗忖,不愧是薛明珠跟前最得力的爪牙,这三两句话的功夫,传出去倒要让不知情的人以为是她怠慢了。 赵嬷嬷眯缝着眼打量着宋长乐,心道是个伶俐的,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她朝身后一挥手,两个婆子立刻抬进来一摞足有半人高的账册,赵嬷嬷亲自接过,轻手轻脚地放在案几上。 “这些都是老奴特意挑的简明账目,侧夫人慢慢看就是。” 宋长乐指尖轻轻拂过账册泛黄的页角,面不改色:“有劳嬷嬷费心了。” 赵嬷嬷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堆了起来。 “应该的。” 她翻开最上面一本,指着密密麻麻的字迹道。 “夫人交代,今日只需核对这三年的收支。错一处罚抄十遍,也是为了侧夫人记得牢靠。” 采苓偷眼看去,那账册字迹潦草不说,墨迹晕染处比比皆是,条目更是混乱不堪。 宋长乐却已端正跪坐在案前执笔,神色恬淡。 “嬷嬷请上座指点,妾身这就开始。” 日头西斜,宋长乐保持着同一姿势已四个时辰。 她的脊背肩颈都僵直了,手上仍一笔一划核对着账目。 “侧夫人,”赵嬷嬷突然凑近,声音温和,“这里似乎有些出入。五月初六的胭脂水粉开支账上记的是十二两,您怎的记成十五两了?” 宋长乐抬眼看去——那处墨迹斑驳,根本看不清数字。 她心知这是故意刁难,却仍温顺地点头:“嬷嬷教训得是,妾身这就重抄。” 赵嬷嬷自责地叹气:“不怪侧夫人悟性不佳,是老奴没教明白。奈何夫人最重规矩,错一处都要重抄十遍。侧夫人年轻,怕是受不住这样的辛苦......” 香兰心疼地看着主子苍白的脸色,壮着胆子道:“嬷嬷,主子从早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 赵嬷嬷一拍额头,恍然大悟道。 “香兰姑娘提醒得是!夫人学管家时,三天三夜不眠不休都是常事……老奴光顾着教习,竟忘了侧夫人身子弱。快,去给侧夫人换盏热茶来。” 她转身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瓷瓶。 “这是夫人赏的老山参片,最是补气提神。侧夫人含一片,也好缓缓精神。” 宋长乐双手接过,却在瓶口轻嗅时察觉一丝异样。 这参片里掺了微量麻黄,短期服用能提神,长期却会耗损元气。 她佯装不知,含了一片。 “多谢夫人体恤。” 果然片刻后精神一振,继续伏案疾书。 薄暮冥冥时,赵嬷嬷才慢悠悠地起身告辞。临出门前,她故作关切地叮嘱道。 “侧夫人今日辛苦了,老奴明日再来。夫人交代了,这些账册须得尽快核对清楚,耽搁不得。待过两日,夫人还要亲自来瞧瞧侧夫人的功课呢。” 宋长乐强撑着酸痛的腰背起身相送,嘴角带笑。 “嬷嬷慢走,妾身一定随时准备着。” 赵嬷嬷前脚刚跨出院门,香兰便急急地吩咐小厨房热菜传膳,一边替宋长乐揉着酸痛的肩膀,忍不住抱怨道。 “主子,您从早到晚连口水都没好好喝,那老虔婆分明是故意刁难!那些账目连奴婢都瞧出是陈年旧账,主子何苦这般忍着?” 宋长乐轻轻活动着僵硬的脖颈,从袖中取出一个绣工精致的香囊。 “无妨,上有张良计,下有过墙梯。侯爷可回府了?” 香兰一愣,脑子一时半会没转过弯儿来:“方才听前院的小厮说,侯爷申时末就回来了,这会儿应该是在书房。” 宋长乐点点头,将香囊递给进门的采苓。 “采苓,你脚程快,把这个给侯爷送去。旁的话不必多说。” 采苓接过香囊,只见上面绣着萧萧竹叶,针脚细密,显然是费了心思的。 她心领神会,快步出了院子。 香兰一边伺候宋长乐净手,一边不解地问。 “主子,您怎么这时候还想着给侯爷送香囊?那赵嬷嬷明日肯定还要来刁难,您该想想对策才是。” 宋长乐接过帕子擦拭手,莞尔道:“正是因为如此,才更要送。” 她没再多说,只是吩咐道。 “把那些账册都收好,一本都别动。” 香兰虽不明白主子的用意,还是依言将账册整齐码放在案几上。 那摞账册足有半人高,在烛光下投下长长的阴影。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院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香兰刚摆好晚膳,就见沈昭临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采苓和玄奕。 宋长乐似是吃了一惊,连忙起身行礼。 “侯爷怎么亲自过来了?妾身还未梳洗,仪容不整...” 她发髻还是晨起时候随手绾起的,唇色因为一日的颗粒未进而微微发白。 沈昭临抬手虚扶:“不必多礼。” 他的目光扫过案几上堆积如山的账册,眉头皱了皱。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用膳?” 宋长乐温顺地低下头。 “今日夫人派赵嬷嬷来教导妾身看账册,妾身愚钝,学得慢了些,耽误了时辰。” 沈昭临走到案几前,随手翻开一本账册,只见上面墨迹斑驳,字迹潦草,有些地方甚至被水渍晕染得完全看不清。 他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却听宋长乐柔声道。 “夫人愿意教导妾身,是妾身的福气。侯府规矩大,妾身总要学着管家的。” 沈昭临合上账册,目光落在宋长乐略显苍白的脸上。 “你今日就看了这些?” 宋长乐轻轻点头。 “赵嬷嬷说,要先核对三年的收支。错一处要罚抄十遍,是为了让妾身记得牢靠。”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夫人还特意赏了参片,怕妾身精神不济。” 沈昭临眼中寒意更甚,却不动声色地走到膳桌前。 “先用膳吧。” 宋长乐似是受宠若惊:“妾身已经动过筷子,侯爷可用过晚膳了?若不嫌弃...” 沈昭临直接坐下,示意她也入座。 香兰和采苓连忙添了碗筷,又去厨房加了几道菜。 宋长乐小口吃着饭,时不时偷瞄沈昭临一眼。 这男人愿意相帮是最好的,若是冷眼旁观,她也得寻摸别的法子才是。 沈昭临忽然问道。 “那香囊绣得不错,怎么突然想起送我这个?” 宋长乐心神迅速回笼,放下筷子,脸颊微红。 “妾身见侯爷近日公务繁忙,便在香囊里添了些安神的药材,或可稍解疲乏。”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缘。 “竹报平安虽是民间旧俗,却最是清雅。竹空心有节,历霜不凋,遇风不折。妾身私心想着,若侯爷能似这新竹,日日平安,岁岁安康,便是极好的。” 沈昭临眸光微动,指尖无意识地在竹叶纹路上流连。 他常年收到的都是鸳鸯戏水、并蒂莲花。 这般朴素含蓄的祝福倒是头一回。 “竹报平安...”他低声重复,冷峻的眉眼不自觉地柔和下来,“你倒是第一个送我这个寓意的。” 宋长乐抿了抿唇,温声道。 “妾身手艺浅薄不敢与旁人相比。只是观音诞辰当日施粥流民后,颇有感触。” 沈昭临忽然觉得袖中的香囊隐隐发烫。 年年入冬后,本朝边境总要起些战事,他作为武将,少不得要挂帅出征。 这些年在沙场拼杀,收到的吉祥话不知凡几,却从未有人将他的平安看得这样重。 那些锦绣祝词都是给定远侯的体面,唯有这一针一线绣的竹叶,是单单给沈昭临的。 “有心了。” 用完晚膳,沈昭临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第一百七十二章 算法解围 他走到书案前,随手拿起宋长乐抄录的账目看了看,只见字迹工整清秀,与那混乱的原始账册形成鲜明对比。 “今日抄了多少?” 宋长乐轻声道:“只完成了一小部分,让侯爷见笑了。” 沈昭临忽然转向玄奕。 “去把我书房里那套《九章算术》拿来。” 玄奕领命而去,不多时捧回一套装帧精美的书籍。 沈昭临将书递给宋长乐。 “管家算账,先要懂得算法。这书你仔细研读,比看那些糊涂账强。” 宋长乐双手接过,一脸受宠若惊。 “谢侯爷赏赐……” 话音未落,唇上一热。 他的吻来得突然,却在触碰的瞬间显出几分迟疑,仿佛在试探宋长乐的心意。 一吻终了,他抵着她的额头低声道。 “今日公务缠身,甚是疲惫。不知你可愿收留本侯一晚?” 宋长乐耳尖微红,却乖顺地应了声。 “妾身这就让人准备热水...” 待侍女们退下,屋内只剩烛火轻摇,屏风上的影渐渐交叠。 夜风掠过窗纱,案上那本《九章算法》不知何时滑落,书页微卷,再无人翻动。 待到三更梆子响,落花坞的灯仍亮着,只是烛泪堆叠,映着锦帐低垂…… 主院那边,薛明珠得知侯爷留宿落花坞的消息时,指尖在案几上缓缓收紧。 “贱人!” 她轻笑一声,眼底却冷得渗人。 “不是说闭院静养?我看分明是欲擒故纵。 赵嬷嬷垂首立在一旁,不敢接话,只听得薛明珠指间新戴的翡翠戒指咔地一声轻响,竟是生生裂了道细纹。 “有功夫勾引人,想来身子大好了。”她慢条斯理地抚过戒指裂痕,“明日把五年内庄子的陈账都送去落花坞,好好算算!” 次日清晨,沈昭临早早起身去上朝。 临走前,他特意吩咐。 “今日赵嬷嬷若来,就说我让你先研读《九章算术》,账册暂且放一放。” 宋长乐温顺地点头。 “妾身明白,侯爷放心。” 等沈昭临一走,她立刻让香兰把昨夜收起的账册重新摆出来,自己则坐在案前认真研读《九章算术》,时不时在纸上演算。 “主子,您真要学这个?” 香兰好奇地问。 宋长乐颔首。 “当然,侯爷亲自吩咐的,岂能怠慢?” 她轻轻抚摸着书页,低声道。 “况且,技多不压身,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能用上……” 正说着,院外又传来赵嬷嬷刺耳的声音。 “老奴给侧夫人请安!” 宋长乐迅速调整表情,换上一副疲惫却强打精神的模样。 赵嬷嬷带着两个婆子趾高气扬地迈进院子,一眼就看见案几上摊开的《九章算术》,眼皮顿时一跳。 “给侧夫人请安,您这是在抄什么?夫人交代的账目可都核完了?” 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眼睛却直往账册上瞟。 宋长乐轻咳两声,将案上的《九章算术》往边上推了推,露出底下整齐的账册。 “嬷嬷见谅,妾身正按侯爷吩咐研习算法,需得先将这本典籍参透,账册的事恐怕要暂且搁置几日。不过昨夜已核验过的账目都在这里了,妾身特意用朱笔标出了几处存疑的地方……” 赵嬷嬷脸色一僵,随即堆出假笑。 “夫人交代的事怎能耽搁?侯爷日理万机,后宅琐事自然该由夫人做主。” 她朝身后使了个眼色,两个婆子立刻又抬进一摞更高的账册,扑通一声重重放在地上。 宋长乐不动声色地掩袖轻咳。 “嬷嬷,侯爷的话,妾身不敢不从。” 赵嬷嬷三角眼一眯。 “侧夫人这是拿侯爷压老奴?夫人说了,这些是五年来庄子上的要紧账目,今日必须核对完……” “啪!” 宋长乐突然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惊得赵嬷嬷话音戛然而止。 “嬷嬷慎言。” 她声音依旧柔和,眸色却冷了下来。 “妾身何时说过要违抗夫人?只是侯爷亲口吩咐先学《九章算术》,莫非嬷嬷觉得,侯爷的话在后宅不作数?” 她眸光微转,语气陡然一沉。 “还是说……嬷嬷存心要离间妾身与夫人的情谊?” 赵嬷嬷被堵得哑口无言,老脸涨得通红。 她盯着宋长乐案上那本精心装订的书册,认出确实是侯爷书房里的珍本,顿时气焰矮了三分。 “老奴、老奴不是这个意思...” “采苓。”宋长乐突然唤道,“去把我抄录的算法笔记拿来,请嬷嬷带回去给夫人过目,也好证明妾身没有偷懒。” 采苓机灵地捧出一叠工整的纸页,墨迹尚新,显然是今早刚写的。 赵嬷嬷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正僵持间,院外突然传来一阵环佩叮当声。 “妹妹这是跟下人置什么气呢?” 薛明珠扶着青柳的手袅袅而来,一袭正红穿花百蝶裙装明艳逼人。 她目光扫过案上的《九章算术》,凤眸含怒。 “侯爷待妹妹当真体贴,连珍藏的孤本都舍得给。所以妹妹学得如何了?” 薛明珠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地行礼的宋长乐,目光扫过案几上堆积如山的账册。 宋长乐一改方才的强势,声音轻柔。 “托夫人的福,略有所得。” 薛明珠冷笑一声,随手拿起一本账册翻动,纸页哗啦作响如同她此刻烦躁的心绪。 这贱人不过是个低贱奴婢,仗着几分姿色得了侯爷青眼,竟也敢在她面前装模作样地看起《九章算术》来。 “那本夫人考考你。去岁腊月,针线房支取了多少银两购置丝线?” 采苓默默地上了一盏新茶,快步退下。 宋长乐不假思索。 “回夫人,一百二十两。其中湖绸六十两,苏绣三十两,蜀锦二十两,余下十两是金线。” 薛明珠脸色微变。 这贱人竟真将混乱的账目记熟了? 她眯起凤眼,端起茶盏,目光扫过案几上堆积如山的账册,忽然瞥见《九章算术》中露出一角纸笺,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算式。 “看来妹妹确实下了苦功。那我且问你……” 薛明珠的声音陡然转冷。 “今有人共买物,每人出八钱,盈三钱;每人出七钱,不足四钱。问人数、物价各几何?” 满堂丫鬟们面面相觑,这题可比鸡兔同笼刁钻多了! 薛明珠满意地看着宋长乐微微蹙起的眉头。 这题需用“盈不足术”,连府里老账房都要推演半天,她不信这贱婢能速解。 宋长乐定了定心神,轻声道。 “妾身斗胆,请借算筹一用。” 第一百七十三章 药茶催经 薛明珠冷笑,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只见宋长乐从案上取来一把乌木算筹,纤细的手指在算筹间灵活穿梭,有模有样地拨弄起来。 “盈不足术曰:置所出率,盈、不足各居其下。令维乘之,并之为实。并盈、不足为法……实如法而一。” 她的手指灵动,算筹碰撞的声响好似珠落玉盘。 “两次相差,八减七得一钱。” 宋长乐轻声细语地解释着,指尖在算筹上轻轻划过。 “盈加不足:三加四得七钱。故人数为七,物价为五十三钱。” 薛明珠眼中闪过一丝恼怒,随手翻开一本账册,指尖重重戳在纸页上。 “妹妹倒是伶俐,可这处明明记错了。怎么,是妹妹眼神不好使,还是本夫人交代的事……不值得你用心!” 宋长乐垂眸,轻声道。 “夫人明鉴,那处墨迹晕染,妾身是根据前后条目推算......” 薛明珠厉声打断。 “放肆!管家理事最忌想当然!看来赵嬷嬷教得还不够严!” 她猛地起身,衣袖带翻了茶盏。 滚烫的茶水泼在宋长乐手上,瞬间红了一片。 “夫人息怒。”宋长乐却先一步跪下,将烫伤的手藏在袖中,“是妾身愚钝,辜负了夫人一片苦心。” 薛明珠见她这般逆来顺受,反倒没了发作的借口,只得冷哼一声。 “愚不可及,管家之事交到你手里只怕会害了整个侯府,停了罢!” 待薛明珠的脚步声远去,香兰慌忙从内室取来药膏,心疼地看着主子红肿的手背。 “主子,您的手……” 宋长乐却看着地上泼洒的茶水痕迹,轻轻笑了。 那笑容转瞬即逝,却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意味。 她接过药膏,自己细细涂抹起来:“无妨,小伤而已。” 薛明珠前脚刚踏出落花坞的月洞门,后脚就觉得小腹一阵绞痛。 她皱了皱眉,强撑着往主院走,却在穿过回廊时双腿一软,险些栽倒。 “夫人!”青柳惊呼着扶住她,这才发现薛明珠的脸色白得吓人,“您这是怎么了?” 薛明珠手护着小腹位置,指尖死死掐住青柳的手臂。 “去请府医...” 话音未落,一阵热流突然涌出,染红了她的裙摆。 青柳吓得脸色煞白,连忙唤来几个粗使婆子抬来软轿,又急急去取月事带。 兰芳院,薛明珠疼得蜷在榻上,身子弯成一只虾米。 她精心梳妆的发髻散乱开来,步摇歪斜地挂在鬓边。 “不该的...明明还未到日子。” 医女匆匆赶来时,薛明珠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 指尖在腕间反复探查,医女眉头越锁越紧。 这腹痛虽由月信引起,可脉象弦急,血室动荡,分明是被人用药强行催发了信期。 她闭了闭眼,立时想到落花坞那位。 赵嬷嬷日日抱着高摞账册往那边跑,府里谁人不知? 如今看来,怕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收回手,医女不动声色道。 “夫人只是月信到了,静养几日便好。不过...” 她顿了顿,“夫人信期向来准时,近日可曾用过什么特殊方子?” 薛明珠心头猛地一跳——那斑蝥方子! 老大夫再三叮嘱过,那可是虎狼之药。 难道......这次月信提前,竟是体质转好的征兆? 她咬紧下唇,指尖几乎掐进医女的腕子。 “不过是调养身子的补药...我的寒症可好些了?” 医女看着近在咫尺那张执拗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都疼成这样了,还念念不忘子嗣之事...... 那斑蝥方子的厉害她岂会不知? 虽有效用,一不小心却也最伤身。 “夫人血气瘀滞,此时不宜进补。”她斟酌着字句,“即便要调理,也该用温和的方子。那些补药......还是暂缓为好。” 话里未否认斑蝥的功效,薛明珠眼底顿时燃起亮光。 待医女退下,她撑着身子厉声道。 “等这遭过去,告诉赵嬷嬷把斑蝥方子再加一钱!定是药力不够...” 青柳唇瓣颤了颤,最终还是低头应了。 兰芳院请医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侯府。 “主子,成了。”采苓一进门就凑到宋长乐耳边,声音压得极低。 “薛氏疼得脸都白了,回兰芳院都是叫人抬回去呢。” 宋长乐眉头只是皱了一瞬就舒展开了。 她知道早晚会发作,只是没想到发作得那么快,看来薛明珠的身子还真是糟糕得很。 她轻轻抚摸着方才被烫伤的手背,嘴角带笑。 “药都处理干净了?” 采苓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 “那杯茶奴婢已经收拾了,就剩一个瓶身。” 宋长乐接过瓷瓶,指尖摩挲着瓶身上细腻的釉彩。 “这是当初我伪装胎漏时剩下的药,本想着寻个机会处理掉,没想到...”她轻笑一声,“倒派上了用场。” 香兰正捧着药膏进来,听到这话,眼睛瞪得溜圆。 “主子是说...那杯茶...” “嘘——”宋长乐竖起食指抵在唇前,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夫人不过是信期不调,与我们何干?” 香兰会意,连忙点头:“夫人自己身子不争气,哪能怪到别人头上。” 宋长乐收好清理干净的瓷瓶,转身从妆奁中取出一对精巧的银丁香塞给采苓。 “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采苓连连摆手:“主子折煞奴婢了,这都是奴婢该做的。” 宋长乐将耳坠硬塞进她手里。 “拿着,折了现银还是留着都好,哪有跟钱过不去的。” 采苓这才收下,福了福身退出屋去。 香兰一边给宋长乐上药,一边忍不住问:“主子,那药...会不会太狠了些? 宋长乐淡淡道:“薛明珠常年服用斑蝥方剂调养身子,那药性燥热,与我下的催经药相冲...比起她给我下的那些药...” 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只是弹了弹香兰的额头。 “不必担心,不过是让她多吃些苦头罢了,不会害了性命。” 香兰小声道:“那...会不会查出来...” “查?”宋长乐轻笑,“她敢让府医细查吗?那些斑蝥方剂本就是虎狼之药,若传出去她为求子不择手段,丢的是谁的脸?” 她说着,目光落在案几上那摞账册上。 薛明珠想用这些陈年旧账压垮她,却不知她宋长乐最擅长的,便是借力打力。 “把这些账册都收起来,”她吩咐道,“一本都不要少,虽是旧账,日后保不齐有用处。” 香兰连忙应下,小心翼翼地抱起那摞账册。 她没看见的是,在她转身的瞬间,宋长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她可不是良善之辈。 多少次了,她确实动过杀心,想要干脆利落地了结薛明珠。 可转念一想,一蹴而就哪有慢慢折磨来得有趣?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丽嫔喜脉惊六宫 当日,午后,栖凰阁内。 温芷柔午睡初醒,忽觉一阵恶心涌上喉头。 她慌忙抓起床边的铜盆,俯身干呕起来。 “娘娘!”玉棠闻声赶来,见状连忙拍抚她的后背,转头急唤小宫女,“快去请太医。” 温芷柔抬手制止,只是话还没出口,又呕出一口清水来。 玉棠见状,不由分说地示意小宫女快去快回,自己则拧了湿帕子,小心翼翼地替主子擦拭唇角。 不多时,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太医提着药箱进来,跪在纱帐外请脉。 帐内一片寂静,老太医的眉头渐渐舒展,随即跪地贺喜。 “恭喜娘娘,这是喜脉啊!约莫月余,脉象虽弱却稳如珠走盘。” 玉棠一愣,随即喜上眉梢。 她连忙捧来赏盘,抓了满把金瓜子就往老太医手里塞。 “张太医,我家娘娘月份还小,后宫人多眼杂,此事还望……” 温芷柔忽然掀开纱帐,露出一张平静得过分的脸。 “不必。本宫要这喜讯传遍六宫。张太医,你现在就去太医院如实记档。” 玉棠手一抖,金瓜子哗啦啦洒了满地,她急得去扯主子衣袖。 “娘娘不可!若是走漏风声……” 温芷柔抬腕止住她的话头,眼风扫过,老太医立即识趣地退出殿外。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小腹,语气淡然。 “这深宫里哪有密不透风的墙,你以为瞒得住?栖凰阁里里外外多少双眼睛盯着?不如大大方方说出来,反倒安全些。” 她顿了顿,眼睛里没有丝毫初为人母的喜悦,反而满是深不见底的算计 “这孩子若平安降生,自然皆大欢喜;若不幸……也能换得陛下几分怜惜。” 玉棠这才恍然大悟,连忙去御书房报喜。 脚步声渐渐远去,殿内重归寂静。 温芷柔低头看向平坦的小腹,忽然冷笑一声。 薛明珠求而不得的孩子,原来来的那么轻易? 御书房外,曹德禄眼观鼻鼻观心地垂手立在丹墀下,与朱漆殿门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个位置既能随时应召,又听不清里头的动静。 这是他在宫中屹立多年来的生存之道。 见玉棠疾步而来,他连忙甩动拂尘拦住去路。 “哎哟,这不是栖凰阁的玉棠姑娘吗?来的不巧了,陛下正忙着议事呢,有什么话咱家替你转达便是。” 玉棠脚步一顿,耳尖微动。 御书房内分明传来咿咿呀呀的昆曲声,间或夹杂着女子娇笑。 她心中了然,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只是默默将声音提高了三分。 “曹总管,我家娘娘有喜了!烦请您稍后禀报陛下,就说张太医刚诊出喜脉,娘娘特地让奴婢来报喜!” 话音未落,御书房内的丝竹声戛然而止。 不过片刻,一个鬓发散乱的低位妃嫔慌慌张张掀帘而出,耳根通红地快步离去。 “进来回话。” 皇帝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几分餍足后的慵懒。 玉棠低眉顺眼地入内,只见满地狼藉中,年轻的帝王正慢条斯理地系着腰间玉带。 她目不斜视地跪下行大礼,将喜讯又说了一遍。 “当真?”残留的胭脂在奏折上蹭出几道红痕,皇帝指节轻叩案几。 “千真万确!张太医亲自诊的脉。” 玉棠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娘娘怕有差错,特意让奴婢来请陛下再派太医复诊。” 皇帝忽然朗声大笑。 “好!好!好!曹德禄,传朕旨意,着太医院会诊。若身孕属实,朕要大赦天下!” 他随手摘下手上的羊脂白玉扳指,抛到玉棠眼前的地毯上。 “再让礼部筹备三日后的祈福宫宴,三品以上官员皆携家眷入宫同贺!” 自登基以来,皇帝子嗣单薄,这些年后宫本就少有喜讯,即便偶有身孕,也未能保住。 如今丽嫔有孕,倒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奴婢替娘娘谢陛下赏!” 玉棠将玉扳指仔细擦拭干净,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躬身退出了殿外。 消息传到永宁侯府时,薛明珠正在兰芳院核对账册。 她垂眸看着纸页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忽然想起宋长乐拨弄算筹时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指尖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算盘珠子被拨得噼啪作响。 这时,老管家快步进来禀报。 “夫人,宫里头有旨意,三日后举办祈福宫宴,按照规矩,老奴来请您和侧夫人一同拟订出席名单。” 薛明珠手中的朱笔微微一顿,墨汁在账册上晕开一片暗红。 “宫里有什么喜事?”她语气如常,却不自觉将朱笔攥得紧了几分。 老管家低声道。 “听说是后宫的丽嫔娘娘诊出了喜脉。” 薛明珠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神色平静地颔首。 “知道了。去请宋侧夫人过来一趟。” 落花坞内,宋长乐正倚在窗边挑拣一碟陈年松子,指尖拨开微微返潮的壳。 “夫人找我?”她当即起身理了理袖口的褶皱就往外走,眼波流转间不经意问道,“可说了是什么事?” 账册那事才让薛明珠栽了跟头,按说她应该消停两天才对,怎的突然要见她? 可既是管家亲自来传话,总归不会是后院那些阴私手段吧…… 管家见她神色间隐有忧色,想起这位侧夫人曾救过侯爷性命,便压低声音宽慰道。 “侧夫人不必忧心,夫人召见不过是为了商议三日后宫宴的事宜。听闻丽嫔娘娘有喜,陛下龙颜大悦,要举办祈福宫宴呢。” 宋长乐眼睫微垂,掩去眸中精光。 祈福宫宴?她心头蓦地划过一丝亮光,隐约猜到了喜事的源头。 她先前为温芷柔调配的香方可不只是简单的暖情致幻之效,其中添加的诸多香料更有调理女子体质、助孕养身的奇效…… 再抬眼时,宋长乐笑意温婉。 “原来如此,有劳管家跑这一趟,我这就过去。” 她转身吩咐香兰准备随行,却在背对管家时,朝角落里侍立的采苓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口型微动。 采苓会意,借着整理花瓶的动作微微点头。 第一百七十五章 宫宴名单风波起 宋长乐踏进兰芳院正厅时,日头正好。 她看见薛明珠端坐在主位,背绷得笔直,像一把拉满弦的弓。 “给夫人请安。” 宋长乐福了福身,眼角余光扫过案几上那本被染红的账册。 薛明珠示意她坐下,嘴角扯出一个假笑。 “宫里要办祈福宫宴,丽嫔有喜了。”她顿了顿,“我们得拟个名单。” 宋长乐睫毛轻颤,佯装初次听闻,柔声道。 “原来是宫里有喜事,难怪今儿一早喜鹊在枝头叫得欢……妾身听说,往年都是带林姨娘去的。今年也照旧如何?” 薛明珠听到林婉淑的名字当即就皱了眉头。 “她病得连床都下不来,带去丢人现眼么?” 好不容易平息了自己苛待妾室的风波,薛明珠可不愿意给自己找不痛快。 宋长乐抬眸,语气真切诚恳。 “妾身愚见,正因如此,才更该带去给太医瞧瞧。况且往年都带着,今年若不带,倒显得侯爷薄情。” 她稍作停顿,观察着薛明珠逐渐动摇的神色,又轻声道。 “再者,侯爷最重情义,若见姐姐这般体恤林姨娘,定会欣慰。” 这话确实戳中了薛明珠的软肋。 虽说宋长乐和林婉淑都病怏怏的,但秋猎之后,侯爷确实久不曾踏足她的院子。 正当薛明珠犹豫时,门外传来一阵虚浮的脚步声。 林婉淑扶着巧儿的手,小脸还有些不健康的红,却强撑着行了礼。 “妾身冒昧打扰,实在不该……” 薛明珠眉头微蹙,心中嗤笑。 果然,这病秧子听说宫宴的事,立刻坐不住了,怕是来争名额的。 “你病还未愈,不好生将养着,跑来做什么?” 林婉淑在巧儿搀扶下轻轻落座,那姿态柔弱得好似杨柳。 “妾身听闻宫宴之事,特来举荐周妹妹。她舞艺精湛,若能在宫宴上一展才艺,或可为侯府增光……” 薛明珠一怔,没想到她竟不是为自己而来,而是推举周氏。 但想起周氏在枫树下翩跹起舞的妖娆模样,薛明珠的嘴角就不由下沉三分。 她暗自叹息,这些姨娘她是一个都不愿带去,尤其是已经坐上侧室之位的宋长乐。 可转念一想,侯府至今未有子嗣撑场面,若连女眷都显得人丁单薄,反倒更惹人注目。 薛明珠指尖在案几上敲了两下,目光在林婉淑苍白的面容上停留片刻。 带林婉淑去虽不称心,但总比带周姨娘那个祸害强。 “罢了,宫宴何等庄重,周姨娘性子莽撞,怕是冲撞了贵人。你虽身子弱些,但胜在知书达理,进退有度。就按旧例,由你去吧。” 林婉淑似乎早有所料,温顺地应了,又咳嗽几声才告退。 出了兰芳院,宋长乐故意放慢脚步,待林婉淑走近,便与她并肩而行。 秋风拂过,带起两人衣袂轻扬。 “姐姐今日来得可真快,”宋长乐眉梢带笑,目光在林婉淑面上细细打量,“气色也比前几日红润多了,看来那药方还是有些疗效。” 林婉淑闻言,执帕掩唇轻咳一声。 “妹妹特意差人相邀,我自是要来的。说起来,能下床走动,还要多谢妹妹的药方子。” 说话间,两人已行至回廊转角。 宋长乐忽然抬眸,声音略略提高。 “说起来,丽嫔娘娘当真是有福之人。这一胎若能平安诞下,温氏一族至少能保二十年荣华……” 林婉淑会意,余光瞥见青柳躲在朱漆廊柱后的身影,当即顺着话头接道。 “可不是么。皇嗣贵重,再加上温大人执掌御史台,往后这朝堂格局……”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离去。 果然,青柳立刻将这番话原原本本报给了薛明珠。 “二十年?” 薛明珠猛地将手边的账册扫落到了地上,朱笔随之坠地,在地上开出溅出零星红点。 “温家也配?说到底,温芷柔那个贱人,当年不过是个在我身后摇尾乞怜的东西,如今倒要骑到我头上去了!” 赵嬷嬷连忙合上房门,弯腰拾起账册与朱笔。 “夫人息怒。老奴倒是有个主意,既能让侯爷厌弃那宋氏,又能给丽嫔一个教训……” 薛明珠眼神一厉,“说!” 赵嬷嬷凑近耳语。 “宫宴那日,人多眼杂。若宋氏‘不慎’冲撞了丽嫔……” 青柳突然跪了下来。 “奴婢斗胆,赵嬷嬷这法子太险,此事万万不可啊!” 薛明珠眉头一皱:“谁让你插嘴的?” 青柳抬起头,脸上满是焦急。 “丽嫔如今圣眷正隆,若真出了岔子,皇上震怒之下,彻查起来恐怕...” 赵嬷嬷冷笑一声。 “胆大骑龙骑虎,胆小骑猫骑兔,这招虽险却不是毫无胜算,难道要等到温家因为丽嫔一个人鸡犬升天才想起来补救吗?” 青柳咬了咬下唇,声音怯懦了几分。 “奴婢只是担心牵连侯府。侯爷待夫人情深义重,若因此事...” 薛明珠抬手示意两人住嘴,但眼神已不如先前坚决。 她想起沈昭临这些年的礼待,虽然膝下无子是她的心病,但侯爷从未说过半句责备的话。 房间里一时寂静,只有更漏滴答作响。 薛明珠不自觉地抚上平坦的小腹,又想起温芷柔当年跟在她身后唯唯诺诺的模样。 温芷柔、宋长乐…… 凭什么这些个贱人都能怀上,而她却... 一片枯叶打着旋飘落案头。 薛明珠伸手捻起,慢慢将它揉成碎末,细碎残渣自指缝落下。 “青柳所言不无道理,容我再想想...” 只可惜,不等薛明珠想明白,侯府就先一步迎来了贵客。 戌初,永宁侯府正门大开。 薛明珠领着全府女眷跪在影壁前,耳边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名声。 “丽嫔娘娘驾到……” 十六人抬的凤鸾轿辇缓缓落地,金线绣制的帷幔被宫女层层掀起。 温芷柔搭着宫女的手缓步而下。 她一袭石榴红的宫装,腰间玉带特意放宽松了些,衬得尚未显怀的腹部格外醒目。 薛明珠垂眸盯着对方珠履上细细密密缀着的的上百颗东珠,心里腾起一股郁结之气。 当年那个跟在她身后接帕子的小官之女,如今一双鞋子就抵她一季月例。 “都起来吧。” 温芷柔虚扶一把,指尖上的护甲在薛明珠眼前晃过。 “本宫与明珠姐姐有些时日未见了,何必行此大礼?” 薛明珠刚直起腰,就见温芷柔已经转向宋长乐,亲热地执起她的手。 “宋妹妹气色真好,听说你晋了侧室?本宫特意向皇上求了恩典,今日亲自来送宫宴帖子。” 第一百七十六章 耀宠示威辱正室 宋长乐福身行礼,面上惶恐又欣喜。 “妾身不敢当娘娘如此厚爱。” 温芷柔从宫女手中取过帖子,却绕过薛明珠直接塞到宋长乐手里。 “你我姐妹相称便是。三日后宫中设宴,宋妹妹定要随侯爷同来。” 宋长乐心头一跳。 按礼制,宫帖该由正室接过,继而转交侧室和姨娘,温芷柔这举动分明是在打薛明珠的脸。 她偷眼去看薛明珠,只见对方脸上僵硬的笑容都快要端不住了。 “妾身不敢当。”宋长乐慌忙推辞,却感到温芷柔暗中用力按住她的手。 温芷柔轻笑:“有什么不敢的?上次见你还是姨娘,如今已是侧室,可见侯爷疼你。” “侯府地气寒凉,不如移步花厅说话?”薛明珠强撑笑容上前,却在伸手欲扶时被温芷柔突然的干呕惊得后退半步。 “娘娘当心!” 宋长乐眼疾手快扶住温芷柔另一侧手臂,心中暗叹这位娘娘做戏做得太过。 果然,温芷柔顺势靠在她肩上,虚弱地笑道。 “还是宋妹妹贴心,这孩子闹得厉害,早起必吐一回。” 她抚着平坦的小腹,声音故意提高几分。 “太医说这般跳脱好动,多半是个小皇子呢。” 薛明珠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她看着温芷柔尚未隆起的小腹,耳边嗡嗡作响。 当年那个跟在她身后讨珠花的贱人,如今竟敢用皇嗣压她? 正厅里,温芷柔坐在上首,慢条斯理地品着酸梅汤。 她刻意在宋长乐进门的刹那便挽住其手腕,亲亲热热地将人引到左侧首位。 待薛明珠迈过门槛时,右侧的次座早已成了唯一的选择。 “瞧我这记性,怀了身子连规矩都疏忽了。” 温芷柔将酸梅汤的碗轻轻放下,眼波流转间将薛明珠僵立的身影尽收眼底,却偏头对宋长乐笑道。 “不过明珠姐姐最是宽厚,定不会计较这些虚礼的。” 说罢又意味深长地补了句。 “本宫就喜欢挨着宋妹妹说话,这心里啊,踏实。” 宋长乐垂眸盯着自己交叠的双手,露出纤细的后颈。 “娘娘抬爱,妾身惶恐。只怕笨嘴拙舌,扰了娘娘雅兴。” 温芷柔用护甲轻抬她的下巴。 “怕什么?有本宫在,谁敢说你半个不字?”这话明着是对宋长乐说,眼睛却瞟向薛明珠。 厅内气氛瞬间微妙起来。 薛明珠后槽牙都要咬碎了,面上却不得不维持着体面。 “娘娘身怀龙裔,自然全听娘娘的……” 温芷柔突然打断,抚着小腹惊呼。 “哎呀。小家伙踢我了!明珠姐姐快来摸摸。” 薛明珠被迫上前,指尖刚触到那杏黄衣料,温芷柔就抓着她的手往自己腹部按。 这个动作看似亲昵,实则将堂堂侯夫人当成了伺候主子的奴婢。 “感觉到了吗?” 温芷柔眼中闪着恶意的光。 “本宫也没想到,这般轻易,便一举得男。” 薛明珠面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她嫁入侯府三年无所出,这是她最痛的伤疤。 而温芷柔偏要当着满屋子人的面,用皇嗣狠狠碾过这道伤口。 “恭喜娘娘。”薛明珠声音干涩,“不知娘娘今日亲临,除了送帖可还有别的吩咐?” 温芷柔笑容温婉动人。 “本宫想着宫宴前与姐妹们说说话。” 她突然压低声音。 “听说薛姐姐近来与侯爷有些……不如意?” 薛明珠猛地抬头,正对上温芷柔含笑的眼。 这贱人竟敢打探侯府私事! “夫妻小吵怡情。” 温芷柔不等她回答,自顾自地拍拍她的手。 “本宫在陛下面前还是有几分薄面的,不如求个恩典,给侯爷赐几个会生养的宫女?”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 赐宫女?这是明晃晃打她这个主母的脸! 宋长乐再没了看热闹的心思。 这侯府后院若是再添新人,沈昭临的注意力只会被瓜分的更细碎。 “娘娘,侯爷与夫人鹣鲽情深,只是侯爷军务繁忙……” 温芷柔挑眉 “是吗?那怎么明珠姐姐的肚子还没有消息?” 她转向薛明珠,掩住嘴唇,假装失言。 “姐姐别误会,本宫是关心你。毕竟……” 薛明珠气的脸色青白交加,硬邦邦回答道:“子嗣之事,讲究缘分。” 温芷柔轻抚自己腹部。 “是呢,本宫圣眷不过月余便得了喜讯,想来这缘分也是要看人的。” 宋长乐在一旁看得分明,薛明珠挺直的脊背微微发抖。 而薛明珠想起赵嬷嬷的提议,此刻竟觉得那铤而走险的法子也不是不能考虑…… “时辰不早,本宫该回宫了。”温芷柔作势起身。 话未说完,外头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 沈昭临一身常服匆匆赶来,显然是刚回府就得了消息。 温芷柔眼睛一亮,起身时不小心碰翻了茶盏。 “娘娘小心!” 宋长乐突然横插一步,热茶全泼在她袖子上。 她被烫的手背瑟缩了一下,却暗自庆幸。 这出戏她必须接。 若让温芷柔借烫伤之名赖在侯府,不知还要生出多少事端。 沈昭临下意识去抓她手腕,恰好看见烫红的皮肤。 温芷柔抚着心口娇呼。 “都怪本宫毛手毛脚......” 她突然身子一晃,沈昭临不得不松开宋长乐去扶。 “娘娘小心龙嗣。”沈昭临声音低沉,手臂却稳稳托住了温芷柔的腰身。 温芷柔就势靠在他臂弯里,朝薛明珠露出挑衅的微笑。 薛明珠死死盯着沈昭临扶在温芷柔腰间的手。 那处宫装下摆的金线石榴纹刺得她眼眶生疼。 多子多福的寓意,多么讽刺。 “本宫突然有些头晕。” 温芷柔分寸拿捏得极好,站稳后立刻抽身出来,却仍扶着玉棠的手臂,对沈昭临道。 “能否劳烦侯爷送我回宫?” 沈昭临蹙眉看向薛明珠。 作为正室,这种场合理应由她表态。 薛明珠嘴角扯出一个端庄的笑,指甲却已掐入掌心。 “丽嫔娘娘身子贵重,侯爷一路随行也好。” 她转向宋长乐。 “你也回去吧。” 当温芷柔扶着沈昭临的手迈过门槛时,薛明珠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 那两人背影如此相配。 温芷柔娇小玲珑,沈昭临高大挺拔,而她这个正室夫人跪在地上,倒像是个不相干的外人。 “夫人……”青柳担忧地来扶,却被一把甩开。 薛明珠盯着远去的仪仗,眼中燃起幽暗的火光。 温芷柔临走时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分明是在宣告胜利。 “去告诉赵嬷嬷,宫宴那日……就按她说的办。” 第一百七十七章 察祸避锋,强赴宫宴 宫宴前夜,落花坞内烛影摇红。 宋长乐坐在妆台前,指尖轻轻摩挲着温芷柔送来的宫帖。 “主子,明日要穿的衣裳都熏好了。” 香兰捧着叠得齐整的衣裙进来,见主子神色有异,不由放轻了声音。 “可是有什么不妥?” 宋长乐将宫帖轻轻放下。 “薛明珠今日在兰芳院闭门不出,连晚膳都是赵嬷嬷亲自送进去的。” 她揉了揉太阳穴,黛眉微蹙。 “太安静了......” 话音未落,采苓匆匆推门而入,带进一阵沁凉的夜风。 “主子,兰芳院那边有动静。” 她压低声音,凑近禀报。 “小红交好的兰芳院丫鬟说,赵嬷嬷傍晚时偷偷出府了一趟,带回来个包袱,神神秘秘的。” 宋长乐倏然睁眼,眸光微凝。 “可看清是什么?” 采苓摇头:“包裹得密不透。不过…”她顿了顿,“那边明里暗里向小红打探您准备的贺礼。” 宋长乐指尖轻叩案几。 宫宴在即,薛明珠这般反常,必定有所图谋。 她沉吟片刻,忽然起身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在素笺上写下几味药材。 “你去小厨房,小红替我煎完药。” 不多时,香兰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进来。 “主子,药熬好了。” 宋长乐接过白瓷药碗,仰首一饮而尽。 药汁入喉,苦的人眉头一蹙,却见她莞尔一笑。 “明日一早,就说我突发高热,不宜赴宴。” 香兰看着主子渐渐泛起红晕的脸颊,心疼道。 “是药三分毒,横竖府医也是向着咱们的,主子何必……” “有备无患。”宋长乐拭去唇边药渍,“若薛明珠真要在宫宴上做手脚,我抱病推辞,事发后也好脱身。” 她眸光一转,轻声道。 “不过以她的性子,定会逼我同去。明日...必有一场好戏。” 夜色渐深,药效渐起。 宋长乐的高热越来越严重,整个人昏昏沉沉地睡去。 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燃烧着大火的夜晚。 阿娘的尸身还停在板车上,她藏在屋顶,捂着嘴,眼睁睁看着薛家家丁坐在阿爹的脊背上,刀锋划过…… “主子?主子?” 香兰的声音将她从梦魇中唤醒。 宋长乐猛地睁开眼,额头上满是细汗。 窗外,天刚蒙蒙亮。 “什么时辰了?”她声音沙哑。 香兰拧了湿帕子敷在她额头上。 “卯时三刻。主子烧得厉害,要不要请府医来看看?” 宋长乐摇摇头,挣扎着坐起身。 “不必。薛明珠那边可有动静?” 香兰正要回答,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侧夫人可醒了?” 赵嬷嬷的声音隔着院门传来,带着几分急切。 “夫人命老奴来看看,若是身子不适,即刻请府医来诊治。宫宴耽误不得,还请侧夫人以大局为重。” 宋长乐与香兰交换了一个眼神。 果然来了。 “嬷嬷稍候,妾身这就起来。” 她故意将声音放得虚弱,还夹杂着几声咳嗽。 赵嬷嬷却不依不饶。 “老奴奉夫人之命,必须亲眼见到侧夫人无恙才能回去复命。” 宋长乐示意香兰去开门,自己则靠在床头,做出一副病容憔悴的模样。 赵嬷嬷进门后,目光在宋长乐潮红的脸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狐疑。 她伸手探向宋长乐的额头,触手滚烫,不禁眉头一皱。 “这么烫?” 宋长乐虚弱地笑了笑。 “昨夜突然发热,怕是染了风寒。嬷嬷回去禀告夫人,妾身这样子,恐怕……” 赵嬷嬷不等她说完,转身对门外喊道。 “去请府医!再告诉夫人,侧夫人病得不轻,需尽快诊治。” 宋长乐垂下眼帘,心道果然如此。 不多时,医女匆匆赶来,诊脉后眉头紧锁。 “侧夫人风寒入体,高热不退,需静养为宜。” 赵嬷嬷脸上堆着慈和的笑,亲自捧了盏热茶递到宋长乐榻前。 “侧夫人莫怪老奴多嘴,只是今日这宫宴实在推不得。为皇嗣祈福,天家恩典,若您不去,外头不知要传出什么闲话来,说咱们侯府轻慢了皇家……” 宋长乐咳嗽两声,还没开口,她又叹了口气,不着痕迹地截住话头。 “老奴知道您身子不适,可夫人那边也是忧心忡忡。” 她俯身掖被角的动作极尽殷勤。 “府医医术高明,开副温和的方子定能见效。您素来最识大体,总不忍心让侯爷为难不是?” 这番话密不透风,宋长乐竟寻不到半分插话的余地。 字字句句都在为她考量,可话里话外却分明是拿侯府颜面相挟。 偏生赵嬷嬷面上始终挂着慈爱的笑,倒显得她若再推辞,反倒成了不识好歹。 宋长乐点头后,医女无奈,只得开了剂退热的猛药。 药煎好后,赵嬷嬷亲自监督宋长乐服下,又命青柳留下。 “你在这守着,务必伺候侧夫人梳妆妥当。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青柳低眉顺眼地应了,待赵嬷嬷走后,眼中闪过一丝紧张的神色。 “侧夫人,奴婢伺候您更衣。” 宋长乐虚弱地点点头,任由青柳和香兰扶她起身。 她敏锐地注意到,青柳的目光不时瞥向妆台上的锦盒。 那是她为温芷柔准备的贺礼,一盒亲手调制的香粉。 “侧夫人今日气色不佳,奴婢为您多敷些胭脂可好?” 青柳借着挑选胭脂的动作,袖子不着痕迹地盖过了锦盒。 宋长乐透过铜镜,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佯装虚弱地咳嗽两声,青柳立即收回手,若无其事地继续为她梳妆。 宋长乐心中已然明了。 薛明珠果然在贺礼上做了手脚。 只是不知,这香粉中会被加入什么? 退热药的药效渐渐发作,宋长乐的体温降了下来,但脑袋依然有些昏沉沉的。 她振作精神,让香兰取来早已准备好的烟粉色的长裙。 “侧夫人,该出发了。” 青柳在一旁催促,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宋长乐最后看了一眼妆台上的锦盒,轻轻将它收入袖中。 “走吧,别让夫人等急了。” 侯府正门前,薛明珠一袭正红色宫装,端庄华贵地立在马车旁。 她早已体贴地安排林婉淑由巧儿搀扶着先上了马车,此刻正眼含关切的望着姗姗来迟的宋长乐。 “妹妹可算来了,方才见你迟迟未到,姐姐担心得紧,生怕你身子不适去不了呢。” 宋长乐福了福身,声音轻柔。 “让夫人挂心了” 薛明珠目光在她袖口轻轻一扫,随即体贴地替她拢了拢披风。 “天凉了,妹妹要多注意身子才是。婕妤娘娘的贺礼,妹妹可都准备妥当了?” 宋长乐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 “多谢夫人关心,妾身都记着呢。” 马车缓缓驶向皇宫,宋长乐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袖中的锦盒仿佛有千斤重…… 第一百七十八章 御前献艺,漆盘生变 皇宫,麟德殿前。 百官携家眷依次入席,殿内金碧辉煌,女眷们罗绮珠翠,宝光流动,与殿中烛火相映,满堂生辉。 宋长乐跟在薛明珠身后,垂眸敛目,姿态恭谨。 她的目光不经意掠过殿内华美的陈设,最终落在主位之上。 皇帝眉目含笑,显然心情极佳。 而温芷柔正端坐在他身侧,一袭娇艳的退红裙衬着鹅黄色的半臂,虽腹部尚未显怀,却已刻意扶着腰肢,将身子微微后仰,做出十足的孕态来。 太监尖细的唱名声在大殿内回荡:“永宁侯府献礼……” 薛明珠领着宋长乐、林婉淑款步上前,在御前行了标准的跪拜大礼。 “臣妇参见陛下,参见婕妤娘娘。” 皇帝今日心情甚好,含笑抬手虚扶。 “爱卿平身。沈卿怎么没来?” 薛明珠保持着恭敬的仪态,不敢抬头直视天颜,只不疾不徐道。 “回禀陛下,侯爷因军务缠身,恐要迟些才能赶到。他唯恐误了娘娘的吉时,特命臣妇等先行入宫贺喜。” 温芷柔目光在宋长乐、林婉淑身上停留片刻,语气关切。 “随行的两位妹妹瞧着气色不佳,可是身子不适?” 宋长乐福身行礼,声音轻柔。 “谢娘娘关心,妾身等只是昨夜偶感风寒,已服过药了。” 温芷柔转向薛明珠,笑容意味深长。 “明珠姐姐真是贤惠,连侧室、姨娘都照顾得这般周到。” 薛明珠强忍怒意,恭敬地献上贺礼。 “这是臣妇特意为娘娘准备的玉如意,愿娘娘万事顺遂,平安诞下龙嗣。” 温芷柔接过玉如意,指尖在如意头上轻轻一抚,忽然掩唇轻笑。 “明珠姐姐有心了。本宫记得,当年姐姐大婚时,薛家陪嫁中就有一对这样的玉如意。如今割爱相赠,倒让本宫过意不去。” 薛明珠脸色微变。 这对玉如意确实是她嫁妆中的珍品,没想到这贱人入宫多年居然还记得如此清楚。 如今被当众点破,倒显得她吝啬敷衍。 宋长乐微微福身,恭敬道。 “娘娘好记性。这对如意虽形似旧物,却是侯爷亲自选了和田玉料,命工匠依古法新雕的。侯爷常说,陛下励精图治,最重臣子清廉务实,故不敢以奢靡之物进献,唯愿此物能承载侯府对娘娘的诚心祝愿。” 薛明珠闻言,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话巧妙,既化解了“敷衍”的质疑,又暗捧皇帝治国有方,侯府谨守本分。 可她高兴了,温芷柔的目光却转向宋长乐,笑意更深。 “如此,永宁侯府真是有心了。宋妹妹的礼物呢?” 宋长乐双手奉上香粉盒,温芷柔接过时,两人的指尖似有若无地触碰了一下。 “这是妾身亲手调制的香粉,添了些安神的药材,娘娘孕中或可一用。” 温芷柔将香粉盒凑近鼻端轻嗅,眉眼舒展。 宋长乐送来的哪里是香粉,分明是场及时雨。 自她有孕以来,栖凰阁就被撤了所有熏香。 这些时日皇帝虽常来探望,却不似从前那般痴迷了。 温芷柔将锦盒递给身旁的玉棠,莞尔一笑。 “这香粉确实精巧,本宫喜欢。” 她说着,用指尖沾了一点,轻轻抹在手背上。 皇帝见状,眉梢微挑,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他记得这个曾在猎场救过永宁侯的女子,如今看来,倒是比传闻中更为灵秀。 薛明珠在一旁冷眼旁观,见温芷柔迫不及待地用了香粉,眼中闪过一丝隐秘的期待。 殿内陆续有其他官员携家眷上前献礼,温芷柔却始终神色淡淡,反应平平。 待到献礼环节结束,温芷柔忽然转向薛明珠,执起茶盏款步走近。 “看来看去,还是永宁侯府的贺礼最合本宫心意。明珠姐姐,本宫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茶盏轻碰间,她笑道。 “愿姐姐早日得偿所愿,为侯府添丁进口。” 薛明珠皮笑肉不笑地仰头饮尽。 “谢娘娘吉言。” 宫宴正酣时,温芷柔忽然提议。 “陛下,臣妾听闻各家夫人小姐多有才艺,不如让她们献艺助兴?” 皇帝放下酒盏,目光扫过殿中众人,最后落在温芷柔含笑的脸上。 “爱妃这个提议甚妙。” 温芷柔眼波流转,第一个点了宋长乐的名。 “宋妹妹曾在猎场救主,想必身手不凡。不知今日可否一展风采?” 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宋长乐。 皇帝也露出感兴趣的神色,身子微微前倾。 他注意到永宁侯夫人薛氏的脸色变了变,而那位宋侧室却始终保持着宠辱不惊。 宋长乐盈盈起身,福身行礼。 “妾身斗胆,愿为陛下与娘娘献丑。只是独舞未免单调,可否请林姐姐抚琴一曲?” 林婉淑闻言一怔,这可是出风头的好机会,宋长乐大可以一枝独秀…… 皇帝已先开口。 “准了。朕倒要看看,能让永宁侯另眼相待的才艺是何等模样。来人,备琴。” 林婉淑轻咳两声,在巧儿搀扶下走向琴案。 她指尖轻抚琴弦,试了几个音。 宋长乐则是向乐伶们借来七只彩绘漆盘与一只小鼓,在殿中央排作星斗之形。 她换了一双软底舞屐,随着第一声清越的琴声响起,足尖轻点盘面。 她腰肢柔韧,时而单足旋于盘心,时而轻点鼓面,似燕掠水面。 皇帝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 衣带当风,宛若游走星汉之间!这般将柔美与英气完美融合的舞姿,他倒是头一回见。 满堂宾客也是挪不开眼,只有薛明珠死死攥着袖尾,心中恨的牙痒痒。 林婉淑的琴声渐急,宋长乐舞步也随之加快。 最后她一个回身,双足分踏首尾两盘,袖抛空中,琴音恰在此时戛然而止。 忽然咔嚓一声脆响。 最边缘的一只漆盘竟毫无征兆地碎裂开来! 她身形一晃,眼看就要跌落。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惊呼。 电光火石间,一道绯色身影从殿外飞掠而入,稳稳扶住了她的腰肢。 宋长乐惊魂未定地抬头,正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 第一百七十九章 顺势而为,偏殿生温 “宋夫人小心。” 白无赦扶着她站稳,指尖在腰间短暂地掠过。 宋长乐后背陡然生寒,好似被什么毒蛇缠过一般。 这可是众目睽睽之下,白无赦更是沈昭临的政敌…… 她迅速退后半步,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 “多谢白大人。” 殿内鸦雀无声。 众宾客的目光在破碎的漆盘与突然出现的白无赦之间来回游移,连乐师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白爱卿来得正好。” 皇帝打破沉默,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你的身手近来是越发好了。” 白无赦躬身行礼,声音不疾不徐。 “陛下谬赞,微臣愧不敢当。微臣巡防赴宴,听闻琴声悠扬,忍不住驻足观赏。见宋夫人遇险,一时情急,还望陛下恕罪。” 宋长乐的心里直犯嘀咕。 总觉得那漆盘碎裂得蹊跷,她分明记得自己落脚时并未用力。 “白大人好快的反应。” 一道冷冽的声音从殿门处传来。 宋长乐顺着声源望去,这才发现沈昭临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殿侧。 他身着墨色锦袍,正静静凝视着她,眸色深沉难辨。 “侯爷。”她轻唤一声,声音里是自己都未察觉的如释重负。 沈昭临大步上前,在宋长乐身侧站定,宽袖微拂,不着痕迹地将她护在身后。 “本侯来迟,倒让白大人抢先做了护花使者。只是不知,枢密院何时兼管起宫宴安危了?” 白无赦不慌不忙地整了整袖口,笑道:“侯爷言重。下官不过是恰逢其会,倒是宋夫人这舞姿...”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当真是...令人过目难忘。” 沈昭临声音冰冷。 “白大人,本侯的侧室,不劳外人品评。” 殿内气氛微妙,几位大臣已悄悄放下酒盏,皇帝把玩着手中酒盏,目光在三人之间来回扫了扫。 温芷柔收起了看好戏的神情,适时开口道。 “两位大人公务辛劳,都快些入座吧。永宁侯府是女眷才貌双全,去取本宫珍藏的百花酿来,赏给宋侧夫人与林姨娘。” 她抚着小腹,故作遗憾。 “本宫有孕在身,饮不得酒。两位妹妹可莫要浪费了这佳酿。” 沈昭临朝着御座方向行了一礼,淡淡道。 “臣谢陛下、娘娘赏鉴之恩。” 言罢,他将宋长乐与林婉淑护送至席间,宽袖一拂,不动声色地隔开了白无赦投来的视线。 才刚落座,薛明珠已按捺不住,压低声音道。 “侯爷可算来了。方才宋妹妹与林妹妹好生风光,倒像是咱们永宁侯府专门养了舞姬乐伶来取悦圣上似的。” 沈昭临眉头微蹙,看了一眼满脸醋意、嫉妒的薛明珠。 “宫宴之上,夫人慎言。” 薛明珠被这不轻不重的一句噎住,正欲再言,却见玉棠已端着酒壶款款而来。 她步履轻盈地在宋长乐案前站定。 “婕妤娘娘赏赐的百花酿,请两位夫人品尝。” 玉棠执壶的手微微提起,清亮的酒液注入宋长乐的杯中。 宋长乐垂眸,正对上玉棠递来的眼神,心下了然:“谢娘娘赏赐。” 林婉淑有些迟疑地看了看杯中酒,又望向宋长乐。 她素来不胜酒力,更摸不准温芷柔此举是何用意。 宋长乐借着举杯的动作,轻声道。 “姐姐莫怕,浅尝即可。” 说罢,她仰首一饮而尽,喉间滚动的姿态优雅又利落。 林婉淑见状,也只得跟着饮尽。 百花酿入口清甜,后劲却足。 林婉淑才饮了三杯,便已双颊飞红,支着胳膊昏昏欲睡。 宋长乐却越喝越精神,眼波流转间,竟伸手提起了酒壶。 “这酒好生香甜……” 她不大却带着几分醉意,引得沈昭临眉头微蹙,伸手按住了酒壶。 “够了。” 他声音低沉,语气强硬又无奈。 宋长乐却借着酒劲,忽然倾身靠近。 “侯爷怕我醉了?” 她眼尾泛红,指尖轻轻划过沈昭临的手背,像羽毛扫过,又迅速收回。 “妾身酒量好得很呢……” 沈昭临眸光一暗,反手扣住她作乱的手指。 “宋长乐。” 他声音压得极低,警告意味明显。 宋长乐却不怕死地又凑近几分,红唇几乎贴上他的耳垂。 “妾身方才跳舞时,您可在看?” 沈昭临喉结滚动,没有回答。 宋长乐却不依不饶,指尖悄悄爬上他的手臂。 “妾身不是故意藏拙的,只是当初周姨娘不过红枫树下一舞就被扣了月俸、炭火……” 她声音渐低,罕见带着几分明晃晃的委屈。 “她求到妾身跟前,妾身虽为侧室却也无能为力。” 沈昭临终是叹了口气,轻轻握住她不安分的手。 “看到了。” 他声音低沉,指腹在她腕间摩挲,似在回味。 “红绡旋束,腰若流纨……很美。” 宋长乐眼睛一亮,正要再说什么,忽然身子一晃,整个人软软地倒向沈昭临怀中。 “主子!”香兰低呼一声。 沈昭临眼疾手快地揽住她的腰,触手却是一片滚烫。 “怎么这么烫?” 他皱眉探向宋长乐的额头,发现她竟发起了高热。 薛明珠本就因为两人的亲密模样一肚子火气,见状立刻逮住机会,假意关切道。 “宋妹妹本就病着,又饮了这么多酒,怕是病情加重了。不如妾身陪她去偏殿休息?” 沈昭临却已起身,将宋长乐打横抱起。 “不必,本侯亲自去。” 他转向御座方向,微微颔首,“陛下,臣的侧室身体不适,请容臣暂且告退。” 皇帝摆摆手。 “爱卿自便。” 白无赦远远望着这一幕,眉头一挑。 薛明珠则是咬碎了银牙,端起案上的酒盏一饮而尽。 偏殿内,沈昭临将宋长乐轻轻放在软榻上。 香兰绞了湿帕子递来,却被他接过。 “去熬碗醒酒汤来。” 待香兰退下,沈昭临才细细为宋长乐擦拭额头的细汗。 酒意漫上双颊,她眼波如醉,唇间一点残酒潋滟。 沈昭临眸色渐深,指腹不自觉地抚过她的唇瓣。 “侯爷……” 宋长乐忽然睁开眼,眸中水光潋滟,“妾身,好热……” 她不安分地扯了扯衣领,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 沈昭临呼吸微乱,猛地按住她的手。 “别动。”他眼眸暗了几分,“你发热了。” 宋长乐却像没听见似的,忽然用力一拽,将沈昭临拉向自己。 “沈昭临……” 第一百八十章 正室发难,婕妤救急 她的声音带着醉意,低低地含着他的名字,像在舌尖辗转一块蜜糖。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颈侧时,沈昭临浑身一僵,为她擦拭的帕子骤然攥紧,却到底没让它落下。 “安分些,醉了就别乱动。” 他声音沉静,只是颈侧绷紧的线条和微微滚动的喉结,出卖了那一瞬的失态。 宋长乐却浑不在意,手臂虚虚环上他的脖颈,滚烫的脸颊贴着他微凉的皮肤,轻轻蹭了蹭。 沈昭临能清晰感受到她异常的高热,更无法忽视那紧贴着自己的柔软曲线。 “妾身没醉......” 她含糊呢喃着,指尖无意识在他后颈游走,描摹着紧绷的线条。 “妾身只是高兴......”染着酒香的吐息拂过他耳际,“能为侯府争光,能像夫人一般光明正大地站在侯爷身侧......” 话音未落,她忽然仰首,唇瓣笨拙地蹭过他的唇角。 沈昭临呼吸顿了顿,手掌已先于理智扣住那不盈一握的腰肢,猛地将人按回榻上。 “你……” 话音未落,偏殿殿门突然被推开。 “侯爷。” 薛明珠的声音突兀地插进来。 她带着青柳站在偏殿门口,脸上堆着贤惠得体的笑容,眼底却闪过一丝阴郁。 “妾身知道宋妹妹身子不适,特来看看。” 沈昭临直起身,面色恢复如常。 “夫人有心了。” 薛明珠快步走到榻前,故作关切地摸了摸宋长乐的额头。 “呀,这么烫!侯爷,白大人正在席间与官员攀谈。若是见您久留偏殿,恐怕......” 她欲言又止,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沈昭临眉头微蹙:“恐怕什么?” 薛明珠压低声音。 “白大人向来与侯爷不睦,若见您与醉酒妾室独处一室,恐怕会借题发挥,在御前参您一个‘宫闱不谨’的罪名。” 她说着,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宋长乐凌乱的衣襟。 沈昭临眸光一沉。 白无赦确实一直盯着永宁侯府的错处,若被他抓住把柄...... 宋长乐醉眼朦胧地看向薛明珠,手上却轻轻拽住沈昭临的袖角。 “侯爷...” 她声音软糯,娇嗔的尾音微微上扬,好似狸奴的爪子一般挠在心上。 薛明珠见状,立刻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隔开两人。 “宋妹妹醉了,侯爷还是快些去吧,这里有妾身照料着。” 沈昭临眉头微蹙,目光在宋长乐潮红的脸上停留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他的脚步声远去,薛明珠一把掐住宋长乐的胳膊,冷声道:“装什么装?” 宋长乐倒在榻上,闭着眼睛轻哼了一声,似乎真的醉得不轻。 薛明珠冷笑,正要再说什么,香兰端着醒酒汤匆匆进来。 薛明珠伸手接过:“给我。” 香兰端着醒酒汤的手微微一颤,下意识看向榻上的宋长乐。 宋长乐半阖着眼,醉意朦胧间,指尖在锦被上轻轻一划,似是不经意,却让香兰立刻会意。 “夫人,这醒酒汤烫手,还是奴婢来伺候主子吧,免得脏了您的衣裳。” 香兰低眉顺眼,语气恭敬,却仍稳稳端着碗,不肯松手。 薛明珠眸色一冷,指尖用力,指甲几乎掐进香兰的手背。 “怎么,本夫人还使唤不动你了?” 香兰吃痛,却仍强撑着笑。 “奴婢不敢,只是主子醉得厉害,怕吐脏了夫人……” 话音未落,香兰手上力道松了几分,醒酒汤碗被薛明珠一把夺过。 宋长乐却忽地嘤咛一声,身子一歪,袖口“不慎”扫过薛明珠的手腕。 “哗啦……” 醒酒汤洒了大半,薛明珠的袖口顿时湿了一片。 她盯着袖上水痕,眼中怒火更盛,咬牙道。 “看来你家主子醉得确实不轻!” 话音未落,她一把钳住宋长乐的下颌,将碗沿狠狠抵进唇齿之间,不由分说便将剩余汤药尽数灌了下去。 “唔...咳咳...” 宋长乐被呛得剧烈咳嗽。 “主子...” 香兰心疼地想要上前,却被青柳不由分说地拉了出去。 “我家夫人亲自伺候她,还委屈了不成?” 听着两人的脚步声渐远,宋长乐在袖中悄悄攥紧了拳头,面上却仍维持着醉态朦胧的模样。 她故意偏过头,任由药汁顺着脖颈流下,将衣襟浸湿一片。 “唔...烫...” 她在心中默数着时辰,若温芷柔当真有所谋划,此刻也该循着薛明珠的踪迹找来了...... 薛明珠见她这般狼狈,心中快意更甚,正要再灌,偏殿的门突然被推开。 “明珠姐姐好生贤惠。” 温芷柔扶着玉棠的手婷婷袅袅进门,目光与狼狈不堪的宋长乐短暂相接,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永宁侯才出偏殿多久,本宫竟不知,喂药是这般喂法。” 薛明珠迅速瞥了一眼门口——没有旁人进来。 这才不紧不慢地放下药碗,起身行礼。 “婕妤娘娘怎么来了?宋妹妹醉酒发热,臣妇正细心照料。” 她声音平稳,眼神却冷了下来。 “您身怀龙嗣,还是离醉酒的疯妇远些为好。” 温芷柔恍若未闻,反而径直走到榻前。 “本宫眼睛不瞎。”她抽出丝帕,亲手为宋长乐拭去颈间的药渍,“宋妹妹方才献舞时衣裳还好好的,怎么转眼就脏成这样?” 温芷柔指尖在宋长乐泛红的皮肤上轻轻一点,抬眸看向薛明珠。 “真可惜永宁侯不在,没能看见姐姐这副假模假样。” 薛明珠向后退了半步,拉开与温芷柔的距离,皮笑肉不笑地回话。 “娘娘说笑了。宋妹妹醉酒失态,弄脏衣裳也是常事。倒是娘娘...龙嗣要紧,不该来这种地方。” 殿内突然安静下来,只有宋长乐微弱的呼吸声。 温芷柔缓缓直起身,玉棠立刻上前搀扶。 “姐姐这般关心龙嗣,莫非是嫉妒本宫能为皇家开枝散叶?也是,永宁侯府这些年...确实冷清了些。” 薛明珠强压下心头怒火,声音却不由得尖锐了几分。 “娘娘慎言!侯府之事不劳您费心。倒是您,宫中风云变幻,龙嗣能否平安降生还未可知!” 温芷柔却不依不饶,忽然一把攥住薛明珠的手腕,硬是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腹部。 “姐姐何必这般见外?”她眼波流转,声音却带着几分咄咄逼人,“不如摸摸看,也好沾沾这孕中的福气?” 薛明珠强忍着心头翻涌的厌恶,试图轻轻抽回手。 “婕妤娘娘福泽深厚,臣妇实在不敢僭越……” 话音未落,原本醉眼朦胧的宋长乐已经默不作声的支起身子。 她将两人的纠缠看的分明,只是温芷柔眼中闪过的那抹冷意,让她心头猛地一紧。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陡然划破偏殿的宁静。 第一百八十一章 舍身护胎,御前纷争 宋长乐只觉眼前一花,温芷柔的身子已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这一摔若是伤到了腹中胎儿…… 她来不及多想,本能地扑上前去,双臂小心护住温芷柔的腰肢。 “砰!”一声闷响,两人重重摔在地上。 宋长乐只觉得后背狠狠撞上坚硬的地砖,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她强忍着火辣辣的痛感,第一反应却是伸手去摸温芷柔的腹部。 还好,应该没有撞到要害... “娘娘!” 玉棠尖叫着扑过来,声音里满是惊恐。 薛明珠脸色煞白,指尖还保持着推搡的姿势僵在半空。 她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辩解什么,却被殿门处骤然涌入的人群打断了。 “怎么回事?” 皇帝威严的声音从殿门处传来,身后跟着蹙眉的沈昭临和一脸看热闹的白无赦。 殿内一片狼藉。 温芷柔倒在宋长乐怀中,发髻散乱。 宋长乐则躺在地上,面色因高热和疼痛而泛红。 唯一站着的薛明珠此刻面色僵硬,显得格外突兀。 “陛下!” 薛明珠率先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她脑海中却飞速盘算着。 月份尚小的婕妤,醉酒的侧室,多么顺理成章的意外。 众人定会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是一场意外。 “臣妇方才正与婕妤娘娘说话,娘娘突然就说头晕,臣妇正要搀扶,谁知宋氏突然冲过来……” 她故意欲言又止,让众人注意力聚焦在宋长乐抱着温芷柔的姿势上。 这场景,怎么看都像是宋长乐鲁莽所致。 “胡说!” 玉棠扶起惊魂未定的温芷柔在软榻上坐好后,立刻厉声打断。 她转身跪在皇帝面前连连叩首。 “陛下明鉴,奴婢亲眼看见永宁侯夫人推了娘娘!若非宋侧夫人舍身相护,龙嗣只怕......” 她话未说完,声音已经哽咽。 皇帝面色阴沉,目光在薛明珠和玉棠之间来回扫视,最后落在温芷柔恍惚的脸上。 他几步走到软榻前坐下,握住温芷柔颤抖的手指。 “爱妃可有不适?” 温芷柔仍故意放空眼神,仿佛未闻。 皇帝眉头微蹙,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手背,嗓音沉了几分。 “芷柔?” 这一声似惊雷入耳,温芷柔心知时机已到,这才猛地一颤,涣散的眸光渐渐凝聚。 待看清眼前人,她眼眶倏地红了,泪水如断线珍珠般滚落。 “陛下……” 她喉间溢出一声呜咽,整个人扑进皇帝怀中,十指死死揪住龙袍。 “臣妾差点……差点就见不到您了!” 她仰起苍白的脸,泪眼婆娑中透着惊惶。 “臣妾与明珠姐姐素来交好...没想到,她竟狠心至此!” 殿内霎时死寂。 白无赦意味深长地瞥了眼沈昭临,心中暗忖:永宁侯府这出好戏,不看白不看。若能借此机会打压沈昭临,岂不更妙? 薛明珠跪在地上的身子猛地一颤。 “陛下明鉴!臣妇与婕妤娘娘自幼相识,交情甚笃。多年情谊,臣妇怎会起歹心?更何况娘娘腹中怀的是龙裔,臣妇纵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啊!” 她重重叩首,金镶玉步摇砸在地上,发出声声脆响。 忽地转向宋长乐,厉声道。 “倒是宋氏,她与娘娘不过片面之缘,今日又醉酒失态,冲撞了娘娘也不自知。” 宋长乐刚从地上撑起身子跪好,闻言轻咳了两声,嗓音细弱地回道。 “妾身酒后乏力,待稍稍清醒时,正巧看见婕妤娘娘身形不稳。至于先前发生了何事,妾身实在不知。如今夫人这般指责,妾身当真是百口莫辩。” 沈昭临站在皇帝身后,目光落在宋长乐凌乱的衣襟和颈间残留的药渍上,突然开了口。 “宋氏席间确有贪杯,但她素来谨慎,不会做出冲撞贵人之事。” 薛明珠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丈夫,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竟当众维护这个贱婢! 皇帝的目光在夫妻二人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温芷柔身上。 “爱妃可好些了?你说。” 温芷柔自皇帝怀中缓缓抬眸,轻声道。 “臣妾原是来探望宋妹妹的,却见明珠姐姐强灌她醒酒汤,举止甚是粗鲁。臣妾实在不忍,便出言相劝,谁知…” 她声音哽咽。 “谁知明珠姐姐一时情急,竟失手推了臣妾。” 她微微垂眸,续道,“想来必是无心之过,臣妾也无甚大碍,不如......就此作罢?” 薛明珠闻言松了一口气,一直沉默的白无赦却突然拱手道。 “陛下明鉴,此事关乎龙裔安危,不可轻忽。若永宁侯夫人确有僭越之举,自当依律惩处;倘若有人蓄意构陷……也该彻查分明,以正视听。” 皇帝沉吟片刻,突然问道。 “当时殿内还有何人?” 一直跪在角落的香兰连忙叩首。 “回陛下,奴婢当时被青柳姐姐拉出去了,但……但奴婢回来时,亲眼看见夫人掐着我家主子的下巴灌药……” “贱婢!”薛明珠厉声呵斥,眼中杀意毕现,“你敢污蔑主母?” 皇帝声音一沉。 “永宁侯夫人。在朕面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薛明珠立刻噤声。 温芷柔轻轻拉了拉皇帝的袖子,蹙起眉头。 “陛下,臣妾胸口有些发闷,可否容诸位大人先行告退?” 皇帝环视殿内众人,最后目光落在沈昭临身上。 “永宁侯,此事牵涉卿之家眷,卿当如何自处?” 沈昭临上前一步,拱手道。 “陛下,若拙荆清白无过,恳请陛下明察秋毫;若真有不当之举……”他顿了顿,“臣绝不徇私。” 薛明珠猛地抬头看向沈昭临,眼中满是震惊和受伤。 宋长乐悄悄观察着沈昭临的侧脸,发现他下颌线条绷得极紧,显然并非表面那般平静。 皇帝对沈昭临的态度还算满意,当即发话。 “既然丽婕妤无碍,此事便到此为止。” 他指尖轻轻抚过温芷柔苍白的脸颊,目光却扫向跪伏在地的薛明珠,眼底闪过一丝权衡。 薛家毕竟是中书令门第,永宁侯又屡立战功。 眼下深秋将至,边境若起战事,还需仰仗沈昭临这般骁勇之将。 况且温芷柔并无大碍,不如就此作罢,既保全了薛家颜面,也不至寒了将士们的心。 “丽婕妤受惊一事,永宁侯府确实难辞其咎。永宁侯夫人言行失仪,着禁足三月,以示惩戒。沈卿回府后当好生约束家眷,若再犯,定严惩不贷。” 宋长乐垂首跪着,听到这个判决时指尖微微一动。 她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余光瞥向软榻上的温芷柔。 这位婕妤娘娘正虚弱地靠在皇帝怀中,唇角的笑意转瞬即逝。 “陛下圣明。”白无赦率先躬身行礼,“只是永宁侯夫人冒犯龙嗣,这般惩处是否...” 皇帝淡淡打断,目光微冷。 “白卿。朕自有考量。” 沈昭临立在殿中,身形如松。 宋长乐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隐约瞧见那只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又缓缓松开。 “臣,谢陛下宽宥。”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薛明珠也顺路下坡,语气恭敬谦卑。 “臣妇知罪,谢陛下恩典。” 皇帝摆手示意众人退下,亲自搀扶温芷柔起身:“爱妃受惊了,朕送你回宫。” 就在这节骨眼上,宋长乐的眸光猛然一颤。 温芷柔退红裙裾上,一抹暗红正层层向外浸染…… “血...” 她失声惊呼,随即意识到失态,急忙以袖掩唇。 但为时已晚,皇帝顺着她的视线低头,脸色瞬间铁青。 “太医!快传太医!” 殿内顿时乱作一团。 温芷柔似乎这才察觉异样,低头看见裙上血迹时,眼中闪过一丝宋长乐读不懂的复杂神色,随即软软倒向皇帝怀中。 “陛下...臣妾的孩儿...” 宋长乐跪在原地,后背的疼痛依然无比清晰。 她分明记得——自己以身为盾,将温芷柔的腰腹护得严严实实,断无可能伤及龙胎分毫。 除非……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 第一百八十二章 龙胎危矣,夫妻离心 原本可以离开的众人因为这场突变不得不留了下来。 宫人们惊慌奔走,不多时,太医院院判张大人带着一众太医匆匆赶来。 “陛下,娘娘脉象紊乱,胎息不稳,恐是用了活血化瘀之药所致。” 张院判在率先诊脉后,退出内室,跪地禀报。 玉棠闻言,当即跪了下来,声声哽咽。 “回禀陛下,娘娘今日赴宴前才请过平安脉,胎息平稳,断无异常。定是宫宴上有人动了手脚!” 皇帝揉了揉太阳穴,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薛明珠的身上。 那眼神让薛明珠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往沈昭临的身后缩了缩。 “查!给朕彻查!” 张院判立刻带人检查温芷柔接触过的所有物品。 太医们小心翼翼地翻检着每一件物品,连桌角缝隙都不放过。 当查到宋长乐所赠的香粉盒时,薛明珠眼中闪过一丝隐秘的期待。 只见张院判指尖捻起一点香粉凑近鼻端,眉头渐渐舒展。 “回禀陛下,此香粉中确有安神药材,但并无活血之物,并无不妥。” 薛明珠闻言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她分明亲口叮嘱青柳将药粉掺入香盒,怎会…… 她下意识地看向青柳,却见对方同样是一脸愕然。 宋长乐垂首跪在一旁,却松了一口气。 她今晨梳妆时,就已察觉香盒被人动过手脚。 那盒香粉是她亲手调制的,封口处的蜡印本应完好无损,却被人用极细的针挑开过。 为防万一,她献礼前临时换了袖袋里备用的香粉。 如今看来,这步棋走对了。 “陛下。” 玉棠忽然跪前一步,目标明确。 “若香粉无恙,娘娘在宫宴上饮了茶,只与永宁侯夫人一人碰过杯,会不会……” 皇帝眯了眯眼,当即下令。 “查杯盏!” 张院判领命,带着几名太医仔细检查殿内所有杯盘。 他则是亲自立刻取来温芷柔的茶盏,指尖轻蘸杯壁残留的茶渍,放在鼻端轻嗅,面色微变。 “杯壁确有药物残留!此药味苦,性烈活血,孕妇忌用。” 他转向其他太医,“诸位同僚可要再验?” 几位太医轮流查验后,纷纷点头称是。 皇帝吃人般的目光直刺薛明珠,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薛明珠脸白如纸,慌忙叩首。 “陛下明鉴!臣妇绝无此心!这茶盏经手多人,怎知不是有人蓄意陷害?” 张院判却忽然凑近薛明珠,鼻翼微动。 “夫人身上似有药香?” 薛明珠身子一僵,下意识拢了拢衣袖。 她今日特意用了浓重的熏香,就是为了掩盖身上的药味,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臣妇...臣妇近日确实在服药调养,但绝无害人之心!” 张院判抿了抿唇,追问道。 “敢问夫人所用何药?” 薛明珠咬唇不语。 皇帝冷声道:“说!” 薛明珠看了一眼扶着宋长乐的沈昭临,内心又酸又涩。 好一会儿,她才声音颤悠悠地报了一串药方。 皇帝听不懂,但张院判听懂了。 他蹙眉,上前一步扣住了薛明珠的手腕,细心把过后才道。 “此方主暖宫助孕,虽有活血之效,但其中的斑蝥却有大毒,需慎用。微臣斗胆猜测,夫人可是多年未孕?” 薛明珠嘴唇颤抖着,她多年不孕的隐疾,就这样被当众揭穿…… 殿内众人投来的目光全都化作箭雨,将她伤得体无完肤。 “陛下可满意了!” 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喊道。 “臣妇以一生子嗣起誓,绝无害龙嗣之心!若此言有虚,愿受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这般毒誓一出,殿内众人神色各异。 沈昭临眉头紧锁,上前一步拱手道。 “陛下,拙荆虽性子急躁,但绝非大奸大恶之人。此事蹊跷,还望明察。” 皇帝神色略有松动。 内室已经传来了温芷柔的呼唤。 皇帝快步上前,她指尖轻轻拽住皇帝的衣袖。 “陛下,既然不是推搡所致,臣妾相信明珠姐姐不会害我……” 她眼中泪光闪动。 “保不齐是后宫有人看不惯臣妾承宠,只是臣妾腹中孩儿何其无辜!” 皇帝拍了拍她的手,转向张院判。 “婕妤胎象如何?” 张院判躬身道。 “回陛下,娘娘虽见红,但胎息尚稳。只是需静养月余,不可再受刺激。” 皇帝点点头,目光扫过殿内众人。 “此事朕会彻查。永宁侯府众人暂且回府,无诏不得入宫。” 他顿了顿,看向沈昭临。 “至于永宁侯夫人禁足之令,照旧。” 沈昭临拱手应下。 “臣遵旨。” 离开偏殿时,宋长乐悄悄回头,正对上温芷柔意味深长的目光。 那眼神似感激,又似警告,复杂得令人心惊。 下一秒,薛明珠就已经发狠地拽过她的手腕,拽得宋长乐一个踉跄。 “宋长乐,你今日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香兰当即上前在另一边扶住主子,求助的眼神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沈昭临。 “夫人,您弄疼我家主子了。”她小声抗议道。 “妾身不明白夫人的意思。”宋长乐语气又轻又无奈。 薛明珠声音陡然拔高。 “不明白?你与那温芷柔串通一气陷害于我,还敢说不明白?” 她的声音在宫道上回荡,引来远处宫人的侧目。 沈昭临冷声打断。 “够了。还嫌不够丢人吗?” 薛明珠转向自己的丈夫,眼中满是委屈。 “侯爷当真要看着一个贱妾欺辱主母?方才在圣前,您为何…为何连半句维护的话都不肯说?” 沈昭临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你要本侯说什么?说你不可能推丽婕妤?” 他指了指宋长乐。 “你连个无依无靠的侧室都容不下。” 薛明珠语塞,随即辩解道:“妾身只是好心喂宋妹妹喝醒酒汤...” 沈昭临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怒意。 “掐着下巴强灌?薛明珠,这里是皇宫,不是你能为所欲为的永宁侯府!” 薛明珠被这话刺痛,眼泪夺眶而出:“您不信我?侯爷就只关心这个贱人?您可知道,方才那毒誓...” “今日这毒誓,是你自己当着圣上的面发的——若真有冤屈,便去祠堂对着祖宗牌位说!”沈昭临冷冷道,随即转向香兰,“扶好你家主子,我们回府。” 薛明珠看着突然加快了脚步的沈昭临下意识地想追。 “侯爷!” 她的呼唤飘散在风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回府的马车上,宋长乐安静地闭目养神。 车轮规律而沉闷的咕噜声,如同她此刻复杂的心绪。 今日这场戏,比她预想的还要精彩。 只是...温芷柔裙上那抹血迹,始终萦绕在她心头。 那血迹的颜色太过鲜艳,量也太多了些...... 那孩子,真的保得住吗?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主母禁足,宋氏谋算 马车在永宁侯府门前停稳时,暮色正浓。 府门前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将众人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沈昭临率先踏下车辕,转身时,灯笼昏黄的光将他的面容映得半明半暗。 他目光微垂,正落在扶着车辕准备下车的薛明珠身上。 “夫人即刻禁足兰芳院,无令不得踏出院门半步。” 薛明珠扶着青柳的手刚落地,闻言猛地抬头,一脸不可置信地望向沈昭临冷峻的侧脸。 皇帝久居深宫,永宁侯府又不在天子眼皮子底下,何须这般较真? 她在宫宴上受尽委屈不说,回府后难道真要像未出阁时那般,日日数着砖缝度日? “侯爷当真要如此绝情?” 薛明珠眼尾微微泛红,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伸手去拽沈昭临的衣袖。 “妾身当真是冤枉的……” 沈昭临侧身避开她的触碰,冷笑一声。 “冤枉?夫人是想对圣旨阳奉阴违?薛家有这个胆子,还是永宁侯府有?” 府门前当值的小厮们纷纷低头,却掩饰不住眼中的惊诧。 侯爷与夫人向来一副相敬如宾的模样,怎的今日从宫宴回来就撕破了脸? 薛明珠环顾四周,见下人们虽不敢直视,却都竖着耳朵听动静,只得强压下满腔怨愤,咬牙道:“妾身遵命。” 她扶着青柳的手往兰芳院走,经过宋长乐身边时,忽然顿住脚步,怨毒地剜了她一眼。 宋长乐低垂着眼帘,只掩唇轻轻咳嗽了两声,将身子往旁边让了让。 沈昭临转向宋长乐,伸手欲扶。 “你脸色不好,本侯送你回院。” 宋长乐却不着痕迹地避开,指了指不远处被巧儿搀扶着的林婉淑。 “林姐姐醉得厉害,身边只有巧儿一人。侯爷还是先照顾她吧。” 沈昭临眉头微蹙,到底还是转身走向林婉淑。 “去请府医到落花坞。” 他丢下这句话,打横抱起昏睡的林婉淑大步离去。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游廊转角,宋长乐才在香兰搀扶下不紧不慢地往落花坞走。 刚转过回廊,她忽然脚下一软,整个人向前栽去。 “主子!”香兰惊呼未落,一只有力的手臂突然从侧面伸出,稳稳扶住了她摇晃的身躯。 宋长乐抬头,正对上玄奕那张常年不见表情的脸。 “夫人小心些,侯爷命属下送侧夫人回院。” 玄奕声音毫无波澜,手上力道却恰到好处。 宋长乐心头微动,沈昭临竟派了贴身侍卫来盯着? 看来今日之事,确实触到了他的逆鳞,少不了一番盘问。 回到落花坞,医女已挎着药箱侯在厅中。 见宋长乐进来,连忙上前行礼。 诊脉时,她的手指在宋长乐腕间停留许久,眉头越皱越紧。 “侧夫人风寒未愈又饮酒过度,加上...” 医女迟疑地看了眼她后背。 “背部撞伤,需好生调养。” 说着开了剂安神汤药,又取出个青瓷小瓶。 “这是活血化瘀的膏药,睡前让丫鬟给您揉开。” 待府医退下后,玄奕也回了主院复命。 宋长乐强撑的精神这才松懈,整个人软软靠在榻上。 香兰心疼地替她解开衣衫,看到后腰那片青紫时倒抽一口冷气:“主子何必为那温芷柔拼命?她……” “嘘——”宋长乐目光扫过窗外晃动的树影,指尖抵唇,继而轻声道。 “去把窗户关严实了。” 香兰会意,佯装整理窗棂,突然猛地推开窗扇。 “采苓!”她朝院中唤道,“主子要歇息了,把院门关好。” 话音未落,一个瘦小身影从墙角窜出,慌不择路地往院门跑去。 采苓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揪住那小丫鬟的后领,像拎小鸡似的将人提了回来。 “站住!哪个院里的?鬼鬼祟祟做什么?” 小丫鬟吓得脸色煞白,结结巴巴道。 “奴、奴婢是兰芳院的丫鬟......” 宋长乐眸光微动。 薛明珠刚被禁足就迫不及待派人盯梢,看来今日这梁子是结大了。 香兰冷笑一声:“兰芳院的人,大半夜的在我们落花坞做什么?采苓,将人押进来让主子瞧瞧。” 小丫鬟被拧着胳膊进了内室,没抬头就干净利索地跪了下来。 宋长乐借着烛光打量这个瑟瑟发抖的小丫鬟。 她认得这服制——是兰芳院负责洒扫的三等丫头,平日里连近身伺候的资格都没有。 “抬起头来。”宋长乐声音轻柔,语气却强硬。 小丫鬟战战兢兢抬头,正对上宋长乐似笑非笑的眼神。 “这么晚了,可是夫人有什么急事?” “回、回侧夫人,”小丫鬟的嗓音打着颤,“夫人惦记您病体未愈,特让奴婢来瞧瞧……” 宋长乐轻笑出声。 “我当是什么大事。你这丫头也是实心眼,若真想探问什么,大大方方来便是。这般鬼鬼祟祟的,倒显得我们夫人不够体面了……” 见宋长乐没有追究的意思,小丫鬟绷紧的肩膀稍稍松懈。 “去吧,”宋长乐将烛台交给采苓,“回去路上当心些。这深更半夜的,若是叫人瞧见兰芳院的人在咱们院外徘徊,传出去难免要生闲话。” 待采苓引着小丫鬟退下,香兰忍不住道:“主子为何这般轻易放她走?” 宋长乐望着院门方向,语气平和。 “一个粗使丫头能知道什么?让她回去报信也无妨。况且,夫人虽在禁足,兰芳院的丫鬟却能自由走动,这不正是破绽之处么……” 夜深人静,落花坞最后一盏灯也熄了。 宋长乐躺在榻上辗转反侧。 从传出怀孕到今日宫宴,不过短短数日。 寻常妃嫔若得龙嗣,必定小心翼翼,生怕有半点闪失。 可温芷柔却毫不犹豫地拿这个孩子做局,甚至不惜让自己见红…… 除非,这个孩子对她来说,本就可有可无。 宋长乐翻了个身,思绪越发清晰。 温芷柔入宫前,曾是沈昭临的未婚妻。 后来婚事作罢,她被迫入宫。 可如今她已是婕妤,若真对沈昭临毫无留恋,大可以安心养胎,借皇嗣稳固地位。 可她偏偏选择在此时设计薛明珠,甚至不惜自损龙胎…… 这只能说明,她对沈昭临,仍有执念。 她恨薛明珠,所以不惜用这种方式报复。 窗外树影婆娑,忽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宋长乐警觉地撑起身子,手已摸向枕下的银簪。 “谁?”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夜探质问,不欢而散 “是我。” 熟悉的男声在黑暗中响起,宋长乐指尖一松,银簪滑回枕下。 她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看清了站在床前的高大身影。 “侯爷深夜造访,可是有什么急事?” 她撑起身子,已没了方才的惊慌。 沈昭临没有立即回答。 他背对着月光,面容隐在阴影里,只能看见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条。 屋内静得能听见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采苓推门进来,看见沈昭临的背影,脚步一顿,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宋长乐能感觉到沈昭临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脸上,夹杂着审视。 “侯爷?”宋长乐拢了拢衣襟轻声唤道,声音带着病中的沙哑。 沈昭临“嗯”了一声,径直在榻边坐下。 “现在没有外人,你可以说实话了。” 宋长乐睫毛轻颤。 “妾身...真的记不清了。只记得婕妤娘娘进来与夫人说话,然后...就摔倒了。” “撒谎。”沈昭临突然扣住她的手腕,“你素来谨慎,为何突然贪杯?又为何恰好在那时冲上去?” 宋长乐心中一凛,面上却露出几分委屈。 “妾身只是本能地扑过去。那酒更是娘娘赏赐...妾身不敢辞...” 沈昭临指尖力道渐重,捏得宋长乐忍不住皱眉。 “你是不是早知道温芷柔要算计薛明珠?” 宋长乐吃痛,却倔强地仰起脸:“侯爷这话从何说起?妾身今日也算是立了功。” “立功?”沈昭临冷笑,“你可知今日若稍有差池,永宁侯府就会卷入后宫倾轧?薛家与温家本就势同水火,如今更......” 宋长乐突然挣开他的钳制,声音发颤。 “那我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她赤足下榻,从妆奁暗格中取出一个香粉盒,重重摔在沈昭临面前。 盒盖弹开,露出里面淡粉色的香粉。 正是她原本要献给温芷柔的那盒。 “侯爷不妨闻闻,这是什么?” 沈昭临皱眉拈起一撮,面色微变。 “麝香?红花?” 宋长乐嗤笑一声。 “何止如此?这药粉里掺的东西可多了去了,有心人当真是下了血本。不仅能让人落胎,女子若是多日沾染,更要落得个终身难孕的下场。” 她指尖轻轻抚过盒中香粉。 “这盒子今早被青柳动过手脚。若今日我被薛氏栽赃成功,侯爷会为我求情吗?” 沈昭临沉默片刻,声音低沉。 “本侯不会让你......” 宋长乐突然打断他的话,声音冷静得可怕。 “侯爷不会让妾身死?可今日在御前,您为妾身、为薛氏辩解不过寥寥几句。” 她轻轻一笑,眼中却无半分笑意。 “每一句想来都是权衡利弊的结果吧?” 沈昭临眉头紧锁,正要开口,宋长乐却已经继续道。 “陛下之所以轻罚薛氏,不过是因为薛家还有用,永宁侯正妻的身份摆在那里。若今日被指认的是我……” 她指尖点了点香粉盒,声音轻得像烟。 “此刻,我的尸首怕是已经丢进乱葬岗了。” 屋内静悄悄的。 沈昭临盯着她,眸色沉沉。 半晌,他才缓缓道。 “你看得透彻,却也把自己放的太低。” 宋长乐灿然一笑,眼眸清凌凌的带着光亮。 “是吗?妾身只是明白自己的位置。” 沈昭临忽然抬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她鬓边散落的发丝,动作温柔。 “宋长乐。”他声音里带着几分警告,“别在本侯面前耍这些小聪明。” 宋长乐不躲不闪,直直迎上他的目光。 “妾身不敢。” 两人对视片刻,沈昭临忽然松开手,转身走向窗边。 月光洒在他挺括的肩背上,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 “温芷柔的孩子,保得住吗?”他突然问道。 宋长乐眸光微闪。 “侯爷为何问我?” 沈昭临侧过头,半张脸隐在阴影里。 “你救她时,离得最近。” 宋长乐沉默片刻,轻声道: “那血……很难。” 沈昭临背影一僵。 “她故意的。”宋长乐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她早知道自己保不住这个孩子,所以拿来做了局。” 沈昭临猛地转身,眼中寒光乍现。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宋长乐迎着他的目光,缓缓点头。 “侯爷心里清楚,温芷柔对您……从未放下。” 沈昭临眼底骤然掀起风暴,眸色暗得心惊。 “宋长乐!” 宋长乐却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悲凉。 “侯爷何必动怒?您今日来,不就是为了确认这一点吗?” 她声音不疾不徐。 “您怕温芷柔因爱生恨,拿永宁侯府开刀。您更怕……薛家与温家彻底撕破脸,让您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沈昭临盯着她,忽然冷笑一声。 “本侯该夸你聪慧,还是罚你僭越?” 宋长乐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妾身思虑良多,只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沈昭临沉默良久,忽然伸手,抚上她后腰的淤青。 宋长乐疼得一颤,却咬着唇没出声。 “疼吗?”他问。 宋长乐抬眼看他,忽然笑了。 “比起活命,这点疼算什么?” 沈昭临眸色一深,忽然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宋长乐惊呼一声,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襟。 “侯爷?” 沈昭临将她轻轻放回榻上,青丝铺满枕席。 “心思玲珑本是好事。” 他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 “却也要小心,被这聪明...误了性命。” 宋长乐心头一震,还未来得及反应,沈昭临已经直起身,大步离去。 房门关上的瞬间,她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采苓匆匆进来,满脸担忧。 “主子,您没事吧?” 宋长乐摇摇头,目光落在那个香粉盒上。 “去把这个处理干净。” 采苓点头,正要拿走,宋长乐却又叫住她。 “小心些,莫要沾染上了。” 采苓抿了抿唇,低声道。 “主子,这香粉盒若是留着,日后或许能成为指证夫人的把柄。” 宋长乐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轻声道。 “这害人的东西留着做什么?她薛明珠的把柄还少么?更何况……温芷柔这步棋,还没走完呢。” 第一百八十五章 父女离心,青柳受罚 晨光初照,兰芳院内一片死寂。 薛明珠醒来时,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昨夜那场宫宴的种种仍历历在目。 温芷柔的挑衅、皇帝的震怒、沈昭临的冷漠...... “青柳!”她习惯性地唤道,却无人应答。 薛明珠蹙眉起身,推门而出时,一阵凉风扑面而来。 她正要迈步,却听见院门处传来铁链碰撞的声响。 “谁在外面?” 她快步穿过庭院,发现是管家带着两个粗使婆子正要关门上锁。 “放肆!”她厉声呵斥,双手拍打在紧闭的院门上,“谁准你们锁我院门的?” 管家隔着门缝不慌不忙地行了个礼。 “夫人恕罪,这是侯爷的意思。侯爷说,既是陛下亲口下的禁足令,侯府自当严格执行。” 薛明珠面色有些难看。 想来是昨夜派丫鬟去落花坞的事,被发现了…… 她强压怒火,声音却止不住地发颤。 “本夫人要见侯爷。” 管家垂首,声音恭敬。 “侯爷一早就去军营了,说是要三日才回。” 薛明珠气得浑身发抖,转身回屋,将妆台上的胭脂水粉尽数扫落在地。 “贱人!都是贱人!” 赵嬷嬷闻声赶来,见状连忙关上房门。 “夫人息怒,小心隔墙有耳。” 薛明珠一把抓住赵嬷嬷的手臂。 “嬷嬷,父亲可有回信?” 赵嬷嬷压低声音。 “老奴正要禀报。厨娘方才从膳房回来,带了老爷的亲笔信。” 薛明珠眼中闪过一丝希冀,迫不及待地拆开信笺。 然而才看了两行,她的脸色就变得死白。 “逆女鲁莽......有辱门楣......” 她颤抖着念出这几个字,眼中泪光闪动。 “父亲竟这般说我?” 赵嬷嬷眼疾手快地按住她欲撕信的手。 “夫人且看第二页。老爷说了,会联合几位交好的朝臣上书,淡化宫宴冲突。” 薛明珠这才勉强镇定下来,继续往下看。 信中提到薛父已着手缓和,让她暂且忍耐。 “父亲要我忍到何时?”她颓然坐下,“侯爷如今眼里只有那个贱婢......” 赵嬷嬷递上热茶。 “老爷深谋远虑,夫人且宽心。倒是那青柳,夫人打算如何处理......” 薛明珠眼中寒光一闪。 “带我去见她。” 柴房阴暗潮湿,青柳蜷缩在角落。 见薛明珠进来,她立刻挣扎着跪好,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夫人明鉴,奴婢当真按您的吩咐将药粉掺进了香盒,绝无差错啊!” 青柳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薛明珠冷眼俯视着她,绣鞋在潮湿的草垫上碾了碾。 “那为何太医验不出问题?” 青柳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 “奴婢也不知.....或许那宋氏定是早有防备,换了香粉......” 话音未落,薛明珠突然俯身,染着丹蔻的指甲狠狠掐住青柳的下巴,眼神阴鸷。 “你确定当日动手机时没被人发现?” 青柳吃痛,却不敢挣扎。 “奴婢动过手脚后,亲眼看着宋氏将香粉盒收入袖中……除非她本就留了后手!” 薛明珠松开手,若有所思地捻着指尖。 若青柳所言不虚,那宋长乐的心思未免也太深了些...... “夫人,”赵嬷嬷凑近低语,“老奴总觉得这事蹊跷。那温芷柔早不摔晚不摔,偏偏在偏殿时候,故意与您争执时摔倒......” 薛明珠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你是说,香粉盒一事,或许是温芷柔联合太医隐而不发,只为了用茶盏药粉精准栽赃本夫人才出了差错?” 赵嬷嬷点头。 “老奴也只是怀疑,毕竟温芷柔得宠,温大人又执掌御史台,势力渗透太医院也情有可原。” 薛明珠缓缓踱步后才转向青柳,声音冰冷。 “你既办事不力,就别怪我无情。打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青柳听到这判决反而是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可是亲眼所见,以前不少办事不力的丫鬟被发卖到最下等的窑子里去!如此看来,自己在夫人心中还是有几分情谊在的。 薛明珠站在柴房门口,望着禁闭的院门,不自觉掐住了掌心的肉里。 就算温芷柔才是背后的主事者,但宋长乐当日的所作所为依然可恨! 落花坞内,宋长乐正倚在窗边翻阅上次没看完的陈年账册。 晨光透过窗纱,落在她认真的眉眼,煞是好看。 “主子,”采苓匆匆进来,压低声音,“兰芳院那边有动静了。” 宋长乐头也不抬:“说。” “夫人今早发现院门被锁,大发雷霆。方才小红从膳房打听的小道消息,说青柳被打了三十大板。” 宋长乐指尖一顿:“才三十大板?” 采苓点头:“想来是念着旧情,不过也不少了,青柳被打时候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宋长乐莞尔一笑。 “她帮着薛明珠害人时,笑得可是比谁都张扬。” 她合上账册,指尖轻敲案几。 “薛家可有消息?” 采苓凑近几分。 “奴婢正要禀报这个,赵嬷嬷昨夜秘密出府,想来这会儿应该已经收到回信了。” 宋长乐眸光微闪:“若真是好消息,薛明珠也不至于发那么大的火。看来薛中书对这位掌上明珠的疼爱,倒不如传闻中那般深切......” 正说着,香兰端着药碗进来。 “主子,该用药了。” 宋长乐接过药碗,眉头都不皱一下地一饮而尽。 自打宫宴那日饮酒过度后,虽一直服用医女开的方子,这风寒却迟迟不见痊愈。 “主子,”香兰忧心忡忡,“您的伤......” 宋长乐摆摆手。 “无碍。侯爷呢?” 香兰摇头。 “侯爷天不亮就走了,只命玄奕来传话,说让主子安心养病。” 宋长乐若有所思。 沈昭临这是故意避开,还是真有军务? 院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宋侧夫人可在?”巧儿的声音传来,“我家主儿宿醉方醒,特意让奴婢请您过去一趟。” 宋长乐与香兰交换了一个眼神。 林婉淑昨日醉得不轻,怎的今儿一大早就来请她? “告诉林姐姐,我换身衣裳就去。” 第一百八十六章 暗递名册,狠舍皇胎 林婉淑的丹桂院中,金桂已谢了七八分,只余几簇残蕊犹自抱香枝头,在秋风里瑟瑟。 宋长乐踏进内室时,只见林婉淑半倚在榻上,指尖揉着太阳穴。 她脸色仍有些苍白,显然宿醉未消。 “姐姐感觉如何?”宋长乐关切地问,“昨日那酒......” 林婉淑闻声睁眼,见是宋长乐,脸上浮起一丝笑意,拉着她的手在榻边坐下。 “我该谢妹妹才是。若非你刻意安排我抚琴醉酒,以我这副身子骨,若被卷进婕妤娘娘的风波里……怕是难以全身而退。” 宋长乐眸光微动。 她救温芷柔于偏殿时,林婉淑明明在席间醉得不省人事,这么快就知道了? 似是察觉到她的疑惑,林婉淑轻声解释道:“我也是今早起身后,听巧儿说起才知道的。” 她示意巧儿退下,压低声音。 “妹妹可知,侯爷为何突然离府?” 宋长乐摇头:“姐姐听到什么风声了?” 林婉淑从枕下取出一封已经揉皱的信笺,递到宋长乐手中。 “今早我娘家从角门塞进来的,妹妹瞧瞧?” 信笺上的墨迹有些晕染,显然是被人反复展开又折起。 宋长乐指尖轻捻,只见上面寥寥几行字。 「婕妤胎象不稳,恐难保全。温家已联合御史台,欲以谋害皇嗣之罪弹劾薛氏。侯爷闻讯已急赴军营避嫌。你在府中须得争气,早日执掌中馈才是。」 宋长乐不动声色地看完,将信笺折好还给她:“姐姐打算如何处置?” 林婉淑苦笑一声,将信笺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 “我这命都是妹妹保下的,还能如何?倒是妹妹已是侧室之位......” 她突然咳嗽起来,宋长乐连忙递上茶水。 林婉淑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忽然压低声音。 “我总觉得,这府里要出事。若薛氏一朝失势,妹妹可莫要心慈手软......” 宋长乐握着茶杯的指尖紧了紧:“姐姐说笑了。妾身不过是个侧室,哪敢觊觎正室之位?” 林婉淑轻轻摇头,柔声道。 “妹妹何必自谦?侯爷待你不同,府中下人也渐渐向着你。如今薛氏禁足,正是大好时机。” 说着,她忽然凑近几分,压低声音:“我身子不争气,争不动了。但求妹妹得势后,给我一处清净院子养老便是。” 宋长乐注视着她真诚的眼神,心中权衡。 林婉淑虽病弱,但在府中根基不浅,又与林家的消息通气。 若得她相助,确实事半功倍。 “姐姐言重了。”宋长乐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若真有那一日,必不忘姐姐今日之情。” 林婉淑眼中闪过一丝释然,又从枕下摸出一本薄册。 “这是我这些年记下的府中人事。哪些可用,哪些是薛氏心腹,都标得清楚。” 宋长乐接过册子,随手翻了几页,心中暗惊。 这上面不仅记录了各院丫鬟婆子的来历背景,甚至连她们家中有什么人、欠了多少债都一清二楚。 “姐姐这份礼,太重了。”她合上册子,郑重道。 林婉淑莞尔:“我不过是给自己谋条后路,你安心收着便是。还有一事,听说青柳挨了板子,她是薛明珠的贴身丫鬟,知道太多秘密,若是有可能……” 宋长乐心下了然,起身告辞。 “多谢姐姐提醒。姐姐好生将养,改日我再来看你。” 出了丹桂院,宋长乐吩咐香兰。 “去告诉采苓,让她找机会接近青柳。记住,要做得自然些。” 香兰点头应下,又担忧道。 “主子,林姨娘突然示好,会不会有诈?” 宋长乐望着远处,几片枯叶被秋风卷成小小的旋,忽高忽低地游荡。 她拢了拢衣袖,轻声道:“她是个聪明人,看出夫人的威势已大不如前了。这府里的天......终究是要变的。” 回到落花坞,宋长乐仔细翻阅林婉淑给的名册。其中一条记载引起了她的注意。 「赵嬷嬷之子赵四,嗜赌成性,欠如意坊赌债三百两。原先在薛家当差,后来跟着母亲进了侯府。上月曾偷兰芳院摆件变卖,被薛氏知晓却未惩处,反赏银五十两。」 宋长乐指尖在这行字上轻轻摩挲。 赵嬷嬷是薛明珠的乳母,在薛家伺候了多年,儿子却是个赌徒。 薛明珠非但不追究赵四偷盗之罪,反而给银子...... 她继续往下看,又发现几条类似记录。 薛明珠对几个心腹家人的劣迹了如指掌,却都网开一面,甚至暗中资助。 “原来如此。” 宋长乐合上册子,会心一笑。 薛明珠这是在养着这些人的把柄,好让他们死心塌地。 与此同时,栖凰阁内。 温芷柔着一袭素白寝衣,赤足在铺了软毯的地上来回踱步。 她每走几步便突然跃起,落地时又故意重重跺脚。 “娘娘!”玉棠急得直搓手,却又不敢高声,只得压低嗓音劝阻,“您这都跳了半个时辰了,若是伤着身子......” 温芷柔充耳不闻,反而加快脚步,在殿内小跑起来。 她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汗湿的发丝紧贴在鬓角,动作却丝毫未缓。 “还不够......” 她喃喃自语,手指不自觉地抚上平坦的小腹。 “那日偏殿见红后,太医明明说胎象不稳,需要静养,怎的这几日反倒安稳了?” 玉棠扑通一声跪下,抱住她的腿:“娘娘三思啊!陛下对这个孩子何等看重,您若是......” “看重?” 温芷柔冷笑一声,轻轻甩开她。 “一个婕妤生的孩子,能有多金贵?不过是陛下子嗣稀少,才显得珍贵罢了。” 她转身走向窗前,望着院中那株开始落叶的梧桐。 “玉棠,你当真以为,凭我现在这个位份,能护得住这个孩子平安长大?” 玉棠语塞,半晌才嗫嚅道:“可若生下皇子,娘娘位份自然......” “自然什么?”温芷柔猛地转身,眼中寒光凛凛,“从婕妤到皇后,中间隔着多少道坎?就算这次侥幸晋了,上头还有妃、贵妃!” 她指尖深深掐入窗棂,声音却轻飘飘的。 “与其生下来日日提心吊胆,防着旁人暗害,不如......” 她垂眸凝视着自己的小腹,嘴角浮起一丝孤注一掷的笑。 “不如趁现在,好好烧一把火。” 玉棠见她心意已决,知道再劝无用,只得含泪退到一旁。 第一百八十七章 晋位巧算计,帝王怒宣审 午时刚过,温芷柔终于如愿以偿。 一阵剧痛过后,她看着裙裾上蔓延开的鲜红,长舒一口气。 “去,告诉陛下......” 她虚弱地靠在榻上,明明疼得嘴唇都在发抖,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几分如愿以偿的释然。 “就说本宫小产了...” 玉棠抹去眼泪,匆匆往御书房赶去。 御书房内,皇帝正沉着脸听温逸平慷慨陈词。 “陛下,永宁侯夫人薛氏冒犯天威,谋害皇嗣,其罪当诛!老臣恳请陛下严惩不贷,以正朝纲!” 温逸平跪伏在地,声音哽咽。 他身后跪着的御史们纷纷附和,却没看见温逸平藏在袖中微微颤抖的双手。 这本是女儿与他商议好的苦肉计,顺利的话,就能借机除掉薛家... 皇帝眉头紧锁,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 薛家执掌中书省,中书拟诏;温家把控御史台,御史纠劾;原本是相得益彰。 薛维岳办事得力,温逸平敢言直谏,朝堂之上正需要这般制衡。 可眼下两家当真势同水火,只能抉择其一...反倒不美。 就在此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内务总管曹德禄慌慌张张跑进来,跪地颤声道。 “陛下!栖凰阁急报,丽婕妤......小产了!” “什么?!”皇帝猛地站起,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被明黄色衣袖带落一地,哗啦啦散落在地。 温逸平如遭雷击,布满皱纹的面容瞬间血色尽褪。 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颤抖的气音。 “不...不可能...” 那明明...应该是假的啊... “老臣的孙儿...老臣的芷柔啊!” 他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这次,花白胡须上沾的,已是真真切切的泪水。 皇帝面色阴沉得可怕,龙袍一甩。 “即刻摆驾栖凰阁!” 栖凰阁内,以张院判为首的太医跪了一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药香,门窗大开也压不住那股子铁锈般的腥气。 温芷柔无力地伏在绣枕上,唇色淡如芦花沾雪。 见皇帝进来,她挣扎着要起身行礼,却被皇帝一把按住。 “爱妃别动。” 皇帝声音低沉,眼中满是痛惜,转头看向跪着的太医时却充斥着暴怒。 “一群废物!连皇嗣都保不住,朕要你们何用?来人……” 温芷柔突然抓住他的衣袖。 “陛下!是臣妾辜负了陛下的期望......” 皇帝怒火更盛,一脚踹翻最近的张院判:“朕看是他们医术不精!拖出去,统统斩首!” “陛下不可!”温芷柔强撑着支起身子,眼泪扑簌簌地砸落在皇帝的手背。 “臣妾已经失去了孩子,若再因我害了这些太医性命,叫我如何心安?况且......” 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单薄的肩膀随之颤抖。 皇帝慌忙扶住她:“爱妃!” 温芷柔虚弱地靠在他怀中,目光落在瑟瑟发抖的太医们身上。 “太医院集天下医术大成者,还需留着给陛下和太后娘娘调养……”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皇帝头上。 他闭了闭眼,终于压下怒火。 “都滚出去!每人领三十大板,罚俸一年!” 太医们如蒙大赦,连连叩首退下。 张院判临走前偷偷瞥了眼床榻上的温芷柔,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却不敢多言。 殿内重归寂静,温芷柔颤抖着抓住皇帝的衣袖,声音轻的好像一缕烟。 “臣妾无用......保不住陛下的孩子......” 皇帝心疼地轻轻拍抚她的后背:“不怪你,是那薛氏......” “陛下!”温芷柔突然打断他,泪眼婆娑地摇头,“此事未必是明珠姐姐所为。她与臣妾自幼相识,纵有口角,也不至于......” 她说着,突然咳嗽起来,一副虚弱模样。 皇帝眉头皱得更紧:“爱妃到这时候还为她说话?” 温芷柔垂下眼帘。 “薛家对陛下还有用,臣妾不敢,不敢因一己之私误了朝政......” 这番话听得皇帝心头一软,他轻轻抚过温芷柔如瀑的青丝,沉声道。 “传朕旨意,婕妤温氏性行淑慎,柔嘉维则,深得朕心。今不幸失子,朕心甚恸。特晋为惠昭仪,赐黄金三百两,蜀锦八十匹,着将兰林东苑辟为佛堂,供惠昭仪……为皇儿祈福。” 温芷柔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面上却更加哀戚。 “臣妾谢陛下恩典......” 皇帝又陪了她片刻,便起身离去,说是要亲自过问彻查此案。 待皇帝走远,温芷柔立刻收了泪,唤来玉棠。 “去,把消息传给永宁侯府。” 玉棠会意,匆匆退下。 温芷柔独自靠在床头,指尖轻轻抚过平坦的小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孩子,别怪母妃心狠。这深宫里的孩子,命从来不是自己的。” 她低声呢喃。 “不如让母妃借你的命,往上再爬一阶……” 与此同时,永宁侯府内,宋长乐正听采苓汇报刚收到的消息。 “主子,栖凰阁那边传来消息,丽婕妤不幸小产了。陛下怜惜不已,当即晋了她的位份,如今已是惠昭仪了。” 宋长乐懒懒摩挲着盏沿,忽然轻笑出声。 “果然如此......” 她放下茶盏,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 “侯爷那边可有动静?” 采苓轻轻摇了摇头。 “玄奕方才来回话,说侯爷仍在军营,暂无回府的意思。” 宋长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看来侯爷是打定主意要避嫌了。” 正说着,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香兰快步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兴奋。 “主子,兰芳院那边闹起来了!” 宋长乐挑眉:“哦?” 香兰喘了口气,继续道。 “方才宫里来了个小太监,说是传陛下口谕,要永宁侯夫人即刻入宫问话。夫人一听就慌了,在院子里又哭又闹,说是有人要害她......” 宋长乐眸光一闪,立刻起身。 “走,去看看。” 她刚踏出院门,就见林婉淑也带着巧儿匆匆赶来。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朝兰芳院走去。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主母被囚,长乐暗中谋算 兰芳院外已围了不少下人,见主子们过来,纷纷让开一条路。 院内,薛明珠正歇斯底里地砸着东西,赵嬷嬷在一旁苦苦相劝。 “夫人冷静些!陛下只是传话问询,未必就是问罪啊!” 薛明珠猛地转身,眼中满是惊恐。 “你懂什么?温芷柔那个贱人刚小产,陛下就传我入宫,摆明了是要拿我问罪!” 她突然抓住赵嬷嬷的手,声音发颤。 “快,快去薛府报信,让我父亲救我......” 赵嬷嬷面露难色。 “夫人,侯爷离府前特意吩咐,禁足期间不许任何人出入......” “废物!”薛明珠一把推开她,踉跄着后退几步,“我花了多少银子养你们这群饭桶?!” 就在这时,她余光瞥见院门处的宋长乐和林婉淑,眼中顿时燃起怒火。 “你们来看我笑话是不是?滚!都给我滚!”她厉声喝道。 宋长乐不慌不忙地上前一步,福了福身。 “夫人息怒,妾身等只是听闻宫中有变,特来探望。” 薛明珠冷笑一声:“少在这里惺惺作态!你和那温芷柔分明是一丘之貉!” 宋长乐神色不变,轻声道。 “夫人若信得过妾身,不妨让妾身代为入宫。横竖那日偏殿之事,妾身也在场......” 薛明珠一愣,显然没料到她会主动请缨。 她狐疑地打量着宋长乐,似在揣测这话中有几分真心。 林婉淑适时劝道:“夫人,宋妹妹说得在理。她当日救了昭仪娘娘,由她入宫解释,或许比夫人亲自去更妥当。” 薛明珠眼中闪过一丝动摇,但转瞬即逝。 “不必!本夫人问心无愧,何惧入宫对质?” 她转向赵嬷嬷,声音决绝。 “去准备轿子,我这就入宫面圣!” 宋长乐望着薛明珠强撑离去的背影,唇角轻轻上翘。 “夫人此去,怕是……” 她故作忧心地轻叹一声,眼底却闪过一丝得逞的快意。 林婉淑侧目看她:“妹妹这招激将法,倒是使得妙。” 宋长乐低声道:“姐姐说笑了。妾身不过是……给夫人一个展现骨气的机会罢了。” 她眼中再无半分担忧,只剩下看好戏的期待。 宫门巍峨,虽沐浴在阳光下,却莫名透着一股寒意。 薛明珠扶着赵嬷嬷的手迈下轿辇,双腿却不由自主地发软。 她抬头望向高耸的宫墙,喉头滚动,咽下一口唾沫。 “夫人当心台阶。” 赵嬷嬷低声提醒,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 薛明珠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地整了整衣襟。 她今日特意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裙,发间空空如也,为的就是稍稍平息帝王之怒。 “永宁侯夫人到……” 太监尖细的唱名声在宫道上回荡,惊起檐角几只栖息的乌鸦。 踏入殿内,扑面而来的龙涎香熏得她头晕目眩。 她不敢抬头,只看见御座下明黄色的衣角,和一双绣着金龙的靴子。 “臣妇参见陛下。”她跪伏在地,身子压的很低。 殿内静得可怕,甚至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薛氏。”皇帝的声音从头顶劈下,“可知朕为何召你?” 薛明珠身子抖了抖。 “臣妇愚钝,可是为昭仪娘娘玉体欠安?” 茶盏重重砸碎在她身旁,瓷片飞溅划过手背。 薛明珠疼得一颤,却不敢抬手去擦。 “欠安?”皇帝冷笑,“昭仪小产了!”明黄衣摆突然逼近,“毒妇!昭仪腹中乃朕的皇嗣!你薛家好大的狗胆!” 薛明珠猛地抬头,正撞上皇帝赤红的双眼。 她慌忙又伏下身。 “陛下明鉴,那日偏殿之事,臣妇绝无加害昭仪娘娘之心!茶盏一事更是毫不知情,臣妇愿起誓……” “陛下!”屏风后转出个单薄身影。 温芷柔被玉棠搀扶着,素白中衣外松松披着鹅黄纱衣。 她福了福身,声音轻柔缓和。 “陛下息怒,臣妾相信姐姐并非有意……” 她话未说完,薛明珠猛地抬头,恶狠狠地瞪着她,眼中满是怨毒。 温芷柔似是被她眼神吓到,身子微微一颤,往玉棠身后缩了缩。 玉棠立刻扶住自家主子,义愤填膺道。 “陛下明鉴!那日侯夫人不仅在偏殿对娘娘出言不逊,还说……还说……” 她故作犹豫地看了眼薛明珠。 “说什么?”皇帝眯眼,声音冰冷。 玉棠扑通跪下:“侯夫人说,薛家女儿生不出孩子,温家的也别想!奴婢亲耳所闻,若有半句虚言,愿受拔舌之刑!” “你胡说!” 薛明珠厉声尖叫,指着玉棠的手指不住发抖。 “本夫人从未说过这等大逆不道之言!” 她想要扑上去,被一旁的侍卫眼疾手快地死死按住。 皇帝一把揽住柔弱不能自理的温芷柔,冷声道。 “永宁侯府薛氏言行无状,冒犯天威,着即刻押往佛堂罚跪三日,静思己过!” “陛下!臣妇是冤枉的!”薛明珠挣扎间衣襟散乱。 “堵上她的嘴。”皇帝冷声打断。 粗粝的帕子塞进口中,薛明珠瞪大的眼睛里映出温芷柔嘴角转瞬即逝的笑意。 她被拖出殿门时,听见温芷柔柔声辩解道。 “明珠姐姐只是一时情急,绝非有意冒犯天威,当日,想来是玉棠听岔了……” 夜幕降临,永宁侯府内灯火渐次亮起。 宋长乐静立院中,指尖轻轻划过鱼缸的边缘。缸中一尾金鲤受惊,甩尾荡起一圈涟漪。 采苓匆匆穿过月洞门,压低声音道:“主子,宫里传来消息。夫人被扣在宫中,今晚回不来了。” 宋长乐毫不意外,她接过香兰递来的软帕,一面擦拭指尖,一面往内室走。 采苓会意,待主子进屋后,反手将雕花木门轻轻掩上。 内室烛火幽微,宋长乐在妆台前坐定,这才开口。 “赵嬷嬷那儿子,欠了多少银子?” 采苓眼睛一亮。 “主子是要动那赌鬼?那赵四昨夜又在如意坊赌了一整晚,欠下二百两银子。放贷的说了,三日不还就剁他手指。” 宋长乐微微挑眉。 “二百两?倒是比预想的还要贪心。” 她从妆奁中取出一张钱庄票据递给采苓。 “去找个生面孔,假装偶然相助,替他还了这笔债。” 采苓接过银票。 “主子是想收买赵四?” 宋长乐摇头。 “赌徒哪有什么信用可言?我要的,是催化他更大的野心。” 她压低声音。 “让他对青柳起心思。” 采苓眼珠子转了转。 “奴婢明白了。青柳挨了板子,如今正在下人房养伤。赵四若此时殷勤照顾……” “记住,要做得自然。”宋长乐叮嘱道,“让那‘恩人’暗示赵四,若能娶到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日后在府中地位就不同了。” 采苓会意,匆匆离去。 宋长乐走到窗前,望着兰芳院方向。 薛明珠被扣在宫中,兰芳院群龙无首,正是瓦解其心腹的大好时机…… 第一百八十九章 赌坊设局,盯上青柳 京城大街的如意坊内,乌烟瘴气,人声嘈杂。 骰子在青瓷碗中叮叮当当打着转,赵四弓着背,双眼通红,死死盯着那几颗滴溜溜乱转的骰子。 “开!四五六,大!”庄家高声唱喝。 赵四猛地捶桌,眼睁睁看着面前最后一块碎银被收走。 他眼珠子一转,趁着周围赌客们哄闹的当口,右手悄悄往旁边一个富商打扮的人腰间摸去。 没等他指尖触摸到沉甸甸的钱袋,一只粗壮的手臂就猛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啊!”赵四痛呼一声,整个人被几个彪形大汉狠狠按在油腻的赌桌上。 打手头子慢条斯理地俯下身,阴恻恻地笑问:“哟,有钱在这儿耍乐子,倒跟爷们儿装穷?” 刀尖顺着指节游走,赵四能清晰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响。 “您这手指头,今日是要留...还是要舍啊?”打手头子故意拖长声调。 赵四额头冒出冷汗,赔笑道:“爷宽限几日!我娘是永宁侯夫人的乳母,定能......” “呸!”打手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你娘一个奴才,能有什么银子?上次就说宽限,这次还想赖账?今日不还钱,就留下一根手指抵利息!” 就在刀即将落下的瞬间,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 “且慢!”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锦衣公子摇着折扇走进来:“这位兄台欠了多少?本公子替他还了。” 打手眯起眼睛,打量来人:“二百两,连本带利。” 公子爽快地掏出一叠银票递过去。 “这里是三百两,多余的算请诸位喝酒。” 赵四惊疑不定地抬头,只见这公子面如冠玉,气度不凡,却是个生面孔。 待打手们散去,赵四死里逃生,扑通跪在地上。 “恩公在上,受赵四一拜!不知恩公高姓大名?” 公子扶起他,笑道。 “萍水相逢,何必留名?只是见兄台气度不凡,不忍见你受辱罢了。” 两人来到酒楼雅间,几杯酒下肚,赵四已是涕泪横流。 “不瞒恩公,我在府中实在憋屈。虽说是夫人乳母之子,却连个体面差事都谋不到......” 公子为他斟满酒:“兄台何必妄自菲薄?我观你面相,近日必有桃花运。” 赵四眼前一亮:“恩公是说......” “永宁侯府丫鬟的月钱都不少吧?”公子似是无意道,“娶个夫人身边的体面丫鬟,不比赌钱强?日后在府中也能说得上话。” 赵四醺醺然地点头,浑浊的眼珠却已经燃起贪婪的火焰。 回府路上,赵四满脑子都是青柳俏丽的身影。 那丫头虽是个奴婢,却在夫人跟前颇为得脸,模样更是生得周正可人...... 赵四从如意坊出来时,天色尚早,待他一路踱步回府,西边的日头已斜斜地坠到了屋檐下。 他摸着怀中剩下的几两碎银,眼珠子滴溜溜转着,脚步不由自主往丫鬟们住的后罩房方向挪去。 “青柳姑娘可在?” 赵四站在门外,声音刻意端的温柔,却掩不住那股子痞气。 屋内传来一阵窸窣声,青柳警惕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谁?” “青柳妹妹,哥哥来看你了。”他搓了搓手,“听说你挨了板子,特意给你带的桂花糕,还有上好的金疮药。” 门缝里透出一线烛光,青柳还有些发白的小脸在门缝间一闪而过。 “不必了,夫人已经赏了药。” 赵四眼疾手快地将脚卡在门缝里。 “妹妹别急着赶人!这药可是我花大价钱从回春堂买的,专治棒疮。” 他从怀中掏出个青瓷小瓶,在门缝前晃了晃。 “听说姑娘伤在后腰,自己上药不方便吧?” “放肆!凭你也配肖想夫人身边人?”青柳声音陡然拔高,“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赵四被这声厉喝惊得后退半步,脸上堆起的笑容僵住了。 “妹妹消消气,我这就走,这就走……” 他弯腰放下点心和药膏,退开老远才盯着那扇关上的木门,眼底掠过一抹狠戾。 “呸!”他往地上啐了一口,低声咒骂。 “一个贱婢也敢给爷甩脸子?等我娘从宫里回来...” 房内,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青柳贴着门板的身子才慢慢滑坐在地上。 板子留下的伤已经结了一层薄痂,稍一动作就扯得生疼。 但她更怕的是赵四那双浑浊眼睛里闪烁的欲望。 她咬着嘴唇,眼泪无声地滚落。 夫人不在,连个奴才都敢来欺辱她了。 采苓提着食盒站在院角的阴影里,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故意等赵四走远才现身,轻轻叩响门扉。 “谁?”青柳的声音里带着惊惶。 “是我,落花坞的采苓。”采苓压低声音。 门内沉默片刻,终于开了一条缝。青柳警惕地打量着采苓和她手中的食盒:“你来做什么?” 采苓不慌不忙地打开食盒,露出里面精致的点心和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鸡汤。 “听说姐姐挨了板子,奴婢想着送些吃食来。” 青柳看着那碗飘着油花的鸡汤,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想起才走不久的赵四,还是侧身让采苓进了屋。 屋内陈设简陋,却收拾得井井有条。 采苓将食盒放在床头,转而扶着行动迟缓的青柳在榻边坐下。 “姐姐伤得重吗?三十大板,夫人下手也太狠了……” 青柳立刻绷紧了身子:“是我办事不力,该罚。” 采苓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放下。 “这是祛疤的药,姐姐收好,可比府里发的强多了。” 青柳看着那精致的瓷瓶,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很快又坚定起来。 “采苓妹妹,你我都是做奴婢的,有些话我就直说了。你回去替我谢过侧夫人好意,但青柳生是夫人的人,死是夫人的鬼,绝不会做那背主求荣的事。” 采苓不赞同地皱了皱眉。 “姐姐这话可折煞奴婢了。今日是奴婢自个儿要来的。我家主子从不敢存什么收买人心的念头,更别说与夫人争高下了。素日也不过是念着同为伺候人的情分,才格外体恤我们这些下人罢了。” 青柳打量着采苓坦荡的目光,没有接话。 夫人离府不过一日,兰芳院上下人心浮动,连采苓都敢在自己面前嚼舌根...… “听说赵嬷嬷的儿子常来骚扰姐姐?”采苓状似无意地问道。 青柳猛地转头,牵扯到伤处也不顾:“你监视我?” 采苓连忙摇头:“方才来时正巧撞见罢了。”她压低声音,“那赵四在如意坊欠了一屁股债,昨日差点被人剁了手指,姐姐可要当心...” 青柳小脸一白,不由攥紧了拳头。 她当然知道赵四是什么货色。 好赌成性,又贪花好色。 从前有夫人在,他不敢造次,如今... “多谢提醒,我也奉劝妹妹一句,你家主子不过是个侧室,别以为现在得宠就分不清谁才是正经主子!”青柳硬邦邦地说,“天色不早了,采苓姑娘请回吧。” 离开下人房后,采苓径直回了落花坞,将青柳的反应一五一十地汇报给宋长乐。 宋长乐听完,不仅没有失望,反而轻笑出声。 “忠仆难得啊。让饿狼多追几日,再忠心的兔子也会找洞躲的。” 采苓会意,凑近几分:“主子的意思是......” “去告诉赵四,”宋长乐压低声音,“就说青柳这些年偷偷攒了不少嫁妆银子,都藏在床底的暗格里。” 采苓眼眸微亮:“奴婢明白了。那赵四嗜赌成性,知道这事肯定......” 宋长乐摆摆手打断她。 “记住,要做得自然。最好让他偶然听见下人们议论。” “是,奴婢这就去办。” 第一百九十章 救人施恩,忠仆动摇 谣言散出去的第二天清晨,青柳慢悠悠地挑着木桶来到井边。 她放下扁担,将桶绳系好,随着井绳一圈圈松开,木桶扑通一声砸进水里。 她揉着酸痛的肩颈,盘算着待会儿要把水烧得滚烫,好好洗去这一身的疲惫…… “青柳妹妹,这水桶沉,哥哥帮你提。” 赵四不知道什么时候嬉皮笑脸地凑上来,油腻的手指有意无意蹭过青柳的手背。 青柳猛地缩手,刚提起来的水桶咚地砸在井沿上,溅起一片水花。 “滚开!”她厉声喝道,抄起井边的扁担横在胸前,“再靠近一步,我就喊人了!” 赵四不以为意,反而逼近一步。 “喊啊!这大中午的,前院当值的都去用膳了,你喊破喉咙也没人听见。” 他眼中闪着淫邪的光。 “跟了哥哥有什么不好?我娘是夫人的乳母,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青柳不等他说完,抡起扁担就往赵四腿上砸,并趁机高声呼喊:“来人啊!有贼……” 赵四吃痛,踉跄着后退几步,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 几个粗使婆子闻声朝着这个方向赶来,听见脚步声,赵四只好恶狠狠地啐了一口,“等着瞧!” 青柳死死攥着扁担,直到赵四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双腿一软,靠在井沿上大口喘息。 夜色渐深,青柳早早锁好房门,吹熄了烛火。 她将一把剪刀藏在枕下,和衣而卧,只因赵四白日里被自己打跑时,眼中那抹狠毒让她心惊。 夜深人静,唯有窗外呜咽的秋风低吟浅唱。 青柳紧绷的神经渐渐松懈,眼皮越来越沉...... 黑暗中,窗纸被什么东西轻轻捅破,一根细竹管悄无声息地伸了进来。 一股若有若无的甜香飘进屋内,青柳猛然惊醒,绷紧身子。 她连忙用袖子捂住口鼻,却已经吸入了些许,四肢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嘿嘿,青柳妹妹......”赵四猥琐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哥哥来看你了。” 门闩被来人有技巧的轻轻拨开,一个黑影蹑手蹑脚地溜了进来。 赵四搓着手,淫笑着靠近床榻。 “别怕,哥哥疼你......这迷烟可是我花大价钱买的,专让人手脚发软,神志清醒。” 他俯身,粗糙的手抚上她的脸颊。 “你不是高傲吗?今晚就让你好好看着,哥哥是怎么给你破身的!” 青柳眼泪夺眶而出,想要呼喊却被轻而易举的一把捂住了嘴。 赵四已经迫不及待地去扯她的衣带,粗重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带着浓重的酒气和蒜臭味。 “砰!” 大门被人一脚踹开,青柳猛地睁眼,只见赵四捂着后脑勺,踉跄着后退几步。 采苓手里还抡着棍子不依不饶地朝赵四头上砸去,她便砸边压低声音骂道。 “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在侯府行此欺男霸女之事!” 赵四慌忙躲闪,却被香兰从侧面一脚踹在膝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对着突然出现的采苓怒目而视,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小贱人,坏我好事,等我娘回来……” 宋长乐带着香兰站在门口,手中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 “等赵嬷嬷回来就怎么样?我落花坞的丫鬟什么时候轮到赵嬷嬷一个下人处置了?” “侧、侧夫人?”赵四结结巴巴地重新跪好,“您怎么......” 宋长乐冷着脸走进屋内,采苓立刻上前用被子裹住青柳的身子。 “是我来的不巧了。”宋长乐声音平静,目光却冷得吓人。” 赵四眼珠子一转,急忙辩白。 “侧夫人有所不知,小的已经与青柳订了亲,今夜也只是......” 宋长乐懒得听他狡辩,朝采苓使了个眼色。 采苓会意,一个手刀劈在赵四后颈,将他打晕过去。 “从后窗丢出去,丢远些。”宋长乐低声吩咐,“别惊动其他人,平白污了青柳的清誉。” 待采苓将赵四拖走,宋长乐亲自倒了杯茶递给青柳。 “先喝口水,这迷烟药性不重,很快就能恢复。” 青柳被香兰扶着坐起身,颤抖着唇瓣抿了两口,眼中的惊恐渐渐化为复杂的情绪。 “侧夫人为何......” 宋长乐来的路上就打好了腹稿,温声解释。 “落花坞夜里闹了蛇。这季节蛇类为过冬储存脂肪,觅食格外频繁。我担心夫人的兰芳院也遭了殃,特意带人来送了些雄黄粉。采苓这丫头心善,知道你伤着非要过来看看……” 她说着,轻轻抚了抚青柳散乱的鬓发。 “没成想正巧撞见这腌臜事。” 青柳怔怔地望着宋长乐温柔的眉眼,眼泪却一滴滴砸在茶水里,荡起一圈圈涟漪。 “多谢侧夫人相救......”她声音哽咽,挣扎着要下床行礼。 宋长乐按住她的肩膀。 “不必多礼,好生歇着吧。” 她转身欲走,却又停下脚步。 “今夜之事,除了我带来的人,不会有旁人知晓。” 青柳望着宋长乐离去的背影,突然扑下床,重重磕了个头。 “侧夫人大恩,青柳没齿难忘!但......”她咬了咬唇,“青柳毕竟是夫人的人......” 宋长乐回头,烛光映照下她的面容格外柔和。 “我明白,你这份心性我很欣赏,你好生休息。” 青柳眼眶一红,突然抓住宋长乐的衣袖。 “侧夫人......夫人她什么时候能回来?” 宋长乐眸光微动,轻叹一声。 “宫里的事谁也说不准。不过你放心,侯爷不会坐视不管的。” 临跨出房门前,青柳突然又唤住她:“侧夫人......” 宋长乐回头,只见青柳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最终却只是低声道。 “夜深露重,侧夫人当心脚下......” 回到落花坞,采苓忍不住轻叹一声。 “主子,咱们该晚些到的。那青柳姑娘竟还不肯归顺,这可如何是好?” 香兰闻言却蹙了蹙眉,若有所思地望向宋长乐。 只见宋长乐不疾不徐地解下披风,随手挂在檀木衣架上,神色从容。 “采苓,此言差矣。” 她温声道:“原是我思虑不周,低估了赵四的本事,才惹出今晚这些事端。况且......” 她顿了顿,眼眸微垂。 “忠犬就算挨打,也不会立刻背叛旧主,总要给她些时日。左右薛明珠不在,这些忠仆就像无头苍蝇。等她在宫里多待几日......” 采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主子说的是,奴婢明白了。那赵四?” 宋长乐脸色陡然转冷。 “先盯着,他头上的伤不得养几日?等赵嬷嬷那老虔婆回府,再送她一份大礼。” 夜色渐深,一轮冷月高悬。 青柳蜷缩在被子里,手中仍紧握着藏在枕头下那把剪刀,眼泪却悄无声息地浸湿了枕畔。 她想起宋长乐临走时温和的眼神,和那句“侯爷不会坐视不管”...... 夫人,您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第一百九十一章 传信救援,恶奴拦路 与此同时,兰林东苑佛堂内,线香青烟袅袅,供案上的长明灯静静燃着。 薛明珠歪坐在蒲团上,膝盖早挪成了舒服的盘腿姿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沉香木念珠。 《往生咒》的诵念声断断续续,她倦怠地瞥了眼那盏长明灯。 火光幽幽,映照着无名的牌位。 横竖那孽种也听不见,几个音节便索性化作了呵欠。 念珠突然在指尖打了个滑。 薛明珠耳尖微动,捕捉到门外窸窣的脚步声。 她立刻将腰背挺得笔直,诵经声陡然拔高了三度:“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夫人,该用膳了。” 赵嬷嬷拎着食盒轻手轻脚地进来,声音压得极低。 薛明珠松懈了身子,食盒揭开,只见食盒中摆着一碗清可见底的米汤,两片发黄的菜叶飘在上面。 “又是这些?”她眉眼发冷,怒火腾起。 赵嬷嬷叹了口气:“这还是老奴使了银子打点过的,老奴打听过了,御膳房说这是惠昭仪特意吩咐的......” “温芷柔!”薛明珠猛地将佛珠砸在地上,檀木珠子四散滚落,“她这是要活活饿死我!” 赵嬷嬷连忙捡起佛珠,压低声音劝慰。 “夫人息怒,老奴已经传信给老爷了。老爷定会想办法......” 薛明珠突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父亲怎么说?” 赵嬷嬷神色闪烁,低声道:“老爷说让夫人暂且忍耐,他正在联络朝中同僚上折子求情......” 薛明珠眼中刚亮起的光又暗淡了三分。 她太了解父亲了。 这般含糊其辞,分明是不愿为她得罪皇帝。 “呵......” 她冷笑一声,接过那碗米汤,一饮而尽。 “明日一早宫门开了,你先回府一趟。” 薛明珠放下碗,声音冷静得可怕。 “让青柳去军营给侯爷报信,就说......”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就说我知错了,请他看在夫妻情分上,救我这一次。” 赵嬷嬷连连点头:“老奴明白。夫人放心,侯爷不会不管您的。” 薛明珠疲惫地闭上眼,挥了挥手。 “去吧,我累了。” 赵嬷嬷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躬身退下。 次日清晨,宫门刚开,赵嬷嬷就匆匆赶回永宁侯府。 她直奔下人房,却见青柳房门紧闭,怎么敲都没人应。 “这丫头,跑哪儿去了?” 赵嬷嬷皱眉,正要离开,却见青柳从前院回来,手里攥着一把铜锁,正低头摆弄锁扣。 “青柳!”赵嬷嬷厉声喝道,“夫人命我回来传话,你怎的这般怠慢?” 青柳身子一颤,铜锁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慌忙弯腰去捡,袖口滑落,露出一截雪白手腕上的淤青。 赵嬷嬷眼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这是怎么回事?” 青柳慌忙抽回手,将袖口拉好。 “没什么……昨夜起夜磕到了门框……” 赵嬷嬷不耐烦地摆摆手。 “行了,夫人有令,让你即刻去军营找侯爷求救。” 青柳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夫人她......还好吗?” 赵嬷嬷愁眉不展:“能好到哪儿去?佛堂阴冷,又只能吃些清汤寡水......” 她说着,突然压低声音。 “你见了侯爷,就说夫人已经知错了,请他看在夫妻情分上,救夫人这一回。” 青柳福了福身,匆匆离去。 赵嬷嬷望着她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她摇摇头,正要回自己住处收拾些东西带回宫,却见儿子赵四鬼鬼祟祟地凑了过来。 “娘!”赵四搓着手,一脸讨好,“儿子有件事想跟您商量......” 赵嬷嬷撇了一眼他包起来的脑袋,恨铁不成钢道。 “又赌输了?你什么时候才能让为娘省省心!那些要债的怎么就没打死你去!” 赵四连连摆手,脸上乖巧的不行。 “不是不是!儿子是想......想成家了。” 实际上,他昨夜醒后确实骂骂咧咧去了如意坊,本想翻本,谁知手气背得出奇,又欠了赌坊五十两。 赵嬷嬷一愣,随即喜上眉梢。 “哟,我儿终于懂事了!看上哪家姑娘了?” 赵四嘿嘿一笑,内心琢磨着。 若能娶到青柳,不但能解眼前燃眉之急,日后更是人财两得。 他搓了搓手,压低声音道:“就是......青柳姑娘。” 赵嬷嬷脸色一变,一把揪住儿子的耳朵。 “什么!你疯了?那是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将来是要放出去做管事的!你也配打她的主意?” 赵四疼得龇牙咧嘴。 “娘,轻点!儿子是真心喜欢青柳妹妹......” “放屁!”赵嬷嬷手上力道更重,“你那些龌龊心思当我不知道?青柳心气高,连府里管事的儿子都看不上,会看上你这个赌鬼?” 她松开手,恨铁不成钢地戳着儿子的脑门。 “夫人待青柳与旁的丫鬟不同,轮得到你个不成气的在这肖想,看夫人不扒了你的皮!” 赵四揉着通红的耳朵,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娘,您就帮儿子这一回......” “滚!”赵嬷嬷没好气的一脚踹在他腿上,“再敢打青柳的主意,老娘打断你的腿!” 她气冲冲地转身就走,心中却隐隐不安。 儿子突然对青柳这般上心,还有青柳那身上的淤青,莫非......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青柳攥着铜锁的手指节发白,她贴着墙根快步穿过回廊,赵嬷嬷方才那番话在她耳边嗡嗡作响。 “夫人待青柳与旁的丫鬟不同……看夫人不扒了你的皮!” “再敢打青柳的主意,老娘打断你的腿!” 她咬紧下唇,脚步更快了几分。 赵嬷嬷虽是在骂儿子,话里话外却透着对她的维护。 夫人待她确实恩重如山,可昨夜若非侧夫人相救…… 青柳猛地甩了甩头,将杂念压下。 眼下最要紧的是完成夫人的嘱托,去找侯爷求救。 转过一道月亮门,前院的影壁已遥遥在望。 青柳松了口气,正欲加快脚步,斜刺里却突然伸出一条手臂拦住了去路。 “青柳妹妹这是要去哪儿啊?” 赵四阴魂不散地从假山后转出来,头上还缠着昨晚采苓打出的伤布,脸上却堆着令人作呕的假笑。 青柳心头一紧,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背抵上了冰冷的石墙。 “奉夫人之命出府办事。”她强自镇定,声音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让开。” 赵四不但没让,反而逼近一步,身上那股混杂着酒气的汗臭味熏得青柳几欲作呕。 “这么急?”他眯起那双浑浊的眼睛,“昨夜的事,妹妹还没给我个交代呢。” 青柳强做镇定,冷眼看他。 “赵四,你胆敢拦夫人派出的差事?若误了夫人的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这话果然让赵四神色一滞,但转瞬又换上那副无赖嘴脸。 “妹妹言重了。我这不是关心你吗?”他压低声音,带着威胁,“昨晚那个多管闲事的贱婢……” “住口!”青柳厉声打断,余光瞥见不远处有护卫巡逻,立刻抬高声音,“赵四!你敢对夫人不敬?” 这一声果然引来了护卫的注意。 两名佩刀护卫朝这边走来,赵四脸色一变,连忙退开两步,脸上堆起谄笑。 “误会误会,我哪敢啊……” 青柳抓住机会,快步走向护卫。 “二位大哥,夫人命我即刻出府办事,赵四却在此阻拦,还请二位做个见证。” 护卫对视一眼。 府中谁不知青柳是夫人心腹? 其中年长些的护卫立刻板起脸。 “赵四,你好大的胆子!” 另一个更是直接抽了刀。 “赵四,你再胡搅蛮缠,别怪我们不客气!” 赵四见势不妙,只得悻悻退开,嘴上却不饶人:“青柳妹妹,咱们来日方长……” 青柳不等他说完,快步走向府门。 踏出门槛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对上赵四阴毒如蛇的目光,不由打了个寒颤。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毅然决然朝着城郊军营的方向疾步而去。 身后,赵四的身影隐在门洞阴影里,死死盯着她远去的背影,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贱人,咱们走着瞧……” 落花坞,内室。 一盆新送来的山茶搁在案头,宋长乐指尖抚过那殷红的花瓣,触感厚实冷艳。 这是管花房的婆子巴巴送来的,说是“夫人不在,这稀罕物合该给侧夫人赏玩”。 采苓匆匆进来,压低声音道。 “主子,青柳已经出府了,赵四在门口拦她,差点闹起来。” 宋长乐手指一顿,花瓣无声飘落:“她受伤了吗?” “没有,护卫拦住了赵四,青柳脱身了。”采苓犹豫了一下,“不过……赵四那眼神,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宋长乐盯着花瓣上那道被指甲刮出的浅痕,忽而轻笑一声。 “他当然不会。” 她转身走向妆台,铜镜里映出她冷清的眉眼。 “采苓,你亲自去盯着赵四。”她声音很轻,却清晰坚定,“若他敢对青柳下手,不必等我吩咐,把他那二两烂肉废了喂狗。” 采苓一怔,面露不惑。 “主子?” 宋长乐指尖抚过镜面,镜中人的神色晦暗不明。 “我要的是青柳倒戈,不是毁了她。”她淡淡道,“同为女子,纵有千般算计,也不该让他人的终身葬送在这等腌臜事上。” 就像她的终身,早已葬送在复仇的棋局里。 采苓望着宋长乐的背影,心头忽地掠过一丝难以名状的触动。 “奴婢明白了。”她郑重应下,转身退了出去。 屋内重归寂静。 宋长乐望着那盆开得正盛的山茶,轻轻闭上眼。 青柳,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第一百九十二章 军营陈情,权衡入宫 此时的青柳正坐在颠簸的马车上。 车窗外,京城郊外的景色飞速倒退,她却无心欣赏。 这一路上,她总忍不住回头张望,生怕赵四那厮尾随而来。 哪怕是车轮碾过石子,车身猛地一晃,青柳的心也会跟着颤了颤。 “姑娘,前面就是军营了。”车夫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 青柳深吸一口气,掀开车帘一角。 不远处,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黑压压的营帐连绵起伏。 昨夜宋侧夫人救她时说的那句话突然浮现在脑海。 “青柳姑娘,今夜之事不会有旁人知晓。” 那语气里的笃定,竟让她莫名安心。 青柳咬了咬唇,脑中不断闪过薛明珠严厉的面容和宋长乐温和的眼神,两种截然不同的面容交织撕扯着她的心。 “姑娘?”车夫又唤了一声,“到了。” 青柳回过神来,付了车钱,快步走向军营辕门。 军营辕门前,守卫的长枪交叉寒光凛凛地拦住去路。 “站住!军营重地,闲人免进!” 青柳连忙取出永宁侯府的腰牌:“奴婢是永宁侯夫人贴身婢女青柳,奉夫人之命求见侯爷,有要事禀报。” 守卫查验腰牌后,其中一人转身入内通报。 不多时,玄奕大步走来,目光在青柳身上一扫:“跟我来。” 校场上喊杀震天,青柳跟着玄奕穿过层层岗哨,终于来到主帅大帐前。 帐内隐约传来沈昭临与将领议事的声音,低沉有力。 “侯爷,府上来人了。”玄奕在帐外通传。 帐内声音戛然而止。 片刻后,将领们掀帘而出,路过青柳身旁时眉头都不自觉地皱了皱。 主帅大帐内,沈昭临一身戎装未卸,正在沙盘前推演战局。 一照面,青柳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侯爷救命!夫人被扣在宫中三日,惠昭仪变本加厉折磨夫人!” 沈昭临转身,眉峰微蹙:“起来说话。” 青柳不敢起身,将赵嬷嬷交代的话一五一十道来,说到薛明珠在佛堂受苦时,声音不由哽咽。 帐内静了片刻。 青柳偷眼看去,只见沈昭临指尖轻叩沙盘边缘,神色难辨。 “知道了。”沈昭临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本侯练兵结束即刻进宫。” 青柳不可置信地抬头,没想到侯爷答应得这般干脆。 “还不退下?”玄奕在一旁冷声道。 青柳慌忙叩首退下,走出老远仍觉得不可思议。 她原以为要费尽口舌,甚至做好了长跪不起的准备...... 而青柳退下后,玄奕忍不住低声问:“侯爷为何不继续放任?薛家与温家相斗,于我们不是更有利?” 沈昭临目光落在案头军报上。 “薛维岳称病闭门不出,分明是不愿与温家正面冲突,想来中书省积压的奏折已堆成山。” 说着,他卸下身上的甲胄与护腕。 “两虎相争可以,但若朝堂失衡,陛下第一个不答应。” 玄奕恍然:“所以侯爷冷落夫人这几日,是做给陛下看的表态?” 沈昭临不置可否,目光投向皇城方向。 “去备马。” 与此同时,皇宫兰林东苑佛堂内。 薛明珠跪在蒲团上,膝盖都要失去知觉了。 她三日未梳洗,发髻乱了,衣裳皱巴巴的,哪还有半分侯府主母的体面。 “夫人,您都跪了两个时辰了,这会儿宫人们都去用膳了,歇一歇吧。” 赵嬷嬷从袖中掏出油纸包,小心翼翼地展开。 “老奴偷偷带了您爱吃的糕点来……” 薛明珠木然地接过糕点,麻木地咀嚼着。 “嬷嬷,你说...”她声音嘶哑,“侯爷当真会来接我吗?” 赵嬷嬷连忙宽慰,满眼心疼地递上水囊。 “夫人放心,青柳已经去报信了。侯爷再怎么说也是要面子的,怎会任由夫人在宫中...” 话音未落,佛堂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玉棠领着两名宫女款款而入,手中托盘上摆着几道精致菜肴。 “永宁侯夫人,昭仪娘娘体恤您受罚辛苦,特意吩咐膳房做了些可口小菜。”玉棠面上带笑,眼神发冷。 薛明珠盯着那盘色香俱全的糖醋鲤鱼,喉头滚动了一下,却强忍着没伸手。 这些天,她不是靠着御膳房那些稀米汤就是靠着赵嬷嬷偷带的干粮果腹,如今确实饥肠辘辘。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赵嬷嬷一眼,后者会意,立刻上前一步。 “老奴替夫人谢过昭仪娘娘恩典。这鱼看着就鲜美……” “大胆!”玉棠厉声打断,“昭仪娘娘赏赐的御膳,也是你一个奴才配先尝的?” 她转向薛明珠,眼中带着挑衅。 “莫非……夫人觉得这菜有问题?” 薛明珠藏在袖中的手攥紧了袖口。 她本想等玉棠走了再让赵嬷嬷试毒,没想到这贱婢竟直接发难。 “臣妇不敢。”她强撑着拿起筷子,指尖微微发颤。 赵嬷嬷看在眼里,又急又无奈:“夫人,您……” “无妨。”薛明珠打断她,夹起一块鱼肉。 鱼肉被金黄酥皮包裹,散发着糖醋汁的香气,可她分明看见玉棠眼中闪过的期待。 筷子在唇边停顿了一瞬,薛明珠心一横,将鱼肉送入口中。 鱼肉刚触到舌尖,一股被糖醋汁精心藏起的腥臭味便直冲脑门。 “呕……” 她猛地弯腰干呕。 玉棠声音陡然拔高:“夫人这是何意?昭仪娘娘一片好心,您竟这般作践?” “这鱼分明是馊的!”薛明珠怒目而视。 “放肆!”一声娇喝从门外传来。 温芷柔扶着宫女的手婷婷袅袅进来。 她虽是小产不久,气色却比薛明珠这个罚跪的人还要好上三分。 “臣妇参见昭仪娘娘。” 薛明珠咬着牙行礼,膝盖因久跪而僵硬,动作格外笨拙。 温芷柔居高临下地打量她:“本宫听闻,永宁侯夫人对御膳多有不满?” 薛明珠强忍怒意:“臣妇不敢,只是这鱼……” “这鱼怎么了?”温芷柔打断她,“御膳房每日为陛下准备的膳食,难道还会出错不成?” 她突然俯身,涂着蔻丹的指尖挑起薛明珠的下巴。 “还是说……薛姐姐觉得本宫故意刁难你?” 薛明珠被迫仰头,正对上温芷柔含笑的狐狸眼。 那眼底的冷意让她心头一颤。 “臣妇……不敢。” 温芷柔轻笑一声,松开手,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擦指尖。 “本宫特意来告诉姐姐一个好消息——陛下已准你今日回府。” 薛明珠眼中刚亮起的光,在听到下一句话时瞬间熄灭。 第一百九十三章 折辱泄愤,金簪解围 “不过嘛......” 温芷柔指尖抚过供桌上的长明灯,“本宫这孩儿的往生经,姐姐还未抄足七七四十九遍呢。” 宫女会意,立刻递上备好的纸墨笔砚,却在薛明珠要拿的时候故意撒手。 啪嗒一声,砚台砸在地上,蜿蜒出一片浓黑。 “捡起来。”温芷柔命令道。 薛明珠攥紧了袖中的双手,明知这是算计,却不得不弯腰去拾。 玉棠悄悄退出佛堂,警惕地守在门外。 娘娘今日这般作践永宁侯夫人,若是传到前朝......她得盯紧来往的宫人。 赵嬷嬷察觉了玉棠的动作,内心隐隐不安,可主子们博弈时哪有奴才插嘴的余地? 果不其然,就在薛明珠手指即将触到砚台时,温芷柔的绣鞋突然碾上她指尖。 “姐姐可还记得,当年是如何从我手中抢走永宁侯夫人的位置?你,可想过有今日?” 温芷柔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 “风水轮流转,如今你跪在这里,而我......已是陛下亲封的惠昭仪。” 薛明珠猛地抬头,温芷柔眼底明晃晃的恶意让她怒从心起。 “温芷柔!你……” “嘘......”温芷柔指尖抵唇,鞋尖又碾了半圈,“佛门清净地,姐姐慎言。” 她眼底掠过一丝冷意:发作啊!只要你敢在这佛堂放肆,本宫便让你跪到地老天荒! 玉棠突然从外头匆匆折返。 “娘娘,永宁侯府宋侧夫人求见。” 温芷柔眯眼收脚,藏下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 “她来做什么?” 玉棠撇了一眼被赵嬷嬷趁机扶起来的薛明珠,凑近耳语。 “娘娘,那宋氏素来机敏,不若不见?” 薛明珠却在一旁银牙紧咬。 宋长乐这个贱婢,定是来看她笑话的! 平日里装得柔弱无害,如今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温芷柔将薛明珠的反应尽收眼底,玩味一笑。 她优雅地拂了拂衣袖,在宫女搬来的圈椅上落座。 “宣。本宫倒要看看,这宋长乐唱的哪出戏。” 宋长乐一袭素衣入内,行礼如仪。 “妾身参见惠昭仪娘娘。” 目光扫过薛明珠红肿的手指,宋长乐语气谦卑。 “娘娘容禀,侯府已三日无主母坐镇,诸多事务无人决断。如今三日之期已至,还请娘娘开恩,允夫人回府主持中馈。” 温芷柔懒洋洋地睨了宋长乐一眼。 拿侯府中馈说事?倒是个聪明的由头。 她红唇轻启道:“你家夫人不得空,这府里的事儿合该由你接手才是美事一桩~怎么反倒替她求起情来了?嗯?” 宋长乐垂眸道。 “妾身不敢。只是侯爷军务繁忙,抽不开身,才命妾身走这一趟。”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双手奉上。 “这是侯爷命妾身转交给昭仪娘娘的。” 温芷柔从玉棠手中狐疑地接过,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支做工精巧的金簪。 簪头累丝缠枝,花心嵌着红宝石,簪尾垂下的细金链正轻轻摇曳。 “这是……” “侯爷说,昭仪娘娘晋位之喜,他本该亲自道贺。”宋长乐轻声道,“这支簪子,是补上的贺礼。” 温芷柔指尖轻抚过簪身,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这是…希望自己放过薛明珠? 薛明珠在一旁看得真切,心头怒火更盛。 她的夫君,竟然给这个害她受罚的女人送贺礼?! 宋长乐见温芷柔神色动摇,趁势道。 “况且夫人若有闪失,侯爷面上无光。娘娘新晋昭仪,若因旧怨惹得前朝非议,反倒不美了。” 温芷柔眼中寒光一闪,五指无声地扣紧扶手。 她何尝不知皇帝对薛家的态度? 可就这样放过薛明珠...... 佛堂内一时寂静无声。 宋长乐只得叹了一口气,上前一步,挡在薛明珠身前。 “若娘娘执意惩戒,妾身愿代夫人受过。” 她眸中平静如水,看不出半分虚假。 温芷柔紧了紧手中的金簪,随手斜插入云鬓。 “你送的贺礼,本宫很喜欢。既如此,本宫也不便强留。只是…” 她目光扫过薛明珠狼狈的模样。 “永宁侯夫人这几日的教诲,还望铭记于心。” 薛明珠强忍屈辱,福身行礼。 “臣妇...谨记昭仪娘娘教诲。” 她正要退下,却听温芷柔的话锋一转。 “且慢,你这宫礼怎还不如你身旁的侧室?宫宴当日,本宫便觉不妥,只是当时人多,不便指点。” 她微微抬了抬下巴,玉棠立刻摆出一个标准的万福礼。 “永宁侯夫人看好了,见陛下,见娘娘,当如是……” 薛明珠浑身一僵:这毒妇还要折辱我到几时! 她深吸一口气,配合的重复行礼动作。 “错了。”温芷柔冷声道,“腰再低三分。” 薛明珠咬牙,将腰弯得更低。 “手的位置不对。” “步子太大了。” “眼神要恭顺!” 一遍又一遍,温芷柔变着法子让薛明珠重复行礼,直到她双腿打颤。 宋长乐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她知道,温芷柔这是在报复。 “昭仪娘娘。” 守门的宫女突然从门外进来,在温芷柔耳边低语几句。 温芷柔脸色微变,挥了挥手。 “今日就到这里吧。永宁侯夫人可以回去了。” 薛明珠如蒙大赦,在赵嬷嬷搀扶下勉强站直身子。 宋长乐从容行礼:“妾身告退。” 三人退出佛堂,沿着宫道缓缓向外走去。 膝盖的酸痛让薛明珠走得很慢,但比身体更痛的,是心中的屈辱与愤怒。 “夫人……”赵嬷嬷心疼地唤道。 薛明珠摆摆手,突然转向宋长乐。 “那支簪子……真是侯爷让你送的?” 宋长乐眼中闪过一丝微妙的神色。 “夫人以为呢?” 薛明珠目光锐利地盯着她看了片刻。 “宋长乐,你莫不是以为帮了本夫人这一次,我就会对你感恩戴德?” 宋长乐神色平静如常,恭敬回道。 “妾身不敢居功,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薛明珠冷哼一声,强忍着加快了步子。 宫门外,侯府的马车早已备好。 沈昭临负手立于车旁,见三人出来,目光在薛明珠狼狈的模样上停留片刻,却始终保持着沉默。 “侯爷……”薛明珠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的光芒。 沈昭临只是淡淡颔首。 “上车吧。” 回府的马车上,薛明珠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怨愤,质问道。 “侯爷为何要给那个贱人送簪子?她害我受这般屈辱……” 沈昭临闭目养神,语气平静。 “用一支簪子换你平安,难道不值么?” 薛明珠一时语塞,半晌才又开口。 “那宋氏……” 沈昭临突然睁开双眼,锐利的目光直视薛明珠。 “她为你冒险入宫,难道还有错?夫人,你该好好想想,为何会落得如此境地。” 薛明珠闻言脸色一变,终于不再言语。 第一百九十四章 休沐之约,暗藏心机 永宁侯府门口。 香兰来回踱步,一双杏眼里满是焦急。 她不住地朝宫门方向张望。 主子一个人冒险进宫,偏还不许她跟着,这叫她如何能安心? 正忧心间,两辆侯府马车缓缓驶入视野。 香兰眼前一亮,心下稍安,毫不犹豫地迎向后面那辆。 薛明珠强撑着疲惫的身子,在赵嬷嬷搀扶下颤巍巍下了马车。 她刚想开口与沈昭临说话,却见夫君已转身大步走向主院方向。 “侯爷!”她忍不住轻唤,声音里带着几分哀求。 沈昭临却只是脚步微顿,头也不回地吩咐。 “夫人这几日辛苦了,早些歇息吧。” 薛明珠眼眶一热,紧赶两步拽住他的衣袖。 “侯爷,妾身是真的知错了......” 沈昭临轻轻抽回衣袖,声音平静。 “本侯还有军务要处理,夫人先回兰芳院吧。” 薛明珠怔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沈昭临的身影消失在回廊转角。 宋长乐冷眼旁观这一幕,不动声色地扯了扯香兰的袖子,主仆二人悄然往落花坞方向走去。 然而她心底也不知不觉泛起一丝苦涩,沈昭临的冷漠还真是一视同仁…… 这边,赵嬷嬷连忙上前搀扶着薛明珠,温声宽慰。 “夫人,侯爷军务或许只是繁忙......” 薛明珠咬了咬下唇,满脸不甘心。 “他分明是还在同我置气,也罢!去书房,总好过去找那个贱人!” 她猛地转身,却见青柳正站在不远处,神色复杂地望着这边。 “愣着做什么?还不扶本夫人回院!” 青柳慌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扶住薛明珠的手臂。 薛明珠这才注意到青柳手腕上的淤青,皱眉问道。 “你这伤......” 青柳心头一跳,下意识地缩了缩手。 “回夫人,是奴婢不小心磕的。” 薛明珠此刻满脑子都是沈昭临冷淡的态度,哪有心思细问,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笨手笨脚的东西!” 青柳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落花坞内,烛火摇曳。 宋长乐正伏案翻阅林婉淑给的那本名册。 青柳会不会倒戈是个变数,她不可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人身上。 幸好先前已让小红去交好兰芳院的那些丫鬟,如今有了这册子上的内容,正好可以借此机会,一步步将她们彻底收为己用。 忽听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迅速合上册子,刚藏入妆奁暗格,房门已被推开。 沈昭临大步走入,玄奕识趣地守在门外。 “侯爷?”宋长乐佯装惊讶地起身行礼,“您怎么......” 沈昭临抬手打断她的话,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圈,最后落在她脸上。 “那支簪子,本侯何时命你送的?” 宋长乐早知有此一问,面上丝毫不显慌乱。 她缓步走到妆台前,从抽屉中取出一个锦盒,轻轻打开。 里面静静躺着一支与送给温芷柔一模一样的金簪。 “妾身斗胆,仿了侯爷曾赏赐的样式。”她声音轻柔。 沈昭临接过锦盒,指尖抚过簪身上精细的纹路。 “你倒是胆大,连本侯都敢编排。” 宋长乐眼睫微垂,掩去眸中神色。 “妾身不敢。只是想着维护侯府体面,便是维护侯爷。” 她顿了顿,抬眸直视沈昭临。 “侯爷若觉得妾身僭越,甘愿受罚。” 烛光映照下,她眸光明净,盈盈如水。 沈昭临凝视她片刻,忽然问道。 “你想要什么?” 宋长乐一怔:“侯爷这是......” “今日之事,你做得很好。”沈昭临声音低沉,“本侯向来赏罚分明。” 宋长乐眸光微动,思索片刻,轻声道。 “妾身斗胆,想求侯爷一日时光。” 沈昭临挑眉:“何意?” 宋长乐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明日恰逢休沐,妾身想请侯爷暂且放下军务,陪妾身一日。只一日,侯爷只属于妾身一人。” 她声线轻软,偏叫人听得真切。 沈昭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显然没料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屋内倏然静了下来。 “好。”沈昭临终于开口,“明日辰时,本侯在府门外等你。” 宋长乐眼中瞬间亮起光彩,盈盈下拜。 “谢侯爷恩典。” 沈昭临转身欲走,却又停下脚步。 “明日......便装即可。” 待沈昭临离去,宋长乐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转身望向铜镜中的自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明日之约,看似是儿女情长,实则...... 她轻轻抚过妆奁暗格,那里藏着林婉淑给的名册。 薛明珠的根基,是时候动一动了。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 宋长乐换上一袭简单的衣裙,发间干干净净,整个人素净淡雅。 香兰一边为她整理衣襟,一边忍不住问。 “主子今日真要带侯爷出府?若是夫人知道了......” 宋长乐轻笑一声。 “她如今自顾不暇,哪有心思管这些?” 她对着铜镜最后看了一眼,确认装扮无误,这才起身。 “今日你不必跟着,好好休息。” 香兰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头应下。 府门外,沈昭临已等候多时。 他一袭常服,衬得身姿挺拔颀长。 见宋长乐出来,他微微颔首:“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车轮碾过青石板路。 车厢内,宋长乐悄悄打量着沈昭临的侧脸。 日光透过车帘缝隙,忽明忽暗地掠过他的下颌。 “侯爷可知我们要去何处?”她轻声问。 沈昭临闭目养神,闻言只淡淡道:“随你。” 宋长乐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那妾身便斗胆做主了。” 马车穿过繁华的街市,越走越偏,最终停在了城西一处僻静的巷口。 沈昭临下车后环顾四周,眉头微蹙。 “这是......” 宋长乐已先一步走向巷子深处的一间小院,回头笑道。 “侯爷答应今日听妾身的,可不许反悔。” 她停在半新不旧的院门前。 钥匙转动时,沈昭临注意到门框两侧的木纹深浅不一。 向阳那侧明显是新换的。 推门而入,里头是再寻常不过的民间院落。 第一百九十五章 旧院新芽,温情暗涌 沈昭临踏入院中,目光扫过院中立着的焦黑桑树。 树干上还留着火烧的痕迹,却在枯枝间倔强地抽出几簇嫩绿的新芽。 “这院子...” 沈昭临的指尖擦过廊柱上斑驳的灼痕。 “嗯,烧过,否则妾身那点月俸也租不起。”宋长乐将钥匙收回袖中,坐在了秋千之上,“侯爷可是嫌弃了?” 沈昭临轻轻摇了摇头,目光从桑树移到秋千,最后落在宋长乐身上。 “你带本侯来此,就为了荡秋千?” 宋长乐脚尖轻点地面,秋千微微晃动。 她歪头看着沈昭临,眸光清凌凌的。 “府中多事,妾身想寻个清净地方歇歇。侯爷这些日子想必也累了,荡秋千怎么了?很幼稚吗?” 沈昭临没有立即回答。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后斑驳的秋千绳上,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按住晃动的木板。 “绳子要断了。” 宋长乐顺势跳下来,果然见麻绳已经磨损得厉害,只剩几股细线勉强连着。 “想必是主家修缮的时候没注意……” 她话音未落,沈昭临已经蹲下身检查起秋千架。 阳光穿过桑树枝丫,在他衣摆留下光斑。 他的手指抚过木架的接榫处,熟练地拆下旧绳。 宋长乐微微讶异:“侯爷还会这个?” “幼时学的。”他头也不抬,从墙角找来新绳开始缠绕,手指在粗绳间穿梭,动作竟出奇地灵巧。 这手艺还是幼时在宫里练出来的。 那时母妃的秋千坏了,八岁的他偷偷拆了寝宫的帷帐系带,笨手笨脚地学着修。 第一次失败了,秋千绳断开时母妃摔伤了膝盖,却还笑着摸他的头说“皇儿有心了”。 后来他偷偷练习了很多次,直到能打出最牢固的绳结。 “那妾身去做些吃的,侯爷修好了记得来尝。” 宋长乐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拉回。 他抬头时,只看到她转身时飘起的衣角。 厨房里飘出炊烟时,沈昭临正给秋千绳打最后一个结。 他听见瓷碗轻碰的脆响,转头看见宋长乐端着青花碗走出厨房。 “野菜面。”她将碗递过来,“院子后头挖的荠菜,妾身手艺粗浅,侯爷别嫌弃。” 沈昭临看着面前这碗朴素的面条。 清汤上飘着几片嫩绿的野菜,面条整齐地码在碗中,简单却透着用心。 “平日山珍海味吃惯了,偶尔换换口味也好。” 他接过碗,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手指,温暖而柔软。 他拿起筷子,尝了一口。 面条劲道,汤头清鲜,确实......不错。 “为何是面?”他问。 宋长乐抿唇一笑。 “妾身依稀记得幼时,每逢生辰,家里人都会给我煮一碗长寿面。” 她目光悠远,似在回忆某个遥远的午后。 “后来家不在了,就再没人记得我的生辰。今日......其实也不是什么特殊日子,只是想着,若能像寻常夫妻一般,与侯爷吃一碗面,也是好的。” 沈昭临手中筷子微微一顿。 面条的热气氤氲了他的视线,让眼前女子的轮廓变得模糊而温柔。 这样简单的一刻莫名的让他想起一些久远的、几乎被遗忘的温暖。 “你......” 他刚要开口。 “砰!砰!砰!” 院门突然被急促敲响。 沈昭临抬眸,只见她脸上那抹恬淡笑意如退潮般迅速消隐,眨眼间又恢复了往日的谨慎神色。 “谁?”宋长乐放下碗筷,声音里带着警惕。 “主子!是奴婢!”香兰急促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府里出事了!” 宋长乐与沈昭临对视一眼,快步上前拉开门闩。 香兰满脸慌张地冲进来,声音发颤。 “主子!不好了!采苓和兰芳院的人在花园起了冲突,夫人要对她用刑!” 宋长乐转身时,沈昭临已经站在她身后半步。 “回府。”他简短道。 马车疾驰回府的路上,宋长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沈昭临的侧颜。 她早料到赵四会故态复萌,尤其赵嬷嬷回府后,那厮更是仗着有人撑腰愈发肆无忌惮。 只是......若真要与薛明珠当面对质,不知他究竟会站在哪一边...... “侯爷。”宋长乐轻声试探,“采苓跟了有些时日,行事向来有分寸。” 沈昭临闭目不言,叫人完全瞧不出来心思。 永宁侯府的大门近在眼前,守卫见是侯爷回府,连忙打开正门。 马车还未停稳,宋长乐便挣脱沈昭临的手臂跳了下来,提着裙摆朝花园方向跑去。 远远地,她就听见了采苓的怒骂声和婆子们的呵斥。 转过影壁,只见凉亭里乌压压围了一群人。 薛明珠端坐石凳,面色冷峻。 采苓正被两个粗使婆子强行按跪在地上,发髻在挣扎中都散了大半。 青柳则是跪在薛明珠的脚边,额头已经磕出了血痕。 “住手!” 宋长乐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一把推开那凶神恶煞的婆子,将采苓牢牢护在身后。 薛明珠抬眼瞥见紧随其后的沈昭临,眼中妒火顿时烧得更旺。 “侯爷来得正好。” 她指着采苓厉声道。 “这贱婢胆大包天,竟敢在府中行凶伤人!妾身正要按家法处置!” 宋长乐快步上前扶起采苓,指尖轻轻擦过她肿胀的嘴角。 “凡事也不能只听一面之词,既是起了冲突,采苓你也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采苓刚要开口,赵嬷嬷已经扑到沈昭临脚边,咚咚磕头。 “侯爷明鉴!这贱婢无缘无故伤我儿,如今府医说...说怕是...” 她哽咽得说不下去,老泪纵横。 假山后适时传来赵四一声夸张的惨嚎。 “娘!儿子疼啊!儿子还没娶媳妇呢!” 薛明珠红唇勾起。 “宋氏,可都听见了?你纵容下人以下犯上,如今还要阻拦执行家法不成?” 采苓眼中燃着怒火,义愤填膺地辩驳道。 “分明是赵四先把青柳姐姐堵在假山洞想要动手动脚,这畜生还浑说什么‘横竖你都是我的人’。奴婢看不过才……” 话还没说完,赵嬷嬷厉声喝止。 “住口!我儿最是规矩,不过是与青柳说了几句话,你就下此狠手!” 宋长乐上前一步,挡住了赵嬷嬷恨不得将采苓扒皮抽筋的眼神。 “赵四平日什么德行,府里人尽皆知。此事既因青柳而起,不若……” 众人视线一时之间全集中在了青柳身上。 “我......”她唇瓣咬出血丝。 赵嬷嬷厉声威胁,“青柳!你可想清楚了再说!” 宋长乐知道青柳在害怕什么。 一个丫鬟若被当众说出被男子轻薄,要么被迫嫁给那人,要么名声尽毁。 赵嬷嬷正是算准了这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第一百九十六章 花园夺权 沈昭临眸光沉沉,扫了一眼假山方向,冷声道。 “赵四伤的如何?” 身后的玄奕已经大步走向假山,不多时便将哀嚎连连的赵四拖了过来。 医女随即假山后转出,恭敬回话。 “回侯爷,外伤已包扎妥当,只是那处伤得重,恐一年内都...难行人道。” 赵嬷嬷一听,顿时瘫软在地。 薛明珠眉头紧锁,显然在权衡利弊。 沈昭临两步走到赵四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自己说,可有此事?” 赵四在沈昭临冰冷的目光下瑟缩了一下,支支吾吾道。 “小的,小的只是与青柳姑娘说笑,并不像采苓所说……” 沈昭临微微眯眼,声音更冷了。 “说笑需要动手拉扯?那便是确有其事。” 赵四额头冒出冷汗,白着脸不敢再言。 薛明珠见状,连忙转移话锋。 “即便如此,采苓也不该下这般狠手。赵四毕竟是家生子,打狗还要看主人...” 宋长乐忽然轻笑一声。 “夫人这话有趣。采苓是我的丫鬟,赵四对她主子不敬,她出手教训,不正是打狗看主人?” 薛明珠被噎得脸色铁青:“你……” 宋长乐目光转向赵四,又落在赵嬷嬷身上。 “赵四欺辱夫人贴身婢女,往小了说是德行有亏,往大了说...可是没把夫人放在眼里啊。” 薛明珠果然被带偏了思路,目光狐疑地扫向赵嬷嬷。 赵嬷嬷慌忙摆手辩驳:“夫人明鉴!老奴与四儿对您忠心耿耿,天地可表。四儿心仪青柳的事,老奴确实知晓,本想着让两个孩子先相处着,待时机成熟再向夫人提亲……” 青柳闻言如遭雷击,瞳孔紧缩,眼底渐渐浮现出一片凄然之色。 她苦涩地想:到底是亲生的儿子,自然比一个外人的清白来得重要。 赵嬷嬷这番话,分明是坐实了她与四儿确有私情。 宋长乐敏锐地捕捉到青柳眼中转瞬即逝的绝望与不甘。 她缓步上前,朝青柳伸出手,声音轻柔。 “青柳,你当真愿意嫁给赵四?” 青柳浑身一颤,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她惶惑地望向赵嬷嬷那张忐忑又写满威胁的老脸,又对上赵四志在必得的猥琐目光,喉间溢出一声呜咽。 “奴婢...” 宋长乐俯身欲再伸手时,忽然压低嗓音,提醒道。 “听闻夫人的兰芳院……经常丢东西?” 青柳与宋长乐四目相对的刹那,惊诧之色一闪而过。 电光火石间,她猛地拍开宋长乐的手,转身朝薛明珠磕了个响头。 “夫人!奴婢有事禀告!赵四他前日偷了您妆奁里的金簪子,说是要拿去赌坊翻本!奴婢本想告诉夫人,这才被他堵在花园威胁交出东西……” 薛明珠勃然变色:“什么!” 赵嬷嬷的哭声戛然而止,瞪向赵四的眼神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恼怒。 青柳从袖中掏出一支金簪,正是薛明珠最心爱的兰花样式:“奴婢趁他醉酒时偷回来的,一直没敢...” 薛明珠劈手夺过簪子,翻来覆去查验后脸色难看至极。 她当然知道赵四手脚不干净,但看在赵嬷嬷对自己有用的份上一直睁只眼闭只眼,却不想这刁奴的狗胆竟被纵得这般大了! “赵四,你还有什么话说?”她厉声喝道。 赵四瘫软如泥,裤裆湿了一片。 “她、她血口喷人!小的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这么贵重……” “啪!” 赵嬷嬷不等他说完,一个响亮的耳光便甩了过去,生生截住了话头。 “老奴教子无方,酿成今日大祸,求侯爷、夫人责罚!” 沈昭临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 “赵四品行不端,偷盗主家财物,按律当断手。念在赵嬷嬷多年伺候夫人的份上,从轻发落——杖一百,发配庄子做苦役。赵嬷嬷教子无方,罚半年月钱。” 赵嬷嬷死死咬着下唇,藏在袖中的手不住发抖。 这一百杖下去,四儿哪还有命在? 她眼前蓦地闪过这些年纵容儿子的画面。 他幼时偷厨房的糕点,她只笑着骂句馋猫。 他十二岁摸丫鬟的手,她拿钱封了那丫头的口。 前阵子他醉酒打伤马夫,她跪着求夫人饶他…… 可偷瞄了眼薛明珠铁青的脸色,赵嬷嬷终究没敢出声。 或许塞些钱给打板子的人还能保下四儿的命…… 青柳低垂着头,紧绷的身子终于松懈下来。 那支金簪原是定期清洗后要放回夫人妆奁的,不想阴差阳错,反倒成了救命稻草。 至少......再无人提起今日花园里的不堪了。 薛明珠眼底闪过一丝阴翳,却不得不强压下心头火气。 她冷眼睨着青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既有这等隐情,为何不早早禀明?倒会挑这等时机来告状。” 青柳伏地不敢抬头,肩膀微微发抖。 “至于采苓...” 沈昭临目光转向宋长乐,带着几分征询之意。 宋长乐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薛明珠。 “夫人方才不是口口声声要按家法处置采苓么?怎的这会儿倒不作声了?” 薛明珠脸色一僵,勉强扯出个笑来。 “本夫人也是被底下人蒙蔽了。采苓既然是你院里的丫鬟……” “采苓护主有功,赏银十两。”沈昭临皱眉打断两人机锋,却在宋长乐刚要松口气时话锋陡转:“但以下犯上,罚俸三月。” 薛明珠不甘心地攥紧袖口。 “侯爷!这般处置未免太轻纵了!” 沈昭临看向她,眼神锐利。 “夫人驭下不严,纵容恶仆。如今府里既已抬了侧室,这家务之事,自当由她协同打理。” 薛明珠脸色大变,难以置信地望向沈昭临。 耳畔忽然响起母亲当年的厉声告诫。 “明珠记住,内宅失权比失宠更可怕!”那时她刚及笄,还不懂其中深意,如今却如醍醐灌顶。 “妾夺妻权视为乱家之兆!”她声音陡然拔高。 “即便侧室入了宗谱,终究是庶。侯爷难道要为今日小事,夺了妾身的掌家之权?” 沈昭临眸色一冷,声线沉了几分。 “小事?细微处方见真章。宋氏既有救主之功,如今曾怀嗣在身,便是宫中嬷嬷也赞她进退有度。除了你们薛家,谁还敢说三道四?” 他说完不等薛明珠回应,便朝着主院而去。 宋长乐领着香兰、采苓福身告退,行至薛明珠身侧时,似不经意般轻轻擦过她的肩头。 “妾身原也不愿揽这权柄,奈何侯爷执意相托……” 第一百九十七章 立规矩,恩威并施 薛明珠僵立在原地,宋长乐擦肩而过时那若有似无的得意,像一把钝刀狠狠剜在她心上。 “夫人息怒......” 赵嬷嬷颤巍巍地唤了一声。 薛明珠猛地转身,一记耳光重重甩在赵嬷嬷脸上。 “息怒,本夫人被当众夺权,你让我如何息怒!” 赵嬷嬷被打得踉跄几步,却不敢躲闪,只捂着脸连连告罪。 “老奴该死...老奴教子无方...” 薛明珠冷笑一声。 “教子无方?本夫人看你是存心包庇!这些年你儿子偷了多少东西,你心里没数?” 赵嬷嬷身子一抖,不敢再说话。 薛明珠还未解气,目光冷冷扫过跪在地上的青柳,眼中闪过一丝狐疑。 但花园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她注意到已经有不少下人明里暗里地朝这边张望。 “回兰芳院。” 青柳身子一颤,低眉顺眼地跟上。 回到兰芳院,薛明珠屏退左右,只留下青柳一人。 “跪下。” 青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那支金簪,当真是赵四偷的?” 薛明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冷得像冰。 青柳喉头滚动,声音细若蚊蝇。 “回夫人,奴婢不敢撒谎......” 薛明珠一把揪住她的发髻,迫使她抬头。 “那你为何不早揭发赵四?莫非与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青柳感到几缕发丝被生生扯断,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夫人明鉴!奴婢...奴婢是怕...” 薛明珠被她的眼泪烫到,皱着眉松了手。 “怕什么?怕本夫人护不住你?还是说...” 她眯起眼,像毒蛇盯上猎物般审视着青柳。 “你与那宋氏早有勾结?” 青柳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坚定摇头:“奴婢对夫人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薛明珠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松开手,冷笑一声。 “滚出去跪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起来!” 青柳咬着唇退到院中,与赵嬷嬷一左一右跪在青石板上。 秋风瑟瑟,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沉默着。 膝盖下的石板冰凉,青柳脑海中却不断回放着今日花园里的一幕幕。 宋侧夫人那句兰芳院经常丢东西,分明是在提醒她。 而赵嬷嬷为了保儿子,毫不犹豫就要牺牲她的清白…… 与此同时,宋长乐分得掌家权的消息像长了翅膀,飞快传遍侯府每个角落。 下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夫人被夺了掌家权!” “侧夫人如今可了不得,侯爷亲自发话让她协理家务呢......” 回落花坞的路上,香兰忍不住抱怨起来。 “主子,那青柳也太不识好歹了!您给她递了台阶,她却还一心向着夫人!” 采苓也愤愤地接话。 “就是!这倔驴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真不知道是蠢笨还是愚忠!” 宋长乐轻轻摇头。 “无妨,掌家权已是意外之喜。” 她眸光微转,看向远处几个探头探脑的丫鬟们。 “一会儿回去,传我的话,落花坞所有人,即刻到前院集合。” 不多时,落花坞前院站满了丫鬟婆子。 众人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尤其是那几个曾去兰芳院“学规矩”的,更是瑟瑟发抖。 宋长乐端坐在廊下的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品着茶。 她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不紧不慢地开口。 “前些日子,兰芳院的小丫鬟未经通报就潜入我院中偷听...…” 她故意顿了顿,满意地看到那几个丫鬟脸色煞白。 “按规矩,本该重罚。” 扑通几声,几个小丫鬟已经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侧夫人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宋长乐轻轻抬手。 “起来吧。念在你们初犯,这次就算了。” 众人如蒙大赦,却听她话锋一转。 “但从今日起,我院里的规矩要立起来。未经允许擅离职守者,罚;私传消息者,逐;背主求荣者...…” 她眸光一冷。 “乱棍打死。” 满屋寂静中,宋长乐忽然展颜一笑,声音柔和下来。 “当然,忠心做事的,我也不会亏待。” 她招手示意小红上前。 “小红近日办事得力,从今日起升为二等丫鬟,月钱加三成。” 小红惊喜地跪下谢恩。 宋长乐又取出一个荷包递给香兰。 “每人赏一个月月钱,算是庆祝我掌家的喜事。” 众人喜出望外,连连道谢,方才的紧张气氛一扫而空。 宋长乐深知,恩威并施,才是驭下之道。 晚膳时分,宋长乐正在灯下翻看账册。 香兰和采苓神神秘秘地进来,手里捧着一个食盒。 “主子,您猜我们准备了什么?” 宋长乐抬头,只见两人一脸期待,不由莞尔。 “又是什么新奇点心?” 采苓摇头,郑重其事地打开食盒。 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静静躺在其中,面汤清澈,配菜繁多。 宋长乐一怔,指尖微微发颤。 “这是...” 香兰笑眯眯道。 “主子今日不是跟侯爷说,幼时每逢生辰,家里都会煮长寿面吗?这个荷包蛋可是奴婢亲自煎的,意思是寿星抱卵...” 她话未说完,宋长乐已经红了眼眶。 “你们...” 她声音哽咽,一时说不出话来。 采苓连忙补充。 “其实是侯爷吩咐的。他回书房后特意让玄奕来传话,说今日那碗面没吃成,让小厨房重新做一碗送来。” 宋长乐心头一暖,拿起筷子轻轻搅动面条。 面汤底下,还有象征“长青”的青菜,代表“福寿如意”的香菇…… 她夹起一个荷包蛋,咬了一小口,温热的蛋黄流出来,满口甜香。 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午后,阿娘笑着将荷包蛋夹到她碗里…… “主子?您怎么哭了?”香兰慌了神。 宋长乐这才发现,一滴泪不知何时落在了面汤里。 她连忙擦去眼角的湿润,轻声道。 “没事,只是...有些想家了。” 香兰和采苓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多问。 夜色渐深,宋长乐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天边那轮明月。 掌家权已得,接下来...… 第一百九十八章 阴阳账本,主母贪墨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 宋长乐刚梳洗完毕,管家已候在院外,手中捧着一个紫檀木匣。 “侧夫人,这是府中对牌,老奴奉侯爷之命送来。” 他躬身行礼,态度恭敬中带着几分谨慎。 宋长乐接过木匣,指尖轻轻抚过上面精致的雕花。 这小小的木匣,象征着侯府内宅的权力。 她心中暗忖:沈昭临此举,究竟是在试探她的能力,还是当真要将这偌大侯府交到她手中? “有劳管家跑这一趟。” 她正要合上匣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轻声道。 “且慢,我正有一事相询。” 管家垂手而立:“侧夫人请讲。” 宋长乐示意香兰取来一摞账册,正是之前薛明珠让她“学习”的那些。 “前些日子夫人命我学看账目,我闲来无事多翻了几遍,发现有些出入。” 她翻开其中一页,指尖点在一行数字上。 “比如这处,去岁腊月采买炭火的银两,比往年多出三成,可那年冬天分明比往年暖和。” 管家接过账册,眉头渐渐皱起。 他翻看账册的动作越来越慢,脸色越发凝重。 宋长乐冷眼旁观,心下了然。 看来这管家也是个明白人,或许从前只是碍于薛明珠的主母身份,没有怀疑。 “侧夫人明察,这账目确实有问题。” 宋长乐眸光微闪:“管家可知其中缘由?” 她故意将问题抛回去,想试探管家的立场。 管家沉吟片刻,将账册合上,双手奉还。 “老奴不敢妄言。只是...既然侯爷已将掌家权交给侧夫人,此事自当由您全权处置。”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 “侯爷回府后,老奴会如实禀报。” 宋长乐心头一松。 管家这番话,分明是在暗示她可以放手去查,而沈昭临那边自有他担待。 看来这府中,也并非人人都向着薛明珠。 “多谢管家提点。” 她微微颔首,目送管家离去后,立刻吩咐香兰。 “去账房。” 账房位于侯府西侧,平日里由薛明珠的心腹刘管事把守。 宋长乐带着香兰、采苓刚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一阵算盘声。 “刘管事。” 她轻唤一声,账房内的算盘声戛然而止。 刘管事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见宋长乐突然造访,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堆起笑脸迎上来。 “侧夫人怎么亲自来了?有事吩咐一声便是。” 宋长乐将他的慌乱尽收眼底,面上只微微一笑,将账册放在案几上。 “有些账目对不上,特来请教刘管事。” 刘管事额头渗出细汗,故作镇定地翻开账册。 “这...这是夫人亲自过目的账目,怎会有错?” 宋长乐不紧不慢地坐下,指尖轻叩桌面。 “刘管事不妨将真账取来一观。” 这句话她说得轻描淡写,却叫刘管事身子一僵:“侧夫人说笑了,这就是真账。” 宋长乐眸光一冷,声音陡然沉了下来。 “刘管事,我既掌了中馈,便有查账之权。你若执意隐瞒...” 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向门外。 “侯爷最恨欺上瞒下之人。” 刘管事脸色一白,扑通一声跪下。 “侧夫人明鉴!小的、小的也是奉命行事啊!” 宋长乐不为所动:“真账在何处?” 刘管事颤抖着指向墙角一个上了锁的柜子。 采苓立刻上前,从刘管事腰间摸出钥匙,打开柜门。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另一套账册,纸张已经有些泛黄。 宋长乐随手取出一本,翻开一看,果然与薛明珠给她的“学习用账”大相径庭。 “去请林姨娘过来一趟。” 她吩咐香兰,自己则继续翻阅真账。 她需要林婉淑这个在府中多年的老人来佐证她的发现。 不多时,林婉淑带着巧儿匆匆赶来。 “妹妹唤我何事?” 宋长乐将两套账册推到她面前。 “姐姐入府早,可曾见过这些?” 林婉淑仔细比对后,脸色微变。 “这...夫人竟做了假账?” 她指着其中一页。 “这处我记得清楚,那年她娘家薛大人做寿,夫人从公中支了五百两,账上却只记了二百两。” 宋长乐眸光一冷。 薛明珠竟敢挪用侯府银钱贴补娘家? 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薛明珠带着青柳和赵嬷嬷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宋长乐心中一凛:来得真快,看来这府中到处都是薛明珠的眼线。 薛明珠凤目圆睁,一巴掌拍在案几上。 她看都不看摊开的账册,直接厉声呵斥:“放肆!谁准你动府中账册的?” 宋长乐不慌不忙地起身行礼。 “夫人容禀,妾身查账时发现些蹊跷。” 她注意到薛明珠虽然表面强势,但眼神闪烁,显然心里有鬼。 “住口!”薛明珠厉声打断,“本夫人执掌中馈多年,何时轮到你一个侧室指手画脚?” 她转向刘管事,眼中寒光乍现。 “刘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将账册示人?” 刘管事面如土色,连连磕头:“夫人明鉴,是侧夫人她……” “滚出去!”薛明珠一脚踹翻刘管事,“从今日起,你不再是侯府账房!” 宋长乐见状,上前一步:“夫人,账目确有出入,此事……” 她故意欲言又止,就是要逼薛明珠失态。 “本夫人说了,轮不到你管!”薛明珠冷笑一声,一把夺过真账册,“来人,把这些都给我搬回兰芳院!” 赵嬷嬷立刻带着几个粗使婆子上前,不由分说地收走所有账册。 宋长乐站在原地,看着薛明珠强作镇定的背影,唇角微勾。 薛明珠越是这般强势遮掩,越说明账目问题不小。 “夫人既然执意如此,妾身只好等侯爷回府再做定夺了。”她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 薛明珠脚步一顿,猛地转身:“你敢威胁我?” 宋长乐垂眸,做出一副恭敬姿态。 “妾身不敢。只是侯爷既将掌家权交予我,自当为侯府尽心。若账目真有差池……” “好,很好。”薛明珠怒极反笑,“那便等侯爷回来,看他是信你这个贱妾,还是信我这个明媒正娶的夫人!” 说完,她甩袖而去,背影透着几分仓皇。 待她走远,林婉淑才忧心忡忡地开口。 “妹妹,夫人这般反应……” 宋长乐轻轻摇头,安抚地拍了拍林婉淑的手。 “姐姐放心,阴阳账册确有其事,侯爷曾言最厌恶被人欺骗,更何况今日种种事关大批银钱……” 她没说完的话里,藏着对这场较量的胜券在握。 第一百九十九章 联手陷害,到此为止 朝堂之上,宣政殿内香烟缭绕。 白无赦一袭绯色官服出列,手持象牙笏板,声音清朗。 “陛下,近日南方水患频发,惠昭仪娘娘又痛失龙嗣,臣夜观天象,恐有不祥之兆。臣请陛下亲自主持祭天大典,以安社稷。” 白无赦的声音清朗,却让沈昭临后背窜上一阵寒意。 他太熟悉这种开场白了——每一次都是精心编织的陷阱。 皇帝眉头微蹙,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叩的节奏暴露了内心的不安。 沈昭临注视着那双保养得宜的手,想起临上朝前玄奕送来的消息:白无赦曾秘密拜访司天台监张大人。 “爱卿此言有理。司天监可有说法?”皇帝的声音在宣政内回荡。 司天台监张大人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出列,声音颤抖。 “回陛下,白大人所言极是。紫微星旁有黑气缠绕,恐是...冲撞之象。” 沈昭临站在武将队列中,眸光微沉。 他敏锐地察觉到白无赦与张大人之间那一瞬的眼神交汇。 这场戏演得太过刻意,却正中皇帝迷信多疑的软肋。 “既如此,众卿随朕移步天坛,即刻祭天。” 皇帝起身,明黄的龙袍在殿内烛火映照下熠熠生辉。 天坛之上,香案早已备好。 礼官高声唱喝,众人依次上香。 轮到沈昭临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他手中三炷香无论如何都点不燃。 “这...” 礼官额头渗出冷汗,连忙换上新香,却依然如故。 白无赦眼中闪过一丝得色,故作惊讶道。 “永宁侯这香...莫非是天意?” 张大人立刻上前,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突然跪地高呼。 “陛下!臣算得永宁侯命中多有杀戮,七杀命格恰好与近日灾祸相冲!此乃天示警兆啊!” 皇帝面色阴沉,目光在沈昭临与白无赦之间来回扫视。 朝堂之上,一时寂静无声。 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 沈昭临不慌不忙地放下香,拱手道。 “陛下,臣请命前往南方治水,以赎冲撞之罪。” 皇帝沉吟片刻,缓缓点头。 “准奏。爱卿三日内启程,务必平息水患。” 白无赦眼中闪过一丝意外,显然没料到沈昭临会主动请缨。 祭天仪式草草结束后,沈昭临与手下幕僚商议了南下事务,待他回到府邸时,天色已晚。 他刚踏入书房,管家便匆匆来报。 “侯爷,侧夫人今日查账,发现府中有阴阳账册之事。夫人大怒,已将账册全部收走。” 沈昭临在书案前落座,指尖轻按眉心,略显疲惫地吩咐道。 “去请夫人过来。” 不多时,薛明珠款款而来,她一袭素衣,发间空空如也,眼眶微红,好似哭过。 “侯爷,妾身有话要说。” 沈昭临抬眸,目光沉静。 薛明珠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双手奉上。 “请侯爷先过目。” 沈昭临翻开,发现是一份嫁妆清单,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田产铺面,最后几页则标注着“贴补侯府”的字样。 薛明珠声音轻柔,带着几分委屈地低声道。 “妾身初入侯府时,确实曾贴补过娘家些许银两。可这两年来,妾身一直在用自己的嫁妆填补侯府的亏空……” 薛明珠话音微顿,意有所指地补充。 “侯府产业经营不善,皆因各处掌柜多为军中旧部,虽忠心可鉴,却未必通晓经营之道。” 她抬眸悄悄望了侯爷一眼,声音愈发轻柔。 “妾身勉力维持账面周全,原是不愿让侯爷为这些琐事烦忧,绝非存着什么别样心思……” 沈昭临眸光一沉,心下了然。 “账册仍归你管,但那些老兵毕竟曾跟随本侯冲锋陷阵,能撑几时便是几时。” 沈昭临将嫁妆单子还给她,声音平静。 “本侯即日南下治水,府中诸多事务还需你与宋氏共同打理。” 薛明珠见未被追究,眼底掠过一丝喜色,恭敬福身。 “妾身定不负侯爷所托。” 沈昭临转身离去,背影挺拔颀长。 实则那些掌柜实则是他安插的眼线,挪用银钱是为填补军费。 薛明珠阴阳账册的举动,倒是误打误撞替他遮掩了。 但宋长乐那边... 想到那双清凌凌的眼睛,沈昭临脚步微顿。 落花坞内,烛影摇曳。 宋长乐正伏案细看一本手抄账册。 这是她暗中记下的部分真实账目,虽不完整,却足以证明薛明珠确有贪墨之举。 “主子,侯爷往这边来了。”香兰匆匆掀帘而入。 宋长乐连忙将账册藏入袖中,起身相迎。 沈昭临大步走入,身上还带着秋夜的寒意。 “侯爷。” 宋长乐福身行礼,声音轻柔。 沈昭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突然道。 “本侯明日启程南下治水。” 宋长乐心头猛地一跳,面上却不显分毫。 “妾身这就为侯爷准备行装。” 沈昭临抬手制止。 “不必。本侯来是告诉你,账册之事...到此为止。” 宋长乐眸光微闪,袖中的手指悄然攥紧。 “侯爷是怕妾身...查出不妥?” 沈昭临不答反问。 “你可知本侯为何被派往南方?” 宋长乐摇头。 “白无赦与司天监勾结,诬本侯命格冲犯天象。” 沈昭临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冷意。 “朝中局势复杂,府中不宜再生事端。” 宋长乐听出他话中警告,心头微凛。 她忽然意识到,沈昭临与薛明珠之间,或许有她不知道的默契。 “妾身明白了。” 她垂眸应下,声音温顺。 沈昭临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待他走远,宋长乐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取出袖中账册,指尖轻轻抚过上面的数字。 “主子...” 香兰担忧地唤了一声。 宋长乐摇摇头,将账册递给她。 “烧了。” 香兰瞪大眼睛:“主子辛辛苦苦...” “烧了。” 宋长乐重复道,声音坚定。 她望向窗外的夜色,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沈昭临的警告她听懂了。 但就算自己愿意暂时收手,薛明珠...真的会就此安分吗? 第二百章 青柳悬梁,敌意公开 沈昭临离京那日,是秋日里难得的大晴日。 京城百姓自发涌上街头,箪食壶浆相送。 宋长乐站在侯府女眷队列中,看着百姓们将一篮篮鸡蛋、一袋袋干粮塞到随行将士手中。 “侯爷,这是自家腌的咸鸭蛋,路上垫垫肚子!” “将军,这是我娘新烙的饼,还热乎着呢!” 沈昭临一身戎装,骑在高头大马上,不时向百姓拱手致谢。 宋长乐望着这一幕,心头微动。 她从未想过,这个在朝堂上玩弄权术的男人,在百姓心中竟有如此威望。 “娘,为什么皇上不自己去赈灾呀?” 一个稚嫩的童声突然从人群中传来。 宋长乐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正仰着头问母亲。 那妇人吓得脸色微变,连忙捂住孩子的嘴。 “嘘!这话可不敢乱说!侯爷这是在给皇上分忧呢!” 宋长乐心头猛地一跳,仿佛有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 功高震主,自古便是大忌。 沈昭临这般得民心,皇帝当真不会忌惮吗? 她下意识看向马背上的男人,却见他神色如常,似乎并未听见那童言稚语。 送行队伍一直到了城门外。 薛明珠红着眼眶上前,将亲手求来的护身符系在沈昭临腰间。 “侯爷一路保重,妾身...妾身等您回来。” 她声音哽咽,好似情深义重。 宋长乐只默默站在人群中,没有上前。 沈昭临淡淡颔首,目光扫过众人,在宋长乐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扬鞭策马。 “出发!” 马蹄声渐远,送行的人群也渐渐散去。 薛明珠在众丫鬟婆子簇拥下登上最前头那辆四驾朱漆马车。 宋长乐则带着香兰、采苓上了后面那辆双驾青帷马车。 车轮辘辘转动,宋长乐靠在窗边,漫不经心地撩起半幅车帘。 大多数百姓已经退散,只剩下三三两两几个挑担的犹在街角张望。 车队刚启程不久,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前方传来。 “夫人!夫人!不好了!” 一个家丁慌慌张张地追上来,直接跪在了薛明珠马车前。 车夫急忙勒马,薛明珠掀开车帘,不悦道:“什么事情慌慌张张?” 家丁满头大汗,结结巴巴道。 “青、青柳姑娘她...上吊了!” “什么?!”薛明珠脸色哗变,厉声喝道,“回府!” 马车还未停稳,她就跳了下去,险些崴了脚。 宋长乐也吃了一惊,连忙跟上。 她脑海中闪过青柳那张总是带着几分傲慢的脸,怎么也无法将那个趾高气扬的丫鬟与自尽二字联系起来。 一行人匆匆赶回侯府,刚进二门,就听见兰芳院方向传来阵阵哭声。 青柳的尸身已被放下,平躺在厢房的床榻上。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面上甚至还施了薄粉,好似只是睡着了一般。 薛明珠跌跌撞撞扑到床前,颤抖着手抚上青柳冰冷的面颊。 “怎么会?怎么会...” 赵嬷嬷红着眼眶递上一封信。 “夫人,这是在青柳枕下发现的。” 薛明珠颤抖着拆开信,越看脸色越白。 “不...不可能...” 她猛地抬头,恶狠狠地瞪向刚进门的宋长乐。 “是你!是你逼死了她!” 宋长乐被这突如其来的指责弄得一头雾水。 “夫人此话何意?” 薛明珠将信狠狠摔在她面前。 “你自己看!” 宋长乐弯腰拾起信纸,只见上面字迹工整,显然是青柳深思熟虑后所写。 「奴婢罪该万死。这些年假借夫人之名,暗中贪墨府中银钱,更做了阴阳账册欺瞒侯爷。如今事情败露,无颜面对夫人养育之恩,唯有一死以谢罪......」 信末还详细罗列了几处贪墨的银两数目和去向,与宋长乐之前查到的阴阳账册完全吻合。 宋长乐心头一震。 青柳这是...替薛明珠顶罪? 她抬眸看向床榻上安详的容颜,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忠心的丫鬟,到死都在维护自己的主子。 果然最难谋算的,便是人心。 “夫人明鉴。” 宋长乐将信轻轻放回桌上,声音平静。 “妾身与青柳并无深交,何来逼迫一说?” 薛明珠冷笑一声。 “若非你咄咄逼人查账,青柳何至于...” 她话音戛然而止,突然想起昨夜与侯爷的谈话。 青柳不知道她已经将账目之事搪塞过去了,还以为东窗事发? 薛明珠身子一晃,颓然坐倒在椅子上。 “蠢丫头...你何必...” 一滴泪砸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 宋长乐敏锐地捕捉到薛明珠那一瞬间的慌乱和心虚,心中了然。 看来青柳是误会了,以为账目之事会牵连薛明珠,才选择以死谢罪。 这般愚忠,当真令人唏嘘。 “夫人节哀。” 她轻声道,转身欲走。 薛明珠却突然叫住她。 “宋长乐!” 宋长乐回头,只见薛明珠眼中满是怨毒。 “青柳的死,你脱不了干系!” 宋长乐静静看了她片刻,终究没有反驳。 死者为大,今日便让薛明珠发泄一番吧。 她福了福身,默默退出房间。 屋外,秋风卷起一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她脚边。 宋长乐弯腰拾起,轻轻一捻,枯叶便碎成了齑粉。 青柳,你这般忠心,可值得? 另一边,栖凰阁内,温芷柔半倚在铺了软垫的贵妃榻上,手腕搭在绣枕上,任由张院判把脉。 张院判的指尖在她腕间轻轻按压,眉头越皱越紧。他偷眼瞥了瞥温芷柔平静的面容,喉头滚动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娘娘,老臣斗胆一问……您小产那日,可曾有过剧烈跑跳?” 温芷柔眸中寒光一闪,指尖不自觉地收紧了绣枕边缘。 “张院判这是何意?”她声音轻柔。 张院判却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连忙跪地叩首。 “娘娘恕罪!老臣只是见您脉象紊乱,气血两亏,像是……像是人为催产所致。若真是如此,老臣也好对症下药……” 温芷柔眯起眼,目光如刀般刮过张院判花白的头顶。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更漏滴答作响。 半晌,她忽然轻笑一声。 “张院判不愧是太医院之首,果然医术高明。” 她缓缓坐直身子,俯视着跪伏在地的老太医。 “只是……本宫很好奇,院判打算如何向陛下禀报此事?” 张院判身子一颤。 “老臣……老臣什么都不知道。娘娘只是小产后气血不足,需要好生调养。” 温芷柔满意地点点头,从榻边小几上取过一个锦囊抛给他。 “院判是聪明人。这里有些银子,就当是本宫赏你尽心诊治的。” 张院判双手接过,连连叩首。 “谢娘娘赏赐!老臣这就去开方子,保证娘娘月余就能恢复如初。” 待张院判退下,温芷柔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指尖轻轻抚过平坦的小腹。 “娘娘……”玉棠从屏风后转出,眼中满是担忧。 温芷柔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言。 “前朝有什么消息?” 玉棠连忙上前,压低声音。 “永宁侯奉旨南下治水,今日刚离京。候府也有消息,说是……” 她犹豫了一下,才继续道。 “说是永宁侯府出了命案,薛氏的贴身丫鬟上吊自尽了。” 温芷柔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哦?为何?” 玉棠摇头。 “具体缘由还不清楚,只听说那丫鬟留了遗书,承认自己做假账贪墨府中银两。” 温芷柔轻笑一声,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 “有意思。薛明珠那般精明的人,会纵容贴身丫鬟贪墨?” 她忽然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院中那株梧桐树。 “永宁侯在外,薛明珠自己也折了臂膀,真是算账的好时候……”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二百零一章 通敌案发,满门惊变 翌日一早,一位身着素色锦缎的妇人便随着玉棠缓缓入内。 温母年近五旬,眉眼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华,只是此刻眉宇间尽是忧色。 “臣妇参见惠昭仪娘娘。” 温母规规矩矩地行礼,却在抬眸看见女儿病容的瞬间红了眼眶。 “母亲快请起。” 温芷柔示意玉棠扶母亲入座,又对殿内宫人道:“你们都退下吧,本宫要与母亲说些体己话。” 待殿门关上,温母立刻握住女儿的手。 “芷柔,你这是怎么了?太医怎么说?” 她声音发颤,目光在女儿脸上搜寻着病痛的痕迹。 温芷柔轻咳两声,眼中闪过一丝愧疚。 “女儿无碍,只是小产后身子虚弱,想见母亲才......” 温母何等精明,立刻会意。 她眉头微蹙,压低声音道:“你是有事要母亲去办?” 温芷柔从枕下取出一个锦囊,压低声音道。 “这里头是薛家这些年的罪证,包括泄露军报、买卖官职的实据。女儿在宫中多有不便,还请母亲转交父亲。” 温母接过锦囊,神色凝重。 “这可是通敌叛国的死罪!芷柔,你与永宁侯夫人之间的恩怨...我和你父亲都明白,但此事牵涉朝堂大局,需慎重行事。” 温芷柔轻抚腹部,声音哽咽。 “母亲明鉴,女儿此举并非全为私怨。薛家这些年结党营私、祸乱朝纲,早已是朝廷心腹大患。” 她顿了顿,抬眸拉住温母的手。 “况且每每想到女儿痛失皇儿,而薛明珠仍在侯府逍遥快活,这心里......实在难平。” 温母心疼地搂住女儿,感受到她单薄身躯的颤抖。 她想起女儿小产多日,自己却被宫规所阻无法入宫陪伴,心中愧疚如潮水般涌来。 “你放心,这事母亲定会办妥。你父亲执掌御史台多年,如今正是用武之时。” 当天下午,御书房内,温逸平率领御史台众官联名上奏,弹劾薛维岳泄露军机、买卖官职等十项大罪。 皇帝震怒,当庭下令刑部、大理寺彻查,薛维岳被停职软禁于府中。 消息传到永宁侯府时,薛明珠正在灵堂为青柳守灵。烛火摇曳中,她木然地往火盆里投放纸钱,心思却飘到了从前相处的点点滴滴。 “夫人!不好了!” 赵嬷嬷跌跌撞撞冲进来,面色难看。 “老爷...老爷被软禁了!说是,说是通敌卖国......” 薛明珠手中的纸钱飘落在地,脸色瞬间惨白。 “胡说!父亲怎么可能!” 她猛地站起身,却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这不可能...父亲虽然贪财好权,但绝不会做出通敌卖国之事! 赵嬷嬷连忙扶住她:“夫人别急,薛管家冒死逃出来报信,正在角门等着呢。” 薛明珠努力保持镇定,跟着赵嬷嬷匆匆来到角门。 昏暗的灯光下,薛管家衣衫褴褛,脸上还带着血痕。 “夫人!”薛府管家扑通跪下,“老爷让老奴告诉您,赶紧联络侯爷求救!” 薛明珠身子一晃,扶住门框才站稳:“到底怎么回事?” 薛管家老泪纵横。 “温家那老匹夫不知从哪翻出三年前的旧账,硬说老爷泄露军报给外族人……” “三年前?”薛明珠突然想起什么,脸色唰地变白。 那时沈昭临刚成婚不久,确实遭遇过一次埋伏,险些丧命…… 难道那次是父亲?不,不可能! “老爷这些年与兵部往来密切,确实,确实有些见不得光的交易,但绝不是泄露军报这等大事。”薛府管家压低声音,“您千万保住侯府这根救命稻草。只要永宁侯还认您这个夫人,皇上就不会……” 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快走!”薛明珠推了薛府管家一把,“从后花园的狗洞出去!” 她不能让父亲的人被抓,否则连最后一线生机都没了。 送走管家,薛明珠踉跄着回到兰芳院。 她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中自己惨白的脸,思绪纷乱。 父亲若真被定罪,她这个永宁侯夫人还能当得下去吗? 侯爷本就对她大不如前,如今…… “赵嬷嬷,”她突然开口,“去,备轿,我要去见父亲!” 赵嬷嬷面露难色。 “夫人,老爷府外已有禁军把守,怕是...” 薛明珠咬牙。 “那就去找我那些闺中好友!张家、李家、王家的夫人小姐们,总有人能帮上忙!” 然而一夜之间,京城风向骤变。 薛明珠派出的丫鬟婆子接连碰壁,往日交好的夫人们不是称病不见,就是直接闭门谢客。 “夫人,张夫人说身子不适...” “李府的门房说主子们都不在...” “王家的丫鬟直接把奴婢赶出来了...” 一个个坏消息接踵而至,薛明珠坐在厅中,面如死灰。 她终于明白,什么叫树倒猢狲散。 那些曾经对她阿谀奉承的人,如今避她如蛇蝎。 落花坞内,宋长乐听完采苓的汇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你确定贵人的消息无误?薛家竟敢泄露军报,这可是通敌叛国的大罪。” 采苓压低声音。 “贵人的消息几时出过差错?再说了三人成虎,真假有什么要紧,那场苦战确实折了不少将士,就连侯爷也差点...” 宋长乐沉思片刻,忽然问道。 “这些事,外面百姓知道多少?” 采苓摇头。 “官府贴了告示,只说是薛大人涉嫌贪污腐败,具体的罪名并未公布。” 宋长乐眸光微闪。 “去,找几个机灵的小厮,把薛家通敌卖国的事传出去。记住,要做得自然,最好是从茶楼酒肆开始。” 采苓眼睛一亮。 “主子是想...” 宋长乐轻轻点头。 “民怨沸腾时,陛下就算想保薛家,也得掂量掂量。” 不出三日,薛家通敌卖国的消息已传遍京城大街小巷。 “听说了吗?薛大人把永宁侯的布防图卖给了外族人!” “难怪那年边境死了那么多将士!我表哥就是在那场战役中没的!” “这种卖国贼,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民怨沸腾,百姓们聚集在薛府外怒骂,甚至有人往门上扔烂菜叶、臭鸡蛋。 皇帝迫于压力,下令将薛府上下打入天牢。 消息传到永宁侯府,薛明珠直接昏死过去。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兰芳院的床榻上,赵嬷嬷正红着眼眶守在床边。 “夫人...” 薛明珠木然地望着帐顶,声音发飘。 “嬷嬷,我是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赵嬷嬷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轻声安慰道。 “夫人别太伤心,您还有侯爷呢。老奴已经买了最快的信鹰,只等夫人写下亲笔信。侯爷收到您的求救信,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二百零二章 求救无门,离心离德 薛明珠强撑着起身,颤抖着提笔写下求救信。 她字迹潦草,墨迹晕染,泪水不断滴落在信纸上。 「侯爷亲启:父亲蒙冤入狱,妾身百口莫辩。望侯爷念在夫妻情分,速回京相救。若父亲有不测,妾身亦无颜独活......」 写到最后,她几乎是伏在案几上痛哭出声。 赵嬷嬷心疼地拍抚她的后背,待墨迹稍干,小心翼翼地将信卷好,塞入信筒。 “夫人放心,老奴这就去放信鹰。” 薛明珠抓住她的手腕,声音嘶哑。 “一定要快...父亲在天牢里多待一日,就多一分危险...” 赵嬷嬷连连点头,匆匆离去。 落花坞内,采苓匆匆推门而入。 “主子,赵嬷嬷鬼鬼祟祟去了鸽舍,像是要放信鹰!” 宋长乐放下手中的绣绷,眸光微闪。 “跟上去看看。” 采苓领命而去,不多时又垂头丧气地回来。 “主子,奴婢箭术不精,那信鹰飞得太快...” 宋长乐却轻轻摇头。 “无妨。” 她指尖轻叩案几,若有所思。 “侯爷看重侯府安定,会保薛明珠,却未必会援手薛家。” 采苓不解:“主子不担心侯爷回京救薛家?” 宋长乐轻笑一声。 “薛家通敌证据确凿,侯爷若贸然相救,反倒落人口实。” 她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声音轻柔。 “等着吧,好戏还在后头。” 三日过去,薛明珠如热锅上的蚂蚁,日日守在兰芳院门口,盼着沈昭临的回信。 然而信鹰一去不复返,杳无音讯。 “怎么会...侯爷不可能不管的...” 她喃喃自语,眼中血丝密布。 赵嬷嬷心疼地劝道。 “夫人,信鹰或许在路上耽搁了...” 薛明珠猛地抓住她的手臂。 “嬷嬷,去把我的嫁妆清点出来,能变卖的都变卖了!我要打点天牢的狱卒,至少...至少让父亲少受些苦...” 赵嬷嬷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头应下。 薛明珠的嫁妆单子足有厚厚一摞,金银首饰、田产地契,价值连城。 然而当她派人去变卖时,却发现往日殷勤的当铺掌柜们纷纷压价。 “夫人,这翡翠镯子...最多五十两。” “这田产位置偏僻,怕是卖不上价啊...” 薛明珠咬碎银牙,却不得不低价抛售。 她知道,这是温家在背后搞鬼。 可为了父亲,她别无选择。 落花坞内,林婉淑正与宋长乐对弈。 “妹妹听说了吗?薛氏这几日变卖嫁妆,都快急疯了。” 林婉淑落下一子,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宋长乐执黑子,轻轻放在棋盘上。 “姐姐消息灵通。” 林婉淑轻笑一声。 “我娘家与刑部有些交情,听说...温家买通了狱卒,专门‘关照’薛大人呢。” 她故意压低声音。 “据说薛大人每日被鞭打三十,还不给饭吃...” 宋长乐指尖微顿,抬眸看了林婉淑一眼。 “姐姐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林婉淑掩唇一笑。 “不过是闲聊罢了。妹妹心善,若是可怜薛氏,不妨...告诉她?” 宋长乐会意,唇角微勾。 “姐姐说得是。毕竟夫妻一场,侯爷不在,我们这些做姐妹的,总要...互相照应。” 当日下午,薛明珠“偶然”听到两个粗使丫鬟在花园窃窃私语。 “听说薛大人在天牢里可惨了...” “嘘!小声点!我听我表哥说,温家特意打点了狱卒,每日鞭打三十...” 薛明珠面如死灰,手中的茶盏啪地摔碎在地。 “夫人!” 赵嬷嬷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她。 薛明珠推开赵嬷嬷,跌跌撞撞地冲向那两个丫鬟。 “你们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丫鬟们吓得跪地求饶。 “夫人饶命!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薛明珠厉声喝道。 “说!否则乱棍打死!” 其中一个丫鬟战战兢兢道。 “奴婢...奴婢的表哥在天牢当差,说薛大人每日被鞭打,还不给饭吃...温家...温家特意吩咐的...” 薛明珠身子一晃,眼前发黑。 她强撑着没有晕倒,转身对赵嬷嬷道。 “去...去把剩下的嫁妆都卖了...我要亲自去天牢...” 赵嬷嬷老泪纵横。 “夫人,天牢重地,您进不去的...” 薛明珠眼中闪过一丝疯狂。 “进不去?那我就跪在刑部门口!直到他们让我见父亲为止!” 次日清晨,薛明珠一身素衣,跪在了刑部大门外。 “罪妇薛氏,求见家父一面!” 过往官员纷纷侧目,却无人敢上前。 刑部尚书被惊动,亲自出来查看。 “永宁侯夫人,您这是...” 薛明珠重重磕头。 “大人开恩,让罪妇见父亲一面...” 她额头很快磕出血痕,触目惊心。 刑部尚书面露难色。 “这...薛大人是重犯,没有皇上手谕,下官实在...” 薛明珠咬牙。 “那罪妇就跪到皇上开恩为止!” 这一跪,就是整整一日。 赵嬷嬷心疼地在一旁打伞递水,却挡不住薛明珠摇摇欲坠的身子。 “夫人...您这样会垮的...” 薛明珠充耳不闻,只是麻木地重复着磕头的动作。 直到夜幕降临,刑部官员终于松口。 “夫人,皇上开恩,准您见薛大人一面。但...只有一炷香时间。” 薛明珠如蒙大赦,着起身,在赵嬷嬷搀扶下进入天牢。 天牢内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腐朽的味道。 薛明珠强忍不适,跟着狱卒深入牢房。 终于,在最里面的一间牢房里,她看到了父亲。 薛维岳被铁链锁着,坐在墙边,身上血迹斑斑,早已不复往日威严。 “父亲!” 薛明珠扑到牢门前,泪如雨下。 薛维岳艰难地抬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明珠,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沙哑破碎。 薛明珠隔着栏杆抓住父亲的手。 “父亲,女儿来晚了。您受苦了……” 薛维岳摇摇头。 “傻孩子,你不该来的。” 他艰难地凑近,压低声音。 “听着,为父这次怕是难逃一劫。你要保住自己,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永宁侯夫人的位置...” 薛明珠拼命摇头。 “不!父亲不会有事的!女儿已经给侯爷去了信。他一定会...” 薛维岳苦笑一声。 “明珠,侯爷不会救我的。” 他眼中闪过一丝悔恨。 “外界的传言并不都是假的,三年前那件事,他早就知道了。” 薛明珠骤然僵住,满脸难以置信。 “什么?父亲你真的……” 薛维岳艰难地喘息着。 “为父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侯爷。” 他话未说完,狱卒已经过来催促。 “时间到了!” 薛明珠死死抓住栏杆。 “再给我一点时间!就一会儿!” 狱卒冷着脸拽她。 “皇命难违,夫人请回吧!” 薛明珠被强行拖出天牢时,脑海中全是父亲那句“他早就知道了”。 侯爷... 早就知道父亲泄露军报? 那他这些年,对她的温柔体贴...都是假的? 薛明珠浑浑噩噩地回到侯府,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 她刚踏入兰芳院,一个小丫鬟就匆匆跑来。 “夫人!侯爷回府了!” 薛明珠眼中陡然亮起一丝希望。 “侯爷在哪?” “在,在书房。” 第二百零三章 避子药现,身份坦白 自夫妻两人不欢而散那日起,侯府的天就变了。 薛明珠被变相软禁,府中大小事务尽数落在宋长乐肩上。 下人们见风使舵,只忙着往落花坞送好东西孝敬,嘴上奉承着:“侧夫人如今掌着府里大小事务,奴婢们怕扰了您精神,特特儿拣了这些来孝敬。”。 “主子,兰芳院的下人们都被换了一批。” 采苓进门奉茶汇报消息时,宋长乐正在核对这个月的月例银子。 闻言,她指尖在算盘上轻轻一拨,珠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侯爷这是要彻底架空她了。” 香兰捧着一叠新裁的衣裳进来,闻言眼睛一亮:“那主子的机会岂不是来了?” 宋长乐摇摇头,目光落在窗台那株开得正盛的山茶上。 “薛家虽倒,薛明珠终究还是永宁侯夫人。只要这个名分在......” 她没说完的话消散在秋风里。 这些天,沈昭临待她越发亲近,几乎夜夜留宿落花坞。 这般荣宠,本该让她欣喜才是。 可薛明珠的存在,始终是横亘在喉头的一根刺,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家仇未报。 “主子?”香兰轻轻唤了一声,“这衣裳还熏香吗?” 宋长乐回神,看了眼那件水红色的新衣:“不必了,侯爷不喜浓香。” 待丫鬟们退下,她从妆奁暗格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褐色药丸就水服下。 药丸入喉,苦涩瞬间蔓延至舌尖。 这是她特意调配的避子丹,不必事后服用,只需长期调理即可。 有了这药,无论沈昭临何时来,如何折腾,都不会怀上身孕,比寻常的避子汤更为隐蔽稳妥。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宋长乐慌忙将瓷瓶塞回暗格,却已经来不及了。 “在吃什么?” 沈昭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惊得她手一抖,茶盏哐当一声砸在案几上。 “侯爷怎么这时候来了?”她故作镇定地转身,嘴角扯出一抹笑,“妾身只是有些头疼......” 沈昭临的目光落在她微微发抖的指尖上,眸色渐深。 他忽然伸手,精准地拉开那个暗格。 瓷瓶滚落在地,褐色药丸撒了一地。 屋内一时寂静得可怕。 宋长乐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仿佛要冲破胸腔。 沈昭临弯腰拾起一粒药丸,在指尖捻了捻,又凑近鼻端轻嗅。 “避子用的?” 宋长乐知道瞒不过去了,索性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 “是。” 沈昭临眼底暗潮翻涌,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理由?” 宋长乐腕骨被他攥得生疼,却咬紧了唇不肯泄出一声痛呼。 “侯爷何必明知故问?”她轻笑一声,“妾身这样的身份,配生下侯府子嗣吗?” 沈昭临眉心紧蹙:“你已是侧室,入过宗谱......” “那又如何?”宋长乐突然打断他,眸中水光潋滟,“妾身终究是个妾!生下的孩子也是庶出!我的孩子生来就要低人一等,随时可能被正室拿捏……” 她声音哽了一下。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刀子般扎在沈昭临心上。 他手上力道微松,却仍未放开她。 “宋长乐。”他声音低沉,“你究竟想要什么?” 这句话宛若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突然撬开了宋长乐心底尘封已久的锁。 抬眸望着这个同床共枕多日的男人,一股蚀骨的疲惫忽然漫上心头。 “我想要什么?” 她喃喃重复,泪光在眼中流转。 “我想要阿娘活过来,重新执掌绣坊的织机;想要阿爹活过来,继续在药坊问诊把脉;想要我们一家三口,还能围坐在小院的石桌旁......”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那个埋藏已久的秘密。 “想要薛明珠血债血偿。” 沈昭临瞳孔微缩:“你......” “我姓宋,叫宋长乐。”她抬起头,泪水划过脸颊,“宋家绣坊的宋,我娘......就是给薛明珠绣嫁衣的那个绣娘。” 屋里一时鸦雀无声。 沈昭临松开手,后退半步,沉默良久。 “所以,”他忽然开口,“你接近本侯,是为报仇?” 宋长乐轻轻摇头:“起初是。” 她抬眸,眼中情绪复杂:“后来……” “后来如何?”沈昭临逼近一步。 宋长乐唇瓣微颤:“后来发现侯爷与薛家并非一体。如今侯爷既已知晓妾身目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闭上眼,等待预想中的雷霆之怒。 然而漫长的沉默后,她忽然感到微凉的指尖轻触脸颊。 沈昭临的拇指轻轻擦去那滴未落的泪。 宋长乐猛地睁眼,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侯爷不怪我欺瞒?” 沈昭临眸色复杂:“你救过本侯的命。” 这个回答让宋长乐心头一刺。 原来只是因为救命之恩...... “那薛明珠呢?”她执拗地追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侯爷打算如何处置?侯爷能否将薛明珠交给我处置?” 沈昭临收回手,转身走向窗边。 “还不是时候。” “为什么?”宋长乐声音发颤,“她害死我娘,又差点牵连侯府......” “薛家刚倒,朝堂暗流未平。”沈昭临打断她,“若薛明珠此时出事,难免引人猜疑。” 宋长乐攥紧了衣袖,下唇轻咬。 她早该知道的。 在沈昭临心里,朝局永远比私怨重要。 “妾身明白了。” 她转身欲走,却被沈昭临一把拉回怀中。 “长乐...给我些时间。” 他声音里带着几分怜惜。 宋长乐低下头,嗓音重新变得温和妥帖,“侯爷不必如此。妾身...会耐心等待。” 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等一个他无法阻拦的机会。 沈昭临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转身离去。 与此同时,薛明珠正安静地站在兰芳院的窗前。 自从被禁足后,她每日只能透过这扇雕花木窗,看着日影西斜,看着院中落叶飘零。 赵嬷嬷端来的饭菜几乎原封不动地撤下。 她的脸颊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去,唯有那双眼睛,依然燃烧着不甘的火焰。 “夫人,您多少用些粥吧。”赵嬷嬷捧着青瓷碗,声音哽咽。 薛明珠恍若未闻,父亲在天牢等死,她的夫君却搂着仇人夜夜笙歌,她如何吃的下去! “听说了吗?侯爷今日早早就从落花坞出来了,两人连晚膳都没吃呢……” 丫鬟的窃窃私语透过窗缝飘了进来,薛明珠原本死水般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嬷嬷,去寻套时兴的衣裙首饰来。” 赵嬷嬷蹙眉:“夫人想出门?侯爷可是吩咐过您要禁足的……” “圣旨在外,我岂敢违抗。”薛明珠打断她,“放心,我自有分寸。嬷嬷只管去寻。 第二百零四章 夜访血仇,明珠挑恨 夜色渐浓,薛明珠悄无声息地来到主院外。 她一身轻薄的艳丽衣裙,抹去所有脂粉,甚至故意将发髻梳得松散凌乱,整个人憔悴却不失风韵。 “夫人,您...” 赵嬷嬷手里攥着一个小瓷瓶,欲言又止。 薛明珠深吸一口气,从妆奁深处取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含在舌下。 这是她最后的筹码。 药丸里沉睡的是无意从南鸠商人那里得来的蛊虫。 那商人说得隐晦,她却听得明白。 此蛊入体,便如暖情香沁入骨髓。 待得云雨之时,尝过滋味的人,便会如痴如狂地贪恋这副身子,再难割舍。 “放心,我不会害他。”薛明珠冷笑,“只是想让他记起,谁才是他的正妻……” 透过窗纸,她能看见沈昭临伏案疾书的身影。 她整理了一下衣襟,轻轻叩门。 “进来。”沈昭临的声音依旧冷淡。 薛明珠推门而入,故意让门外的风灌进来,吹动她单薄的衣衫。 她看见沈昭临抬头,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侯爷...”她声音轻颤,缓缓跪下行礼,“妾身知错了。” 沈昭临放下毛笔,目光在她身上扫过:“何事?” “妾身这几日思来想去,父亲罪有应得,妾身不该为难侯爷。”她抬起头,泪水恰到好处地滑落,“只求侯爷看在多年夫妻情分上,不要厌弃妾身...” 她边说边膝行向前,在距离沈昭临三步远的地方停下,烛光映照在她泪湿的脸庞上。 沈昭临沉默片刻,忽然起身绕过书案。 薛明珠心中一喜,以为计谋得逞,却见他只是走到窗前,将半开的窗户关严。 “起来吧。”他声音平静,“地上凉。” 薛明珠咬了咬唇,扶着桌角缓缓站起。 就在她起身的瞬间,沈昭临腰间一个物件突然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只靛青色的香囊,囊面绣着几片精致的竹叶。 这绣工…这针法… 薛明珠瞳孔猛地收缩。 三面双异绣?与当年那个绣娘如出一辙! 同样的劈线技巧,同样的收针方式。 她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宋长乐,宋,那个绣娘也姓宋! “侯爷这香囊…” 她强压住震惊,故作随意地问道。 “绣工真精巧,是哪家绣坊的手艺?” 沈昭临低头看了眼香囊,神色微动。 “落花坞。” 薛明珠后槽牙几乎要咬碎了。 果然! 宋长乐就是那个绣娘的女儿! 难怪她对自己恨之入骨,难怪她处心积虑接近沈昭临! “侯爷。” 薛明珠忽然改了主意,不再伪装柔弱,直起身子,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 “您知道吗,这香囊的绣法,妾身只在一个地方见过。” 沈昭临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三年前,妾身的嫁衣。”薛明珠缓缓走近,“那个绣娘...叫什么来着?哦,宋娘子。她绣的凤凰眼睛,就是这种独特的劈线法。有趣的是,咱们府上的宋侧妃,也姓宋呢。侯爷说,这是巧合吗?” 沈昭临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薛明珠轻笑,“只是突然想起来,那个绣娘死的时候,哭得可惨了。说什么女儿还小,没人照顾……她要是知道自己的女儿如今成了永宁侯的小妾,不知会作何感想?” “睡够了吗?”沈昭临眯眼看她。 薛明珠却笑得更加灿烂:“怎么,侯爷心疼了?还是说...您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她步步紧逼。 “让我猜猜,宋长乐接近您,是为了报仇吧?而您明知道她的目的,却还留她在身边……侯爷,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软了?” 沈昭临面色阴沉:“滚出去。” “别急啊侯爷。”薛明珠不退反进,“我还有件事要告诉您。当年那个绣娘,其实本可以不用死的。” 她故意顿了顿,欣赏着沈昭临逐渐紧绷的表情。 “是您夸她手艺好,说比妾身强多了。妾身一时嫉妒,才...” 沈昭临一把掐住她的手腕,将人拉至门边。 薛明珠疼得脸色发白,却依然笑着。 “您这么激动做什么?” 她猛地挣脱开来,转身朝门外走去,在门口又回头补了一句。 “对了侯爷,您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当年是您的一句夸赞害死了她娘,如今她却嫁给了您……这缘分,真是妙不可言呢!” 沈昭临站在原地,面色阴晴不定。 直到薛明珠的脚步声远去,他才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 落花坞内,宋长乐正对着烛火发呆。 自从那日与沈昭临坦白后,两人之间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纱。 明明同在府邸,却彼此避开。 “主子。”采苓匆匆进来,脸色不太好看,“夫人往这边来了。” 宋长乐皱眉:“她来做什么?” 话音未落,薛明珠让赵嬷嬷拦住了守门的婆子,衣衫不整地闯了进来。 “宋妹妹好雅兴啊。” 薛明珠环顾四周,目光在那些精致的摆设上流连。 “这落花坞比我兰芳院还要奢华,侯爷待你可真是用心。” 宋长乐示意采苓退下,缓缓起身:“夫人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贵干谈不上。”薛明珠忽然凑近,压低声音,“只是来告诉你一个秘密……关于你娘宋娘子的。” 宋长乐浑身一僵,眼中瞬间迸发出杀意:“你找死。” 薛明珠后退一步,笑容得意。 “别急啊。你知道吗,你娘死前,一直在哭,说自己不能死,女儿还没嫁人呢...她要是知道你现在成了侯爷的玩物,怕是会气得从坟里爬出来吧?” 宋长乐手指掐入掌心,强忍着撕碎对方的冲动:“说完了?说完就滚。” 薛明珠故作惊讶。 “还没呢。你就不想知道,你娘为什么会死吗?” 她不等宋长乐回答,自顾自地说道。 “当年我的嫁衣完工那天,侯爷来验看。他摸着那凤凰的眼睛,夸赞说这绣工‘描鸾刺凤,价重艺林’……” 薛明珠模仿着沈昭临的语气,眼中满是恶毒。 “就因为他这一句话,我当天就命人把你娘抓了起来。你知道吗?她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宋长乐呼吸急促,眼前一阵阵发黑。 耳边嗡鸣,几乎听不清后续话语。 “你以为这就完了?”薛明珠继续火上浇油,“最可笑的是,侯爷早就知道我不懂女红,嫁衣不是我绣的。可他依然娶了我,还夸赞你娘的手艺...你说,他算不算是间接害死你娘的凶手呢?” “薛明珠!”宋长乐终于失控,一把将薛明珠推倒在地。 薛明珠却不怒反笑。 “怎么,戳到痛处了?就算我这正妻位置不保又怎样?我是果,侯爷就是因!你已经搭上了终身大事,嫁给了一个间接造成你家破人亡的凶手!哈哈哈...” 她的笑声戛然而止——宋长乐掐住了她的脖子。 “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宋长乐声音冰冷,手上力道不断加重。 薛明珠脸色涨红,却依然艰难地挤出笑容。 “杀…啊…我就算死了在地府照样磋磨你娘!” 宋长乐猛然松手,将薛明珠狠狠甩开。 “滚!你的位置保不了多久了,我会让你亲眼看着自己失去一切!” 薛明珠咳嗽着爬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衫,临走前还不忘补上一刀。 “别忘了,你的仇人可不止我一个……你的好侯爷,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呢。” 她离开后,宋长乐踉跄着跌坐在椅子上,浑身发抖。 薛明珠的话像毒蛇一样缠绕在她心头。 沈昭临早就知道薛明珠不擅女工。 沈昭临夸过阿娘的手艺。 是沈昭临的一句话害死了阿娘。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书房,沈昭临得知自己的真实家世后的沉默。 她闭上眼,板车上阿娘发白的皮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场大火...阿爹咕噜咕噜往外冒着的喉咙… “主子……”采苓小心翼翼地上前,“您没事吧?” 宋长乐睁开眼,眼底决然。 “采苓,你出府偷偷给栖凰阁递个帖子,就说……我有要事与惠昭仪相商。” 第二百零五章 绸庄密谋,通缉疑云 翌日下午,宋长乐已带着香兰、采苓站在二门处。 她特意换上水红色的新衣,发间插着流苏金簪,举手投足间主母气派拉满。 “主子,车马备好了。” 采苓小跑着过来,压低声音道。 “按您吩咐,特意要了那辆没有侯府徽记的青帷马车,以免打草惊蛇。” 宋长乐微微颔首,这样的安排表面上是不想惊动各个铺子的掌柜,实际上更是为了等下行事能够更加低调稳妥。 “宋夫人这是要去哪儿?” 赵嬷嬷阴恻恻的声音从影壁后传来。 这老虔婆身上的衣裳半新不旧,唯有发髻仍梳得一丝不苟,显然自从薛明珠被禁足后,兰芳院的用度便被底下人暗中克扣了不少。 “外出查账。”宋长乐晃了晃手中账本,笑得滴水不漏,“侯爷离府前交代,夫人无能,要妾身核验候府店铺的营收。” 赵嬷嬷脸色一板。 “老奴记得侯府有不少铺子还是夫人陪嫁的产业?侧夫人莫不是要越俎代庖?” “嬷嬷慎言,妾身可没有那个意思……”宋长乐突然逼近一步,笑得无辜。 “退一万步说,就算我真要插手,薛明珠什么处境,薛家什么处境,嬷嬷应当比谁都清楚。对了,您那不成器的儿子还在庄子上养伤吧……” 察觉出威胁的意味,赵嬷嬷脸色唰地变白,踉跄着后退撞上影壁。 宋长乐趁机带着丫鬟们扬长而去,身后传来老虔婆咬牙切齿的嘟囔。 “小人得志的贱人!” 两个时辰后,宋长乐从侯府第六家铺子出来时,袖中已多了三张按着红手印的供词。 香兰抱着重新核算的账本,眼睛里满是笑意。 “主子真厉害!那粮铺掌柜还想用次等米充数,被您一眼就...” 马车驶过京城大街时,宋长乐掀帘看了眼熙攘人群,忽然开口。 “去绸缎庄。” 车夫心领神会,马车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一家不起眼的小绸缎庄前。 香兰刚要搀扶,宋长乐却摇头。 “你带着账本回府,我和采苓再逛逛,旁人问起便说我瞧着新到的云锦不错,要亲自挑花样。” 等马车辘辘远去,宋长乐才转身进店。 铺子里客人三三两两挑拣着,见她进来,老掌柜笑眯眯上前。 “贵人您来了,您上次心仪的那批料子正巧到了,就在后院备着呢,您这边请……” 宋长乐轻轻颔首,指尖拂过架上一匹月白软烟罗,触感丝滑,想来是特意备下的。 后院石桌上,玉棠正不紧不慢地煮茶。 见宋长乐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宋夫人。” 宋长乐眸光在屋内扫视一圈。 “昭仪娘娘呢?” 玉棠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 “夫人说笑了,娘娘在宫中,怎会……” 话音未落,连接二楼的楼梯处下来一个窈窕身影。 温芷柔一袭素色常服,行走时却自带威仪。 “宋妹妹好眼力。” 她施施然落座,指尖轻叩桌面。 “本宫很好奇,你是如何猜到的?” 宋长乐不慌不忙地福身行礼。 “娘娘容禀。这绸缎庄的陈设太过刻意,月白软烟罗摆在最显眼处,熏香是昂贵的鹅梨帐中香,连茶盏都是官窑新出的雨过天青色……” 她抬眸,与温芷柔四目相对。 “玉棠姑娘虽是娘娘心腹,却还不至于让掌柜如此大费周章。” 温芷柔轻笑一声,亲自斟了杯茶推过去。 “妹妹果然聪慧。难怪永宁侯对你另眼相待。” 宋长乐接过茶盏,却不急着饮。 “娘娘冒险出宫,想必不只是为了夸赞妾身。” 温芷柔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爽快。那本宫也不绕弯子了——你想借本宫之手除掉薛明珠?” 宋长乐指尖微微收紧。 “娘娘明鉴。薛家已倒,薛明珠不过是秋后的蚂蚱。但永宁侯念旧,不会轻易休妻。”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 “而娘娘与薛明珠的恩怨,比妾身只深不浅。” 温芷柔把玩着茶盏。 “我可以帮你,但相对的,我要你盯着永宁侯的一举一动,尤其是他与哪些朝臣往来密切。作为回报,本宫会给你一个……亲手解决薛明珠的机会。” 宋长乐垂眸思索片刻,忽然抬眸。 “侯爷行踪事关朝堂,妾身有一事不解。娘娘身为后妃,为何对朝政如此关心?” 屋内陡然一静。 玉棠脸色微变,下意识看向温芷柔。 温芷柔却笑了。 “因为本宫的父亲是御史大夫,若朝局动荡,温家少不得被追责失察之过。” 她顿了顿,又道。 “更何况,南下治水回来后,永宁侯民间声望一日比一日高,即使不是温家盯着,也会有旁人。” 宋长乐心中了然。 温芷柔心态不知不觉已经微妙转变了,此时更看重家族利益。 如今薛家已倒,温家如日中天,她自然要防着下一个政敌。 “妾身明白了。” 宋长乐郑重应下。 “但薛明珠一事,娘娘误会了……让她活着受罪,比死了更解恨。” 温芷柔诧异看她,随即莞尔。 “妙!本宫果然没看错人。” 她亲自为宋长乐续上茶。 “那就预祝我们……各得其所。” 离开绸缎庄时,日头正高悬。 宋长乐带着采苓缓步走在熙攘的街市上。 方才的对话在她脑海中不断回放。 温芷柔能轻易出宫,说明温家得势,连带着宫禁也不如从前森严…… 她正思索间,忽听前方一阵骚动。 “让开!都让开!” 一队官兵粗暴地推开行人,为首的举着一张画像高声吆喝。 “见到此人立刻报官!赏银百两!” 宋长乐下意识瞥了一眼,顿时僵在原地。 画像上的人是一个孩童,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瞧着眉眼竟与沈昭临有几分相似? “这位官爷。” 她壮着胆子拦住一个看起来面善的差役。 “不知画中人是犯了何事?” 差役打量她一眼,见是个衣着体面的夫人,态度稍缓。 “夫人有所不知,此人乃朝廷通缉的要犯,疑似前朝余孽。只是这画像是他幼年时的模样,如今长大后的相貌,衙门已着画师在模拟重绘……” 前朝余孽? 宋长乐心头猛地一颤,那画像上的人,为何与沈昭临如此相似? 她勉强稳住心神,向差役道了谢,转身匆匆离去。 一路上,思绪纷乱如麻。 要不要告诉沈昭临? 经过一家绣坊时,透过窗棂,她看见一位妇人正在教小女孩刺绣。 小女孩笨拙地下针,妇人耐心纠正,两人相视而笑。 宋长乐驻足良久,直到眼眶发热。 她想起母亲也曾这样手把手教她针线,说等她出嫁时,要为她绣最美的嫁衣... 沈昭临…… 终究隔着血海深仇。 第二百零六章 茶楼对峙,血染柔情 与此同时,茶楼雅间内,铜兽香炉吞吐着袅袅香烟。 沈昭临倚窗而立,指尖轻叩窗棂,目光落在楼下熙攘的街道上。 “侯爷,前朝太子现身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 文士幕僚压低声音。 “衙门那边已经开始绘制成年后的画像,若不加干预,只怕……” 沈昭临眸光微冷。 “打点好画师,将画像改得大众些。”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再者,这画像何止像本侯?与陛下幼年时的模样不也有几分相似?” 文士幕僚闻言脸色微变,连忙环顾四周确认门窗紧闭。 “侯爷慎言!这话若传到有心人耳朵里,难免生出事端来。” 沈昭临回眸看他,顺手从案几上拈起一枚黑子,在棋盘上轻轻一落。 “陛下明着扣一个前朝余孽的帽子,难道就能掩盖想要杀戮手足的事实?去寻些与画像相似的人,让他们在京城各处走动。陛下越慌,这水就越浑。” 文士幕僚会意,躬身退下。 雅间重归寂静,沈昭临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街对面的绸缎庄。 绸缎庄前车马如流,贵妇人们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从绸缎庄内走出。 水红色衣裙,流苏金簪,不是宋长乐是谁? 沈昭临眉头微蹙,正欲移开视线,却见绸缎庄内又转出一个素色身影。 那女子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但举手投足间的气度。 温芷柔? 沈昭临眸色一沉。 宋长乐何时与温芷柔又有了联系?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黑色棋子,思绪翻涌。 她坦白身世时的决绝还历历在目。 沈昭临心头微紧。 她与温芷柔联手,目标只有一个:薛明珠。 “玄奕。” 沈昭临低声唤道。 一直守在门外的玄奕立刻推门而入。 “侯爷有何吩咐?” 沈昭临目光仍盯着街对面渐行渐远的两个身影。 “着人去查查,温家最近动向。另外...”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 “另外……请侧夫人上来。” 玄奕领命而去,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楼梯转角。 沈昭临转身从多宝阁上取下一个青瓷小瓶,倒出一粒褐色药丸含在舌下。 连日来的筹谋布局让体内的蛊虫蠢蠢欲动,得找机会回一趟那里了…… 宋长乐和采苓走出绸缎庄所在大街,没几步就被玄奕拦住了去路。 “侧夫人,侯爷有请。” 玄奕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宋长乐却莫名的有些不安。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绸缎庄的方向,帷帽下的温芷柔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侯爷在哪儿?” 宋长乐面上不显山不露水。 玄奕做了个请的手势:“茶楼雅间。” 宋长乐攥紧袖口,轻轻颔首。 “带路吧。” 从熙攘的街道到安静的茶楼,宋长乐心跳不由加快。 茶楼二楼雅间门前,她深吸一口气,才抬手推门。 茶香氤氲中,沈昭临正慢条斯理地斟茶。 “侯爷。” 她福身行礼,声音如常。 沈昭临抬眸,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 “坐。” 宋长乐在他对面落座,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尖却悄悄掐入掌心。 “侯爷今日怎么有雅兴来茶楼?” 她故作轻松地开口,目光扫过案几上散落的棋局。 沈昭临将茶盏推到她面前,琥珀色的茶汤上浮着几片舒展的茶叶。 “查账?” 他声音很轻,却让宋长乐心头一紧。 “是。” 她端起茶盏,借氤氲热气掩饰自己的不安。 “妾身刚核验了几家铺子的账目,正要回府。” 沈昭临忽然轻笑一声。 “绸缎庄也是侯府的产业?” 宋长乐手一抖,茶水险些洒出。 她放下茶盏,抬眸直视沈昭临。 “侯爷既然看见了,何必明知故问?” 沈昭临眸色渐深。 “你与温芷柔,何时又有了联系?” 宋长乐指尖微微收紧。 “侯爷不帮我,还不许我另谋出路?” 她声音里带着几分倔强。 沈昭临眉头微蹙。 “本侯何时说过不帮你?” 宋长乐眉眼一冷。 “等?何时是个头,风波过去,谁知道侯爷会不会继续让她做永宁侯夫人?让她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她越说,面上的讥讽越深。 “侯爷可知,昨夜她来落花坞,亲口告诉我,是您的一句夸赞害死了我娘!” 沈昭临面色微变。 “她去找你了?” 宋长乐猛地站起身,茶盏被衣袖带翻,滚落在地,碎成几片。 “侯爷早就知道对不对?您明知薛明珠不擅女红,却还夸赞嫁衣绣工,您……” 她声音哽住,眼眶发红。 沈昭临起身,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宋长乐。” 宋长乐挣扎着想要挣脱,却不慎踩到地上的碎瓷片,脚下一滑。 沈昭临眼疾手快地揽住她的腰,却还是晚了一步。 宋长乐的手掌按在了碎瓷片上,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她的衣袖。 “主子!” “侯爷!” 门外的采苓和玄奕听到屋内的动静,同时惊呼出声,却不敢贸然闯入。 沈昭临一把将宋长乐打横抱起,放在一旁的软榻上。 “别动。” 他撕下一截衣袖,熟练地为她包扎伤口。 宋长乐怔怔地看着他专注的侧脸,一时忘了疼痛。 “侯爷……” 她轻声唤道。 沈昭临动作一顿,抬眸看她。 四目相对,宋长乐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衙门贴了通缉令,那画像上的人……与侯爷有几分相似。” 她声音很轻,像是试探又像是关心。 沈昭临眸光一沉,手上力道不自觉地加重。 宋长乐吃痛,却没有抽回手。 “侯爷不解释吗?” 她追问道。 沈昭临沉默片刻,终于开口。 “近日少出门。” 他没有正面回答,却让宋长乐心头一颤。 这算是……默认了吗?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更漏滴答作响。 良久,宋长乐轻叹一声。 “侯爷放心,妾身……不会说出去的。” 沈昭临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俯身,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听话。” 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难得的温柔。 宋长乐闭上眼,任由他的气息将自己包围。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无比疲惫。 仇恨、算计、猜疑…… 这一切何时才是个头? 门外,采苓和玄奕面面相觑,听着屋内渐渐平静下来的动静,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第二百零七章 真假太子,帝心难测 通缉令贴出的第三日,京城已然风声鹤唳。 东市口的布告栏前人头攒动,几个衙役押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挤过人群。 那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眉眼间确有几分肖似画像,此刻正拼命挣扎喊冤。 “大人明鉴啊!小的只是城外种地的,从没进过京城......” “闭嘴!”衙役一鞭子抽在他背上,“前朝余孽也敢狡辩?带走!” 这样的场景,三日来已在京城各处上演了十余次。 茶楼酒肆里,百姓们交头接耳。 “听说今儿个又抓了三个,连西城卖豆腐的王家老大都被带走了!” “作孽哟,老王头在京城卖了三十年豆腐,他家老大是咱们看着长大的,怎可能是前朝太子?” “嘘……小点声!你不想活了?” 皇宫内,宣政殿的气氛比往日更加压抑。 皇帝端坐龙椅,面色阴沉地审视着跪在殿中的“嫌犯”。 此人粗布衣裳,举手投足间满是胆小拘谨。 “你叫什么名字?”皇帝声音冰冷。 “草、草民王三贵......” “朕问你,”皇帝突然打断,“先帝驾崩那日,你在何处?” 王三贵一脸茫然:“回、回皇上,草民那会儿应该才出生不久......” “拖出去!”皇帝暴怒拍案,“斩了!” 侍卫立刻上前将哭嚎的王三贵拖走。 殿内重归寂静,唯有更漏滴答作响。 曹德禄小心翼翼地奉上新茶。 “陛下息怒,这些刁民为了赏银,什么谎都敢撒......” 皇帝接过茶盏,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三日了,连个像样的都没抓到!朕看这些衙门都是吃干饭的!” 曹德禄眼珠一转,谄笑道:“您登基以来仁政治国,百姓安居乐业,哪有什么前朝余孽敢兴风作浪?” “仁德?”皇帝冷笑一声,茶盏重重搁在案上,“朕看是太仁慈了!皇兄当年若真死了,怎会有这些冒牌货冒出来?” 他忽然眯起眼,声音阴冷:“还是说……有人故意在搅浑水?” 曹德禄后背一凉。 他太清楚皇帝的脾性,表面仁厚,实则多疑残暴,那些见不得光的脏事,全交给了白无赦去办。 “臣妾参见陛下。” 一道轻柔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温芷柔扶着宫女的手婷婷袅袅进来。 皇帝面色稍霁:“爱妃怎么来了?” 温芷柔盈盈下拜:“臣妾听闻陛下连日操劳,特意炖了参汤来。” 她示意宫女奉上食盒,亲自为皇帝盛了一碗。 “陛下,那些冒牌货不值得动怒。臣妾父亲常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陛下登基以来仁政爱民,如今不过是......” 她顿了顿,似在斟酌词句。 “不过是有些人忘了陛下的威严罢了。” 曹德禄在一旁听得冷汗涔涔。 这位惠昭仪看似温言软语,实则字字都在撩拨皇帝的杀心。 果然,皇帝眼中寒光一闪。 “爱妃说得是。朕这些年,确实太过宽厚了。” 温芷柔垂眸掩去眼底得色,柔声道。 “陛下,薛家通敌一案证据确凿,却迟迟未决,朝野上下难免议论纷纷......” 皇帝眯起眼:“爱妃的意思是?” “臣妾不敢妄议朝政。”温芷柔连忙跪下,“只是想着,若能在薛家一案上彰显陛下天威,那些宵小之辈自然不敢再兴风作浪。” 曹德禄冷汗涔涔,恨不得缩进地缝里。 这惠昭仪好毒的心思! 薛家已倒,薛维岳在天牢生不如死,她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爱妃所言极是。”皇帝忽然笑了,“朕确实该让某些人知道,什么叫天子之怒。” 他说完又转向曹德禄。 “传旨,薛维岳三日后处斩,薛家满门流放岭南!至于永宁侯夫人......” 温芷柔心头一跳,却听皇帝继续道。 “削去诰命,永宁侯若还念夫妻之情,便留着;若不顾情分,休妻另娶也无妨。” “陛下圣明。” 温芷柔心里舒坦了,对待皇帝更加温柔小意。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通报声。 “白大人求见!” 温芷柔连忙起身。 “臣妾告退。” 她刚退出殿外,迎面撞上一身绯色官服的白无赦。 “下官参见惠昭仪。” 白无赦行礼的姿势优雅得体,却在起身时“不慎”踩住了她的裙角。 温芷柔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栽倒。 白无赦手臂一伸,稳稳扶住她的腰肢。 二人距离骤然拉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气。 “娘娘小心!” 白无赦声音低沉,指尖在她腰间若有似无地摩挲了一下。 温芷柔浑身一僵,猛地推开他,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白无赦望着她仓皇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他整了整衣袖,大步踏入御书房。 “陛下,臣有要事禀报。” 皇帝从奏折中抬眼:“说。” 白无赦压低声音:“永宁侯府的眼线传来消息,薛明珠近日频繁接触朝中官员,暗中打点银钱,似有营救其父之意。” “哦?”皇帝眯起眼,“沈昭临可知此事?” “据探子回报,永宁侯不仅知情,似乎……有意纵容。”白无赦意味深长道,“毕竟夫妻一场。” 皇帝冷笑一声:“沈卿只要不相帮便好。至于薛明珠...” 他眼中寒光一闪,“看来当初查抄薛家还是不够彻底。当年那场婚事,十里红妆羡煞京城,想必那些赃银……” “陛下,”白无赦见皇帝避重就轻,斟酌着打断道。 “臣斗胆...那幅画像上的人,与沈昭临的眉眼,倒有几分相似?” 曹德禄添茶的手微微一抖,皇帝眯起眼睛,锐利的目光直刺向白无赦。 “白卿,此话不可妄言。沈卿于朕,于社稷皆有大用。” 白无赦立即低头,语气恭顺。 “陛下教训得是。臣一时失言,并无实证,全凭直觉揣测,还望陛下恕罪。” 白无赦躬身退下后,殿内一时静谧。 曹德禄斟酌着开口道。 “陛下,白大人与永宁侯……素来有些龃龉。” 他顿了顿,见皇帝神色未变,才继续道,“眼下将入冬,边境外邦最易生事,边关将士们,可都还指望着永宁侯的威名镇着呢……” 皇帝淡淡“嗯”了一声,指尖轻叩茶盏,目光沉沉地望着殿外渐暗的天色,道。 “朕心里有数。” 曹德禄低眉顺目地应了声“是”,眼角余光却悄悄瞥向皇帝。 虽未再多言,但他分明瞧见,陛下的指节微微收紧,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冷意。 这是听进去了。 第二百零八章 薛家问斩,残酷真相 处决薛维岳那日,天空飘着毛毛细雨。 刑场周围照例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只是今日的窃窃私语里总夹着几声刻意压低的咒骂。 “贪墨军饷的狗官!” “永宁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有人瞥见刑场入口的动静,突然捅了捅同伴:“快看,侯夫人来了!” 薛明珠一袭素白,发髻挽得一丝不苟,只在鬓边簪了朵白绒花。 她扶着丫鬟的手缓步而来,腰背挺得笔直,仿佛不是走向刑场。 百姓们不自觉地让开条路,骂声也弱了几分。 到底是永宁侯明媒正娶的正妻,不看僧面看佛面。 “侯爷仁厚啊,这种时候还让夫人来送行…” “娶错媳妇毁三代哟…” 碎语顺着风飘进宋长乐的雅间。 她正倚在窗边,指尖挑开一线帘缝。 刑台上,薛维岳见到女儿时浑浊的双眼骤然发亮。 他踉跄着站稳,染血的囚衣下竟透出几分昔日的文人风骨。 “明珠…你不该来。” “女儿来送父亲一程。”薛明珠在刑台前站定,双手捧着个青瓷酒盏,在衙役检查后往前递出,“您最爱的女儿红。” 薛维岳仰头饮尽,忽然大笑:“好酒!当年你出阁时,爹用的就是这酒……”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血沫溅在薛明珠雪白的袖口,像落了瓣红梅。 “爹……” 薛明珠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挣扎着要扑上去,却被赵嬷嬷死死按住。 百姓中响起零星啜泣,很快被此起彼伏的议论淹没。 “装什么父女情深,晦气。” “听说贪了一库房的雪花银,上千万两呢……” 刽子手默默举起鬼头刀,刀锋上的雨滴凝成一道银线。 “时辰到!行刑!” 寒光闪过,血溅三尺。 薛维岳的人头滚落在泥水里,须发间还沾着方才女儿敬的酒渍。 叫好声如潮水般涌来。 薛明珠的哭声突然断了,她睁着空洞的眼睛,嘴唇不住颤抖。 赵嬷嬷慌忙用帕子去捂她嘴角渗出的血丝,竟是生生咬破了舌头。 茶楼雅间里,宋长乐放下帘子,转身离开。 她本以为自己会感到快意,可心中却莫名空落落的。 薛家倒了,薛明珠也尝到了剜心之痛。 可阿娘绣到一半的帕子,阿爹没讲完的药典,终究是再也回不来了…… “主子?”采苓在马车边撑着伞。 车轮碾过积水时,她才低声禀报。 “主子,刚收到消息,薛家女眷全部流放岭南,男丁充军。只有薛明珠因是侯府夫人,得以留在京城。” 宋长乐望着窗外倒退的刑场轮廓,轻轻嗯了一声。 雨水顺着檐角串成珠帘,恍惚间又看见薛明珠当年凤冠霞帔的模样。 “主子,咱们要不要……”采苓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宋长乐摇头:“不必。活着看荣华散尽,比死了更痛快。” 马车转过长街,将刑场的血腥气彻底抛在身后。 宋长乐下车后却没有回到落花坞,反而收转道去了兰芳院。 兰芳院内一片狼藉。 薛明珠瘫坐在院中,浑身湿透,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赵嬷嬷跪在一旁,老泪纵横。 “夫人,老奴扶您进屋吧……” 薛明珠恍若未闻,只是呆呆地望着天空。 宋长乐撑着伞走进院子,在薛明珠面前站定。 “滋味如何?” 她声音很轻,却如刀子般扎进薛明珠心里。 薛明珠缓缓抬头,眼中恨意几乎要涌出来。 “是你......”她声音嘶哑,“是你和温芷柔联手害死我爹......” 宋长乐嗤笑一声。 “害死你爹的是他自己的贪欲。至于温芷柔......” 她俯下身,在薛明珠耳边轻声道。 “你当初与她换嫁,就该想到有今天。” 薛明珠突然暴起,一把掐住宋长乐的脖子。 “贱人!我杀了你!” 宋长乐早有防备,反手一推,薛明珠踉跄着跌坐在地。 “杀我?”宋长乐擦擦脖子上的雨水,“你如今诰命被夺,正妻之位名存实亡。你那些腌臜事一桩桩抖落出来…到那时,怕是连个洒扫丫鬟都能让你生不如死。” 她转身欲走,却听薛明珠在身后疯狂大笑。 “宋长乐!你以为你赢了吗?沈昭临根本不是真心对你!他为何独独抬举你一个贱籍出身的妾室,不过是借着你牵制我,牵制林婉淑!” 宋长乐脚步微顿,转身。 “对了,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你这些年一直怀不上,我找到了。” 一个香囊,随手抛在薛明珠的脚边,宋长乐继续道。 “夫人这些年用的暖情香,可还喜欢?不巧,暖情香里掺了麝香和红花,越熏越怀不上。即便侥幸有孕,孩子也必定早产夭折。” 薛明珠颤抖着抓起香囊,熟悉的甜腻气息冲入鼻腔。 正是她这些年日日熏染的暖情香! “不可能…这香是宫里求来的方子,其中好几位珍惜香料还是侯爷特意为我寻来的...” 她咬唇,眼睛发红又倔强。 “你休想挑拨!” 宋长乐轻笑。 “这香可是买通你院里丫鬟拿到的,怎么?你觉得侯爷不知情?” 她俯身,声音又轻又扎心。 “不光侯爷,后院每每请安时,林姐姐不是团扇掩面便是绣帕掩唇。后来送我的礼,也是一柄团扇。多明显的事,偏你当局者迷。” “你撒谎!”薛明珠猛地将香囊掷向雨幕,“侯爷怎么可能……” “哎呀,妹妹怎么把这事说破了?”一道温婉声音从月门处传来。 “林婉淑!”薛明珠如见救星,踉跄着扑过去,“这贱婢说本夫人的暖情香……” 林婉淑轻巧地侧身避开,任由薛明珠扑倒在泥泞里。 “宋妹妹果然聪明。”她笑吟吟地站在了宋长乐身边,“亏我还把这事当底牌藏着,犹豫要不要告诉你呢。” 薛明珠浑身发抖。 她突然想起静养小产后同房的那一夜,沈昭临亲手为她点燃的暖情香。 想起每次同房后,他总要开窗散尽香气才肯就寝。 想起这些年他看着她喝下一碗碗助孕药时,眼底那抹她读不懂的幽深…… “退一万步,就算我知道又如何?”林婉淑转向薛明珠,满眼挑衅,“侯爷默许的事,谁敢多嘴?” “贱人!我撕烂你的嘴!” 薛明珠突然暴起,尖利的指甲直取林婉淑面门。 宋长乐眼明手快拽住林婉淑后襟,采苓同时飞起一脚将人踹翻。 “疯了!这毒妇疯了!”林婉淑惊魂未定地退开好几米。 赵嬷嬷跪着爬过来抱住薛明珠的腿。 “夫人冷静啊!您这样正合了她们的意……” 薛明珠却像头困兽般嘶吼着,双目赤红地瞪着宋长乐。 宋长乐望着她钗横鬓乱的狼狈模样,轻笑一声,转身离去。 “夫人若不信,大可以继续熏着那香——横竖侯爷也不会在意。” 第二百零九章 明珠自缢,长乐心寒 回到落花坞,檐角的铜铃正被晚风吹得叮当作响。 宋长乐刚换下湿衣,香兰就匆匆进来。 “主子,侯爷回府了,请您过去。” 宋长乐心头一跳:“知道了。” 她对着铜镜整理了一下鬓发,深吸一口气,朝主院走去。 主院书房内,沈昭临正在看军报。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抬:“进来。” 宋长乐福身行礼:“侯爷。” 沈昭临放下军报,目光在她脖子上停留片刻。 “薛明珠伤的你?” 宋长乐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上的红痕。 “一点小伤,不妨事。” 沈昭临起身,从多宝阁上取下一个瓷瓶递给她。 “涂上。” 宋长乐接过瓷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两人都不由自主地抿唇。 “侯爷找妾身有何事?”她率先打破沉默。 沈昭临转身走到窗前,背对着她。 “薛家已倒,薛明珠不足为虑。你......大仇得报,可还满意?” 宋长乐攥紧瓷瓶:“侯爷此话何意?” 沈昭临转身,眸如点漆。 “本侯是问,你的仇报了,接下来......” 他顿了顿,“还想做什么?” 宋长乐心头一颤。 他是在担心她继续与温芷柔联手,对付他吗? “妾身不明白侯爷的意思。”她垂下眼帘,“薛明珠还活着,我的仇......” “她活着比死了更痛苦。”沈昭临打断她,“这一点,你比我清楚。” 宋长乐猛地抬头,正对上沈昭临深邃的目光。 四目相对,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侯爷是担心......妾身会对您不利?” 沈昭临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 “温芷柔不是善茬,与她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宋长乐蹙眉。 “侯爷究竟想说什么?” 沈昭临忽然上前一步,扣住她的手腕。 “宋长乐,你的仇报了,该收手了。” 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警告,又似有几分......恳求? 宋长乐怔怔地望着他。 “侯爷,妾身有一事相询。” 她深吸一口气,“当年您夸赞我娘绣工,是无心还是有意?” 沈昭临眸光一沉,松开了她的手。 他转身走回书案前,背对着她沉默良久。 “当年皇帝继位不久,对我并不放心,薛家是墙头草,摇摆不定,本侯需要......一个把柄。” 他声音很轻,宋长乐却已经窥见了答案。 “所以你利用我娘......” “本侯不知会闹出人命。”沈昭临打断她,“薛明珠善妒,本侯只是借你娘的手艺激怒她,好拿捏薛家的把柄。” 宋长乐浑身发抖,瓷瓶从手中滑落,碎了一地。 “就为了......一个把柄?” 沈昭临转身,眼中情绪复杂:“朝堂之争,从来如此。” 宋长乐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从来如此!那我娘呢?她只是一个绣娘!她做错了什么?” 沈昭临沉默。 “侯爷放心,”宋长乐擦去眼泪,声音冰冷,“妾身会收手的。” 她转身离去,背影决绝。 沈昭临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拳头攥得死紧。 他知道,有些裂痕,一旦产生,就再难弥合。 落花坞内,宋长乐独坐窗前,手中握着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 一枚从火场里捡回来,重新磨亮的绣花针。 窗外雨声淅沥,如同她纷乱的思绪。 香兰轻手轻脚地进来,放下一碗热腾腾的姜汤。 “主子,喝点姜汤暖暖身子吧。” 宋长乐恍若未闻,只是怔怔地望着手中的针。 “主子……”香兰欲言又止。 “香兰,”宋长乐突然开口,银针在她指间转出一点寒星,“你说,人会变吗?” 香兰一愣:“主子是指……” “一个冷血无情的人,会突然生出感情吗?” 香兰思索片刻,轻声道。 “奴婢觉得,人心都是肉长的。再冷硬的人,也会有柔软的时候。” 宋长乐苦笑:“是吗?” 那沈昭临对她的那些温柔,又有几分真心? 她正出神,采苓匆匆进来。 “主子,兰芳院那边出事了!” 宋长乐抿了一口姜汤:“慌什么,慢慢说。” “夫人她……”采苓压低声音,“悬梁了,管家差人来问怎么下葬合适。” “死了?”宋长乐恍惚了一瞬,目光无意识地落在采苓身后的地面,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缕夕阳落在地上。 “我不过是个侧室。薛明珠是侯爷明媒正娶的正妻,是草席一卷还是风光大葬,都该去问侯爷。” 采苓与香兰对视一眼,悄声退下。 宋长乐抿了一口姜汤。 又烫又辣…… 主院书房内。 沈昭临手中的军报轻轻放在了案几上。 他静默片刻,起身时带翻了茶盏。 “什么时候的事?”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就在半个时辰前。”管家低声道,“赵嬷嬷发现时,人已经...救不回来了。” 沈昭临大步走向兰芳院,沿途仆役纷纷避让。 他走得极快,衣袍带起的风掀落了廊下一盆冬花的花骨朵。 内室之中。 赵嬷嬷正用湿帕子擦拭薛明珠苍白的脸。 见沈昭临进来,老嬷嬷浑浊的眼中迸出怨恨。 “侯爷终于肯来看夫人了?” 沈昭临的目光落在床榻上。 薛明珠穿着他们大婚时的嫁衣,唇上点了胭脂,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只有颈间那道紫红色的勒痕,昭示着这个骄傲的女子选择了怎样决绝的方式离开人世。 “夫人临终前说了什么?” 沈昭临问。 赵嬷嬷冷笑。 “夫人说,她这一生最大的错,就是爱上了侯爷。” 她颤抖着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这是夫人留给侯爷的。” 沈昭临接过信,却没有立即拆开。 他环顾四周,目光在梳妆台上停留。 那里摆着个精致的香炉,正是薛明珠日日熏染暖情香用的。 “收拾夫人的遗物时,把这个香炉扔了。” 他突然道。 赵嬷嬷猛地抬头:“侯爷果然早知道那香有问题。” 沈昭临没有回答,只是淡淡道。 “你在侯府伺候多年,明日去庄子上陪你儿子吧,不必再回来了。” 老嬷嬷踉跄着后退两步,突然大笑起来。 “夫人说得对,您的心是石头做的!” 她扑到薛明珠身上嚎啕大哭。 “我的小姐啊,你为什么要为这样的男人...” “够了。”沈昭临打断她,“停灵七日,按侯府侧室之礼下葬。” 说罢转身离去,唯有攥着信的手背青筋暴起。 赵嬷嬷抹去脸上的泪水,忽然笑了。 她的小姐一心求死,又怎会留下什么书信? 那封信拆开来,不过是她替小姐一字一句写下的诅咒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