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宋长乐独坐窗边,指尖拈着一枚黑色棋子,在棋盘上轻轻敲击。
采苓快步进来,利落地将门窗检查一遍,确认无人后才低声道。
“姨娘,夫人身边的青柳偷偷去佛堂取了香灰,还找了个懂香料的婆子进府。”
宋长乐指尖一顿,棋子“嗒”地落在天元之位。
她垂眸看着棋局,唇角微勾。
“知道了。”
香兰从外间端来热茶,谨慎地插话。
“姨娘,奴婢方才瞧见那婆子往兰芳院去了,看打扮像是香铺的人。”
她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薛明蕙那香里掺的东西,她第一日就闻出来了。
如今薛明珠起了疑心,正好省得她亲自出手。
“姨娘,晚间还去佛堂上香吗?”
香兰有些担忧。
“奴婢听说这几日府里又有‘鬼影’……”
宋长乐轻笑。
“去,怎么不去?”
她特意换了一身素净衣裳,对着铜镜将发髻挽得松散些,看起来更显憔悴。
夜色渐深,侯府各处陆续点起灯火。
宋长乐带着香兰刚走到佛堂附近,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快!好像那边又出现了!”
几个婆子提着灯笼匆匆跑过。
宋长乐故作惊慌地拉住其中一个。
“妈妈,出什么事了?”
那婆子脸色发白。
“回宋姨娘,浆洗房那边又有人看见白影飘过!”
宋长乐身子微颤,看向佛堂方向。
“咱们…咱们去佛堂避一避吧?”
一行人赶到佛堂时,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吓坏的丫鬟婆子。
薛明蕙正站在佛前安抚众人,她声音柔和,念珠在指间缓缓转动,确实有几分超脱之气。
“大家别怕,在佛祖面前,邪祟不敢近身。”
她话音刚落,佛堂大门突然被推开。
薛明珠带着几个婆子大步走入,身后还跟着一个眼生的老妇人。
“好一个佛门清净地。”
薛明珠冷笑。
“二妹妹装得真像。”
薛明蕙脸色微变,很快又恢复平静。
“长姐何出此言?"
薛明珠一挥手,那老妇人上前麻利地拆开香炉,取出些许香灰放在掌心捻了捻,又凑到鼻尖闻了闻。
“回夫人,这香里掺了曼陀罗花粉,闻久了会致人昏眩……好似还有些致幻的药材,若使用得当,甚至能让人产生幻觉。”
佛堂内外顿时一片哗然。
几个最早见鬼的几个婆子面面相觑,有人已经开始摸自己的额头,怀疑是否也中了招。
薛明蕙后退半步,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旋即镇定下来。
“这香是候府下人准备的,明蕙只是照常使用。若真有问题…”
她忽然看向刚进门的宋长乐。
“今早除了我,最早到佛堂的就是宋姐姐。”
宋长乐闻言轻轻“啊”了一声,纤弱的身子晃了晃,像是受了惊吓。
她被香兰搀扶着站稳,眼中泛起水光。
“二小姐这话从何说起?妾身今早确实来得早,可这香…妾身连碰都没碰过啊。”
她转向薛明珠,声音轻颤。
“夫人明鉴,妾身身子不好,最是忌讳这些迷香之物。今早李姨娘晕倒时,妾身还特意站到窗边透气…”
薛明珠冷冷扫视着二人,忽然道。
“既如此,不如报官彻查。这府里近来闹鬼,若真是有人装神弄鬼,还用了禁药,按律当杖责流放。”
宋长乐微微颔首。
“夫人说得是。侯府清誉要紧,若真有人作祟,送官查办才能还大家一个公道。”
她顿了顿,“只是…”
“只是什么?”薛明珠挑眉。
宋长乐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薛明蕙。
“二小姐毕竟是薛家女儿,若闹大了,恐怕对薛家名声有碍……”
薛明珠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她虽恨薛明蕙勾引侯爷,但薛家的名声确实…
“长姐!”
薛明蕙突然扑通跪下,泪如雨下。
“明蕙知错了!这香,这香是我从外头求来的,原是想为侯府祈福,哪知道竟被人做了手脚……”
她膝行几步抱住薛明珠的腿。
“求长姐看在姐妹情分上,饶了明蕙这一回吧!”
薛明珠嫌恶地抽腿:“滚开!”
“长姐!”
薛明蕙仰起泪眼,声音压得极低。
“明蕙有些体己话,想单独与长姐说……”
薛明珠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挥手:“都退下!”
待众人退出佛堂,薛明蕙立刻变了脸色。
她缓缓起身,擦干眼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长姐好手段,这么快就查到了香有问题。”
薛明珠眯起眼:“你承认了?”
“承认又如何?”
薛明蕙拍了拍膝盖。
“长姐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何要用这香?”
不等薛明珠回答,她忽然凑近,声音如毒蛇吐信。
“因为我看见了…那晚在偏院,长姐是怎么让人按住我娘,把砒霜灌进她嘴里的。”
薛明珠瞳孔骤缩:“胡说八道!”
“长姐别急。”
薛明蕙后退半步,笑容甜美。
“我不仅看见了,还留了证据。当年伺候我娘的嬷嬷,如今正在乡下养老呢。”
她看着薛明珠铁青的脸色,继续道。
“侯爷今日在荷塘边与我说话,长姐也看见了吧?"她轻抚心口处,“他很快会注意到我的。若我出了事,那些证据……”
“你敢威胁我?”
薛明珠一把攥住薛明蕙的衣领。
薛明蕙不躲不闪,艰难地笑。
“长姐可知我每月都要给乡下送信?若断了…那些书信自会有人呈给侯爷。”
薛明珠猛地推开她,薛明蕙踉跄几步撞在香案上,却仍挂着胜利般的笑。
“你以为侯爷会信你?”薛明珠咬牙切齿。
薛明蕙站起身。
“长姐可以赌一把。不过…”
她理了理衣襟。
“我对薛家还有用,不是吗?父亲送我入府,不就是想多个固宠的棋子?”
薛明珠死死攥着拳头,指甲陷入掌心。
她确实不敢赌。侯爷近来对她本就冷淡,若再知道她害死庶母...
“好个伶牙俐齿的贱人!”
薛明珠突然掐住薛明蕙的脖子,在她耳边咬牙切齿道。
“你以为抬出父亲和侯爷,我就奈何不了你?”
她猛地松开手,将人掼在地上。
“现在、立刻给我滚出侯府!若让我再见到你,你那乡下嬷嬷的命,就别想要了!”
薛明蕙捂着喉咙剧烈咳嗽,却仍笑着。
“长姐……果然怕了。”
薛明珠拂袖冲出佛堂,对守在廊下的心腹厉声道。
“叫门房备车,再挑几个手黑的,立刻押二小姐回薛家!若有人问起——”
她顿了顿,声音刻意抬高。
“就说二姑娘突发绞肠痧,需回家静养!”
青柳偷瞄一眼佛堂内摇晃的烛影,小声道。
“夫人,三更半夜的,侯爷若知道……”
“啪!”
一记耳光甩在青柳脸上。
薛明珠眼神阴鸷。
“多嘴!你明天让人去乡下,叫那个老东西永远闭嘴。”
佛堂里的香炉也被砸得粉碎,所有香灰都被尽数倒入荷塘。
当晚,几个粗使婆子强行将薛明蕙塞进马车。
车轮碾过青石板时,薛明珠正站在影壁后冷笑。
她早该如此——当年能灌下庶母一碗砒霜,今日难道还捏不死个蝼蚁?
落花坞,内室。
香兰匆匆掀帘进来,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低声道。
“姨娘,二姑娘被连夜送走了!奴婢亲眼瞧见的,连斗篷都没让穿,就被搡进马车。”
宋长乐正对镜卸妆,手中的玉簪在青丝间微微一顿。
铜镜里映出她微蹙的眉头。
这般轻易就放过了?
采苓端着热水进门,闻言接道。
“走了正好,她处处针对姨娘,本就不是什么善茬……”
宋长乐对着铜镜取下耳坠,指尖在镜面上轻轻抚过。
“你们可见过猫捉耗子?即便爪子按住了,也要故意松开,瞧它逃几步再摁回去。薛明珠这般着急,倒像是——被踩着了尾巴。”
镜中那双眸子寒光凛冽,映着她心中的疑虑。
“采苓,找机会去打听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