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坞,院中。
宋长乐正在房中修剪花枝,听丫鬟来报,说兰芳院传唤,唇角不由浮起一丝笑意。
“果然来了。”
她早从门房那里得知薛家二小姐入府,正愁没机会打探。
如今薛明珠主动召见,正中她下怀。
她放下剪刀,理了理鬓发,对镜自照,确保自己妆容素净,这才袅袅婷婷地往兰芳院去。
行至半途,恰遇着同样被传唤的周姨娘。
这周氏原是他人献上的舞姬,抬了姨娘后经薛明珠几番磋磨,早成了惊弓之鸟。
见着宋长乐,慌忙福身。
“宋妹妹。”
宋长乐亲热地挽住她的手,柔声道。
“姐姐也是去兰芳院?正好,咱们一道走。”
周姨娘受宠若惊,连连点头。
宋长乐眼中闪过一丝算计。
薛明珠突然召集后院,必有蹊跷……
二人刚到兰芳院外,便听见里头传来薛明珠冷淡的声音。
“既然人都齐了,那就开始吧。”
宋长乐唇角微勾,抬步迈入。
兰芳院,西厢房,佛堂。
香烟袅袅中,几位姨娘鹌鹑似的跪在蒲团上,低眉顺眼地听着薛明珠训话。
“今日叫你们来,是为侯府子嗣祈福。”
薛明珠端坐主位,语气冷淡。
“既是诵经,便需诚心,若有人敷衍了事,别怪我不留情面。”
众姨娘齐声应是,无人敢抬头直视她,各自寻了蒲团跪下。
宋长乐垂首跪坐,余光却见薛明蕙正悄悄打量众人。
那目光掠过周姨娘畏缩的肩颈,最终在自己身上微微一顿。
薛明珠见众人安静,满意地点头,随即对薛明蕙道。
“你既懂佛经,便带着她们诵念。”
薛明蕙温顺应下,待薛明珠起身离开后,才柔声道。
“诸位姐姐,诵经需心诚,咱们先静心片刻,再开始可好?”
此言一出,众姨娘自然无异议,佛堂凝滞的气氛果然松泛几分。
薛明蕙腕间沉香佛珠轻转,忽然对周姨娘莞尔。
“听周姐姐口条利落,也是信佛之人?想必对这《金刚经》颇有心得?”
周姨娘慌忙摇头。
“二小姐折煞奴婢了,不过略识得几个字。”
薛明蕙温婉一笑。
“姐姐谦虚了。我初来侯府,见侯爷待姐姐们宽厚,想必姐姐们都是极有福气的。”
周姨娘被捧得面色微红,忍不住低声道。
“侯爷待宋妹妹才是真好,前阵子侯爷还因她一句话,往落花坞拨了格外的冰呢……”
话未说完忽觉失言,慌忙咬住嘴唇。
薛明蕙眸光微闪,轻叹道。
“宋姐姐这般得侯爷看重?难怪长姐近日辗转难眠……”
周姨娘闻言瞪大眼睛。
“夫人竟为此烦忧?侯爷虽少来兰芳院,可对夫人一向敬重……”
这番低语一字不落飘进宋长乐耳中。
她抬眸,目光落在薛明蕙身上。
这个薛家庶女,表面恭敬,可每一句话都像是精心算计过的。
她唇角微勾,忽然起身,挪到薛明蕙身旁的蒲团跪下,柔声道。
“二小姐对佛经如此精通,不知可否指点我一二?这《金刚经》上说‘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二小姐可知是何深意?”
她偏头看向薛明蕙,眼中含着恰到好处的困惑,像极了真心求教的模样。
薛明蕙不急不缓地转着佛珠,温声解释。
“宋姐姐问得妙。这话是说,修行之人不该执着于任何外相……”
“原是如此。”宋长乐恍然点头,忽又追问。
“那二小姐觉得,像我们这样的深闺女子,该如何‘不住于相’呢?”
佛堂角落的周姨娘闻言悄悄竖起耳朵。
这问题看似请教,实则暗藏机锋。
既试探薛明蕙的佛学造诣,又暗指侯府妻妾争宠之事。
薛明蕙眸光微动,忽然将手中佛珠往腕上一缠,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姐姐请看这佛珠。”
她拾起一串檀木珠。
“珠子相撞才有声响,可若强行按住……”
她突然攥紧佛珠。
“便再无声息。”
宋长乐眯了眯眼,这是在暗喻侯府妻妾相争只会两败俱伤?
“二小姐果然通透。”
她笑着去接佛珠,却“不小心”碰倒了案上的香炉。
香灰倾洒间,她突然压低声音。
“只是这侯府后院,从来都是东风压倒西风……”
薛明蕙扶正香炉的动作丝毫未乱,指尖却沾了香灰。
她凝视着灰白的痕迹,用帕子慢慢擦拭。
“宋姐姐可知香灰为何烫不着手?”
她突然将帕子覆在宋长乐手背。
“因为真正伤人的…从来都是明火。”
窗外风起,檐角铜铃叮当。
薛明蕙抬眸相迎,映着香火的眼眸清澈见底。
宋长乐却在对方温婉笑意中,第一次尝到棋逢对手的悸动。
诵经结束后,众姨娘陆续离去。
宋长乐却故意放慢脚步,待只剩她与薛明蕙时,才轻声道。
“二小姐年纪轻轻竟有这般慧根。”
她状若无意地抚过案上经卷。
“不知在薛府时可曾许了人家?”
这话问得直白,摆明了试探她是否存了攀附侯爷的心思。
薛明蕙理经书的手顿了顿。
“家中母亲怜惜,允我多留几年,未曾议亲。”
宋长乐故作惋惜。
“二小姐这般品貌,竟还未定亲?可是……心中另有所属?”
薛明蕙合上经书浅笑:“宋姐姐说笑了,我一心向佛,早已断了红尘念想。”
“哦?”
宋长乐忽然逼近半步。
“那为何特意住进侯府?送道平安符,值得劳动二小姐亲自守上旬月?”
薛明蕙抬眸,眼中一片澄澈。
“母亲所托,不敢怠慢。况且……姐姐近日心神不宁,我做妹妹的,自然该陪陪她。”
宋长乐目光细细扫过她的脸,试图找出一丝破绽,却只看到一派平静。
“二小姐有心了。”
回院时,暮色已沉。
采苓迎上来,却见宋长乐立在花案前,盯着那枝新折的茉莉。
“去查查这个薛明蕙,她在薛家到底什么底细。”她突然道。
采苓迟疑:“姨娘是怀疑她另有所图?”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无缘无故住进侯府,还特意亲近各院姨娘,若说无所图谋……”
宋长乐指尖一错。
咔嚓。
那枝开得正艳的茉莉簌簌落在裙边。
“菩萨不信的事,我自然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