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坞内室门窗紧闭,采苓小心取出调包得来的雪肌膏。
宋长乐用药杵挑起一勺雪肌膏,膏体在白玉瓷碟上缓缓铺开,泛着珍珠母贝般的莹润光泽。
采苓取来银针,针尖没入膏体,银针未变。
她又小心挑起一点膏体轻嗅,龙脑的清苦中隐约透着一丝甜腥。
“姨娘,好像真是上好的药品,活血化瘀,消肿生肌。”
宋长乐轻笑一声,走到窗前,指尖一挑,竹帘便漏进一缕斜阳。
药杵在光下翻转,原本凝脂般的膏体里竟闪烁着细碎晶光。
“是上好的雪肌膏不假,可惜多了味东西——‘哑蝉散’,无色无味,遇肤即渗,三日之内,喉如火烧,七日之内声若鸦啼,十日之后……”
她顿了顿,眼波微转。
“便是莺喉,也成破锣了。”
采苓喉头动了动,将手里的银针放下,后背已沁出冷汗,方才她险些就要用指尖试药。
“雪肌膏需避光存放,寻常人只知银针试毒,谁又会想到要对着日头细看呢?”
宋长乐垂眸凝视着手中的药杵。
“既然管不住自己的舌头,那便……永远安静些。”
她低低一笑,嗓音轻柔。
“呵,果然是薛明珠的作风。”
采苓却蹙眉。
“姨娘,药虽换了,但夫人必定暗中观察。若林姨娘毫无异样……”
宋长乐忽然竖起食指。
“嘘——”
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粗使丫鬟们在廊下走过。
待脚步声远去,她才将药杵用厚厚的帕子包着仔细的擦了擦。
“夫人必会派人查问用药进度。这差事给旁人也是做,既选了我做替罪羊,总得叫她省心些。”
采苓贴心地递来油灯,火光映照着宋长乐沉静的眸子。
帕子在火焰中渐渐化为灰烬。
她压低声音吩咐。
“一会儿你去府医那儿,就说我这几日头痛胸闷,寒石散的药性未清,让她开些调养的方子。”
采苓抿唇。
“姨娘要些什么药?不若奴婢托膳房的人代买?”
宋长乐轻轻摇了摇头。
薛明珠执掌中馈,膳房最是捞油水的地方,多势利之辈,用着不放心。
“无妨,你只需说症状,府医自会配药。不过……”
她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叩。
“若他问得细,你就说我肩颈发僵,寒痰凝滞,需一味‘白芥子’作引。”
采苓点头记下。
宋长乐语气温和。
“你不必强调,照我说的提一句就行。府医若给了,你便带回来,其余的药材,他一并配什么,你都收着。”
采苓走后,宋长乐就自觉的去了兰芳院。
兰芳院,内室。
薛明珠正坐在紫檀木案前,纤长的手指缓缓翻动着侯府的账册。
青柳进门,步伐刻意的放轻。
她手中端着一杯温而不烫的茶,稳稳地放在薛明珠手边的红木小几上。
“夫人,宋姨娘求见。”
薛明珠并未抬眼,只将账册又翻过一页,淡淡道。
“让她进来。”
宋长乐一进门便行了个大礼,直接跪下。
“夫人,妾身是来请罪的。妾身方才送药时脚下不稳,险些摔了御赐的药瓶。虽托夫人洪福未致损毁,终究是妾身不够谨慎。”
她低声道。
“夫人这般信任,妾身却险些辜负,实在该罚。”
薛明珠早就从青柳嘴里得知此事毫不意外,反倒目光在“丹桂院开支”那页停了停。
丹桂院这个月支出的钱竟比正院还多出二十两,林姨娘最近是越发不知分寸了!
“你倒是实诚,不过,药既无事,便罢了。”
宋长乐却未起身,反而抬眸,眼中流露出一丝艳羡。
“夫人待林姐姐真好,这般珍贵的药,连宫里的娘娘都未必能得,夫人却为她求来了。”
薛明珠眸光微闪,终于抬眼。
“怎么?你也想要?”
宋长乐连忙摇头。
“妾身不敢妄想能得这样的好物件儿,只是羡慕林姐姐能得夫人如此照拂。”
青柳站在一旁,目光瞥见账册上的数字,计上心头。
林姨娘越发张狂,不如让宋姨娘去盯着,既全了夫人的贤名,又能叫她吃个哑巴亏……
如此想着,她指尖轻轻点了点案上摊开的账册,恰好落在“丹桂院”三字上,随即低眉顺目地退后半步。
薛明珠瞥见她的动作,眸光微动,忽而笑了。
“既然你这般上心,往后便由你每日去丹桂院看着林姨娘用药罢。”
宋长乐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低头应下。
“是,妾身一定仔细盯着,绝不让夫人失望。”
薛明珠满意地点头,却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
“记住,药是御赐的,总不好浪费……”
宋长乐指尖微紧,垂眸道。
“妾身明白。”
翌日,落花坞。
天光微亮,宋长乐便已起身。
她坐在铜镜前,指尖轻轻抚过镜面,映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庞。
香兰捧着梳篦站在她身后,眼里是由衷的欢喜。
“姨娘今日气色真好,若是侯爷见了定然喜欢。”
宋长乐唇角微勾,从妆奁中取出一支累丝嵌红宝石的簪子,在发间比了比。
这是之前沈昭临赏的头面,想必林婉淑应该印象深刻。
“侯爷事忙,今日是要去探望林姐姐,总要打扮得精神些。”
采苓端着一个小瓷盅从外间进来,轻声道。
“姨娘,您要的指甲膏调好了,颜色极淡,几乎看不出染过。”
宋长乐伸出手,指尖莹白如玉:“嗯。”
采苓跪坐在她跟前,用细笔蘸了瓷盅里近乎透明的淡粉色膏体,轻轻涂在她的指甲上。
这膏体里参杂了珍珠粉和少许茉莉汁,颜色极淡,若不细看,几乎与原本的指甲无异。
但采苓的手法极稳,每一笔都恰到好处,尤其是涂到左手无名指时,她的动作格外轻缓。
香兰在一旁看着,眼中忍不住闪过一丝忧虑。
“姨娘愿意打扮是好事,只是林姨娘如今脸伤未愈,姨娘这般,奴婢怕……”
宋长乐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淡淡道。
“从前是丫鬟,自然不敢逾矩。如今虽说是姨娘,但到底还是下人,太过张扬反倒不好。”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只是夫人禁足,林姨娘又伤了脸,我若再整日素面朝天的,倒显得对侯爷不够尽心。这颜色淡,既不招摇,又显得体面。”
采苓涂完最后一笔,抬头轻声道。
“姨娘,好了。”
宋长乐将手举到光下细细端详,十指纤纤,指甲泛着淡淡的珍珠光泽,若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染过的痕迹。
但她的左手无名指上,却有一道极细的缝隙。
“走吧,该去找林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