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桂院的朱漆大门开了一道一人宽的缝,巧儿横在门前,眼神警惕地打量着突然造访的宋长乐。
“宋姨娘今日怎么得空来我们丹桂院?”
巧儿语气里带着明显的防备,站直的身子像只护巢的雀儿。
“我家姨娘正在养伤,不便见客。”
宋长乐唇角挂着温柔的浅笑,指尖轻轻抚过鬓角新簪的累丝红宝石簪子。
“巧儿姑娘说笑了,夫人特意嘱咐我来瞧瞧林姐姐的伤势,顺便看看这雪肌膏用得如何。”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
“毕竟是御赐之物,若出了差错,夫人怪罪下来,你我都不好交代。”
她故意将“御赐”二字咬得极重,果然看见巧儿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有劳宋姨娘稍等。”
巧儿终于松口,转身时裙角掀起一阵细小的风。
“奴婢去禀报我家姨娘。”
宋长乐驻足而立,目光越过朱漆大门,将丹桂院的景致一寸寸收入眼底。
院中一株老桂树枝叶繁茂,枝叶间还悬着个鎏金鸟笼,空荡荡的笼门在风里轻晃,笼底积着层薄灰。
假山边引了道活水,几尾锦鲤在青苔石旁悠然游弋,衬着白墙黛瓦,格外清雅。
这里虽不似兰芳院那般铺金砌玉,但比起简朴的落花坞,依然处处透着精心。
片刻后,巧儿不情不愿地引她进了内室。
林婉淑半倚在软榻上,脸上蒙着一层轻纱,只露出一双含着警惕的眼睛。
几乎是宋长乐进来的瞬间,林婉淑的目光立刻锁定了她发间那抹艳红。
那支累丝嵌红宝石的簪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刺得她眼睛发疼。
更让她心惊的是宋长乐那张未施粉黛却依然明艳的脸。
没有伤疤,光洁如玉。
如今她伤了脸,宋长乐却打扮得这般精致来她院里,安的什么心?
林婉淑强压下心头的不适,语气疏离。
“宋妹妹今日倒是得闲。”
宋长乐福身一礼,目光状似无意地落在梳妆台上的雪肌膏上——瓷瓶封口完好,显然未曾动过。
“林姐姐还未用药?”
她故作惊讶,声音里恰到好处地掺入几分担忧。
“这雪肌膏需每日涂抹,耽搁了岂不辜负夫人一番心意?”
林婉淑轻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讥诮。
“这两日脸上发痒,府医说恐是药性太强,让我停用几日。”
宋长乐面露关切。
“姐姐可是用药方法不对?”
她主动拿起药瓶。
“不如我给姐姐示范一次?”
林婉淑本想拒绝,却在看到宋长乐靠近时改变了主意。
让她试药也好,若真有问题……林婉淑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宋长乐指尖轻轻挑开瓷瓶封口。
霎时间,一股带着龙脑香的气息在室内弥漫开来。
她毫不客气地用银药匙挖出一大块膏体,在自己左颊上涂抹开来。
那动作轻柔优雅,衬着她纤细的手指,竟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林婉淑注意到她的指甲泛着淡淡的珠光,显然是精心染过的。
“一点也不刺激,反而很舒服呢。”
宋长乐笑得真诚,又挖了一勺。
“姐姐试试就知道了。”
林婉淑盯着宋长乐光洁的脸颊。
没有红肿,没有不适,反而因药膏的滋润更显光泽。
一个念头突然击中她。
若自己不用这药,留下疤痕,而宋长乐却日渐美丽……
她不能给这小贱人机会!
林婉淑眸光微动,示意巧儿拿来一个新的药匙。
“既如此,我便试试。”
药膏被小心地涂抹在伤疤上,冰凉沁肤,确实毫无异样。
林婉淑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甚至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宋长乐目光在室内轻轻一扫,注意到林婉淑的云锦外衫正挂在窗边的梨花木衣架上。
“这时节闷热,屋里药气太重,怕对姐姐伤口愈合不利。”
宋长乐忽然轻咳两声,指尖抚过咽喉。
"还是散散为好。”
不等林婉淑回应,她已走向窗边。
雕花木窗被推开了三分之二,吹进来的凉风冲淡了室内的龙脑香。
林婉淑突然“嘶”地一声别回脸去。
“宋姨娘使不得!”
巧儿惊呼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
“我家姨娘脸上的伤见不得风!”
她手忙脚乱地将窗扇往回拉,只留下一条细细的缝隙。
宋长乐顺势后退,在转身时不着痕迹地靠近衣架。
“是妹妹鲁莽了,林姐姐莫怪。”
她歉然福身,左手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自然垂下。
就在巧儿路过自己走回林婉淑身边的刹那,她的无名指在衣架边缘轻轻一弹。
指甲缝里藏着的药粉无声无息地落进外衫褶皱中。
林婉淑纤指轻捻,将素白面纱覆于面上,唇角噙着温婉笑意。
“宋妹妹无心之失,我怎会怪罪?原是我这身子不争气,倒累得你处处小心。”
巧儿眼波流转,瞥见自家姨娘眼底掠过一丝不悦,忙望向窗外,故作关切。
““奴婢多嘴,只是瞧着落花坞路远,外头那片云彩眼看着就要飘过去,等日头毒起来,宋姨娘回去怕是要晒着。”
这话明里体贴,暗里却是在替主子下逐客令。
宋长乐眸光微闪,当即会意,福了福身。
“巧儿姑娘提醒的是,林姐姐好生将养,记得按时用药才是。”
她行至门口又顿了顿。
“夫人特意嘱咐要日日查看,妹妹明日再来叨扰姐姐。”
林婉淑脸上的笑意僵了僵,但很快恢复。
“有劳妹妹了。”
离开丹桂院后,采苓一直等到转过两道回廊才敢开口。
她左右扫视确认无人,压低声音道。
“姨娘,成了?”
宋长乐抬起左手,阳光透过指缝,照在那修剪得圆润完美的指甲上。
无名指上的细缝已经空空如也,重新与甲床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几乎看不出任何痕迹。
“嗯。”
她唇角轻扬,眼底掠过一丝深意。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香苓敏锐地察觉到她话音微滞,嗓音不似来时清润。
再一细嗅,竟从她衣袂间辨出一缕极淡的龙脑香,顿时心头一紧。
“姨娘您试药了?”
宋长乐漫不经心地拂了拂袖口。
“要想取信于人,总得先叫人看见诚意。”
微风掠过廊下,将她的话音吹得轻若叹息。
“这世上最快的法子,莫过于以身作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