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三刻,永宁侯府朱红大门前,一辆素雅精致的马车缓缓停下。
“夫人小心台阶。”
青柳利落地跳下马车,伸手搀扶薛明珠时,刻意将嗓音提高了三分。
“您为了林姨娘的脸伤,天不亮就进宫,在凤仪宫外跪候多时,才求得这御用的雪肌膏。”
薛明珠闻言,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贴着明黄封条的白瓷小瓶。
阳光斜照下,瓷瓶釉面泛着清冷的微光,一望便知是宫中之物。
府门前路过的婆子们不由驻足,交头接耳起来。
“侯夫人当真心善,林姨娘不过是个妾室……”
“那雪肌膏听说连宫里娘娘们都稀罕得紧,侯夫人竟舍得为她求来!”
青柳耳尖微动,声音又拔高了几分。
“我们夫人在宫门外跪了整整半个时辰,连早膳都没用。这药若是用上,保管林姨娘脸上的伤七日就能痊愈!”
薛明珠适时地轻咳一声,状似责怪地瞥了青柳一眼。
“多嘴。”
待进了兰芳院,薛明珠脸上的笑容骤然转冷。
方才还珍而重之捧着的白瓷瓶,此刻被她随意地抛接着把玩。
“去,把宋长乐叫来。”她漫不经心地吩咐道。
丫鬟应声退下,薛明珠这才慢条斯理地掀开瓶上的明黄封条。
她唇角微勾,从妆奁暗格中取出一个青玉小罐,银匙一挑,无色粉末已落入雪肌膏中。
落花坞,厢房。
宋长乐听到薛明珠传唤,神色如常。
“夫人传唤,自然耽搁不得。”
她起身抚平裙身褶皱,声音柔婉。
然而,宋长乐刚迈出一步,采苓忽然“哎呀”一声,手中的茶盏“不慎”倾斜,茶水直直泼在她裙摆上。
“奴婢该死!”
采苓慌忙跪下,声音惊慌。
“这衣裳湿了,可怎么……”
宋长乐脚步一顿,低头看着迅速晕开的茶渍,蹙眉温声道。
“无妨,不过是沾了点水,夫人既急着见我,总不好耽搁。”
她作势要继续走,采苓却轻轻扯住她的衣袖。
“姨娘,您本就未愈,这湿衣裳穿久了怕是要加重病情。若是传出去,倒叫人以为夫人苛待……”
宋长乐似是被说动,轻咬下唇犹豫片刻,叹了口气。
“既如此,先换一身吧,免得失礼。”
内室。
香兰手脚麻利地替宋长乐换好衣裳,眉头却始终紧蹙。
她压低声音道。
“姨娘,夫人今早刚去求了药,这会儿突然传您过去,只怕……”
宋长乐抬眸,从铜镜中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弯。
“怕什么?有心算计,躲得过今日,也躲不过明日。”
香兰还想再劝,却见宋长乐突然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
“傻丫头,这满院子的新人,你若不留下看着,谁替我守着家里?”
她转向一旁垂首站立的采苓。
“采苓跟着我就行,她暂时得了夫人的信任,身手也好些。”
采苓福了福身,轻声道。
“香兰姐姐放心,奴婢会仔细留神的。”
去往兰芳院的路上,宋长乐瞥了一眼前头引路的丫鬟,故意放慢脚步,压低了声音,
“可准备妥当了?”
采苓目不斜视,声若蚊蚋。
“姨娘放心,您让仿制的白瓷小瓶已经做好了。景德镇的老师傅手艺极好,连内廷的印记都分毫不差。”
兰芳院,正厅。
薛明珠正握着鎏金小剪闲适地修剪着一盆蕙兰。
听到脚步声,她头也不抬,温声轻笑道。
“宋姨娘来了?正好,来瞧瞧这蕙兰可还精神?”
宋长乐福身行礼,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桌上那个精致的白瓷瓶。
正是方才薛明珠在府门前珍而重之捧着的雪肌膏。
宋长乐柔声夸赞。
“兰芳院的风水养人,连带着兰花也长势极好,夫人唤我来,可是有事吩咐?”
薛明珠随手将小剪搁下,拿起帕子拭了拭指尖,眼角眉梢染着几分愉悦。
“你这张嘴倒是会哄人。这蕙兰娇贵,最是要耐心,如同爱人一般。”
说着,薛明珠的目光落在那白瓷瓶上。
“这药是给林姨娘的,你做事稳妥,就由你送过去吧。”
宋长乐眼睫微颤,眸中喜色乍现又敛:“这样贵重的物件儿,交给妾身……”
“无妨。”
薛明珠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
“你只需小心些,别磕碰了。”
宋长乐低头应下。
“是,我一定谨慎。”
薛明珠眼波微动,视线轻飘飘越过宋长乐肩头,落在她身后的采苓身上。
采苓原本默默立着,忽觉目光落在身上,她抬眼,却在触及夫人目光的刹那慌忙垂下。
薛明珠眼底闪过一丝满意,但转念一想,仍朝身旁的青柳使了个眼色。
“青柳,你跟着一起去,免得路上出什么差错。”
青柳立刻上前,笑容恭敬。
“是,夫人。”
宋长乐眸光微闪,却不动声色地端起托盘,转身出门。
一路上,宋长乐走得极稳,青柳紧随其后,目光紧紧盯着她手中的托盘。
“宋姨娘可要当心脚下。”
青柳假意提醒,实则寸步不离。
宋长乐微微一笑。
“多谢青柳姐姐关心。”
话音刚落,她忽然脚下一歪,整个人向前踉跄了一下,托盘上的药瓶猛地一晃。
“姨娘小心!”
采苓扶住宋长乐的瞬间,袖口在托盘底巧妙一托,瓷瓶在光影变幻间似乎重影了一瞬。
“毛手毛脚的!”
青柳劈手抢回托盘,仔细检查封口完好。
宋长乐稳住身形,一脸歉意。
“是我大意了。”
青柳冷着脸催促。
“快走吧,别耽搁了。”
宋长乐点头,继续向前走。
而采苓落后半步,指尖轻轻一勾,袖中滑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白瓷瓶,无声无息地收入袖袋。
丹桂院,院中。
宋长乐亲手将托盘交出,温声道。
“这是夫人特意为林姐姐求来的雪肌膏,林姐姐务必收好。”
巧儿眉头拧成了结,盯着药瓶迟迟没有接过。
青柳见状,笑道。
“林姨娘不信太医院的药,难道还不信侯爷?”
宋长乐温声提醒。
“夫人求药一事,侯爷也是知晓的。”
林婉淑心下稍安。
是啊,若药有问题,第一个逃不掉的就是薛明珠。
她给了巧儿一个眼色,面上绽开笑容。
“怎会?我自然是信任夫人和宋妹妹的。”
青柳见目的已达,福了福身便告退复命。
宋长乐目送她离开,转身的瞬间,眸色彻底冷了下来。
“采苓。”
她低声道。
“回去看看,那药里到底有什么名堂。”
采苓点头,手指不着痕迹地按了按袖中的药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