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魏尔伦睡了一个下午, 直到吕克在晚上准时敲门,并用餐盘端来他们的晚饭。
一碗奶酪浓汤配面包、一碟酸黄瓜、腌洋葱牛肉、夹着熏肉的土豆饼和两杯廉价葡萄酒,不算简陋, 但分量也不多,勉强够二人填饱肚子。
来开门的【R】平淡道了声谢,就将餐盘接过去了。
他现在没有戴那个医用口罩,露出了一张格外漂亮的脸,像什么中世纪的贵族少爷。
吕克在心底偷偷感叹一声,目光又越过对方身后,偷偷朝房间里瞥去。
那个被养成狗的【13】正背对着他侧躺在床上, 只能看见一点灿金色的脑袋,似乎睡得很沉,对这边的动静一点反应也没有。
是没有【R】的命令, 就不会做出任何动作吗?这管教得还真是严格……
“看他做什么?”
吕克在心底偷偷腹诽,却听到【R】突然出声询问,险些吓了一跳。
“啊哈哈, 只是我有点好奇而已,一点点好奇。”
被上头要求监督他们的吕克压低声音, 装出热情的模样,努力和这个看起来好相处的【R】套起近乎。
“你怎么把他养得这么听话的……我是说,除了那个项圈外,应该还有其它手段吧?”
【R】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在玩味般挑起眉毛后,又好似头一次见到吕克似的,以再明显不过的动作端详他许久。
直到把吕克看得满头雾水,才重新微笑着开口,“当然不止这点手段。”——他说, “我看您也并非不谙世事的幼童,竟然连这点诀窍都不懂吗?”
吕克困惑“啊?”了一声,完全没反应过来。
“电击只是一种教训的手段而已,能赐予的仅有强制规诫的痛苦。”
【R】慢条斯理的对他解释道,那双在人造光源下被压成暗金色的眼眸微微眯起,露出愈发意味深长的晦暗兴致。
“另一种方式,则能让他体会到至高的愉悦——比糖果、比美味的食物、比任何东西都要让他无法满足,永远陷入对奖励的渴求之中。”
“…………”
吕克张大嘴,猜到了【R】指的是什么。
但与此同时,对方那张脸上看似贵族般的温柔笑意,也在他的视野里被扭曲、朦胧,最终恶化成用漆黑与阴郁的快意勾勒出的恶魔面孔。
变态……这家伙只是看起来正常而已,其实根本就是个疯狂的变态…!
吕克匆忙偏过视线,又深吸口气,才重新露出笑脸。
“今晚就好好休息…嗯……明天的话,附近有一个绍德小镇,那里风景很好,手工制作的机械表也世界闻名。如果您想去那里逛逛,组织愿意报销您的一切消费。”
听完关于绍德小镇的介绍,【R】只是淡淡点了下头,似乎兴致不高。
“如果我要去那里,会联系你的。”
“好,好的。”
要说的试探已经讲完了,吕克匆忙离开,步伐快得像一阵风。
果然和老大猜测得相同,【R】这种见过太多世面的狠人,怎么可能会对区区一个小镇感兴趣——他用那个异能者赚了如此大一笔钱,想要什么样的奢侈品没有?
比起这些物质欲望,【R】追求的可能是精神上的餍足:或是暴力、或是死亡、或是征服……或是性。
在密林投下的暗影之中,有数双隐藏起来的眼睛始终紧盯这栋半掩藏在山体里的建筑,轮流监视这两位陌生来客的一举一动。
然而,早在兰波下午推开窗户时,便已察觉到这个组织提前安排人守在房间外围,重点盯梢他们是否会出门进行一些可疑行为——例如,给政府通风报信。
房间内倒是没有监控,毕竟监控摄像头技术尚在发展阶段,生产及架设成本高昂,网络信号要求严苛,目前仅限一些特定领域才会投入使用。
以防万一,兰波仍然逐一检查过这些石材砌成的墙面与地板,确定没有暗道或密室。
等兰波关门落锁、将晚餐放在桌子上时,魏尔伦也翻过身,睁开的浅色鸢眸清明无比,昭示着他刚才已经被吵醒了,只是在装睡而已。
“怎么样了?”
兰波问道。
“好多了。”
魏尔伦开口的嗓音还有些哑,但不再像之前那般疲惫,电击的肢体麻痹及痉挛后遗症也已经彻底消失。
兰波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来吃饭。”
魏尔伦听话地起身下床,也没有穿上外套,而是直接来到桌边其中一张凳子前坐好。
大概是为了照顾他们的口味,这几样菜都很常见,没有那种刁钻又偏门的特色食材。
只有那杯葡萄酒让魏尔伦皱了皱眉毛,但还是将它放在手边。
“不喜欢喝?”兰波开口。
“……也不是,”
魏尔伦迟疑了下,还是说道,“不是你买的那种味道。”
“葡萄酒有很多种,”兰波笑起来,“等这次回去后,就给你买与上次那瓶同样的味道吧。”
正好他那段时间一直抽不开身,还欠福楼拜三瓶葡萄酒没给。
对方已经在加密频道叫嚷很久了,就像只“werwerwer”叫得停不下来的比格犬。
光是看眼那些字,都能吵得他头疼。
“好,”
动手撕开一块面包泡进奶酪浓汤里,魏尔伦眨了下鸢眸,“是这次任务给我的奖励吗?”
“每次任务都想要奖励?”
兰波咬字时的笑意变得愈发明显,“好吧,不过我觉得葡萄酒不算,你可以再想一个。”
“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得到答案的魏尔伦心满意足,连咸口的奶酪汤也愿意用面包蘸着,多吃一些。
这些菜不是酸的就是咸的,根本没有他喜欢吃的口味,也就洋葱牛肉和面包可以勉强塞进肚子里。
兰波完全不挑食,便将这两样往他那边推了些。
“今晚不用联络那边吗?我们已经得知他们下次的袭击目标是总统。”
等他们吃完这顿压根不好吃的晚饭后,魏尔伦看着兰波完全没有要出门的意思,忍不住又轻声问道。
窗户已经被兰波紧紧闭上了,魏尔伦不知道外面有许多眼线在盯着他们。
兰波“嗯”了声,“过几天再找机会,眼下先不急。不过,你需要更精准地操控自己的重力异能,确保无论在任意距离开枪,子丨弹都能在进入人体的瞬间停止,不能提前终止飞行弹道。”
魏尔伦有些惊讶,但立刻明白了兰波想做的事情。
“我会尽力。”他点头答应,没有任何迟疑。
短暂的交流结束,兰波没有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这种藏在山里的房间没有水电,他们只能用蜡烛照明,从提前蓄满的水缸里舀水使用。
所幸眼下的时节不算冷,洗冷水澡还在魏尔伦能接受的范围内。
但当他躺在床上时,却忽然想起一件事。
兰波极其怕冷。
哪怕是气温炎热的夏季,他也总是穿着长袖衬衫与长裤,外面再裹上一件厚风衣,坐在窗边晒着太阳看书,或是教他学习。
在任务过程中,为了符合伪造出来的人设,兰波不会强行给自己套很多件衣服,也能面色自若的忍耐寒冷。
要不,兰波今晚不洗澡也行,明天去那个什么德的镇上洗?
只是去洗个澡而已,应该也不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说来说去还是要怪那些帮忙伪造人设的后勤部家伙,没事给【R】加什么洁癖的设定。
听着那扇门背后传来的轻微水声,魏尔伦躺在漆黑的环境里这么想着,却清楚兰波绝不会允许自己露出这种平白惹人怀疑的破绽。
又过了一会,轻微的水声停止,门打开,关上,走动间带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动静。
魏尔伦的耳朵一直专注听着这些细微响声,好似要从这些声音里判断出兰波的状态到底如何。
然而,兰波总是在任何时候都表现得从容且沉稳,只要他想隐藏,别人根本看不透他的真实情况。
更别提他这个还在接受对方指导的学生。
魏尔伦有点泄气,却在下一刻感觉到身侧的床铺陡然下沉,裹挟着淡淡凉意的吐息伴随压低的气音一道钻入耳中。
“往旁边躺些。”
是兰波在说话,他已经掀开被子一角,显然打算和自己一起睡。
魏尔伦:“……”
魏尔伦:“……!!”
“不…不轮流守夜吗?”
魏尔伦有些震惊——甚至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感到震惊。
还有一点微弱却鲜明的其它情绪混在其中,但魏尔伦暂时不想去分辨,或者说,佯装自己并没有对此感到欣喜。
“让体弱的经纪人守着你睡?”
兰波轻轻笑了声,回应时甚至带上了点揶揄的味道,“一起睡吧,如果不出意料,明天早上会有人来喊我们起床的。”
这张单人床只有一米宽,幸好他们体型都不是壮硕的那种,才能让兰波挨着魏尔伦躺下,又仔细将被角掖好。
他确实快要冷死了,尤其是刚洗完没有热水的澡。
“接下来,我要……”
只是,虽然兰波轻声将缘由解释得很详细,但魏尔伦的耳朵仿佛仅剩下接收单词的功能,大脑却已经没有余力再去解析那些语意——
因为兰波并没有规规矩矩的与他并排躺着,而是侧过身,将他揽在了怀里,以一种格外亲昵的姿态。
换句话说,他现在被拥抱着,二人的身体间不留一丝间隙。
即使是兰波之前帮他洗澡,也只有手指在接触肌肤而已。
——魏尔伦的大脑宕机了。
哪怕兰波此刻的体温冰凉,连拂在他肌肤上的吐息也没有半分热度。
可那点火燎似的灼烫感,已然从骤然剧烈的心跳开始,完全无法遏制地传递到耳根、面颊、进而迅速扩散至全身,连僵硬放在身侧的指尖都仿佛能听到血液流过的声音。
他还是第一次和兰波躺在同一张床上,以如此近的距离、如此亲密的姿势。
连深呼吸都无法缓解分毫,庞大的、隐秘的欣喜化作高烧似的眩晕感击垮了他,并在此升起旗帜,宣告彻底占领理智的胜利——连兰波又说了什么也没有听见。
“什么…?”
魏尔伦只能再次询问道,声音明显有些紧,喑哑的症状反而比刚才更严重了。
“我刚才说,”
在黑暗中,贴着他耳边开口的兰波刻意放缓速度,逐字逐句地发音,轻声对他复述刚才的话。
倘若魏尔伦此刻的注意力能再集中些,或许就能分辨对方随吐字而带出的轻微笑意,浅淡的,像一朵夜昙花开的香气。
“只是躺一张床上就这么紧张,之后如果还要……的话,该怎么办?”
那个单词还是第一次从兰波的口中听到,但并不妨碍魏尔伦理解了它。
“———”
魏尔伦的大脑,再次宣告罢工。
第32章
第二天, 清晨。
“早餐送到了,R先生,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吕克一手端着托盘, 另一只手轻轻敲门。
直到里面响起一声刚醒似的“请进”,他才扭动把手,将这扇没有反锁设计的木门推开。
窗户的尺寸太窄,致使这间房在太阳升起的清晨也光线昏暗,仅有一小块地板被照亮,漂浮在空中的微尘被折射出细小的光。
在那张唯一的床上,【R】正坐起了点身, 半倚靠床头,那双没有分给吕克半点视线的暗金色眼眸缓慢眨动,猫似的微眯起来, 脸上没什么恼怒的表情。
哪怕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吵醒,他的心情似乎也还不错。
“早上好,R先生。”
吕克进来将托盘放在桌上, 视线下意识又朝【R】那边看去,却撞上一双似笑非笑的金眸。
对方彻底清醒了, 开始饶有兴致的观察他。
就像正在偷食吃的老鼠被肉食动物特有的竖瞳冷酷盯上,某种极危险的、令人汗毛炸立的悚然发麻感,一路攀沿至他的头皮。
吕克条件反射偏开对视的目光,落在更旁边一些的位置, 却看见在【R】伸出一只手搂着的怀里,正侧躺着闭目沉睡的【13】。
那头在昨日还打理整齐的灿金发丝已相当散乱,大半散在枕头及被褥上,一小半则掩去了他的眉眼与侧脸,末梢凌乱交错, 直至搭在那枚冷硬的暗色项圈上,又贴了几缕在颈侧。
由于【R】坐起来了些,那床被子在二人间扯出并不大的空隙,但已经足够看清项圈之下的小片光衤果锁骨,随轻浅的呼吸而缓慢起伏着。
不应该啊,明明是身手顶尖的行家,这么大动静都不能吵醒他吗……
“你在盯着哪里看?”
【R】的声音响起在吕克耳边,轻柔的、温和的,却又夹杂着刺骨的冰冷寒意,惊得他几乎要往后退半步,匆忙将目光挪开。
“抱…抱歉……”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床边的椅子上搭着一堆黑色的衣服,外套、裤子、上衣…几乎昨天能看到【13】穿着的所有衣服,都堆在这上面了。
倘若要吕克想出一个更确切且合理的推测,那便是这个被彻底豢养的民间异能者、已然失去自我意志的顶尖杀手,眼下,大概率,仅有项圈作为衣物蔽体。
难怪【R】不高兴自己看他,这个可怜的【13】被折腾到现在也没醒……啧啧。
可不能激怒这个变态,毕竟上头已经花了大价钱的,还要他来帮忙干活。
“那我把早餐放这里了,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
吕克再小心翼翼的将目光转向【R】,征求他的回应。
方才没想到那点就没有留意,而现在定睛一瞧,他注意到对方穿着件纯白色长袖衬衫,袖口与衣领都压出了褶,松垮而凌乱,一看就是过了夜。
至于具体是怎么个过夜法……吕克不敢细想。
“在看我的衣服?”
注意到对方在看自己,【R】微微抬了下眉毛,开口的语气却不如【13】被打量时那般杀意十足,反而透着点习惯性的懒洋洋,杂夹些许不满。
他抬起没有揽着【13】的那只手,端详起滑落在臂弯处的那处布料,仿佛一位严苛的批评家正在审判它的缺点。
那枚能操控异能者的环戒正戴在他的指根上,随动作折射出微弱的光。
“是啊,它已经穿了整天,蒙满灰尘,却还陪我睡了一夜,”
【R】十分挑剔的说道,“为了准时赴约,我换了这身粗糙料子,甚至没来得及多收拾两件好衣服,直到晚上才想起来这事。这可真是一次糟糕的经历,对吗?”
“对……对啊。”
吕克这才想起他看过的那些资料里,似乎有提到过那位顶尖杀手大概率有洁癖或完美主义行为。
现在一看,哪是那位杀手有洁癖,分明是这个经纪人有洁癖的可能性更高吧,这件衬衫明明穿在他的外套里,哪有什么灰不灰的。
“说到这点,我想我确实不得不在今天去一趟绍德小镇了。”
【R】慢吞吞开口,“给自己买两身新衣服——食物普通尚且可以忍受,衣物无论如何也不行。”
他还在拐弯抹角地吐槽昨天的晚饭不好吃,但吕克只能假装没听见,对着后半句话连连应是。
“没问题,既然您想要去镇上,我们立刻安排,半个小时后随时都可以出发,只要您联络我一声即可……”
吕克边答应边退后,重新将那扇门掩拢。
有两个全副武装的男人贴着墙站在门两侧的视线死角处,短管冲锋丨枪已经上膛,食指搭在扳机处,严阵以待。
吕克朝他们做了个手势,这两人便松开扣在扳机上的手,跟着他悄无声息离开。
此时此刻,与他们一墙之隔的房内,兰波凝神听了会动静,才低头看向正在装睡的魏尔伦。
“他们走了。”
与发色相同的浅金睫羽既细密又长,闻言轻轻一颤,缓慢睁开鸢眸。
在那头散落金发的勉强遮掩下,他的耳根早已烫得要命——甚至在恍惚中,魏尔伦觉得倘若就此割开一道伤口,连滴落在地的血珠都会沸腾着蒸发殆尽。
在这床并不厚的被褥下,他确实**。
只有金属制的粗沉项圈依旧紧紧勒在脖颈上,压出令人格外羞耻的重量。
由于他们二人贴得过于紧密,兰波不仅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超高体温——他倒是很喜欢这点——还有愈发加剧的心跳,通过肢体接触的部分无比清晰地传递过来。
“还没有习惯?”
兰波微笑起来,魏尔伦依旧一声不吭。
他觉得此刻的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根本无法像兰波这样保持镇定的态度。
就好像在半个小时前,抱着他睡了一整夜的兰波在双方都醒来后,忽然开口要他“把衣服都脱了”那般,下达一句让他大脑险些烧冒烟的指令。
[脱…脱了?]
[嗯。]
[脱到哪种程度…?]
[我给你洗澡时的那种。]
尚且有些迷茫的魏尔伦瞬间清醒,瞪大眼睛,漂亮的浅色鸢眸兀自剧烈颤动。
过了片刻,他才缓慢张口,吐出一句干巴巴的询问。
[我们两个人……都脱吗?]
——结果显而易见,兰波仍然穿着他的衣服,只有他侧躺在被褥里,**地紧贴着对方,闭起眼装睡。
吕克看不见的被褥之下,是魏尔伦因极度羞耻而蜷起的手指,在紧紧攥着兰波的一片衣角。
这与被动洗澡的感觉完全不同,是他们躺在同一张床上,亲密无间的拥抱在一起。
戴在颈间的狗牌已经被取了下来,换上羞辱意味更加强烈的电击项圈。
魏尔伦或许没有接受过俗世教育的普通人那般健全的世界观,但也在这么长时间的生活里耳濡目染,清楚这种情况绝非寻常,也早已越过普通朋友的社交底线。
但他们是搭档,是并肩作战的亲友;而这是任务,是人设扮演的需要。
这句话一直脑海里反复强调,迫使魏尔伦必须逐渐习惯这一点,习惯与兰波的……亲密接触。
然而。
魏尔伦在想。
他真的需要“逼迫”才能习惯吗?
这份填满了整个胸口,连大脑都被侵占、烧灼到混沌的情绪,是羞耻,是逃避,是不情愿吗?
他真的,没想过……
还有更进一步的可能性吗?
…………
洗漱、穿戴整齐,再吃完这顿勉强入口的早饭后,【R】用吕克留下的对讲机联络对方,懒散表示“要马上出发”。
他就像个重视肉丨体享受的体弱贵族,一举一动都相当优雅。
只要不暴露他本性残忍又恶劣的一面。
再次露面的【13】也依旧穿起了昨天见到的那身黑色,领口又拉得高高的,挡住小半张脸,沉默的、亦步亦趋的跟在【R】身后。
与睡着时相比,那头漂亮的金发同样已经被梳理整齐,略长的发梢偏向一侧,掩在高高竖起的领口后,或许还有几根和项圈缠绕在了一起。
【R】就像打扮洋娃娃那般,精心打扮着他的所有物,让这位杀手保持一种表面上的强大与完美。
司机大概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古怪的组合,偷偷瞄了好几眼,被坐在副驾驶的吕克示意专心看前方,别生出多余的好奇心。
【R】带着【13】坐进后座时,还意味深长扫了眼他们。
绍德镇离这里并不算特别远,开车大约半个小时就到了镇上。
亦如吕克所言,这座小镇的规模并不大,但以钟表制造而闻名于世,无数顶级品牌皆汇聚于此,客流量相当多,往来的行人动辄一身高档衣饰,身后随行数位黑衣保镖。
像【R】与【13】这样的组合,在这里毫不显眼。
吕克之前就说过组织会报销【R】所有的报销,因此【R】也并不跟他们客气,按照自己的习惯逛了几家常去的店,流程娴熟的买下不少衣服,连他们换季推出的流行新品也信手拈来,一听就是老顾客。
在路过宝珀、卡地亚及江诗丹顿等顶级钟表品牌店时,【R】倒是显得兴致缺缺,只是听了几句介绍,浏览完新品就离开了。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这东西买多了保养起来很麻烦,更喜欢一锤子买卖”。
毕竟机械表这种东西一旦长期不戴,就需要定期上弦、洗油、润滑、更换防水胶圈、清洁表壳与表带……就算自己不做这些,也需要送到专业的钟表匠那里维护,实在繁琐得很。
更别提他这种需要隐藏身份行踪的职业,怎么可能定期与某人保持联系,平白生出破绽。
最后离开小镇前,【R】还去当地知名餐厅享用了一顿午餐。
“就这些?”
——听完吕克的汇报后,二把手摸了摸下巴,接着追问道。
“没有了,他只是买些衣服,又吃了顿饭,全程没有任何可疑的行为。跟在他身后的13更是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只听他的话。”
吕克恭敬道,“商店都是随机挑着进的,餐厅也是普通的餐厅,专门接待各国游客,已经开很多年了。”
“嗯……还不能放松警惕,我们藏在政府内部的那位帮手实在太过重要,一旦为了刺杀乌鸦而暴露身份,那计划就必须成功,不容半点失败。”二把手说道。
“那我们再安排人试探一下?”吕克问。
“不急。我们就算再试探也得找机会,对方要是因此怀疑我们,不与我们合作,那同样会坏事。”
二把手思索许久,吩咐吕克道,“另外,先去找安托万,让他看准时机,偷偷给国际刑警那边放出些消息。”
“就说那位在通缉令上大名鼎鼎的杀手【13】,眼下发现行踪了。”
…………
在兰波他们住了段时间后,这个组织终于派吕克来请他们过去,商议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至少从表面上看,他们已经度过审视的观察期,被该组织彻底接纳了。
这场会议禁止携带武器,【R】与【13】都必须通过金属扫描仪检查,才被允许踏入门内。
【R】自然不在意这些,他本就是两手空空来的,在被允许放行后,他便慢吞吞跨进室内,环顾一周,坐在了那把唯一空置的椅子上。
【13】则安静站在身后,看起来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主位依旧坐着之前见过的二把手,两侧倒是多了几个生面孔,整体气氛十分凝重。
见病恹恹的【R】坐在他们身边,开口还要求上杯热水暖暖身体,几双眼睛都充满敌意的瞪视他,但前者不为所动。
二把手自然不会特意劝阻眼下忽然变得剑拔弩张的气氛,直到有人满含恶意的开口。
“大名鼎鼎的顶尖杀手,原来只是条听话的狗。更好笑的是牵着狗绳的家伙自身一无是处,竟也好意思与我们坐在一张桌上。”
“哦?”
听见这番挑衅的【R】连眼也不抬一下,只淡淡开口道。
“有条野狗听起来很有意见,吠叫的声音可比我的狗大多了,至少他还懂得听主人的话。”
“Fick dich!”
对方被激怒,直接骂了一句粗俗不堪的脏话,拍桌骂道,“你不过是个占到便宜的软蛋,一个连枪都未必举得动的病痨鬼,仗着那枚戒指给我在这里指指点点,你算什么东西!要是把戒指给我,那条狗搞不好还更高兴些,至少我的……”
——他的话没能说完,整个人已经僵在原地。
一点殷红出现在他的额头正中,并迅速扩散,淌满那张将表情定格在扭曲与不敢置信的脸上。
随后,他的身体歪斜,倾倒,猝然扑摔在地,激起大片尘土。
明明坐得很远,【R】还煞有介事的将手掌竖在脸前扇了扇风,“死了还要呛一下人。”
他诙谐的开了个地狱笑话,但在场没人笑得出来,只对着他露出相当惊骇的目光。
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携带武器,他到底怎么死的??
众人的视线落点逐渐挪向始终缄默伫立的【13】,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不敢置信。
这就是异能者的能力吗,竟然能隔空杀人!?
“哎呀,我劝大家还是别把话讲得太难听,”
直到这时,【R】才前倾身体,将手肘支在桌上,笑眯眯环顾众人。
“我这个人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早就养乖的狗也不是谁都能肖想的。何况你们这种没能力也不漂亮、只会乱叫的劣等狗,我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由于身体虚弱,他说话的中气并不足,嗓音有些浮,还很轻,但在逐渐弥漫开的血腥气味中,无人敢再出声抗议自己也被他一律划为组织的狗。
只有二把手笑着打圆场。
“怎么会,都是勒鲁?那个没头脑的蠢蛋乱说话,你杀掉也好,替我省了份心,我得感谢你才是。”
他先道完谢,甚至真的请人去烧水,才开始讨论这场暗杀行动。
这场口舌纷争落下帷幕,众人已经知晓【13】并非全然没有对外界的反应,为了护主也会毫不迟疑动手杀人。
欧洲的战场局势愈发焦灼,继英国首相在前段时间遭遇险些成功的刺杀后,那位乌鸦将军已经很久没有暴露在大众视野里了,只会偶尔出现在新闻里,发表一些重要讲话。
“时间已经耽搁太久了,老板。倘若你其实没办法获得那只乌鸦的行动路线,当初就不该用那番说辞,信誓旦旦的请我过来。”
听到这里的【R】开口说道。
“做你这一单生意的时间,已经够我接好几单。如果你们再拖延下去,我就只好婉拒这笔生意了。”
他的语速很慢,每个德语单词的发音都很清晰;即便如此,也再没有人敢出声打断。
“我向你保证,就在这两天。”
在真正亲眼见识过杀手【13】的恐怖力量后,二把手自然要出言安抚。
“很快,我们就能拿到乌鸦将军的下一次行程。”
他将话说得极为热情,让兰波勉强同意再留下来住两天,等待即将到来的好消息。
——然而,在这个好消息到来之前,有个坏消息先横插一脚。
在寂静的深夜内,兰波与魏尔伦所在的房间外忽然响起一阵冲锋丨枪的交火声。
魏尔伦被惊得瞬间睁开眼,想要自兰波的怀里脱身——却被更大的力道按了回去,下意识挣扎起来。
“不要动,是国际刑警。”
兰波压低声音,“这个组织在故意暴露我们的行踪。”
大概是同样被惊醒的缘故,他的嗓音有点哑,随咬字吐出的热息宛若一片入手温润的磨砂玻璃,带着某种致命的诱惑感轻轻划过魏尔伦的颈间,给肌肤带来一阵战栗般的麻痒。
魏尔伦身体一僵,在理智尚没做出反应前,本能已令他温驯躺了回去,继续当一个称职又讨兰波喜欢的人型暖炉。
这些天的强制同床共枕确实让他习惯许多,但心脏动不动就被揪起的那种异样悸动……始终无法彻底消散。
好在,目前尚能维持理性的大脑使魏尔伦在思考过后,又疑惑道。
“既然是冲我们来的……不应该由我来打退吗?如果担心我会杀掉那些刑警,我可以控制异能的强度。”
“我既然已经猜到他们会这么做,”
兰波微笑起来,“就能反过来,先一步让法国的特种部队【黑豹】乔装成国际刑警,袭击这处据点。”
不仅是试探的方式,那位吕克监视他们的手段同样太过低级,他就算在这家伙眼皮底下向外传递消息,对方也仍旧毫无察觉。
“再睡一会吧,他们很快就会来求我们的。”
第33章
国际刑事警察组织, 简称国际刑警组织(ICPO),于20世纪20年代成立,总部最初在奥地利首都维也纳, 目前迁至德国的首都柏林,专门调查及打击跨境犯罪案件。
像【13】这样高挂在通缉令榜首的杀手,每在外面多嚣张一分钟,都是在打ICPO的脸。
因此,拿ICPO来试探【13】到底是否货真价实,简直再合适不过。
二把手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但此刻, 这帮特意被他安排人泄露地址的国际刑警并没有按照预计时间前来,以至于他们没有来得及撤走,而是正面迎战上了他们!
虽然自诩罗卡解放战线组织, 但在法国政府那边,他们被定义为跨境恐怖组织——同样是这帮该死刑警的打击对象!
“安托万那个混账在搞什么鬼!不是定好等我们偷偷撤出再让人过来吗,连我的话都听不懂!?”
躲在基地最深处的二把手大怒, 猛地拽起身旁不知道谁的衣领,破口大骂一通后, 又将他狠狠推搡开。
“去把他给老子毙了,废物一个!”
但他在这里怒骂发泄也无济于事,不远处的枪声连绵成一片,他的手下正在一个接一个死去, 而这份阴影也将降临到他的头上。
“喂,喊个人去看看能不能从后面的密道离开!”
“不行啊头,后面也有警察包围过来了!”
基地内的一切都混乱无比,每个人都扛着各种枪支、弹药箱或急救用品进进出出,许多侥幸存活的伤员好不容易逃进地洞, 正靠坐在墙根呻吟。
二把手就像是渔网逐渐被收紧里的鱼,除了在这片狭窄的空间里胡乱扑腾以外,根本没能力冲破这个包围网。
吕克一直在观察他的神情,直到自家老大已经开始颓唐的坐在椅子上,才谨慎的上前献策。
“我们被包围,那个经纪人和杀手一样讨不了好,”
他机灵地说道,“不如现在将情况告诉他们,拜托那个【13】出手——他不是异能者吗,那可是传闻中能轻松媲美一支军队的强大怪物啊。”
听到这句话,二把手忽然想起自己这里还坐镇着一员大将。
他就像见到希望的逃生者般,骤然抬头。
“你快去找他……不,我亲自去!”
“——所以,这就是您特意大驾光临此处的缘故?”
听闻眼前这帮人的来意,【R】唇角带笑的模样依旧懒散,压根不将屋外那些交火声放在眼里。
他的身材清瘦,倚在床头的姿态随性至极,敞开的衬衫露出大片白皙肌肤,再配上那张因病弱而显出几分忧郁的漂亮面容,倒好似他所在的位置并非一个恐怖组织的秘密据点,而是什么欢愉享乐的场所。
而此刻正闭目靠在他肩侧、被单手揽在怀里的【13】,这位同样拥有顶级容貌与身手、却佩戴着狗一样项圈的金发杀手,更是加重了这种荒诞的既视感。
至少该庆幸这家伙还让【13】穿着整齐的衣服,而不是正在搞点别的情趣——该死,这家伙根本就是知道眼下这局面,特意准备好了来敲他们竹杠的!
“嗯,真难办呢,老板,眼下这局面不在我与您谈过的生意范围内啊。”
果然,再开口的【R】提不起丝毫干劲,另一只手的五指还在慢条斯理地帮怀里的【13】梳理那头柔软又漂亮的金发。
他看起来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似乎根本不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事实上,他也确实不需要担心。
有这种强大的异能者牢牢握在手中,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需要担心小命不保的只有他们而已!
“你……!”
二把手已经被气得够咬牙切齿,身边握着步枪的部下看这混蛋不爽,更是直接上前一步,拎起枪就要——
他的动作僵在原地。
刚才他们聊天,这个待在病秧子怀里的【13】始终安静的任由对方动作,仿佛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毫不在意。
但就在他们想要动手教训这个过于嚣张的经纪人时,那双浅鸢色的眼睛便睁开了——冰冷的、无机质的,盯着他们这些人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具会动的尸体。
再动一下就死。
对方的眼神里明明白白透出这点。
想起那个在会议上死得不明不白的挑衅者,众人的气瞬间又消了大半,态度也变得和善起来。
二把手狠狠训斥过这个竟敢动手的手下,才又笑着对【R】说道。
“我们可以额外支付给你一笔报酬,只要能确保我们平安离开此处就行。”
“保镖的任务?这种生意倒是接得少。”
【R】微笑着开口,“保护你们是没有问题,但费用可比暗杀要高得多。你确定能支付得起吗,老板?”
对方张口报出的数字让所有人都倒吸口气——这家伙,根本就是在趁火打劫!
连二把手都在犹豫半晌后,被一阵距离已相当近的交火声催促着下定决心,咬着牙答应了。
“好,还请您快点从床上起来吧,R先生!”
最后这个称呼,几乎是从后槽牙里挤出来的。
“不急,”
偏偏【R】还要笑眯眯回道,“按照惯例,先付定金吧,老板。”
比起二把手挤出“R先生”这个单词时候的焦躁,【R】喊的这句“老板”甚至可以称得上气定神闲,优哉游哉。
就是险些给对方气得吐血,只能紧急联络上面的资金援助。
即使是他,也未必有权力调动这么大一笔钱——尤其是在他们的资金来源已经被截断大头的情况下。
等到心急如焚的半个小时过去,【R】检查自己账户,确认已经收到定金后,才轻轻拍了拍一直安静待在他怀里的【13】。
“好孩子该起来干活了,13。”
他微笑着开口,“让他们见识下你的能耐吧。”
接收到命令的【13】从他怀里起身,下床,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来到拥有厚实山体的一面墙壁前。
紧接着,那双佩戴着黑色露指手套的五指握成拳,缓慢朝后拉开架势,又重重挥落在石壁上!
在普通人眼里看来,这招与发泄情绪时的自残没什么区别,以肉丨体碰石头,纯属自找苦吃。
轰——!
然而,极其坚固的岩石在【13】面前不堪一击,无数碎石如同被捏碎的泡沫粉屑般扑簌簌落下,光线自那处洞口投入,这间客房终于变得明亮且宽敞起来。
沉闷的动静一直传递到很远,这股力道甚至波及到整座山体,藏在这里的所有组织成员都感觉整个人一颤,就像经历了一次级数不高的地震。
连绵密的枪声都为之暂停一瞬,似乎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有什么炸丨药突然爆炸了。
但在这间被简单粗暴开了个后门的客房内,除【R】以外的所有人都为眼前一幕瞠目结舌,张大嘴傻乎乎愣在原地。
一、一拳开山…!?
由于【13】这拳造成的效果太过震撼,竟然反过来给旁观者一种“这真是石头吗?怎么好像跟肥皂似的,打破它也没什么了不起嘛”的错觉。
——但事实当然不是这样,这是他们选的秘密据点,是他们请人开凿的山洞,再没有别人比他们更清楚这些硬岩的挖掘难度了!
等那个金发的杀手再侧过身时,所有人都纷纷避开他的目光,根本不敢与这个拥有恐怖力量的异能者对上视线。
“走吧,各位。”
这时的【R】终于起身,不紧不慢来到【13】的身旁,先抬手摸了摸自家乖狗狗的脑袋,才微笑着转过视线,看向他们。
“那帮国际刑警只沿着原本进出的道路进攻,可不会从这个方向来。”
终于想起自己还在逃命的二把手可算回过神,赶紧安排身边人去通知还在交火的弟兄们,让他们尽快从这里撤离。
有【13】负责开道,逃命的一路变得异常顺利,他们迂回了一个大弯,沿着新开辟的山道走到早已准备好逃生车辆的秘密地点,前往不到五十公里外的德国领土。
途中,【R】还向他们要来一把手枪,交到【13】手里。
一开始,大家还不清楚对方想干什么;但等到远远有国际刑警追过来,【13】反手一枪就精准爆头后,所有人都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难怪那些军队也不敢招惹战场上的异能者!原来都拥有如此恐怖的力量吗?
他们下意识要去恭维【13】,却在见到对方那双漠然的、毫无情绪的鸢眸后,才想起这位早就变成【R】豢养的狗,没有半点自我人格。
可惜啊,真是太可惜了。
但他们想的并不是【13】的遭遇,而是——倘若这种强大的人型武器被组织得到,那该多好。
坐在军用皮卡里的【R】双手环抱胸前,抬起的金眸扫过这帮藏不住贪婪的家伙,唇角弯出一贯的嘲弄笑意。
…………
德国边境,帕堡镇。
在装备精良的国际刑警围剿下,位于瑞士的罗卡自由独立组织分部总算是勉强逃了一部分人出来,不至于全军覆没。
坐在车上,幸存的所有人都垂头丧气,仅有【R】一身昂贵又精致的高档衣服,单手抵着侧脸,在饶有兴致地欣赏窗外风景。
就好像他们是来郊游,而非拼死拼活的逃难。
成功带组织残员离开、也给自己主人赚到一大笔钞票的【13】坐在他的身边,依旧保持着格外温驯的安静。
从见到【13】开始,就没有听他开口说过一句话。
哪怕有好些成员特意上前向他道谢,感谢他的救命之恩,这位沉默冷淡的金发杀手也不会看过去一眼,只当空气在说话。
只有【R】偶尔响起的轻咳,才能让他瞬间竖起耳朵,如同机敏的野兽般转动鸢眸,一直盯着对方到被摸头安抚为止。
“接下来,我们要去另一个分部据点,”
二把手的眼睛始终在观察这边情况,但对他们的戒备已然消散了七八分,言语间也不再隐瞒。
“另外,乌鸦将军的行程也已经到手,”——他终于说出【R】感兴趣的部分,让那双金眸的视线落点从窗外挪开,放在他身上,“等您确认后,随时可以开始行动。”
“总算能开始干活了,你们这笔生意还真是耽误了我太长时间。”
【R】微笑道,“不过,你要先回答我一个疑问,老板,你是如何得知那位行程的?我想,这种绝密的情报可不是一般眼线能随意获取的。”
“通常来说,是这样没错。”
这辆车里只有二把手信任的部下,以及刚救他们离开包围网的杀手与他的经纪人。
面对最有可能在暗杀总统上成功的【R】所发出的疑问,他衡量半晌,还是稍微吐露了一些实情。
“事实上,政府内部有我们的人。”
二把手的嗓门压低,“他有权限得知总统近期的排程,并协助我们进行刺杀。”
竟然有权限得知总统排程,列在【R】脑子里的人名瞬间划掉大部分——剩下的全是核心高层。
从某种层面上而言,这次的暗杀挑起的根本不是所谓解放罗卡的内战,而是“政变”。
藏在幕后的那家伙,想要看政府军队与反动组织打得两败俱伤,再坐收全部的国家利益吗。
“原来如此。”
【R】没有再问什么,此后的行程一路无话,直到他们抵达据点。
这次安排的客房装修豪华、空间宽敞,但【R】修整的时间反而大幅度缩短,只在休息一夜后,就打算动身去法国。
按照那位政府内线给来的行程,乌鸦将军即将于三日后乘专机飞往法国东南部的蒙特克莱尔军区视察,并在全体军队前发表鼓舞演讲。
与此同时,【R】也拿着两本假护照,带【13】登上了最近的一趟航班。
一份情报则以比飞机更快的速度传回法国第二厅,开始全力排查那位身居高位的内奸究竟是谁。
但明面上,总统的行程不变,依旧按照预定计划前往蒙特克莱尔军区,等待着早已心知肚明的那场“暗杀”。
“这里到演讲台的距离大约为一千四百米。”
半蹲在高楼上的兰波放下军用望远镜,“有把握让子丨弹停在人体表层吗?”
在他身边,魏尔伦正以标准的狙丨击姿势端着德制SSG3000式狙击步枪一动不动,连开口的声音也十分平稳。
“嗯,应该没有问题。”
只是太久没说话让他的嗓音有点哑,那枚沉重的金属项圈也勒得他无法顺畅呼吸,被迫尽量将呼吸频率放长、放浅。
经过这些天的佩戴,那处与项圈边缘反复摩擦的肌肤已经红得很厉害了。
兰波用手指轻轻压着那里的肌肤检查,看见好几处轻微破皮的痕迹。
但对魏尔伦来说,被兰波触摸到那些破皮的伤口,可比仅是摸一摸完好肌肤给的神经反馈大太多了。
后者好歹在这么多天的同床共枕中习惯许多,但前者给的刺激太过尖锐,几乎一瞬间就泛起难以言喻的酥麻痒意。
由于此前那些千锤百炼的严酷训练,魏尔伦的姿势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半点偏移,任由兰波的指尖在敏感部位一点一点地摸过去。
然而,在那份看似平稳的姿势之下,他的呼吸产生了剧烈的波动,连带眼睫也跟着一道在颤抖。
如果没有散落在侧脸的些许碎发挡住耳朵,他很确信兰波会看见那里已经泛红得厉害。
但难以抑制的热度,已经开始沿着肌肤接触的地方不断蔓延。
兰波……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魏尔伦的脑海中忽然冒出这个想法。
就像之前,那些同僚会调侃兰波很喜欢自己,甚至不愿意给他们看见。
要找个机会试探下吗……还是直接问?
他犹豫许久,仍旧没有将那句话问出口。
而对方也只是在指尖最后离开时,用异能为他做了一层无形的屏障——与那些夜晚做出的举动别无二致。
从魏尔伦抬眼看去的余光里,兰波的表情也依旧平淡如常,没有任何情绪流露。
他举起望远镜,继续观察那边的情况。
“准备,总统要上台了。”
兰波的提醒打断了魏尔伦的胡思乱想,将注意力放在即将发表演讲的总统身上。
呼吸放缓,凝神屏息,食指搭在扳机上,向内收紧。
——砰。
在一片沸腾的哗然中,血液溅上演讲台的总统身体僵硬,随即缓慢朝后仰倒,直至猝然摔在与血同色的红毯之上。
第34章
法国总统在军区视察时被狙击手远距离一枪命中胸口、紧急送往医院的爆炸性新闻, 在两个小时之内就登上了所有新闻的头版头条。
政府对外新闻发言人再三强调总统正在抢救而非当场去世,但绝大多数人都已经在心底给这种总统判了死刑。
根据现场的紧急弹道检测,狙击手是从一千米以外的西南高处位置进行开枪射击, 精准命中总统——
“必须逮捕那个杀手!”
一道命令毫无延迟地从政府办公室传出,直接听命总统府的精锐特警——宪兵队以最快的速度出动,沿途的警灯一路闪烁呼啸不已。
魏尔伦也在成功开出那一枪后立刻原地舍弃武器,迅速与兰波撤离那栋高楼。
在他扣动扳机的刹那间,施加于子丨弹上的重力便开始发挥作用,在空中缓慢刹停动力势能,直至让它仅停留在没入人体的表层, 而非一击致命。
魏尔伦也只在之前带那个组织突破瑞士的“国际刑警包围网”时尝试过几次,勉强刷了下熟练度。
至少从表面上来看,这一招非常能唬人——总统确实中了弹, 流出的血也都是真的。
此刻,DGSS正联合DGSE密切监视在总统中枪后露出各种反应的高层,随时准备抓出内奸的马脚。
只不过, 目前的事情进展对魏尔伦与兰波来说,还远不到能彻底放松的时候。
虽然总统默许这项计划的执行, 冒险作为引蛇出洞的诱饵。
但其余人可全都被瞒在鼓里,是实打实会来追捕杀手【13】——这才是他们眼下的身份。
他们的样貌同样不会出现在政府档案那边,是真正的绝密。
这也意味着,这场特警与杀手之间的逃杀将没有有半点演戏的成分, 他们需要从天罗地网的包围里闯出一条生路。
到处都在拉响刺耳的警报,兰波与魏尔伦为潜入军区而使用的假识别卡已经失效,但好在他们能从提前准备好的“后门”离开,奔行于到处都是警察的城市之间。
开车是不行的,所有通往城外的车道都有警车拦路, 以前所未有的严格来盘问每一辆进出城市的车辆。
连城市内的主路也到处都是警车与警察,所有居民都被勒令待在家里;军队同样被紧急征用,正持枪挨家挨户的盘查可疑人员。
警笛声、哭闹声、叫嚷声,甚至夹杂开枪的动静,到处都乱成一团,居民皆惶惶不安,无数双眼睛从窗帘后探出视线,注视街道与对面楼栋的一举一动。
“这边。”
再次依靠蜿蜒复杂的小巷躲开警察的搜查路线,早已记熟城市地图的兰波脚步不停,带着魏尔伦一路穿行至城市东边——这里的搜查人员少一些,不那么容易找到他们行踪。
“之后无论什么情况下,都绝不能使用异能。”
兰波倚靠着冰凉潮湿的墙壁上,边平复大体力消耗带来的剧烈喘息,边提醒魏尔伦。
在之前的逃离过程中,魏尔伦一直在用重力减轻他们两人的身体密度,节约奔跑时的体力。
“嗯。”
魏尔伦点头。
一旦被政府发现是异能者“杀”死总统并通报出去,异能者的待遇及在社会上的舆论将会暴跌至所有人都无法承受的底部。
这也是他们最初就定好的计划之一。
而此刻,他们同样需要进入下一阶段——除政府内部的蛀虫外,他们还需要抓到这个恐怖组织的头目。
魏尔伦负责放哨,兰波则从口袋里拿出卫星电话,按下一串数字。
“是R先生啊,我看到紧急新闻了,”
对面传来二把手的声音,听起来喜气洋洋的,“了不起,您实在了不起,竟然真的做到我们都不敢想的事情!”
“恭维的话就免了,”
【R】轻咳两声,才继续微笑着说道,“说好的尾款可要一分不少的打过来啊,老板。”
他听上去依然游刃有余,就像那满城的大搜捕没有对他造成半点影响。
“当然,当然,您可是我们的大功臣、大英雄,收到新闻的大家都高兴坏了,说是必须要将您与13从包围网里救出来,好好庆祝一番!”
在这种时候,二把手倒是变得格外积极且贴心,“方便说下您的撤退路线吗,R先生?我们立刻派人去那里接应您。”
“好啊,我的身体太差,正愁没办法离开这座城市呢。”
【R】慢条斯理地说出一个地址,并约好与他们在那里汇合。
自然,他也清楚这个撤退的地址不仅会被组织知道,还会被作为悬赏线索,汇报给正在追捕他们的特警那里。
当【R】与【13】费尽周折,终于甩开搜捕、来到这座城市的边缘地带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无休止闪动的红蓝光、以及密密麻麻的枪口。
“——不准动,否则我就杀了他。”
【13】的反应很快,立刻用小臂勒紧【R】的脖颈,一只手丨枪抵在他太阳穴上。
所有新闻报道里说的都是“杀手正在逃亡”,这帮军警根本不知道动手刺杀总统的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面对杀手挟持普通人来威胁他们的眼下情况,军警们顿时面面相觑,似乎在暗自衡量是否要向这个恐怖分子妥协。
如果只有他们在现场,面对这种局面肯定是不愿退让的;但更安全的后方还有许多记者——即使禁止他们拍摄,也很难管得住那帮人号称“言论自由”的笔杆子。
“你已经被包围了,抵抗是徒劳的!”
过了片刻,才有一个没有持枪的军官走出来,高声喊出经典句式。
“只要不当场开枪杀我,我就放他走。”
【13】冷冰冰开口,吐字简短有力,“作为交易,我可以告诉你们更多情报。”
毕竟这家伙只是个拿钱办事的杀手,就算就地击毙也只是折断了一把刀而已,对抓出背后的雇主毫无意义。
既然对方主动提出交易,条件也确实诱人——毕竟现在被刺杀的可是法国总统——那个军官在拨打了一通电话后,同意【13】提出的交易。
他们会遵照正常的法律流程来关押并审理这位胆大包天的杀人凶手,而被挟持的那位人质则可以平安离开。
那帮总是在报纸上唧唧歪歪的记者面对这样的处理,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在【13】扔掉手丨枪、举起双手示意投降后,数位军警一拥而上将他按倒在地,两只手腕被强行拧至背后,被手铐禁锢。
从头到尾,他也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的动作。
而豢养过他数年的经纪人【R】,则将那些闪烁的红蓝光芒、尖锐的鸣笛以及高声的叫嚷全部都甩在身后,继续朝预定的路线撤离。
哪怕他在今夜失去了他的乖狗狗,【R】的脸上也没有任何悲伤或不舍的表情,脚下步伐甚至还相当轻快。
直到他沿一条小道拐进丛林后没几步路,身形忽然顿住。
接着,【R】慢慢抬起自己的双手,摆出如出一辙的投降姿势。
“R先生,怎么就只有你一个人呢?”
二把手双手环抱在胸口,语气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热情到谄媚的程度,反而充满高高在上的蔑视。
在他的身后,数位部下举起手里的步枪,对准这个已经失去了最大依仗的家伙。
“原来如此,看来老板是嫌我们价码太高,想赖账了。”
面对这帮人的过河拆桥,【R】没有生气,甚至眯起眼笑了下,看起来仍旧气定神闲。
“这年头,谁家的粮食都吃紧啊。”
二把手承认了【R】的说法。
“听说贵组织此前的最大资助者是那位出名的好心慈善家——蓬特诺夫人,她表面设立宗教学院、接纳孤儿,实则藉由战争导致的混乱及监管失力,通过人口丨贩卖来敛财,在暗地里资助反法国政府组织。”
【R】脸上的笑意更明显,“看你的表情,这个传闻并不是假的嘛。”
“你知道了又如何,马上就要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被说中组织曾经得以发展的资金来源,二把手冷哼出声,“而你的那条好狗,马上也会变成死狗一条。”
反正按照【R】之前的说法,只要拥有异能戒指的他一死,戴着异能项圈的【13】同样会死,都不必劳烦他们动手。
“是啊,毕竟你们曾经的金主已经死了,现在又找到德国那边做新的靠山。”
【R】相当不客气地拆穿他们如今的行动资金来源,却在二把手面色一变,即将挥手要部下开枪灭口之时,说出第二句极诱人的话。
“实际上,我手上这枚戒指可以通过某种秘密仪式易主,【13】也有能力从监狱里出来,他只是为了保护我才故意束手就擒而已。”
——【R】慢吞吞开口,目光戏谑扫过这些猛然间神色各异、开始互相戒备的脸。
“包括我在这些年赚到的钱,也可以交给你们。但如果你们在这里杀了我,那就什么也得不到了。”
这笔堪称天文数字的财富所拥有的诱惑力更是惊人,所有人想要射击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开始思考自己如果拥有这些,到底能过上多么奢靡又堕落的生活。
想想看,他能把一个强大的异能者当狗使唤,还可以独自挥霍数不清的美钞!
不比在这里提头卖命来得轻松自在?
所有人看向【R】的视线瞬间变得微妙,那里充斥着某种贪婪与嫉妒所驱使的占有欲,能令人陷入疯狂。
二把手知道自己再不说点什么,这帮被庞大利益诱惑的人很有可能会先开始自我残杀,直到最后一个尚且能站着的幸存者——或者什么也没有。
“很好,你,很好。”
在气氛绷紧到极限之前,他先咬牙切齿般发出声音,目光暗沉沉扫过这个战力一文不值,头脑却狡诈又精明的混账。
“既然如此,就把你拥有的一切都送给我们的首领吧。”
这是唯一能暂时压制眼前这股剑拔弩张气氛的办法。
当二把手将消息通过加密联络汇报给首领后,对方也许可了他做出的决定——把【R】带到他面前。
反正真正强大的是那个【13】,而不是病歪歪到三步一咳、五步一喘的这家伙。
假如这家伙是为了保命而撒谎,那就到时候再杀他也不迟。
于是在所有人忌惮与贪婪的视线中,【R】施施然坐进其中一辆轿车的后座,任由他们给他的脸上蒙了块黑布,再被押往最终目的地。
组织那位数年间藏头露尾、始终无法锁定真实身份的头目,眼下终于挡不住巨大的利益诱惑,朝死亡的方向迈出关键一步。
从兰波的视角来看,他实在长得平平无奇,除去明显欧罗巴人种的五官特征外,没有任何比较特殊的记忆点。
倘若再仔细些分辨,倒是隐约能看见几处动刀的痕迹,应该有为了隐藏身份而特意做过面部整容手术。
“你就是那位杀手的经纪人R,拥有特殊异能武器的那位?”
对方连说话也十分和气,完全看不出来是恐怖组织的首脑。
但这些都与兰波没有关系,他要做的只有在确认眼前这人就是头目后,缓慢颔首。
“是我。”
——应完这声后,兰波又环顾了眼下所处这栋位于德国某个乡村的山间别墅,唇角露出一点嘲弄的笑意。
“原来有德国人帮你擦屁股,难怪能藏得这么深。”
此句一出,坐在主位上的头目还没有开始说话,负责押送兰波过来的二把手倒是先一步怒声呵斥他。
“你这是什么态度,以为自己还被那条狗护食似的守着吗!”
这间别墅的占地面积不小,被特意改造过的客厅里容纳了数十人,全部都是这个组织头目的心腹及精锐。
见兰波讲话如此不客气,这帮手中握着各式枪械的核心人员立刻不乐意了,瞪过来的目光透出十足威胁意味。
然而,当兰波彻底收起脸上最后那分笑意,面无表情盯着他们时,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人反而感觉后背一凉。
尤其是那双朝他们望过来的金瞳冰冷淡漠,仿佛化作某种残酷的兽类,随时都能将他们吞噬殆尽。
事实上,兰波当然能做到这点。
当那个首领意识到有诈,挥手命令射击的下一刻,早已预判的兰波骤然抬手。
顷刻间,亚空间壁障浮现如同某种神迹掠过众人眼前,在不过一次呼吸的时间内便完成六面构筑,组成一个坚不可摧的牢笼,将这栋别墅里的所有人都禁锢在这片翻涌着深红雾霭的空间内。
下个瞬间,这些囚徒开枪射出的子丨弹才堪堪到达兰波的身前——
在这些人惊骇的目光中,那位黑发的“R先生”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那些以超越音速疾驰的子丨弹便纷纷停在空中,又如同落雨般砸在地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弹响。
“异……异能者,”
二把手惊恐的、颤抖着出声,“原来你也是异能者!你在骗我们!”
“答对了,”
说这句话时,兰波的目光逐一扫过他们,就像是逐一锁定需要消灭的目标。
“你们的奖励是这个。”
接着,他仅是缓慢抬起双手,便如同在指挥某支大军般,翻涌于周身的深红空气如同恐怖的海啸,以咆哮怒吼的姿态争先恐后前进着,直至吞没这些不需要留下的成员。
“呜……呜啊……!!”
没有人能防御高密度空气被压缩又刹那间释放所产生的爆裂冲击波,弱小的质量物体会在眨眼间就被碾成齑粉,同样被裹挟进这庞大的、永无止境的风暴之中。
哪怕特意埋在这栋别墅墙壁内的防爆钢板,也没能扛住哪怕再多两秒。
这个组织里没有异能者,自然也不存在能够对抗兰波的敌人。
他站在原地,抬手间的神情淡漠,却如同行走的天罚或神明,使没有任何余地的裁决降临此间。
当充盈在这片空间内的赤红雾霭终于如同花瓣般摇曳着稳定下来后,尚且存活下来的人仅剩这个组织的头目,正在浑身颤抖、惊恐无比的看着他。
此时此刻,他终于知道自己到底在与什么为敌。
“你…你……放过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对这种说辞,兰波仅是投入淡漠一瞥,根本不放在眼里。
留下他只是因为任务需要他活着被送回法国而已,还有别的理由吗。
兰波解开异能,先用卫星电话联络上早已等候这条信息多时的DGSS,告知目前他们所在的地点。
一直蒙着眼过来的他确实不清楚,但这个头目一被问就立刻痛哭流涕地说出地址,生怕晚一步就会步上其余组织成员的后尘。
这栋别墅的内部已被兰波彻底摧毁,而他正面不改色踩着瓦砾朝外走去——组织头目垂着脑袋跟在他身后,满脸如丧考妣。
坐在废墟前的台阶上等了两三个小时,兰波才看见来接手后续的福楼拜姗姗来迟。
“太慢了。”
他一开口,就把福楼拜气够呛。
“这里是哪里?是德国!”
他让布耶把车一停,立刻就从副驾驶探出个脑袋大声抱怨,“这里是哪里?是德国西边的乡下!要不是我机智,早就猜到组织头目极有可能藏身在目前法国的敌对国——德国境内,你以为你能这么快见到我!?”
“嗯。”
兰波冷淡应了声,险些把福楼拜气得骂骂咧咧,嘟囔这家伙不识好歹。
但接着,兰波立刻跳过这个话题,直接伸手向福楼拜索要,“我之前让你过来前一并准备的东西。”
一听这话,福楼拜倒是又笑了,这一笑里透着无穷无尽的看好戏与揶揄。
“这么担心你被关起来的那个小家伙?”
他挑了挑眉梢,随着兰波愈发不耐烦的表情而变得愈发笑容满面,“哎呀呀,担心什么?就算会判死刑,也不是现在嘛。”
“……要你管。”
兰波头一次毫不客气地将话堵了回去,紧接着继续催促,“快点。”
听出对方逐渐克制不住的焦躁与烦闷,福楼拜露出一点了然的目光,拇指朝后座比划了下。
“在那里,你自己拿好,”——他的神情也认真起来,“关押地点也写在纸上了,和那堆衣服放在一起。但过去后你自己想办法,我只负责送你一程。”
兰波答应得很快。
“好。”
…………
法国,圣多雷监狱。
在A区三楼走廊的最深处,关押着一名特殊的犯人。
之所以特殊,是因为他并没有经过法庭的宣判便被提前押送至这里,且实施最严格的看守流程。
作为唯一刺杀法国总统成功的杀手,这位看上去年岁不大的金发少年,确实有资格配得上这样的待遇。
当他的双手双脚被锁上沉重的镣铐,在八名狱警的包围下缓慢走过这条长廊时,所有囚犯都挤到栏杆边看热闹。
还有因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实在漂亮,而冲对方轻佻吹口哨的。
把人关进最深处那间牢房里时,其中一位狱警还好奇的小声问他同事。
“这是谁啊,怎么就把人送进来了?”
“你没听说?杀了了不得大人物的那个,据说是高层亲自下命令送过来的,狱长也同意了。”
“那个新闻啊……嘶。那他脖子上那个项圈又是怎么回事,咱们这里又多出了新的禁锢手段?”
“好像进来前就戴着的,材质特殊得很,用链锯都锯不断。”
简短的交谈因另一位狱警的轻声喝止而结束,所有人都重新保持沉默,依序离开这间囚室,单独留下了那个金发的杀手。
直到这时,他才抬起头,缓慢巡视过这间不过几平米大小的囚牢。
走廊的照明极为敞亮,他这里却仅有一盏黯淡的灯泡、
再加上一张极窄的单人床,一个砌在墙里的水池和一个便桶,就构成了他能见到的所有布置。
比他曾经待过的实验室还要简陋。
紧扣他手脚上的这几道镣铐都没有解开,摆明了是防止他越狱。
魏尔伦没有出声抱怨,而是安静的坐在床上发呆。
这里不是波德莱尔之前提到专门关押异能者的默尔索监狱,他要离开实在轻而易举。
但他并不能这么做,因为兰波叮嘱过不能使用异能。
除此之外,兰波再没有交代过他任何事情,就此消失了数日,直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奇异的是,魏尔伦并没有因此感到焦虑或难过。
甚至连扣在颈间的项圈都带给了他一种诡异的安心感,让他清楚确信自己并不会被抛弃。
“喂你们,保持安静!听着,禁止再让我看见你们聊天!”
走廊传来了狱警经过时的呼喝声,以及警棍一路敲击过栏杆发出的响亮动静。
快要到夜间的熄灯时间,他惯例做一次最后巡视,便在返回时通知总控室那边关闭照明电源。
仅剩下应急的几盏灯仍旧亮着,光线微弱,仅照亮脚下的一小块地方。
由于魏尔伦干的事情太过出格,他在束手就擒没多久就被高层列为特级危险人物,享有单独一间囚室的特殊关押条件。
缓慢眨了下,同样泛起倦意的魏尔伦也躺在那张冷硬的单人床上,闭起眼睛。
白天一直在坐押运车的他其实很长时间没吃东西了,但显然这里的狱警并不会有多高的人文关怀,还会在这时候给他送点吃的。
——哒。
哒哒。
就在这时,细微的动静传来,是狱警特有的皮靴敲在混凝土地面的声音,但远比刚才那个狱警轻得多。
甚至在某种步伐的频率上,带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还没有睡着的魏尔伦猛然睁眼。
而这阵脚步声也停在了监狱门口,钥匙插入锁孔,拧动,推开门。
“想我了吗,”
来者的嗓音被压得很低,柔和的笑意里逐渐掺进一点上扬的戏谑味道——是R先生特有的轻佻口吻。
“我的好孩子,13?”
第35章
随着锁链发出的一连串轻响, 魏尔伦从床上半侧着身坐起,让自己的视线穿过层叠黑暗,直至落在门口的兰波身上。
走廊的应急光源并不明亮, 仅能为他勾勒出一个浅淡的轮廓。
但在魏尔伦眼里,这些许光线已足以令他看清那头末端微卷的束起黑发、颀长窄瘦的身量,以及那双含着笑意的暗金色眼眸。
他的心跳在难以遏制地加速,亦如此刻逐渐上扬的、喜悦的情绪。
“lan……”
魏尔伦正要张口,兰波抬手示意他先不要说话,自己则抬脚跨进这间牢房,反手将那道铁制的厚门虚拢着带上。
直到这时, 他才发现兰波穿着狱警的那身制服——冷酷的纯黑防暴式上衣与长裤、高至小腿的硬底军用靴,以及用武装带掐出的劲瘦窄腰。
连警棍、催泪喷射器与对讲机等等东西也一应俱全。
再回忆刚才兰波对他的称呼,魏尔伦眨了下鸢眸, 恍然知晓刚才兰波不让他喊名字的缘故。
对方并不是以他们的原本身份来接他出去,而依旧是用【R】这个杀手经纪人的假身份,再另外顶了层狱警的伪装, 溜进监狱来救他出去。
也就是说,他们需要以【R】与【13】这个身份, 上演一出越狱大戏。
想通这点的魏尔伦心神放松了些,没有特别紧张——以兰波与他的能力,就算他们不能使用异能,从这座监狱里出去也是轻而易举。
但放松之后, 魏尔伦看着主动将自己也关在牢房内、而不是让他跟他一道出去的兰波,又产生了新的疑问。
是还有什么顾虑吗……?
这个念头只在魏尔伦的脑海里盘旋片刻,就被传入耳中那些断断续续的单词打断了。
“嘻……”
“这么快就下手了……”
“真幸福啊,我也想尝尝看呢……”
住在走廊对面的囚犯还有没睡的,此刻正往这边投来窥伺的目光, 发出窸窸窣窣的窃笑与低语,对这种事情早就见怪不怪。
刚开始,魏尔伦对那些意思没有听明白,只是拧了拧眉心,便不再将注意力放在那些话上,而是专心看向兰波。
然而,兰波确实直接来到他半起身的那张床前,单膝压上床面;紧接着,对方将一只手撑在那面混凝土墙壁借力,缓慢俯下身——那张总是表情平淡的脸离他愈来愈近,温热的吐息也逐渐交融,如同一场献祭仪式的开端。
魏尔伦的姿势没动,仅有那双鸢眸因惊异而无意识睁大,却仍兀自追逐着对方在夜里显得更深的暗金虹膜,好似要一直望进自己在他眼底逐渐放大的倒影深处才安心。
昏暗的光线下,兰波始终在冷静观察对方的表情,唇角因此而弯起一点笑意。
“这是作戏,”
他的嘴唇微张,发出的气音低不可闻,仅有魏尔伦能听清内容,“等四十分钟后的巡逻空隙,我就假装押你去禁闭室,实则离开。”
魏尔伦没有出声回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神色微妙。
他只是刚开始没反应过来,并非完全不懂——何况还有克莱芙给他科普过什么叫honey trap。
但兰波看起来很熟练,压在他身上的姿势也相当暧昧,实则仍保持着那点互不侵丨犯的空隙……看起来,兰波不仅很清楚honey trap是什么,也曾学过这方面的技巧。
列给他的课程清单里却没有这个。
借着那点模糊的照明,魏尔伦能看清对方低垂着的眼睫,能用目光描摹那总是暗含几分忧郁神色的五官,直至将那一根一根的、墨似的黑发也瞧得分明,看着它轻柔垂落在自己领口处的那一小片露出的皮肤上,勾起一点轻微的痒意。
鬼使神差般的,魏尔伦只用单手撑着床面,另一只手贴上兰波的侧脸。
原本,夜里的这点凉意应该微不足道,冰冷的床褥与寒重的湿气都是囚犯合该忍受的折磨,让他们犯下的罪化作一枚无形的锲子,缓慢钉入骨髓。
但兰波比他们都要怕冷,在组织里的那段时间也一直都是抱着他睡。
这身狱警的衣服或许还算厚实,但对于这栋用石材与混泥土搭建的严酷监狱而言,还远远不够。
面对魏尔伦忽然伸手的动作,兰波仅是眼睫轻微颤动了一瞬,没有做出闪避的动作。
仅穿着件单薄囚服的魏尔伦体温仍旧很高,但兰波的肌肤却十分冰冷,像一块柔软的寒玉。
他撑在墙壁与床面上的手一定也很冷,绷紧力道的关节早已发白,又透出点血似的红。
“再靠近点吧。”
魏尔伦突然开口,“抱着我也没关系,就像之前那样。”
他从不反感与兰波的肌肤相贴,即使胸口的心脏总是在那些时刻跳得厉害,充斥在脑海里的情绪也混杂着难以言喻的羞耻与欣喜。
但就像他偶尔会忘记脖颈上还戴着这枚项圈般,他也逐渐在习惯这一切。
所以,此刻的兰波如果感觉很冷,抱着他就好了,他的身体很热,一点也没有感到寒冷。
“嗯?”
在这仅有二人的黑暗中,兰波也没有刻意压抑自己的面部表情,略显诧异地抬了抬眼。
“你想做到那种程度吗?”
等兰波再开口时,魏尔伦听见他在微笑,嗓音低沉却柔和,似乎并不将自己正在忍受寒冷这件事放在心上,而是口吻轻松的反过来询问他。
仅用一个问题,就轻松且精准地拿捏了魏尔伦的情绪。
二人的交谈氛围一直很轻松,此刻却随空气的细微震动而勾起一点贪念的、足以触动神经的暧昧。
“——我可以。”
那双漂亮的鸢眸在昏暗的照明里显得分外明亮,亦如他说出这句话时的坚定。
即使因这片陌生的环境而透出些许不自在,但魏尔伦并没有再生出想要逃避的羞赧,反而在布料摩擦的轻微响动间,又带起了一阵明显的锁链碰撞声。
是魏尔伦将那条坠在手腕的镣铐举起在兰波面前,示意后者帮忙解开,好让他可以脱掉身上的这件囚服。
“………”
兰波似乎因他这番毫不迟疑的行为而彻底怔住,竟然一时没能做出其它反应。
在与魏尔伦对视几秒后,他挪开目光,刚想说点什么,走廊一头却传来硬底靴磕在地面的动静——很响,来者根本没有隐藏自己走动声音的打算。
二人瞬间变得警惕无比,凝神听那道突兀的、越来越接近的声响。
是夜间巡逻囚房的狱警?不可能,那家伙已经被他打晕藏起来了!
兰波心念电转,猛然想起什么般,低头看向仍在专注留意那边动静、身体都因此而整个绷紧的魏尔伦。
觊觎他的人,可不止有无法出来的囚犯。
但他不能再只摆个似是而非的架势,对方要是走近了却什么也没看见或闻到,他们会立刻露馅。
“这次要来真的了。”
兰波抬手将头绳解开,绸缎般的黑发散落间,他俯身在魏尔伦耳旁轻说出这句话。
之后,他维持一只手撑在墙壁的姿势不变,另一只手的食指已轻轻勾起那件薄薄囚服的裤腰,灵巧地钻了进去。
“————”
听到这句话的魏尔伦还想回点什么,整个身体却在下一刻骤然僵硬。
早在被救出【五月革命】基地、跟着兰波返回巴黎时,魏尔伦就接受过一次全面且细致的身体检查。
那时,医生就给出过“身体发育良好、所有指标正常”的结论。
这就意味着,他这具人工异能体确实原原本本复制了人类的基因,所有基于肉丨体产生的感觉反馈——触碰、抚摸、拥抱乃至受伤——都与常人没有任何分别。
因此,当他忽然被那一点强烈的、陌生的感觉席卷神经时,整个人都极度不知所措,只条件反射用五指握紧兰波的小臂,漏出一句短促而喑哑的喘息。
“等…等下……”
“放轻松,不要抵抗。”
兰波用温柔的耳语回应道,爱抚那处的手指轻巧而灵活,像一条冰凉但柔软的蛇,在一点一点绞紧它的猎物,缓慢摩挲。
那双同样冰冷、冰冷而冷淡的暗金竖瞳,此刻似乎也变得温和起来了,在始终注视着对方的目光中,逐渐化作某种温暖的琥珀色——或许是更加黏稠的、甜美的蜂蜜色。
“唔…哈啊……”
魏尔伦怎么可能不抵抗——他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既锋利又迟钝、既快乐又痛苦,宛若一把玉做的钝刀,却能一点一点挫开果实的外壳,用指尖挤出透明的汁液。
太过强烈了、也太过深刻了。
他仍旧抓着兰波的手臂,可这更像是随海浪起伏的溺水者只能抓住唯一一块浮木,无法阻止任何仍在进行的动作。
只是在某些时刻,魏尔伦难以克制地弓起腰腹,肌肉绷得很紧,整个人都在轻微发颤。
空气里开始弥漫一种奇怪的气味,是他从来没有闻过的气味,感觉很烫,烧得他思维混沌,头晕目眩。
但有人应该很懂,因为那道脚步在这间牢房的门外停下了,对方吹了声轻佻的口哨。
“比我先来一步啊,老兄。”
“真不巧了,我也心痒得很。”
兰波压低声线,刻意带着粗哑的哼笑声回他,“您明天再来如何?”
在说这句话时,他手上的动作依然没停,五指将底端包裹住,一点一点往上慢慢摩挲。
虽然光线黑暗加有身体与布料遮挡,牢房外的对方应该什么也看不清,但魏尔伦依旧为此发出了一声反应很大的喘息,身上的锁链都在跟着哗啦啦响动。
“哎,干脆加我一个呗,”
而门外那个狱警似乎是越听越感觉带劲了,主动申请加入,“我是一点也不介意两个人一起的。”
应急灯源的照明还是太低了,在窸窸窣窣的声音与隐约的动作间,他只能看清这位同事散落的黑发和一部分肩膀,以及被他压在身下、似乎因难以忍受这份耻辱而偏过头去的后脑勺。
但是这位金发囚犯的整个人仍在轻颤,还有不时漏出的压抑低喘,真是让人心痒痒。
“饶了我吧,奥古斯坦,我今晚更想要慢慢享用。”
同事一口喊出了他的名字,带着点熟稔的打趣,“明天我给你200法郎。”
只是将时间往后推一晚,就可以额外得到一笔数目不低的零花钱。
“这可是你说的,”
奥古斯坦立刻不再提要加入的事情,反而喜滋滋的主动向这位同事抛了个飞吻,“祝你今夜愉快。”
走出好一段距离,他才想起自己没看清对方是谁——但现在返回去问名字可太尴尬了,奥古斯坦决定继续回休息室眯着。
反正这地方就他们几个,听声音有点像莫雷尔?还是迪布瓦?
算了,明天再说吧,总归是不用担心赖账的,他们以前也不是没干过这事,第二天都会主动给钱。
等奥古斯坦哼着小曲离开,转身时还贴心的帮忙威胁对面几个囚犯不准再看之后,兰波望向已经没什么力气撑着身体、整个脊背都紧贴在墙壁上的魏尔伦。
他还没有得到彻底的解脱,此刻只是氧气不足般抬起下巴,在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即使在气温偏低的深夜,汗水也已经洇透了他的鬓发,有几缕在刚才的挣动间紧贴着面颊与颈侧,显得格外凌乱。
“你先缓一会。”
兰波想了想,还是没有做到最后那步,而是准备将手抽回,让魏尔伦自己平复。
就在这时,稍微攒了点力气的魏尔伦也恰好换了个姿势,似乎想要坐起身——双方都突然改变的动作产生了冲突,不知让兰波的手指擦到了哪里。
但他的中指上,还戴着那枚能够控制项圈的环戒。
“——!!”
细微的电流顷刻间蔓延全身,激得魏尔伦整个腰背都随之绷紧,无意识张口,却没有喊出任何声音。
在下一刻,他五指骤然握紧兰波的小臂,额头抵在对方肩侧,整个人都在一下一下地剧烈打颤。
这片空间里的气味突然加重,在兰波猝不及防的目光里,湿漉漉地弥漫开来。
电流终于被停止了。
“呼…呼……”
魏尔伦这次是真的彻底失去所有气力,松开兰波的小臂,侧着歪倒在床上,慢慢喘息着。
兰波感到自己的体温也在跟着升高,但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略带歉意地抚上那头汗湿的金发,安静的等魏尔伦恢复。
过了片刻,当对方姿势不变,仅有那双浅色的鸢眸缓慢转动、从下往上看向兰波时,仍带着点精疲力尽的水光。
第36章
“这次的任务依旧完成得挑不出任何差错。”
朴素的办公室内, 收到任务报告的高先生在赞许地朝兰波颔首,并毫不吝啬地用了一大段话来夸赞他与魏尔伦的表现。
“这是我们该做的。”
兰波礼貌地朝自家上司欠了欠身,应对得十分谦逊, “总统阁下平安无事吗?”
“自然,魏尔伦控制得相当精准,连取子丨弹的医生都为此感到惊叹不已。等到今晚六点,新闻那边就该铺天盖地的宣告总统被上帝庇佑,大难不死了。”
高先生笑了笑,和颜悦色的答道。
杀手【13】同样因不明人士的援助而成功越狱——哪怕再次出动大量军警搜捕也渺无音讯,为他的杀手履历再添上辉煌一笔。
依照政府高层下达的指示, 内部将关于他的情报列为绝密并进行相关销毁行动,因此,外界没能得到任何关于这位传奇杀手的外貌信息, 只隐约听说是金发,男性,相当年轻。
那个反动组织的头目也早就由福楼拜带回法国, 而后又被迫供出数个在法国的秘密据点与组织成员,交由反恐特警前往捣毁。
至于这个组织后来拉拢到的金主——德国情报局, 法国这边只能暂时记下这笔账,以后再找机会清算。
“反正战争就是这样,既有在明面上的、也有放暗地里的,大家都彼此心照不宣。”
高先生将双手撑在桌上, 看着这位初出茅庐时间不长、却能将每次任务都完成得相当漂亮的兰波。
他对兰波总是十二分满意的。在DGSS的所有成员中,无论心性、武力抑或头脑,兰波在各个方面都是顶尖的出色。
最重要的是眼下兰波尚且年轻,未来成长的潜力无法轻易估量——倘若再过几年,等到他需要物色接班人时, 高先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兰波。
“另外要告诉你一件事,内奸也已经被捉出来了,是国防部长吉拉尔。”
“竟然是国防部长?”
得知这个消息,兰波也吃了一惊。
那可是国防部!不仅是统帅陆、海、空三军的最高军事指挥机构,还负责规划所有武器的技术研发、采购及装备保障。
更关键的是,负责负责海外情报活动的【对外安全总局】、统筹全军情报资源的【军事情报局】以及专职军队内部反间谍安保的【国防保卫安全局】——这些也被统称为【第二厅】,同样全都归国防部管辖。
他们所在的【特殊战力总局(DGSS)】,同样直接隶属国防部。
“由于这次泄密涉及的人员级别太高,我们经过总统阁下的口头批准,全程都在对高层保密的情况下行动——幸好当初的这个决定,才让那位国防部长先生也被一起瞒着,暴露了破绽。”
高先生叹出口气,显然没想到这场雷厉风行的抓贼行动到最后,竟然抓到了自己的老板头上。
“原来如此。”
兰波点头,同样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不过,这种掌握军权的人想要通过兵变上位的戏码并不少见——如果按照这个方向去推测,他想趁乱刺杀总统、挑起内战的行为也就不显得奇怪了。
“他已经被带走调查,目前的权责由副部长代理。”
高先生在停顿片刻后,抬起眼睛,以一种相当明确的态度直视兰波。
“国防部长这一职位,空置出来了。”
兰波这次没有惊讶,而是相当了然的开口,“您想尝试一下。”
“自然,这对我们异能者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何况,如今的战场也需要强大的异能者来对抗。”
高先生从桌后站起来,特意绕到兰波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满含鼓励与期待。
“你现在还年轻,我的阿蒂尔,”——他继续说道,“但假设以后有机遇走向更高处,你会愿意吗?虽然这样的选择将需要你学会更多东西,而不再单单只是作为一位特工、一位谍报员或是一位战士所需要的那些。”
他在向兰波抛出青睐的橄榄枝,希望后者可以不将自己局限在异能者或特工的身份里,而是迈向更波澜壮阔的舞台。
兰波垂眼望向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有点缄默。
按照那本手札的记载,他始终都是DGSS作战部的一员,直至在19岁那年前往海外出任务之后——再也没能回到法国。
也就是指,假设高先生在那本手札里同样说过这番话,手札里的他应该是婉拒了对方的招揽……?
高先生耐心等了兰波思考许久,直到看见对方张口,缓慢而坚定地说出一个单词。
“——好。”
他偏要与那个记载的命运对着干。
听见兰波同意,高先生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好好努力,你会登上巅峰的,我亲爱的阿蒂尔,你会站到比这个世界绝大多数人都要高的位置上去。”
他笑着又拍拍兰波的肩膀,没有再对这个话题多谈什么。
事实上,他本来已经做好会被兰波拒绝的准备——后者虽然头脑聪慧、行事沉稳早熟,但一直对权力没什么兴趣,也不关心政治上的东西。
“不过,今天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过来?”
正事聊完了,高先生开始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总是跟在你身后转圈圈的那只小狗呢?”
“………”
兰波顿时格外无奈,“您怎么也用这个代词称呼保罗?”
高先生倒是笑呵呵的,还冲他调皮的眨眼睛。
“别说波德莱尔和克莱芙他们,连雨果都是这么和我说的,何况你自己不是也很喜欢他吗?之前还特意向我申请别让你们分开执行任务。”
“……这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
兰波被说得有些哑然,但还是据理力争,“那时向您作出的申请只是为了防止他失控,而不是因为喜欢。”
不要说得好像他当时是找个由头满足自己的私情……!
“嗯嗯嗯,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
为了得到想听的答案,格外随和的高先生倒也爽快地立刻改口。
兰波顿时被哽住,“………”
想开口解释,又好像越反驳越显得心虚。
过了片刻,他才语气含混的试图敷衍过去。
“嗯……我们之间出现了一点意外……所以他在训练,没有过来。”
“什么意外?”
与兰波认为的能成功糊弄过去不同,高先生反而对这个单词相当敏感,立刻变得严肃。
“………”被盯着没得逃避,又不能在上司面前撒谎的兰波在沉默半晌后,终于罕见磨蹭地挤出来一句。
“我不小心……和他发生了一点身体上的关系。”
“嗯??”
饶是提前预想了多种糟糕可能性的高先生,也没料到会听见这种……偏向涩情的答案。
于是,他挑起眉毛,回了一句更加让兰波震撼的反问。
“你们现在才做?”
兰波:“…………”
兰波:“为什么您会觉得我们已经做过了?”
还是头一次,兰波上扬的尾音里是藏不住的难以置信。
“我以为现在的年轻人都很早熟,你们看起来也互相喜欢。”
高先生也相当诧异,“你看波德莱尔,他天天跑去找情人约会的时候才十几岁来着……我想想……”
“……”兰波失语片刻,“我和保罗的情况不一样。”
“有哪里不一样?”
高先生虚心求教,询问背后的意思简直不能再明显。
是谁刚把对方救回来就送自己的本名给他?
是谁特意向上级申请任务尽量双人行动?
是谁在绞尽脑汁的给对方送各种礼物?
是谁连对方的心理评估都要陪同参与?
是谁……
这一长串数下来,兰波都快要以为自己是个一见钟情后对魏尔伦疯狂展开追求的单相思,如今还要在上司与同僚面前嘴硬。
但事实是……事实是,他成功将对方养得很好,始终都服从自己的指令,没有任何违逆的迹象。
兰波也得以自这份温驯中驱散了些许深埋于心的焦虑与迫切,脑海里的那根弦不再被拧紧,发条似的催促他不断前进,获得更多、掌握更多,直到真正能够得到安心为止。
而在如此相处的根基上所诞生出的感情太过错综复杂,当真是高先生认为的那种吗?
兰波并不清楚,也不打算在这里和自己的上司分析工作内容之外的家长里短。
“如果您打算继续和我讨论这个,我就先回去了。”
他板起脸,用硬邦邦的口吻来拒绝高先生那分明老大不小、却还要在这时候莫名燃起的八卦之心。
“唉,好吧。”
高先生发出声[满足下老人家的好奇嘛]的叹息,还是把人放走了。
反正他问不出来,还有福楼拜他们能继续打听呢。
DGSS平时工作的压力那么大,成员还得遵循保密原则,平时尽量减少与普通人的接触。
如今难得来点有意思的事情,他们可都是很乐意围观的。
…………
离开基地的兰波,也并不算真的彻底放松下来。
如同他之前对高先生所说的那样,他与魏尔伦之间……确实发生了一点小问题。
救他出监狱的那晚,由于某个狱警的无心介入,导致他对魏尔伦的抚慰变成假戏真做——甚至还在紧要关头不慎触发电流,将对方瞬间刺激到彻底释放。
即使他说不是故意的,魏尔伦也不可能相信吧。
兰波少见的为此感到苦恼。
当时的魏尔伦在床上休息了半晌后,终于动手撑起自己的身体。
他胳膊仍带着点颤抖,肩膀也是垮下去的,那双虚焦的鸢眸在缓慢眨动——像是还没有彻底恢复,也像是有点不敢相信兰波会把电击项圈用在这方面。
那件单薄的囚裤早就湿透了,洇出一大块深色的黏腻痕迹;甚至在视线望去时,能看见那里的布料紧贴着肌肤,勾勒出格外清晰的轮廓。
魏尔伦下意识动了动,感觉那里被布料黏糊糊的裹着,非常不舒服。
但他们二人身体距离过近,魏尔伦一动,自然也让被他蹭到的兰波也条件反射朝那里看去。
见兰波的视线也落在那,魏尔伦近乎是条件反射地身体一僵,又立刻停止了动作。
只有那股明显的石楠花气味,藏不起来散不出去,大张旗鼓地弥漫在这片无窗的逼仄囚房里。
二人同时陷入死寂,连氛围都是第一次变得如此凝滞。
“……第、咳,第一次?”
兰波偏开视线,这句话都不知道是怎么问出口的。
魏尔伦没有出声,只是安静点了下头。
“………”
得到这个答案,兰波抿起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他只是向魏尔伦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还能起来吗?”
“可以。”
魏尔伦轻声开口,嗓音低而沙哑,像刚完成了一场极限长跑耐力训练,肌肉酸软,使不上力。
实际上,他的动作依旧很利落,配合兰波“遭到反抗后进行呵斥”的表演,一路踉跄着被拖出囚房、押往禁闭室“思过”。
抛开那点意外,后面发生的事情都在兰波的规划中。
他们成功沿提前规划好的路线离开这座监狱,换上正常的衣服,开车回到巴黎,也圆满结束了这次任务。
除去魏尔伦变得异常安静——仿佛仍在扮演【13】这个杀手身份——以外,一切又回到了正轨。
他依旧非常听话,在训练目标的执行上也一如既往得超出预期,还开始学着做些简单的饭菜。
但在某些时刻,看书中的兰波能明显感觉到有视线在偷偷瞄他,甚至用上了专业的反侦察技巧。
等他先是佯装不知,又忽然抬眼对视回去时,那道目光反而匆忙收了回去——而在那视线瞬息交错而过的恍惚间,兰波总感觉自己又看见了那晚的魏尔伦。
湿漉漉的,精疲力尽的。
明明捏着的是单薄冰凉的书页纸张,兰波却觉得自己的指尖又开始发烫,怀念起那时的触感。
——包括此时此刻,刚对高先生提交完任务细节汇报、从DGSS基地里走出来的他。
兰波轻轻叹口气,决定先绕一段路,去给魏尔伦买之前答应给他的葡萄酒。
至于福楼拜的,随便买三瓶就可以了。
欧洲东线的战事进一步扩大,连黑市上的物资也变得缺乏,卖价更贵了。
见这个黑发的高个子少年开口便要四瓶酒,甚至眼也不眨的就付了钱,老板的目光顿时微妙起来,开始以一种露骨的方式端详他。
兰波不为所动,只在拿到酒后冷冰冰瞪了他一眼,杀气十足,把那老板看得瞬间没了脾气,讨好笑着目送他离开。
眼下还能在黑市售卖东西的,几乎都是有门路的本地帮派,他们自然分得清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
兰波先将其中三瓶酒埋在一处指定的秘密地点,发讯息让福楼拜自己去挖出来,自己则带着最贵的那瓶回家。
收音电台沙沙作响,魏尔伦正坐在客厅窗边的桌前,专心致志的学习德语。
那枚电击项圈已经被异能技师拆下来了,但经过与肌肤的长期摩擦,他的脖颈仍残留被一圈金属勒过的痕迹,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慢慢消除。
对方似乎没有听见兰波回来的动静,也可能是还在生他的闷气。
兰波定定看了正在学习的魏尔伦一会儿,没有出声打扰他,而是将葡萄酒放在餐桌上,自己去准备晚餐。
直到厨房传来轻微的响动,魏尔伦才将目光从德语辞典里移开,默默看向那边。
他当然没有怪过兰波,更不可能生他的闷气。
这只是……一种下意识逃避的方式,不知该如何面对兰波。
因为,当他们对视时,他总是会难以遏制的回想起很多东西。
那双淡金色的眼眸会让他想起蛇类狩猎时的竖瞳、以及柔软圈紧“猎物”的动作;那双五指纤长的手掌会让他想起顶端被指腹慢慢摩挲时的刺激;乃至对方偶尔将散落黑发捋至耳后的动作,也会令他联想到原本是惩罚的弱电流、却在那刻被赋予上极乐的瞬间。
当他用额头抵着对方的肩头以克制动作的幅度时,还有些许发梢蹭在没有被囚服遮挡的颈侧与锁骨,柔软刷过本就极其敏感的肌肤,带来更难堪的、令他无法停止战栗的细密痒意。
而兰波之后对这个话题的闭口不谈,让魏尔伦无法确定他在那晚最后的反应是否……正确。
那个时候,兰波是想借助电击让他冷静下来吗?
结果因为他那错误的生理反应,使二人的越狱耽误了更多时间。
他是否该为此道歉……?可兰波看上去很不想再提那件事。
听着电台里的德语新闻,魏尔伦兀自在胡思乱想。
但另一方面,他又为餐桌上的那瓶葡萄酒而偷偷高兴——兰波还记得他的承诺,在任务结束后给他买来与上次庆祝时同样口味的葡萄酒。
这样是不是可以说,兰波也没有对他那晚的表现感到特别不满?
等热腾腾的香气弥漫在客厅时,魏尔伦关掉电台,主动到厨房帮忙拿餐具出来摆好。
他又长高了点,现在抬手就可以摸到橱柜的顶部。
兰波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出声交谈,两个人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各自都怀抱许多想法的沉默,将一切都收拾妥当,面对面坐下用餐。
高脚杯里盛满了兰波带回来的葡萄酒,魏尔伦似乎已经习惯这种浓郁甘涩的口感,喝得比之前庆祝时要多上好几杯。
煎牛排也很美味,魏尔伦喜欢兰波特意为他定制的甜口酱汁与五分熟,总是会一点不剩地吃光。
兰波边抿着杯中的葡萄酒,边注视着魏尔伦用餐。
即使餐厅里有足够照明的灯泡,但重视氛围的法国人依旧点上了两支蜡烛。
此刻,这两支细长的蜡烛已烧至半截,红彤彤的蜡油往下流淌又凝固,亦如逐渐窗外凉下去的夜晚。
等兰波想给自己再添一杯、拿起那个已经空了四分之三的酒瓶时,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魏尔伦这次好像喝得有点多。
兰波有些无奈。
他忘记自己的体质是很容易受到化学成分影响的吗?特别是酒精这种东西,要醉起来可是相当容易……
“兰波。”
对方忽然开口,咬字时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点慢半拍的含混。
始终安静的氛围,就这么被一声呼唤忽然打破了。
仿佛始终稳定燃烧的烛火,终于在这一刻开始摇曳着跃动起来,晃得那双望过来的鸢眸又开始泛起粼粼碎光,比那夜还要显得温润。
“我在。”
兰波掐断了自己的联想,从善如流应道,“要去休息吗?”
他们又开始融洽的交谈,与之前无数次坐在这里共享晚餐的夜间那样,没有任何隔阂。
魏尔伦摇了摇头,而是继续说道。
“你之前答应过我,这次任务完成后,会给我一个奖励。”
“是的,我答应过你。”
兰波当然不会忘记这件事,就像他也没有忘记给魏尔伦买葡萄酒。
“当时也说,什么都可以。”
借着半醉不醉的酒劲,魏尔伦在一步比一步更靠近地试探着兰波,而后者对此感到疑惑。
“没错,我说过。”
兰波停顿片刻,温和问道,“是不确定我能不能完成你的要求吗?”
“……”
对于这个询问,魏尔伦没有直接回答。
他虽然感觉到些许醉意,整张脸都在发烫;但他很确定自己的头脑仍然清醒,思维也没有受到影响。
然而,这股醉意此刻在推动着他从椅子上站起身,绕过那张并不大的餐桌,来到兰波的面前。
对方依旧坐得优雅,只是偏过脑袋,用那双一贯安静而温和的眼神注视着他,又透出几分疑惑的探询。
浅金色的虹膜倒映出两点明亮的、漂亮的火光,显得暧昧而朦胧,一定诱惑飞蛾朝这边扑来。
至少,他被诱惑着来到对方面前。
“我……”
魏尔伦张口,兰波认真的听着。
他只说了一个单词,便似乎感觉有些难以启齿般,五指张开,将那只手掌挡在自己的眼前。
“那个晚上,在监狱里的那晚……”
魏尔伦的声音很轻,带着点被葡萄酒浸酿过的微哑,吐字呼吸皆浸透了醇香酒气。
他一定已经醉了。兰波是这么想的。
但当他听魏尔伦说完这句完整的话,并将那只挡住眼睛的手拿开,用那双漂亮又深邃的鸢眸温润看着他时——
“你能再对我做一次吗,兰波?”
他觉得,自己也一定同样喝醉了。
第37章
话音落下的最初几秒, 兰波没有动作,也没有回应。
魏尔伦也没有动,而是执着的、坚定的看着他。
在朦胧的摇曳烛火中, 一切都被衬托得格外暧昧,连光也显得温润至极,又仿佛有千丝万缕的蛛丝,柔软地黏连于那静默的目光对视间。
又过了片刻,兰波才像是纵容了他的请求般,朝魏尔伦抬起右手。
面颊因醉酒而泛红的魏尔伦配合俯身,低垂着眼, 主动将自己那已然滚烫的面颊贴在他掌心,轻轻蹭了蹭,又重新抬眼朝这边看过来。
这一连串动作是做得如此流畅而自然, 既没有演戏的做作,也不具备半点honey trap的应用技巧。
然而,它又比任何honey trap都要来得诱惑, 是魏尔伦以自己为饵而自愿设下的,透着甜美酒气的蜜罐陷阱。
在他弯腰时, 衣领顺着重力往下垂落,能看见佩戴过项圈痕迹的脖颈与一小片光衤果的锁骨,还有金属的细链在兀自轻微摇晃。
是之前在中东地区执行任务时,兰波给他定制的狗牌。
上次任务已经取了下来, 此刻不知什么缘由又被他戴回去,细细勾着脖颈,像实体化的一丝欲念,既束缚住了魏尔伦,也勾得兰波指尖开始发烫。
原本, 作为工作上的搭档、作为生活里的亲友,他们是并不需要更进一步、做出如此亲密行为的。
“好吧。”
但是,兰波听见自己张口,叹息般答应了这个请求。
“去我的房间里。”
仅开着床头灯的卧室里,有一点点葡萄酒的醇香气味开始弥漫,随着二人的动作而逐渐浓郁。
“唔…唔哈……”
像在监狱那夜般,魏尔伦仍旧半靠在床头,偏过脑袋,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但此刻的他也与监狱那时不同,手脚没有被铁制的镣铐束缚,穿着体面干净的衬衫与长裤,身下是柔软的被褥,背后垫着兰波常睡的枕头。
不过,魏尔伦眼下的感受又与当时截然不同。当体温微凉的手掌轻而灵巧地朝他覆来,纤长有力的五指缓慢收拢,收紧,又恰到好处地控制着力道时,他不再需要像【13】那样压抑自己。
兰波单手将自己的身体撑在魏尔伦上方,边让自己保持绝对的主导姿态,边用单手游刃有余的动作着。
台灯提供的光源照明很窄,不怎么清晰,却更令颀长身体覆盖下的阴影更显得那双金眸幽暗深邃,仿佛盯紧爪下财宝的冷血龙类——既比平常任何时候都要更为冷静,又逐渐浮现起某种难以明言的、清晰的愉快。
过量的酒精混杂同等的甜蜜,搅得魏尔伦思维早已混沌零落,只能随兰波的动作发出同样明显的吐息。
他追求着精神上的这份愉悦,并不在于它自身提供的多寡,而是因为这份快乐是由兰波亲手带来的,他们从未如此亲密的待在一起过——也令他是如此深刻的感觉到自己身为人类的一员,在体会仅有人能带来的独特感官。
近乎本能的占有欲驱使着魏尔伦,叫他抬起上半身,伸出手,却搞不清自己到底是想要去拥抱兰波,还是想要用自己手去结束这漫长而甜腻的折磨。
“不准动。”
有略带着笑意的声音在魏尔伦耳边响起,下达了一个甜蜜而残忍的指令。
兰波慢吞吞开口,依靠腰腿力量稳住自己的重心,在没有停止那里的情况下,又用手按在魏尔伦的肩膀处,以一种不容置喙的态度,让对方被迫重新靠回床头,双手也仅能抓紧身侧的床单。
或许也能虚捉着兰波的手腕,而后者十分纵容的允许了这点微不足道的抵抗。
“兰、兰波……呜啊……”
在每一秒都格外难捱的此刻,魏尔伦的大腿肌肉早就绷得极紧,肌理线条流畅的窄腰与脊背也只能克制着往后缩,避免自己做出幅度过大的动作。
比起拥有自我意识不到一年、在这方面毫无经验的魏尔伦,深入学习过这方面的兰波实在显得太过从容了。
而由于他们眼下在自己家里,兰波可以支配的时间也远比在监狱时宽裕。
这令兰波在从容之余,又因醉了酒的缘故,心底生出太多魏尔伦根本无法招架的恶劣掌控欲。
他会在魏尔伦的肌肉绷得极紧之时,慢条斯理地用拇指按住顶端,瞬间将那双鸢眸逼出湿漉漉的、半是求饶半是渴望的水光。
葡萄酒的气味变得更黏稠了,房间的温度在不断攀升,变得黏糊糊的,像有人倒出了一大罐琥珀色的蜂蜜。
“再忍耐一下。”
昏暗的环境里,兰波在发出低沉的、愉快的笑意。
他的手轻而易举操纵着那份原始的快乐,时而允许溢出点黏连的半透明汁液,时而强迫其在封闭的狭窄空间内继续酝酿——但无论如何,绝对的主导者仅有他一人。
魏尔伦的反应也随之愈来愈剧烈,按在床铺的指节早已发白,又只能克制地攥紧床单布料,将它的每一层褶皱都犁得极深,仿佛这样做就能盖过对方的动作、足够转移大脑注意力似的。
从一开始的小口呼吸到最后已来不及汲取的氧气,从鸢眸深处泛起的水光到面颊沾染晶莹的湿痕。
那头纯粹到没有丝毫杂色的金发早就被汗湿透了,打理整齐的衬衫也在挣扎间变得散乱、压出了比喘息声更多的折痕;葡萄酒的香气混着黏腻细微的水声,像淬火敲打的利刃被反复浸入冷水。
从魏尔伦说出请求开始直到现在,兰波也没有允许他解脱哪怕一次。
“唔……唔呃……”
魏尔伦的声音开始漏出苦闷的、幼兽般的小声低喘,但依旧在努力克制。刚开始,他还能仰头抵住墙壁,勉强让自己保持坐姿;后来体力被耗得差不多了,就开始往下滑——直到蜷躺在床上,将半张脸都埋进兰波的枕头里,呼吸也变得急促而压抑。
他从来没想过时间会变得这么难熬,连极限训练时的痛苦与此刻相比也不值一提。
“受不了吗?”
头顶传来气息同样不再平稳的询问,但魏尔伦已经没有力气再用目光去捕捉自上方投来的打量了,只动了动抓紧床单的手指,正要张口——
“呜啊啊……!”
对方却在他转移注意的瞬间忽然加重力道,指腹碾磨般擦过敏感部位的刺激尖锐而强烈,像一波骤然爬高的陡浪,逼得身体在做出徒劳的反应,连本人也完全无法控制。
那声原本要说出口的单词也变了调,压成一声无法再喊出的短促气音。
兰波终于没有再让魏尔伦重新陷入苦闷的煎熬中,甚至还体贴地用掌心全部捞住,不至于弄脏被褥与床单。
虽说后者望向虚空的鸢眸涣散,大概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漫长忍耐后获得的解脱比上次的电流刺激还要令人受不住,当魏尔伦终于恢复些许神智时,明显感觉到身体肌肉仍在轻微痉挛,是长时间过度绷紧后的酸软。
兰波自己也变得气息不稳,但仍然在耐心的等待魏尔伦平复。
过了半晌,逐渐度过余韵的魏尔伦才终于捡回自己的声音,视线也得以聚焦,落在兰波始终虚握成拳的那只右手上。
“那里是什么?”
他开口的声音喑哑,一听就是身体消耗过大、水分严重不足的干渴。
“你的……嗯,我去处理一下。”
兰波没有直白的说出那个名词,而是含混带过后便直起身体,准备下床——
却被魏尔伦抬手拉住衣角,止住了动作。
兰波不明所以的回过头,却见对方同样撑着身体坐起来,将一只手搭在他的右手小臂上,将它朝自己那边拉过来了些。
“不用那么麻烦。”
魏尔伦哑着声音继续说道,另一只手将他蜷起的五指展平,露出中心那一汪半透明的乳白色。
在兰波那微微睁大的、暗金虹膜的倒映深处,是魏尔伦温驯地垂下脑袋,一点一点将他的掌心舔舐干净。
途中,他的眉心还不时拧紧,显然对它的味道并没有多么喜欢。
直到湿漉漉的透明津液代替了那片乳白,魏尔伦才重新抬高鸢眸,柔软的看向兰波。
“教我。”
他开口。
“告诉我该怎么做。”
他的话语有力许多、也不再那么沙哑。
“我希望今晚得到快乐的,不只有我。”
他看着自刚才开始就停顿在原处、始终没有更多反应的兰波,半点也不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是多么的……令对方感到震撼。
那块被体温焐热的狗牌早就在方才的动作间掉出了衣领,搭在衬衫外面。
魏尔伦低头看了眼,又随手将它塞回去,重新盯着兰波,直到对方的金眸微动,终于眨了下眼,才回过神来。
“我知道了。”
刚捡回魏尔伦的兰波绝不会想到在有朝一日,他与魏尔伦的关系会往如此失控的局面发展。
他教给魏尔伦的不仅有那些作为人类拥有的知识、或是更进一步的特工本领、待人接物的礼仪……还有最原始的,欲望。
在这个夜晚,他数次引导对方获得无上的快乐,也让自己的体温泛起从未有过的高热,吐出餍足的喘息。
葡萄酿成的酒香不断挥发在这暧昧的氛围里,又漏出些许洒落在魏尔伦的胸口。
那件本就变得皱巴巴的纯白衬衫因此又溅出一大片暗红色的斑渍,像层叠绽放的深重花瓣。
兰波的袖口也溅上了一点殷红,是对方倔强着不肯自己动手,偏要用手扒着他的小臂、就着他倾斜过来的瓶口喝酒时不慎洒到的。
此刻的时间已经来到后半夜,那瓶酒已经彻底见底,兰波将空瓶放回床头柜,五指轻而缓慢地捋过那头湿漉漉的浅金发丝,将它自魏尔伦的脸上拨至耳后,不至于遮挡视线。
“还能起来吗?”
他问出了与在监狱那夜一样的问题。
但魏尔伦似乎已经醉得厉害,也累到了极点——这胡闹的混乱一晚不仅让他彻底放松下来,也榨尽了他所有能挤出的精力,只能侧躺在床上,鸢眸紧闭着,彻底睡了过去。
兰波有些想笑,又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
但兰波没有将人唤醒、让他回去自己房间睡,而是在洗完澡后,又拿着拧干的毛巾过来帮魏尔伦擦了擦身体,顺便把脏衣服脱掉。
但他也有些累了,便先将它们随手扔地上,难得懒得再收拾这些衣服、或是替魏尔伦再换身新的。
在那张床上躺下后,已经习惯之前任务里睡觉姿势的对方主动挨了过来,用自己的体温给兰波取暖。
虽然仅是任务,但自那之后,兰波度过的许多个夜晚也不再显得寒冷。
——今夜亦是如此。
这就是拥有亲友的感觉吗?确实很好,他好像有点理解手札里的自己为何会对此心生喜悦了。
兰波脸上露出柔软的笑意,伸手关掉床头的台灯。
至于今晚造成的一片狼藉,就留给明天的他们去收拾吧。
…………
中午,窗外的蝉鸣鸟叫早已一声高过一声,屋内的其中一人终于缓慢睁眼。
在彻底清醒前,魏尔伦先捂住了脑袋。
他感觉既疼又晕,像有人一直在用凿子往里钉东西。
但很快,他就来不及细细体会宿醉的后遗症了。
因为更大胆且羞耻的、令他耳廓瞬间发烫的回忆已经一股脑全部涌入脑海,每一处细节皆清晰无比。
甚至,这床薄被掩盖下的身体还什么都没有穿,就这样紧贴着兰波……
连抬起的指尖都开始发颤,魏尔伦默默捂住自己的脸。
看看昨晚的他都干了些什么……!
第38章
魏尔伦沉默捂着脸半晌, 而后蹑手蹑脚地下床,溜去浴室洗澡。
他真的是第一次用“溜”这个词来描述自己的行为,甚至还不留神被地上自己的衣服绊了一跤, 踉跄几步才站稳。
魏尔伦小心回头看了眼兰波。
幸好,他依旧闭着眼,还在睡觉。
当魏尔伦无声吐了口气、重新背过身去时,没注意到缓慢睁开金眸,带着些许笑意看向他的兰波。
身为身手高超的特工,这点轻微的动静已足够吵醒他。
但看在魏尔伦特意放轻动作离开、明显害羞到不是很想现在就面对他的份上……
兰波重新闭上眼,又装睡眯了段时间, 估摸着对方的心情已经差不多平复后,才慢条斯理地起身。
为了再磨蹭点时间,他也刻意又去洗了个澡, 换身清爽的衣服,才来到客厅。
魏尔伦没有坐在平时的那把藤椅上学习,而是在厨房里忙碌。
锅里炖着咕嘟作响的番茄浓汤, 米饭也已蒸到最后几分钟,他正在动手做最后一样餐点, 将剁碎的鱼丸混合鸡蛋、面粉与淡奶油等配料,再捏出一个接一个的浑圆球形,小心地放在餐碟里。
昨晚的衣服已经完全报废了,魏尔伦重新翻出身新的穿上, 是兰波替他挑的款式。
此刻,那件衬衫的袖口被魏尔伦折到臂弯,能清楚看见他的小臂肌肉微微用力,将手里的鱼丸压紧,又将它揉捏得圆滚滚。
在这方面, 他的五指同样灵巧,却是在一丝不苟地制作鱼丸,神情专注。
不过,兰波也清楚记得昨天晚上,这双手是如何抓紧床单煎熬着忍耐,又是如何搭在他的小臂上要拦不拦地捉住,以及最后在他的耐心教导下,从无比青涩到逐渐熟练——教学用具既有他自己的,也包括他的。
而伴随着这些动作,他的喘息从头到尾都没有停过,只不过有时短而急促着提高,有时又因过渡阶段而变得低缓。
不得不承认,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衡量,他在昨夜的体验都相当愉快。
不知魏尔伦是否同样如此?
兰波没有出声,而是盯着对方的动作看了许久,直到魏尔伦被盯得难以再维持表面上的平静,而是慢慢转过身来。
“早上好,兰波。”
他明显已经喝过很多水了,声音不再如昨晚那般喑哑,恢复了平时的平稳。
但若是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就能看出魏尔伦此刻的内心绝对不如表面上那么淡定,甚至连看向兰波的目光也相当不自在,总是忍不住朝一边飘。
显然,对方并不是对昨晚的经历一无所知。
“早上好,保罗。”
兰波没有选择拆穿他,而是带着温和的笑意点了点头,同样跨进厨房,帮他一起准备这道里昂风味鱼丸。
昨晚借着酒劲索要奖励的是魏尔伦,今天格外纠结的也同样是他自己——纠结到连头发都没吹干就过来准备午餐了,搭在肩头的末梢仍然带着湿润的水汽。
原本,他还能靠着做饭来转移注意力,催眠自己再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结果由于兰波此刻忽然地靠近,魏尔伦的动作又变得忙乱,指尖不小心给掌心的鱼丸戳出一个小坑,像是在嘲笑他的不淡定。
旁边传来了很轻的一声笑,肯定不是他的错觉。
魏尔伦默默将那个鱼丸的坑修补好,放在一旁的餐碟里。
“没关系,”
还是兰波先开口安抚他的情绪,“那是很正常的行为,包括你当时的反应也是。”
没想到兰波会又提起这个,魏尔伦露出一点被哽住的表情,不慎又将手里的鱼丸捏扁,再偷偷地重新捏成球形。
“真的吗?”
过了片刻,他还是转过头来看兰波,再次向他确认。
毕竟从第一次开始,他就只和兰波这么做过,此刻自然也会下意识相信对方的话。
“嗯。”
兰波没有迟疑的应了声,但魏尔伦听完后略显犹豫,又问他。
“那你也和别人这么做过吗,比如福楼拜和波德莱尔他们?”
“什么?”
兰波脱口而出这句吃惊的疑问,随后立刻否认,“怎么可能,这种事情也不是随便什么关系都能做的。”
“具体是什么关系才可以做?”
继续追问的魏尔伦在这种时候也格外好学。
“………”
这个问题确实有点难回答,每个人得出的答案都会不一样。
兰波思索着,边将最后一个捏出来的鱼丸放在盘子里。
“至少,”他开口,“比搭档更亲近的关系吧,完全信任的友人或者长辈之类。”
反正,普通的搭档绝对不会教这些事情、也不会互相帮忙的。
“这样。”
魏尔伦的眉眼舒展开,似乎有些放下心来的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虽然昨晚乱七八糟地胡搞了一通,比在监狱那晚做的还要过分;但二人的关系反而奇迹般回到了之前,不再互相继续沉默下去。
魏尔伦做饭的手艺也进步飞快,最初还只能煎煎吐司,再热上一杯牛奶,如今已经可以做些复杂的菜式,还会根据兰波的口味改良。
就像兰波在做饭上会格外关照魏尔伦的喜好般,魏尔伦主动下厨时也会刻意做兰波偏好的口味。
不过,这也并非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因此两人连提都没提过。
“接下来,我们会拥有很长时间的假期,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既然魏尔伦不躲着他了,兰波便也顺势在餐桌上告诉他这件事。
“为什么?”魏尔伦表示困惑,“战争不是还在继续吗?”
“上次任务,我们搞出来的动静太大,”——其实主要是【刺杀总统】这件事造成的影响太大,“我们需要将自己藏起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否则太快执行下个任务,会有概率被认出来。”
他的相貌特征还好说,至少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黑发,把他丢进人群里也没什么稀奇的。
但魏尔伦的金发其实十分惹眼,极少人能有像他这般纯粹的浅金色,大多数都要靠漂白或染发。
再加上他们又总是一同行动,黑发加金发加年轻男性的配置就格外稀缺了。
即使有情报部的同事一直跟在后面帮忙抹消他们的痕迹,也不排除会有被认出来的小概率事件。
他们两人的异能力又都属于高攻击型,不像福楼拜那样可以对接触对象进行催眠、植入心理暗示、乃至修改记忆。
“总之,我们应该还会出一些小规模的任务,像捣毁敌人组织或基地之类。但短时间内,我们不会收到像之前那样的长期潜入任务。”
兰波顿了顿,“正好,我目前还有些东西要学。”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提前向魏尔伦透露点相关信息。
“什么东西?”
魏尔伦困惑眨了下眼,“还能有什么需要你学习的东西?”
在他心里,兰波一直是特别厉害的顶尖特工,沉稳、冷静,面对任何情况都从容不迫。
如果说那个高先生还有什么对兰波不满意的地方,甚至命令他再重新学习的话,魏尔伦确信自己绝对会第一个投反对票。
“并不是,”
注意到他气闷表情的兰波笑了,“高先生打算以后提拔我,让我提前跟着他学点政治方面的事情。”
提拔……
是说以后不会再和他出任务,也不会再住一起的意思吗?
魏尔伦说不清得知消息的自己此刻是什么表情,甚至无法分辨这股忽然憋闷在胸口的情绪。
但他相信那一定不怎么样,因为兰波注视着他的目光变得温和,大概完全看穿了他在想什么。
“不用担心,保罗。”
对方轻声开口,那双蜂蜜似的金眸微微弯起,溢出一点安抚的甜,“我们不会分开的。”
“但是……”
魏尔伦的但是没有结果,大概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后面该跟着什么,也不确定是否可以将它说出口。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的心脏此刻仍旧处于那持续的陡然失重状态,被不上不下地坠在半空,哪怕被安抚也无法彻底落回实处。
“我知道了。”
最后,他只是闷闷这么回道。
兰波也没办法再安慰他,毕竟那是发生在未来的事情,眼下的他就算再如何做出保证,对方也未必会百分之百相信。
不过,他也不算特别着急。
口头的保证本就虚无缥缈,还是让时间来证明他的承诺吧。
——至少在手札所记载的背叛时刻到来之前,他们绝不会分开。
除去这点外,魏尔伦同样有一件事情要尽快处理,那就是任务完成后惯例要进行的心理评估测试。
当兰波陪着他前往另一位心理医师所在的咨询室,发现里面坐着的依然是笑吟吟看过来的克莱芙时,已经不打算再质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
“………”
累了,这些同僚比隔壁一个月未必能打一次招呼的邻居阿姨还热衷他的情感问题,从上到下都是一个德性。
魏尔伦尚且有些困惑,而兰波直接面无表情的在其中一张沙发上坐下,摆出[好了快开始]的催促目光。
“哎呀,老同事见面,你都不打个招呼嘛。”
染成红发的克莱芙冲兰波俏皮地眨眼睛,但后者不为所动。
“是你不请自来,”兰波微微眯起眼,“需要我再向你强调一次我今天预约的是蓬特医生,而不是克莱芙医生吗?”
克莱芙:“耶嘿。”
克莱芙:“不过嘛,这次也不是我故意过来的,是来传口信给你哦。”
“嗯?”
兰波仅是平淡发出一声疑问,明显对自家同僚的这句话并不怎么相信。
“是真的,雨果先生正在隔壁房间等你。他休假结束,马上就要去东欧那边的战场,特意在临走前来找你说些事情。”
克莱芙敢逗兰波玩,但在大事上相当正经——尤其是目前还有雨果先生坐镇隔壁。
雨果和波德莱尔是他们中最早加入DGSS的成员,不仅当初负责教导他们很多事情,也由于性格及身为超越者的关系,是所有人里说话最具有权威的那位。
既然是雨果先生说找他有事,那大概率就是真的有事,克莱芙可不敢拿雨果先生开玩笑。
“你一个人不要紧吗?”
但兰波还是先向魏尔伦确认,“或者,我可以陪你做完心理疏导再去。”
魏尔伦摇头让他放心,“我自己没问题的。”
“呼呼,这么担心我会欺负他?”
克莱芙在旁边听得捂嘴窃笑,换来兰波淡淡一瞪,当即又恢复到一本正经的专家模样。
“我很快就回来。”
虽然魏尔伦已经强调自己没有问题,兰波还是不太放心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才起身离开。
魏尔伦目送兰波离开这间咨询室——门刚被关上,克莱芙就迫不及待挪了挪椅子,整个上半身都朝他那边倾。
“听说你和兰波已经做过了?”
她的眼睛都在闪闪发光,“真的呀?做到什么程度了?”
“…………”
魏尔伦被盯得莫名发毛,整个人都下意识跟着后仰。
过了片刻,他才想起来回应,“你怎么知道的。”
他不觉得兰波会是把这件事乱说给旁人听的类型。
“哦,我偷偷翻兰波递交的任务报告了。当然啦,他没细写过程,但我也玩过这招,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到底靠什么办法躲过了狱警的夜间巡查。”
没想到一诈就能把魏尔伦的实话诈出来,克莱芙的眼睛变得更亮。
“来说说看,和兰波做的感觉怎么样?他其实在接受相关训练时拿的分挺高的,那张脸的条件也非常优秀——但是嘛,他本人从来不用,全是靠硬实力打过去。”
哼哼,还说禁止他们用honey trap教坏心理年轻不满一岁的魏尔伦,结果自己出手倒是很快嘛,根本就是在防他们提前拐跑人吧?
魏尔伦:“………”
没想独自留下来的他会面临这种拷问地狱,不擅长对同僚说谎的魏尔伦开始感到棘手。
过了半晌,他才有点吭哧吭哧地闷闷出声。
“做到什么程度……才算做?”
“那当然是……”
好不容易有支开兰波、和魏尔伦单独相处的机会,克莱芙的脸上都快露出明显的恶劣坏笑,立刻将这方面的事仔仔细细给魏尔伦描述了一遍,并眼看着后者的表情越听越震惊。
“嗯?还没到最后一步吗?”
性观念相当开放的法国人·克莱芙发出惊疑的问句。
“当然没有……”
魏尔伦忍不住单手捂脸,让自己那过于震荡的心情与三观都恢复平静后,才勉强解释一句,“我们只是互相用手……嗯,只是普通的互相帮了下忙。”
“欸——是不是还在顾及你可能接受不了啊。”
克莱芙摸了摸下巴,哼哼笑着猜测道,“意外的很体贴嘛那家伙,怪不得会为了你差点和雨果先生吵起来呢。”
“兰波本来就一直都很体贴。”
魏尔伦下意识反驳了这么一句,才继续问道,“是在聚会上的那次吗?”
“是啊,你也见识过雨果先生那副精英气场了吧?再加上以前是带过我们训练的导师,我们平时都不太敢逆着他的话,更别提顶撞回去了。”
在随口和魏尔伦聊些过去的事情时,克莱芙一直在端详他今天的打扮——苔绿色的衬衫偏深,下摆宽松,别了一部分进墨黑休闲裤里,衬得肌肤格外白皙。
再搭配上那漂亮到极致的五官与颀长身形,整体透出油画般的复古气质,又意气锐利如同手持长戟、驾驭飞马而来的北欧神明。
兰波的穿衣品味很好,连带将他家这位“搭档”也打扮得格外……耀眼,轻而易举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克莱芙将许多词在脑海里过了遍,才找到一个勉强符合的形容。
被主人用绸缎仔细擦得闪闪发光、又打造红丝绒宝匣盛放它的瑰宝般,魏尔伦就是被兰波如此细心呵护着。
不……也可以说是,掌控着?
身为心理领域专家的克莱芙思索片刻,决定将心偏向自己的老同事那边,不对魏尔伦揭露这份事实。
毕竟,倘若后者并没有认定那些行为是在束缚他,使他感到苦闷,那么,这也是一种适配的相处方式。
仅是特别了些。
“那我问你哦,”
估摸着兰波快要回来了,克莱芙抓紧时间,甚至竖起一只手掌挡在嘴前,笑着悄悄问他,“你会想和兰波更进一步吗?”
魏尔伦的身体僵硬片刻,很难说他当时脑海里闪过的除去兰波五指修长的手指、除去他含笑下达的甜蜜指令、除去他用柔和语调引导之外,还是否有更多、更深入的虚构场景。
但最终,他只是肯定点了点脑袋。
“想。”毫不迟疑回道。
“好,等我小小教你一招。”
克莱芙的脸上浮现出[能坑老同事一把,之后哪怕会被追杀也不亏]的灿烂笑容,示意魏尔伦再靠过来点。
“之后,你找机会这样……”
…………
等兰波与隔壁的维克多·雨果聊完,重新推开咨询室的门进来时,发现魏尔伦正背对着克莱芙坐,而后者正在给他编发辫。
魏尔伦的金发在这一年里长了不少,兰波又只修剪他的刘海,使得发尾如今早能扎起来一小束,留出大约手掌的长度。
但他们都不是会给自己编头发的类型,大多时候都任由它散着,任务作战或者平时嫌麻烦时,就随便找一根皮筋将它扎起来。
然而,此时此刻,克莱芙仿佛在给洋娃娃编辫子般,正笑眯眯的给魏尔伦编头发。
先将刘海四六分,从四分处接近顶部的部分开始取一绺头发,边反方向编五股辫边沿路小绺小绺的头发,直到它贴着鬓角朝末端延伸,额外在长发中编出一束精致的五股发辫。
兰波进来时,克莱芙已经将这发辫编到末尾了,正哼着歌,从自己发辫上抽出一条丝带,将五股辫与其余的散发都贴着颈后束在一起,全部拢着搭在右侧肩头。
兰波:“………”
兰波:“…你这是在做什么?”
“哎呀兰波,你可算回来啦,我们在等你回来做心理疏导等得无聊咯。”
克莱芙将身体转了个方向,双手一展,彻底露出魏尔伦的新发型。
“于是呢,锵锵~我给你家漂亮男孩设计的新发型!如何?不错吧?你也不能光给别人穿漂亮衣服,头发还是乱七八糟散着嘛。”
魏尔伦也转过脑袋来,相当期待的看着兰波。
不得不说,这个精致的发型真的相当合适他,克莱芙的手很巧,也很懂什么样的发型最能衬托出本人的气质。
饶是兰波也受到了一点点冲击力……只有一点点。
“这个发型,”
沉默半晌,他深吸口气,对克莱芙说道。
“教我。”
第39章
临走前, 兰波对与克莱芙的这次会面勉强打出好评。
并非因为对方在心理领域上有多专业,而是她给魏尔伦编发的手艺确实挺不错。
当时,克莱芙在教完兰波如何编魏尔伦的新发型后, 还十分热情的推荐也给他设计一个,被后者眼也不眨地拒绝了。
魏尔伦稍微有点失望,不过也不算特别泄气——兰波的黑发天然卷出优雅的弧度,宛若随星夜凉风而起伏的柔软海浪,不必设计什么造型也已经足够好看了。
兰波则开始每天给魏尔伦编发,让一束精致的五股辫压着左侧鬓角,朝下一直延伸至后颈, 又与其余散落的发尾一并用黑色的丝带扎紧,尽数拢在肩头。
如此一来,左侧面颊得以完整的露出, 倒显得右侧的刘海有点长了。
兰波用手指轻轻拨了拨,又剪掉几缕过长的碎发,确保它不会遮挡住右边鸢眸的视野。
虽然每天亲自动手给另一位男性编这么细致的头发这件事有点微妙, 但兰波感觉自己……乐此不疲。
或许可以将这归咎于对方确实格外合适这个发型,而他又有些强迫性完美主义的心理。
距离心理评估测试结束过去几天, 克莱芙又惯例的在私密频道里给他发讯息。
克莱芙:[所有负面的心理症状都进一步减轻了。看来,我们亲爱的兰波先生真的很喜欢他的搭档,不需要其它干预也可以恢复呢。]
兰波:[………]
哪怕此刻的兰波无法当面观察她的表情,但从这些乐得几乎都要发出颤音的单词来看, 也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调侃与揶揄。
兰波:[……感谢。]
无论如何,兰波还是很感谢这些同伴的关心。
克莱芙:[说起来啊,我们这边有没有什么脱离单身后需要请大伙喝酒的规矩来着?]
福楼拜:[等等我看见了什么!(吹口哨)]
兰波:[……福楼拜,你又入侵我们的私人频道!]
福楼拜:[有什么关系嘛,既然我能进来, 就代表这个频道并不私人。:p]
波德莱尔:[哎呀,我们的阿蒂尔也终于长大成人了,好欣慰哦,今天就先喝酒庆祝一下吧(干杯)]
兰波:[……您只是在为自己喝酒找借口而已,波德莱尔先生。]
兰波:[还有,为什么您也能入侵这个频道?我记得您并不是计算机领域的专家。]
克莱芙:[是我邀请的,耶嘿。]
兰波:[……]
波德莱尔:[对了,我身边的雨果也托我向你与魏尔伦问好,但他的建议不怎么中听所以我就不转述]
这句话后面没打完就发了出来,大概是被旁观的雨果气到拎起领口开始教训。
不过,兰波大概也能猜到雨果对魏尔伦的评价——只是具备对外界响应能力的类人型异能武器,是被【牧神】成功编撰人格程序并模拟为人类的人工特异点,算不上真正的人类。
情绪,那也不过是人格程序模拟出来的一部分。
从一开始,得知政府想将【黑之十二号】编入DGSS的雨果,对魏尔伦的评价便只有一样。
——强大的异能武器。
而现在,波德莱尔竟然告诉他,兰波要和一个异能武器脱离单身?这跟宣布他要与自己的军刀结婚有什么区别?
就算那个魏尔伦的反应确实和人类很像,像到几乎一模一样,连初次见到他的自己也因此感到些许惊讶。
但实话实说,这与被超出常理的先进科技吓了一跳也没什么本质上的差异,魏尔伦终究改变不了他诞生自实验室、而非母亲子宫的事实。
“现在也有和石头、和树、和玉米煎饼结婚的人啊,”
波德莱尔无所谓道,“你就是太古板啦,真是大惊小怪,维克多。”
“……”
单手轻松拽紧他领口的雨果简直要被气笑,“谁古板?你在说谁?”
对此,波德莱尔舌头一吐,脑袋一歪,摆出已经缺氧死翘翘的表情,让雨果磨了磨牙,还是松手让这家伙重新倒回沙发上。
“你在担心兰波?还是魏尔伦?”
波德莱尔顺势朝后一躺,也不在意自己衣领被扯得歪歪扭扭——还是雨果自己又实在看不顺眼,俯身给他把领口理好,又重新打了遍领带。
“比起兰波,我更担心魏尔伦的不受控。”
雨果的神情冷静,“兰波之前提交的研究材料不全,情报部的人至今没找到关于它的解放程式。何况,有消息说德国那边也开始研究人工特异点。”
失去解放程式的魏尔伦目前只有操纵重力的普通状态,异能力的表现与政府预期相差太大,也无法投入正面战场。
假使让德国研究员成功造出第二个【黑之十二号】,法国极有可能会面临战争失利,这是谁也无法接受的。
“你用【它】来称呼魏尔伦,当心兰波听了生你气哦。”
但波德莱尔看起来并不在意那些博弈,只是笑嘻嘻抓他的用词,“我要给兰波打小报告。”
雨果的话音顿时一停,那双银灰色眼眸随即微眯,很有气势的瞪了眼波德莱尔,就像在说[你敢打小报告试试]。
“……总之,既然兰波喜欢他,我也不会说什么,”雨果最后道,“但我会盯着魏尔伦的,他最好别出什么岔子。”
“比如呢?”波德莱尔问。
“自然是出于不明原因,失控到释放出特异点。”
雨果理所当然扫了眼波德莱尔,“在这点上,盯着他的人可不只是我。”
“就这些?”
波德莱尔大声叹气,“你不祝福下他们的感情吗?我还等着在频道里打字转述给他们听呢。”
雨果:“………”
雨果:“谁跟你一样总想着感情那点事?想祝福你就直接打字,不用来刻意问我。”
“是是——”
波德莱尔手下不停,噼里啪啦开始打字,口里还要妥协似的应两声。
嗨呀,根本就是个嘴硬心软的家伙。
波德莱尔:[经过本人的不懈采访,尊敬的雨果先生表示他将诚挚祝福你与魏尔伦的感情——噢,他甚至还直言自己想在婚礼上客串神父]
这句话又是没打完就发出来了,大概是再次被雨果拖去狠狠教训。
克莱芙与福楼拜则毫不留情的发出一连串[哈哈哈哈]在频道里。
作为由格外不正经的波德莱尔教出的学生,兰波竟然成为他们中最正经的一位。
比起波德莱尔,他的行事作风更像指导过他一段时间的雨果——这或许也是后者同样更喜欢他的缘故。
就像在雨果动身离开巴黎前,特意私下找兰波透露德国那边可能在研究人工特异点的情报。
大概率是从政府内奸——上任国防部长那边泄露出去的,但不幸中的万幸是政府收到的研究资料里也没有特异点的解放程式,才让魏尔伦不至于被敌国操纵,反过来成为法国的敌人。
这份情报的保密级别很高,雨果有权限知晓,兰波却没有。
但兰波却是唯一与魏尔伦朝夕相处的人,一旦德国研究员破译出特异点解放式,成功迫使魏尔伦无意识释放出体内的特异点,兰波会在毫无防备下陷入极为危险的处境。
“其实有个最万无一失的用法,”雨果认真对他说道,“你可以杀了魏尔伦,用异能读取它的尸体后,转换成你能在【彩画集】展开的亚空间内驱使的异能生命体。”
如此一来,兰波就不必再担心魏尔伦失控,反过来杀死自己。
“感谢您的关心,我暂时并不考虑这点。”
听完这个建议的兰波面无表情,只是欠了欠身,“另外,请不要用【它】来称呼魏尔伦。”
这是他们交谈最后的一段内容,接着,兰波就起身来到门前,准备回去魏尔伦正在等他的那间咨询室。
“嗯?”
身后的雨果发出声疑问,“如果我继续使用这个代词,会怎么样?”
兰波沉默了片刻。
“我会生气。”
门被对方毫不留情地关上,留下被这句话威胁后,眨巴眼发出一串“……”的雨果。
当然,兰波隐瞒了所有人一件事。
他一直都知道该如何解除魏尔伦的人格式封印——比起一段苍白机械的命令字符串,那或许更像是一段诗歌。
但没有掺杂【牧神】异能的特殊金属,他只能剥离魏尔伦的人格控制、释放出他体内的特异点,却找不到让对方收回特异点、重新回归正常状态的办法。
实际上,即使有完全掌控特异点释放与压制的办法,兰波也不是很想让政府得到。
如果真的让魏尔伦落入那种被看作异能武器、任旁人操纵的境地,那么他在法国政府这边,又与在【牧神】那边有什么区别呢。
但他确实也很在意德国那边的研究进展。
假设那帮人跟着【牧神】留下的资料进行研究后,真的可以批量生产人工异能生命体,对本就心思敏感的魏尔伦来说,该是多么大的冲击。
他不能让魏尔伦见到那样的景象。
用过餐后的晚间,坐在沙发上的兰波盯着手里的书走神,没发现魏尔伦同样一直在注视着他。
电台的声音沙沙在耳边响起,魏尔伦没有认真去听内容,注意全都放在兰波身上。
克莱芙与他单独待在咨询室里时,前者兴致勃勃地给他口头传授了许多honey trap的技巧,越说越来劲,比最开始讲的“我就小小教你一招”多出足足几页纸的内容。
什么肢体语言暗示、什么制造反差的着装选择、什么生活道具巧妙运用、什么暧昧场景布置……
诸如这些东西在魏尔伦的脑海里转了一遍又一遍,并不敢相信只是这样做就能让兰波同意。
也太奇怪了吧,刻意做这些就能让兰波被诱惑到吗?
魏尔伦对此持怀疑态度,但又在对方信誓旦旦的打包票中变得半信半疑。
不过,他倒是很喜欢克莱芙给他设计的编发,让兰波每天都会示意他过来坐好,再用那双手不紧不慢的将发辫束起,带来长久柔软的、温暖的触感。
为此,哪怕魏尔伦其实自己也可以动手编出这个发型,依然故意摆出学不会的笨拙。
兰波则负责假装没发现这点。
而此刻,走神回来的兰波终于发现魏尔伦一直在盯着他看,相当全神贯注。
“嗯?”他疑惑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没有。”
魏尔伦停顿了下,还是接着说道,“我要去洗澡,但没衣服换了,可以借你一件吗?”
“当然可以,你直接……”
兰波脱口答应魏尔伦的请求,却在说到一半时敏锐察觉到不对。
兰波沉默:“………”
兰波提高声音:“是不是克莱芙教你的??”
竟然用上佯装无意穿目标衣服这招,只有那家伙才有机会给魏尔伦灌输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嗯。”
才说一句话就被拆穿套路,魏尔伦顿时觉得克莱芙所谓的必胜技巧,也称不上有多高超。
他们好像都忘记了克莱芙学过的东西,兰波自然也学过类似的……
“那群八卦的家伙……等我之后再找她算账。”
兰波合拢手里的书,无奈扶了扶额头,才继续对魏尔伦说道。
“你不需要学习这些,之后的任务里也不会用到。”
他的话语十分平稳,眉眼间也并不显得生气或恼怒——比起这种不动声色的平静,魏尔伦忽然希望兰波能露出更生动些的表情。
就像他喝醉酒的那晚。
在后半夜,兰波的体温也开始发烫,那双蜂蜜似的金眸泛起柔软粼光,带着点低喘的往下望去,口中依然在温和地、不紧不慢地引导着他。
[做得很好……就这样,保持这个动作,呼,继续……]
那是属于兰波的,最真实的一面。
魏尔伦内心深处开始为此蠢蠢欲动,本能的占有欲驱使着他索要那些被藏得更多、更深的东西。
“是我答应的。”
在兰波准备起身去洗澡时,他忽然开口。
“嗯?”兰波回过身。
“是我先同意,克莱芙才告诉我那些技巧的。”
魏尔伦看向他的神情无比认真,“因为我想要和你更进一步。”
兰波难得露出惊讶的反应,微微睁大眼。
哑然了会儿,他迟疑向这位至今为止的苏醒时长还没有满一年的魏尔伦问出声。
“你理解更进一步……是怎么做吗?”
魏尔伦顿时露出有些难以明说的表情,显而易见的已经被某人仔细科普过了!
“克莱芙……”
兰波深吸口气,才用往日那般平稳的语气继续对魏尔伦开口道,“不行。”
“为什么?”魏尔伦皱起眉毛。
“你的阅历还太浅,只是用手也就罢了,但如果真的要做……”
兰波顿了顿,“你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更进一步。”魏尔伦不假思索。
为了更进一步而做那种事,做了那种事就可以更进一步;而为了更更进一步,就更要做那种事……这算什么,形成了sOx特异点?
“……不要在这种地方和我卡bug,”
兰波为这荒诞的套圈逻辑哑然半晌,还是坚定拒绝了,“我在那方面的观念并不如波德莱尔先生开放,你需要仔细考虑清楚。”
虽然如今法国的年轻一代都喜欢宣扬开放观念,但他是一心一意的保守派。
“要考虑到什么时候?”魏尔伦开口。
“……等我能听出你的话里没有用上honey trap的时候。”
沉吟片刻,兰波认真回给他这么一句。
要回答说[等你的心理年龄达到18岁],那实在太不现实。
毕竟魏尔伦的身体年龄都已经快到18岁,且他的学习与认知能力也并非仅有几岁的孩童。
这不算是拒绝,也称不上接受,兰波只是希望魏尔伦能在真正确定自己的情感、知晓建立亲密关系究竟意味着什么之后,再向他提出这类请求。
不过,那天与雨果的谈话,又再次提醒了兰波。
只要魏尔伦是人工异能生命体的本质没有改变,哪怕他们像手札里记载的那样成为亲友,等到那日来临,对方或许依然会选择背叛他。
——不是说要完全掌控他、成为他精神的锚点吗?
在那持续的淋浴水声里,有内心的另一道呓语在对着兰波窃窃发笑。
——不如就答应吧,然后在那方面也逐步控制他,打碎他,重组他,让他彻底变成属于你的东西,不再具备任何自我意识。
水珠在脚边不断溅出细密的涟漪,明亮的灯光下,连他的倒影也变得零落四散。
——你能做到的,因为你学过那些,比克莱芙学得还要更好。
又长了些的黑发自肩头滑落,将那双浅金的虹膜遮得幽暗而深邃,面无表情如高高在上的冷漠贵族。
但在最后,兰波只是沉默的拧紧水龙头,拿起毛巾擦干身体,再换上布料偏厚的长款睡衣,回到卧室。
就像雨果能提出那个一劳永逸的计划般,兰波同样能想到类似的方法——只要不将魏尔伦的个人意志考虑在内。
比亲友的关系更近一步,趁他尚未懵懂的时候彻底掌控身体与思想,让他永远沉溺在对“奖励”的渴望里。
这些都是身为特工的阿蒂尔·兰波能轻而易举做到的事情。
可他依然拒绝了,因为他尊重魏尔伦的人格,认可魏尔伦是拥有真正自我意识的人类。
比起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刻意引导,他更愿意等魏尔伦在了解一切后,自愿接受束缚——或有形的、或无形的。
如果到那最后时刻来临前,他仍然没有成功的话。
躺在床上的兰波闭眼,神情逐渐冷下去——
笃笃。
房门在魏尔伦轻轻敲了两次后,门把手被拧动,打开,露出他的身影,也打断了兰波的思绪。
他穿着自己的睡衣,短袖长裤,布料是透气的棉麻。
“我来和你睡觉。”
站在没有开灯的卧室门口,魏尔伦用一种理所应当的语气对兰波说道。
“……嗯?”
兰波半撑起身,发出一声相当的困惑鼻音。
“你只是说暂时不能做更进一步的事情而已,”魏尔伦平静道,“一起睡觉是早就发生过很多次的事情了,不能算在【更进一步】里。”
无法反驳的兰波:“………”
到底是谁教的,竟然让他学会了钻他的语言漏洞…!
“再说,现在到秋天了,晚上气温又开始变低,你抱着我睡会比较暖和吧?”
魏尔伦朝房间内走了一步,也让兰波心底那层以理性包裹的外壳尚未彻底封死,就被此刻听见的意外发言打碎,轻轻戳中最柔软的地方。
那双浅金的眼眸也变得柔和,像阳光下融化的冰。
“——好吧,你说的没错。”
兰波叹息着妥协了,将自己的床让出一半给魏尔伦。
他穿着厚睡衣,在被窝里躺了这么久,却还没有站门口半晌的魏尔伦暖和,足以令那冰冷到泛白的指尖也惬意舒展开来。
“晚安。”
兰波闭上眼。
“………”
过了会,那双金眸又再度睁开。
“怎么还不睡?”
察觉到魏尔伦一直在盯着他的兰波微蹙起眉心,想要催促他快点休息。
但下一刻,伴随窸窸窣窣布料摩擦声响起的,是他那只右手被握住,抬起,轻轻贴在对方的脸颊上。
“虽然那天晚上我醉过头了,但既然已发生那么多次,应当也不能算在【更进一步】里。”
黑夜里,有属于魏尔伦的嗓音低低响起,如诵唱圣歌般丝滑地轻吟着——确实是相当有唱歌天赋的声音。
但那些话语的内容,却绝不是“圣子”会说出口的。
带着一点点得寸进尺的笑意,魏尔伦的声音更近了些,有轻且柔软的触感自兰波的右掌心传来——是对方主动蹭了蹭,透出十足的蛊惑意味。
“所以,再对我做一次吧,兰波。”
“我想清醒的感受它。”
第40章
无论多么辞藻优美的花言巧语, 都比不上捧出的一颗天然真心。
就像是宗教的圣子主动走向祭坛,将自己视作献给神的祭品,此刻的魏尔伦也主动贴近兰波, 温驯而彻底地展开自己。
他在释放出予取予求的信号,那双在黑暗里执着望向另一人的鸢眸也必定是明亮的,漂亮如阳光下的柔软茶珀。
浅浅的温热吐息拂在二人间,极近的距离令兰波几乎能听见对方在咬字发音时产生的轻微振动,带着一点点狡猾的笑意。
这才不是什么属于圣子的献祭,而是来自北欧神明的一场求丨欢。
直白的、炽热的。
亦如他此刻触碰到对方肌肤的指尖,也早已被那份热烈同化了般, 逐渐泛出一点悄然悸动的滚烫。
兰波几乎要为此发出叹息,开始反思自己的教育方针是否出了些许问题。
让魏尔伦过度沉溺于这方面,无论怎么想都不是好事吧?
结果现在还被某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事教坏了……
“兰波?”
见对方半晌没有动作, 魏尔伦又顺理成章般更靠近了些,以一种近乎亲密无间的姿态在轻声呼唤他的名字——这个经过交换的名字,为他们的关系添上独一无二的证明。
再没有其他人比他们二人更亲密了。
再没有其他人能触碰他们到如此程度了。
“你在想什么?”
魏尔伦在悄悄地问, 声音落在这片静谧的小小宇宙里,像一片轻盈的羽毛。
“……在想你到底被谁教坏的。”
兰波有点无奈, 但他的手仍贴在魏尔伦的面颊上,没有显出半分抗拒。
“我只听你的教导,”
魏尔伦配合的温驯回答道,“如果说你想找罪魁祸首, 那就只有你自己。”
这话听上去像是魏尔伦将责任都归咎在兰波身上,但他说这句话的口吻更像干完坏事后还要故作纯良的无辜,再带一点点理直气壮的狡猾。
还有几分甘愿引颈受戮的味道。
兰波压在魏尔伦面颊的指尖随之轻颤了下,好似被对方的话语烫到那般——而这细微的反应被魏尔伦敏锐捕捉到了,鸢眸深处的笑意也变得更加明晰。
他喜欢见到兰波露出真实情绪的细节反应, 尤其是因他而起的。
“——看来,真是我教坏你了。”
连窗帘都被彻底拉起的这片静谧黑暗里,终于有温和的声音响起,在低低叹息着,又杂夹独一份的妥协与纵容。
“好吧。”
这句话就像一个信号,令魏尔伦的心情瞬间变得格外愉快。
醉酒那晚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他一直忍耐到现在才再次提出请求,甚至并不确定兰波是否会答应。
毕竟严格来说,那次的他是消耗了兰波许诺的“一次任务奖励”才换来的。
而眼下,听到兰波同意的魏尔伦欣然转过身去,朝床头柜的方向伸出手,准备打开那盏照明范围极窄、但此刻已然够用的昏黄台灯。
——只是,那双伸出的手在途中便被另一只手覆盖、压住五指,温柔却不容置喙地制止了他的动作。
“……?”
在魏尔伦正要困惑回头表示疑问时,兰波在他耳畔微笑着轻声道。
“不是说想要‘清醒的感受它’吗?开灯的话,可不能算是‘足够清醒’了。”
兰波的语速不紧不慢,每一个音节皆咬得标准而清晰,却在单词衔接上带出了点促狭似的暧昧,瞬间使魏尔伦的耳廓烫了起来。
没有光源的卧室内漆黑一片,看不清任何物体的魏尔伦等同于视觉被剥夺,便仅能依靠其余感官来代偿。
触觉、听觉、还有嗅觉。
他从来没发现这些反馈竟然鲜明且清晰,对方每一点细微的动作所带来的感受变化都如此深刻,几乎要一直钻进他的骨髓里。
原来指腹的纹路是如此粗糙,粗糙到在刻意施力下的缓慢摩挲时,能磨得他大腿直打颤,张口发出无法抑制的短促气音。
原来那一点摩擦的水声是如此清晰,清晰到当那修剪整齐的圆润指甲缓慢刮擦时,连泛红眼尾逼出的眼泪也滴落仿若交替流淌的雨,回响似的放大在他耳畔。
“唔……!”
这次,魏尔伦确实清醒的感受到了这一切。
甚至太过强烈了,令他整个脊背都绷得极紧,哪怕兰波在笑着要他“放松”也做不到。
没被酒精侵占的大脑在一声高过一声地发出哀鸣似的喜悦,口中呼出的温度变得灼烫不已,连体温都高得仿佛要融化。
盖着被子,没办法散热……
思维被无数嘈杂而细微的动静搅混,魏尔伦下意识想要动手掀开,却再次被另一只空出的手握住,重新塞回那层柔软的、厚实的棉绒地狱里。
“兰…兰波……”
魏尔伦发出一点点抗议的急促吐息,夹杂着比上次更加难捱的煎熬。
他能感觉到棉被下的自己浑身都在出汗,发丝早已汗津津地贴在他面颊与颈间,却只能无济于事地甩了甩脑袋,幅度微弱,亦如他无法彻底摆脱的这份双重叠加的快乐地狱。
对方的行为超级恶劣。
一次,再一次,又一次。
“再忍一忍。”
兰波还要用温和的声音说出与那晚同样的话,明明动作比那次要过分得多——换句话说,是与上次相反的极端。
魏尔伦从来没想过,在【不被允许到极限】的反面,原来还有【强行压榨到极限】。
在深重的黑暗里、在隔绝掉所有视线的狭窄空间里,他的鸢眸早已颤抖着睁大,整个身体都使不上力。
其中一只手的五指已经自身侧那犁出无数褶痕的床单上艰难挪开,摸索着捉住兰波的手腕。
“兰、兰波……”
他的呼吸太过急促,喘不上气的发音严重走调,透出显而易见的沙哑与苦闷,似乎想向兰波祈求一段容许他休息的间隙。
大脑晕眩得厉害,身体也热得厉害,肌肉一直在无意识地绷紧又放松,根本不听他的控制。
明明所有动静都被闷在窸窣作响的黑暗里,他的嗅觉却好似已捕捉到了那股特殊的味道,一次比一次更浓郁,却又一次比一次更寡淡。
恍惚间,魏尔伦听到兰波自胸膛震出一点浅淡的笑音,带着以往从未听过的、小小的恶劣趣味。
对方就是故意这样做的——即使同意了他的请求,也喜欢把他折腾到极限,非常的坏心眼。
与平常状态的兰波相差甚远,令魏尔伦不知该高兴还是逃避。
他依然没能得到休息,那些一阵叠加一阵的刺激也已经由尖锐变得圆钝,令他湿漉漉的喘着气,将汗湿的额头贴在对方的颈窝里,连带黑发也被一道压住。
是浓郁的洗发露香气,混杂着对方身上沐浴液的味道,像一片引诱他不断下坠的深海。
下一刻,对方的另一只手轻轻压在他发顶,做出将人环抱在怀里的姿态;又挪动手指,让湿成一绺一绺的发丝在慢慢的安抚中被捋顺,以及宽慰他那具一直在压抑不住颤抖的身体。
“——!”
直到魏尔伦发出最后一声哽咽的、含混的气音,整个人在绷紧后骤然脱力,兰波才彻底松手。
这时,魏尔伦已经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仅能精疲力尽靠在他肩头。
等那床被子终于被兰波掀开,让热气散出去些许时,魏尔伦整个人都湿得仿佛从水里刚捞上来,兰波甚至不太确定他是否还清醒着。
“做得很好。”
但兰波依旧摸了摸他的脑袋,是一贯鼓励式的亲昵口吻。
“不要……在这种时候夸我。”
——换来了对方有气无力的抗议,嗓音比上次还要沙哑,连维持生命的呼吸都显得疲惫至极。
不过,这次总归比上次要强一些,魏尔伦还有余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和兰波交谈几句,而不是直接昏睡过去。
“怎么说?”
兰波微笑道,换来魏尔伦在黑暗里也要坚持瞪对方一眼,满脸都写着[你说呢]。
“太…丢脸了。”
过了片刻,魏尔伦才压低声音回道。
就这么轻而易举被掌控着,没有尽头,也不被允许反抗,一次又一次,即使酸痛与欢愉交织也没能停止。
“是保罗说想要清醒感受它的。”
“………”
偏偏,始作俑者还要用无辜的口吻替自己开脱,让魏尔伦哑口无言,根本找不到理由反驳。
他会钻文字漏洞,兰波当然也会钻,而且用得比他过分多了。
此时此刻,他浑身肌肉、尤其是那里全都在泛着麻木般的酸疼,一抽一抽的,带着点神经无意识牵动的轻微痉挛,彻底体验了一次过度使用的后果。
好在兰波也不嫌弃他,即使乱七八糟的渍迹已经把所有布料全部浸透,连指间张开都能粘牵出数道半透明的丝,也没有说要去清洗的意思,而是继续纵容地任由他靠着自己休息。
这种氛围的感觉很好,是人类与人类之间才能产生的亲密联系,让他感觉自己是活着的。
察觉到魏尔伦被他那句话卡壳到半晌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来,兰波又开始笑,听上去心情很好。
“看来,你今晚可以做个好梦了。”
他对魏尔伦这么说道,却令后者有点怔住。
“我……”
魏尔伦深吸一口气,如同在积蓄说出那些话的勇气般,终于在此刻向兰波坦白了一件事情。
“我不会做梦。”
“嗯…?”
还是第一次听到魏尔伦这么说的兰波有些诧异。
双方以往也说过许多次这句再寻常不过的晚安道别,但魏尔伦只会在略微停顿后,也回以一句同样“做个好梦”的祝福。
“因为,我其实不是人类啊。”
魏尔伦的声音透出点苦涩与沮丧,“因为我不是人类,所以不会做梦也是很理所当然的吧。”
“睡觉对我来说,只是[闭眼、失去意识、睁眼]这一道经历黑暗的流程而已,梦境是什么样的,我只在书上读到过。”
“连大多数动物都会做梦,我却根本不知道做梦是什么体验,哈,很讽刺吧,【牧神】设计好了一切程式,将我造得如此像人类,却偏偏在这里疏忽了,简直就像是……”
魏尔伦自顾自的往下说,似乎想要一口气将这些憋在心里已久的情绪宣泄出来,连声音都开始颤抖。
大概在谁也看不见谁的黑暗里,他们又恰好是如此亲密的依偎姿势,他才终于闭起眼不管不顾地说出了这些,而不必担心迎来异样的目光。
“保罗。”
然而,兰波轻柔地开口唤了声他的名字,使那段话的结尾变得戛然而止。
“【是否身为人类】,对你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吗?”
令魏尔伦感到意外的是,兰波并没有直接回应【你是人类】,或者【你不是人类】,而是用一种征询意见的口吻,先向他确认这个结论对他的意义。
“………嗯,”
他的喉结滚动,艰涩地对兰波坦诚道,“我只是一串由字符组成的模拟人格而已,是为了欺骗特异点而生的虚假灵魂。”
“本质上,我的思维、我的感情,包括我面对外界一切主观或客观的感知与反应,都只是创造者设计出来的某种机制罢了。”
他的诞生并非自呱呱坠地的第一声啼哭开始,而是苏醒于一具少年的躯壳。
对这个世界的知识学习得越多,他的心底越感觉到某种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孤独。
如同他独自站在原地,望着无数行人在眼前来来往往,拉出无数道分辨不清面容的残影,但仍能清楚感知到那些或喜或悲、或嗔或怒的情绪——都出自真实的灵魂,是他无论如何都跨不过去的天堑。
他被独自遗弃在这个世间,找不到归属。
而这份越发迷惘的痛苦始终萦绕在心底,越积越深,几乎要彻底困住他。
——直到在监狱度过的那晚,被兰波亲手带来的另一种感觉打碎了。
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只剩下纯粹到极致的快乐,以及一双始终注视着他的深邃金眸。
因此,他才会贪恋这种能够放空一切的欢愉体验,再三向兰波索取。
不过,这些话在魏尔伦的脑海里打了几个转,终究是不太好意思也对兰波一道坦诚出口。
兰波耳中听到的,就是魏尔伦始终介怀自己并非人类的身份,并对此感到巨大的迷茫与痛苦。
而且,哪怕自己再三强调他认为对方是人类也是没用的,手札里已经记载了这点。
卧室内安静良久,久到魏尔伦几乎要露出自嘲的苦笑、准备起身离开时,却忽然听到耳边传来兰波的声音。
“……我在加入DGSS前,”他说,“也曾拥有过双亲与友人。不过,在他们的认知里,我已经死在了监狱里。”
还是第一次听兰波提起自己的事情,魏尔伦的鸢眸微微睁大了。
“唔,他们现在应该还在某处生活着吧,虽然有时会苦恼战争什么时候结束,但不会有性命之忧。”
兰波继续说道,用带着点回忆的口吻。
“这份工作不能和其他人产生联系,所以我从那时以来,始终是孤身一人,或者扮演各种不同的身份与性格,奔波在不同的任务里。”
“直到认识你以后,保罗。”
在魏尔伦不敢相信的表情里,兰波的声音始终很平稳,是他一贯的淡然与冷静。
“或许你确实诞生于实验室,连人格都是伪造的,即使是最顶尖的医学专家也无法通过身体检测来证明你是人类。”
“在得知我与你如今相处的情况后,雨果先生甚至说我[就像在宣布与自己的军刀结婚]。但我并不认为这有任何值得奇怪的地方。”
“重点在于,保罗……你不必现在就急着对自己下定论。”
魏尔伦始终专心听着兰波说话,直到发顶又抚上那只柔软的掌心,轻而缓慢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你还有很长的时间去经历、去思考。如果在答案的最后,你觉得自己是人类,那么我会认可作为人类的你,”他淡淡道,“如果你认定自己不是人类,我也永远接纳你那‘虚假的灵魂’。”
“反正,无论你的人格是否由程式模拟,【牧神】都已经死了,这世上不可能再造出第二个一模一样的你。”
在听到这段话语的中途,魏尔伦便已怔怔愣住。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堵在他的胸口,闷闷的,还有点酸涩,却又不知该如何才能发泄。
兰波也耐心等着魏尔伦平复情绪,并没有催促。
会愿意将这份恐惧对他坦诚出口,已经是魏尔伦在心理上的巨大进步。
通过手札的提前预警,他在这点上早有心理准备,即使魏尔伦要跟他讨论更哲学一些的话题——
“兰波。”他听见对方开口,依旧是唤了声他的名字。
“嗯。”兰波应道。
“雨果先生为什么会说你[就像在宣布和自己的军刀结婚]?”
“…………”
“兰波?”
“睡觉时间到,你现在该去洗澡了。”
兰波拒绝回答,并冷酷的截断了这个话题。
床头的台灯也终于被打开,为二人提供了些许照明。
“——我知道了。”
魏尔伦却因对方的这份反应而露出了点笑意,用手撑起自己那浑身都泛酸的身体时,想起了什么,又回头看向兰波。
“来我房间睡吧,”
他眨了下鸢眸,十分自然的说道,“这张床已经被我弄脏了,明天再收拾。”
从兰波的视角看去,那双望过来的鸢眸深处仍浮动着水光,有某种情感从自闪烁将熄的星点变得明亮且坚定,几乎要化作一轮浅色的月。
“好。”
他柔和应道。【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