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拉蒙, 锡安军区。
载着这只雇佣兵小队的破皮卡伴随着响亮的发动机轰鸣声,终于在门岗前停了下来。
蛇头依旧交给他们大量材料,甚至包括自己的身份丨证明——能与军队合作的中介人极少, 大多都通过私底下的熟人介绍,且具备当地的黑丨帮背景,本身便混得极开。
严格来说,蛇头也不算是真正的中介人,只是替他的组织老大跑腿干活的。
这次审查花费的时间比上次还久,站岗的哨兵甚至分出一个人逐个将他们喊下车核实身份。
在此期间,另外几支枪的枪口始终瞄准他们, 倘若有半点异动便会直接开枪,全程戒备至极。
等这只雇佣兵小队终于被准许进入军区内,天色都已擦黑。
给他们安排的休息场所是一栋侥幸逃过轰炸的小楼, 伫立在四周的倒塌废墟之中,极为醒目。
小楼内部装饰简陋,基础的水电也都被切断, 照明靠蜡烛,要水只能去三百米外的水井。
众人各自挑好自己的房间没多久, 有一个穿着迷彩服的士兵过来给他们传话。
“克尔曼尼将军明天才能回来,他让你们先随便在这里逛逛,但有看守的地方禁止靠近。”
“去哪里会比较有意思?”
阿伊莎当然不介意自己的任务明天才开始,“这里可是交战的中心, 我对被打成马蜂窝的混凝土墙半点兴趣也没有。”
士兵想了想,“你们可以去东边的黎波镇,那边的破坏不算严重,目前也有平民在生活。”
众人没什么异议,便搭乘军区安排的车到黎波镇的街口, 接着各自散开成三组,只约好三小时后原地集合。
阿伊莎和大卫他们迫不及待去找个能吃晚饭的地方,最好可以再喝点酒。
军营倒是愿意提供他们那份的口粮,但那些罐头食物与粉末冲泡的汤实在太难吃了,既然他们现在能自己出来尝试吃些好的,自然不愿将就。
兰波与魏尔伦并肩走在异国的街头,入眼所及尽是黄土及同色的矮墙,歪斜破损的木头房门嵌在这些蔓延着裂缝的土墙内,就像强行把一块石头按进干硬的黄泥巴里。
实话说,相比巴黎的中心市区,这里实在没什么可逛的,战争如同裹挟着火焰的风暴席卷而过,转瞬间便摧毁了太多东西,仅留下此处挣扎求生的人们。
甚至见不到几个强壮的男性,中东的战乱甚至比欧洲那边的战争还要久一些,符合条件的男性早就被征去当兵了。
而黎波镇还是战火波及不严重的情况,让无处可去的他们勉强能继续在这里过活,并祈祷隔壁的军队永远不要打过来。
兰波他们走了一段路,能看见有些没有店面的摊贩只支起简陋的木头架子,卖起长袍、头巾、挂毯、铜器以及一些值钱的生活用品,用以换取能买到食物的钱财。
有些拥有铺面的店主,卖的东西种类则丰富些,能看见几种水果、米面与香料浅浅码了一排,顺带煮了口大锅,卖些炸豆丸子、小扁豆饭及薄荷奶茶等当地食物。
但这里并不具备集市那般热闹的氛围,多得是行色匆匆的路人裹紧身上的袍子,在摊位上低声用库什图语或阿拉伯语交谈几句,而结局无非数出钱币交易东西,或者直接离开。
当天色彻底暗下去时,有些摊位直接收拾东西回家,有些则点起蜡烛或煤油灯,继续做生意。
这些都是魏尔伦在法国从未见过的场景,一直专注看着两旁,视线来回打量,似乎要将见到的每一样新奇东西都牢牢记住。
早就见过这些的兰波此刻也配合着他越走越慢的步伐,没有出声催促。
即使有些店主注意到魏尔伦的目光,想要招呼几声或驱赶时,也被后者身上明显的战斗装束给缩着脖子吓回去,不敢吭声了。
“有什么想要的吗?”
兰波用英语轻声问魏尔伦,每个单词都发音得十分清楚,“或者想要吃些什么,可以先买一点尝尝。”
魏尔伦迟疑了会儿,还是先问兰波。
“你之前在车上时,说要给我定制一个什么?是奖励吗?”
那个美国大汉讲得又长又快,他当时恰好在走神,就懒得去听他讨厌的家伙到底在讲点什么东西。
但兰波之后的回答,他听得非常认真。
虽然不清楚到底要定制什么,但魏尔伦很确定是兰波给他的——就像之前那个八音盒,在出发前被他妥帖收进床头柜里,绝不能落上半点灰尘。
面对魏尔伦执着的追问眼神,兰波难得怔了片刻,不由失笑。
“……不,我只是顺着他的话说,不会真的定制狗牌给你。”
兰波绷紧嘴角,才将笑意压下去些许。他同样认真地和他解释起大卫那时说了什么,而自己的回复只是场面上的客套话。
“那是美国军队喜欢使用的身份识别牌,也被称为狗牌(Dog Tag),用铜或铝制作,刻上名字、血型、宗教信仰之类的身份信息,一旦伤重昏迷或死亡,就可以快速抢救,或立下刻着名字的墓碑。”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狗牌(Dog Tag)”既是士兵对自己的自嘲,也是有些外界人士对他们的蔑称。
只因挂在脖颈间的那个刻有个人身份的信息识别牌,实在与为了防止狗狗走失而戴上的项圈无异。
但要将这个单词与“尊严”联系起来,必须是接受过完整体系的长期教育、在社会环境里达成通俗性道德共识的人才会拥有的价值观。
魏尔伦没有经历过那些,也并不理解。
就像他同样搞不明白为什么兰波会突然笑起来。
“我想要。”
但他仍遵循内心的指向,强调似地又重复一遍。
“我想要你定制的狗牌。”
孩童或许没办法完全理解每样东西所指代的真正含义,但他们都会喜欢来自大人的偏爱与宠溺——无论它会以什么形式出现。
能收到兰波特意定制的身份识别牌,能在上面看见属于自己的名字与信息,就是魏尔伦现在想要的奖励。
或者,对他存在的肯定。
魏尔伦无声地、缓慢地吐了口气,试图压下那颗因紧张而缓慢提起的心。
大约是从实验室诞生的关系,他好像总是下意识想去找到能够肯定自身存在的东西……或是物品、或是言语、或是行动。
倘若这些是由知晓他真正身份的兰波所给予的,又会为其赋予更高、更珍贵的价值。
亦如此刻,他想要。
——魏尔伦的眼神坚定透露出这点,令兰波在哑然片刻后,没有再进一步解释更多,而是将视线自他脸上移开,掩饰般地落向更远的黄沙深处。
“不能刻上真正的姓名,只能刻这次的。”
“嗯。”
“以后的任务也不能戴。”
“嗯。”
即使这样都要坚持吗,明明狗牌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也不用上战场……
兰波有些无奈,但还是在路过一间铁匠铺子时,停下了脚步,进去和店主聊了几句——用的是当地的库什图语,极为流利且熟练,魏尔伦半个单词也听不懂。
但他的心情仍然很好,因为兰波在交给店主几张钱币、又说了几句话后,对方喜笑颜开、连连点头,显然是答应了这笔特殊定制的生意。
“和他说好了,明天过来拿就行。”
在纸上写完要刻的信息后,兰波带着魏尔伦离开了这里。
虽然不太理解魏尔伦为什么会想要这种礼物……但既然他想要,也已经与自己约定了限定条件,那就定制一个也无妨,左右花不了几个钱。
比那个八音盒可便宜多了。
走在星光与烛火映照的街道上,兰波忽然听到魏尔伦开口。
“我会努力做很好的,”——他说,“在这次任务里。”
魏尔伦的口语还不算熟练,但他在措辞上十分认真,比讲法语时的发音要缓慢且有力,直至将自己的意思清楚地表达出来。
“………”
兰波的身形微顿。
与这步伐同样慢了半拍的,还有为此而好似陡然失重刹那的心跳。
“…不,”
过了连眨眼也没有的片刻时间后,兰波继续朝前方走去,没有任何迟疑,脸上神情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平淡。
即使魏尔伦与兰波朝夕相处,又跟着他学习了许久,也依旧无法从兰波总是克制到极限的反应中辨认出任何真切的情绪。
“这只是一份送给你的礼物。”
因此,他不需要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这是一句语调沉稳且冷淡的英语,发音就像新闻电台的主持人那样标准,不包含任何感情。
但这并不妨碍魏尔伦为它的言外之意而感到难以抑制的开心,以至于在压了压上扬的唇角后,才能保证声音平稳的继续问道。
“说起任务,我们该怎么找到那个异能技师?”
他没忘记雇佣兵只是伪装身份,他们真正要完成的任务是搜救被困在战区的那位异能技师,并将他平安送往法国。
“已经有了大致方向。 ”
兰波同样顺势转移了话题,“在出发前,我特意去总部看了那张求救纸条的原始版本。”
“从纸张材质以及边角漏出的几个库什图语单词来推断,他是从一本新闻杂志里撕下来的,且这本杂志的发行地区基本覆盖拉蒙、瓦夏、扎赫兰、阿尔卡斯坦、伊朗及沙特阿拉伯等会使用库什图语的中东国家。”
魏尔伦轻轻点头,“但战火封锁区只包括其中三个国家。”
他的思维同样敏锐,一点就通。
“没错,”兰波赞许道,“被卷入中东战争里的国家并不多,其中阿尔卡斯坦与法国交好,之前已经秘密帮忙筛查过一遍,确认那位异能技师是在穿越拉蒙与扎赫兰的边境时失踪的。”
简而言之,异能技师——安托万·吉拉尔连带他的家属,可能是被拉蒙、扎赫兰,或者任意一地的第三方势力组织掳走了。
“再结合这张求救纸条是不知名人士揉成纸团,扔进法国驻扎赫兰大使馆的,我们更倾向于他目前在扎赫兰的地界上。”
明明确认搜救目标在扎赫兰,他们却特意成为拉蒙军队的雇佣兵?
魏尔伦诧异片刻,很快想出一个合理的缘由:他们是替雇主国打敌对国的,反而会因此深入扎赫兰境内执行任务,到时无论什么破坏也都有个说法,能将黑锅扣给拉蒙。
倘若成为扎赫兰的佣兵,他们就该一直在拉蒙待着了;就算平时能在扎赫兰地区合法活动,一旦为了救出异能技师而在扎赫兰造成什么破坏,对方还会怀疑他们的真实身份。
“我明白了。”
魏尔伦了然颔首,并说出了自己方才的想法,略显忐忑地等待兰波的回应——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有猜错的地方,但遇事多思考是兰波教给他的必修课。
但随之而来的,是魏尔伦感觉到发顶传来切实而温暖的触感,有掌心柔软的压在那里,又让指尖轻而慢地捋过那头被烛火映照出暖意的金发,像穿过一束属于太阳的光线。
“你说得很对。”
耳边传来温和的声音,是兰波对他的夸奖。
魏尔伦既惊又喜的睁大眼眸,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对方便已经收回手——却为他留下一次时间短暂的酥麻余韵,神经战栗得仿佛方才是被弱电流轻轻刺了一下,而非一次亲密的肢体触碰。
于是,那份触感也迅速消失了,好似对方只是习惯性的随手摸了下他的脑袋而已,是扮演阿兰什·列维这个人设的必要流程。
“……”
在这条凉意渐深的街道上,魏尔伦低声咕哝了一句话,但声音太低,刚出口就被卷着黄沙的夜风吹散了,没有传入兰波的耳中。
“嗯?”
兰波发出了声疑问。
“再多摸摸……脑袋。”
魏尔伦深吸口气,对着他复述道,“好不好。”
他喜欢这种从未体验过的触感,甚至有些沉迷于此,想要渴求更多。
但兰波并没有像之前答应送他狗牌那般干脆。
在片刻安静后,那双浅金色的眼眸被星火映照着,在转过来看他时微微眯起,露出相当罕见的笑意——带着些许恶劣趣味的、半玩笑半认真的柔软揶揄。
“这才是你在任务达成后会获得的奖励。”
…………
次日。
休息一夜后,终于有传令兵前来这只雇佣兵小队所居住的小楼,表示“克尔曼尼将军想要见见他们”。
这片地区眼下正处于休战的窗口期,但对拉蒙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毕竟上场交战的结果是拉蒙军队惨败,付出相当惨烈的伤亡代价才守住了边境线,而对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再度发起进攻。
克尔曼尼将军前几天之所以不在军区内,也是因为要去首都开紧急会议,商量下一步作战计划该如何进行。
“欢迎各位,欢迎。”
当众人通过层层关卡,来到一间极为隐秘的会议室里时,将军本人已经坐在了上位。
他有着极为粗狂的样貌,大约中年,下巴包括两侧面颊都留有一大把浓密的虬髯,是典型的中东男性扮相。
但对魏尔伦来说,麻烦的是这位将军的英语口音太重,使几乎听不懂的他只能全程保持沉默,连自我介绍都是兰波帮忙说的。
克尔曼尼将军也没计较魏尔伦的沉默寡言,反而在听兰波说完他们之间的关系后,用一种相当微妙的目光来回扫视片刻,才继续说道。
“没关系,我并不计较这个,只希望你们能为我带来满意的结果。”
显然他想得有点歪,甚至还违背自身信仰,相当宽容的替神原谅了他们。
立刻反应过来的兰波有些无言,但好在从魏尔伦的反应来看,他没听懂这个“自诩格外开明的”将军刚才在说什么。
甚至对于阿伊莎调侃冲他眨眼睛的无声坏笑,魏尔伦也是气势冷然的瞪了回去,只当又是这家伙不知好歹。
等所有人都简单介绍完身份后,克尔曼尼将军也终于说起这次的任务委托。
“这次的任务非常特殊。确切地说,我甚至不确定你们能否接受。”
那道犀利的目光逐个从他们身上掠过,在样貌最为年轻的兰波与魏尔伦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克尔曼尼将军并没有想过他们竟然会招募到未成年——甚至还可能是那种关系——但蛇头再三保证这两人的战力,给出许多过往的战绩总结作为证据。
罢了,如今的少年兵也不少见,只要结果符合预期,他压根不在乎是以什么形式实现的。
“当然,我这边也有其他执行方案已经展开,你们要是能抢在他们前面成功,报酬自然丰厚;假使中途失败,也别指望会有援军帮忙。”
克尔曼尼将军同样先做了个惯例提醒,熟悉行业规则的众人皆无异议。
“那么时间紧迫,我就直说了。”
确认没人退出这次任务,将军才语速缓慢的开口道,“你们知道【异能】吗?”
兰波恰到好处的露出些许惊诧,而其余几人则是心有余悸地纷纷点头——像他们这种在行业混了多年,又有门路的雇佣兵,没听说过【异能】的存在才是稀罕事。
“但拥有特殊攻击方式的异能者很少见,目前听说只在欧洲那边的战场出现,攻击性与杀伤力都大得恐怖。”
拥有大局观意识的阿米尔冷静回答道,显然对相关情报了解颇深。
“亚洲也有不少,只是那个始终保持中立的大国太过神秘,我们根本打探不到信息;日本又与德国结成同盟,异能者与军队同样被派往欧洲,几方势力正打得昏天黑地。”
略年长的那位女性——贾米拉同样对当前局势很有经验,接话又补充了一段。
“目前来说,确实如此。”
克尔曼尼将军颔首道,“虽然异能只有异能者可以使用,且效果未必适合战场;但还有一样东西,是普通人也能使用的。”
“【异能武器】。”
魏尔伦的耳朵捕捉到最后这个哪怕英语也刻骨铭心的单词,蓦地抬眼。
与兰波推断的相同,那个异能技师十有八九是被扎赫兰政府发现行踪,而后强行征用了!
“【异能武器】?”
阿米尔迅速理解了这个单词的意思,“扎赫兰那边研究出来的?”
“没错,在一周前的战役中,我们发现扎赫兰那边有几个精锐士兵装备了枪械外形的【异能武器】,效果未知,但杀伤力比普通的火丨枪要大很多。”
谈起这件事,克尔曼尼将军嘴角下撇出格外烦闷的弧度。
“外观照片稍后会给你们,而我需要你们前往扎赫兰,将它完好无损的偷回来。敌人有的好东西,拉蒙当然也要有。”
难怪将军会私下招募雇佣兵完成任务,他们的时间倒是赶得正巧。
兰波在心底迅速分析现况,怀疑这些异能武器大概率就是安托万·吉拉尔被扎赫兰政府强行要求研发的。
虽然【异能武器】是能让普通人也获得超自然力量的方式之一,但有资格研发它的人必须是异能者,且他的异能力还需要有这方面的天赋,人数比异能者还要稀少。
既然他们顺利获悉了关于这位异能技师的具体线索,之后就好找多了。
“以上,我要说的就这些。”
克尔曼尼将军解释完这次任务,又将好不容易拍到的武器照片发给他们看,表示会提供车辆、物资与一笔资金,希望他们尽快出发。
“如果偷不回来,就地摧毁。”
他在最后补充了这么一句,目送这只雇佣兵小队开车远去。
…………
扎赫兰与拉蒙的交界处,提拉兹镇。
重点交战区的警戒太严格,兰波他们很难走近路跨过边境线,索性绕了个大圈,开着这辆友情赞助的越野车,在荒无人烟的大片沙漠里穿行。
虽然花费的时间多了一倍,但路程很顺利,他们平安抵达了提拉兹镇。
在走之前,兰波特意让负责开车的齐亚德先到一趟黎波镇,他要去取定制好的狗牌。
一块边角圆润、在阳光下能折射出亮晶晶黄铜光泽的厚实铜片,每一行字都刻得清晰而流畅,是当地的语言。
“这上面写着什么?”
将这块铜牌举起来打量的魏尔伦看不懂,于是问向身边人。
“你的名字,血型,以及一句话。”
兰波简单回道,但没有更进一步解释最后那两行小字是什么意思。
“嗯。”
魏尔伦点头,将这枚串了条金属链的狗牌挂在脖子上,铜片正好落在胸口,一低头就能看见。
他没有再追问,因为他清楚兰波没有翻译那两行字的意思——要他自己去学习库什图语,解读出正确的答案。
定制的狗牌已经拿到,他们也不再耽搁,迅速返回等候多时的那辆越野车上。
见兰波与魏尔伦出去再回来,后者脖颈上就真的挂了块铜制的金属牌,大卫顿时露出没眼看的表情。
“不是吧,竟然来真的!”
他在那里大呼小叫的表达震惊,但这两人谁也不搭理他。
魏尔伦反而像是炫耀一般,即便始终都冷着张脸,却又好似刻意让所有人都看见了,才将它塞进领口里放好。
明明是被套上理应为羞辱性质的狗牌,倒像是反过来向所有人宣誓了他对兰波的主权。
阿伊莎长叹口气,明白自己是彻底没什么机会了。
可恶,明明无论是黑发的,还是金发的,都非常合她口味啊……
好在阿伊莎只是单纯喜欢“玩”,追求刺激与冒险,倒也没有想要使点坏主意强取豪夺的意思——就是表达好感的速度实在太过坦荡奔放,把魏尔伦惊到应激也是难免的。
但兰波不会承认自己也应激了。
他转过目光,将视野从窗外那片苍茫的土黄荒原移开,直至落在身边那更漂亮的、柔软的灿金色上。
对方正低着头,大片低垂的刘海隔绝了他人投过来的视线,也令兰波无法分辨他的目光落点。
坐过这么多次车后,魏尔伦总算差不多适应了机动车辆的颠簸与摇晃,不会再轻易露出很难受的晕车反应。
虽然此刻的他仅露出了小半张脸,也没什么表情,但兰波仍然隐隐感觉——或是说下意识的凭直觉认定——魏尔伦正隔着那层衣物织料,在注视那块定制的狗牌。
他似乎很开心,哪怕普通人只会对此感到排斥。
兰波不否认自己在这个推测结果上投注了些许感性因素,却也并不打算向对方确认。
甚至在魏尔伦察觉到兰波在盯着自己、抬眼想要捕捉到他的视线之前,兰波就将脑袋连同目光一并转回窗外了。
墨似的半长发被束在脑后,仅剩些许偏短的碎发垂在那双蜂蜜似的金眸前,又迎着炎热的旱风而纷乱扬起。
即使没有问出口,兰波也能确定的一点是……
就目前而言,他并不讨厌这段与魏尔伦结成的特殊关系。
“可【哔——】算到了!”
大卫跳下这辆地盘极高的越野车,边将身体的各个关节拉伸得噼啪作响,边发出一声夹杂F开头单词的感叹。
“注意你的言辞,大卫·多诺万。”
自他身后走出的贾米拉幽幽提醒,把对方吓得一激灵,“这里还有两个未成年。”
“……我讲话还需要关照他们的心理健康吗?他们随手就能把我打死!而且你看看那两个人,我都还是个只能在任务结束的假期里找一段露水情缘的单身……”
大卫很是不服气,一连串反驳的语速快得像机关丨枪,委实不懂什么叫做说话与沟通的艺术。
难怪在他们那支固定搭配的三人小队里,负责对外洽谈的是除他以外的两人。
正好下车的兰波:“………”
跟在兰波身后下车的魏尔伦听不太懂这个大块头说的具体内容,但直觉不是什么好话。
是在说他和兰波?
就在魏尔伦考虑是否需要用背包里的冲锋丨枪给对方一梭子时,贾米拉发出硬邦邦的干咳,听上去想随时都给家伙来一匕首,以免这个混蛋又因为乱讲话而得罪人。
大卫被咳得话语噎在半途,悻悻的收声,不敢再继续讲了。
“就是因为讲话不好听,长相也不及格,你才只有露水情缘啊。”
阿伊莎发出幸灾乐祸的看戏笑声,同样挨了一记阿米尔表情严肃的脑瓜崩,不敢继续当面嘲讽自己的临时队友了。
剩下阿米尔与贾米拉对视一眼,分外心累。
真是的,一个队伍里有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
好在虽然大多数雇佣兵的性格与怪癖都千奇百怪,但能成为身经百战的老手,他们的战斗能力与职业素养是毋庸置疑的。
趁着夜色,齐亚德相当快的处理掉了那辆太过醒目的越野车,将后备箱里的物资都做了一番掩饰后,背在身上。
众人也换了身衣服,给自己套上当地风俗喜好的宽大白袍,假装他们只是一队普通的徒步苦修者。
武器都藏在了白袍底下,从外观看不出任何异常。
在这个宗教信仰浓厚的国度,为了各种目的而进行的苦修者到处都有,他们这样的装束并不起眼。
“我们需要沿着尼姆鲁河,从提拉兹镇的外围绕过去,潜入安巴尔苏?镇。按照克尔曼尼将军的说法,那样【异能武器】目前正被那里驻扎的军队使用,让他们吃了个大亏。”
由齐亚德帮忙拎着油灯照明,阿米尔就地摊开一张折叠多次的泛黄地图,示意众人围近些。
贾米拉沉吟片刻,“但这种能改变战场局势的好东西,看管的警戒级别肯定是最高的。”
“你说的没错,所以我们需要先摸清【异能武器】被存放在哪里,以及守卫的换岗时间。”阿米尔颔首,“这点可以由你来帮忙完成吗,贾米拉?等我们成功到达安巴尔苏镇后。”
“交给我吧。”
擅长潜行与侦查的贾米拉十分痛快地答应了。
“之后,我们还需要考虑潜入军方设施时的战力分配、盗取【异能武器】成功的后续接应、身份暴露被追杀时该如何撤退、乃至任务失败的应对等各种作战预案……”
阿米尔有条不紊,提前将任务执行阶段会发生的绝大部分可能性都逐一列举出来,并组织众人讨论出大家都能接受的应对方案。
兰波不时会插话两句,指出他们都没想到的方案风险点,令阿米尔既惊又喜的端详他好几眼,就像挖掘到了一个绝世好苗子。
不过,魏尔伦与兰波的表现截然相反,是一如既往的极其安静,只有在特意点到他的名字时才会冷淡应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即使阿米尔想要给他安排任务,后者也会先看向兰波,完全忽视阿米尔的询问。
直到兰波用相似的语句向他再温和复述一遍,魏尔伦才会跟着回一个“好”的单词——仿佛他答应任务安排的对象并不是阿米尔,而是兰波。
对此,阿米尔也算是见怪不怪。
他干佣兵的时间这么长,什么稀奇古怪的关系都见得多了,能好好做任务就行。
再三确认没有疏漏后,这场简陋的战前会议便宣告结束,阿米尔将地图折叠起来,小心地收回腰包里。
众人就地休整一晚,明天一早出发。
七个人的队伍太显眼,他们商定分散离开,到安巴尔苏镇内后再去固定地点汇合。
刚经历过一场苦战的安巴尔苏镇残破不堪,炽热的阳光将触目可及的灰白色断墙照得闪闪发光,好似嵌在荒漠里的一把碎钻——但在此时此刻的平静之下,战争永远无法掩盖其本身所带来的巨大残酷性。
兰波自然是与魏尔伦同行,轻松就从防守死角潜进了安巴尔苏镇,正匆忙赶往碰头地点。
魏尔伦紧跟在兰波身边,那双淡色鸢眸极为警惕地四处逡巡,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
“小伙子!哎,你们!”
走过其中一段路时,不远处忽然有声音呼唤起他们——是一个声音苍老但和蔼的女性长辈,用的是阿拉伯语。
二人赶路的步伐一顿,脑海里的警戒瞬间拉到最高。
听不懂阿拉伯语的魏尔伦条件反射就要动手,被兰波用手势生生拦住。
“怎么了,婆婆?”
片刻后,兰波若无其事地侧过身来,同样用阿拉伯语回答她,流利得仿佛这就是他的母语,“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吗?”
他迅速扫了眼这位正站在椅子前的老婆婆。
发丝花白,脊背佝偻,脚步虚浮无力,围墙旁靠着根拐杖,身后是垮塌半截的矮楼,小块的碎石都被清走了,整体看起来还算整洁。
但与之相对的,是她用石头砌起一圈低矮的围墙,填满土,种了点蔬菜与花朵,正在她身边长得翠绿,一看就打理得很仔细。
“抱歉啊,打扰你们一下。”
老婆婆歉意道,“我看你们风尘仆仆的,是苦修者,还是旅人?”
“…苦修者。”
兰波谨慎回道,“和长辈走散了,正在找他们。”
“这样啊,难怪看你们这么匆忙,”
老婆婆话语间的歉意更深了,“我想请问你们,是这样的,我坐在这里,问过每一个从我家门口经过的人……您能读写阿拉伯语吗?”
这个问题听上去很离谱,但事实的确如此——能说阿拉伯语并不意味着可以识字,这片土地上的文盲率要比想象中的高许多。
“嗯,我会。”
距离小队集合的时间还十分充足,兰波点头应下,并看见对方大松一口气,露出惊喜而开心的神情来。
“可以帮我读一封信件吗?抱歉,是我最近从储物箱里找出来的旧信件,但一直找不到识字又愿意帮忙的人读内容。”
“我很乐意。”
只是帮忙读信这点小事,兰波没有拒绝,并用英语简单向魏尔伦解释了下。
等老婆婆返回屋里取信,他们才发现建在地面之上的小楼早已被废弃,她住在只有半扇门露在外面的地下室里。
而那封郑重交到兰波手里的信也同样泛黄严重,捏起来甚至有些脆,透出一份沉甸甸的陈年岁月。
兰波小心地打开这封信,生怕再多用点力就把它捏成了碎片。
“这是一封,嗯,您的丈夫写给您的信,开头是……”
字体有些潦草,当初落在纸张上的墨水也洇染严重,好在还能勉强辨认。
确切地说,这是一封遗书,里面先是絮絮叨叨讲了许多他们过去的快乐相处,又聊到后面想要交代的琐事。
“大黄会偷吃鹰嘴豆饼,记得额外准备一份,剁碎些,拌上煮熟的鸡肉;院里的百日草是我种给你的,还没开花,可不能当成杂草拔掉;我听说东边有座寺,虔诚去拜的话就能治好瓦立德的病,路费我已经攒好了,就藏在床底的箱子里;我们亲爱的穆娜不想嫁就算了,陪着你也很好;还有你的卧室,我重新粉刷墙壁,画上了……”
坐在椅子上的老婆婆听得呵呵直笑,边逐一回答兰波读出的这些内容,就像真的在与她的老伴对话。
“大黄早就没啦,有一天出门时被别人打去吃肉了;花什么的我又认不出来,只能都一起养起来后再除草;寺庙已经被炸没了,瓦立德在你走后没一年就跟着病死了;穆娜也死在去年的空袭里啦,连带我的卧室也全塌了……”
兰波越念越沉默,直至这封信终于读到尽头,诉说完满腔不舍的恋慕。
“……爱你的,奥赛尔。”
比起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兰波,老婆婆反而十分开心。
她拄起拐杖,又拜托兰波稍微等片刻,自己则再度返回地下室,拎了一壶冒着热气的羊奶茶出来,连带还有两个杯子。
“给,这是谢礼,还有这些钱。”
她将冒着热气的两杯羊奶茶倒给兰波他们,又从衣服口袋里翻出一个扁扁的小布袋,看上去已经是她所有的家当。
兰波拒绝她的钱财,只喝完了手中那杯的羊奶茶——作为读信的报酬。
全程听不懂对话的魏尔伦对现状有些不明所以,但跟着慢慢喝完了手里那杯奶茶,似乎还挺喜欢。
交还空杯给老婆婆时,她还在不停地道谢。
“不准备离开这里吗?”
道别前,兰波对她说,“这里是交战区,太危险了。”
“不了,就在这里晒晒太阳也挺好的,”老婆婆坐在阳光铺满的小院里,笑着朝他们摆手。
“何况,还有这么多花陪着我呢。”
身负任务的兰波缄默半晌,朝这位在信件里被亲昵称为依莎的老婆婆点头。
“保重。”
——即使他们彼此都知道这大概就是最后一面。
包括这片在视野内不断延伸出去的残垣断瓦在内,这便是兰波最为厌恶的景象,也是他决意抛弃过往、加入DGSS的缘由。
在走出很远后,魏尔伦心有所感般回头,看见老婆婆依旧坐在院内的椅子上,远远地朝他们挥手送别。
不知为何,他的心底蓦然一动。
“阿兰什。”
他低低唤了声兰波的假名,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我还给她空杯时,往那壶奶茶的底部压了一些钱。”
兰波并没有跟着回头,连脚下的步伐也再没有片刻停歇。
“但只做这些是不够的,远远不够。”
——他的声音无意识放轻,宛若沉入了那些早已模糊的过往回忆。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惜舍弃姓名也要成为DGSS的特工,听命于法国政府……保罗。”
“我讨厌战争,就像我讨厌寒冷那样。”
第22章
在成功汇合, 这支雇佣兵小队的执行力非常迅速,立刻有条不紊的展开工作。
负责摸清军队驻扎及站岗巡逻时间的贾米拉仅花费三天,就带回了一本凌乱记满各种符号的手札。
“有一个武器库看守最森严, 我怀疑东西就在那里。”
贾米拉指着这些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速记符号,逐一向众人解说。
“这是巡逻线路,这是站岗点,这是换班时间……我们可以在晚上3点从A处潜入,然后走这条路绕开瞭望楼,那里正好是他们的视线死角……或者走这边,只需要悄无声息的干掉几个士兵, 换上他们的衣服……另外,还需要安排几个人在外面接应……”
大致敲定完行动路线,开始分配行动人员。
除去在外围警戒的贾米拉、远程架狙支援的大卫、负责接应的齐亚德和阿伊莎外, 由沉稳老成的阿米尔与战力最强的兰波及魏尔伦担任盗取【异能武器】的主力,以确保任务尽可能一次成功。
这个商议结果也是兰波主动促成的,毕竟他还需要确认【异能武器】是否由名为安托万·吉拉尔的异能技师制造, 以及对方是否也被关在那里。
只旁听不参与的魏尔伦安静坐在稍远些的椅子上,将今晚要用到的枪支逐步拆出弹匣、护木、握把、枪管等零件, 用无绒布仔细擦干净,又给扳机与撞针涂上专用润滑枪油。
中东地区的风沙太大,气温也高,维护枪支的频率需要更高, 也更需要耐心。
直到会议结束,兰波来到魏尔伦身边——而后者也立刻转过头,那双漂亮的浅鸢色眼眸一眨也不眨地看向兰波,好似专注等待着他的指令。
兰波也没有让魏尔伦的期待落空,用缓慢而清晰的语速, 将刚才确认的作战方案通过简单易懂的语法与单词重新表达了一遍。
讲到半途,他还会向魏尔伦确认是否有哪一句没听懂。
虽然兰波在训练魏尔伦时总是十分严苛,会冷酷压榨对方哪怕一分钟的空闲时间,没达到要求还有会惩罚。
但另一方面,兰波并不会真正用言语或行动贬低或打压魏尔伦,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也会尽可能关照他,拟定最契合对方性格的人设——哪怕他需要承担的那部分会变得更辛苦一些。
魏尔伦或许还不理解兰波在背地里为他做的那些事情,却依旧会拼尽全力做到比兰波所期望的标准,在此刻同样听得专注又认真,努力理解每一句话的意思。
摆在桌面的那盏油灯仅能照亮周围的小片空间,此刻却仿佛在用光将这一坐一站的二人柔软的笼罩起来,划分出一层外人难以侵入的无形壁障。
正准备回房的阿伊莎看见这一幕,脚下顿时就走不动了。
“都吃过好几次亏了啊,就不要再肖想了吧。”
阿米尔路过她身边,用对方的母语——德尔沙语幽幽出声劝道。
如果说用英语交流,算是以同事或搭档身份在公事公办的讨论;那么改成德尔沙语,可以说是建立在更熟稔而亲昵的血缘关系之上的私人告诫了。
“知道啦,我就是看看嘛。”
阿伊莎的目光仍然没有移开,反而声线飘忽着,又仿佛透出了些许欣赏般的喜悦与期待,“他们两个人在一起还不够赏心悦目吗?啊对了,你说,他们介不介意让我……”
她的话没能说完,就被阿米尔一把捂住嘴,“唔唔唔”着毫不留情拽走了。
不管这丫头接下来打算说什么,肯定不会是什么能让他们开心的好话。
他刚才用眼角余光捕捉到阿兰什往这边偏了下视线,又重新看回端正坐在桌前的弗雷尔——以阿兰什在外语上的精通程度,鬼知道他听不听得懂德尔沙语呢!
等天空那轮明月高悬,短暂修整完毕的众人已提前动身出发。
按照预订计划,齐亚德会在附近花钱弄来一辆不知道几手的破皮卡,将他们载到距离目的地两公里左右的土丘旁。
所有人都佩戴无线电耳机,方便在分开后也能及时汇报情况。
阿伊莎会留在车上照应并协助警戒周围环境,大卫背着狙击丨枪去能观测到军营的制高点,贾米拉则跟着主力走一段路,停在距离潜入点不远不近的地方,随时为他们的后撤提供支援。
至于阿米尔、兰波与魏尔伦,自然是在剪断外围的铁丝网后,从这块防守薄弱处溜了进去。
“往这边走。”
身穿黑衣的他们伏低身体,精准绕开一队又一队背着枪到处巡逻的士兵,悄无声息打晕看守的警卫,用从他们身上顺来的识别卡刷开门禁,一路往最深处潜行而去。
魏尔伦始终保持让自己略微挡在兰波身前的站位,精神紧绷着扫视周围环境,显然不愿意在这次作战中让兰波受到半点伤害。
他并非不信任兰波的能力,只是下意识想要这么做而已。
曲折的走廊空荡且死寂,仅有顶部的几扇透气窗,很小,光线暗得几乎看不清两米开外的视野。
通往这层的楼梯前站着两个士兵,已经被他们解决了,连警报信号都没能发出来。
按照贾米拉画出的地图路线,这条走廊最深处的那个房间,就是存放【异能武器】的所在。
“是这里吗?”
简单描述完环境,单手按着无线电耳机的阿米尔用气音询问贾米拉,并得到肯定的回答。
“武器库的门口还会有两个士兵站岗,记得提前解决掉。”
贾米拉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所有人都能听得见。
“好,等我们近身就动手。”
阿米尔迅速估算了下距离,发现他们还需要再走大约35米的距离,便轻声回道。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贾米拉在听见这句话后,反而满含疑惑的开口,“为什么要近身再杀?”
阿米尔愣了下,“…因为夜晚光线不好看不见?”
“等下,走廊没点灯?”
当贾米拉这句骤然警觉起来的问句一出,所有人瞬间产生不妙的预感——
糟了!
在这片难以视物的黑暗里,来自敌人的攻击同样也悄无声息,响起在走廊上的仅有一道轻微的破空声,好似有人用指头戳破一张餐巾纸。
但它的杀伤力并不比用火药激发的子丨弹小多少。
阿米尔在察觉到异常的瞬间便朝旁边滚去,却只做到了避开心口要害。
那把【异能武器】射出的“子丨弹”轻松洞穿他的防弹衣,给他身上开了个硬币大小的贯穿伤口,往外汩汩淌血。
即使是装了消音丨器的手枪,动静也要比这大得多。
而敌人还能精准看见他们的位置……红外成像仪吗!
那必须尽快解决掉对方,否则在这条没有躲避物的走廊上,他们大概率会被那把【异能武器】轻松团灭!
阿米尔强忍痛楚,正要出声提醒另外两人,却听见黑暗中再度传来一声轻响——
敌人再次开枪了,间隔时间几乎没有,明摆着不想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第二枪瞄准的是兰波,魏尔伦眼神一凛,毫不迟疑地挡在兰波身前。
与此同时,魏尔伦的周身也涌动起浅淡的漆黑波纹,显然打算用操作重力的异能弹反所有接触到他身体的子丨弹。
现在是紧急情况,他没有必要再掩藏自己的异能。
何况,他的【重力操纵】天然克制所有物理层面的攻击,不论是冷兵器抑或热兵器,对他的杀伤力都与空气无异。
——除非是,被压缩的真正空气。
胸口传来的疼痛是如此清晰、尖锐且陌生,令魏尔伦在抬手压住这道不断出血的伤口前先一步错愕睁大眼,似在质疑自己为何会受伤。
但此刻不是吃惊的时候,兰波在见到魏尔伦踉跄向前跪倒、只能用手勉强撑着地面时,立刻反应过来那把【异能武器】根本没有实体的、能够被魏尔伦触碰的“子丨弹”!
第三枪同样被扣下扳机,目标依然是没有倒下的魏尔伦…!
察觉攻击到来的心念电转之间,兰波的反应比它更快。
在魏尔伦试图忍痛做出闪避前,他的视野内已出现兰波踏前一步的身影——仿若一株能遮风挡雨的、足以令他在危险中骤然感到安心的苍苍劲松。
而接下来发生的场景,是如此清楚地倒映在那双睁大的、微微颤动的鸢眸深处。
魏尔伦的【重力操纵】拦不下空气凝成的子丨弹,并不意味着兰波的【彩画集】拦不下来。
流淌着深红色泽的亚空间壁障以兰波抬起的五指为中心,自魏尔伦的眼前飞掠而过,转瞬间便构筑出一道坚固无比的防御,将这条走廊切割成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也拦下了那发无声无息、连弹道都难以捕捉的空气弹。
阿米尔已经被眼前这番展开震惊到彻底失去言语,无法理解他们为何会被一个庞大的深红立方体框在其中,而这绝非人力所能搭建的神迹。
敌人显然更加难以预料这离奇的景象,但接二连三的开枪并不能让他再度占据优势,反而成为一种徒劳的自救。
因为在下一刻,这个将半条走廊都笼罩在内的亚空间立方体,随着兰波的心念一动便急速扩张,直至使范围覆盖到35米外的走廊尽头——
仅发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气音,使用那支枪械类异能武器的士兵便彻底倒下,永远停止了呼吸。
在兰波用异能展开的这片亚空间之内,他本人即是操控一切、连物理法则也能随意改变的【神】。
但此刻,在那周身浮动的暗赤雾霭之中,兰波没有再理会那具尸体,而是侧过身,目光转向正为眼前光景而瞠目结舌的阿米尔。
“事态紧急,还望你理解并帮忙隐瞒,”
他的语气平淡,出口的威胁意味却令阿米尔悚然一惊。
“阿米尔·法拉哈尼先生。”
第23章
【异能者】。
阿米尔心底浮现出这个单词, 并为此而感到难以言喻的持续战栗感,沿着脊椎一路攀至头顶,几乎炸得他头脑昏沉。
他当然听说过异能者的存在, 但那些都是在战场搅风搅雨的恐怖怪物,他只是接点战场边缘的活计干,怎么可能会与他们有交集?
但此时此刻,他的面前就站着一个真实的怪物。
一个抬手间就切割世界、掌控空间的怪物,足以将一切都轻而易举的摧毁,人命更是不值一提。
而他甚至还没有成年。
甚至连这句话的意思也很明显——阿兰什根本不是什么西亚地区出身的少年雇佣兵,伪装成这个身份不过是另有所求, 且劝告他最好机灵点,否则让他死一下也不过举手之劳。
威胁的口吻是轻描淡写,却如同大山压在阿米尔的肩头, 让他在疼痛与失血的眩晕中还能勉强保持清醒,努力点了点头。
甚至,在这极其紧迫与压抑的氛围中, 阿米尔还能苦中作乐的庆幸眼下只有他在——要是换成自家那个不省心的阿伊莎来,还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他的思绪不由恍惚片刻, 随即听到阿兰什的回应,却并不是关于刚才的威胁问题。
“你先给自己包扎伤口,”对方淡淡道,“然后帮弗雷尔处理他的。”
阿米尔躲闪及时, 仅被那把【异能武器】击中侧腹位置;魏尔伦却因为要给他挡下攻击,根本没有闪避的动作,导致左肩被打穿,距离心脏仅差几公分。
比起还有余力讲话或思考的阿米尔,此刻的魏尔伦左手无力, 目光已恍惚着虚散开来,紧紧抿起的嘴唇依旧苍白,仅靠右手进行粗暴的压迫止血。
他还能坚持不昏过去,纯粹是在靠意志强撑。
见魏尔伦的情况紧急,阿米尔也不再纠结异能者的事情,赶紧先给自己处理好伤势,又过来扶住摇摇欲坠的魏尔伦,将他伤口处的衣服撕开,清理上药包扎。
所幸在这片用异能隔离出的深红亚空间内,他们不必再担心会有敌袭。
而兰波在旁边认真看了一会,确定魏尔伦的伤势已经被阿米尔妥善处理好,不会再有生命危险后,便转回身去,走向那具倒下的尸体。
阿米尔帮忙撑着魏尔伦的身体,扭头就看见兰波一直来到士兵尸体旁,弯腰拾起了那把外形与步丨枪类似的异能武器。
“那是……”
“嗯,那个将军要的东西。”
兰波来回端详了下手里的这支枪,确定它真的没有弹仓、仅靠扣动扳机就能射出“子丨弹”。
只要把这样武器交给克尔曼尼将军,他们的任务就完成了,每个人都会分到一大笔报酬,皆大欢喜。
阿米尔那原本凝重的心情顿时一飘,正要表示自己的高兴,却见到兰波没有收起那把异能武器,而是改为单手拎着,依旧低头看着那具士兵尸体。
……怎么了?
他的疑问刚冒出心底,就见到那具原本一动也不动的尸体猝然一颤,用某种极度扭曲而怪异的姿势撑着地面,以常人难以做到的姿态一截接一截折动自己身体,直至彻底站起来。
而后,尸体睁开了眼睛。
“&!!!”
阿米尔倒吸口气,险些脱口吓出一句脏话,又因为对方的身份而硬生生卡在喉咙里,憋得险些岔气。
活见鬼了这是!!
而且很明显他扶着的弗雷尔也没见过这种情况,因为他能察觉到对方身体骤然一僵,浑身肌肉都绷紧了,显然也给眼前这诈尸的一幕吓得不轻。
“别紧张,这也是我的异能,可以吸收亚空间内的尸体,使它异能化,进而成为被我驱动的异能生命体。”
兰波似乎察觉到他们的反应,特意开口解释——或者说,特意向魏尔伦解释道。
“同时,我还可以将对方生前的人格和记忆的【程式】编入异能,让他模拟成几乎一致的生前模样。除去协助战斗外,他在回答一些问题上同样很有帮助。”
他的语速不急不缓,却可以令聆听者的情绪逐渐安定下来。
“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真是不可思议……”
顺带听到这番解释的阿米尔简直后怕极了。
他刚才要是拒不合作,岂不是也会变成一具任阿兰什操控的异能生命体?!
那边的阿米尔依旧在心有戚戚焉,魏尔伦却已听懂兰波要做什么。
既然这个士兵会使用异能武器,那么他大概率会接触到一些相关的秘辛,可以尝试询问对方是否见过那位安托万·吉拉尔——他们真正要找的异能技师。
只要获得一点线索,剩下的就好找了。
但这件事终归是机密任务,可不能让阿米尔那个外人知道——否则,就真的要杀他灭口了。
兰波看向那位异能体士兵的视线没动,仅有右手朝后方抬起,五指张开。
不过眨眼间,又一个浮动着暗红光芒的立方体顶替了阿米尔连带魏尔伦所在的那片空间,将他们与他彻底隔离。
如此一来,不管兰波从那个士兵记忆里挖出任何情报,都不可能会被第二个人听见了。
隔着两道半透明的深红壁障,仅能窥见阿兰什影影绰绰的身形,将这一切都拿捏得如此轻描淡写。
阿米尔为此生出难以言喻的震撼,委实难以想象这到底是多么强大而恐怖的能力。
过了片刻,他实在忍不住出声问魏尔伦。
“你也是异能者……?都这么强的吗?”
可惜,魏尔伦只是移目冷淡瞥他一眼,没有开口回答半个字,便又重新将视线放回了兰波那边。
阿米尔:“……”
总感觉微妙的被无视了,而且好像还有点被记仇上。
……该不会是在埋怨有他这个多余的人在这里,他才不能听阿兰什与那个士兵的交谈内容吧?
冷汗,缓慢从额头滑了下来。
幸好这场交谈并没有持续很久,当那个异能生命体消失,而兰波转身朝他们走来时,周身浮动的暗赤雾霭已随他抬起的右手逐渐变淡,亦如这片深红的亚空间愈缩愈小——
直到兰波将张开的右手五指握成拳头,缩小至他掌心中的那个迷你立方体也被彻底收了回去,消散无踪。
深红色的光芒同样完全熄灭了,走廊重新恢复成死寂与黑暗并存的状态,再没有能伤害到他们的东西。
“贾米拉来侦查时被察觉到了踪迹,但对方无法确认她的身份与来历,于是决定将计就计,安排士兵在武器库前守着,用异能武器杀死想要来盗取异能武器的窃贼。”
兰波简单说明了下今晚异常的缘由——这也是阿米尔能听的部分——后,便将那支步丨枪递了过去,并同时示意对方将魏尔伦交给他。
阿米尔顺势接枪松手,看着兰波轻松将魏尔伦背起;后者也好似突然安心了般,将脑袋靠在对方的肩头,疲倦闭上眼。
今晚的经历一波三折,魏尔伦与阿米尔都不慎惨烈负伤,兰波还被迫暴露自己的异能。
魏尔伦其实也用了,但当时的走廊光线太暗,阿米尔看不清浮现在他周身的漆黑重力波纹,还以为只是主动给兰波挡了一枪。
不过,今晚的收获倒也算是皆大欢喜,雇佣兵小队可以用那把抢回来的异能武器向将军交差,兰波也从那个被读取了记忆的士兵口中得知了异能技师——安托万·吉拉尔的下落。
“他和家人都在扎赫兰的首都,被软禁在郊区的一栋军事研究所里。等你伤好了些后,我们就出发。”
在任务情报的同步上,兰波不会隐瞒魏尔伦;亦如那时他要用亚空间隔绝的确实只有阿米尔,魏尔伦纯属被牵连了。
而且,阿米尔也确实是最有明智判断力的那个。
在拿到异能武器撤退的那晚,见到阿米尔与魏尔伦伤势的众人大惊失色,而他依旧先强撑着没有昏迷,将事件经过重新编纂,变成了“贾米拉侦查被发现,敌人顺势安排了埋伏的士兵,而他们也及时反击杀成功,才侥幸没事”。
既没有提到兰波的异能,也没有暴露兰波后来还向那个士兵额外打探了某些情报的行为。
兰波当时没有立刻就相信他的保证,而是等齐亚德赶紧开车将伤患送到最近的医院后,又不动声色观察了一段时间,才在心底免除他的死刑。
其实,只暴露了异能倒也没什么,也就是带给负责善后的DGSS情报部稍微大一点点的麻烦而已。
但兰波还是有点强迫主义思维,更喜欢完美且高效的解决任务——至少不会让意外彻底脱离他的掌控。
正如此刻,他伸手便将想要起身的魏尔伦重新压回病床上躺好。
“动什么?”
兰波微微蹙起眉心,显然不太高兴魏尔伦在伤口缝合后的第二天就开始不安分。
“…我觉得我没什么问题了。”
被迫躺在床上的魏尔伦抬眼看着居高临下盯他的兰波,抿了抿唇后,还是出声解释,“现在就可以出发……”
因为昨晚发了高烧,他此刻的嗓音低而喑哑,逞强下依旧透着一股有气无力的虚弱,根本不像是能立刻动身出发的模样。
被那双冷冰冰的浅金色眼眸盯着,魏尔伦的话尾音量逐渐消失,甚至连原本的对视都默默错开,就好像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在犯错的学生。
“在我准许以前,禁止起身。”
见魏尔伦终于服从指令,乖乖躺好不动,兰波也再度坐回了床边的椅子,继续给手里的苹果一圈圈地削皮。
他的眼睫低垂,指尖压着一柄紧贴苹果的小刀,将皮削得轻盈又灵巧;阳光自身后的窗户照射进来,给这道身影勾勒了层泛着光晕的柔和轮廓。
那头墨似的微卷半长发也没有扎起来,而是凌乱散在锁骨,又被手指随意捋向耳后,只专注用小刀将苹果切成轻松入口的小块,递到魏尔伦的嘴边。
入目的一切是如此明亮且温暖,沁甜的汁水也随着齿尖咬合而充盈口腔,魏尔伦忽然觉得……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也很好。
第24章
对于阿米尔他们而言, 这次任务可以称得上圆满完成。
虽然在任务的执行过程中出现了两名伤员,但相比行业内整体较高的折损率,这次损失可以称得上微乎其微。
阿米尔的那道贯穿伤避开了重要脏器, 只需缝合好后,躺床上静养一段时间就没什么问题了。
而他常年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身体素质很好,伤口愈合得也比预期快许多,没多久就能下地溜达,做些活动幅度不大的动作。
魏尔伦的伤势却要麻烦些,医生说只差一厘米不到就会打中心脏, 实在是走运得很。
也幸亏这把异能武器不会像真正依靠火药激发的子丨弹那样会在人体里留下弹片,或因高速旋转的动力势能而搅出绞肉机般的致命伤口。
另外,医生还单独告诉了兰波一个治疗中的发现。
弗雷尔, 或者说魏尔伦,他身体的耐药性比普通人低许多。
“耐药性低?是指药物更容易在他身上起效?”兰波道。
医生点了点头,“是的, 例如低剂量的麻醉剂就可以对他产生在常人身上的预期效果,且反应十分迅速。”
“这听上去是件好事, ”兰波说,“是有什么其他问题吗?”
“也不完全是好事,”医生迟疑片刻,“低耐药性, 意味着任何化学成分的制品都很容易对他起效。除去药物的后遗症在他身上会很强烈外,还要注意酒精或烟草的影响……以及最重要的,毒素。”
能让医生特意来提醒他,想必是魏尔伦身体的耐药性已经低到不正常了。
是克隆人体无法避免的先天劣势吗,还是说……
“真奇怪啊, 他的身体其余各项数值非常好,甚至在某些方面完美得不可思议,简直像他还是个胚胎时就被人为修正过基因,刻意将这方面调得很低。”
“但真的有人能做到这种程度?还是说这种情况竟然能是天生?”
在兰波走神思考的短暂安静内,医生又忍不住嘀咕着补充,越琢磨越是想不明白,“要不,再给他安排一点别的检查?比如DNA或染色体相关的…”
他并非本地的医生,而是来自于一个名叫【无国界医生】的国际人道主义组织,专门深入各个危险的战乱之地,不分种族、政治和宗教之别,仅为受到天灾或人祸的受害者提供医疗帮助。
因此,他本人出身于西方体系下的精英医学教育,对于前沿的医疗科技也都有所了解,甚至在加入【无国界医生】组织的这几年间,经手的病例与监测报告也数不胜数。
但魏尔伦,依旧是他见过最特别的一例。
“我想弗雷尔肯定是天生的,毕竟人体实验早在二十年前就被全球联合禁止了。”
不能再让他继续猜下去的兰波立刻客客气气开口,打断了这位医生一发不可收拾的学术精神,并将他请走。
“我明白了,感谢您的提醒,我以后会注意的。”
目送这位边走边还在嘟哝的医生离开后,兰波从走廊回到病房。
魏尔伦正坐在床上看书,但并非什么名著或哲学,而是一本关于库什图语的入门教材。
因为左肩不方便活动,他只能将书摊开在自己的腿上,只用右手一页一页地慢慢翻。
不过,此刻的魏尔伦现在明显有点走神,可能是听见了他和医生刚才的对话。
兰波开口,“保罗。”——那双鸢眸立刻朝他看过来,“再过两天就出发,去扎赫兰的首都。”他说完接下来的决定。
“好。”
魏尔伦慢慢点了下头,在停顿片刻后,还是没忍住出声询问。
“是刚才医生的话吗?因为我不是……”人类。
因为他其实不是人类,为了防止被医生发现这点,他们需要尽快离开。
“嘘。”
兰波竖起食指,将魏尔伦没有吐出口的那个单词压了回去,不容置喙。
“你就是人类,从我捡到你的那一刻开始就是。”他说,“之所以定在两天后,是因为接应我们后续行动的同伴要过来了。”
“——”
魏尔伦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被这双浅金的、仿若神裁般的瞳孔注视着,让他将一切尚未出口的质疑都咽了回去。
“嗯,”
他应了一声。
“应该,就像你说的这样。”
魏尔伦确实听见了刚才兰波与医生的对话。
而那些字句,那些一个接一个被大脑接收到的英语单词,就好似一记敲响的法槌,终于让他想起自己并非真正诞生于母亲子宫的人类,是为了操控特异点而生的人工实验体。
他只不过是在效仿人类生活而已,工作也好,学习也好。
魏尔伦安静的收回视线,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书上。
兰波为他定制的狗牌依旧贴身戴着,此刻坠在胸口,沉甸甸的,早已染上与体温相近的热意。
那颗因真相被蓦然揭露而焦躁不安的心,也逐渐安定下来。
没关系的,他想。
应该没关系的,他想。
…………
两天后,医院病房。
魏尔伦的伤势愈合得不错,整体行动已经没有大碍。
经过阿米尔他们的商议,大家决定先躲过扎赫兰军队在高强度搜查“武器窃贼”的这段时间,再带着那把【异能武器】返回拉蒙的锡安军区,找克尔曼尼将军领取报酬。
他们当时将血迹和踪迹清理得很干净,扎赫兰那边找不到窃贼的线索,又没办法广而告之的通缉,只能吃个哑巴亏。
但暗地里,他们也知道肯定是拉蒙指示人干的,隐隐有报复的意思,却又担心打不过获得【异能武器】的他们,反而下令让原本要进攻的作战停了下来,陷入相对稳定的双方对峙状态。
不过,兰波与魏尔伦不会跟随他们再返回拉蒙。
在得知安托万·吉拉尔下落的当晚,兰波就通过秘密渠道给DGSS情报部发去了讯息,让他们派两个人过来接手后续事务。
扎赫兰军方丢失了宝贵的异能武器,必然会大发雷霆,在一边地毯式搜查异能武器的情况下,一边更加看紧安托万·吉拉尔,催促他制造异能武器。
这反而是个好机会,敌人阵脚一乱,暴露出来的破绽就更多——他们必须要尽快赶往首都,没空再回拉蒙一趟。
魏尔伦还思考过他们该如何在不引起其余人与克尔曼尼将军怀疑的情况下,顺利从队伍里脱身。
结果就是当他在半夜听见窗户传来轻声的叩响,看着兰波起身去打开后,从外面翻进来的,竟然也是“兰波”和“魏尔伦”!
魏尔伦靠坐在床头,瞪过来的鸢眸圆溜溜的,令站在窗边的“兰波”发出声揶揄的轻笑。
“好可爱的反应,你没和他提起过我?”
他们的样貌完全一致,仅在着装上完全不同——半夜来的两位“访客”都罩着宽松的白袍,有个大到能挡住整张脸的兜帽。
“………”
看见“兰波”露出这种平时绝对不可能有的表情,魏尔伦的眼神顿时微妙起来。
“…这是居斯塔夫·福楼拜,他拥有能制造精神幻象的异能【圣安东尼的诱惑】,也可以给予他人一些精神暗示或记忆催眠。”
兰波轻叹了口气,对魏尔伦介绍,“还有他的搭档,路易·布耶。他们会代替我们在这里活动两天,制造不在场证明。”
扎赫兰首都距离这里大约有半天的车程,他们需要速战速决,找到并救出安托万·吉拉尔后即刻返回。
在提到“路易·布耶”时,被点到名字的“魏尔伦”仅是平淡颔了下首,就算做打招呼。
“哎呀,就这样暴露了我的异能?明明是我在给你帮忙哦,还有个家伙的记忆要修改吧?让我想想,几瓶葡萄酒才够谢礼呢——”
福楼拜笑眯眯的,抬手就揽住这位同伴的肩膀,还要用手指去戳他的脸,被兰波毫不犹豫的抬手挡住了。
但他竟然用“兰波”的脸做出这种堪称颠覆性的崩坏表情,实在让魏尔伦条件反射转过目光去,压根不想再多看一眼。
比起这个福楼拜,明明是他的搭档性格更像兰波……
“三瓶。”
兰波淡淡道,“这也是你的任务,作为我的协助者。”
“听你的听你的。”
福楼拜潇洒一耸肩,半点也没有讨价还价的意思。
毕竟这家伙在任务里简直铁面无私,根本就是个连半点感情都没有、一切都以目标为最高优先级的“恶鬼”。
他这次竟然还能赚到三瓶葡萄酒,好耶!
福楼拜的心情超级好,那双眼眸一转,就盯上了正半坐在床头的魏尔伦。
“这是你终于定下来的新搭档?就是那个让你在内线咨询八音盒手工制作大师,又陪他……”
“福楼拜。”
听出不对的兰波立刻出声制止这帮家伙闲不住的好奇心——就像那个之前特意来看他笑话的克莱芙一样。
用法语说了一遍还不够,现在又要用英语再说一遍?
不提这些难道就不能正常聊天?
见兰波终于有了点明显的情绪反应,福楼拜再次哈哈一笑,心满意足。
魏尔伦则一声不吭,完全不想搭理这个情感表达过于活泼的“假兰波”。
好在福楼拜也不是真的打算在晚上的医院病房开睡衣派对,只简单交接了下注意事项后,就开始互换衣服。
他们的白袍下只是普通的平民打扮,需要替换成魏尔伦与兰波此刻的装束,并代替他们在医院度过一段时间。
魏尔伦脱病号服很痛快,但怎么也不愿意将脖子上的那块小铜牌交给“另一个自己”,惹来福楼拜一记口哨,轻佻又戏谑。
“噢哟,玩得很花嘛。”
“这种玩笑禁止开在未成年的身上。”
魏尔伦对福楼拜的那句暗示十分茫然,但兰波冷冰冰扫他一眼,气势太足,把福楼拜看得可不敢继续开玩笑了,用手在嘴前比出个拉紧拉链的架势。
衣服很快换完,兰波接过车钥匙,与魏尔伦从窗口离开,赶往扎赫兰的首都。
虽然年龄还不够考取驾照,但兰波开车的技术半点不差,在黑夜里飙得飞快。
车轮卷起的沙尘偶尔会通过打开的窗户扑魏尔伦一脸,呛得他直咳嗽。
不过,他们也不打算直接袭击军事研究所救人,这样不仅目标太明显,还会不得不暴露异能,极容易被敌人猜到来历。
如何让法国在不暴露自身插手的情况下搜救并获得这位异能技师,才是他们如此大费周章的缘故。
倘若只是抓住拥有情报的相关人员并拷问,对方有可能会说谎或者误导他们;但兰波的异能直接读取尸体记忆,直接杜绝了无数条可能的弯路。
“之后,我请福楼拜先潜入那间军事研究所,确认安托万·吉拉尔被软禁在里面后,给高层植入了一个强烈的心理暗示。”
兰波淡淡道,“直接攻进去不算困难,但动静太大。再加上安托万·吉拉尔的家人与他不关在一处,会出现当我们解救他后,扎赫兰政府迅速反应过来,用他的家人来威胁他的可能性。”
“所以,心理暗示是让他们误以为会有敌军大规模袭击研究所,需要转移那个异能技师?”
魏尔伦恍然,“时间就定在今晚。”
“没错。”
兰波赞许看了他一眼,飞驰的越野车也在此刻刹住,停在一座沙丘后方。
在不远处的道路上,有三辆军车组成的车队正在缓慢前行,前后负责看守的士兵都屏声凝息,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们正处于两座城市之间的荒漠上,远远望去,不见任何人影。
福楼拜本身的异能没有强大的攻击性,但在此刻,它就像诱饵,让真正恐怖的鲨鱼开始接近猎物。
瞬间展开的赤红色立方体如同一张怪物的大嘴,彻底吞没了车队。
第25章
【彩画集】能构筑的亚空间极广, 深红色的障壁凭空自世界的幕布中生成、蔓延,直至将所有人都化作无处可逃的囚徒。
“异能者,是异能者!”
站在车斗上的士兵瞬间惊慌起来, 子丨弹如暴雨向兰波这边倾泻——但没有一颗能打伤他,或者说,触碰到他。
实体的子丨弹,对魏尔伦而言,不过是恰好能作为反击的便利道具罢了。
他就这么站在兰波身前,根本不必躲闪,那些接触到他身体的子丨弹便调转方向, 以更快的速度骤然急射回去,轻而易举击穿了厚实的轮胎、金属的车厢,又让它们溅上大片猩红的血迹。
在魏尔伦的重力操纵面前, 再如何加固的掩体也不堪一击。
兰波的异能可以让他轻易剐去亚空间内的土地、碾压装甲车就像捏扁一个易拉罐,那些士兵更是毫无反抗的能力。
但这样做留下的痕迹太过明显,因此他只将亚空间当作隔绝求救信号及防止敌人逃跑的手段, 后续的攻击由魏尔伦来完成。
用子丨弹消灭他们,会被当成遭遇小规模的精锐部队攻击, 而非单枪匹马的两个人。
但在这些士兵看来,顶着数挺机关丨枪不停扫射的子丨弹,却能一步接一步,安然无恙朝他们靠近的魏尔伦, 根本就是裹挟恐怖风暴而来的人型天灾。
甚至他根本没出手,身边的人却在不断倒下。
谁这辈子能见识过如此恐怖的场景!?
有人想要逃跑,也有人想要求救,但四面八方竖起的深红壁障,让一切努力都付诸徒劳。
直到最后一个士兵倒下, 已经靠近中间那辆押运车的魏尔伦才缓慢吐了口气,握住车门把手。
它本身有车锁,又被拇指粗细的铁制栏杆加固过,焊上了沉甸甸的巨大锁链。
但魏尔伦只轻轻一发力,那扇车门就因此而扭曲、形变,伴随着吱呀作响的金属悲鸣,直至被强行扯了下来——露出车门后数双瞪向他的眼睛,堪称惊恐无比。
没见过谁能徒手扯烂车门的!甚至还是加固焊接过的押运车车门!
而他们惊恐的原因不只有这点。
一名守在里面的士兵,正用被吓到哆哆嗦嗦的手握紧枪,抵在安托万·吉拉尔的脑门上。
“你…你别过来,放下……”
习惯性说到“放下武器”的时候,他突然卡了壳——对方空手扯烂车门,身上什么武器也没有,哪里需要“放下”!
“放下……你手里的车门!”
实在没有办法,士兵只能大声让敌人把他手中看一眼就足够肝颤的车门放地上。
魏尔伦发出轻声嗤笑,将仍旧握着把手的那个车门甩去一边,任由它以一条完全不符合物理惯性的抛物线摔在很远的地上,发出沉闷的动静。
士兵的心脏也跟着颤抖了下,发现对方根本没有降低任何对他性命的威胁。
外面一点声响都没有,押送的队伍已经全被这家伙杀光了!
“离…离远点,否则我就杀了他!”
他只能又开始命令这个恐怖的家伙离远点,越远越好。
“有完没完,”
再三被威胁的魏尔伦不耐烦了,冷冷道,“你杀了他,难道就能活得下来?”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最后这个士兵头顶,让他持枪的手剧烈颤抖,食指逐渐移到扳机上,缓慢扣下——
砰!
魏尔伦的身后传来一声枪响,擦过几缕灿金的发丝,笔直射入那个士兵的眉心。
他再也没能扣动最后一次扳机,缓慢倒了下去。
只留下安托万·吉拉尔以及他的家人,露出既畏惧又解脱的神情,小心翼翼的出声询问。
“是…是法国派来救我们的吗?”
“是的,吉拉尔先生,您与您的家人都安全了。”
兰波垂下手里的枪,语气平静而有力,透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气势,使安托万·吉拉尔情绪迅速稳定了下来,劫后余生般大口喘气。
“太好了,太好了,我还以为会死在这片土地上,那帮畜生根本不是人……”
“您不会有事的。”兰波安抚道。
“不,你根本不知道,他们相逼我和他们的研究员合作,一起研发一种恐怖的生化武器,根本不顾及平民死伤……”
安托万·吉拉尔终于能够痛快骂出声,恨不得将所有愤慨与不满的情绪都狠狠宣泄一番。
“我理解您。”
兰波耐心听着,没有打断这位被关押又被逼着干活的异能技师积怨已久的咒骂。
没兴趣听的魏尔伦则离开押运车,去确认是否还有活口。
过了好半晌,总算消停了的安托万·吉拉尔才扶好他的家人,从这辆已经接近报废的押运车里出来。
至于束缚在腕间的铁链,魏尔伦轻松就拽断了,根本不需要找钥匙。
成功救出安托万·吉拉尔后,他们接下来的行动再没有任何阻碍。
兰波先是伪造了下现场,让它更像是两股小规模部队交火,而扎赫兰那方不幸落败、异能技师也惨遭劫持的结果。
之后,他们重新架势越野车,开到医院附近——安托万·吉拉尔及他的家人留在车上,兰波与魏尔伦再度爬窗返回位于二楼的病房。
他们来去花费了一天多的时间,扮演魏尔伦的路易·布耶依然兢兢业业的假装伤患,躺在床上睡觉。
但扮演成兰波模样的福楼拜却连坐个椅子都不安分,整个身体后仰,直到椅子的两只前腿翘起,仅靠后面两只腿作为支撑点,惬意得一翘一翘。
如果不是在医院,他甚至还想点上一根烟,或者听些近来流行的爵士乐。
“唷,你们可算回来啦。”
察觉他们到来的福楼拜睁开眼,笑眯眯朝他们一挑眉梢,“任务完成了?不错哦——”
兰波:“………”
魏尔伦:“…………”
挑衅,用兰波的脸做出这种举动,根本就是在挑衅!
兰波抬手扶住额头,头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心累。
“下次再也不要你来当我替身。”
“别这么说嘛,我演得还是很成功的,”
福楼拜笑着冲他挤眼睛,“那个深金短发的姑娘是不是同时看上你们两个了?哎呀呀,还真是有眼光哦。”
兰波:“………别告诉我你答应了。”
“放心,我可是很有职业素养的,任务是任务,生活是生活。”
福楼拜从椅子上起身,和他们再度交换装束后就潇洒一挥手,跳下窗口离开了。
落后一步的路易·布耶与兰波对视一眼,从彼此目光里都接收到了几分无可奈何。
执行任务中的福楼拜确实是很可靠又理性的前辈,从来没有搞砸过任何事情;可一旦脱离任务,这家伙的跳脱与热情真是让人很难跟上节奏…!
“我们会把安托万·吉拉尔平安送回法国的,”
路易·布耶轻轻点头,“他们会待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直到战争结束。”
“这是我们都希望看到的结果。”
兰波应了一声,又见路易·布耶迟疑看向魏尔伦,便主动询问,“保罗怎么了吗?”
魏尔伦被盯得蹙了下眉,但没说什么。
“……或许是我的错觉。总之,我们听说你拥有了一位搭档,都感到十分高兴。福楼拜之前还说有空可以喊大家聚一起庆祝下,但我想大概很难凑到合适的时间。”
最后,路易·布耶也没有解释他刚才想讲什么,而是在笑着朝他们再次点头后,从窗户轻巧翻了出去。
即使转日的扎赫兰军方发现异能技师被劫走,大为震怒的开始强行地毯式搜查,连【无国界医生】组织所建立的这所医院也不放过,也依然找不出任何可疑的地方。
兰波与魏尔伦都有太多目击者提供不在场证明,阿米尔的记忆也由福楼拜帮忙处理干净,没人能猜到他们在中途偷溜出医院,袭击了一支押送车队。
反倒是把异能武器藏起来这件事,让雇佣兵小队的人手忙脚乱了好些时候,最后干脆涂上粉色的改装油漆,又往上面加了些额外的可爱装饰,塞给大卫·多诺万拿着。
“看我干嘛?”
面对搜查士兵狐疑的目光,大卫粗声粗气的开口,顺便展示了下自己硬邦邦的一身肌肉。
“我就喜欢可爱款的,怎么着?我看你也挺可爱的,要不现在就……”
对方顿时被惊得不敢再多问,赶紧去下一个搜查点。
等一轮搜查过后,他们就顺利离开了这所医院,用老办法回到拉蒙的锡安军区。
克尔曼尼将军十分高兴的接待了他们,并对这把又粉又可爱的异能武器啧啧惊叹。
“就一段时间没见,外形给搞成了这样?这是谁的品味?”
“总、咳,总之,能用就行。”
阿米尔被众人用目光推出来,硬着头皮接话道。
“倒也是。”
实用主义的克尔曼尼将军也不计较,手一挥就让人把这武器收好。
“另外,我听说扎赫兰那边弄丢了异能技师,正在大发雷霆的到处找呢,哈哈。”
说到最后,他笑了两声,颇有些喜闻乐见的味道。
或许他一开始也怀疑过是不是这支雇佣兵小队干的,但他们要如何找到那位异能技师的所在地,又精准袭击了行驶至荒漠中的押送车队,且还能制造不在场证明呢?
克尔曼尼将军甚至对此感到遗憾——要是这些人真的能将异能技师也带回来就好了,拉蒙一定会成为最后的胜者。
“那您打算趁机发动进攻吗?”
阿米尔顺势往下问,换来克尔曼尼将军的否认。
“不,现在还不清楚是周边哪个国家干的,”他说,“拉蒙要是和扎赫兰再打下去,消耗力量,让那个得到异能技师的邻居捡了最后的便宜,这可是谁都无法容忍的结果。”
而这片战乱区所有得到相关消息的小国,都是这么想的。
如此一来,反而可以让大家都暂且保持对峙的状态,直到这份微妙而脆弱的平衡,再度被什么事件打破为止。
但至少,被封锁的战火区有迎来解封的可能了。
克尔曼尼将军将报酬发给他们,并安排车辆将他们送出哨卡。
这支临时组成的雇佣兵小队也在抵达瓦夏后就地解散,互相说了些送别的话。
“你们之后要去哪里?”
由于记忆被处理成他们并肩作战打败了守卫,阿米尔对兰波与魏尔伦的好感度很高,离别时特意来询问他们的打算。
“是啊是啊,下次任务也跟我们一起呗……”
阿伊莎也探出个脑袋,被阿米尔无情而坚定地按了回去。
早就说过别肖想了!
“先去某个和平点的国家休息一段时间,再去西亚找点活干。”
兰波平淡回道,“如果有缘,我们会再见的。”
——事实上,他们会再度以偷渡的方式回法国。
只有位于那栋旧楼的安全屋里,才是魏尔伦真正能放松下来的地方。
他们回家了。
第26章
当兰波与魏尔伦任务结束、返回法国后, 时间已来到灿烂的夏季。
中东地区的气温酷热又干燥,他们大多数时候都需要在迷彩服外罩件白袍遮阳,或是待在较为阴凉的室内。
结果就是在所有人都觉得那片地区热到快要爆炸的情况下, 兰波感觉十分舒适,甚至在离开时有些不舍。
他天然讨厌寒冷,在时常雾雨蒙蒙的巴黎居住时,总得相当设法给自己多穿些衣服保暖,最好能一直待在暖炉旁不挪窝。
哪怕兰波在畏寒的程度与常人相比,已经可以算作是极端的异常。
但早在他加入DGSS时,就已经被对此感到诧异的高先生要求去医院做过全面体检, 确认并非生病或神经方面的问题,仅是纯粹的厌恶寒冷。
这样的体质还真是少见。
那位医生当时是这么说的,兰波对此不置可否。
只不过, 在执行任务上的必要伪装上,他能扛着会令自己感到寒冷的不适,使每一处穿着打扮的细节都表现得与常人无异。
但时至今日, 他仍然总是感到严酷的寒冷,尤其在任务结束、重新踏上法国的土地后, 兰波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街边的服装店,给自己买了件加绒的长袖长裤、以及一件长款风衣。
由于服装店里买的是夏装,这些还是他特意请店员从换季仓库里翻出来的。
顶着店员微妙的目光将风衣裹在身上后,兰波总算暖和过来似的轻眯了眯眼, 特意问魏尔伦,“你也要来一件吗?”
看着魏尔伦身上那件单薄的短袖,他总感觉对方也挺冷。
“……我不用。”
魏尔伦的心情同样有些惊诧,但被如今的他藏得很好。
不如说,当魏尔伦看到兰波在他面前流露出如此真实而生动的一面后, 内心反而隐秘生出了些不可言说的窃喜。
只有他见过这样的兰波吧?
这是否也是他们关系更亲近一步的证明?
“那我再买一顶帽子,要有毛绒绒镶边的那种。全毛的最好。”
听见魏尔伦说他不需要,兰波便点了点头,没有强求也给对方套上一身厚厚的冬衣,足以捂出痱子的那种。
在夏季买过冬的厚帽子,店员还是头一次听见如此离谱的要求,但又不能和业绩过不去,只能把一大堆吐槽都憋在心底,最终龇牙咧嘴的去仓库给顾客找货。
趁着在店里等待的功夫,兰波也给魏尔伦买了些夏装——由于后者还是第一次过夏天,衣橱里根本没有对应季节的服饰。
魏尔伦眼下穿的还是临时用来方便偷渡的破衣服,乍一看跟乞丐也没什么两样。
好在他和兰波长得都实在漂亮,身材又高挑匀称,才在进门时就让店员不由自主看了好几眼,没有把他们赶出去。
“深色系的款式似乎更适合你。”
兰波将挂在展示架上的衣服一件一件看过去,不时转头扫眼魏尔伦,似乎在评估他适合的风格。
那双往常仅会冷漠紧盯目标的浅金眼眸,此刻却在专注的给他挑衣服。
这番举动实在太过生活化,令魏尔伦缓慢眨动眼睛,有点反应不过来。
毕竟兰波给他的印象总是严格且一丝不苟的,人生中好像只有将排程塞得爆满的任务与训练,别的什么也没有。
“我…都可以。”
魏尔伦想了想,发现自己对衣服也没什么特殊的喜好,“就挑便宜、款式简单的吧。”
他想起了藏在小矮楼里的那个熟悉的、朴素的家,知道自己肯定不能穿得与那里过于格格不入。
“不要说都可以,”
兰波严肃道,“如果按照你这个标准,那我能给你买的只有放在货架角落里的一双白袜子。”
没想到兰波还有这种幽默感,魏尔伦被猝不及防呛了下,只好也跟着认认真真开始给自己挑衣服。
他的左手还有些不方便活动,眼下只能用右手慢慢在这些挂起来的衣服里划过去,不时将感兴趣的一件单独拎出来,又在端详后重新放回去。
兰波站在他身边,偶尔还会出声给些搭配上的建议。
他当然放心让魏尔伦挑选,毕竟这家店本来就不是什么高档奢侈品专卖店,只是一家普通的服装零售店而已。
就算是标价最贵的衣服,在那些有钱人眼里也是根本不上档次的。
在店员好不容易给兰波找出一顶黑底白边的羊羔绒渔夫帽后,魏尔伦也给自己挑出了五套夏装,几乎都是纯黑或纯白的简约款,只夹杂有一件暗红的衬衫。
“太好了,这个很暖和。我要了,顺便把这些都包起来,还有他身上那套。”
兰波则将那顶渔夫帽戴在头上试了试,便痛快地一并付了钱,和魏尔伦离开服装店。
魏尔伦之前那身乞丐似的破衣服早在店里就被兰波扔进垃圾桶,换成新买的黑色短袖与休闲长裤,整个人显得利落又清爽。
然而,在大家都感觉冷的冬季与春季时,他们的着装差异不怎么明显,大家都穿得很厚。
等时间来到夏季,魏尔伦发现他们两个人就好像活在两个半球里。
一个北半球、一个南半球。
他没忍住瞄了兰波好几眼,发现他穿这么多、又走了半天路,竟然真的半点汗也没出,“………”
“怎么了?”
总被偷看的兰波偏过头问魏尔伦,神情从容自若,“你喜欢帽子?我们可以返回去再买一顶。”
看兰波一眼就觉得热的魏尔伦:“……没有。”
又走了一段,他没忍住再次开口:“我们不用赶回去训练吗?”
平时的兰波可不会放任他们这么长时间都只在服装店挑选衣服,各项训练早就已经提上排程了,甚至连洗澡都恨不得给他放一段听力考考。
但眼下,兰波只是将专注看着前方马路的目光分了些给他,又缓慢移回去。
“不用,”
他十分温和的回道,“先带你去检查伤势。”
虽然已经在中东那边的医院里做过缝合,但那边医生治伤的目标是奔着“不死就行”去的,治疗手段有时难免粗糙。
何况魏尔伦毕竟是被异能武器伤到了,后续又强撑着活动,再经过一路颠簸回国,必须先去做个全面身体检查才行。
“好。”
听完原因的魏尔伦应了声,等坐上摇摇晃晃的公交后,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兰波在他面前变得随意且放松起来,是因为他挨了这一枪的缘故吗…?
“——肯定是他心疼你啦,你想得没错!”
医院里,再度偶遇的福楼拜大力拍着魏尔伦右边肩膀,仿佛把它拍得啪啪作响就能增加对这句话的肯定程度——就像每敲一次木鱼,功德就能+1似的。
兰波也去做惯例的体检了,与魏尔伦不在一个楼层。
“你可是他的第一任搭档,第一任哦!之前啊,作为前辈的我想带他一段时间,结果被毫不留情的拒绝啦!哈哈!”
褪去伪装的福楼拜恢复成原本的容貌,深邃的海青色眼眸冲他一眨一眨,笑得比当初伪装成“兰波”时还要热情得多。
事实上,魏尔伦压根没见过福楼拜到底长什么模样,但在医院长廊相遇、对方朝这边一抬手打招呼——他瞬间就联想起了那位“过于活泼的兰波”。
而对方的性格更是开朗到魏尔伦无法招架,在听到“被拒绝啦”的时候,他还在思考该用什么样的话来安慰对方,福楼拜就先一步又快乐的大笑起来,。
“结果是你呢!哎呀,真是完全没想到,该不会兰波是喜欢带小孩的类型?嗯嗯,确实,你很乖啊,因为之前一直待在实验室里的原因?”
哪怕之前被兰波拒绝和他搭档出任务,福楼拜也完全没放在心上,反而愈发好奇究竟是谁能让兰波点头愿意接纳其为搭档。
他摸着下巴,没发现魏尔伦在听见“实验室”这个单词后,原本没什么反应的表情瞬间变了。
“……你们都知道我的事情?”
魏尔伦慢慢开口。
之前那个特意来找兰波的心理专家同伴知道他的来历,面前的福楼拜同样清楚。
“嗯?当然,”福楼拜歪了下脑袋,“DGSS来了位新人,还是兰波亲自带回来的——更别提他还改了代号——大家肯定会好奇下你是什么身份嘛。”
魏尔伦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福楼拜看不出他在想什么,还以为是不高兴自己的秘密被那么多人都知道了,便并拢二指举起,调皮摇了摇,“你要是不开心,我去用异能力把他们都催眠了?”
“…………”
魏尔伦震惊看向这位一开口就格外缺德的同事,“他们会允许吗?”
虽然他目前只认识三个,但从福楼拜的话里意思来看,DGSS的成员肯定不止他们。
“哎,他们肯定不让我对他们的记忆动手脚,”
福楼拜用睁大眼睛来表现惊讶,随即又笑眯眯的压低声音,“但我可以偷偷的……”
“咳、咳嗯。”
身后传来不咸不淡的一声提醒,令福楼拜的脊背一僵,干巴巴转身。
“呀…呀,路易,你的伤势没问题了?医生救人的水平还真是不可思议的快呢。”
“假设某人没有在检查中途抛下我、又对新人讲点大逆不道的话,我的伤口可能会好得更快。”
回程路上受了点伤、因此来这家DGSS合作医院检查的路易·布耶幽幽出声,险些把福楼拜惊得当场站直、挺身、踢正步回他身边。
“好了好了,既然你没有事,我们就赶紧回去吧。”
福楼拜立刻结束话题,但在最后还是拍了拍魏尔伦的背,附到他耳边说了一句。
“放心吧,兰波肯定很喜欢你,我还从来没见过他对谁有这么上心。”
“——”
是心脏忽然跳快了半拍的声音,一切的愉快与高兴都从这瞬间迸发出来,好似炸了漫天的烟火。
魏尔伦抿起嘴,却难以掩饰眼底浮现的轻快笑意。
“只对我上心吗?”
他再次向对方确认。
“当然,只有你一个。”
福楼拜冲这位按捺不住雀跃的漂亮男孩眨了眨单眼,抛出一个wink,便甩着手跟自家搭档离开了。
嗯嗯,克莱夫起的昵称还真是没错,这个被科技强行催熟的人工实验体,本质上还是个藏不住自己心情的可爱幼崽嘛。
兰波还没有过来,魏尔伦一个人站在原地,又怀抱着这份喜悦的心情独自高兴了会,直到兰波已经做完自己那部分的体检,上楼来找他。
“已经做完检查了?”
见魏尔伦一直站在走廊没动,兰波有点惊讶,还以为是在等他。
“没有。”
魏尔伦摇头,和兰波说自己刚才遇到了福楼拜的事情——但略过了最后那段没说。
当兰波听到福楼拜的离谱提议时,也不禁有些失语。
“他的话别全信,”
兰波淡淡道,显然不太能接受这位同事的作风,“福楼拜的性格太轻浮,虽然在完成任务上没失过手,但总是会招惹很多女性,越漂亮越容易招惹。”
魏尔伦:“………”
魏尔伦:“那他之前说想和你搭档……”
兰波“嗯”了声,“认为我长得很适合吸引女性的目光,就和他一样。”
魏尔伦:“………”
好自信又自恋的家伙。
关于福楼拜的话题告一段落,既然兰波已经过来了,便和魏尔伦一同去给他预订的那间诊疗室。
“保罗·魏尔伦先生?请坐。”
这里的医生都是属于DGSS内部的自己人,不会问多余的问题,也不会对外暴露不该说的事。
当时他们从扎赫兰走得匆忙,给魏尔伦伤口拆线的时间有点早了,一路上又没有静养的机会。
当他脱掉上衣后,能看见那块兰波给他定制的狗牌一直没有摘,正由一条细细的金属链串着,被掀起的衣服带得朝上跑,又因重力而摇摇晃晃地重新坠在胸口。
医生很有职业操守,假装没有看见。
他仔细将那些缠绕在胸口的绷带解开,观察勉强结了层薄痂的伤口。
轻轻抬起魏尔伦的左肩活动时,隐约还能窥见新生的嫩肉——是他刚刚脱衣服时没注意,不慎将伤口扯开些许。
魏尔伦很擅长忍耐,无论是枯燥抑或疼痛。
医生给他做了个细致的检查,确认这道贯穿伤没伤到神经与骨头,如今也只在边缘处有些许红肿的发炎症状后,便又给他重新清洗伤口包扎,再开些药回去吃。
“不要剧烈活动,不要碰水,记得勤换药。”
医生在把他们送走时,还特意强调一句,“禁止喝酒。什么酒都不要喝。”
兰波哑然片刻,委婉提醒道,“他还没成年。”
虽然魏尔伦在那次庆祝时喝了一杯葡萄酒……但也只有那一杯吧,后来就没喝过了。
“少来,我像你们这个年纪,喝空的红酒瓶已经可以摆满这间屋子了。”
同为法国人的医生耸了下肩,摆出一副“你别来诓我”的表情。
红酒可是法国的特产,是酒精味的葡萄小点心!谁从小没喝过几杯?
同样喝红酒长大的兰波说不过他,只好点头记下医嘱。
虽然按照之前答应高先生的要求,魏尔伦还需要再进行一次任务后惯例的心理健康评估,但兰波先以养伤为由,将它往后推了半个月。
这段养伤时间也是魏尔伦最安逸的时间,不用做任何体力训练,只学一些理论知识,再加上始终不能放松的外语学习。
尤其是库什图语——魏尔伦还惦记着兰波刻在狗牌上的那两行字,希望可以早日译读出来。
在吃饭这点上,魏尔伦倒没有觉得非常不便。
兰波会做些方便他用勺子舀着吃的蔬菜杂烩、酸奶油汤和牛肉炖土豆泥之类的菜,或者先帮忙将牛排或鳕鱼切成小块,再让他用叉子慢慢吃。
换衣服也是,他可以改成穿系扣子的衬衫,这样就不用让左肩大幅度活动了。
但唯有一点,魏尔伦总是难以适应。
——洗澡。
“我自己可以。”
魏尔伦再次强调了遍,但依旧被兰波冷漠拒绝。
“伤口不能碰水。而且,你还需要洗头发。”
“…………”
但是,在兰波面前脱光衣服……一瞬间展开的画面联想太具有冲击力,令他几乎难以抑制胸膛中的剧烈心跳声,耳朵同样开始发烫,一路蔓延至面颊。
好奇怪的反应。
被这股灼烫的热度烧得头脑昏沉,魏尔伦恍惚间想道。
明明以前在【牧神】的实验室里时,他都无所谓自己是穿着还是光着,手臂上扎进粗长的采血针或是别的东西……
是他的思想愈来愈接近人类了吗?
是兰波教给他的这些知识,让他产生了人类才会拥有的羞耻心吗?
但在那个医生面前脱衣服时,他并没有任何心理波动……
魏尔伦站在浴室里胡思乱想,但兰波直接按住他右肩,就要将人往塑料小凳子上压着坐好——压了一下,没压动。
兰波:“………不准用你的重力异能。”
魏尔伦哽了下,默默收回那份无意识抵抗了兰波力道的异能;接着,又顺着肩膀施加的力道,温驯的在小腿高的凳子上坐好。
当衣服被兰波一件一件脱去时,他心底那股想要逃离这里的反应就愈发强烈,是一种与锻炼时截然不同的躁动情绪。
兰波也会在训练过程中检查他的肌肉酸痛情况,用指尖一寸一寸地捏过去,认真听取他对于每一处肌肉被按压时的反馈,并调整接下来的训练计划。
那时的兰波每个动作皆专注、细致、一丝不苟,使他也将这件事看做某种惯例且严肃的流程,不会对它产生任何格外的看法。
但此时此刻,那双手仅仅是解完扣子、脱去衣物,将所有原本被遮挡的肌肤暴露在对方的目光下时,魏尔伦就已经开始感到难言的局促。
“兰波……”
最后,他只是低低喊出声,视线却始终往下低着,偏去一旁,将角落里的瓷砖挨个数过去,完全不敢抬眼看人。
那块铜制的铭牌在胸口摇来荡去,又被魏尔伦探出右手捉在掌心,像是这样做就能让那过快的心跳平复下来似的。
“闭上眼睛。”
但头顶只传来这么一句,声音很轻,带着点细微的笑意。
魏尔伦僵硬了片刻,还是服从这条指令,缓慢闭上了那双鸢眸。
柔软而温暖的指尖,抚上了他的发顶。
“你做得很好,”魏尔伦听见兰波这么说道。
“这是答应给你的奖励。”
在中东执行任务时,他答应过的,会用摸脑袋作为这次任务完成的奖励。
魏尔伦:“………”
兰波确实还记得这件事,甚至,也履行了他的承诺。
但是……
再度滚烫起来的面颊比方才的热度还要厉害,足以令魏尔伦的右手松开那块狗牌,转而捂住了整张脸——眼睛紧闭着,不敢睁开。
但是,怎么偏偏挑在这种时候…!?
第27章
由于被兰波看光还要帮忙洗头洗澡的这段时间过于羞耻, 躺在床上的魏尔伦总是很难回忆起他在浴室里经历的一切,感觉所有东西都是朦胧而摇曳的,浅而温和的笑意自头顶向他笼罩而来, 连带对方在俯身时拂在肌肤上的轻柔气流。
但另一方面,他又对那每分每秒都记得清楚——包括对方指尖偶尔加重的力道,热水滚落在肌肤的触感,蒸汽将所有颜色都熏染得模糊——最终在脑海里搅乱成一片升腾的雾气,托起那颗轻盈而悸动的心。
这样的情绪太过陌生且强烈,带着刀锋似的甜蜜,令魏尔伦一边为此惊慌失措, 一边又感到难以言说的微妙快意。
如此矛盾,却又莫名和谐的共存于此,且在一次接一次的“例行公事”中逐渐加深, 以至于后期在听见兰波的“洗澡”指令时,他的脚步尚未抬起,自耳尖蔓延的热度先扩散至整片面颊。
随着伤势的逐渐愈合, 每次换药时的疼痛也在减轻,魏尔伦慢慢可以驱动左肩做一些大幅度的动作, 但还不能剧烈运动,防止伤口再度崩开。
实际上,会受伤也算是他当时粗心大意,忽视了自己在普通状态下所操纵的重力异能只对“能接触到的、有实体质量的物体”起效, 而非在任何意义上都能达到的绝对防御。
倘若不是敌人的瞄准偏了一些,他当时可能真的会死。
原本,魏尔伦为这次后果严重的失误等待了许久,以为兰波会像上次任务那样,一进门就先对他的错误进行复盘, 再施与相应的惩罚措施。
但过去两周,兰波也没有提起那些。
如果非要说眼下的兰波在什么方面会拥有类似训练时的严格,大概就是对他养伤的排程——吃饭洗澡之类自不必提,每天被准时盯着上床闭眼睡觉的体验也是头一次。
要说之前被命令“闭眼”,还是【牧神】对他做的实验……魏尔伦抿了下唇,将那些许久未想起的记忆重新压回深渊。
他不讨厌如今的新生,便更不愿再想起曾经被粗暴操控的经历。
例如,眼下的他正穿着新买的纯白衬衫与长裤,坐在有阳光的窗边藤椅上慢慢喝咖啡。
——和兰波一起。
他还是第一次喝这种黑漆漆又热腾腾的液体,端起瓷杯前还能闻见一种特殊的馥郁香气——具体的形容不上来,但莫名感觉甜甜的,很吸引人。
于是,魏尔伦格外放心地喝了一口。
此刻,兰波同样端着属于他的那杯咖啡,正递到唇边,维持着“喝”的姿势,眼睛却一眨不眨注视着坐他对面的魏尔伦。
“咳咳咳咳……”
那股强烈的、木头与酸果交织的醇厚苦味瞬间挤满口腔,冲上大脑,熏得每一个味蕾细胞都开始紧急报警,驱使这具身体尽快吐出有毒物——结果就是与他咽下去的肌肉动作产生冲突,最终呛进气管里,咳了半晌才缓过来。
“……好苦。”
鸢眸瞪得又大又圆,魏尔伦紧盯手中这杯咖啡,如临大敌,难以想象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喝味道这么恐怖的东西。
他真的还能喝下第二口吗?
可这又是兰波特意给他做的……
“这是最经典的浓缩咖啡。”
看见魏尔伦的表情出现天人交战般的剧烈动摇,兰波藏在咖啡杯后的唇角微弯,为对方的反应而露出一点点恶劣的笑意。
在那双鸢眸控诉似的望过来前,兰波已经收起笑意,慢条斯理放下手中的瓷杯。
“看来你还喝不惯这个,”
他起身道,“我去给你加一些热牛奶和砂糖。”
魏尔伦明显松了口气,看着那杯苦苦的东西被兰波端走——再回来时,那杯让人发憷的深黑色液体已经变淡了太多。
顺带放在他面前的,还有一盘造型各异的饼干,每个大约只有拇指的指节那么大,是一些字母或小动物。
这次的魏尔伦学到教训,先是认真端详许久,才伸手捻起一块饼干,小心翼翼咬一小口。
甜的,是浓郁的焦糖味,和他之前吃的布丁味道很像。
魏尔伦眼睛一亮,随即又发现它被捏在指间时,尚且带着点余温,像是做好又放凉到现在……
包括咖啡也是,这次再喝时,就变成了充斥着浓郁奶香的甜,非常符合他的口味。
魏尔伦沉思。
魏尔伦默默开口:“兰波……你是不是故意让我先喝一口苦的,想看我出糗的反应?”
兰波缓慢眨了下金眸:“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保罗。”
他的表情太过平静,平静到甚至透出几份无辜的意味,好似对方的猜测全都是没有根据的胡思乱想。
魏尔伦:“………”
从他离开实验室起,就一直生活在兰波身边,一举一动没有任何隐瞒——后者也早就对他的口味喜好掌握得一清二楚,这时候竟然否认刚才的小小恶趣味。
但很快,魏尔伦的哑然就转变为放松,甚至同样露出一点开心的笑意,几乎要融化在此刻明亮而炽热的阳光里。
“嗯,现在的咖啡很好喝,”
他开口,不再追究刚才的恶作剧,“这个叫什么?”
“——小孩咖啡。”
“………”
在那双浅鸢色的眼眸再次控诉着瞪过来前,兰波从容改口,“拿铁咖啡,加入了一大杯热牛奶。”
这次,魏尔伦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而是在气闷似的又喝了口后,才又小声回答。
“很好喝。饼干也很好吃。”
其实,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会开玩笑的兰波,是在任务与训练之外不常见的另一面——更生动且鲜活,令习惯了严苛与冷淡的他颇有些措手不及,不知该如何应对。
是这次任务顺利完成,兰波的心情很好吗?
这个问题不止魏尔伦在思考,兰波的同事——克莱芙同样对此抱有好奇。
在兰波陪魏尔伦参加完这次的心理健康评估后,又乔装假扮成玛丽医生的克莱芙独自对着测试结果琢磨半晌,还是没忍住又给他发去一条实时讯息。
[你的焦虑状况降低了,情感回避行为,哦不对,是习惯性冷漠剥离自身情绪反应的情况也减轻不少,]她噼里啪啦地打出一行字,[怎么做到的?我记得你前段时间是去中东做任务了,对吧?]
在第二次进行心理测试时,克莱芙敏锐察觉到自己在上次对兰波的心理判断有误,并立刻修正了这点。
她之前一直以为兰波是不习惯及不擅长表达自己的真实情绪,会对构筑与他人的亲密关系感到畏惧与退缩;但实际上,兰波更像是试图完全掌控自身的情绪反应,将每一分产生波动的情绪都变成拥有切实来源的客观分析。
因此,兰波总能在任务里表现得很出色,自身分明还是个少年,却表现得比许多大人都要成熟而沉稳。
但这种理性远大于感性、掌控欲与支配欲太过强烈的人,想要让他拥有一段完全沉浸其中的亲密关系,难度高到克莱夫都有点不抱希望。
结果呢,瞧瞧她在这次心理测试中发现了什么!
对于同事探究欲旺盛的关心,兰波只在短暂的沉默后,动手回出一行简短而冷酷的字符。
兰波:[禁止使用DGSS内部的机密联络渠道来讨论与工作无关的话题。]
克莱芙:[哎呀,你上次不也用这个来问我们八音盒手工制作大师的联系方式……]
兰波:[………]
看来这个话题是没完了,会被这帮同事提到天荒地老。
福楼拜:[哦豁,你们在聊什么?我也想听一下!]
克莱芙:[福楼拜,你又偷偷摸摸入侵我的私人频道!算了,兰波,快点告诉我嘛。]
兰波:[……无可奉告。]
克莱芙:[小气。]
福楼拜:[不如把雨果先生也拉进来问问,他一直很关心兰波吧?正好前线的战事告一段落,目前人正在巴黎休假……]
克莱芙:[啊,好主意。]
兰波:[……福楼拜!]
福楼拜:[ :p ]
福楼拜用冒号加一个p的字母,组成横过来看是做了个调皮吐舌的鬼脸的表情符号。
小孩子吗这家伙。
——所幸他们最后没有拉雨果进频道,兰波也没有被迫在同事面前剖析自身内心。
被克莱芙从心理测试中分析出他目前的精神状态是一回事,让他坦诚的讲给他们听,又是另一回事。
事实上,即使他没有回答什么,他们或许也已经可以猜到答案。
是魏尔伦带给他的影响。
或许是毫不犹豫顶上他掌心的脑袋,或许是直白向他索求的狗牌,或许是毫不犹豫为他挡下的那一枪……或许还有更多。
但总体而言,魏尔伦的一切都是从他这里习得——常识、技能、思想,每个举动都在他不动声色观察的眸底里,每句话都透出对方是如此依赖着他的关注与偏爱。
那份因被预言背叛与死亡而紧锁在他心头的阴霾,因此而逐渐松动,变淡,不再沉甸甸坠着他的眉心、令那双浅金的眼眸也显得阴郁而压抑。
他好像也开始习惯魏尔伦的存在,会在戒备之余多出些许放松的心态,会用更亲近而真实的态度对待魏尔伦。
是因为他自觉如今已经能完全掌控魏尔伦吗?
还是他认为向魏尔伦释放出亲近的信号,同样是能进一步支配对方的一环?
在氤氲着热气的水声中,衣冠齐整、仅袖口挽至臂弯的兰波垂下眼眸,看向掌下这具被迫在他面前袒露了所有的身体。
对方的肌肤十分细腻,在明亮的灯下呈现出一种奶油似的白——但它又并非代表瘦弱与无害,勾勒出这具身体的每一寸肌理线条都是如此清晰而流畅,蕴藏有极为强大的力量,却又在此刻显得极为克制且隐忍。
宛若一只矫健的、危险的、但选择温驯蛰伏在他脚边的豹。
那头灿金色的发丝细软、顺滑,在他指尖揉搓,被打出蓬松又洁白的泡沫。
对方闭紧眼,脖颈完全暴露在他面前,没有任何反抗。
但兰波能从指尖清楚感知到这具身体的僵硬,眼睛能看见对方紧攥在身侧的拳头——好似这样就能压制住完全暴露在他面前的紧张与赧然。
“手,”
在给魏尔伦的头发冲干净泡沫后,兰波突然开口,声音淡淡,“给我。这里也要洗。”
在听到这句话后,对方仍旧闭着双眼,浑身肌肉却瞬间绷紧了。
过了片刻,他才缓慢将握成拳头的手伸出,抬高,摊开在兰波面前,任由那条略粗糙得毛巾被压在轻颤的掌心,又一根指头接一根指头的缓慢擦拭过去。
时间过得太漫长了。
还没好吗?
魏尔伦抑制不住想要逃离,身体却始终安静而听话的待在原地。
这里的雾气太热,几乎要将他蒸得失去理智,就像煎锅里红透的虾。
无论被兰波帮忙洗澡多少次,魏尔伦依然无法完全习惯,总是被那种陌生又交杂的情绪冲击内心,挤占理智——但他从没有真正抗拒过对方的指令。
在另一只手也同样被如此对待后,兰波才终于放过了魏尔伦。
套上宽松的衣服,离开浴室,乖乖端正坐在沙发上的魏尔伦还需要等兰波拿来毛巾,擦干那头仍湿漉漉的金发。
“好像有点长了。”
擦着擦着,魏尔伦听见兰波突然出声——指尖也撩起几缕贴在颈后的发尾,似乎思索了片刻。
大概是那处肌肤过于敏感,被兰波的指尖扫过时,魏尔伦无意识绷直脊背,打了个轻颤。
“要剪掉吗?”
他听见兰波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很轻,很低,险些从他耳边溜走。
魏尔伦没有半点迟疑的点头,“可以。”
他只是喜欢看兰波留长那头绸缎似的黑发,不等于对自己的头发有多少留恋。
“不,还是留着吧,等会修剪下刘海就可以。”
兰波却好似没听见他的回答,而是重新将那些湿透的金发包在毛巾里,慢慢擦拭。
魏尔伦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的疑问句只是兰波在自言自语,并没有真的打算听取他的意愿。
但他却弯起唇角,露出愉悦的笑意。
“你也喜欢看我留长发吗,兰波?”他开口,声音轻快。
“嗯?”兰波淡淡回道,“只是礼尚往来。”
“只是礼尚往来?”
魏尔伦反问的声音提高了些,笑音夹杂在咬字间,愈发明显。
在此刻,魏尔伦终于确信自己在逐渐靠近对方,不管是哪方面——或者换句话说,是他心底所隐秘期望的那方面。
“……雨果先生邀请我们明天去他家做客。”
兰波无情打断了魏尔伦的刨根问底。
第28章
严格意义上来说, 雨果先生的“家”和他们同样,只是一个临时落脚点,与安全屋的概念类似。
只不过他们在表层社会上的身份是孤儿, 安全屋自然不能布置得多么豪华,生活也偏向简单而朴素。
但维克多·雨果与他们有些不同——他既是DGSS的成员之一,也是被法国政府明确摆在战场博弈上的王牌,是战力顶尖的【超越者】。
因此,他在表层社会上也拥有十分显赫的身份地位,在世界各地投资了不少房产,身价不菲。
这次邀请兰波他们前往的, 是位于巴黎郊区的一栋小庄园,雅致又幽静。
“【超越者】是什么?”
前往赴约的途中,魏尔伦认真听完兰波对那位“雨果先生”的介绍后, 好奇问出他没有听懂的这个单词。
“【超越者】是人为划分出来的一个战力概念。”
兰波沉吟片刻,用比较通俗易懂的语句给他解释,“从有无异能的绝对角度而言, 人类只会被分为【普通人】和【异能者】,不存在中间项。”
“但实际上, 根据异能发动的效果不同,人类会在异能的内部进行更细致的划分,例如自然系、时间系、精神系、辅助系以及治疗系等等,这些都只是一种人为界定标准、归类异能的方式。”
“【超越者】, 则不再对异能进行普通的分类,而是以纯粹的事迹来定论,即——其作用足以正面改变一场大战的结果。”
“正面改变,”魏尔伦想了想,“是指通过异能暗杀重要人物、或是使用计谋之类的, 都不能被算进去?”
兰波“嗯”了声,“这种异能者一旦在战场上与军队正面对抗,没办法存活下来。所谓【超越者】,就是持有以一人正面抗衡整支大军、并将其彻底击溃的最高位异能。”
“但欧洲的大战之所以焦灼,就是主要参战的几个国家都拥有【超越者】,反而在高端战力上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
超越者自然要使用超越者来对抗,反而互相被牵制住,依然要靠底下的士兵用人命堆出胜利。
魏尔伦若有所思点头,却在过了一会儿后,又向兰波问道,“你是【超越者】吗?”
对于这个问题,兰波仅是静静看了魏尔伦片刻,将目光移开。
“谁知道呢,”他说。
“毕竟【超越者】这个名号并非自封,而是在达成某样轰动世界的事迹后,被各国公认为【最高位异能持有者】。”
身为需要隐匿身份行动的特工,他们大概率没什么在公开场合彻底爆发异能的机会。
像雨果先生这样一开始就暴露出自身异能,被政府强行推向战争漩涡中心的【超越者】,承担的压力也并不会小多少。
像这样能邀请他们来他家做客的闲暇,也是少之又少。
“噢,兰波,我记得你现在改代号为兰波了,对不对?”
站在门口迎接他们到来的维克多·雨果露出微笑,“早安,你看起来精神很不错,我就放心了。”
他看起来年轻而俊美,却拥有一头没有杂色的纯白长发,令人一时间分辨不出真实的年龄;甚至连那双朝兰波望过来的眼眸也是浅淡的银灰色,像落在天空里的一滴雨,又像温润的无色宝石。
“雨果先生,早安。”
兰波相当恭敬地朝他欠身行礼,魏尔伦则跟着有样学样,被后者微笑着让他们不用这么客气。
“从你加入DGSS开始,我就一直担心你实在太过适应这些,连任务也选择独来独往,不愿与福楼拜他们搭档。”
那双银灰色的眼睛朝他们眨了眨,带着天生的优雅与风度。
兰波却在哑然片刻后,带着些许无奈的语气道:“所以,还是福楼拜告诉您的。”
否则怎么会特意邀请他们过来。
这家伙,偷摸入侵克莱夫的加密频道就算了,还特意给雨果先生打小报告!
“哈哈,别怪罪福楼拜,我亲爱的兰波,我本就与他们一样在意你。”
轻快笑起来的雨果将一只手轻轻搭在兰波的肩上拍了拍,目光才转向魏尔伦。
“能得知你愿意接纳一位新搭档,我也感到非常开心,”——他继续道,“这位就是你从【五月革命】基地里救出来的,人造异能者?”
身为在战场上至关重要的超越者战力,雨果拥有的政府权限非常高,甚至比所有人都要提前知晓魏尔伦的真实身份。
而此刻,雨果先生就直白的道出了他的本质存在。
魏尔伦听愣了下,没有立刻回应。
“雨果先生,他的名字是【保罗·魏尔伦】。”
兰波开口,语气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强调。
“把自己的本名送给他?”
雨果微微摇头,看向他的眼眸里写满了不赞同,“虽说你的过往资料在档案里属于机密,但也不好这么随意就将名字送人。”
“………”
兰波没有再说话,仅是与他静静对视。
浅金撞上银灰,始终没有半分偏移——直到雨果先轻轻叹了口气,目光重新落在魏尔伦身上。
“既然兰波已经决定了你,我自然不再反对。”
他朝魏尔伦颔首,“欢迎你加入DGSS,成为我们的同伴,魏尔伦。”
“……他也拿走了我的。”
这时,魏尔伦忽然开口说道。
雨果歪了歪头,露出一点不解,“嗯?”
“我使用了他给予的名字,”
说出这句话时,魏尔伦好似有些气息不稳,“他也从我这里拿走了我原型的名字。”
而他的原型早就已经死了,死在【牧神】最初的实验里,只剩下他这个克隆体尚且独活于世,以【黑之十二号】为识别码,同时也继承了【阿蒂尔·兰波】的名字。
“这并不是施舍、付出或怜悯,这是交换。”
这不是对一无所有之人的施舍,也不是对新生搭档的付出,更不是对人工异能生命体的怜悯。
这只是一次,平等的交换。
魏尔伦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咬紧牙关挤出这句话的——抑或仅是像兰波那样普通的与这位超越者对视——只为了纠正他错误的说法。
在些许的讶然后,雨果笑了。
“你的反应还挺有趣,”他说,“我原本以为你会更没有感情些。是兰波的影响吗,还是最初就被这样设计的?”
“…………”
雨果的话让魏尔伦的心头浮现出一点清晰而鲜明的怒气,以及更多埋在底下的,无法反驳的迷惘。
但最终,他的嘴抿得很紧,完全不想理会对方的问题。
“雨果先生,”
与没有回应的魏尔伦不同,再次念出尊称的兰波加重咬字,显而易见的有些不愉快。
“倘若您喊我们来是想专研这些,我的建议是只邀请波德莱尔先生即可,而后你们两三瓶红酒下肚,就可以百无禁忌的讨论任何话题了。”
哪怕在措辞上依旧恭敬,但这段话尖锐而直白,满含讽刺,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不给对方体面的挑衅。
对自己攻击性这么强的兰波,雨果也是头一次见——他眨巴了下那双银灰色的眼眸,好似被骂得有点回不过神。
还顺带攻击了下波德莱尔。
“我?要和我讨论什么话题?”
刚提到波德莱尔,本人便施施然从门内出现了,手中还晃着满满一杯葡萄酒。
与普通人矜持捏着高脚杯的那根细长支柱进行品尝不同,他是用食指与中指的指腹托起高脚杯的杯肚,压根不在乎自己手的温度是否会影响到酒的口感。
包括波德莱尔的西装也完全敞开,内里的马甲更是松松垮垮,连衬衫都少系了两个扣子,随意袒露着线条清晰的锁骨与小半片胸口;当他懒洋洋斜倚在门框时,有微卷的黑发凌乱垂落在那处,顺带掩去了那双含满笑意的深绿眼眸。
如果说福楼拜是热情与洒脱,那这位波德莱尔已经是轻佻随性到没边,花花公子这种称呼用来形容他的气质简直再合适不过。
雨果看得直皱眉,“把你的衣服穿好,波德莱尔,我这里不是你平时风流买醉的地方。”
“嗨啊有什么关系,大家都是自己人。”
波德莱尔慢吞吞笑了声,带着浑身醇香又浓郁的葡萄酒气过来,抬手就揽上魏尔伦的肩膀;后者条件反射想要躲开,却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被那只手掌牢牢圈在原地,动弹不得。
魏尔伦瞪大鸢眸,下意识就要使用重力——
“今天不是要给这位新来的漂亮男孩庆祝吗?”
波德莱尔一开口,雨果就能听出他刚才没少喝酒,咬字都变得有点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融合了哪几个地方的口音。
“我还记得呢,是兰波喜欢得不得了的搭档。对不对,兰波?我推荐的八音盒师父手艺还不错吧?”
兰波:“………是的,魏尔伦很喜欢。感谢您的推荐。”
一个接一个的……他当初就不该在内线问这个问题。
还有克莱芙给魏尔伦起的昵称,怎么也跟着一起传得到处都是…!
魏尔伦也立刻没有挣扎了,开始专心听这个感兴趣的新话题。
但很可惜,或许是雨果觉得波德莱尔顶着这副打扮站在他院子里实在有伤风化,立刻中止闲聊,让几位都快点进屋里去。
至于兰波方才的“出言不逊”,他也没放在心上。
严格来说,兰波、福楼拜以及克莱芙等等这批同时进来的DGSS成员,都是雨果和波德莱尔他们这批的后辈,大家基本都以看孩子长大的心情看他们的,也曾给予过不少教导。
但魏尔伦的身份太过特殊,雨果在战场上体会过类似于【特异点】爆发的恐怖威力,难免会对他产生防备。
“不用太在意那个古板的老家伙,他和歌德还有莎士比亚那帮超越者打交道的时间太长了,有时就是容易有点疑神疑鬼的。”
波德莱尔跟着一道回客厅里时,还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和魏尔伦咬耳朵,“我很看好你的哦,你可是独一无二的珍品,潜力无穷。”
雨果给这位同僚气笑了。
“谁是古板的老家伙?谁疑神疑鬼?你是酒喝腻了,想尝尝我的拳头吗?”
波德莱尔冲他做了个一点也不正经的鬼脸。
与外观同样,雨果的这栋小楼也装修得相当低调而简约,哪怕为了这次的聚会而布置了番,也仅是摆了几张圆桌,放上装饰的蜡烛与花束,再摆满自助拿取的点心、红酒、水果及一些其它方便食用的餐品。
等兰波与魏尔伦进来时,这片场地上已经有大约六七人在了,或是随意端着酒杯或餐盘走动,或三三两两聊着天。
“异能者本身就稀少,DGSS的成员自然多不到哪里去,”
比魏尔伦高大半个脑袋的波德莱尔略俯低身,在他耳边轻声介绍,“这些是正好可以凑出时间赶过来的,还有几人在国外,没办法赴约。”
魏尔伦点了点头,认真打量着每一处地方。
对他而言,这间屋子里的人倒也并非完全陌生,至少克莱芙、福楼拜和他的搭档布耶都是见过的。
此时见他进来,他们还朝他举杯示意欢迎。
或许是有雨果盯着,在场所有人都不敢表现出很放松的姿态,大家都穿着得体,脊背挺直,连唇角微笑的弧度都显得如此标准。
像波德莱尔这种越喝越放荡不羁的,顶着雨果的犀利眼神也泰然自若的,纯属异类中的异类。
“福楼拜他们你已经认识了吧?那就大致给你介绍下剩下的几位,这是司汤达,这是左拉,这是都德,这是加缪……哦,别看他一副很怕生的样子,异能力可了不得哦,是一个异能空间!”
魏尔伦听见波德莱尔最后描述的那段,“是像兰波那样的亚空间吗?”
“哈哈哈,不是不是,”波德莱尔摆摆手,“兰波的亚空间比他的灵活多了。不过嘛,加缪的异能空间始终在发动中,在官方那边登记为【无限赛室】——或者换个说法,专门关押危险异能者的【默尔索监狱】。”
普通的监狱根本关不住危险系数太高的异能者,他们有的是办法离开那些钢铁水泥铸成的牢笼。
但【默尔索监狱】与普通的监狱不同,是位于监狱的地底深处、以异能开辟且隔绝一切的第二空间,专门收押全世界的危险异能者罪犯,确保他们绝对无法逃离出去。
魏尔伦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种地方,有些惊讶,又觉得理所应当。
异能者只是比普通人多了一样与生俱来的能力,并不表示他们的心性有多特殊,与是否会违法犯罪也没有任何关系。
大体而言,这次欢迎会开的时间并不长。
在雨果讲完开场辞后,大家只是轮流过来与魏尔伦碰杯庆祝自己多了位同事,又简单打个招呼后,需要走完的流程就结束了,剩下的都是自由活动时间。
兰波再度接收到来自同事一箩筐的揶揄——有说八音盒的,有说名字的,还有说把魏尔伦藏这么久也不给看的——诸如此类,令他只能全程都板着脸,以此来回绝这帮人过于旺盛的好奇心。
魏尔伦被围着问的时间也不短,众人像在逗小孩似的,用面对猫猫时才会夹起来的嗓音问他各种问题,几乎要令魏尔伦手足无措。
就算他用沉默代替回答,他们也不生气,而且聊天的方向越来越…诡异。
“哎呀,长得这么漂亮,有没有考虑过学点别的特工技巧?”
“慢着,克莱芙……你说的该不会是Honey Trap(蜜糖陷阱)?”
“现在算一周岁还没到吧?”
“有什么关系,身体条件支持就行。啊,不如就先用兰波练手吧?反正他很喜欢你,肯定一下就能上钩。”
魏尔伦:“…………”
兰波:“…………”
兰波先向正在和他聊天的司汤达道了声失礼,而后一路气势凌人越过小半个客厅,将自家真的要被蜜糖轰炸忽悠瘸了的搭档捞出来,顺便再瞪一圈这几个蓄意教坏魏尔伦的家伙。
威胁意味十足。
以波德莱尔和克莱芙为首的搞乱分子“啊哈哈”干笑着,赶紧带大家散开了。
兰波或许在年龄上还没有很成熟,但他在异能与格斗方面可是数一数二的强,要是真惹他生气可就糟啦!
等欢迎会结束后,魏尔伦与兰波并肩走在寂静的林间小路上。
他们需要前往附近的公交车站,再坐车回到那个小小的、只有他们两个人住的家。
除去正常的用餐外,兰波还喝了一些葡萄酒,魏尔伦则因为不喜欢那个味道,再加上体质本身很容易受到酒精影响,于是只浅抿了一口。
即便如此,他仍然感觉脸有些烫,被凉风吹拂也没有半点减轻。
“如果我当初没有加入DGSS,也会被押送到默尔索监狱吗?还是最高级别的危险程度,因为我是……”
魏尔伦突然说道,几乎是将这句话冲出了口,极为仓促——却在最后又戛然而止,不愿将那个单词吐出来。
但兰波看向他的金眸依旧是平静而安定的,不见任何动摇。
“不会发生这种事,”兰波说,“你会成为我的搭档与亲友,这是早就注定的事情。”
魏尔伦瞪大鸢眸,似乎难以想象兰波为什么会如此笃定。
但诡异的是他的情绪确实逐渐缓和下去,像被一捧水浇熄的炽热火焰——连带那几乎要沸腾的理智也变得冷静,像炸毛后又被主人安抚好的猫。
“嗯。”
魏尔伦轻声应了一句,为自己方才的冲动而歉意地低下头去。
但下一刻,就像是猫猫被主人用手温柔顺毛般,他的脑袋也压上了一只温暖的、柔软的手,轻轻摸过那头同样显得萎靡的浅金发丝。
“不要多想,”兰波继续开口道,“他们并不了解你。”
魏尔伦依旧低着头,仅有长而密的睫羽微微颤动了下。
“嗯。”
他又一次应道,声音明显坚定许多。
见魏尔伦心情好转许多,兰波便再次摸摸他脑袋,也收回了手。
看起来,魏尔伦真的很在意他在这个世界上的身份认同价值……
兰波有些走神,却忽然又听见身边传来一个问题——这次的语气听起来倒是格外期待。
魏尔伦:“如果我学习Honey Trap,真的会对你很管用吗?”
兰波:“………”
兰波:“你想都别想。”
魏尔伦:“那是不管用?”
兰波:“……禁止讨论这个话题。”
第29章
回去之后, 兰波就通过加密频道严厉警告这帮不省心的同事,禁止对魏尔伦再提起honey trap之类的话题。
兰波:[需要我提醒各位吗?如果自苏醒之日开始算起,他眼下的年龄还不满一岁。]
克莱芙:[哼哼, 你自己也学过相关技巧所以清楚得很,是担心魏尔伦的honey trap招数对你太有用吧?放心放心,我肯定偷偷教他……]
兰波:[…克莱芙,禁止你之后再接触魏尔伦。]
波德莱尔:[哎呀,看得这么紧,你是担心小狗狗一出门就会丢失的主人吗?]
克莱芙:[噗——]
兰波:[……]
兰波:[波德莱尔先生,请注意您的比喻。]
波德莱尔:[嗯嗯?我没形容错啊。]
克莱芙:[附议。]
福楼拜:[附议。]
布耶:[附议。]
司汤达:[附议。]
兰波:[……司汤达?]
司汤达:[啊呀抱歉, 你当时气势汹汹去魏尔伦身边挡开他们的动作,真的很像……]
——后面的单词没能敲出来,因为兰波切断了频道联络。
一个两个的, 真的无人在意魏尔伦的心理发育还没有彻底成熟吗?
何况就算真正要教,也不是由克莱芙来教。
再说了,其他人也并非没有搭档, 怎么偏偏就如此在意他与魏尔伦的关系。
兰波对此有些无奈,但也不好再对这些同伴强调什么——越强调他们反而越来劲, 比真正的青少年还具备叛逆精神。
不过,虽然他目前不可能主动教魏尔伦honey trap,但确实有东西要给他。
一张不记名银行卡。
魏尔伦收到那张薄薄的卡片时还有些茫然,不明白这是要给他什么。
“前些天才申请下来, 以后,你的薪水和补贴都会打这张卡里。”
兰波露出些笑意,“我们也不可能给国家打白工吧?”
他用ATM机教魏尔伦如何查阅余额、取钱、收好银行卡,并叮嘱要牢记密码。
魏尔伦听得很认真,再按照兰波教他的流程取了些法郎后, 跟着卡一道谨慎放进钱包里。
无论任务还是生活,他之前的衣食住行都有兰波安排,根本没有用钱的需要。
如今忽然被告知他其实还有一笔可以任由自己支配的财富,魏尔伦想了想,发现自己竟然想不出来该花在哪里。
“都给你。”
他又打算将这笔钱全部交给兰波,由后者来支配,但被兰波微微摇头拒绝了。
“生活方面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兰波温和的对他说道,“我们接下来可以在街上逛一逛,你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就行。”
在这个难得阳光晴朗的午后,兰波陪魏尔伦到最近的集市逛了一圈,看着许多人带着巨大的遮阳伞、桌椅与售卖的商品聚集到这里,摆出琳琅满目的蔬菜、品种多样的水果、自己制作的酱汁或腌菜,甚至还有自家种的鲜花。
魏尔伦的学习速度相当快,如今已经能认出大部分蔬果的品种,走在集会中也不会满眼茫然。
相反,他的容貌出众到无可挑剔,无论走在哪里都会引来许多人频频侧目——遑论还有样貌同样拥有中世纪油画般漂亮精致的兰波陪着,根本就是次方级别的美颜暴击。
他们只需要在某个摊位前停一会,就能令这个摊迅速变得水泄不通,全是为了看他而故作买东西的,让这些临时店主简直要笑开花。
“来尝尝这个吧,小伙子,来尝尝看,你不喜欢不要钱。”
就在魏尔伦看了半晌也没选出自己喜欢的东西、正要拉着兰波离开时,那位每个月都从附近农场前来赶集的年轻店主立刻招呼着,从离手边最近的筐里抓个又大又甜的水果递给他。
魏尔伦盯了几秒,没有接,只是低声问兰波,“这是洋梨吗?”
他只在书上见过,还是第一次看到实物。
“嗯,”兰波也轻声回他,“一种夏天成熟的葫芦形水果,很甜,你应该会喜欢。”
比起酒或咖啡,魏尔伦确实更偏爱口感偏甜的食物。
“你也喜欢?”
“是的,味道很不错。”
魏尔伦没有立刻买,而是又向兰波确认,并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高兴地数出几张法郎,直接交给店主。
既然兰波喜欢吃,那他也不用试尝,直接买一些给兰波好了。
就在他们拎着装满洋梨的袋子离开摊位没多久,那个装满洋梨的水果筐就被好些人跟着买了个空。
他们接下来再逛了会,魏尔伦又在其它摊位上买了几样感兴趣的东西,基本都是水果;兰波也正好跟着买了些做饭用的食材,确认魏尔伦没有其余想要买的东西后,他们便回了家。
兰波说的没错,魏尔伦在尝过所有买回来的水果后,还是更喜欢洋梨。
有时,兰波能看见魏尔伦坐在窗边的桌前一边学习,一边咔嚓咔嚓地啃洋梨。
比起那张没有表情时总是会令人联想到“高贵”或“神性”的脸,魏尔伦眼下认真啃洋梨的反差感太强烈,充斥着某种稚嫩的孩子气。
反而让人感觉……很可爱。
兰波收回目光,也顺带藏去了浮现在眸底的浅淡笑意。
为了防止那处贯穿伤留下后遗症,兰波会定期预约魏尔伦的复查,直到医生表示完全没问题为止。
这段时间里,兰波还独自出过门几趟做任务——要求并不复杂,耗费的时间也不长,他一人就可以完成。
不能跟着一起去的魏尔伦有点气闷,只能尽快完成规定的康复训练,让自己略有些下降的体能回到之前的状态。
只能独自一人训练,购买食物、回家的感觉太过陌生,兰波还是第一次从他视野里彻底离开。
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魏尔伦感觉涌动在胸口的这种情绪真是糟糕透了。
哪怕等待的时间并不漫长,他也无法再忍耐下去。
当兰波又一次接到新的任务资料时,魏尔伦伸出手,坚定按在那个文件袋上。
“我也要去。”
魏尔伦开口,不容置喙。
兰波发出一声淡淡的疑问,“嗯?”
“我已经休息够了,兰波。”
魏尔伦的身体前倾,是迫不及待要参与任务的模样,“我要和你一起去。”
他讨厌独自等在家里的时间,会令他无法抑制地回忆起那些倒映着白光的、冰冷的器械。
于是,那些惹人厌烦的思想又会困扰他,像黏糊糊的漆黑触手自每一处暗影中、自滴着水的花洒中、自一刀切断食材的闷响中缓慢探出,难以抑制地侵占他的脑海,发出嘈杂的窃笑私语。
幸好,还有兰波留下的八音盒在。
魏尔伦闭了闭眼,再次强调。
“我要和你一起去,无论这次是什么身份都可以。我已经不是新人了,我做好了准备。”
哪怕被那双冰寒的金眸静静注视着,魏尔伦也寸步不让,浑身上下都紧绷着,既像一只漂亮的、蓄势待发的狮,也像已为此做好接受惩罚的准备。
兰波又看了他一会,似乎在评估自己是否该听取这番话语的意愿。
直到半分钟过去,魏尔伦始终没有退缩的打算,兰波才微微抿起嘴,似乎要压下唇角弯起的弧度。
“既然你说什么身份都可以,”
他开口说道,语速不急不缓,“那我就不必担心该如何与你商量了。”
魏尔伦怔住,下意识“欸?”了声。
“这次的任务,本来就是给我们两人的。”
兰波慢慢说道,那双注视着他的浅金眼眸仿若浮动着粼光,在眯起时荡开了一层微妙的、狡黠的涟漪。
…………
瑞士边境,同时毗邻法国与德国的城镇,巴塞尔。
大片空旷的山野中,伫立着一处毫不起眼的木屋。仅从外观判断,与那些普通的守林人小屋没什么区别。
但在这间木屋内部,有四人或坐或站,神情凝重,怀里皆抱着杆枪;他们腰后的衣服也鼓起一块,同样藏有杀伤力强大的热武器。
一直等到太阳缓慢落向西边,终于有人彻底失去了耐心。
“真的会来吗,那家伙?”
左脸上有一块烧伤瘢痕的男人阴恻恻出声,使用的是带些口音的德语,“要我说,去找那帮杀手来干活就是不靠谱的决定。”
“别这么说,杜布瓦。我们需要计划万无一失,就不能再用之前那些莽撞而粗糙的自杀式袭击。”
身形瘦长的另一人也开口。
“话是这样说,但他们不值得信任,万一是那帮政府的走狗假扮的,我们就真的要被一网打尽了!你们忘了吗,热拉尔前段时间还抓住了一只藏在组织里的警方卧底!”
“你在担心什么?我们这次邀请的是从无失手的杀手【13】——他出道这几年,杀了不知道多少个政府高官和资本精英,国际悬赏令的钱比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多,一大帮国际刑警追在他屁股后面咬,却连根毛都碰不到。”
“13,竟然用这个数字指代自己?”脸上有烧伤瘢痕的男人粗哑笑了声,“我记得在某些宗教里,这个数字会带来死亡、厄运?、灾祸,还有,背叛。”
“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联想,你就要我们放弃一个好用的帮手?何况咱们老大一直藏得很好,哪怕之前学院被查,他也及时把那位夫人……”
“别说了。”
头戴布巾的第三人出声打断这两人愈发激烈的争执,目光投向始终沉默的第四位青年——他才是这几人中的领导。
在所有声音都彻底安静下去后,那位脸上蒙着黑面罩的青年才张口,声音冰冷而嘶哑。
“这才是我们定在这里碰头的意义。如果那个所谓的顶尖杀手也不过三流水平,直接杀掉便是。”
众人没有异议,又勉强耐着性子继续等了一会,直至黄昏来临。
“好像来了。”
瘦长男人一直倚靠在窗边观测动静,此刻突然出声。
这栋小木屋卡在进山前的唯一一条路中间,只要有人来,就必定能在这个窗口看见。
而此刻,四个人都挤来这个窗户后,能看见远处有身量相仿的二人,一前一后,正以一种不紧不慢的速度朝这边过来。
“为什么有两个人?杀手不是只有那个【13】?”
烧伤脸男人顿时皱起眉。
“你还真是完全不在意杀手界的事情啊……另一位应该是他的经纪人,【R】。【13】从不跟雇主联系,一切沟通与商议都由那位R来做主。”
对这些业内传闻十分熟悉的瘦长男人出声解释。
在二人短暂交谈的功夫间,小屋外两人的轮廓已经相当清晰的出现在众人眼前了。
走在前方的是一位身形高挑的金发男性,看起来相当年轻,穿着纯黑色的外套与长裤,连领口也高高竖起,一直挡到下颚,遮去了小半张脸。
跟在他身后的那位黑发男性则穿的十分普通,走路也不比前方那位金发的发力沉稳——甚至更像是在出门散步。
非要说比较特别的地方,就是他戴着一个白色的医用口罩,同样看不清具体样貌。
“等他们靠近十米之内,开枪。”
蒙着黑面罩的青年冷冰冰下令,四个人握在手中的枪同时拉栓上膛,发出整齐划一的动静。
十三米。十二米。十一米。
十米——
几声交叠在一道的枪响,瞄准打头的金发少年而去——
视力最好的瘦长男人在扣动扳机时,脑海里忽然闪过一道念头。
他刚才,是不是往他们这边轻蔑看了一眼?
很快,瘦长男人就清楚的明白自己没有看错。
因为即使他们打空了弹匣里的子丨弹,对方依旧在往这边走,脚下的步伐与刚才相比,也没有任何变化。
他唯一做的事情,只有慢吞吞伸了下手,做出“抓”的动作。
这样就能抓住子丨弹??
看见这一幕的四个人都感觉分外荒谬,但事实容不得他们质疑。
他们所在的窗户边就是紧锁的木门,甚至挂上成年男人大腿粗的实心木头作为门栓。
但那位金发只是将另一只手按在木门上,坚固到能够抵抗灰熊的那扇门板就迅速发出断裂的刺耳噪音,紧接着轻巧飞出去,重重拍在墙上。
木屋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房顶跟着扑簌簌震落了一层厚灰。
“诸位,似乎不怎么欢迎我们?”
跟着进来的黑发男性说话很低,夹杂着两声虚弱的轻咳;他说的也是德语,但每个字的发音十分标准而清晰,与官方发言没什么两样。
四人惊讶了下,潜意识对这个能使用他们母语沟通的黑发升起些许好感,以及方才突然发难的心虚。
这时,另一位金发男性才抬起刘海下的冰冷鸢眸,另一只握成拳的手竖着抬起,在他们面前松开。
叮叮当当,子丨弹落在地上的声音响成一片。
直到这时,终于回过神来的面罩青年紧盯那些滚落一地的子弹,开口的语气难掩惊讶。
“竟然是无比稀有的民间异能者?还是高攻击性的,难怪你们能做到行业顶尖……”
竟然拥有如此恐怖的力量,他们的计划距离实现又成功了一大步!
“没有错,但我们既然出门做生意,双方互相尊重是必要前提。”
黑发那位将话说的彬彬有礼,但其余人都能听出内藏的不满,“如果你们不欢迎我,那么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忙,就不打扰了。”
“真抱歉,他们也只是试探下你们的实力,”
面罩青年立刻改口,声音也变得热情许多,“年轻人,心高气傲,总觉得有枪在就天下无敌,用不上顶尖的行家,还请您原谅。”
黑发男性皆不为所动,甚至有要转身离开的意思。
“另外,我也感谢您愿意出手教训他们,挫了挫锐气,省得以后出去给组织添更大的麻烦。”面罩青年立刻继续道,“不如这样,报酬再额外加15%,您看如何?”
“既然这样,也算是我做了件好事。”
黑发男性慢吞吞开口,夹杂两声轻而短促的轻咳,“您称呼我【R】就好,祝我们合作愉快。”
一场无声的对峙,最终也消弭于无形。
这四人未必接纳了【13】与【R】,但至少他们毫发无损通过了这关,展示了自己的实力,那就拥有见到二把手的资格。
由瘦长男人带路,他们朝山里的更深处走去。
跟在【R】身边的金发男性——【13】始终没有开口,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好似一具听话的人偶。
只有在【R】捂胸咳嗽时,他才会看过去,那双鸢眸紧紧盯着对方,一直到【R】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为止。
面罩青年不动声色观察着这两人,并在到达据点后半点不落地汇报给他的上司,也是这个组织的二把手。
“哦?异能者?”
中年样貌的二把手听完属下汇报,挑了挑眉毛,又将目光看向金发的【13】,主动开口道,“没想到拥有最高悬赏金的杀手,竟然这么年轻。”
【13】站在原地,垂落的刘海盖住了眼眸,一动不动,对二把手的话语毫无反应。
“我想,实力与年轻无关。”负责对外沟通的【R】微笑道,“您已经当上了罗卡独立组织的二把手,不也看上去如此英武,正值壮年?”
二把手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你知不知道我们邀请你们来刺杀的对象?”
“还不清楚,”【R】慢条斯理回道,“但既然贵组织出了如此高的报酬,总归是值得一杀的对象。想来【13】也会很愿意拥有大展身手的机会。”
“是这样,没错,是这样。”
这位二把手虽然笑得豪放,但整个人实则精明且多疑,目光在这对杀手与经纪人组合中来回扫视片刻,突然开口。
“我很好奇,攻击系异能者各个心高气傲,你是怎么让他这么听你话的?”
按照属下的报告,一个强大的异能者杀手,却对一个病秧子唯命是从?这听上去就过于不可思议,更像是一个滑稽的玩笑。
“是呢,抱有这样疑问的人也不只您一位。看在贵组织出手阔绰的份上,就破例为诸位演示下好了。”
面对二把手的质疑,【R】并没有生气。
他只是抬起手,向众人展示戴在中指上的一枚戒指——是一枚款式普通,没有任何装饰的银色环戒。
“这是一个控制器……嗯,确切地说,是我凑巧寻得的一样【辅助类异能武器】。例如这枚戒指,戴在手指上便会生根,无法取下。”
边这么说着,【R】边转头看向他身旁的【13】。
“给他们看看。”
他用简短的德语命令道。
而【13】也好似终于听懂了指令,用指尖勾着竖起的衣领,缓慢将它往下拉。
直至在众人眼前露出那个牢牢锁在脖颈间,看不出用什么材质铸造而成的、二指宽的金属项圈。
就在这时,R将拇指按在中指那枚戒指上,不知道做了什么。
但【13】的反应却十分剧烈——他瞬间弓起脊背,发出明显痛苦的喘息,右手也下意识想要去拉拽脖颈间那个项圈,却在距离它几厘米的时候又硬生生停在空中,不敢再往前一步。
隐隐约约间,能看见有涌动的电弧在空气中打出一道骤然明亮起来的闪烁光点。
瘦长男人的眼睛很尖,立刻叫了起来,“是电击!”
“你的观察很正确。他甚至没办法杀我,因为这样异能武器的另一个效果是戒指的主人,也就是我只要一死,他同样会跟着死去,不得解脱。”
直到这时,微笑起来的【R】才停下戒指的驱动控制,任由【13】脱力般垂下手,低而剧烈的喘息着,汗水滑落额头,濡湿了鬓角。
【辅助系异能武器】这个说法未必是真的,但电击项圈与控制器戒指是真的,他遭受的电击也是真的。
为了取信于眼前这个恐怖组织的二把手,他必须要经历这一次。
“原来如此,真是好用的东西。”
众人果然散去了七八分怀疑,二把手也恍然大悟,祝贺似的为他鼓了鼓掌。
“能用这种办法驯服一个异能者为你所用,可真是走运。”
“取巧而已,能骗他戴上项圈,也废了我不少功夫。”
伪装为【R】的兰波虚弱笑道,“毕竟您也看见了,我自身并没有多少武力,全靠他才能赚到如今的地位。”
“你能得到,自然是属于你的战利品,没什么好谦虚的。”
这一切都与组织暗地里调查到的碎片情报逐一印证上,让二把手大笑了两声,不再犹豫。
“既然如此,我也可以放心给你这次的暗杀目标了。”他说。
“你们要杀掉如今法国政府的首脑,绰号【乌鸦】的那位将军。”
第30章
【乌鸦】是一些现今政府的抗议者给法国政府首脑起的绰号, 也可以称为代号,但绝不是普通法国人会给他起的名字。
毕竟乌鸦在本国文化里喻指一种死亡、厄运与不祥的征兆,也常被联系为巫术或恶魔的使者, 无论如何也不是一个好词。
“乌鸦将军……我想想,您说的应该是那位从未真正当过将军的皮埃尔总统吧,”兰波笑了笑,“这绰号还真是贴切。”
“自然,自然,那家伙喜欢听别人称呼他为将军,自以为他正在领导法国人民走向更伟大的胜利, 却把我们拖入战争的泥潭。”
二把手眯起眼睛,言谈间对那位总统十分轻蔑。
或许他未必看得起用卑劣手段得到异能者的【R】,但此刻既然已知晓这位【R】只是身体病弱, 心思却如此狡诈阴狠,反而能放下心与他合作了。
至于他们所创立的【罗卡自由独立组织】……
“我们才是带领人民走向真正自由的英雄,”二把手冷哼出声, “等那个乌鸦将军一死,我们就会发动抗争, 并对外宣布罗卡地区独立。”
这是一场即将爆发的法国内战。
【R】轻而短促地咳了几声,好似身体已经支撑不住。
“我一点也不关心自由或名声,这些在我看来都是玩笑话,”
他慢声细语的说道, “只要足够多的报酬,先生们。只需要价格合适,我可以为您杀掉所有阻扰您或者自由与名声的绊脚石。”
二把手拍着扶手哈哈大笑,似乎很满意【R】的回答。
“没错,所以我们才信任你的能力, R先生!”
他说完这句,转头又吩咐身边那个瘦高男人,“吕克,你带他们先去休息吧,这两天在附近逛逛也无所谓,这片土地的风景还是很好的,等我们准备好后,会正式通知你开始行动。”
“正好我今天走了这么久的路,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R】也不介意对方仍旧十分防备自己的行为,而是将话题拉回他最关心的部分。
“不过,既然您这话表示我们这单生意已经谈妥了,请先付一下定金吧,您知道该如何向我汇款的。”
“哈,这点小事不必担心,钱很快就会到账。”
二把手爽朗笑了笑,挥手示意吕克带他们离开。
目的已经达到,【R】也不再浪费时间与口舌,朝这位组织的二把手微微欠了下身,便跟着瘦高男人前往休息的房间。
越过始终站在原地的【13】时,他又开口简短命令道,“跟上来。”
始终低垂着脑袋的身体轻颤了下,似乎因电流而麻痹的身体尚未彻底恢复,肌肉尚处于轻微痉挛的后遗症中。
但他仍然听话无比,只在短暂僵硬后就勉强自己抬起腿,以一种比之前过来时虚浮许多的脚步跟上【R】。
连行走时的姿态都显得极为隐忍而克制,全身除脸外唯一露出的手背能看出发力明显的青色筋络,绷得很紧,线条清晰。
从露面开始直到现在,他始终一声不吭,被电击惩罚也只有张口发出的痛苦喘息,连半个音节也没有——几乎要令别人怀疑他是不是一个不能说话的哑巴。
瘦高男人——吕克也是这么想的,在把他们送到空着的那间房后,还刻意相当冒犯的一直盯着这个传说中的异能者看,打算等对方呵斥自己的反应。
不管杀手或异能者,哪怕只是普通人,也会很讨厌别人这样一直盯着看吧?多少会说“怎么了”之类?
【R】看出了瘦高男人的小心思,但也没阻止,只是佯装在端详这间客房的布置。
但吕克盯着瞧了半天,却发现对方的视线焦点始终只落在身前的地面上,压根不在意他的无声挑衅后,才相当遗憾地收回目光,对明显是二人关系中唯一主导者的【R】开口。
“就是这里了,R先生。”他说,“很抱歉,我们之前以为只有【13】一个人来,所以只准备了一间房……附近还有一间空房,但离这里一百多米,您看……”
“即使你们准备了两间房,我也要和13睡一起的。”
【R】轻声笑了下,“毕竟我只是个没什么能力的经纪人而已,倘若没有13保护,即使是一颗流弹也会要了我的性命呢。”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颇为柔和,兼之身形清瘦,浅金色的眼眸因病弱而显得幽郁,偏长的黑发末梢搭在锁骨略下方的位置,卷出优雅的弧度。
光看外形与气质,吕克真是难以想象这个如此无害的家伙,竟然能想出豢养异能者给自己当狗的疯狂念头。
“好的,既然您这么说,有事请随时联络我。”
吕克留下一部对讲机,在【R】动手关门前,又最后从逐渐合拢的门缝里看了眼站在房间内的那个长相漂亮的哑巴异能者,在心底啧啧摇着头,背手离开了。
唉。真是可惜了,明明是这么强大的异能者,竟然变成了连话都都不会说的哑巴,和一只听话的狗。
——咔哒。
“可以了。”
门被兰波彻底关上,并同时说出这句话。
魏尔伦顿时泄了那股勉强支撑身体的力气,整个人近乎是前扑似的跪在地上,小臂撑着地面,胳膊明显在颤抖。
不如说,他全身都在难以抑制的轻微发颤,是刚才那阵电击的后遗症。
如果刚才没有一直用重力减轻自己的体重,魏尔伦早就撑不住在半路就倒下了。
就像毒一样,魏尔伦的异能再如何擅长应对物理攻击,面对电流也难以抵消哪怕半分伤害。
“呼……呼……呼哈……”
迟来的喘息比刚才抑制时要剧烈得多,魏尔伦垂着脑袋,一只手的食指挤入金属项圈与脖颈肌肤之间,勾住、朝外拉开,似乎想要让呼吸间的气体交换变得更顺畅些。
这枚金属项圈勒得太紧,边缘处的皮肤都磨出了红痕。
兰波过来在他身边蹲下,手指摸上那道红痕,似乎想要仔细检查是否有流血——但魏尔伦的反应比刚才遭受电击时还要强烈,连动作与喘息都骤然一停,半晌才扭过脸看他。
“没…没什么事,”他哑着声音说,“只是还有点不适应。”
为了让这出剧本足够逼真,锁在魏尔伦脖颈间的电击项圈是实打实的异能金属打造,既厚又沉,一体浇筑,没有锁眼也没有松紧调节扣,平常的手段也不可能取下来。
只有等任务结束后回去,才有异能技师帮忙卸掉这枚沉重的项圈。
“刚才的电流强度是不是有点高了?”
兰波没有听魏尔伦的解释,而是用指尖认真地一点一点摸过去,确定没有任何破皮或流血。
魏尔伦却被那点柔软的温度磨得神经都在战栗,远比方才尖锐的刺激一直自末梢传递至大脑,却摧枯拉朽般的摧毁了所有残留的痛楚,仅剩下清晰而鲜明的愉悦占据无上领域,在贪婪的、本能的索求更多。
如果再像之前在浴室那样……
……不、不对。
现在不能这样。
魏尔伦压在地面上的指尖无意识蜷曲了下,凉而冷硬的触感反馈令那双鸢眸的虚焦逐渐散去,再度恢复的理性压制了一切。
他仍旧温驯的任由兰波对脖颈那处肌肤进行检查,但开口说话已经平稳许多。
“嗯,是有些。”
魏尔伦恢复力气,也撑起了身体,让自己坐起来——虽然跪坐在腿根上的姿态仍旧有些狼狈,但比方才好上许多。
他动了动仍有点麻痹的手指,努力握成拳头,再重新张开。
这是任务需要,兰波没有说“抱歉”之类的苍白台词,只是摸了摸那头有点汗湿的金发。
“你先去床上休息,”
兰波道,“还是我先带你去洗澡?”
这个口吻与措辞,大有假如魏尔伦选择洗澡,他就会像之前那样全程亲自动手帮忙的意味。
魏尔伦本就在忍耐这些头脑里交锋的各种感觉与念头,一听兰波这么说,刚因抚摸而放松下来的身体顿时僵硬得更厉害,理智尚未开始分析,本能已驱使着自己脱口而出。
“不、不用了,”
他甚至不小心在开头用成了法语,才又略磕绊地转回自己不太熟练的德语,“我先去睡觉。”
“好。”
兰波点头,尊重他的意愿。
这个蓄意挑起内战的恐怖组织在决策上相当谨慎且高明,他们将据点藏在瑞士这个永久中立国的领土里,可以直接防止本国派兵围剿。
另一方面,该据点又与德国及法国距离非常近,无论是暗中与德方谈判合作,抑或前往法国境内制造骚动、扩大影响,都极为便利。
再加上瑞士是一个多山的内陆国家,森林更是繁茂而绵延,想要隐藏起行踪简直再容易不过。
而眼下,这个组织就藏在法国、瑞士与德国三方交界的汝拉山脉深处。
守林人小屋只是一个监测异常的“瞭望台”,直到兰波被带入其中,他才发现这个组织是挖开了部分山体,将建筑半嵌入其中,外墙再使用各种覆料与涂层掩盖,十分隐蔽。
好比他们所在的这间客房,面积不大,整体都是由打磨过的石材堆砌而成,摸上去还算光滑,但温度相当低。
包括窗户也只有一扇又窄又小的圆形木窗,兰波用力将它往外推开,手掌粗略比划了下尺寸,确认他们没办法从这里钻出去。
这个恐怖组织头目到底在哪里,真实身份又是什么,目前连DGSS都没有找到相关情报。
他们还需要用点计谋,引蛇出洞。
窗外吹进来的风太冷,兰波重新将窗关上,转身来到这个房间里唯一一张的床前。
魏尔伦已经躺下了,只脱掉了外套与战术黑靴,被子拉高到穿着无袖黑色背心的胸口,闭着眼,表情不算十分安稳。
就这么短的时间内,魏尔伦已经睡着了,大概是一路上的颠簸消耗了他太多精力,为了取信该组织又不得不忍受电击的缘故。
兰波看了会,发现对方的眉心不时蹙起又放松,似乎是金属项圈硌得很不舒服,但又只能强忍着。
他伸出一根手指,悄无声息的点在那枚项圈上。
——异能力,【彩画集】发动。
一点点深红的光芒亮起,却没有展开成庞大的亚空间,而是随主人意志被压缩得极薄,像一层透明的空间膜般隔绝在项圈肌肤之间,提供了柔软的缓冲。
魏尔伦的表情陡然放松不少,嘴唇微微抿起,像露出了一点笑意。
兰波又盯了片刻,将那床被子也给他拉高些,才在床头靠坐下来,闭目养神。
察觉到身旁有重物在磨磨蹭蹭往这边靠过来、直到贴着他才停止的动静,兰波也没有睁眼。
他只是也弯起嘴唇,面上泛起相同的笑意。【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