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对暗杀王的失控教育》 1、测试(一) “抬起右手。” 一间不大的观察室,三面为墙,一面镶嵌有整块单向可视玻璃。 除此之外,这间用途特殊的观察室内没有放置桌椅、书架、床铺或者别的多余摆设,仅有明亮但不刺眼的白光将整个房间照得纤毫毕现——包括站在正中央那位发色浅金的少年。 面朝玻璃墙的他站得笔直,看上去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姿颀长,容貌条件极其优越,但脸上始终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冷漠得仿佛一台只会接收指令的机器。 实际上,他确实刚从长期的洗脑与控制中解放出来,仅拥有一个数字序列来区分他与那些已失败的实验体——【黑之十二号】。 于是,当这道陌生的声音透过安置在天花板上的内嵌式音响向他发出指令时,那双极浅的鸢眸便微微颤动片刻,安静但顺从的,以一种标准的单手射击姿势,缓慢抬起了握在右手的那把手丨枪。 仅穿着背心与长裤的他身材比例极好,四肢修长,与枪械这种暴力美学巅峰的杀伤性武器搭配,更是被衬托得赏心悦目,透出某种理智与残忍交融的优雅。 对准那面玻璃的枪口没有分毫偏移,食指虚搭在板机上。 观察室内除他外没有第二人,而他的身体同样是自由的,没有任何束缚带禁锢着他的手脚。 当【黑之十二号】主动发动异能、扣下扳机的那一刻,成功逃离此处的可能性暂且不提,最后得出的结论必定滑向相当糟糕的境地。 ——这是一场刻意为他设置的心理极限考验,观众席的众人都在静待结果。 当视角切换至玻璃墙的视窗侧时,能看见各式设备沿墙摆放了一排,内嵌在观察室墙壁内的监视仪器尽职尽责收集着数据,数块显示屏上的画面在不断跳动。 除去数位负责测试与记录的心理医师外,另有一位与【黑之十二号】年龄相仿的黑发少年随同长官前来旁观,此刻正全神贯注,随时准备以自身异能压制对方。 “不必这么紧张,” 那位身穿高级军官制服的中年男性笑了笑,平易近人的安抚黑发少年道。 “我看他没什么攻击性嘛,比预想中的情况要好很多。” 兰波谨慎点了下头,依然没有完全放松警惕。 “——很好,放下。” 当玻璃墙另一侧的简短交流结束时,独自在房间内的【黑之十二号】同样已服从心理医师发出的指令,将握着手丨枪的右手又垂回了身侧,枪口安静的指向地面。 在此之前,他已经在接受全面的身体检查后,又完成了一系列诸如[蹲下]、[起身]、[用左手摸右侧肩膀]、[脱掉外套]、[念出如下语句]等等指令,都顺利通过,在基本的法语掌握及服从度方面没有出现问题。 或许这些指令对正常人而言不过稀松平常,但考虑到【黑之十二号】的情况特殊,高层特意下令组织了这场针对性测试。 他是由反政府势力【五月革命】制造出的高杀伤性人工实验体,被黑发少年带回来前又一直处于无自我意识的受控状态,不曾接受过任何常识及学科教育,是货真价实的人形兵器。 别看眼下的【黑之十二号】外貌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体,真正的诞生时长很可能还不如一个学会走路的婴儿。 “即使他曾经是【牧神】的看门狗,我们也可以试试看能不能养熟他。” 背起手的长官饶有兴趣看着【黑之十二号】一举一动时的反应,表情笑眯眯的,看上去十分和善。 黑发少年站在长官身后半步,目光始终放在观察室内的【黑之十二号】身上,却又与他一样沉默,没有接话。 “基础测项已全部结束了,高先生。” 记录完的心理医师倒是主动开口,神情忐忑,显然也难以保证接下来的测试必定安全。 “接下来是更进一步的心理失控测试,您是否要……?” 虽然眼前这位是一看就知道军衔相当高的长官,但他出入研究设施从来都不佩戴肩章,只让他们称呼他为“高先生”。 而高先生此时也否决了回避的请求,只吩咐他们开始。 在通话按钮没有被按下时,玻璃墙完全隔音,他们的交谈声不会传到另一侧。 对面的金发少年始终安静站着,在等待下一条指令前,没有任何反应或动作。 直到下一刻,观察室内的白光变得格外强烈,亮到刺眼。 他条件反射地眯起眼睛,却没有尝试伸手挡去光线——指令没有要求他这么做。 通常来说,处于强光状态下的人会难以构筑起坚固的心理防线,也更容易生出想要躲避这种不适感的反抗意志与焦躁情绪。 这也是审讯犯人中常用的手段,此刻被用在【黑之十二号】身上,自然不会到此为止。 “今天是几号?” “你穿的外套是从哪里得到的?” “你昨天吃了什么?” “草地是什么颜色?” “鱼生活在哪里?” “记住我接下来说出的句子,并进行重复。” 在强光照射的恶劣条件下,他还被要求回答各种常识性问题、或是复述长难语句——甚至在回答或复述的过程中,还有概率会被心理医师粗暴地打断,提出更刁难的要求。 观察室内,独自站着的金发少年逐一照做,即使被广播里的声音刻意斥责,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抗拒或被激怒的情绪与肢体动作。 在“听话”的程度上,他确实是令人相当满意的,令高先生也变得好奇。 “亚琼,” 他亲昵称呼着黑发少年的代号,将目光分给身侧的对方一些。 “在他被带到巴黎之前,一直由你来负责监管他的。你对他做了什么,能让他这么听话?” 被称呼为【亚琼】的黑发少年默然片刻,微微摇头。 “我只是教了他一些常识。他之前要么被【牧神】强制沉睡,要么被【牧神】使用命令公式操纵,没有任何接触外界的机会。” ——这些话半真半假,但已足够瞒过他的上司。 毕竟,谁也不知道他在获得这份工作的同时,也收到了一本古怪的手札。 那时的他为了能让祖国自这场世界大战里获得胜利,刚从监狱里假死脱身,舍弃了过往一切,受邀加入政府官方情报机构——特殊战力总局,简称dgss。 而那本不知从何而来的手札,却记载了尚未发生的一个故事。 他会在救出【黑之十二号】后,将自己的本名【保罗·魏尔伦】送给他作为代号,又将自己的代号改为他的原型的名字,【阿兰蒂尔·兰波】。 之后,他们会成为亲密无间的搭档,直到四年后的一次任务,他遭到了来自对方的背叛。 即使这样,失去记忆、流落异国的他也没有报复,而是在对方将死之时,耗尽最后一丝异能救了他性命。 ——他始终不相信那本手札上的故事,直至他接到剿灭【五月革命】这个反政府势力的任务,又救出了与手札描述中别无二致的【黑之十二号】。 这一切是发生得如此荒谬,他很确定自己的异能效果并不包括预知未来,而那个故事只向他展示了人生的前二十七年。 他会死在十二年后。 罪魁祸首则是被他救出的这位“人造神明”。 坐在那栋昏暗又冰冷的廉价旅店内,本名为【保罗·魏尔伦】、如今代号【亚琼】的黑发少年,凝视着沉睡的【黑之十二号】许久……许久。 他隶属于dgss作战部,隔壁的情报部人员负责打探情报并转交给他,并未参与这场危险性极高的战斗。 再加上,虽然【黑之十二号】是【牧神】的得意作品,但本身依旧是人类,脖颈仍旧脆弱与普通生物无异,乃至不需要多少技巧的发力,就能让他死于窒息。 如此一来,他那不知真假的死亡阴霾,便可提前散去。 向上层提交报告时,稍微编些谎言就足够了,没有目击者能反驳他得出的虚假结论。 要动手吗。 他垂眼望着仍旧沉睡着的人工实验体,脑中在权衡利弊。 手札中所记载的,与对方在相处中萌生的“搭档”、“亲友”之类的深刻感情,彼时的他没能体会到分毫。 但遭到背叛后重伤失忆、流落他乡,成为一个岛国黑丨手党的底层打手,又在最终迎来悲惨早逝的结局,他已在阅读中知晓得一清二楚。 并由衷感到无法理解。 将每一分危险提前扼杀在摇篮里,才符合他的作风。 他的身份是间谍、是特工、是战士,唯独不是心软又无私的奉献者。 自他接受这份特殊的工作起,他的过往便已化作厚重尘埃下的砂砾,将那些熟悉的名字逐一深埋。 油灯昏暗,放在桌上的日志一字未写,黑发少年的神情漠然,缓慢朝躺在床上的“人造神明”伸出五指。 暗红色的光芒在浅浅涌动,隐藏于昏暗的雨夜之中。 ——就在这时,那双鸢眸睁开了。 ………… “你做得很好。” 高先生开口,令黑发少年恍然走神的思绪瞬间归拢于此刻。 “承蒙您的夸奖,”他回道,“我听说,上面有意让我培养他,成为他的引导者。” “联络员已经告诉你了?” 高先生笑了,“确实如此,【黑之十二号】的异能在物理层面的杀伤力极强,对你这种异空间操控系却无能为力吧?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你都是唯一合适的人选。” 黑发少年没有出声,似乎正在思考。 观察室里的测试仍在继续,强光变得不断闪烁,广播里也发出间歇性的尖锐噪音。 处于这种状况下的【黑之十二号】已露出明显不适的反应,但整体状态看上去仍然稳定,指令也配合得很好。 “上面判断他有很高的利用价值,如果这次测试能通过,他以后就会成为你的搭档了。” 高先生又仔细观察了他半晌,才转过头询问自己的得力部下。 “【黑之十二号】是【牧神】给他取的名字,并非我们这边认可的。有想好给他取的代号吗,我亲爱的亚琼?” “………” 被称呼【亚琼】的黑发少年在几秒的沉默过后,才淡淡开口。 “【保罗·魏尔伦】。另外,我同样提交了代号变更申请,从【亚琼】改为【阿蒂尔·兰波】。” 在些许诧异过后,高先生微笑着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当初负责招募他的人就是他,自然知晓【保罗·魏尔伦】是他的本名。 这也是一种使对方潜意识产生亲近感的手段,简单直接,但十分有效。 “不必太有压力,兰波,你还有许多同事可以寻求帮助。” 高先生也顺势改口称呼黑发少年如今的代号,落在观察室内的目光始终敏锐而睿智,令常人抗拒的闪烁强光并没有干扰到他分毫。 经历过高强度审讯训练的兰波同样如此。 而观察室内的魏尔伦……他的一系列测试都通过得非常顺利,监视器显示他的不安定因素极低,简直不可思议。 是有这方面的天赋,还是真正能刺激到他心理的重点并不在测试范围之内? 高先生沉吟片刻,在心理医师结束了环境干扰的测试环节后,抬手示意即将上场的测试员稍等。 “兰波,”他偏头示意,“你去吧。” “是。” 兰波没有异议,等侧边那扇严固的金属门轻巧滑开后,走了进去。 当刺目的强光重新回归柔和、噪音也不再响起后,【黑之十二号】,或者说魏尔伦,却在测试开始以来第一次,流露出十分明显的情绪波动。 他的指尖也在轻微地、难以抑制地发颤。 “接下来,用你手里的那把枪,” 广播里发出最新一条指令,仍旧平静、淡漠、不容置喙。 “向兰波开枪。”【你现在阅读的是 】 2、测试(二) “…………” 比起魏尔伦之前服从指令要求的快速,这次的他用了很长时间,也没能抬起那支手丨枪,就好像它突然变得极沉,哪怕耗尽所有异能也无法移动分毫。 观察室内外都十分安静,没人开口说话。 但这份来自权威的死寂,又在不动声色中化作了一种无言的、不耐烦的催促。 魏尔伦抿紧嘴唇,视线撇开不去看兰波,浑身上下皆是肉眼可见的动摇与抗拒——那支手丨枪的枪口始终只对准地面,带着一点点幅度的摇晃。 天花板投射的白光十分柔和,落在他那头浅金发丝上后,却变得黯淡、虚弱,像溺进了冰冷的海水里。 “倒计时,一分钟。” 广播在尽职尽责的提醒魏尔伦他所拥有的最后时限,带着沙沙作响的电流噪声。 魏尔伦咬紧牙,依旧没有动作;观察他反应的兰波神色平淡,心底却在叹息。 “……” 又过去十秒钟,魏尔伦终于开口,声音压抑。 “我做不到。” 在【牧神】创造他时,除去培养能够承受那份超出常理的力量的肉丨体外,也朝实验体的脑中灌输了大量反政府组织网络群的情报内容。 因此,哪怕魏尔伦此前作为【黑之十二号】的清醒时间不长,此刻也能生涩地调用那些法语单词,慢慢拼出一句简单但清晰的回答来。 “服从指令,保罗。” ——这次,并非广播另一端的心理医师,而是兰波淡淡开口道,“忘了吗?你现在没有拒绝的权利。” 魏尔伦握住枪把的五指痉挛般紧了片刻,终于又转回鸢眸,与兰波对视。 “…来之前,”他的语气几乎要带上明显的控诉,“你只告诉我,听他们的要求做就能通过。” 或许还能听出一点委屈,但此刻的兰波并没有在做接近目标的任务。因此,他也不打算在这种时候,针对这个发现进行更进一步的讨论。 “嗯,没错。”他仅是平静的提醒对方,“你还有三十五秒钟。” “……” 魏尔伦又垂下了头,让兰波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从整体状态来评估,他的抗拒似乎变得更加强烈,连额前垂落的金发末梢都开始轻颤。 高先生的推测果然十分正确,之前的干扰测试对魏尔伦不起作用,不是因为魏尔伦的情绪过于稳定,而是他根本不在意那些。 一旦触及到他真正关心的部分,魏尔伦的反应就好似一锅骤然沸开的水,激不得半点试探。 不曾接触过常识教育的魏尔伦,甚至无法运用逻辑思维能力进行合理的推测——这仅是一场考验,兰波作为dgss的作战部精锐,怎么可能被允许消耗在这种荒谬的自相残杀里。 “兰波那孩子对他的影响竟然能有这么大?按照我收到的任务报告,他应该只与兰波接触了两个星期。” 高先生负起手,倒是为这个结果感到些许出乎意料,“【牧神】控制他的时间,可比两个星期长得多。” 心理医师迟疑片刻,斟酌着出声接话。 “或许,类似于雏鸟情节…?” “那也是属于【牧神】的雏鸟才对,”高先生笑了笑,“但他杀死【牧神】的时候,可没有丝毫手软。我想他应该对杀死陌生的测试员也不会有犹豫,才决定让兰波去代替。” “但就连我也没想到,他竟然会抗拒执行指令。” 实际上,那把手丨枪只装填了几发训练用空包弹,不具备任何杀伤力;就像这轮测试的目标,也只是确认他是否拥有杀人的觉悟。 这对没有摸过枪的组织新人而言,是需要下相当大决心才能做到的举动。 意味着他在扣下扳机的那一刹那,无论被瞄准的目标是否死亡,都已在心里提前向对方判处死刑。 由于魏尔伦在前面的测试环节都完成得相当出色,本身又是从反政府组织里救出来的,心理医师还以为这轮同样只是走个过场,没曾想会在兰波上场后出现意外。 或许,这才是上面那些大人物真正想看的测试内容? 面对这条指令,魏尔伦的回应可以有许多种,但逃避只能获得最糟糕的分数。 兰波也清楚这点,才会在魏尔伦第二次表现出对指令的排斥后,不得已给出委婉的提醒。 “不要任性,保罗。” 他压低声线,以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淡态度开口说道,“忘记你的名字是如何获得的吗?” ——魏尔伦当然没有忘记。 【保罗·魏尔伦】,其实是对方的本名。 亦如对方更换的代号【阿蒂尔·兰波】,实际是【牧神】在实验日志里所记载的原型体名字。 而他,只是被赋予了数字序列12的、侥幸成功的“人工异能体”而已。 “异能”,是这世上存在的一种超自然力量,仅在少数幸运儿之间觉醒,效果也是因人而异,极少会出现相同类型的异能。 但这些随机觉醒的异能效果,会在极其罕见的时候,爆发出一种极端情况。 例如,当异能者对自己发动“能增幅触摸对象异能”的异能,那么自身异能的增幅就会无限循环着发动下去,直到身体被过溢的能量撑爆也无法停止,彻底失控。 于是,异能者周遭的空间也随之扭曲、坍缩,化作恐怖的重力漩涡,瞬间便能将这片区域内的一切质量吞噬殆尽。 这种情况以数十年一次的频率发生在全世界各地,被称为“特异点”。 在科学研究尚且蒙昧的古代,也会被称呼为“神明”,或是“魔兽”。 他,【黑之十二号】,则是【牧神】研究如何让“特异点”变为人类可控的产物,是拥有庞大力量的、会呼吸的人型武器。 是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异类。 魏尔伦握紧手里的那把枪,几乎能尝到嘴唇被齿尖咬破后的血腥味。 他讨厌【牧神】。 那家伙是个对异能狂热的研究员,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在他最初睁开眼时,用某种诡异的、毛骨悚然的目光凝视着他,说出口的每个音节都透出令他反感的贪婪与狂喜。 在绝大多数时间里,他只被【牧神】放置在灌满营养液的培养皿里,神智昏昏沉沉,模糊的视线里只存在晃动的暗蓝波纹,或许再加上不时出现的人影。 但就算被【牧神】从培养皿内放出来,他的待遇也好不到哪里去。 【牧神】制造了一种特殊装置,可以完全攫取他的意志,让他变成一具提线木偶,想怎么操纵就怎么操纵。 按照【牧神】的说法,他的意识只是为了欺骗“特异点”、让它误以为这具身体是个人类而随意输入的人格程序而已。 他的存在是虚假的,也根本不被【牧神】需要——对方需要的,只有“寄存”在他身体里的那份力量。 因此,他也送了对方一份礼物。 在他脱离洗脑装置、勉强恢复意识的下一刻,他就用这份力量杀了【牧神】。 连带那些后者珍爱无比的设备与装置,全部都被这份力量吞噬了。 那一刻,是他从被创造出来第一次,感到“开心”。 他没有再攻击除【牧神】以外的敌人,而是放任自己昏了过去。 之后再怎么样也无所谓了,是死是活都无所谓。 这么想着的他,却能再次以自我意识的方式主动睁开眼,在昏暗的油灯光线中,在敲打着砖瓦的雨声中,在发霉潮湿的气味中,望进另一双柔和的、平静的金眸里。 像曾经自窄缝中窥得一眼的太阳。 怔愣片刻,他才从那些被强制灌输的庞杂知识里提取出单词,询问这位将他从基地带走的黑发少年身份。 [我是,你的一切。] 他的一切……? 对方的回答远超他的想象,以至于当时的他沉默了许久,才又出声。 [像【牧神】那样吗…?] 将他的力量视作私人物品,无视这具身体本身所拥有的意志,也从不会用这种目光看他。 这种……只专注凝视着他、而非其它任何事物的眼神。 听到他的这句追问,那双浸透了阳光的金色眼眸似乎暗下些许,好似融入了一些无法准确分辨的晦涩阴影——但最终,对方只给了他一个简单的答案。 [不止。] 在这段交流结束后的转天,外出归来的对方就送给了他一个名字,【保罗·魏尔伦】。 [我是隶属于法国特殊战力总局的谍报员,为了剿灭反政府势力才来这里……对,就是【牧神】藏身的秘密地窖,你昨天轰塌的那个。] 同样将名字改为他的原型体的兰波边做简短的自我介绍,边将顺路购买的一套新衣物递给他。 直到这时,他才脱下身上那件只有实验体才会穿的那块破布,换上正常的衣服。 [上面已经决定了你的去留,要么加入特殊战力总局,为法国政府服务;要么测试考核失败,被当成失控的危险品处理掉。] 兰波说出后半句时,他感觉那股陌生的、复杂的目光又落在了他的身上,像一柄看不见的直尺在量测数值。 [但是,你已经给我取了名字,]他停顿片刻,又补充道,[代号。] [没错。] 那句从兰波口中说出的话语,伴随着窗外风吹过树叶时的沙沙声,仿佛还在他的耳边回响。 [所以,我对你的期望是成功。] ——当回忆如落潮逐渐褪去,注意力重新回归这间冰冷又苍白的观察室内,魏尔伦骤然抬头,看向兰波。 这是一场测试,只有他的失败后果是死。 换句话说…… 在最后剩下的十秒内,魏尔伦终于举起右手握紧的那把枪,坚定地对准兰波。 紧接着,他的食指扣下扳机,漆黑的波纹一闪而逝,子丨弹则在一声枪响后瞬间出膛,朝兰波急射而去—— 铛。 那颗子丨弹远没有飞到射程的极限,就笔直下坠,仿佛被某种陡然施加的压力强硬改变了轨道,让它掉在地面上,又滚出一连串的轻响,直至撞到兰波的鞋尖才停止。 倒计时归零。 魏尔伦再度垂下枪口,低低喘息着,有细密的汗珠浮在他的鬓角。 似乎决定开出这一枪,就已耗尽了他的全部气力。 兰波垂眼瞥过那颗落在脚边的弹丸,清楚这是由于魏尔伦提前对子丨弹施加了重力影响导致的结果。 魏尔伦本质上虽然属于人型特异点,但在没有释放命令式驱动、仅凭他自己行动的情况下,表现出来的异能效果是【自由操纵触摸物体的重力】。 如此一来,就能达成了既朝他开枪,又不会对他造成伤害的结果。 但魏尔伦刚才开枪时相当紧张,是因为第一次利用重力尝试这么做吗? “兰波,我不是……” 见兰波一直没有开口,魏尔伦抿了抿嘴,想趁广播里的那道声音还没响起前,对他说些什么—— “测试结束。魏尔伦,你可以先跟兰波回去了。” 这次打断魏尔伦说话的,并非之前一直给他下达指令的声音,而是全然陌生的中年男性声线,温和但有力。 只是,这句没有明确宣判测试结果好坏的话语,并不能使魏尔伦感到安心。 他下意识用目光去追逐那双朝阳般的金眸,好似想从对方的神情里捕捉到哪怕一丝对他的肯定或否定。 他的考核失败了吗?会不会被处理掉…… 会不会,死?【你现在阅读的是 】 3、测试(三) 相对于此刻的魏尔伦,兰波要沉稳得多,更不会流露出体现内心的情绪。 这是能成为合格谍报员的基本要求。 他没有选择在此刻回应魏尔伦那份明显起伏的情绪,只尊敬应了声“是”,便侧身示意对方放下那把测试用的手丨枪,跟他离开。 外面是一道道相当曲折蜿蜒的地下长廊,两侧间或出现岔路,或是紧闭的金属门。 这是dgss的秘密基地之一,地上部分则是一栋被敌方战机轰炸后废弃的工厂,非常适合掩人耳目。 如今的欧洲到处都在打仗,被卷进来的国家越来越多。 在英国率先派出强大的异能者奇袭德国并取得优势后,各国政府都开始派出各自拥有的异能者辅助作战,或明或暗。 这也是政府之前主动招募他、如今又想要培养魏尔伦的缘由。 兰波敲开一道隐秘的暗门,带魏尔伦离开这栋荒废的工厂,又走了一段路,终于来到人流终于密集起来的街道上。 虽说是眼下是战争时期,但战火尚未波及到法国本土,商店的供给依旧充足,货物的交易也正常进行。 兰波在其中一家店里买了点卷心菜、洋葱、胡萝卜与猪肉,又去隔壁的面包店里买了一些吐司与法棍。 在问过魏尔伦想吃什么后,他又买了几个新月形状的可颂,一齐拿到收银台结账。 而后,兰波还去买了瓶葡萄酒。 他其实还没到能买酒的年龄,但在这种特殊时期,黑市早就到处都是,只要付钱就能给货,不会问东问西。 包括那瓶葡萄酒也只用一个透明容器灌满,手写的标签都贴得歪歪扭扭,是走丨私到法国又分装售卖的典型包装。 脱离工作状态后,兰波表现得与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人没什么差别,犹如一滴清水汇入河流。 魏尔伦帮忙抱着买到的蔬菜与面包,在身后数次欲言又止。 但他也清楚,在人多眼杂的地方不适合谈论这些——间谍这种特殊人才也并非只有法国培养,各国都在加紧往其它国家里塞眼线,无论双方关系是同盟抑或敌对。 走了很长一段路,兰波和魏尔伦终于回到他们目前落脚的安全屋。 面积不大,外立面的墙壁老旧、爬满青藤,内部则没有多少装饰与家具,墙纸早已褪色,有着大片漏水后形成的污渍与霉斑。 光看布置,过得比起战时需要节衣缩食的普通家庭还要差一些,符合父母双亡后只剩他们相依为命的身份。 将托在臂弯间的购物袋放在那张木桌上,魏尔伦无声吸了口气,终于开口向兰波解释。 “最后那场测试,如果目标不是你,无论谁我都能杀掉。” 兰波能听得出来,魏尔伦这句话是真的。 与那本手札里所记载的一样,魏尔伦并不会在恢复意识后像杀掉【牧神】那样,对他也发动异能袭击。 甚至,他会接受被法国政府接管、加入dgss,也接受他成为他的搭档兼教导者。 一切过程就像手札里所写的那般不可思议,但又顺理成章的尽数应验了。 只是,那本手札也并未对他接下来的12年生活描述得面面俱到。 在那本薄薄的册子里,绝大多数时间与发生的事件都被粗略带过,就像一部电影的剧情简介。 兰波可以选择在那时杀了魏尔伦,对方的【重力操纵】并不能抗衡他的【彩画集】。 但,他还记得那本手札里记载的未来:在大战中,他们一起出色的完成了众多任务,是组织里最顶尖的异能特工。 当那双浅鸢色的眼眸睁开,彻底恢复冷静思考的兰波便收回了那股不动声色的杀意。 为了法国在世界大战中的胜利,他不能提前杀掉魏尔伦。 既然按照手札记载的方式培养,对方会在4年后背叛自己;那么,如今的他也可以调整做法,直到拥有更彻底的……主导权。 脱下风衣外套的兰波,将它挂在衣帽架上。 “你是在对我找借口吗,魏尔伦?” 接着,仅穿着白色衬衣的他转过身,那双望向魏尔伦的金眸极其平静,平静到令后者下意识错开视线,神情也变得踌躇。 明明在去之前就被交代过了,无论听到什么指令都要执行。 “但他要求我向你开枪……” 魏尔伦没有回答,只是低声说出一句,“我已经努力照做了。” “尝试的结果就是用你的重力去控制那颗子丨弹,让它在没有击中我前就掉落。” 兰波冷静的指出,“而你甚至在我提醒之前,都不敢开枪。” “我……” “何况,我与其它测试者在本质上并无区别。你在考核中区别对待测试者,就有可能在未来任务中区别对待目标、人质乃至恐怖分子。” “我不会!只是……他们选了你,我才……” 兰波终于轻叹出声。 “你认为dgss会在每次考核新人时,都会随机指派一名倒霉蛋送死吗?” “………” 魏尔伦哑然。 他在异能上的杀伤力确实很高,但没接受过通识教育及家庭培养的他在思考能力上,或许还不如上了两年小学的孩子。 “另外一提,如果你有按照我之前教你的内容,并在拿到手丨枪后仔细掂重,就会发现那把m1935手丨枪偏轻,意味着那些子丨弹是空包弹而非实弹。”兰波淡淡补充道。 即使魏尔伦没有操纵重力压下出膛的子丨弹,他也不会出事。 反而是魏尔伦自己的考核,在最后一分钟里出现了心态上的大差错,险些被判定为不合格。 “………” 魏尔伦低着头,额前的浅金发丝都仿佛沮丧的垂落了丝丝缕缕,挡在眼前。 连他初次尝试便成功用重力控制子丨弹路径这件了不起的事,此刻也变得无关紧要起来。 魏尔伦知道自己连着犯了好几个失误——特别是兰波之前再三对他强调的,【舍弃一切感情】。 “保罗·魏尔伦,去沙发上静坐30分钟。这是你需要完成的惩罚。” 一直盯着对方反应的兰波再度开口,清晰无误地念出了他的名字。 魏尔伦的身体微微动了下,但没有表示出异议。 他走到客厅,在那张失去弹力的旧沙发上坐得笔直,双手也放在并拢的腿上,十分乖顺。 从兰波的视角望去,能看见浅金发色的脑袋与小半个绷紧的肩膀,完全服从了他之前教的规矩。 确认魏尔伦没有抗拒或不满,兰波便拿起刚买的食材去厨房,给他们煮点简单的食物吃。 因为给魏尔伦的惩罚是静坐,兰波的动作很轻,也没有打开收音机或电视,让房间始终维持在一种压抑的安静里。 仿佛连空气都在这三十分钟内逐渐变得黏稠、凝固,像一块看不见的硬邦邦水泥。 魏尔伦同样全程保持端正的坐姿一动不动,也不曾发出抱怨或无法坚持的声音。 他在认真地执行兰波给予他的惩罚。 兰波将热腾腾的炖菜放在桌上,给二人切出几片面包,又取来两个透明的玻璃杯,各倒了一些葡萄酒在里面。 最后,他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 “30分钟到了,过来吃饭吧。” 兰波温和的开口说道,并见到那个绷紧的背影骤然放松,手臂撑在沙发垫上发力,站起,略有些慢地朝他这边走来。 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不变,哪怕仅是坐着也会令身体肌肉变得僵硬而麻木,需要活动一会才能缓解。 等魏尔伦坐在属于他的那一份食物前,兰波没有直接拿起刀叉,而是又再一次向他提出问题。 “你下次再面临这个场景时,是否会决定向我开枪?” 就像手札里记载的那样。 那时,射向他后背的子丨弹没有坠向地面,而是被施加了更强的重力,使它以一种诀别般的恐怖势能贯穿了他的手臂,也宣告着背叛与决裂的结果。 魏尔伦不清楚兰波问出这个问题背后的含义,只以为是在问他有没有对上午的测试进行认真反省。 但他仍然吐不出“会”这个答案,只好在经过更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后,略局促地抬起那双浅鸢色眼眸,试探性地对上兰波始终凝视着他的目光。 “我最后,用重力停住子丨弹那招……做得不可以吗?” 兰波没有回答这句话,仅是安静的看了魏尔伦半晌。 “不,” 他终于轻声开口,“你做得很好,没什么问题。” 兰波举起面前的葡萄酒杯,示意目露困惑的魏尔伦也举起他的,轻轻碰在空中。 接下来的一句话,令魏尔伦的眼睛亮起来。 “这是祝贺你通过测试,保罗。” 否则,高先生不会让他带魏尔伦离开那间观察室。 这瓶高价走丨私的葡萄酒也是专门为了庆祝而买的。 就是对方在表情管理这项……实在是需要好好训练了。 见魏尔伦脸上肉眼可见的变得愉快,兰波抿下口中的葡萄酒,在心底悄声嘀咕。 ………… 兰波预想的没错,联络员很快带来了上层的商讨结果。 即日起,由他全权负责魏尔伦的教育和监视任务,以搭档兼培养者的身份,使魏尔伦成长为一位合格的谍报员,为法国效力。 原本要交给兰波的下一个任务,由于目前情报部那边还在验证资料的真实性,暂时会延后一段时间。 这个消息对兰波而言倒正好,他给魏尔伦列出的训练清单多到一张纸写不下,至少得确保他在出第一次任务前有些进步吧。 魏尔伦确实是强大的人工特异点,但他的身体只是克隆自普通人类的肉丨体,自身也没有经过任何训练。 异能确实很强,但在特工的世界里,只有异能是毫无用处的。 何况异能这种力量就像一种极其鲜明的个人烙印,一用出来就会表明身份——除非迫不得已,任务中的兰波绝不会大张旗鼓地使用异能。 魏尔伦被告知同样需要习惯这些。 但那时同意的魏尔伦也想不到,自己接下来会迎来何等痛苦的训练地狱。 当兰波对着那几张写满训练项目的纸沉思时,就已经要把魏尔伦看得流下冷汗。 这、这么多吗。 那些属于中后期的技能学习与反审讯训练暂且不提,基础的体能训练、平衡性训练、柔韧性与灵活性训练、观察力与反应速度训练…… 光是随便拎出两样,就足够魏尔伦每天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但即使在休息的短暂间隙里,兰波也会要求他打开收音机,调到新闻播放电台。 “你的口语太差,先跟着新闻练习标准口音。” 在训练上,兰波显得格外冷酷无情,“之后还需要掌握各个地区与民族的特殊口音,接着再熟悉几种外语。” “……具……呼,具体几种?” 刚完成10次50米折返冲刺跑的魏尔伦扶着膝盖,仍在剧烈地喘息;他感觉自己吞咽口水时,喉咙里甚至泛起了铁锈的腥气。 “越多越好。” 兰波的视线从手里的秒表上移开,看了他片刻,缓慢吐出让魏尔伦眼前一黑的答案。 毕竟现在打的是世界大战,他们的任务又不会只局限在法国。 不过,让魏尔伦感到高兴的是,至少他的第一个任务是在只需讲法语的本国境内。 “联络员发来了任务指示,我们需要伪装成学生,前往位于尼斯的一所宗教学院,找出向外国传递情报的叛国者。” 兰波的口吻冷静,将两份已做好的假身丨份丨证件连同资料一并放在茶几上。 “优先将人活着带回巴黎,若无法做到,可就地格杀。”【你现在阅读的是 】 4、往后 在收到这次任务时,兰波给了因训练而精疲力尽的魏尔伦一个下午的休息时间,自己独自前往dgss总部。 兰波的上司,同时也是dgss的最高指挥官——高先生正坐在办公室里等他。 “你似乎对任务抱有疑问,我的孩子。” 高先生脸上露出亲和的笑意,“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来找我,是有什么难处吗?” “是有一点,我对魏尔伦即刻就要参与任务执行的决定持否定态度。” 兰波表情看上去十分冷静,是剥离所有主观情感后的公事公办,“他才接受训练没到三个月。” 培养一名合格特工的投入不算很大,但花费的心血也绝不小。 即使有那本不知是真是假的手札作为警示,兰波依旧会尽心培养山给是新人的魏尔伦,将成为一名特工需要的所有技能都教给他。 理论上而言,魏尔伦需要被培养半年到八个月后,才可以从简单的任务开始,逐渐适应这份难度颇高的新工作。 即使政府对这位【人造神明】的战力看得如此之重,也不该直接在对方还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将他投入战场。 这其中并不涉及到任何私人情感上的偏颇,而是出于绝对理性的判断。 兰波与高先生对视许久,直到把后者看得先叹口气,移开视线。 “这次依旧是一场测验。”高先生说。 “他在测试里的最后一轮,并没有让所有人都满意。我亲爱的阿蒂尔,你理解了我的意思吗?” “…………” 兰波沉默片刻,懂了高先生的意思。 在那场测试中,魏尔伦最后的不开枪是因为他,开枪也同样是因为他。 他成为了这场考验里最关键的影响因素,以至于上面在看到测试报告之后,发现魏尔伦似乎并不如他们预想的那般可控——或者说,可以掌控的那个锚点不在他们手上。 他们依旧想要用实战再次考验魏尔伦,而他也参与进去,成了那位关键的掌舵人。 “本质上而言,你们都拥有很强大的异能,非常强大。” 高先生看着兰波的眼神深邃,却又透出长者看向后辈时,特有的那份和蔼与宠爱。 “如果可以,政府不愿意失去你们任何一位;甚至,我们更希望你与魏尔伦可以分别支撑起dgss的未来。” 是想让他以后与魏尔伦分开,单独出任务吗…… 对于这样暗示意味十足的期望,兰波仅在沉默了片刻后,重新望向高先生。 “我可以带魏尔伦参加这次任务,但您所做出的这样决定,或许并不明智。” 他的音量并不高,但语速与咬字十分清晰,逐字逐句地开口强调道。 高先生“嗯?”了一声,同样听出言外之意。 “你觉得他只要离开你,就会失控?” “——是。” “你有自信能掌控他,让他绝不做出任何对法国利益受损的行为?” “是。” “而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你们始终待在一起的情况下?” “是。” 兰波的回答一次比一比更肯定而有力,令高先生长久地注视着他,并慢慢出声道。 “那就从这次的任务开始吧,魏尔伦依旧需要跟你一起出发。” 他还是向自己一直都最欣赏且看好的属下妥协了,“正好他现在还是个新手,可以观察自然状态下的精神极限在哪里。” 这次实战考验,无论如何也免不过去——高先生说得很直白。 兰波沉默了片刻,听见高先生在此时,向他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即便是这种情况,你还能保证任务成功吗?” “是。” 兰波答道。 他会成为他精神的锚点,一切风浪的平息之地。 ………… 位于东南部的尼斯距离巴黎有近一千公里,需要坐十个多小时的火车才能抵达目的地。 除去跟兰波回到巴黎接受dgss的考核那次外,这是还是魏尔伦第二次坐火车。 摇晃的车厢与内部散发的古怪气味让他感到非常不舒服,连那些纸张上的字母都晃动着,产生强烈的眩晕感。 兰波见魏尔伦捏着资料,眉心却不时拧出难受的反应,便与他互换了位置,让对方坐在靠近车窗的那边。 这种老式火车的行驶速度不快,车窗也可以朝上拉起半截,能稍微让空气流通些。 “不用勉强自己看东西,我可以讲给你听。” 在训练之外的时间里,兰波的语气总是温和的,轻而易举就能抚平他的情绪——不安、焦躁,或那些难以压抑的、更深更沉的负面东西。 就像一大滩黏稠的、散发难闻气味的沥青,让他踏在阴影里的每一步都愈发难以行走,直至停在原地,缓慢而彻底地,沉入更黑暗的深处。 “好。” 眉眼顿时舒展的魏尔伦点了点头,将那份资料收起。 他们是战争中不幸父母双亡的孤儿,遗留的财产又被远房亲戚私吞——后者嫌他们碍事,就联系了西图昂宗教学院,掏笔钱把他们塞了过去。 “真的有远房亲戚吗?”魏尔伦低声询问兰波,“如果他们调查怎么办。” “远房亲戚是我们的人,学院亲自去查也不会露出破绽。” 兰波道,“除去我们这类专门负责作战行动的以外,dgss和dgse也会有许多辅助人员,就像现在这样。” 魏尔伦:“dgse?” “也是情报机构,但只管理非异能者,与dgss相反。” 停顿片刻,兰波才接着开口,“事实上,很多国家的政府并不喜欢异能者,只看作是需要严格管控的战略资源……当然,在一些宗教氛围浓厚的地方,待遇还会出现两极分化——神的选民,或是天降的灾祸。” 按照情报部那边打探的最新战况,英国那边已经在战场投入了具备大面积焚烧杀伤力的异能者;德国那边不甘示弱,同样派出因果律系的异能者参战。 再加上大批军队掠阵,那场战争打得天昏地暗,连土壤都焦化严重,原本是小镇的数公里之内化作满目残破的废墟。 他通常不会将这些话如此直白得说出口,但面对在手札中提过对自己身份认同相当执着的魏尔伦,兰波觉得有必要提前让他知晓这世上更现实且冷酷的一面。 “这样说,在政府那边,你也会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吗?” 魏尔伦哑然半晌,转头看向坐在身边、神情始终平静的兰波,好似对他的回答感到难以理解。 “他们不敢。” 他听见兰波开口,回了一句轻描淡写的答案。 在那阵自窗外拂来的湿凉气流中,斜倚靠背的兰波单手抵着侧脸,双腿交叠。 他的黑发颜色很深,发质偏细软,落在肩膀的末端带有优雅的卷;由于风的干扰,他将对着车窗的那侧黑发别在耳后,在明亮的阳光下露出典型欧罗巴人种的高挺五官与白皙肌肤,更衬得那双金眸深邃而幽静。 身为强大的异能者,他们自身就是会移动的天灾,是一切风暴的起源,是无人胆敢不敬的“地上神明”。 但异能者并非都如此强大,而抛开异能本身不谈,他们依旧是人类。 因为是人类,所以会渴望得到认同、渴望实现自身追求的价值,渴望融入一个更大的群体。 ——在这点上,他们与魏尔伦并没有任何不同。 魏尔伦定定看着兰波许久,似乎有些呆住。 在短暂的安静过后,他又听见兰波的声音,很轻,或许连自己也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做到。 “为了结束战争,我们总得做些什么。” 按照手札里的记载,这场将世界卷入的异能战争,至少还有五年才会结束。 他…能提前改变些什么吗? 至少,必须避免那个结局的发生…… “兰波。” 耳旁忽然传来一声压低的轻唤,那些被某人写在手札上、又交给他的文字瞬间如潮水褪去,露出依旧在摇晃着的老旧车厢——以及朝他这边看过来的魏尔伦。 “怎么了?”兰波温和开口。 “如果我让任务失败了,会怎么办?” 魏尔伦的眉心紧拧,对自己的初次任务并没有那么自信——更确切地说,他担心自己会搞砸,进而连累到兰波。 听到这个问题,兰波略感惊讶的眨了下眼,看向仍旧青涩的,与手札记载里截然不同的魏尔伦。 “别担心,”他说。 “我会看着你的。” ………… 依照兰波提出的要求,dgss为他们准备的人设相当简单。 魏尔伦的假名为缪萨·库什内尔,是摩兰·库什内尔的弟弟——也就是兰波的弟弟。 二人相差一岁,诞生于一个祖上移民至法国的混血家族,这也能解释他们为何一个金发、一个黑发。 资料上同样记有那位“远房亲戚”对西图昂宗教学院的说辞: 哥哥性格温和内敛、弟弟冷漠寡言,此前只进行过几年家庭教育;他们的父母虽然富有,却一直不允许他们接触宗教,如今终于可以让他们来接受主的指引。 西图昂宗教学院在收下一大笔钱的同时,也很乐意收下这对“迷茫的”兄弟,并保证必定让他们再度感受到“新家人的爱”。 “我是贝桑·托比拉,喊我贝桑阿姨就好。” 一位中年女性站在站台边,手里举着【欢迎库什内尔兄弟】的纸牌。 她早已收到这对兄弟的入学申请,此刻一见到他们的身影,便主动招手示意过来。 “贝桑阿姨,初次见面。” 身为哥哥的摩兰彬彬有礼,主动向她问好,“是埃德蒙叔叔让我和缪萨来的。” 弟弟缪萨站在他略后方的位置,面色苍白而冷淡,仅略朝她扫了眼,不置一词。 仅看第一印象,与她在资料里见过的相符。 贝桑·托比拉又仔细端详了在如此微妙的时机提出入学的这对兄弟。 哥哥摩兰的左手腕戴着一块造型朴素的机械表,价格稍贵,但边缘有些磨损——是那对有钱但早死的父母几年前送给摩兰的生日礼物,而后者显然十分珍惜,一直小心爱护它。 除此之外,哥哥在穿衣风格上更偏好浅色、弟弟则喜欢深色,布料大体价值中等偏高,手工缝制,但款式过时,有浆洗褪色的痕迹。 同样符合家道中落,不得不寄人篱下的情况。 至少在穿着打扮上,贝桑·托比拉找不出任何可疑的迹象。 “哎呀,多么可爱的孩子。” 于是,笑起来的她将那块纸牌收起,一手拉开车门,一手揽住兰波的肩膀,先让他小心地弯腰坐进去——口中还不停地念念有词。 “多么漂亮!我简直能从你们的眼睛里窥见你们父母的美貌,哦,我由衷为他们的逝去感到悲伤,战争就是一场残忍的屠杀,不是吗?不过不要紧,我保证你们即将拥有一个更美好的大家庭。” 在她还要去拉缪萨的胳膊时,面色冷淡的弟弟直接躲开了她的接触,自己钻进车里,坐在哥哥摩兰的身边。 以一种近乎紧贴着他的姿势,表现得孤僻,但又格外依赖对方。 摩兰轻轻摸了摸他脑袋,安抚对方那份无意识流露的紧张与焦躁。 “十分抱歉,贝桑阿姨。” 他向这位略显尴尬的贝桑阿姨道歉,“缪萨的性格就是这样的,他不喜欢被别人触碰。” 他的语气诚恳,望过来的浅金眼眸更是漂亮得像被阳光照射的蜂蜜,让贝桑阿姨立刻决定不再计较,摆了摆手便坐去副驾驶座上。 “没关系,孩子总是需要更多的包容与理解。” 在那张胖胖的脸上她笑得连眼睛也弯起来,叫人辨不清真正的情绪。 等车开动,贝桑·托比拉没有一直保持安静,而是不时向兰波与魏尔伦询问些关于他们的个人事情,似乎对他们的遭遇格外好奇、怜惜,又同情。 缪萨·库什内尔则始终绷着脸,嘴唇紧抿,不愿回答她哪怕半个字。 他将脑袋撇向车窗外,似乎对车内的一切谈话都毫无兴趣——实际上,魏尔伦现在有点晕车,这样做正好也能让自己更舒服些。 负责对外交流的兰波一直对那个女人有问必答,用的是巴黎地区的标准法语口音,温和又懂礼貌,对方找不到任何破绽,只能变着花样不停发问。 而且那女人的法语口音并不标准,经常夹杂着魏尔伦听不懂的单词与语法。 兰波有时也会在谈话中表现出对这些单词意思的疑惑,但魏尔伦直觉他其实能听懂,只是假装无法理解而已。 好比他此刻也在尽职尽责地扮演冷漠孤僻的弟弟,其实始终有留意车内的动静。 倘若出现半点异常的状况——例如他们的身份被识破之类——他就会毫不迟疑地动手。 虽然他之前听兰波提过自己是异能者,但平时的兰波气质内敛而平和,哪怕监督他进行魔鬼训练,一举一动间也十足优雅,完全看不出高武力的痕迹。 万一兰波的异能是辅助类型的呢? 魏尔伦下意识留意着兰波的安危,并在脑海中多次模拟假如他要动手,该如何对车内的司机和那个胖阿姨做到一击必杀。 他的本能始终都强烈的排斥那个胖阿姨,亦如他清楚知晓她的笑容、她打量他们的视线、她对兰波问出的每一句话,都格外不怀好意。 等会要是需要杀掉她,他也正好能向兰波证明他在面对目标时,是绝对不会犹犹豫豫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 5、宗教学院的哥哥x兄控弟弟(一) 坐在副驾驶的贝桑·托比拉还不知道这一路上,她已经数次自死神手中逃生。 当这趟路程行驶至后半段,摩兰掩嘴打了个呵欠,恰到好处的表现出几分疲倦,让贝桑·托比拉适时终止话题。 “瞧我!” 她用手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脑门,“都忘记你们已经坐了大半天的火车了!亲爱的摩兰,我的孩子,快闭上眼睛休息会吧,还要好一会儿才能到呢。” “十分感谢您,贝桑阿姨。” 兰波便也先朝她略带歉意露出一个微笑,才转头低声让缪萨坐过来些,好让他倚着他的肩膀歇息一会。 在贝桑·托比拉从后视镜观察到的视野中,对他人极其冷淡的缪萨却十分听他哥哥的话。 虽然他的视线仍旧落在窗外,却仍依言挪了挪身体并挺直腰背,好让摩兰靠过去时能稳住重心。 比起能放心在车上熟睡的摩兰,他要显得警觉许多,哪怕面色苍白,眉眼间也流露出些许的倦意与不适,也依然在强撑。 包括之前的问话,也与事先派人打探到的情况相符。 学院之前混进了一只四处打洞的“鼯鼠”,好在蓬特诺夫人及时发现,才没有让对方得逞。 如今这个紧要关头,无论做什么都要更小心些。 贝桑·托比拉的戒备散去几分,以轻微侧过去的眼神示意司机不必搞“小动作”,专心开车便是。 虽说那个金发的孩子不怎么听话,但等到了地方后……她有的是办法。 摩兰闭眼休息,看似睡得很熟,直到轿车停下才好似被惯性冲了个趔趄般,带着难掩的迷茫与困意睁开金眸。 贝桑·托比拉正贴心的替他们拉开后车门,见到兰波醒了,便笑着打趣道。 “我正打算让拉布背你进去歇息呢。” “抱歉,我睡得太熟了。” 兰波回以一个赧然的笑,拎起那个放在脚边的手提袋,弯腰从车门里出来。 见只有兰波手中提着那个略老旧的旅行用手提袋,魏尔伦则双手空空时,贝桑·托比拉主动询问。 “你们带过来的行李只有这些吗?” “是的,只带了些我和缪萨的换洗衣服。” 兰波微微点头,“叔叔说这里很齐全,不用我们带什么过来就可以生活得很好。” “噢,当然,你叔叔说的一点也没错。” 贝桑·托比拉立刻朝他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边侧头示意司机过来帮忙提行李。 “拉布,你来帮摩兰把行李送到他们房间里吧,我需要带他们去见蓬特诺夫人,她一听说今天有对可怜的兄弟要过来,就决定无论等到多晚都得看一眼他们,确定兄弟俩都平安无事的到了,才能安心去睡觉呢。” 面容憨厚的拉布应了声“是”,便要过来拿兰波的手提袋。 “好的,劳烦蓬特诺夫人如此担忧我们。其实没什么的,我以前也和缪萨一起出过远门度假。” 兰波没有迟疑,直接将行李交给了司机,目送后者从侧门走进了一栋由四方形塔尖、圆拱穹顶及倾斜屋顶组成的庞大建筑里。 它被一片茂密的森林紧紧环绕着,偏深的外墙颜色让它在夜晚几乎彻底藏匿起来,仅能看见有几扇窗户亮着微弱的光。 兰波猜测那些光来自煤油灯或壁炉里的火焰,而非更现代化的电灯。 此刻,他们正走在这栋庞大建筑的内部了。借着月色从走廊的窗户望去,能看见被围墙与建筑物隔出的庭院干净而整齐,种下的株枫香树长得十分茂盛。 学院内修建有数栋楼,分属不同的功能区域,贝桑·托比拉只说明天再为他们介绍,便直接带他们来到住宿楼,往上走了五层,直至站在顶楼最深处的房间前。 贝桑·托比拉示意兰波他们站在身后,自己则在那扇门前轻轻敲了三下。 “蓬特诺夫人,顺利接到库什内尔兄弟了。” 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请进”,贝桑·托比拉才扭动门把手,将兰波与魏尔伦带进这间低调但奢华的卧室。 它的布局相当齐全,进门不仅有地毯、茶几、沙发与电视机,窗边还摆放有两把藤编的摇椅,占据半面墙的胡桃木书柜在亮起的灯下反射出分外温润的光泽。 右手边是一扇半开的门,兰波猜测那里应该才是真正睡觉的卧室。 而他们需要警惕的蓬特诺夫人正坐在其中一把藤椅上。 她的肩头披着带有宝石流苏的橘红色披肩,鬓角发丝泛白,向他们望过来铅灰色的眼睛十分柔和,却会令被盯上的人的心脏下意识瑟缩一瞬,仿佛被彻底洞穿内心。 “哦?”她笑着道,“这就是摩兰与缪萨吗?果然像埃德蒙说的那样,乖巧又漂亮。” “感谢您的夸奖。” 摩兰表现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拘谨,向她问好。 冷着脸的魏尔伦站在身边,也被他抬手强硬压低脑袋,勉强行了个礼。 蓬特诺夫人笑了笑,又简单询问了下他们在来的时候有没有受委屈、是否有什么特殊的需求之类,兰波都逐一认真回答了,应对得无可挑剔。 大约是没听出什么问题,蓬特诺夫人便在最后叮嘱贝桑要好好关照他们,总算愿意放兰波与魏尔伦去休息了。 他们的宿舍被安排在三楼,是一个不算宽敞的二人间,摆放着两张床、两套小桌椅和一个双开门柜子,附带一个小小的盥洗室。 那个被司机拎走的手提袋也出现了,就放在其中一张木桌上。 兰波终于应付完将他们送到这里的贝桑·托比拉,此刻在房间内粗略扫视了一圈,先去将窗户关紧。 魏尔伦紧随其后进的宿舍,反手便带上门,落锁。 “有什么发现?”他轻声问兰波。 兰波打开行李,不出所料发现了那堆衣物被翻动过的痕迹——而他也确实只放了一些衣服与生活用品,对方没找到可疑点。 那些资料早就在刚下火车时,就被兰波假借上厕所的名义烧毁了。 很谨慎啊,这帮人。 是听命行事吗?还是他们都清楚传递情报这件事,且甘愿做帮凶? 兰波不太确定,但上面给他的任务要求是尽量活捉首脑,抓几个喽啰只会打草惊蛇。 “暂时没有,先睡吧。” 将衣服收进柜子里,兰波用极轻的声音开口说道,“明天再看。” 今晚接触的人太少,他暂时没找到怀疑目标。 蓬特诺夫人嫌疑最大,但也未必是她——身为院长,她早就被安全局调查过了,且是十分彻底的那种查法。 按照情报部那边的说法,除去账户上的异常资金流动外,他们甚至没能找到情报泄露的方式是什么。 “你今天做得很好,继续保持。” 兰波沉思片刻,先温和对魏尔伦今晚的表现夸奖道,没有错过对方眼底瞬间泛起的隐晦欣喜。 “等回去后,你可以从我这里得到一个奖励。”他继续说道。 “什么都可以?” 魏尔伦想了想,低声问他。 兰波轻轻点头,“只要我能做到。” “好,这是你说的。” 有了兰波的许诺,魏尔伦十分高兴。 这里毕竟是敌人的地盘,他们不能聊太长时间,便在简单洗漱完后,各自躺床上睡了。 转天的晨曦时分,贝桑·托比拉就来敲门。 “早上好,贝桑阿姨……我们不小心睡过头了。” 等到她敲第二遍,摩兰才过来开门,身上仍旧穿着睡衣,说话的语速很慢,露出十分困倦的模样。 他身后的缪萨还躺在床上,用那床略泛黄的白色旧被子蒙着大半个脑袋,看起来压根不想起床。 窗外,升起的太阳才刚刚超过地平线。 “不要紧,你们昨天刚坐一整天的火车,肯定累坏了。” 贝桑·托比拉笑得亲切,但话语不容置疑。 “很抱歉,我的孩子们,晨祷是必须的,我们需要在一天的清晨向神洗涤自己的灵魂才行,” ——她一边说,一边轻轻拍了下摩兰的肩膀,催促他抓紧时间。 “快去吧,把你的弟弟也叫起来,还有很多家人在期待着见到你们呢。” 等这对兄弟花了些时间洗漱完,贝桑阿姨便领着他们前往祷告厅。 据兰波提前拿到的资料所记载,这座西图昂宗教学院虽然名为学院,但在大战开始后,也开始收养许多无处可去的孤儿,为他们提供住处与衣食。 与此同时,学院也会主动举办或参加一些上流社会的慈善晚宴,宣传战争的残酷与孩子的无辜——往往能得到许多好心慈善家的慷慨资助,获得数目不菲的捐款。 蓬特诺夫人之前接受安全局询问时,也称那些被打上问号的大笔资金都是这么来的。 在往来路过的好奇学生眼中,跟在贝桑阿姨身后的摩兰神情克制,顶多流露些许紧张与期待的混杂,与那些刚来的新人没有任何区别。 但实际上,他的思维极冷静,随时都能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跟在摩兰身边的缪萨也冷着脸,眉眼间透出些许不耐,同样符合对他的性格描述——这倒是本色出演。 在去往祷告厅的路上,贝桑·托比拉还向他们简单介绍了下这座学院内部的区域分布: 那是教学用的小楼、那是礼拜用的中殿、那是告解的厅堂、那是仓库……等等。 “现在记不住也没关系,住一段时间后就熟悉了。” 介绍到最后,她还贴心的对摩兰说道。 “好的,贝桑阿姨。” 摩兰乖顺点头,没透露自己在她那几句介绍的功夫,已清楚记下了整片地图。 作为宗教学院,一切教学活动都围绕宗教内容展开,承担祷告功能的礼拜堂自然便是重中之重。 礼拜堂有一扇正门与两扇侧门,其中正门只在每年的几个特殊时间点才会打开,供“凡人看不见的主”从正门进来;侧边的两扇小门才是身为普通人的他们能进出的路。 目前只有左边那扇小门开着——好几个与他们差不多年龄的少年也正从那里进去,又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过来。 等看见这两个新人是由贝桑·托比拉带过来后,那些目光瞬间多出些许微妙的意味,匆匆收了回去。 似乎在这座学院里,贝桑·托比拉是一个非常有威信的主管。 进到礼拜堂,人流明显多起来,探询的视线数量也一瞬间增加了。 兰波其实对视线相当敏感,此刻的他只是佯装没有发现,转而打量这栋建筑物的内部。 由铁制的雕花飞扶壁承重,使天花板能够被建造得高耸而宽敞;由半弧形的交叉拱肋组成的墙面被繁复的壁画填满,再加上巨大的彩色玫瑰窗与下方一排的尖券玻璃窗,投入室内的光线便令这一切显得庄重而敬畏。 与内敛听话的哥哥摩兰不同,弟弟缪萨的脾性与反应都很大,毫不客气地将那些直白的窥探视线全部瞪回去。 贝桑·托比拉在用视线的余光仔细观察这一切,但她没有说什么,只是晃了晃手里的摇铃,让大家站好。 她则带着他们来到诵经台上。 “让我们欢迎新来的家人,库什内尔兄弟——摩兰·库什内尔与缪萨·库什内尔,欢迎加入这个被主庇佑着的大家庭!这是值得庆祝的时刻,孩子们!” “欢迎!欢迎你们!愿主降下眷顾,从此保佑你们远离一切疾病与灾厄!” 无数双眼睛汇聚在兰波与魏尔伦身上,所有人齐齐开口,以一种诵唱似的语调将单词念了出来,重复三遍。 等这段结束,贝桑·托比拉又说了几句客套话,终于放兰波与魏尔伦回到台下的人群里,开始正式进行晨祷的流程。 之后,他们又坐在几张布置好的长桌边吃早饭——期间,他们还领到了两张标注有各自名字的课程表,上面有大量的通识课程、有天教的历史及理论研究、还有各种仪式与教典的熟练掌握等等。 甚至还有礼仪课,每一项上面都标注了该去哪个教室。 “这个问号是什么?” 魏尔伦指着周三下午的一节课。那个格子上什么也没写,只被打了个问号。 兰波看了眼自己的,同样是一个问号,“不清楚。” “噢,这是唱诗班成员才会有的排练课。问号就意味着你们还没参加过每月一次的筛选,到时通过就留下,没通过就安排其它的课。” 旁边探过来一个陌生的棕发脑袋,对着身旁魏尔伦的课表迅速拿眼一扫,眼露羡慕。 “你们的排课真多啊,而且全是理论课,真好呢。” 这是一位比他们年龄略小些的少年,皮肤偏深,看上去就活泼又健谈,足以获得大人的喜爱,又能与任何同龄人轻松打好关系。 ——但魏尔伦嫌他挨得太近了,不动声色的往兰波那边挪了挪身体。 兰波的眼眸微动,撇过魏尔伦自以为隐秘的小动作,没有戳破。 “还有会实践课吗?” 他很有礼貌的向这位自来熟少年询问道。 “当然啦,” 棕发少年点头,拇指一指自己,“我还有种地课呢!哈哈,其实就是给菜田除草浇水之类的。另外还有针线课和工匠课之类,都是以后能养活自己的好手艺。” 兰波好像不太相信般,重新浏览了遍手中的课表。 “我们为什么都没有?” “我也不清楚,每个人的课程表都不同,可能你们是新来的吧?” 棕发少年摸了摸下巴,“也或许是因为你们漂亮,看起来娇贵得很,不像能干体力活的人。嗯,我记得奥莉好像也有礼仪课……” 按样貌分配特殊课程?还是奥莉的亲戚也塞给学院一大笔钱过? “那她在唱诗班吗?” 正好他们的第一节课相同,兰波便与这位少年走在侧廊里,边慢慢的套话。 “啊呀,说起这点,我也觉得奇怪——我听过奥莉唱歌,甚至可以向你保证她的嗓音比唱诗班里的大部分人都好听——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被维希斯先生选上。” 长长的封闭式走廊里,棕发少年正在向兰波信誓旦旦地保证,却忽然被迎面对上的人撞了下肩膀。 “哎呀,这不是[黑脚]拉辛嘛!你这是在和人家搭讪?等级差太多了啊,还是不要自取其辱比较好,这可是我给你的诚恳建议——还不快感谢我?” 撞上棕发少年的人反而先笑嘻嘻的打起招呼,身高甚至比兰波他们还要长出一截,块头相当壮硕。 “不用你操心这些,” 棕发少年——拉辛皱了皱眉毛,“我都没计较你没对我道歉,你倒先叫嚷起来了。快点让开,我们还要去上课。” “上课?” 那个大块头的眼睛眯起,在三人间逡巡一圈,最后锁定在唯一黑发的兰波身上。 接着,他忽然向兰波发难,“喂,你那眼神是怎么回事?好像很不高兴看到我啊!对我有意见?!” “…嗯?”被点到名的兰波困惑道,“我并没有……” “没有?你是想不承认了?” 大块头又往他那个方向迈进一步,咄咄逼人,声音大得让半条走廊的目光都汇聚了过来。 “喂,他都说没有了!” 拉辛想要挤进二人之间劝说,被大块头抬手就轻易推搡到旁边去,仅剩下看起来十分文弱的兰波站在他面前。 魏尔伦同样想要上前,却被兰波用手势打出暗号,示意他站在原地不准动。 “我对你确实没有任何意见,这是误会。” 兰波极为斯文的解释道,咬字间带着一点好脾气的温吞,“如果有哪里让你感到不愉快,我向你道歉。” 对方这种无中生事的找茬来得完全不讲道理,兰波不打算与他争辩出个高低,立刻选择退让一步。 “一句误会就想糊弄过去?我可没有那么好伺候!” 那个大块头反而被激怒,直接冷笑着举起拳头,就要朝兰波挥去—— 落点是最坚硬的颧骨而非下颚、鼻梁或眼睛等关键部位,战斗经验丰富的兰波迅速判断出敌人根本没打算真的伤害到他。 或者说,被交代过禁止对他造成真正的创伤。 ——这是来自学院的一次试探。 而此刻,来自普通家庭、在父母去世前被精心呵护的少年,只会对这种暴力感到陌生,身体僵硬,不可能反应得过来。 看来是上次情报部同事的身份暴露,让学院变得相当警戒,甚至刻意设计这种场景来妄图试出他的破绽。 兰波选择站着没动,放任这一拳距离他越来越近—— 预期的疼痛没有落在他的脸上。 那一拳被魏尔伦伸出小臂,牢牢架住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6、宗教学院的哥哥x兄控弟弟(二) “你……” 见到自己的攻击被挡住,听从吩咐来找摩兰挑衅的大块头正要说什么,却被冷着脸的魏尔伦先一步握紧五指,坚硬的骨节急而沉地重重挥在他鼻梁上! “哇!” 围观的学生齐齐发出惊呼! “………” 这是开始头疼的兰波。 “嗷!” 大块头没能碰到兰波一根头发,自己便先惨叫出声,踉跄着往后退,但魏尔伦可不会轻易放过他。 他的人设性格本就是兄控,在这时候护短就是合情合理。 魏尔伦根本不打算听见对方的求饶,而是毫不迟疑跟着踏前一步,追着对方继续挥拳痛揍! 之前被兰波命令过非紧急时刻禁止发动异能,此刻的魏尔伦便没有使用重力,而是抬脚把对方踹得朝后摔倒,紧接着又一脚踩在对方的胸口上,攥紧他的衣领,一拳比一拳落得更重,把对方打得哭爹喊娘。 直到被“匆匆”赶过来的贝桑·托比拉喝止。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缪萨·库什内尔先生,你才刚来一天——禁止你继续对布鲁克·威特先生动粗!” 她厉声制止了这场单方面的斗殴行为,尤其是还在当着她的面继续揍人的缪萨。 缪萨不情不愿收回手,从早已鼻青脸肿的大块头身边离开,重新站回摩兰身边。 “是他先打算向我哥哥动手,在场的人都能作证。” 缪萨冷着声音,淡淡解释了一句自己为什么把别人揍得这么惨。 相比之下,他的哥哥摩兰简直是毫发无损的站在原地,连衣角都没有乱一点。 “摩兰,你来说。” 问了几个学生,也都只看见缪萨痛殴学长的画面;贝桑·托比拉无奈叹了口气,看向这位脾气更好的哥哥。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这样的,” 摩兰向贝桑·托比拉清晰而流畅地复述完方才事情经过,“这位威特先生误以为我对他有意见,想要教训我,但缪萨的性格一向很直接,又不愿意见到我受欺负,所以与他打了起来。” “什么打了起来,根本就只有他在一直揍我!” 布鲁克·威特捂着流了满血的脸嚷嚷,又气又委屈的向贝桑·托比拉告状,“我都还没碰到那家伙!”——他指着摩兰,原本假的不满也变成了真的。 “你是想先揍摩兰的,我看见了!” 拉辛立刻在旁边作证。 “那是他……” “好了好了,我的孩子们,” 贝桑·托比拉将所有声音都压了下去,“都先去上课,嗯?布鲁克,你需要先去找医生治疗伤口,敷点药膏。” 布鲁克·威特发出一声闷声闷气的哼唧,表示自己听见了。 “至于你,我的缪萨,” 目送对方离开的贝桑·托比拉转过身,用极为不赞同的目光看向魏尔伦。 “等课程结束后,我们需要来好好聊下关于你行为粗暴的问题了。” ——于是,这场风波到此暂且平息,从头到尾都没动过手的摩兰没什么事,但险些将人打成重伤的缪萨被要求今天下午放学后,去贝桑·托比拉的办公室接受行为指导。 哪怕拉辛在旁边又解释一遍他只是正当防卫,也没有改变贝桑·托比拉的决定。 兰波看了眼她重新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拉辛则只能小声的愤愤这不公平,明明是对方先没事找茬,怎么能怪到缪萨头上。 但不管怎么说,究极兄控的缪萨立刻就在这座学院里打出了名气。 没等到这个上午过完,大家都知道了刚来的那个金发弟弟不仅人长得漂亮,性格更是比他的黑发哥哥凶狠十倍不止。 当他的眼睛紧盯布鲁克时,就像一头即将狩猎的狮子。 魏尔伦不在意那帮人如何在背后说他不好相处,只担心自己是否会搞砸兰波的任务。 他没有使用异能,或者前段时间新学的格斗技巧,单纯靠体能就轻松暴揍了那个想欺负兰波的混账。 而且……他认为自己在那时的反应,也不算是违背了缪萨·库什内尔的人物设定。 谁叫那家伙太不经揍,竟然还敢对兰波挥拳,他就下意识动了手…… 魏尔伦偷偷观察兰波许久,试图从对方的表情中找到些许痕迹——但后者的眉眼间始终噙着一种略显忧心的温和,实在让他辨认不出真假。 “缪萨,还记得来之前叔叔是怎么交代我们的吗?” 他甚至被兰波用极为无奈的语气柔和提醒,“尽量避免与人起冲突。你向叔叔、也向我保证过的。” 这当然不是兰波在对他说话,而是他的假身份摩兰。 如果是兰波,现在只会平静的、慢条斯理的给予他惩罚,直至不打折扣地执行完毕。 而绝不可能用这种[我怎么实在管不住你]的口吻,软弱的试图劝他听话。 “………” 这样的兰波反而让魏尔伦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应对,只得撇过脸,假装自己不服管且不服气。 “唉。” 兰波忧郁地叹了口气,显得拿这个刺头弟弟很没有办法。 拉辛当然百分之百认为这是摩兰在担心弟弟之后会受罚,特意过来安慰他。 “没事的,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贝桑阿姨只是单独教育他几句而已。” “但缪萨肯定不会听她的话……” “啊、啊哈哈,这倒是,但我想应该也没什么问题,缪萨就坐在你身边呢,你让他给贝桑阿姨服个软就好。” “缪萨从小就很有自己的想法,他如果觉得自己没错,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愿意低头的。” 坐在桌前的兰波用手撑着脑袋,淡金色的眼眸里透出几分忧郁;连带压在白皙指间的墨黑发丝也不再显得整齐,宛若柔软绸缎皱出几道瑕疵,令人不由同样为他而忧心起来。 “…………” 魏尔伦只能继续保持沉默,假装自己是一个“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认错”的刺头。 身为缪萨的哥哥都劝不动他,拉辛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努力安慰摩兰,让他不要对此太难过。 摩兰好似被说服般轻轻点头,一切反应都是如此合情合理。 而实际上,他始终能感知到有各种探究的视线围绕在身上,或隐秘或直接,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 当夕阳下的最后一堂课结束,缪萨需要与他的哥哥摩兰分开,独自前往贝桑·托比拉的办公室。 摩兰则惯例叮嘱他几句后,先到食堂用晚餐——按照分配,每个人都有一份夹着生菜、水果与奶酪的三明治、南瓜炖豆子和味道很淡的鱼汤。 在旁人眼里,被贝桑·托比拉叫走的缪萨无法来吃晚饭,摩兰便将他那份三明治留下来,用油纸包好,只认真吃光了其余的食物。 接着,他在问过晚上没有必要参加的活动后,便起身往宿舍的方向匆匆走了,应该是打算在房间里等缪萨回去。 而同样有好几个人看见他进宿舍后关上了门,再也没有出来过。 此刻,窗外已瞧不见太阳的踪影,天空的光线迅速转暗,让这座失去了照明的学院孤独地伫立在被森林包围的黑暗里。 兰波打开房间里的灯,将三明治放在桌上,转而推开那扇窗户,好似仅是想呼吸下新鲜空气、看看风景。 仅从这两天的所见所闻,他便敏锐察觉到这座学院十分封闭,内部几乎自成一个生态——就像在尽量避免与外界的接触。 那他们又是如何传递情报的? 兰波想要验证这点。 何况在早上那场被刻意针对的试探里,他们一开始定下的目标很可能就不是他,而是算定会忍不住动手的缪萨。 换句话说…他们除了试探外,很可能还存在别的想法。 他的动作必须快些。 兰波的五指张开,翻掌便在手中精准构筑出一个立方体——比六面骰子还要小得多,深红色的空间壁极暗,在夜晚毫不起眼。 这是他的异能【彩画集】的使用方式之一,可以用从这片普通空间内隔离出一个凭精神力展开的亚空间,任他操控。 这个亚空间的扩张面积由他的异能输出来决定,当然不会一直都只能隔离出这么点大。 事实上,假如他全力发挥,就算想将这座学院也隔绝至亚空间内部、彻底碾为废墟或烧成灰烬也毫无问题。 没错,在那片由深红壁障构筑的亚空间内,他就是随心所欲的神明,整片空间都能够违背物理法则,仅凭他心意而驱使……而这,也并非【彩画集】的全部能力。 不过,眼下这种时候,他还用不到那些太过显眼的招数。 经过昨晚被领着去了一趟蓬特诺夫人的房间,兰波便已记住了它的准确方位,以及每一样东西的摆放位置。 比如,那盏工艺复杂的琉璃灯,以及正下方铺设的长绒地毯。 这所宗教学院虽然地处偏僻,但竟然能拥有充足的电力供应,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但此刻正好方便了他,让兰波能确认那间房内没有亮着灯后,挥手将那枚轻飘飘的立方体送过去,精准又悄无声息的停在连接钨丝灯芯的那根电线末端。 砰。 在一声几不可闻的炸响后,琉璃碎片伴随被提前点燃在亚空间内的火星,飘落在那块极易燃烧的地毯上。 天空被升腾起来的火光照亮了一角。【你现在阅读的是 】 7、宗教学院的哥哥x兄控弟弟(三) 兰波关上窗户,静静等待着接下来的混乱。 一场意外失火就是最好的试探,它会让人们不得不暴露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连他也同样如此。 兰波看向桌上的那块三明治,是他特意给魏尔伦留下的晚餐。 如果不是魏尔伦被贝桑·托比拉叫走,他不会这么快就冒着暴露的风险行动。 在那盏微微闪烁的暖黄灯光下,那双浅金色的眼眸渐渐出了神,好似落进一缕摇曳的、朦胧的焰,在漆黑的波涛之中起伏不定,无法平息。 他真的,一点也没有被那本手札描述的情感影响到吗? “——只有一点而已。” 魏尔伦开口。 他站在距离贝桑·托比拉的办公桌前大约一米的位置,面无表情。 “一点?我亲爱的缪萨,你就差把布鲁克的鼻梁打断了,牙齿也掉了三、四颗。医生说以他的伤势,必须送到医院去缝针才行。” 贝桑·托比拉那双胖胖的手交叉撑在桌前,看向他的嘴角噙着古怪的笑意,魏尔伦无法分辨。 “我说过了,谁让他先动的手。” 虽然搞不懂这个胖女人的笑容到底什么意思,但从她身上散发的恶意太明显,令魏尔伦感到排斥,语气也变得不耐烦起来。 贝桑·托比拉观察着他的反应,最终叹了口气。 “真是的,”她说,“你哥哥没劝过你吗?我重新问你一遍,是希望你向我、向布鲁克诚恳道歉,而不是第二次强调自己没有做错。” 这次的魏尔伦甚至没有给出半个字的回应,只是冷冰冰盯着她看。 房间内的灯光十分柔和,笼罩着魏尔伦那头漂亮的、没有半点杂色的灿金发丝,又以明暗交织的光影细细勾勒他精致出挑的五官,完美得仿若传说里的北欧神祇降临。 从这所学院里来来去去的孩子有很多,贝桑·托比拉还是第一次见到样貌出色如库什内尔兄弟这样的。 太漂亮了,反而让她的心底生出了更贪婪的念头。 不过,这对兄弟的性格差得可真远。 “太粗鲁了,缪萨,你真是粗鲁又莽撞,布鲁克可是你的新家人啊。” 贝桑·托比拉摇头,“蓬特诺夫人在听说今天发生的事情后,也交代过我要好好教育你,不能总是这么无礼。” 听到这里,魏尔伦终于给出了一点反应——他皱起眉毛,显得格外反感。 “你还是不愿意手写道歉信?” 贝桑·托比拉最后确认一遍。 “不。” 魏尔伦冷漠回道。 贝桑·托比拉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拉开右手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样式普通的闹钟,摆在桌上。 那个闹钟相当奇怪,表盘上没有任何数字,只有一根纤细的指针,目前对着12点的位置。 她一手抓着闹钟,另一只手好似上发条般在闹钟背后拧了几圈,最后才按下它顶端的一个按钮。 那根指针立刻一格一格地走动起来,发出机械化的“滴滴”声。 魏尔伦皱起眉毛,不明白她在做什么。 “你大概从未听说过这世上存在另外一种力量,它是如此稀少又强大,呵呵呵……这是【计时器】,我亲爱的缪萨,在指针走动的时间内,只要符合常理,我说的一切都会实现。” 贝桑·托比拉开口,甚至特意解释了它的用途,就为了欣赏这位总是对她的话无动于衷的漂亮少年露出吃惊的反应,而后—— 她没能得到更多,因为不远处传来了急切的惊呼,比眼下任何事情都要紧急。 “贝桑阿姨,蓬特诺夫人的房间着火了!” 什么?! 贝桑·托比拉大惊失色,当即顾不上其它的了,先对魏尔伦吩咐道,“出去,然后忘掉你进我办公室以后的一切记忆,缪萨·库什内尔!” “………是。” 心急如焚的她没能注意到魏尔伦手边一闪而逝的、蕴藏杀意的黑色重力波纹,只等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后,立刻匆匆将那个【计时器】收回抽屉里,赶紧跑出去找人灭火。 魏尔伦离开她的办公室后,并没有露出任何茫然或困惑的失忆反应,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宿舍。 兰波正倚在窗边等他。 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那双原本观察着楼底忙碌人群的金眸便收回,转而看向魏尔伦,上下仔细扫了遍,确认身上没有出现任何伤口。 “她还活着吗?” 精通魏尔伦心理的兰波淡淡问道。 魏尔伦哽了下才开口,“还活着,”——他先回答了兰波的这个问题,而后再讲述起自己的发现,“她有一个计时器,似乎是异能,可以在一定时间内操控人。” “听你这么形容,应该是【异能武器】,” 兰波想了想,“除去异能者外,军事研究部门还招募了许多异能技师,专门研究将异能力武器化,好让普通士兵也能使用。” “还有这种东西?” 魏尔伦下意识回了这么一句,却在面对那双平静望过来的金眸时,忽然想起—— 他自己同样是,【异能武器】。 “大概是需要真名才能起效,她的失忆命令对我不起作用。” 停顿片刻,魏尔伦错开与兰波对视的目光,说完最后一句话,“她会是我们要找的目标吗?” “有这个可能性,” 兰波沉思半晌,“弹药按照这个方向去推测,大笔金额不应当是打给学院,而是私底下进行交易才对。我们还需要更多证据。” 用异能武器命令这些学生来传递情报,或许是条可行的思路,但疑点依旧很多。 不过,再怎么说这也算是个发现,情报里指的“疑似异能者”很可能就是贝桑·托比拉那个不知从何得到的异能武器。 外面一直传来各种嘈杂的叫嚷声,但他们所在的房间内十分安静,安静到魏尔伦几乎能听见头顶灯泡发出的滋滋声。 他等了片刻,见重新看向窗外的兰波神情相当专注,没有要继续和他说下去的意思,便打算去床上躺一会。 贝桑·托比拉没有给他留下吃晚饭的时间,正在长身体的魏尔伦眼下饿得要命,附近却没有商店可以购买食物。 反正忍耐到明早就可以了,这不是什么问题。 被【牧神】操纵的时候,他甚至是靠营养液活着的。 “桌上放着三明治,去吃吧。” 他忽然听见兰波再度出声,语气依旧一如既往的平淡,却又似乎掺进几分摩兰的温和。 “…好。” 魏尔伦开口,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一柄小锤轻轻敲了下。【你现在阅读的是 】 8、宗教学院的哥哥x兄控弟弟(四) 墨似的夜色里,西图昂宗教学院的一角极为明亮,那是金钱被点燃的火光。 贝桑·托比拉险些急疯了,来回奔跑着指挥人提水桶灭火,又喊园丁赶紧将浇花用的水管接过来。 原本待在宿舍楼里的学生已经全部跑出来避难了,此刻有些在帮大人一起灭火,有些在仰着头关注火势。 幸好蓬特诺夫人的房间在顶层的最深处,哪怕失了火,一时半刻也不会波及到其它地方,足够所有人平安撤离。 兰波与魏尔伦一前一后跑出宿舍楼,来到空地上。 站在树下的拉辛一眼就瞄见兄弟俩,立刻朝他们用力挥手,示意快些到这边来。 “你们怎么才出来?我一直在底下找你们呢!” “抱歉,我回宿舍休息时不小心睡着了,” 兰波仍旧有些心有余悸,“幸好缪萨回宿舍叫醒我,我才赶紧和他一起跑出来。” “啊,这可真是万幸!” 拉辛也跟着大松口气,“先在这等着吧,我看火比刚才已经小了很多,应该再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扑灭了。” “希望今晚我们还能回去睡觉。” 兰波点了点头,与拉辛不时交谈几句,目光却始终在暗自留意那些学院管理人员的反应。 学生是最先聚集在楼下的,他已从窗户处暗自观察了他们许久,暂时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而眼下,园丁桑鲁·米特,正和他的助手华顿拎着水管往楼上冲;仓库管事马丁·马萨林,在焦头烂额地安排一部分学生去领更多的水桶;财务管理卡拉斯·哈维兰头发散乱,怀里抱着一大摞纸质的账本;还有各个学科的教师,有些衣冠整齐、有些只披了件袍子,但手边或多或少都带着各自的私人物品…… 早已记牢这些人资料的兰波在心底逐一排查过去,注意力陡然落在其中一人身上。 大约三十五、六岁的年龄,身形高且清瘦,深褐色的短发卷曲,眼窝偏深,下巴留有修剪整齐的范戴克式胡须,整体气质偏忧郁与散漫——是唱诗班的教师兼作曲,维希斯·普林。 他同样抱着手站在距离宿舍楼不远处的地方,正在仰头观望逐渐减弱的火势。 与旁边所有人的姿态与神情都差不多,没有什么差别。 但引起兰波注意的,并不是他带了什么,恰恰是他什么也没带。 是有信心自己的房间不会被烧?还是旋律已经记在脑子里,不带那些曲谱也无所谓? 兰波还记得在布鲁克·威特刻意找茬前,拉辛还说过一句话——奥莉唱歌很好听,但维希斯·普林没有选择她。 正好两周后是唱诗班的新成员选拔,他们可以尝试混进去,趁机接近维希斯·普林。 这场意外失火最终被扑灭,除去蓬特诺夫人的房间受损严重外,没有其它人员及财产被波及。 事后,众人根据现场残留状况来分析,推测是电灯线路老化引发的短路意外,而非有谁蓄意放火。 何况在那个起火时间点的前后,大家都有不在场证明,谁也没有靠近过蓬特诺夫人的房间。 也不知该不该庆幸,蓬特诺夫人恰好去参加在西班牙举办的慈善晚会,第二天才能回来。 而她在听闻自己房间失火的消息时,也并不表现得十分慌张,只是平和微笑着安抚众人,说些无人伤亡就好、蒙主保佑之类的安慰。 等晨祷结束后,她单独喊走了贝桑·托比拉,让其余人都各自去忙。 哪怕距离远些,兰波也有把握通过唇语分辨出她们交谈的内容;但他这次的身份是学生,只能被拉辛拖走,去上初中水平的数学课。 那点内容对兰波来说来简单了,对魏尔伦而言又太难。 ……兰波还没教到这里。 大多数时候,他只能面无表情坐在那里发呆,即使偶尔能跟上一些讲解的内容,很快又会变得难以理解。 而且,魏尔伦的内心还装着另一件事。 那个胖女人,要是下次继续把他叫过去、对他使用【计时器】的话……他能保证自己会不杀了她吗? 魏尔伦几乎能回忆起自己在那一刻爆发出的极度厌恶与反感,仿若【牧神】死而复生,面容扭曲而兴奋,再次发出极狂热的、肆意的笑声,隐隐约约响起在远处,却又钻透了一层又一层的浓雾,尖利地刺入他的耳中。 完全忽视他的个人意愿,只随心所欲操纵他的躯体。 如果没有兰波放的那把火,他确信那股沸腾在自己胸口的阴暗情绪,会毫不迟疑驱使自己动手杀掉她。 明明他自己也是被制造出的【异能武器】,却又如此在乎所谓的“自我意识”,魏尔伦简直要在心底发出自嘲的笑。 ……然而,此刻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正是因为兰波第一次肯定了他。 不仅正视他的存在,还特意交换了双方的名字,关心着他的一言一行。 因此,他才会愿意加入dgss,服从兰波给予的指令。 要是他之后因杀掉胖女人导致任务失败,必定会连累到兰波…… 魏尔伦越思考眉心拧得愈紧,再也听不进去老师讲的半个字——反而让兰波侧目投来好几次疑问的眼神,不过他都没察觉到,自然也没给出任何回应。 兰波:“……” 等这次任务结束,清单里得再加上对环境的观察训练。 ………… 午饭后,社交达人拉辛给他们带来了一个消息。 “据说有大人物要来参加我们的圣典仪式,就在一个月后。” 他将小臂撑在桌上,整个上半身都趴过来,神神秘秘对他们说道,“很大的人物哦,肯定比上次的那个什么公司老板还要大。” “上次的公司老板?”摩兰问道,“他们过来做什么?” 根据情报记载,上次来这所学院的是意大利圣德梵酒店连锁集团的大股东——普列西斯·德梵,且他离开后给这里打了一大笔资金。 政府怀疑情报泄露就是来自于这些“慈善”行为,但在明面上发起的审计中,蓬特诺夫人坚称这些都只是普通的宗教活动,且他们也没能找到情报传递的证据。 “哦,也没什么,” 拉辛说,“他们只是过来跟我们一起参加仪式流程,听完唱诗班新编的圣歌,最后在这里住了一晚,第二天就离开了。” 听上去确实十分普通,兰波点头,顺势问出这句话里他目前最关心的问题。 “既然要举办圣典仪式,两周后的唱诗班选拔还会进行吗?” “当然啦,”拉辛笑道,“这可是很重要的仪式,维希斯先生每次都会创作一首新的圣歌呢。” 兰波沉吟,“考试的内容与标准是什么?你上次说奥莉被拒绝了。是唱得还不够好吗?” “内容就是随便唱一段,但没人知道维希斯先生的通过标准是什么。” 在如何通过考核上,拉辛完全帮不上忙,只能给他们口头打气。 兰波看了眼坐他身边又开始走神的魏尔伦,没有再与拉辛多聊什么。 而贝桑·托比拉大概正忙着准备仪式的事情,暂时没空再来找魏尔伦——这点让后者着实松了口气。 只是,现在还有一个更严肃的问题被兰波摆在他面前。 “会唱歌吗?” 宿舍里,兰波直截了当的开口问魏尔伦,并得到了一双充斥着迷茫的浅鸢色眼眸。 “………” 和他预计的结果一样,【牧神】只需要【黑之十二号】能为他战斗就好,怎么可能会特意教这种毫无实用价值的技能。 “只能抓紧时间练习了,你本身的声音条件很好,我会教你一些基本乐理与声乐技巧,至少得在选拔前掌握一首歌。” 从来没唱过歌的魏尔伦:“……好。” 兰波希望他们两个都能通过,这样能让接近维希斯·普林的几率变高一些。 也并非说其余人都被排除了嫌疑,但目前的兰波凭经验认定维希斯·普林在那次失火中表现出来的行为异常——至少与常理不符。 他需要得到更多的信息,才能进行准确判断。 假设上一次情报传递是在圣典仪式中完成的,那么,能接触到这些富豪的人里,未必能加入一个只负责排练唱诗班的维希斯·普林。 还有贝桑·托比拉,她手里的异能武器是从哪里来的? 这些都是他需要弄清楚的事情。 ………… 选拔日,后殿。 “这次新来的孩子不多啊。” 坐在椅子上的维希斯·普林正对即将作为考核用的唱诗班席,单手支着脑袋。 一张薄薄的纸被放在他的腿上,已然滑落了一截,半坠不坠的挂着,又被另一只手随意压住。 他自言自语嘀咕着,视线慢吞吞的在那些“新生”里来回逡巡,显得有些提不起劲。 在黑发的摩兰与金发的缪萨身上,他的目光停留了比其他人加起来都要长的时间。 那对库什内尔兄弟长得还真是漂亮,他在心底继续感叹道。 蓬特诺夫人还真是没夸错,难怪在这个他们被怀疑的紧要关头,她还是坚持要收下他们。 唉,可惜了,都已经被安排好了。 维希斯·普林撇撇嘴,按照纸张上名字的顺序,按个点名让他们上来唱一段。 有些唱歌不错的,他会让对方先唱完,再宣布通过或不通过;有些摧残耳朵的,直接就挥手请下去了。 ——但假如是夫人点过名的,他就得照着要求来,不能随意更改结果。 有一两个唱得不及格也被宣布通过的,他就会用“有天赋”来搪塞过去,倒也没人会提出质疑。 这次的进度很快,下一个就到摩兰·库什内尔。 维希斯·普林向那位拘谨朝他鞠躬的黑发少年微笑点头,并为听到的这首悠扬婉转的民谣小调而微微点头。 唱得找不出任何缺点,真不错,如果评委只有他,那么回答是百分之百的通过。 “很抱歉,亲爱的摩兰,你真的非常优秀,只是不符合我的条件。” 他拒绝得十分委婉,好在对方也没有因此受到打击,而是略显失落的向他欠了欠身,走下唱诗班席。 接下来是金发的缪萨·库什内尔,据说性格实在恶劣,来学院第二天就把人打进了医院。 不过,既然哥哥唱得这么好听,想必弟弟也不差吧,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在名单上一勾,向夫人交差…… “——____—___—” ……好像有什么魔鬼的呓语从地狱里飘过来了。 维希斯·普林震惊得目瞪口呆,瞬间坐直身体。 明明嗓音条件这么出色,唱得却这么难听,完全不在调上!每一个音节的起伏与转折都是如此不走寻常路,根本就是在折磨他的听力! 惨烈、太惨烈了,唱成这样也对不起他的美貌啊! 但……但夫人的要求必须达成……他自己的话倒是无所谓,曲谱才是关键…… 维希斯·普林咬了咬牙,又咬了咬牙,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几个艰难的字。 “你…你很有天赋,缪萨先生……你通过了。” 不止台上硬着头皮唱完的魏尔伦,台下精通乐理的兰波同样睁大了眼眸—— 这个维希斯·普林,绝对有问题!【你现在阅读的是 】 9、宗教学院的哥哥x兄控弟弟(五) 如果换成一个普通的、没接触过音乐的小孩站在这里,或许还真相信了维希斯·普林的鬼话,认为缪萨·库什内尔展现了他“无与伦比的天赋”。 至于哥哥摩兰,虽然唱得真的非常好听,可惜不符合维希斯先生的条件,就像之前那些唱歌好听但被拒绝的人相同,是一种令人惋惜的遗憾。 但这首歌是兰波教给魏尔伦的,他本身又通晓乐理,实在太清楚后者的具体情况。 记忆力很好,但从没听过歌的魏尔伦就像没有见过正确答案,在仅听理论描述与兰波清唱演示的情况下,尽力尝试做到最好。 二周的训练时间还是太短,毕竟他们白天要上课,晚上还有可能会被拉去参加一些小型的祈祷仪式、互助会,或直接被安排做些杂活,一直忙到睡前才有短暂的时间供他们练习。 这期间,兰波也顺势认识了好些学生,从他们那里探听到更多的消息。 相比对他们极其警戒、会数次进行试探的管理人员,大部分学生的心思要单纯得多,也不会对普通的谈话产生警觉。 更何况,兰波还有一张足够好看的脸。 光是看见温文尔雅的黑发少年微笑着,用那双漂亮又剔透的蜂蜜色眼眸望过来,轻轻说出一句“原来是这样吗?”,就足够迷得绝大多数人脑袋晕乎乎的,搜肠刮肚也要想出更多的话题与他继续聊下去。 有些是单纯的捕风捉影,有些是津津乐道的八卦,还有些纯属胡编乱造……但其中有一条,让兰波非常在意。 每次圣典仪式举行完成后,就会有一些人出于各种原因而离开学院。 ——因此,这场仪式的可疑程度,本就在兰波这里打上数个问号。 眼下,魏尔伦通过唱诗班选拔他却失败的结果,更是令兰波直接锁定了维希斯·普林。 至少,对方必定是那数道流程中的关键一环。 选拔结束得很快,等维希斯·普林离开后,大家也一边小声议论着一边离开后殿。 魏尔伦则看向沉思中的兰波,向来冷淡的表情里掺进几丝踌躇。 他好像还有点在努力想安慰兰波的话语,但半晌也没能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话语。 就如同魏尔伦在音乐领域上的一片空白,他以前从未有过类似的经历,自然只剩下连照猫画虎也做不到的无措,从那双浅鸢色的眼眸中再明显不过的透露出来,最后被兰波捕捉到。 以为他的思考是在伤心吗,为自己的落选? 兰波为此忍俊不禁,开口的话语中便漏出不易察觉的些许笑意。 “我没事,” 他就像一个单纯为弟弟的成功感到骄傲的哥哥,在二人朝外走去时,抬手摸了摸那头柔软的金发。 “祝贺你通过了选拔,缪萨。” “……嗯。” 魏尔伦应了声,脑中却不由自主想起了那两杯碰到一起的葡萄酒——是兰波在祝贺他通过了dgss的考核测试。 当那澄澈的宝石红液体第一次被他含入口中时,魏尔伦感知到的是浓郁的辛涩、强烈的酸与难以下咽的、杏仁似的苦。 如果只有他独自一人接触到葡萄酒,或许压根不认为它是能喝的东西,而是某种令人敬而远之的毒药。 亦如他醒来的第二天,兰波说有事要出去一段时间、嘱咐他独自在旅店里等一会时,他在书桌上见到的那瓶东西。 暗色的、温润的液体在入手冰凉的玻璃瓶里,借着窗外的光线举在眼前仔细观察,还能窥见粼粼的细碎微光与不断浮起的气泡,像…… 像什么呢? 魏尔伦见过的东西不多,他无法做出更恰当的、美好的联想,脑海里浮现的场景仅有【牧神】被他切掉半截身体、朝后缓慢倒下时,迟一拍从创口处喷溅处的液体颜色。 似乎……就和他手中这瓶东西的颜色差不多。 魏尔伦的心底立刻产生了难以忍受的排斥感,厌恶的皱起眉毛,想要将它放回去—— [你在看什么?] 兰波恰好回来了。 […没什么。] 那时的他并不擅长与人交谈——不如说,兰波是第一个真正与他聊天的人——更不擅长用单词准确描述出自身的内心情绪。 于是,魏尔伦便将那瓶暗沉沉的液体放回了桌上。 大约是他的这一举动,让兰波误以为他对这瓶葡萄酒产生好奇,亦如口欲期的婴儿会喜欢将任何能够到的东西放入嘴里,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探索新世界。 [那瓶葡萄酒是旅店附赠的,太过廉价,味道也很劣质。] 对方开口道。 没有被营养液与培养皿隔离的声音十分清晰,每一个字都能让他听得仔细。 [等你考核通过,我就买一瓶高品质的葡萄酒来为你庆祝吧。] 而对方也履行了那份承诺。 ——于是,他顺从地咽下了那口血似的葡萄酒,像一位甘愿引颈就戮的囚徒。 亦如此刻,魏尔伦再次听到兰波说出这个词语时,明知后者只是在扮演哥哥摩兰的身份,却难以抑制的想起那杯葡萄酒的味道。 在那股松木似的苦与刺喉的辛涩被吞咽后,吐息间缓慢感受到的,是更悠长而浓郁、透着一股新奇而浓郁的葡萄甜味。 这就是来自兰波的奖励。 而这次,分明仅是摸头而已,魏尔伦却睫羽低垂着,条件反射的吞咽了下——好似又在舌尖尝到那浅淡的、浆果熟透后的甘醇香气。 ………… 在这次选拔过后,魏尔伦每周多了一节唱诗班的排练课。 据他上完第一节课回来说,维希斯·普林似乎打算在圣典仪式上演奏新编的赞歌,需要他们在接下来的半个月内练熟。 导致魏尔伦每天晚上又额外新增一节音乐课,强制参加。 与此同时,兰波也被安排了额外的课程——据说是为了让他们到时不会在大人物面前言行失态而临时增加的礼仪课。 特意将他与魏尔伦分开? 兰波在心底皱起眉毛,表面仍然将那些要求做得相当完美,让老师挑不出差错,相当喜爱他。 但实际上,兰波更想借魏尔伦上课的由头,趁机接近维希斯·普林套话。 毕竟以缪萨·库什内尔的性格,他是绝对不可能对除了哥哥以外的人表现出热络与亲近的。 结果被这种额外的课程打岔,让他的预想落空。 不过,计划这种东西本身就是会各种偶然性事件影响,需要灵活应变。 兰波沉吟许久,问魏尔伦:“他会给你们数字简谱吗,还是口头教?” 魏尔伦摇头:“口头教,他会一边弹…钢琴,一边带着唱。” 他来学院前没见过钢琴,连这个单词都是兰波现教的。 明明时间紧迫,却不给简谱,而是用更麻烦的口头教学? 兰波思索片刻后,利落向魏尔伦下达指令。 “我来教你怎么听音,哪怕每次上课只能记一段也可以,我需要把他的钢琴伴奏整理成曲谱。” 虽然魏尔伦现在唱歌不太行,但他的记忆力很好,要做到这种事并不难。 “……好。” 魏尔伦默默应道,面无表情下已然在心里盘算如果自己动用武力威胁,那个乐师哭着交出钢琴曲谱的可能性都多大。 但也只能在心里想一想。 之后数天,兰波从分发的草稿本上撕下几张白纸,开始手动划线记谱。 魏尔伦每天都努力记一段回来,哪怕这次听错了也不要紧,之后可以再反复进行修正。 随着圣典仪式愈发接近,兰波手里的曲谱也逐渐变得完整。 或者说,拼图的碎片逐渐变得完整。 直到圣典仪式当日。 在列队等候的学生们因停在大门外的高档轿车而兴奋地窃窃私语时,站在偏后方的兰波已认出了来人。 来自西班牙沃斯克自治区的查拉·加纳·沃斯克公爵、奥维·布格斯上校以及他们的一众随行,阵势浩大。 即便他们穿着普通的便装,脸上笑呵呵的,与平时出现在新闻里的面容有不小差别,而蓬特诺夫人介绍的名字也同样不符。 但兰波确定自己不会认错。 原来如此,他心想。 难怪情报部的同伴总觉得有几处线索对不上,这样就说得通了。 当然,表面上的兰波仍旧按照流程,在口号中欠身欢迎这帮大人物的到来。 而在这之后,他脱离大部队,独自去了一处地方。 魏尔伦没能跟兰波一同待在欢迎队伍里,他被迫换了身制式统一的唱诗服,正在横厅等待上场。 半个月过去,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唱歌好听了多少,但维希斯·普林一直夸他进步飞快。 可与兰波的三言两语就牵动他心神不同,维希斯·普林的赞扬没有让魏尔伦感到丝毫开心,反而连神经都在叫嚣着厌恶与排斥。 包括让他独自站在这里,也会感到难以抑制的烦闷与焦躁。 人群里的魏尔伦神色冰冷,一眼就瞥见之前被他揍进医院的那个大块头——正在布置桌椅的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他看了过来,吓得条件反射一抖,赶紧缩起脑袋走远了。 之后的流程十分顺利,这些人先参加完圣典仪式的一系列流程,又被接引着来到位置上坐好,欣赏唱诗班的演唱。 在所有带着灿烂笑脸的唱诗班成员里,魏尔伦的冷漠堪称格格不入;但他的容貌同样是最出色的,没人能将目光从他身上离开。 期间,那位沃斯克公爵明显听、或者说看得十分投入,还侧头去与蓬特诺夫人笑着说了几句话。 于是,当仪式最后的流程结束,魏尔伦正在侧厅跟着其余成员一同将唱诗服脱下时,再次听见了令人不愉快的声音。 “缪萨,我的孩子,” 许久不见的贝桑·托比拉用那种甜腻腻的微笑喊他的名字,“请跟我过来一下,夫人有事找你呢。” “………” 魏尔伦强忍着那股涌上心头的反胃感,跟在她身后走过长廊,来到一间空教室内,却没见到蓬特诺夫人的身影。 见走进房间里的缪萨转头看了一圈,又重新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好似在无言询问时,贝桑·托比拉得意笑了笑。 “原本上次就要好好教导你的,结果被失火事故打断了。然后呢,最近我又比较忙,” 她叹息着,将那扇教室门反锁,确保这个漂亮的金发男孩逃不出去。 “结果就是夫人交代我的事情,直到现在都还没来得及完成。” “……什么意思?” 缪萨扫了眼上锁的门,又重新看向她——这种毫无察觉的迟钝,让贝桑·托比拉感到由衷的愉快。 “意思就是,你需要在今晚变得乖乖的才行,听我们的命令。” 她从衬裙前襟的衣袋里拿出那个能让人言听计从的【计时器】,口中仍在说着,“先来试试吧,我可不希望出什么岔子……” 贝桑·托比拉没能完成她的图谋。 ——后半截的话,被惨叫尽数堵了回去。 “你…你……” 她捂着传来剧痛的手臂,声音颤抖,难以置信看着【计时器】掉落在地,又被金发少年俯身拾起。 那双冰冷的眼眸盯紧她,就像狮子在看一只将死的猎物。 “想命令我,” 在重力加持下,仅用一枚纽扣就轻松打断她手臂的魏尔伦,开口的声音同样冷到极点。 “你还不够格。”【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宗教学院的哥哥x兄控弟弟(完) 在过往使用【计时器】的数次经验中,贝桑·托比拉从未遇到过如今日这般的意外。 她每次都会抹除相关人员的记忆,让他们在一无所知下完成自己的命令,还误认为是“自我意识”。 但这份无往而不利的强大权力,此刻却握在了金发少年手中。 对方甚至在【计时器】被拿出来的瞬间,没有丝毫犹豫就打断了她的手!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是通常意义上的暴徒或恶棍,也不会一言不发就猛然发难……莫非他知道这东西的使用效果,所以提前先发制人吗?! 贝桑·托比拉目露惊恐,剧痛将她的思绪搅得混沌一片,却又是迫使她必须保持清醒的警报。 “你…你是……” 她想出声试探,却见缪萨·库什内尔那往日总是冷漠的漂亮面容上,竟然露出了一点轻蔑的浅淡笑意。 “是这样用的吗?” 对方用一种相当慢条斯理的语速开口,并以需要借光把玩般的姿态举高掌中那样东西,转动五指,直至让它的正面对准贝桑·托比拉那双骤然睁大的双眼。 他果然知道启动的方式…! 贝桑·托比拉强忍着断臂传来的痛苦,踉跄着冲上前一步,想要用另一只手去将【计时器】抢回来—— 就在这时,她窥见了一双宛若神明居高临下的、无悲无喜的眼眸,自浅金色的发丝间冷漠微抬,投来令她如坠冰窟般的审判。 “啊!!” 她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嚎,在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情时,神经已再次被巨大而尖锐的痛苦淹没,再也无法继续忍耐。 而同样骨折的那条断腿,已经再清楚不过的提醒着贝桑·托比拉——眼前这个少年拥有远超普通人的恐怖能力,就像一个, “怪、怪物,” 她用颤抖着、伴随着眼泪的声音说道,“你就是恶魔……” “吵死了。” 收回手的魏尔伦只用了一个单词,就成功让贝桑·托比拉惊恐噤声,也不敢再妄图将【计时器】抢回来。 她眼睁睁看着魏尔伦用另一只手去拧它的发条,按下开关。 至于对方为什么会知道启动它的步骤,贝桑·托比拉已经再没有余力去思考了。 “贝桑·托比拉,回答我接下来的问题。” 魏尔伦的语速不紧不慢,神情像极了平时兰波对他下达训练指令的模样。 但贝桑·托比拉只感到被恐惧一步一步蚕食心头,似毒蛇沿着喉咙缓慢攀爬而上,直至紧紧扼住每一分徒劳挣扎的呼吸。 “——然后,从楼顶跳下去。” ………… 演出再一次圆满完成,维希斯·普林脱掉那件领口有点勒脖子的外袍,长舒了口气。 他其实不太想在这种紧要关头冒风险,可惜选择权早就不在自己手里。 殿内的晚宴或许还要一会儿才能散场,但维希斯·普林自认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乐师,没必要在那里一直待着,反而容易惹人瞩目。 不过嘛,蓬特诺夫人的经验比他丰富多了,既然她觉得没什么问题,那么维希斯·普林自然也不会提出反对。 之前可是连政府都派人来仔细查过的,据说后面还派了间谍潜伏起来吧,被蓬特诺夫人及时发现后驱逐出去了……哼,明着让他们查都没发现问题,暗地里来就管用吗? 维希斯·普林松了松肩膀的筋骨,边打开自己房间的门,又轻车熟路地顺势按下电灯开关。 啪。 这片空间内的黑暗被彻底驱散,露出的却并非令人心安的温馨卧房,而是正从窗外风景收回目光、转而淡淡望向他的黑发少年。 维希斯·普林记得,对方是唱歌非常好听——甚至可能是整个学院最好听的那位,缪萨的哥哥……摩兰来着。 “摩兰对吧?这种时候,你不在中殿帮忙,来我房间做什么?” 左右只是个16岁的少年,哪怕维希斯·普林的心头浮现出不妙的预感,也在努力说服自己保持冷静。 他甚至还试着开了个放松气氛的小玩笑。 “唱诗班的名额已经满了,就算私底下找我也没办法破例哦。” 相比那个脾气差到出名的弟弟,维希斯·普林记得哥哥的性格要温和许多,甚至在女生间非常受欢迎,拥有很高的人气…… 他有时也能在庭院或走廊上见到这位摩兰·库什内尔,基本上都与他的弟弟待在一起,脸上的微笑也总是柔和的,在对后者温声细语地说些什么。 但此刻的摩兰·库什内尔……很不对劲。 那双注视着他的眼眸极冷漠。 冷漠到位于天花板的灯光本该是明亮的,此刻却在对方的眼窝处投出一片深邃的暗影,使那双漂亮的浅金虹膜也好似被自夜幕缓慢淌下的墨汁浸染了般,呈现出一种压迫感强烈的、无机质的暗金色。 他同样没有接哪怕一句话,令那勉强恢复片刻轻松的空气再度凝结,缓慢滑入冰冷的、窒息的死寂深处。 这种骤然发难的反常,比任何质问都要管用。 维希斯·普林的冷汗缓慢滑落面颊,本就巨大的心理压力让他极难再控制自己的表情,细小的肌肉已开始轻微发颤。 不要紧的,放轻松,不要紧张,他做的事情没有任何破绽…… “维希斯·普林。” 就在此刻,摩兰·库什内尔却突然开口,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声音念出这个名字,平静却有力。 被点到名的维希斯·普林下意识就是一抖,紧接着又强装镇定;他很难想象对方分明还什么都没做,却已经把自己吓成这样。 “你到底……” “手脚做的很漂亮,” 他听着黑发少年继续淡淡说道,“你是怎么想出这一招来传递情报的?” 维希斯·普林正要否认,却又见对方始终背在身后的手转至前方,指间正捏着一叠画满横线的纸——不,那并非无意义的横线,而是记下的钢琴曲谱。 这就是找不到情报泄露路径的缘由: 并非通过文字,而是以旋律为载体来进行传播,哪怕听到这段音乐的人再多,也只有真正知晓其价值的那位才会费心思转录、破译,而后读取。 因此,维希斯·普林才必须不停地编译新赞歌,才不能保留哪怕一张纸质的曲谱。 在那场失火意外中,他确实不需要抢救宝贵的东西,因为真正重要的情报不能以任何形式被保存在他那里。 “…………” 维希斯·普林哑然失语,许久才脱力问道,“为什么你会有这个……” “不是只有你懂乐理与钢琴,维希斯·普林。” 兰波平静回道,“而很不巧的是,我弟弟的记忆力也不差。” “呵……明明唱歌跑调,耳朵却很好使?”维希斯·普林自嘲笑了下,没有再负隅顽抗。 “那只是他以前没接触过音乐。要论学习的天赋与毅力,他是独一无二的优秀。” 兰波先纠正了维希斯·普林的说法,才继续问道。 “我已经联络了第二厅,很快会有人来将你带走。在那之前,你需要告诉我,学院账户上的大笔资金是怎么回事,贝桑·托比拉的异能武器又是从哪里获得的?” “无可奉告,我亲爱的。” 死到临头,维希斯·普林的心态反而变得放松起来;他耸了下肩膀,在蹙起眉毛的兰波视野里笑了笑。 “你瞧,在这种混乱的战争时期,每个人都会有或多或少的小秘密,大家都在寻找不同的机遇,我也是,她们也是。” 政府或许可以随意审问一个平民,却无法对享有声誉的蓬特诺夫人动粗;对方拥有的上流人脉太广,没有铁证的逮捕会让社会舆论瞬间哗然。 兰波却只是沉思片刻,缓慢吐出一个单词。 “跨国人口丨交丨易。” 情报的重要性固然关键,但维希斯·普林的这句话,恰恰说明蓬特诺夫人并非他在卖国上的同谋。 或者说,大家是互利互惠的盟友关系。 蓬特诺夫人靠着她那个肮脏的生意赚大把钞票,而与维希斯·普林接头的外国谍报员则顺势安排人混进随行的队伍里,将钢琴曲录下来。 贝桑·托比拉很大可能是蓬特诺夫人的助手,替她让那些孩子乖乖听话……也就是说,只要想办法从贝桑·托比拉那了解情况,再要求她作证…… 这个想法刚浮现在兰波的脑海里,下一刻,他就清楚再不可能实现了。 ——砰! 贝桑·托比拉的身体重重砸在地面,鲜血顺着坚硬的石板路流淌,缓慢渗进缝隙间的泥土里。 她的表情没有惊恐、没有畏惧,似乎是欣然而主动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划破了夜空。 在那层层叠叠围上去的人群里,没有兰波与魏尔伦的身影。 转天,他们的埃德蒙叔叔便坐车出现在西图昂宗教学院门口,称“他给这两个孩子找了个好人家,不必再劳烦学院”,就把人接走了。 兰波则早在昨夜便已联系上始终等在附近的安全部门人员,让他们来将维希斯·普林带走,押送往巴黎做进一步的调查与审讯。 根据最初调查的结果,法国第二厅下属反间谍部门怀疑政府内部有别国间谍,眼下正是揪出来的好时机。 至于关于这所宗教学院的另一桩罪行,则无法再像维希斯·普林那样调查得水落石出。 就在贝桑·托比拉死后第二天,蓬特诺夫人被发现于房间内自尽,线索彻底中断。 即使能查到那些资金的流水往来,也无人能再证明其来源非法了——在明面上,它始终都属于慈善捐赠。 但无论如何,这次的首要任务已顺利完成,兰波与魏尔伦终于能回到位于巴黎的安全屋内。 一路上,兰波都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情绪波动,好似属于摩兰·库什内尔的那个虚假人格已经从他身上被彻底剥离,仅剩下身为兰波的绝对理性与冷静。 魏尔伦则有些忐忑,不时就会自以为隐蔽的偷瞄兰波一眼,仿佛这样就能确认对方是否在生气。 可兰波的表情始终都太过平淡,让魏尔伦无法分辨,只好陷入某种无言的思想煎熬中。 “我记下了贝桑·托比拉说的所有话,” 在跨进家门之后,他再也憋不住的主动开口,“我可以作为人证,她们还打算把我……” “没有用,”兰波轻声回道,“这种事牵连的范围太广,大人物有的是办法让你发不出声音。” 况且,蓬特诺夫人积累的大笔钱财到底流向了哪里,至今也尚无头绪。 不过现在的学院已经被政府全面接管,倒也是个好消息。 魏尔伦懵懂看着兰波,似乎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说出了真相,却还会假装看不见]。 “那个异能武器已经不见了吗?” 兰波知晓魏尔伦的不解,但他没有向这位刚苏醒没几个月的“人造神明”解释清楚,而是询问起另一个问题。 “嗯,就在蓬特诺夫人死的时候,它也消失了。”魏尔伦点头。 “那就说明它并非异能武器,而是属于蓬特诺夫人的异能。” 兰波坐在沙发上,习惯性分析道,“或许,贝桑·托比拉就是第一个被她催眠的人也说不定。” 这只是个猜测,可惜现在也没办法得知她的异能发动条件了。 另外的问题则是…… 兰波自思索中抬起头,让目光平静看向仍站在客厅里的魏尔伦身上。 而对方似乎也知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脸上没有露出任何反抗式的表情。 “现在,”兰波淡淡开口。 “让我们来总结一下你在这次任务里犯了多少次失误,保罗。”【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惩罚 当温暖的春天行至末尾,夏季逐渐开始在这座城市发挥它那份炎热的威力。 刚过上午时分,挂在天边的太阳便已十足耀眼,将这座废弃工厂的白色铁皮屋顶照得明晃晃的,连大片生锈的斑块都看不清了。 在战争尚未爆发之前,这种好天气会让许多人愿意请上几天假,去拥有漂亮贝壳与澄澈大海的沙滩、去雄伟壮观的皇家孚日广场、去那些锦簇婀娜的玫瑰花园、奢侈品店与咖啡馆……到处都会是摩肩擦踵的人群,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放松又愉快的微笑。 而非现在这般,街道上再也听不见热闹的脚步声,所有人都裹着外套弓起背——甚至将帽檐压得足够低,以避免与他人对视——在无数条石板路上来去匆匆,为活命而各自奔波。 广场上也不再坐着悠闲看报或推婴儿车出门散步的居民,只剩下白鸽扇动翅膀起飞或落地时的簌簌声。 这场战争还会持续多久? 没有人知晓这个答案。 但可以肯定各国目前还完全没有停手的打算,不仅在国内大肆招募军队作战,谍报相关的任务要求同样多如雪花纸片。 在距离这座废弃工厂不远的碎石小路上,一位年龄偏大、样貌普通的长者身穿极朴素的旧衣服,戴着一顶皱巴巴的鸭舌帽,好似想要趁着难得的好天气出门散心般,不紧不慢朝这边走来。 隐蔽在各个角落里的摄像头早已清晰无比的拍到了他的身影,却在扫描后即刻给予通过的标识。 “高先生。” 等到他跨进这栋工厂时,站在厂房门口的兰波欠身向他问好,准确道出来者的身份。 就兰波了解的高先生而言,像上次去旁观魏尔伦测试那样穿着军装的场合总是极少的,他更喜欢穿得普通一些,与大街上任意一位生活普通的长者没有任何区别。 “还是这么敏锐,我的孩子。” 被识破身份的高先生愉快笑了起来,“我看见魏尔伦在空地上站着,是你给他的训练要求吗?” 工厂前的空地寸草不生,被阳光烤得炽热的砂土铺满视野内能见到的所有地方;甚至在起风时还能看见随之被卷动的细微沙尘,在脚边浮了薄薄一层,又被迅速吹散。 而就在空地中央,没有任何遮挡的位置,魏尔伦正以极标准的单手举枪姿势,纹丝不动的站在原处。 今日的阳光太过热烈,让他只穿了件黑色的无袖高领背心与同色战术长裤,外套则挂在兰波的臂弯间;即便如此,那头浅金色的发丝依旧已经被汗水沁透了,湿成一绺一绺的贴在颈间,连颤动的眼睫上都挂着细小的水珠。 一看就能明白他已经坚持了这个姿势许久,但依旧没有半声抱怨——即使是身为上司的高先生前来,也没能分走半分注意力。 他仍然保持身体的核心肌群持续发力,令举起枪的那只手稳稳地平行于地面,没有十分明显的晃动。 哪怕不用仔细观察,也能看见魏尔伦那没被布料覆盖的皮肤上同样覆盖着一层薄而密的汗珠,在细细地轻颤着。 “是,” 兰波开口回道,“针对魏尔伦的异能攻击方式,我在监督他进行瞄准精度的特训。” 虽然魏尔伦在【五月革命】基地里杀掉【牧神】的攻击方式是将重力压缩至极限的“黑洞”,但当时的他处于命令程式操控下的“解放状态”,与平常能保持理性的状态截然不同。 要说到魏尔伦普通状态下的攻击方式,就是控制他触摸到的物体的重力,改变其方向或密度,乃至做到让手里的纽扣以接近出膛子丨弹的速度飞出去,硬生生打断敌人的骨头。 这是魏尔伦对付那个贝桑·托比拉时想出来的招数,效果很好。 在兰波问他想要使用什么武器时,魏尔伦也毫不犹豫选择了手丨枪。 他甚至可以借着枪丨支来射出他使用重力加强过的子丨弹,而枪丨支本身就是最好的掩饰——敌人根本想不到区区一把手丨枪,竟然能打出远比穿丨甲弹更恐怖的威力。 但相对的,这种战斗方式需要极高的射击精准度,毕竟魏尔伦的重力操作也没办法让子丨弹中途拐弯,自动追踪目标。 兰波便是根据魏尔伦的选择结果,就此又延伸出一系列需要他完成的相关训练清单——譬如此刻,就是在做强化上肢的稳定性训练。 “是这样吗?” 高先生听完兰波的解释,眼也不眨的微笑道,“可我看他此刻的身体反馈状态,已经比绝大多数新人在这一项训练上能坚持的极限时间都要久了吧?” 他们还是初次将培养的职责托付给兰波,没想到后者在训练起魏尔伦来,竟然是如此严苛的类型吗。 “那是他在为自己犯下的失误买单,” 兰波抬腕看了眼手表,冷静的说道,“若非我们拥有一点‘好运’,在任务途中发生了数次巧合与意外,我们早就宣告失败,狼狈的回到巴黎述职。” 他在其中几个单词上,特意压低了重音强调。 其它的小错先不说,最严重的是他没有在任务中剥离情绪,至少造成两次严重失控事故——第二次甚至直接杀了贝桑·托比拉。 倘若他那时没有正好找到情报传递的方式,简直难以想象要为此耗废多少功夫才能勉强掩盖过去。 幸好魏尔伦当时还记得命令对方跳楼,使坠落造成的全身粉碎性骨折足以掩盖人为制造的伤势,才能让尸体在如此多围观者的情况下,警方那边还可以协助处理成自杀案件,没有引发更激烈的社会舆论。 虽然【宗教学院的院长与主管接连自杀,其背后是否暗藏惊世谜团】这种标题也已经相当惹人眼球,但至少都只是媒体的捕风捉影。 总而言之,兰波绝不允许二人的任务只靠祈求虚无缥缈的运气来完成。 魏尔伦也接受了兰波给予他的所有惩罚性训练,即使累到快要晕厥,也总是一声不吭的坚持到兰波喊停为止。 他同样拥有不服输的好胜心与严酷的自律性,但凡是兰波提出的期望目标,魏尔伦总是能保证自己会百分之百的达成它。 包括以前从未接触过的唱功与声乐部分,他也开始挤时间苦练,进步比在学院上唱诗班的课时还要快。 甚至,连魏尔伦也不明白自己为何拥有如此强烈的渴望,让他如同不知疲倦的西西弗斯,将沉重的巨石一次又一次推向山顶。 “那可是魏尔伦的第一次任务,” 高先生恍然笑道,“我看过你写的报告,他已经完成得相当出色了,比预想中的结果要好得多。不如就让他休息一下?” 后半句话是高先生特意提高了些许声音,好让魏尔伦也能听见的程度说出口的。 然而,后者却对来自上司的赞许与休息的提议置若罔闻,仍旧专注于保持姿势的稳定,没有丝毫要放松的意思。 直到兰波开口,“时间到,休息半小时。” ——停顿片刻,他又补充道。 “做得很好。” ……或许,他如此努力地想要达成要求,只是为了听见这一句而已。 于是,那把始终平举的枪口终于顺从地垂下地面。 魏尔伦疲惫眨动眼睛,落在额前与鬓角的浅金碎发已湿漉漉的,朝他们的方向望过来。 “他是谁?” 许久没有喝水,兼之体力消耗过大,使魏尔伦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哑,有气无力的慢慢问道。 无论是之前的考核测试还是后来的发布任务,高先生从头到尾都没在魏尔伦的眼前露过面,再加上这里也并非总部的办公地点,他不认识也十分正常。 “我们的上司,” 兰波介绍得简明扼要,“喊他高先生就可以。” 魏尔伦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接着,他慢吞吞抬腿走向有厂房屋檐遮挡的阴凉处,坐在一张矮凳子上闭目休息,顺便喝些从家里带过来的淡盐水。 他要抓紧时间恢复体力,没有空去应付所谓“上司”的闲谈。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高先生嘴角含笑,没有再对魏尔伦多说什么,而是转头对兰波口吻轻松的打趣道,“看来是我不得不耽误你一些时间啊,真是过意不去。” “哪里,我们随时都乐意为国家效劳。” 兰波谨慎回了一句,并在告诉魏尔伦他很快就会回来后,跟随高先生前往位于地下的秘密基地深处,一间空置的会议室里。 “从政府内部窃取情报,并联合那个乐师将其送外国外的间谍找到了,是被德国那边策反的高层,已经送上了军事法庭。” 高先生没有开门见山的表明来意,而是先聊起上次任务的后续。 “这消息再好不过。”兰波点头。 法国、德国与英国是在欧洲战场打得最激烈的三个国家,互相都杀红了眼。 “这都多亏了你的机敏应变,兰波。” 高先生微笑道,“魏尔伦的测验也结束了,虽然依旧不够满意,但也算符合你当时向我做出的承诺。就先暂时保持这样的安排吧,毕竟招募异能者当特工也是政府近几年才尝试做的事情,上面很看好你们未来的潜力。” 这种赞许就像说正事前的客套话,不能全部当真,也不能不回应——至少还算有个好消息。 “必不辜负您的期望。” 兰波同样回了几句客套,便干脆的问高先生。 “是有新的任务吗?” “哈哈,那个先不急,你们可以先享受完这段假期再动身。” 高先生略摆了下手,再抬眼看向兰波时,那双有着细细皱纹的眼睛忽然变得睿智而深邃。 “不过,确实有件事想向你确认一下。” 他发音清晰,不紧不慢的说道。 “你在【五月革命】基地里找到魏尔伦与【牧神】遗留的研究资料时,确定用来控制魏尔伦的特殊装置,以及解除他体内封印的命令式,都已经被销毁了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试探 “……” 兰波面色平稳如常,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高先生的问题。 他十分清楚高先生、或者说站在对方背后那些大人物的意思。 他们不需要魏尔伦以眼下这种“可自主思考的人类形态”来活动,而更希望能够像当初【牧神】那般自如的操控他,只将他当成被官方收缴的一种强大异能武器来使用。 但根据当初dgss情报部曾经找到的信息,完全操控魏尔伦需要两个条件——能制造某种特殊金属粉的发生装置,以及能剥离人格封印的命令式。 发生装置用来让他吸入特殊金属粉末,命令式则可以释放深藏在他本体的那只怪物。 如今,那个能制造金属粉的发生装置在他当时为了打败操控着【黑之十二号】的【牧神】时,就被彻底摧毁了。 而那句可以剥离人格封印、释放怪物的命令式…… 它被记载在一本关于如何生成并利用人工异能的操作指南里,在【牧神】死后,兰波从实验室的废墟里找到了它,扉页写有《温柔森林的秘密》 字样。 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心理,兰波没有第一时间将它上交至情报部,而是趁回去之前,独自翻阅并破译。 没错,它里面的内容全部都是加密文字,但对接受过训练的兰波而言,并不算太过困难。 他花费数天时间,反复尝试各种破译思路与方式,终于在带着魏尔伦回到巴黎之前,成功解读整份资料。 而在阅读完所有内容后,兰波动手撕掉了最后六页——记载有最关键内容的那六页。 不能让政府拿到最后一章的内容。 他当时是这么想的。 否则,如果让政府知晓如何让名为“魏尔伦”的人格封印彻底剥离、使沉睡在他体内那头真正的“魔兽guivre”苏醒的方法…… 魏尔伦极有可能被当成一次性的高杀伤力消耗武器,直接投放到敌国制造大规模且无差别的毁灭性天灾,以此来获得最终的战争胜利。 更糟糕的是,那场人造噩祸在碾碎敌国城市的同时,还会制造出数以百万、千万计的平民死伤,而政府根本不会在意他们是否牺牲。 兰波确实是在为法国的胜利而战,但他并不希望自己仅仅是在为法国政府的胜利而战。 【牧神】是天才也是疯子,他竟然能成功摸索到异能的极限,创造出足以灭世的灾厄后,又将它封印进一个人类的体内,并在《温柔森林的秘密》里写下释放它的办法。 而他能做的,就只有在撕毁关于这部分内容的资料后,再对上司面不改色的撒谎。 “是的,” 兰波平静回道,“当我在【牧神】的实验室里找到这份手稿时,就已经残缺如您所见。” 高先生双手撑着桌面,凝视了他许久。 兰波也始终与他保持对视,没有任何心虚、逃避或感受到压力的表现,仿佛刚才只是陈述了一个普通的、客观的事实。 半晌,仍然是高先生先露出了微笑——“你真的很有天赋,兰波。”他开口道,“我像你这么大时,还只会想着今天要去广场上多喂两只鸽子。” “您的那个年纪,法国还没有在打仗……先生。” 兰波轻声回了一句。 “确实,战争总是会改变很多东西的,非常、非常多。” 高先生摇头感叹了声,便又让话题回归正轨,“既然你这么肯定,我也会如实回报给第二厅长官,应该能让他们消停一段时间了。” “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差错,保罗·魏尔伦已经是法国第二厅下属特殊战力总局的正式员工之一。” 与高先生的顺水推舟认可兰波的回答不同,后者反而微微皱了皱眉毛,显然有些不满意高层又将主意打到魏尔伦身上。 这样委婉的措辞,也可以当作是兰波在进行一次语气温和、但态度坚决的抗议。 既然都是法国政府聘用的正式特工了,竟然还把他当作异能武器看待? “见谅,就当走个流程吧。” 高先生的眼神同样柔和下来,“你清楚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我亲爱的孩子,兰波,早在创建dgss组织的时候,就有人反对把异能者的战力浪费在这种地方,而没有投入战争了。” 如果不是异能力本身也分攻击性与非攻击性,而其他国家也开始派出异能者特工的话,dgss的成立未必能有这么顺利。 因此,已经成为dgss特工的魏尔伦之后不会再被当作异能武器使用——这是来自高先生对兰波做下的保证。 像今天是他特意过来问话,其实就已经表明了自身立场。 听懂言下之意的兰波点了下头,“抱歉。” “总算体会到老人家的良苦用心了?” 高先生笑着揶揄一句,又正色道,“不过,鉴于魏尔伦是以违反基本道德伦理的方式诞生的,他需要在每次任务后接受心理专家的评估,不能拒绝。” 一具用原型体克隆出的成功实验品——甚至按照实验资料上的说法,他那份看似正常的人格还是用程式模拟出来的——天知道会在以后出什么问题。 “……” 兰波沉默,下意识不想答应。 “兰波?”上司发出疑问。 “……好,” 他开口,又在略作停顿后提出条件,“我要全程陪同参与。” 不管手札里的他是否有陪魏尔伦参加过,但此刻的兰波无法接受不在他面前产生的变化——确切地说,魏尔伦的变化,身体或心理。 他需要掌握一切细节,才能准确判断魏尔伦的状态,预防4年之后的那次背叛。 这是兰波以特工身份完成任务的习惯,被他用在了魏尔伦身上。 “我会交代他们的。” 高先生笑起来,用有些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兰波一眼,还是答应了这个要求。 “那么,现在就来聊聊你们这次任务的内容与要求吧。”他继续说道。 ………… 废弃厂房的门口。 魏尔伦坐在矮凳上,盯着屋檐的阴影面积一点一点变宽。 他手边没有可以计时的东西,只能默算半个小时是否已经结束。 不知道兰波和那个高先生去做什么了,这么久也没有回来。 魏尔伦有些走神,又想起兰波在学院里答应过他,如果能一直保证在任务里表现良好,就可以得到一个奖励。 当时的他信心满满,认为这点要求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此刻的他,却有点不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获得“那份奖励”。 毕竟,就在他们刚返回巴黎的那个夜晚,兰波就以一种相当平静的、公事公办的态度,将他在任务中的每一次失误都说得清清楚楚。 ……无法反驳。 站在客厅的他垂着脑袋,以一种相当沮丧的状态听完了所有的失误总结剖析。 他以为自己会听见严厉的批评与斥责,但兰波始终都保持着温和且冷静的口吻,望向他的金眸也不见半分责备。 兰波这样的态度,或许会给不熟悉他的人一种【兰波应该很好说话】的错觉。 但眼下的魏尔伦已经十分清楚兰波对他的严苛要求,并毫不意外自己在接下来听见的惩罚内容——吐字清晰、语气平淡,不接受任何异议。 这是来自兰波的、内容清晰的【命令】。 如果换个人这样对他——譬如那个胖女人——魏尔伦根本不会给她说出哪怕一个字的机会,厌恶感就足以让他动手杀死她。 可在面对兰波时,他发觉自己就会变得矛盾。 或许是因为他喜欢兰波注视他时的眼睛,是宛若太阳般的漂亮浅金色,让被唤作怪物的他也能成为人类,得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因此,他想被兰波肯定,想让兰波知道他能担起【保罗·魏尔伦】这个名字的意义,想在完成每次的训练或惩罚后都可以得到一句“做得很好”。 这么想会很奇怪吗? 魏尔伦不知道。 他从实验室出来的时间还太短,不足以支撑起丰富的社会经验与阅历,更无法思考清楚如此哲学的自我认知问题。 可无论如何…… 魏尔伦有点泄气的想道。 他还是想得到兰波之前允诺过的奖励。 “——保罗。” 被这一声呼唤瞬间从发呆拉回现实,魏尔伦条件反射应一声,看向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的兰波。 与走之前相比,除去手上多了一个文件袋以外,就只有自己的外套被对方穿在身上这点不同。 甚至连拉链也被他一丝不苟的拉到顶端,立起的衣领挡住了小半个下巴。 好像很怕冷的样子。 这么一想,兰波平时在家也喜欢穿偏厚的衣服,壁炉里的火总是烧得旺旺的,哪怕即将入夏也依然如此。 “地下基地太冷,我就穿上了。” 看见魏尔伦落在外套上的疑惑目光,兰波只简明扼要解释了一句,随即又切换成不近人情的教官模式。 “时间结束,开始上肢力量训练,三十组,注意听我报数。” “是。” ——这场严格的一对一训练直到太阳彻底落山才告一段落,但魏尔伦今天要做的还不止这些。 兰波会去厨房做晚餐,而他需要先到浴室把一身的汗水与尘土全部洗干净,接着来到客厅坐下,打开特别改造过的收音机,将频道调整为国外的电台栏目,练习外语。 顺便给已然筋疲力尽的身体恢复的时间。 他目前在学英语和德语,并尽量确保自己在单词和语法上不要记混淆。 毕竟欧洲的战争主要围绕法国、德国与英国展开,绝大部分异能者也都出自这三个国家,因此,兰波要求他先尽快掌握另外两个国家的语言。 魏尔伦听得十分专注,带着沙沙电流的广播回荡在这片不大的空间里,还夹杂着壁炉里的柴火烧出噼啪的脆响。 没过多久,厨房那边也逐渐传来热腾腾的炖菜香气,隐约还能听见兰波在自言自语盐放少了。 在那一瞬间,魏尔伦忽然感到非常满足。 ——为这再寻常不过的、普通又安宁的生活光景。 而这份满足感,在他坐在餐桌前时达到了顶峰。 魏尔伦惊讶看着眼前的这个小盒子——就放在他的餐碟旁边,四四方方的,系着精致的红色缎带。 “这是……?” “奖励。” 坐在他对面的兰波单手撑着脑袋,唇角终于露出一点难以察觉的笑意。 “因为有几处失误,所以剥夺了你挑选内容的权力。但大体而言,你的初次任务完成得还不错。”【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奖励 完成得还不错。 当确认兰波的这句话是在赞许他的第一次任务表现、而非听错或是别的什么后,魏尔伦的神情明显有了变化。 那张原本已累到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浓烈的疲倦与困意皆被一点一点被抹去,逐渐露出相当明亮的期待与高兴。 不过,他仍谨记兰波之前要求过的“练习表情控制,不可如实反应内心的感情波动”,因而显得十分克制,并没有让自己露出过于失态的开心反应。 “所以,这个就是送给我的【礼物】?” 魏尔伦拿起那个沉甸甸的小盒子,复述他学习过的单词——连每一个转折的音节都极为清楚。 这是他收到的第一份礼物……或许,那瓶葡萄酒也算?品尝酸涩与辛辣后才能获得香甜的甘美,正如他作为【黑之十二号】诞生于世以来的短暂人生。 不过,此时的他已经是保罗·魏尔伦了——他很喜欢这个名字,这是他不再被洗脑、被操控,成为“人类”的证明。 或许人总是天然想要融入群体获得认可,连他这种自培养皿中睁开眼的实验体也不例外。 “是的,” 兰波肯定了魏尔伦的询问,且十分体贴的补充道,“你可以现在就拆开,或者等会拿回自己的房间里。” 虽说对大多数法国人而言,不当面拆开礼物是很失礼的一种行为……但魏尔伦的脑中还没有这类被社会环境灌输的“常识”,兰波也没打算在细节上同样苛责他必须一步到位。 毕竟在特工需要掌握的技巧与体能训练上,他的进步已经非常快了。高强度的重复性机械特训已快速磨掉属于新手的那份青涩与生疏,让这颗原石逐渐折射出引人瞩目的璀璨光彩。 “我现在就拆。” 相比有些走神的兰波,魏尔伦缓慢吐出口气,唇角终究还是扬起十分轻快的笑意。 他又认真欣赏了会,才动手解开那个末端打着卷的精致蝴蝶结,拆去印有漂亮碎花的纸质包装。 当魏尔伦拿起这个巴掌大的礼物时,就感觉里面颇有重量;而当他真正打开盒子后,才发现里面装着一个古铜色的…装饰品? 它有一个厚重的铜制底托,表面雕刻有繁复的茛苕花叶纹样,反而让它在视觉上变得轻盈而飘逸,宛若无数花叶环绕着蜿蜒生长,最终拱托着立在中央的精致十字架——以及伸手将十字架拥在怀中、脑袋也倚着横杆处的小男孩。 仔细端详,能看见他闭目沉沉睡着,嘴角却微微上扬,似乎正沉溺于一个平和而幸福的美梦。 魏尔伦将这个怀抱十字架的小男孩雕像托在掌中,盯着瞧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问兰波。 “这是……” 兰波听出了他没有说完的困惑,“八音盒。” “八音盒…?” 魏尔伦咬着这个发音略长的单词,缓慢但清晰的重复,就好像他还是第一次了解到世界上还有这种物品。 事实上,这确实是魏尔伦第一次见到八音盒。 虽然从外形上看,魏尔伦与兰波的年龄差不多大,且都拥有一副能被夸赞的好样貌;但假设按照他真正接触这个世界的时间开始计算年龄,可能连半年都还没到。 ——在【五月革命】基地的那段时间里,【牧神】并不在意他是否拥有“自我意识”。 或者更准确的说,【牧神】只认定【黑之十二号】的思想是他通过程式模拟出的人格,就像一款输入问题便会搜索最高关联词回答的人工智能——或许它看起来像是拥有思维的理性人类,但能将它看做真正的人类吗? 不能,它只会按照人类灌输给它的程序,一板一眼的排列组合单词,让海量0与1的数字信号传输转化为能令人类理解的语言,最终进行了一次看似符合人类语言学逻辑的回应而已。 这是由【牧神】亲自敲下的人格模拟程序,自然对【黑之十二号】本身产生的“自我意识”不屑一顾,只认为是他编纂的人格模拟程序太过成功。 这也是魏尔伦如今在训练与任务之余,偶尔会感到苦闷的地方。 【牧神】自然不会避讳这件事,且在他被迫躺试验台接受各种检查的日子里,会一边高兴地工作,一边把自己的“伟大成就”完整而详细地告知给他。 难道他真的只是一个特异点的起丨爆丨器装置,一个其实没有真正智性的非人类,一个被人类成功搭载到人类身体里——甚至将异能也欺骗过去,误以为他是拥有灵魂的人类——的人工智能程序? 深夜的魏尔伦躺在床上,被这些思绪折磨得辗转反侧。 好在兰波的训练确实太过艰苦,这样的自我怀疑无法持续太长时间,他就会因为肉丨体的疲惫而迅速入眠——再睁眼后,又是需要训练的新一天。 简而言之,他最近累得根本没力气在晚上陷入长时间的情绪低潮,进而质疑自身存在。 何况,兰波对他也总是秉持着严格教育的态度……从来不会提及相关话题。 就好像他只是一个曾被父母疏于管教多年、如今才有机会从小学知识开始恶补的普通人,根本没什么好稀奇的。 再加上兰波本身就是保密性质极强的特工,几乎不会暴露内心的真正想法。 包括最近在这里落脚的安全屋,也到处都充斥着各种他分不清到底是伪装、真实抑或单纯属于个人喜好的物品极其风格元素。 ——但此刻的魏尔伦,实在非常高兴。 因为被他捧在手中的这个八音盒,无论出于何种考量,肯定都是兰波经过思索、挑选与抉择后,才会当作奖励送给他。 这其中所包含的,正是完完全全的“自我意识”,也是肯定了他存在的有力证明。 或许人类会愿意与人工智能交流,花费大量精力时间去改进它、训练它,直到能为自己做些基础的繁琐工作…… 但人类可不会为人工智能精心挑选礼物吧? “嗯,简单来说就是【把音乐装进盒子里】的简单机械装置。” 兰波自然能清楚看出此时的魏尔伦有多么高兴,但他无意在这种时候训斥对方又没做好表情管理,更把他交代过的“尽量压抑真实情绪”这件事抛之脑后。 毕竟,他都这么开心了。 兰波想道。 接着,他继续教魏尔伦如何打开底托背后的迷你盖板机关,再拧几圈藏在里面的小发条。 当魏尔伦松开捏着发条的手指后,互相咬合的齿轮便开始转动,带动安置在底托内的金属滚轴一并旋转,凸起的针点依序拨动金属梳齿,发出清脆又和谐的敲击声,组成一首流畅悠扬的旋律。 底托上那位怀抱十字架的小男孩也同样随之缓慢转动——此刻的他不再沉溺好梦,却又为苏醒于悦耳的钢琴曲中而感到开心。 魏尔伦专注听了很久,直到发条拧的圈数转完,旋律停止,小男孩也再度沉入梦乡。 晚餐已经有点凉了,但兰波只是将手交错撑在下巴处,安静看着魏尔伦,没有催促。 在确定八音盒不会继续发出音乐后,魏尔伦才终于舍得从它身上收回注意力;那双漂亮的浅鸢色眸微微眨动,与没有移开目光的兰波对上视线。 “这首音乐的名字叫什么?”——停顿片刻,他又低低开口道,“我很喜欢。” 虽然兰波再三强调过不要随意透露自己的真实想法,但魏尔伦总是无法完全做到。 譬如此时,他就为自己收到这份贵重的礼物而感到欣喜,并难以抑制地向兰波表露出来。 “没有名字,” 但兰波这样回答道,“是之前记录你背给我的钢琴曲谱时,我自己写的一段。回来后,我抽空去附近的二手琴行试弹了一下,感觉还可以,就定制成了八音盒。” 他说得相当轻描淡写,完全不提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要创作旋律,在这种时候能联系上接手工八音盒制作的大师又是如何费心费力。 “不过……” 支着手肘的兰波微微偏头,又认真想了想。 “如果非要给这段27秒的旋律起个名字的话……【颂初诞日】吧?我不太擅长起名字。” 比起训练时的严苛,此时的兰波语气从始至终都十分温和而平淡,却令魏尔伦听得彻底怔住。 【为你的诞生献上颂歌】。 全铜金属的材质让这个八音盒摸起来冰凉而冷硬,此刻却好似壁炉内正燃烧的火焰,迅速升温、发烫,直至化作一捧融化在掌心的、暖融融的太阳,黏稠的顺着指间往下淌落。 连同他那颗正在跳动的心脏一起,无法抑制。 ——在那几秒的安静后,魏尔伦才又重新出声,却没有继续讨论“起名”这个话题。 “弹钢琴也是特工的必修课之一吗?” 他只是这么问道。 “当然不包括,” 在某一刻,兰波眸底的笑意变得极淡,好似连头顶那盏人造的暖光也无法再落入这片缓慢暗下去的浅金里。 “这是我在成为特工之前就会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礼物 往后几天的训练,魏尔伦甚至比前段时间还要刻苦。 无论兰波是如何卡着他的体力极限制订计划,魏尔伦都会一声不吭的坚持到结束,哪怕衣服都被汗水浸得湿透,连喘息都透着湿漉漉的暗哑。 磨炼意志的长耐力特训、综合体能及技巧格斗、侦查与反侦察、突发事态应变处理、极端环境适应及生存…… 这些还仅是成为优秀特工的基础要求。 更多技能相关的、需要大量时间来掌握的内容——例如多国语言与文化、情报收集和分析、情绪与心理抗压、审讯与反审讯、伪装身份、主流密文书写及破译、电子设备及技术使用、复杂时局下的准确洞察与决策等等——兰波基本只能抽空教导。 还好魏尔伦出任务也是跟随他行动,兰波可以先将这些训练按轻重缓急排列,确保魏尔伦可以先尽快掌握那些既关键又不占用太多时间的技能。 老实说,就算是如今在dgse与dgss内部工作的其他同行,大多也需要学习一到两年才能完全掌握。 而与他们不同的是,魏尔伦甚至还有大量通识性内容需要学习,这个世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新而陌生的。 他能没有任何抱怨的坚持到现在,已经是非常出色且优秀——兰波虽然从未明着对魏尔伦夸奖过这点,甚至在对待他的训练里依旧说一不二,十足的冷漠无情。 但逐渐累积在心底的好感,总会透过一些细节悄悄流露出来。 譬如在许多个星火皆熄的深夜,准备入睡的兰波总能听见从隔壁魏尔伦房间传来的旋律,隐约而断续,仅有27秒的乐曲被反复播放,响了很久。 竟然这么喜欢吗? 兰波闭着眼,唇角泛上真切的笑意。 明天多做点他喜欢吃的菜吧。 ………… 没过几天,兰波之前答应高先生给魏尔伦安排的心理评估预约,也终于收到了回执。 因而,当今日的魏尔伦依旧穿戴整齐,站到门口时,听到的却是—— “今天休息。” 这句话竟然会从兰波嘴里说出来,令魏尔伦都忍不住惊讶得睁大眼眸,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紧接着,他立刻板起脸,以一种即将战斗的姿态严肃起来。 “任务?” 他记得兰波前几天就拿到过一个文件袋,但始终没有告诉他内容,也没有要出发执行新任务的意思。 “还没准备周全,我在等信号。” 兰波微微摇头,“这次行动特殊,我们要去战火交接的中东地区,需要伪造的假身份比较麻烦。行动部那边的伪装专家说还要一点时间。” 中东具体在什么地方,魏尔伦对此还没有明确的地理概念。 但他依旧“嗯”了一声,等兰波继续说话。 反正他不相信自己真的会得到一天休息。 甚至连身体都已经习惯了高强度的极限磨砺,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与体力都越来越好,平衡感与柔韧性相关的锻炼也开始适应。 至少不会再发生蒙着眼睛走工字钢时,不慎从上面跌落的情况。 由于他对自身施加的重力可以完全抵消摔倒时造成的冲击,倒也不会发生多严重的后果——那颗不能接受失败的自尊心除外。 但总体而言,魏尔伦并不排斥这段过于充实且辛苦的生活,尤其是兰波全程陪伴他的情况下。 “今天……” 兰波思索片刻,换成更委婉的说法,“我们要一起参加心理疏导。” 魏尔伦:“………” 魏尔伦十分不理解的蹙起眉毛:“心理疏导?我们?” 除去对那个胖女人说的话感到恶心外,魏尔伦自觉他并没有受到任何精神上的伤害。 遑论兰波看上去更是云淡风轻,完全看不出区区一次任务会对他造成哪怕丁点影响。 在很多时候,魏尔伦甚至很难看出兰波的真实想法,对方总是表现得从容而沉稳,仿佛什么事也难不倒他。 “任务后的固定安排,确保我们不会出现应激创伤之类的后遗症。” 兰波的神情依旧平淡自然,只抬起手表确认时间,就像他们只是在完成老板交代下来的一点小事,走个老套但写进规则里的既定流程罢了。 每个人都要做,但谁也不会真拿它当一回事。 听到这并非针对他的又一场测试,魏尔伦紧绷的身体很明显放松下来。 “唔,好吧。” 魏尔伦侧过身体,好让兰波用钥匙打开反锁的特制大门,带他一起出去,走在被清晨阳光眷顾的街道上。 他们没有去之前那个用废弃工厂当作掩护的秘密基地,而是搭乘公交,前往更靠近市区中心的地方。 “都会问些什么内容?” 中途,魏尔伦小声向兰波寻求经验指导,“我要如何回答才比较合适?” “如实回答就好,都是些非常简单的问题。” 毕竟不是真的心理疏导,从未参加过类似评估的兰波无法准确描述其流程或内容,但根据他之前接受训练时学习的一些心理学相关知识,应该也大差不大。 至少,兰波是不担心魏尔伦无法通过心理健康评估测验的。 毕竟就算在那本手札里,魏尔伦也是主动选择的背叛,而非来自任何外界因素、尤其是法国政府及dgss方面的强逼与施压。 在这辆行驶时略有颠簸的公交车上,兰波的金眸微动,用余光打量正靠着车窗吹风的魏尔伦。 他还是不太适应乘坐空间密闭、气味古怪的交通工具,嘴唇无意识的抿紧,呼吸也放得很浅,视线只专注盯着窗外不断掠过的景色。 大约是嫌吹进窗户缝隙里的气流总会让头发遮挡视线,不断扫过面颊的感觉也并不舒服,他索性将手肘撑在窗边,用手掌将那些不安分的发丝尽数按住。 从救出他到共同生活的这段时间以来,兰波没观察出任何会导致对方最终背叛的苗头,一切事态发展都在掌控中合理而平稳的运行着。 兰波在心底微微蹙眉。 莫非是最后那次任务带给了他巨大的刺激? 手札里写得太含糊其辞,只说他们去敌国执行了一次【既无物质援助、也无后方支援、更无内部协助者】的高危险性任务。 ——而那次任务的结果极其惨烈,dgss从此损失一对战力顶尖的特工搭档,取而代之的是他失去所有记忆、流落敌国直至死亡;魏尔伦则不再以俗世道德约束自我,成为令整个世界闻风丧胆的[暗杀王]。 是否还有他遗漏的细节没察觉到? 兰波看了魏尔伦一会,没有说话。 但与之前的感知迟钝不同,经过训练的魏尔伦终于拥有了让自己保持对周围环境警觉的意识,此刻便也清楚兰波从刚才开始就在盯着他。 他本以为兰波是有话要说,可等了一会儿也没听见对方开口。 难道只是在发呆? 魏尔伦有些拿不准,但他转念一想——万一兰波是在不动声色考核他的训练成果,而他要是对此毫无反应,岂不是又会被判不及格? “兰波?” 于是,他主动收回落在窗外的目光,以一声轻唤来代替询问。 “……没什么,我刚才只是在走神。” 安静了一会,魏尔伦才听见兰波的解释。 他点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哪怕与平时相比,对方方才的反应其实有些许反常。 或许是他等会要进行的心理疏导,其实并不…普通? 思来想去,魏尔伦只能联系到接下来要前往的地方,并默默在心里提高警惕。 假设之后要参加的实际是一场考核,那他现在还不打算被淘汰。 下公交再转到步行,兰波一直带魏尔伦走进一栋位于市中心的气派高楼——这个街区可以称得上是战争阴霾最淡的地方,依旧人流穿行如织,夹杂着叫嚷与鸣笛的声音。 魏尔伦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始终都以一种相当好奇的探索欲望在打量周围的一切: 摆在门口的鲜花盆栽、擦得锃亮的玻璃旋转大门、西装革履的成年人……一切都是如此井然有序,像嵌进现代都市里的一颗颗螺丝钉。 “我以为会在很隐蔽的地方。” 这里太安静,令他也下意识小声对兰波说道。 “她平时也会接待普通顾客……嗯,那些非安全部门的人员。” 兰波也低声回道,“这里只是她的办公地点之一。” 与魏尔伦想象中——或者说是记忆里那间冷白色的观察室不同,他走进了一间明亮且宽敞的房间。 墙壁贴有淡雅的仿纹理素色壁纸,三张舒适的单人扶手沙发被摆在靠窗的位置,旁边的矮桌上有风景画相框、可爱的玩偶摆件和几枝插在琉璃瓶里的鲜花。 在视野范围内,魏尔伦几乎见不到冷硬的棱角与暗色,一切都是以圆弧构成的,又被米白、淡蓝与暖黄之类的浅色调装饰着。 而透过大面积窗户照进的阳光,令这一切都散发出温暖而平和的气息,没有丝毫需要戒备的攻击性。 魏尔伦先谨慎打量了这间格外陌生的“观察室”,才将目光停在那位占据了其中一张沙发的年轻女性身上——她上半身前倾,以一种双腿交叠、单手托着下巴的姿势,正笑吟吟看着他。 她对面还有另外两张空沙发,显而易见是给他和兰波留的。 “看完啦?” 见魏尔伦终于愿意与她对上视线,对方便笑着伸手邀请他坐下,态度非常随和。 魏尔伦没有搭腔,只是安静走过来,随便挑了张沙发坐好——依旧是习惯性的脊背挺直,双手也并不搭着两旁扶手,而是规矩的放在腿上。 一个标准且端正的坐姿,挑不出任何毛病。 “全名太长了,喊我玛丽就好。” 等兰波也在另一张沙发上落座后,玛丽主动做自我介绍,甚至先朝魏尔伦俏皮地眨了眨眼,才看向兰波。 “亚琼……哦,你现在改代号叫兰波了,是不是?”——她笑着开口揶揄,“刚听说你在养漂亮小男孩的时候,我还不信,没想到还真是很漂亮,难怪你寸步不离的守着呢。” 气氛忽然变得异常安静。 魏尔伦:“…………” 兰波:“…………” 魏尔伦:“……不是小男孩。” 兰波:“……不是因为漂亮才守着。” 魏尔伦顿时扭头看向兰波。 接收到视线压力的兰波:“………” 忍了片刻,兰波还是没忍住。 “怎么会是你在这里,” 但他没有选择回看魏尔伦,而是罕见直白地质疑起自己的同事。 “你现在不应该在爱尔兰出任务吗,克莱芙?”【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心理测试 玛丽,实际代号【克莱芙】,与兰波同为隶属dgss作战部的特工,精通心理战的专家。 在兰波去剿灭【五月革命】前,她便已被派往爱尔兰执行秘密潜入任务,再没有过联系。 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自己的同事,一看就知道是特意凑他热闹。 至于对方特意染发色、戴眼镜、化妆加换衣服的初级伪装,根本骗不过观察力敏锐、又熟悉同伴行事作风的兰波。 “当然是已经完成了,刚回来没两天。” 能瞧见往常总是淡然沉稳的同事,竟然也能暴露这种可以称得上失态的真实反应——哪怕只是一闪即逝——恶作剧成功的克莱芙也笑得格外开心。 “我可是一口气都没歇,听说高先生需要给你和,” 那双又大又圆的浅绿杏眼朝魏尔伦一扫,无视对方臭臭瞪过来的表情,又笑眯眯接上,“漂亮男孩安排心理咨询,我当然得主动报名,且干掉其他竞争对手,确保自己能成功上岗。”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她又冲兰波眨了下单眼,显然对自己看见的一切感到格外满意。 兰波:“…………” 很好,这是一心要来看他笑话的。 “只是普通的心理疏导而已,” 兰波的语气恢复平淡,几乎没什么起伏,“怎么能劳烦克莱芙小姐特意赶来。” 这间心理咨询室也根本不是她的,肯定是通过某种手段说服了真正的玛丽医生,从她那里借用过来的吧——就为了给他一个“惊喜”。 魏尔伦默不作声旁听谈话,也拼凑出了个大概: 眼前这位并非兰波真正预约的心理医生,而是与他们工作性质一样的同事,跟兰波的关系也很熟稔。 但是,对方对他所说的话…… “哎呀,” 面对兰波不动声色的反击,克莱芙只是捂住嘴,但藏不住的笑意已经从眼底满满地溢了出来,“我可好奇了,也不知道是谁通过内线咨询巴黎附近能联系上的八音盒手工大师……” 魏尔伦睁大那双浅鸢色的眼眸,变得猫似的圆溜溜,又落在兰波的身上。 “………” 兰波二度吃瘪,只能加重咬字的语气,发出格外硬邦邦的提醒。 “收起那些多余的好奇心,克莱芙,你是谍报员,不是记者。” “呵呵呵呵……” 克莱芙发出更加意义明确的笑声,直到那双盯着她的浅金眼眸已开始逐渐变得危险,终于笑够的她才见好就收,将目光重新放在魏尔伦身上。 换来了漂亮男孩的又一记瞪视,凶巴巴的,但真是可爱极了。 听说是目前全世界唯一一例成功将特异点人工化的实验体呢,难怪上面没想着就地销毁,而是尝试将他培养成忠于法国的战力。 兰波看得也紧,早就有听闻消息的同伴想要来见见这位传说中的“人造神明”兼新晋同事,结果一律被强硬的回绝——连登门拜访的机会都没有。 而他自己倒是关照得不行,又是送定制八音盒,又是陪同参与心理测试,甚至还要改个好听些的名头。 这样可不就让大家更好奇了吗? 哼哼,还是她有办法,等回去要好好向他们显摆一番。 “那么,让我们开始正事吧。” 克莱芙的脸上笑容不减,周身却已散发出相当无害的、温柔的亲和力。 当她再开口时,连声线也变得温婉而优雅,每个单词的发音都咬出某种别样的、极富魅力的韵律,宛若被风拂过的温润玉珠,轻易便能牵动所有听众的心神。 即使是警惕性再高的人,也很难再对她产生强烈的排斥与抗拒。 而让她来负责这一次的心理评估测试,实在是大材小用。 涉及到自身的专业领域,克莱芙变得娴熟而老练,用温和的话语引导魏尔伦完成诸多人格测验——包括应用了投射法的主观性问答内容。 对于那些奇形怪状的墨迹卡片,知识量还相对缺乏的魏尔伦可以给出的实物联想内容不多,只能尽力回答。 房-树-人测试也同样,从来没画画的魏尔伦在听到要求后迷茫了一会才提起笔,用很慢的速度勾勒出大概轮廓的物体形状。 既然对魏尔伦的说法是“他们两个人的心理疏导”,兰波自然也同样跟着全程都做了一遍,没有丝毫敷衍。 花费大约一个小时后,全部测试结束,克莱芙收起所有用具与笔记,笑着伸手要与魏尔伦握上一握。 “…………” 相比最开始,魏尔伦的坐姿几乎没有变化,从头到尾都紧绷身体,没有任何松懈可言。 即便在长达一个小时的测试中,他已经与克莱芙产生许多互动,也认真回答了对方的所有问题;但面对她主动伸出的手,魏尔伦所做的仅是垂眼扫过,便转头看向兰波。 “可以回去了吗?” 他问的很直接,且完全不打算回应克莱芙,显然依旧对她给他的“漂亮小男孩”形容词耿耿于怀。 克莱芙笑眯眯收回手,丝毫不在意魏尔伦的无视。 “哎呀,还害羞呢。” 魏尔伦:“………” 谁害羞了?? 比起难以应付这种类型又无法生气、只能暗自憋闷在心的魏尔伦,兰波先安抚朝他点了下头,接着起身,依旧保持礼貌地朝克莱芙略一欠身。 “麻烦了,但以后不许再做这种事。” 礼貌了,但只有态度礼貌,内容仍然透着十足的威胁,让克莱芙刻意摆出[哎呀这下有点害怕]的小表情,而后冲他潇洒一摆手,示意自己知道啦。 反正她的好奇心已暂且满足,以后总归有机会再碰面的。 现在还是先回去整理记录的测试结果,而后总结成报告上交给老板吧。 毕竟,她能顶替原本预定的玛丽医生也并非当真只有单方面自荐;上面非常重视对这位人工生命体的初次人格测试结果,尤其需要判定对方心理是否处于不受控的危险状态。 而这份结论、包括后续会持续对他进行的心理相关测试,皆属于高机密文件,禁止透露任何消息给当事人。 不过嘛,看在兰波和她相识已久的面子上,克莱芙还是给对方送了封信过来,里面记有一个简单的暗号,示意魏尔伦的测试结果没什么问题——至少没有需要提高警惕的危险因素。 但除去这个因保密命令而被迫转成的暗号以外,克莱芙还附赠了一条内容很长的信息给兰波。 [你可能更需要关心下自己,我亲爱的。或许在答应接受这份工作的训练中,你获得了该如何熟练应付那些或大众或专业的各项心理测试、将结果导向预期的方法,但那始终只是任务需求,而非你真正的内心。] [很显然,我比那些三流的心理医生要更专业一些,可以在某些时刻看穿你在那份伪装下无意识流露出的些许真实,而它让我察觉到被你隐藏起来的焦虑、强迫性丨行为及情感回避症状……嗯,我想,或许这就是你为何在这份工作上具备天赋的原因?] [但它们依旧值得重视。哪怕目前还处于轻微的初级阶段,可若是继续放任不管,它们总有一天会成长起来的,就像扎根在心底深处的恐惧那般,化作愈发阴沉的乌云,直到彻底吞噬你。] [如果你需要任何帮助,亲爱的,你知道该到哪里找我。] 兰波逐字逐句阅读完这条信息,又将它沿着折线叠起。 他当然清楚自己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克莱芙大概以为他拥有一段不幸的过往,而事实是恶趣味的死神已提前将未来展露给他,并乐于见到他为此费尽心思只为逃离死亡的丑态。 他或许会有一天需要求助克莱芙,但至少不可能是现在。 “兰波?” 坐在沙发上的魏尔伦轻声开口,而兰波只是在从门口返回的途中,随手将那封信丢入壁炉里烧毁,神色间没有任何异样。 “没什么,让我们继续。”【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头发 在克莱芙这封匿名信件秘密到达兰波手里前,他已先一步收到执行任务的指令。 详细的假资料同样送了过来,魏尔伦捏捏属于自己的那份,比上次拿到的要厚许多。 拆开文件袋,他从里面倒出的不仅有这次需要伪装的身份描述,还有几张车票与一叠硬质卡片。 魏尔伦随便捡起散落在桌上的其中一张——只认得写在上面的阿拉伯数字,那些蝌蚪似的符号在他眼底游成黑乎乎的一片,但完全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那是库什图语,写着地头蛇的联络方式。” 兰波看出魏尔伦的困惑,在解释后又淡淡补充道,“你还没有学过,到时候可以说英语,但绝对不能说法语,也不能暴露自己可以听懂。” “也会引发社会舆论?” 魏尔伦点头。 他的英语还不算很好,不过兰波这次给他伪造的身份是能动手就不会开口的冷漠杀神,他可以尽量不说话。 “这次的后果更严重。我们要去被封锁的中东战区内搜救一位异能技师,并确保能将他安全护送回法国。” 兰波简明扼要道,“但法国不能插手中东那边的战场,否则会被认定意图趁乱下场进行军事掠夺……因此,我们不仅不能暴露法国人的身份,更加不能被人发现隶属第二厅。” “好。” 虽然魏尔伦对国家间的博弈全然没有概念,但他在尽力理解其中的关键信息,并完全遵从兰波的指令。 而他这次的伪装身份,或者说,他和兰波的伪装身份是在西亚战乱区出身的少年,无国籍自由雇佣兵,精通各类枪械与徒手格斗,目前接受招募中。 对于因战争冲突升级而彻底封锁战区,禁止任何他国相关人员进入的中东地区而言,无国籍雇佣兵是最不受限制的身份,且比无国界救援人士行动起来要便利得多。 他们可以接受任意一方势力的招募,佯装为其卖命的同时也获得在战区自由穿行的通行令,趁机搜索任务目标的下落。 兰波从那堆资料里找出一张巴掌大的纸条——复印版本,但边缘能看出明显的撕裂痕迹,右下角还印有小半个规整的单词,一看就是匆忙从某本书里撕下来的,连字迹都极其潦草凌乱。 “情报部那边只收到一张署名安托万·吉拉尔的求救纸条,没有地址、没有联络方式、目前生死不明。” 依照兰波的指引,魏尔伦翻开安托万·吉拉尔的资料。 安托万·吉拉尔,法裔德国人,幼时跟随父母移居到德国,就读洪堡大学并成功拿到电子工程博士学位。 曾接受德国政府招募,为第一研究所工作五年直到大战爆发,因无法忍受自己研究成果被用于战争,遂冒险携家人前往加拿大,途径中东时交通遭到全面封锁,被困在交战区数日后,不得不向法国求救。 “安托万·吉拉尔已经背叛德国,他如果被救回德国,必定会以叛国罪押上军事法庭。为了生命安全,他只能选择为法国研发异能武器为代价,拜托法国派人进入中东地区,救出他与家人。” 兰波放下资料,神情淡淡——他不会对这件事发表任何评价,只会思考他们应该如何完成任务。 “我们有一天时间准备,后天出发。” “好。” 魏尔伦已经习惯了兰波在执行目标上的干脆利落,对此没有任何异议。 虽然还是有些好奇兰波刚才收到的信件上到底都说了什么,但魏尔伦也清楚——兰波不想说出的事情,就算再问一次也不会得到结果。 说是用一天时间做准备,魏尔伦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兰波又一大早就出了门,只让他在家里等着。 思来想去,他索性边听着英语频道的电台,边在客厅做些简单的身体训练。 与语言学习同样,体能训练也是需要长期锻炼才能积累并保持最佳状态,为了达到兰波的期望,魏尔伦一直都以严苛的高标准要求自己。 直到临近黄昏,兰波才拎着一个又沉又重的黑色帆布袋回来。 魏尔伦正好洗完了澡,头发没有擦得很干,尾端尚且湿润着搭在面颊与颈侧,黏黏的,让他很不舒服地动手拨到一旁去。 “你回来了。” 当那双浅鸢色的眼眸朝兰波望过来时,仿佛连纤而长的睫羽也透出几许湿润的水汽,在眨动间显得格外柔软与温驯。 等那片刻的安静过后,兰波才开口,“嗯,我回来了。” 随即,他将拎回来的帆布袋打开,翻出其中一套衣服递给魏尔伦。 “这是明天要穿的衣服,我已经联系好了一位[黑脚],他会带我们离开边境——用不那么合法的手段。” 魏尔伦抖开手中的衣服。 一件短袖衬衫、一条长裤和一件薄薄的短款外套,肉眼可见的不合身,边缘有反复浆洗的磨损与发白,甚至随便一翻就能找到两个小窟窿眼。 再抬眼看兰波时,他才发现兰波同样换上了差不多的一身,看上去就很…… “难民?”魏尔伦不确定道,“说起来,[黑脚]是什么?” 在那所宗教学院里时,他记得也有人这样称呼过那个棕发的拉辛,叫他[黑脚]。 “[黑脚]一开始是指在煤矿赤脚干活的人,字如其意为黑色的脚,后来被法国人用来当作被殖民地土著的蔑称,又逐渐延伸至对法国难民及其后裔的统称。” “但在有些时候,外来难民组建或加入当地黑丨帮后,互相也会用[黑脚]作为代称。他们对当地黑色产业十分熟悉,也会做偷渡的生意,只要给够钱就行。” 兰波口中对魏尔伦解释,又陆续从那个帆布袋里拿出揉成团的衣服、瓶装饮用水、包在塑料袋里的压缩饼干、几张面值不大的法郎、脏兮兮的破旧地图等符合逃亡流民身份的物品。 这些都能让他们的伪装更加真实。 法国与德国交界的罗卡地区同样在交战,那里的大多数百姓会涌向隔壁的阿尔登地区;但也有一部分会浑水摸鱼,尝试偷渡到其它国家。 走合法途径会留下痕迹,他们需要以黑丨户的身份离开法国,走海路绕过土耳其,抵达瓦夏后再联络地头蛇,依靠他的保荐来进入中东战火区。 到那时,他们的身份已经从难民变成自由雇佣兵。 “好好休息,明天之后的路途会很长。” 兰波嘱咐了魏尔伦一句,便将帆布袋收进柜子里,又从厨房拿出一把剪刀,另一只手拎着垃圾桶,到沙发前坐下。 魏尔伦刚准备回卧室睡觉,却见到兰波动手拢起颈侧的一把黑发,显然打算动手剪短。 那片柔软而漆黑的丝绸被压在剪刀交错的利刃间,即将在一声轻而快的闷响后,彻底裂成再也拼不回去的两截。 他的脚步顿时黏在了原地,连同视线也牢牢钉在兰波身上,完全挪不开半分。 张了张口,魏尔伦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将这句话问出来——对方决定要做的事情,总是说一不二的。 但他停在原地的时间太长,以至于兰波正要剪头发的动作一顿,脑袋朝魏尔伦的方向微偏。 “怎么了?” 魏尔伦迟疑了会,还是先向他确认。 “要剪掉吗?” 兰波无所谓“嗯”一声,“伪装需要。” 正好最近头发留得有些长,可以顺便剪短些,也方便行动。 “………” 魏尔伦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先抿紧嘴——就像在尝试让自己做好心理准备——直到兰波用眼神示意他快点,才慢吞吞吐字道。 “不剪……可以吗。” “……”兰波微微蹙起眉,“没有理由?” 魏尔伦摇头。 “会感到可惜?” 兰波又问了另一个问题。 这次,魏尔伦迟疑着点头。 “…嗯。” 他同样不知晓缘由,只是一种未知的情绪在推动着他的心跳,让它产生被揪紧的错觉,试图做点什么来安抚那份突如其来的躁动与不安。 那双浅金色的眼眸定定与魏尔伦对视了会,压在那绺黑发上的剪刀被移开,松手,放任它重新落回锁骨处。 “好吧。” 兰波起身,将剪刀放在茶几上。 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连声音也仍旧是不急不缓的平淡——那些被说出口的单词连成长句,却令魏尔伦的眸底逐渐亮起来。 “既然你这么觉得,那就留着吧。”【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人格的白纸 虽然魏尔伦没有对此明确回应些什么,但那天晚上直到入睡,兰波都没有听见隔壁卧室里响起那段熟悉的旋律。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出发了。 既然答应他不再剪头发,兰波便随意扎了个偏低的马尾,故意扯得乱糟糟的,胡乱搭在肩头一侧。 有几绺扎不起来的黑发搭在额前,被他用手指随意捋至耳后。 察觉到魏尔伦的视线始终在他身上,兰波便也抬眼回看过去。 魏尔伦刚被他救出来时的头发不算短,如今倒也没有长到妨碍视线的程度,依然是明亮到不见一丝暇秽的浅金色,在太阳下会折射出一层柔和的浅淡光晕。 “太显眼了。” 兰波看了一会儿,示意对方把帽子戴上。 魏尔伦不明所以,但已然照做。 那件旧外套附带的宽大兜帽被盖在脑袋上,也挡住了一大片金色,仅剩下几绺漏网之鱼,落在正微微眨动的浅鸢色眼眸旁。 似乎有点紧张。 比起兰波在他刚苏醒时见到的那双眼瞳——空茫、无机质、淡漠如某种非人机械——而言,此刻的魏尔伦已经被逐渐染上颜色,与这世界开始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 至于颜色是仅由谁涂抹上,世界的联系又仅与谁有关…… 兰波并不认为这是一个问题。 他们先坐最便宜的大巴车到罗卡地区与阿尔登地区的边界,又沿着偏僻的泥泞小道徒步走过一片焦枯的丛林,到达附近的避难聚居区。 再往边境延伸二十公里左右就是军队驻扎的地方,据逃过来的平民说那里无论白天黑夜都经常能听见连成片的枪声与不断炸响的炮鸣,早已没人敢靠近半步。 而在这片政府无暇顾及的避难区里,兰波带着魏尔伦穿行过一间又一间匆忙盖起的临时安置房——说是安置房,不过是用篷布和木板搭起来、勉强能遮风避雨的简陋棚屋。 兰波要找的[黑脚]就在最里面那间,除了几把凳子外什么也没有,是一个单纯用来碰头的地方。 按照约定的时间,里面正坐着一个肩头搭着脏兮兮披风、肤色黝黑的汉子。 见年龄颇轻的兰波与魏尔伦掀开塑料布进来,他迅速扫过二人装束与挎在单肩的瘪包,龇牙一笑。 “钱拿够了?小鬼。” “嗯,在这里。” 兰波拍了拍那个瘪包,看向他的表情十分谨慎,“说好的,帮我们过去后再给。” “能找到我们也算你小子幸运,跟我来吧。” 那汉子也不担心兰波骗他,一抖披风便从那把歪脚小凳子上站起身,挪开遮掩后门的破木板,示意他们跟过来。 当他搬起木板时,绷紧的披风在腰间勾勒出一块手掌大小的凸起,明显是藏在底下的手枪。 毕竟在这世道,值钱的也不只有纸钞黄金之类的死物;倘若有人拿不出钱还骗他们,自然就要用自己来抵债。 他左绕右拐,把兰波和魏尔伦带到一个更隐蔽的小屋子里,让他们在这等着。 这间屋子又破又旧,除了他们外还有好些人,基本都是二人或三人的各自抱团,或坐或站。 大部分人都保持着一种疲惫、忧虑与麻木混杂的静默,即使偶尔有轻声低语的,也只是在谈论自己的事情,对兰波与魏尔伦的加入漠不关心。 兰波也不需要和这些人打招呼,在略环顾一周后挑了片空地,佯装很是害怕的抱膝坐下,完全不在意衣服会被泥土弄得脏兮兮。 魏尔伦跟着在略斜前方的位置坐好,将兰波挡去了小半,是一种强烈的护卫者姿态。 他的动作很慢,始终保持对其余人的高度警戒。 这间暗屋子里还站着三个与其余流民格格不入的青年,神情警惕,目光始终在他们身上逡巡,偶尔互相说两句话,大概是与那个汉子同一伙的[黑脚]。 既然如此,就要防备他们身上有带枪。 虽说到目前为止都很顺利,但万一出现什么意外——任何会让兰波陷入危险中的意外——的话,他必须要立即作出应对,避免最坏结果。 经过高强度特训的魏尔伦已经逐渐习惯以特工身份思考,此刻正在心底默默估算一旦需要战斗时,如何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击倒所有敌人。 哪怕魏尔伦知道兰波作为他的引路人兼教导者,在身手上绝不可能会是合格线以下的水平……但他仍然会将对方划去“不需要动手,他来解决就行”的范围里,十分固执。 兰波看着魏尔伦小半个微微弓起的脊背,连撑在地上的手臂都因发力而绷出清晰的筋络,显而易见是随时准备暴起战斗的预备姿态。 他没有干涉对方在无意识情况下做出的举动,而是沉默看着——以一种完全剥离自身情感的观察者视角,冷静的在脑中收集、汇总、分析、判断,最后导向结论。 这是兰波一直以来都在做的事情,且他一直做得很好。 其实,对于克莱芙说他是情感回避型人格的这条判断,兰波并不算十分认同。 实际正相反,他会客观面对内心诞生出的每一丝情绪,且直白地剖析它、解读它,直至确保自己将那些微的波动全部攥在掌中为止。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没有超出预想,一切都在他可控的范围之内。 不论那本手札到底是谁的恶作剧,内容又是真或假,他都有迈过最后那道死关的信心。 来吧。 ……… 等待了大约三个小时,将兰波与魏尔伦送进这间小屋的[黑脚]汉子终于再次推开门,冲那三个青年一偏头示意。 “可以了,出发。” 一群人都沉默的站起身,没有任何言语的跟着部队行进。 他们需要走很长一段跋山涉水的奇险小道,卡着点绕开在边境巡逻及站岗的军队,从事先挖好的地道里钻过高压防护网…这些都是普通人根本找不到的门路。 在钻出地道前,跟随偷渡队伍前进的[黑脚]青年点着人头,挨个向所有人收取报酬。 充当中介的[黑脚]汉子也在收,他数着一叠接一叠的钞票,经过几个人后,来到兰波与魏尔伦二人面前,并准确喊出了他们的假名。 “阿兰什·列维,弗雷尔·尼奥尔德。” 那只指缝里布满黑泥的手掌朝他们一伸,又贪婪的招了招,“剩下的钱,要一分不少。” “给……” 兰波开口的声音很轻,从那个瘪瘪的背包里拿出一沓法郎,交到[黑脚]汉子手里——他完美扮演了一个因战乱而紧张且慌乱、却又强装镇静的少年。 包括那叠纸钞也是皱巴巴的,一看就攒了很久。 [黑脚]汉子大概捏了捏那叠钞票的厚度,又夹在指尖快速扫了一遍,确定没有夹着□□后才揣进兜里,用一个很遗憾的摆手让他们离开。 兰波松了口气,赶紧拉着魏尔伦的小臂跟上前面交过钱的队伍,要从地道口出去。 在被兰波抓住手腕时,魏尔伦没有任何抵抗,肌肉却在那瞬间无意识紧绷一瞬,某种战栗般的细微触感自那部位蔓延、沿神经攀上脊背,转眼间便传递至大脑,打出片刻晕眩似的空白。 随即,那只手又松开了,已经轮到兰波抓住那截钉在墙面的绳梯,准备朝那片星空处攀爬。 魏尔伦盯着自己被抓住的手腕一会,才重新将目光投向那道身影,安静注视着。 就像他一直在做的那样。【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战火中的雇佣兵与他捡到的狼犬(一) 深夜。 在成功抵达意大利领土上的安全点后,这支来自法国的偷渡队伍当即解散,各自去往不同的方向。 对兰波与魏尔伦来说,顺利以黑户身份离开法国只是开始。他们还需要尽快前往附近的泰梅兹口岸,依靠同样的办法联络本地黑丨帮后搭上一艘渡轮,藏在货舱里前往瓦夏。 但货舱只有通风口没有舷窗,天花板灯泡昏暗,极端压抑且逼仄,各种各样的东西占掉大半个空间,剩下的那点位置还要与其他偷渡客同享——而这导致不同的气味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一种相当难闻的、令人反胃的恶心感。 兰波能够适应这类的环境,但本就不怎么习惯交通工具的魏尔伦已露出极其不舒服的表情。 他靠坐在角落,手掌隔着衣服按紧胃部,低着脑袋,兜帽的阴影挡住整张脸。 与魏尔伦之前待在小房子里全神贯注戒备的强势不同,此时的他抿唇强忍头脑晕眩的极端不适感,几乎要将自己蜷成一团。 太难受了,躺在实验台上接受检查时都没有这么难受过。 魏尔伦不停地做出吞咽动作,近乎要形成某种机械性的、僵硬的安抚反射。 即使他已经对自己使用重力,让身体牢牢钉在地板、随之起伏,用来防止游轮在浪头颠簸时产生的失重与坠落感——但收效甚微,他依旧感觉恶心得要命,随时都可能吐出来。 空气不流通的游轮货舱比之前坐火车和汽车时的环境都要恶劣太多,魏尔伦缓慢呼出口气,脑袋后仰,抵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 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到终点,他只能继续忍耐。 等回去后,可能需要加强在交通工具这方面的适应性训练…… “弗雷尔。” 当身边刚响起这个被兰波轻声唤出的名字时,魏尔伦怔了下,没反应过来是在喊自己。 但兰波没有再重复第二遍,而是直接伸手环住魏尔伦肩膀,让大半个身体朝他倾斜,歪倒,直到切实的靠在自己肩头。 “闭上眼睛,休息会。” 在这片充斥着浪潮与窃语声的狭窄空间里,他的声音很低,是用英语说的,口吻温和,但不容置疑。 从离开法国开始,他们就改用英语交流;而为了关照还不太精通英语的魏尔伦,兰波几乎不用长难句,而是通过几个单词来组成简略但清晰的命令。 魏尔伦低低“嗯”了声,温驯地闭上眼。 等身边那阵轻微的窸窣声过后,又有一样冰凉的东西被递抵在他嘴唇边,带着一丝辛呛的气味——魏尔伦条件反射张口,任由那东西被兰波塞进来。 微微抿了抿,瞬间被呛到的魏尔伦发出一点闷闷的呛咳,才发现那是一片切好的生姜。 兰波提前准备好的……? “含着别吞,能缓解晕船。” 魏尔伦身体微动,还没有将话问出口,耳畔便传来一句压得极低的轻声解释,接着又彻底没了动静,显然是不打算再说更多。 但新鲜生姜片这种东西,显然不是当场就能切出来的。 原来在他们出发之前,兰波就往那个破布包里提前准备好能缓解他晕船的生姜片。 魏尔伦忽然觉得,身体的不适感也没有那么严重了。 船外的浪涛仍隐隐约约,但在货舱之内,时间的流逝变得静谧而安定,像细细的金沙从指间溜走,却为他留下了一捧暖和的、干燥的温度。 ………… 瓦夏,阿姆河港口。 终于能离开那间昏暗又狭窄的货舱,兰波先让魏尔伦坐在长椅上休息,直到确认他的身体状态已经恢复后,再一同前往早已换成自己人的旅店。 在那里,dgss的后勤部同事已经为他们准备了适合的两身衣服,以及一大袋枪械及生存类装备。 兰波与魏尔伦在宾馆洗了个澡,休息到第二天上午,才各自换上符合雇佣兵的装束——沙俄式高筒皮靴、深卡其色战术裤、同色无袖背心与轻型防弹衣外套、搭配防护镜与迷彩围巾。 一切都准备就绪,兰波拉开旅行袋,略扫了眼,从里面拿出美制m3战壕匕首与俄制托卡列夫tt-33手丨枪,交给魏尔伦随身带好。 为了防止被人认出他们的来历,后勤部准备的武器来自各个国家,没有固定套路。 这也符合雇佣兵的生存习惯:只追求高性价比与实用性,不在乎是否整套皆为制式。 魏尔伦先将匕首插进紧系在大腿上的战术武装带里,再接过那把手丨枪,掂了掂重量感受手感,又熟练地卸下弹匣数子丨弹,重新推回去,上膛,别在腰后。 使用匕首的近身格斗,以及使用重力加持的远距离手丨枪——这两样是他目前主要且擅长的攻击方式。 倘若再搭配能够防御几乎所有物理攻击手段的异能,那么,魏尔伦就会变成能让大多数敌方毫无办法的恐怖人形兵器。 哪怕他长着一张足以令大多数人黯然失色的精致容貌,会令人联想到远在仙宫的北欧神明。 ——但此刻,拥有着、掌控着这样武器的人是他。 兰波在端详全副武装的魏尔伦片刻后,又翻出一把体积颇大的短管m16冲锋丨枪,让他以标准的待射击姿势拿在手里,不用装备起来。 其实这把冲锋丨枪的枪管已经被改造得偏短,为了减轻质量而舍弃了部分射程,只能适用于短距离作战;但它便于携带、射速快、精度高,是特种部队常会配备的枪械之一。 另一方面,拥有高压制火力的它本身也意味着极强的威慑力。 就像一张别在胸口的名片,能让其他人不会自以为是的看轻他们。 在这次的任务里,他们不仅不需要被看轻,“必要时,可以暴露异能。” ——兰波对魏尔伦发出指令,而后者握紧枪柄,微微点头应下。 甚至还隐隐松了口气。 对他而言,假装弱小可比展示强大困难太多了。 确认魏尔伦的打扮没什么问题后,兰波才从旅行袋里拿出属于他的那份,同样逐一装备在身上——包括一些生存与急救物资,他也与魏尔伦分着装在战术马甲的口袋里。 在最后戴上那副墨色护目镜前,兰波先将自己的黑发束紧成马尾,仅散落几缕碎发在眼前。 等这身战场佣兵的装备全部完成,再搭配上他那张神色冷淡的少年面容,整体气质利落又冷酷,锐意毕露。 魏尔伦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凌厉的兰波,不由有些怔住。 “出发。” 直到兰波推开窗户,探头看了眼底下没人后,又偏头示意他跟上,魏尔伦才匆忙应了声,跟着翻窗离开这间旅店。 在完成雇佣兵的伪装后,他们还要联系上在瓦夏边境活动的蛇头,进入真正的交火区。 瓦夏虽然也属于中东地区,但它目前没有参与进几大势力对于领土的争夺中,尚且算是比较和平的区域,许多难民也在朝这边逃离。 兰波翻出之前魏尔伦看过的那张用库什图语写的名片,比照着打起卫星电话。 “………” 魏尔伦站在旁边,发现他完全听不懂——兰波用的也是库什图语,发音毫无卡顿,相当流利。 “好了,我们去德米尔镇等他。到时候不止我们,还会有其余几个雇佣兵与我们组队前往拉蒙,接受他们军部的命令。” 直到电话挂断,魏尔伦才能从兰波口中听到英语版本的解释。 不算特别费力,但需要他全神贯注的分辨每个发音,否则容易漏掉单词。 “……组队?” 有点茫然眨了眨眼睛,魏尔伦向兰波确认道,“我以为只有我们两个人。” “从非异能者的角度来看,两个少年佣兵在战场上无法改变任何事情。” 兰波微微摇头,“他们通常会一口气招募大量雇佣兵,而后安排去填危险的战场,或是做些暗杀及绑架之类的脏活。” 这一段英文说得有些长了,魏尔伦半懂不懂,但大概明白了兰波的意思。 “我只听你的。” 他想了想,用简单的英语回道——可能有点语法错误,但兰波肯定听懂了。 因为在护目镜之下,他看见兰波的嘴角微动,似乎要扬起一个浅淡的弧度;但这份表情的改变仅有转瞬即逝的一刹那,等魏尔伦想要仔细再看时,再开口的兰波声音又依旧平淡如常。 “任务第一。” 动身出发的他仅简短提醒了一句,便没有再说什么。 自然也没有批评与惩罚。 魏尔伦抿了抿嘴,也悄悄压下心底那点雀跃似的欣然情绪,抬脚跟上前面的身影。 ……… 接壤拉蒙的瓦夏边境,德米尔镇。 “没听错吧,还有两个小鬼要和我们组队?” 听到蛇头的安排,正靠坐在墙根数子丨弹的青年抬起脑袋,难以置信。 “喂喂,他们才多大啊,就跟着我们行动?不会还要我们提前准备好奶瓶和安抚奶嘴吧?” 另一位抱臂倚靠着墙壁的大汉粗声粗气,甚至用了一个滑稽抱娃娃姿势,把他的两位同伴逗得发出笑声。 这里或坐或站等着五个人,并非都互相认识,但全是接受招募过来的雇佣兵——再加上兰波与魏尔伦,就是七个了。 粗看过去,每个人皆血性十足,手中摆弄极具杀伤力的枪械与军刀时,就像普通小孩把玩自己的洋娃娃或坦克模型。 “出身于常年战乱的西亚地区,他们或许会比你们更熟悉战争。” 在场只有蛇头没笑。 毕竟,他还记得自己收到的介绍——或者说跟着介绍而来的、顶在自己脑门上的枪口——那两个人绝不是普通的少年佣兵。 但没关系,他能收到钱就一切好说。 “哼,可别是在朝我们这边过来的那两个吧,瘦弱得像火柴棒,特别是黑发那个,我看他还是更合适在……” 见头发一金一黑两个穿着佣兵装束的少年往这边过来,大汉还想当面继续嘲笑些话语,给这两个小鬼一个下马威—— 他忽然从金发的那个身上,感知到一股再清晰不过的杀意。 分明没有听见枪声,随之而来的却是脸侧一热,进而传递给神经一股再清晰不过的刺痛、以及液体往下淌落的触感。 用指头抹了一把,是新鲜涌出的血。 “你……!” 大汉正要发怒,黑发的那个却已转过头看向他,淡淡开口道。 “不好意思,”他说。 “我养的狗有些不太听话。”【你现在阅读的是 】 19、战火中的雇佣兵与他捡到的狼犬(二) 在场几位雇佣兵来自各个国家,母语也不尽相同。 因此,国际依旧习惯使用英语来作为通用交流语言;即使小团体内部可以使用母语,但在讨论战术或行动目标上,大家都会默认切换成英语。 而刚才那个嘲笑拉蒙甚至开始雇少年佣兵给他们卖命的大汉,说英语时就带着浓重的美式德州口音,卷舌音和鼻音严重,喜欢连读,从体型与举止来看,大概是军人转业雇佣兵。 这种情况也很正常,毕竟他的国家远在另一片没有被战火波及的大陆,此刻尚未出手;而当雇佣兵能拿到的报酬,可比那点国家津贴诱人得多。 但想要仗着自己那点资历说点浑话,被教训也是理所应当。 在这种临时撮合的暴力团体里,倘若不在一开始就展现出自己的力量,那么在接下来的行动中,就很有可能被当成炮灰或累赘舍弃。 因此,兰波不仅没有训斥魏尔伦的悍然出手,反而以一种隐隐透出轻蔑的淡漠口吻,用标准的美式英语对大汉道歉——但谁都能听出来他毫无诚意。 被称作【他的狗】的另一位金发少年佣兵则始终将那把冲锋丨枪端在身前,对指代自己的后半句话面无表情。 他的默然便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有护目镜挡着,没人能看清他视线的落点,但每个人都莫名感觉后背开始发凉——那是被杀意一寸寸犁过的战栗与畏缩。 咯、嚓。 现场一片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金发少年佣兵的身上,看他一手握着怀里那把冲锋丨枪的枪柄,另一手抓紧枪栓,拉动,慢条斯理地给它上了个膛。 接下来,只需他扣下扳机,从那把冲锋丨枪里射出的子丨弹就能杀死在场所有活物。 而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说半个字,连绷紧的表情也始终冷漠着,却已然是杀意凌厉的一次致命警告。 那个大汉也不再吭声了,只让他同伴帮忙清理伤口,贴上医用绷带——算是吃下了这个亏。 “道歉。” 但金发那位并不打算放过他,冷冰冰开口道。 他的英语口音同样标准,但单词简短,发音十分清晰,特别是音节衔接与收尾没有任何黏连,近乎是一放即收,利落而有力。 从气质与行事做派而言,这两个少年佣兵一个温和、一个冷酷,但都不是善茬。 “………” 感知到在场所有目光又落在自己身上,承受精神压力的那个大汉强忍着憋屈,又咬了咬牙,还是向刚才自己出言羞辱的黑发少年佣兵开口道歉。 “……抱歉,我刚才说错话了。” 兰波没有立刻做出回应,而是等对方快要维持不住脸上表情,才微微点头,示意自己接受这个道歉。 那股被施加大汉在身上的压迫感与杀意,此刻才缓慢被收回。 空气也好似重新恢复流动——而众人纷纷松口气,反而变得热情起来。 不论年龄,有实力的雇佣兵在哪里都会受到尊敬。 “阿米尔·法拉哈尼,欢迎你们加入。” 之前坐在墙根数子丨弹的青年立刻对着他们露出灿烂又亲切的笑脸,主动自我介绍,“我来自西亚,嗯,偏南一些。” “阿伊莎·法蒂玛,来自摩洛哥。” 与阿米尔一同坐在墙根的还有位样貌年轻的女性,深金色的短发显得相当干练,怀里同样抱着一把冲锋丨枪,型号为德式mp5。 这挺冲锋丨枪具备高精度、高射速及坚固耐用等优势,部分配件的模块化使它可以根据不同的作战需要进行对应改造,是小规模作战时最受欢迎的枪械武器之一。 “齐亚德·塔哈利,医疗兵。” 正在给大汉贴医用绷带的青年肤色偏深,茶黑色的短发打卷——与他的名字一样,大概率混有部分中东地区的阿拉伯血统。 他又指了指这个正在龇牙咧嘴的鲁莽大汉,“大卫·多诺万,原海军陆战队的狙击手。” 被念到名字的大卫哼哼了句谁也没听清的话,也不知道是不敢吭声,还是不好意思开口。 “贾米拉·阿迈勒,本地人。” 最后站在大卫身边的那位略年长一些的女性开口说道,边向友好地兰波伸出手。 “我也很抱歉,刚才没有及时制止他。大卫讲话实在太鲁莽了,他就是个没脑子的、遇事只知道冲锋的肌肉笨蛋。”——她又补充道,甚至戏谑耸了下肩,“你知道的,快乐教育。” 兰波从护目镜后仔细观察了眼她伸过来的手,关节明显粗大,虎口与指节上都有硬茧与疤痕,是擅长使用匕首进行近身格斗的优秀战士,或许也是个侦察兵。 “阿兰什·列维,他是弗雷尔·尼奥尔德。来自西亚。” 他伸出手与她握住,并补完这支队伍里最后两个人的姓名介绍。 目前来看,这支队伍里有狙击、侦察、医疗、近攻突击与远程火力支援,可以称得上是相当齐全,足以胜任许多要求复杂的任务。 “哦,我还以为你们是相依为命的兄弟。” 简单握了下手便分开,听完兰波介绍的贾米拉将目光在二人间一晃,落在那位刚才连她也没看清是怎么出手的魏尔伦身上,似乎仍在好奇。 或许她也想听魏尔伦主动介绍些什么,例如刚才用的是什么武器打伤了大卫——但后者依旧神情冷漠的站在兰波身边,对她的视线半点不感冒,也完全不打算开口。 一眼便知他的性格极其孤僻,也不打算与他们建立丝毫联系。 “确实不是兄弟,” 兰波淡淡道,“我只是恰好在废墟里捡到了他,而他恰好很有战斗天赋,训练后又只听我的话。” 就目前的训练进度而言,这是魏尔伦最好演绎的剧本——几乎不需要任何演技,哪怕被激怒到出手也能轻松找理由掩饰过去。 而要如何向众人体现出他的听话…… 话音落下的兰波沉吟不过片刻,便朝魏尔伦抬起了手,五指微微张开,掌心对准他,就这么停在半空。 见到兰波做出这个举动的魏尔伦有些怔住,不明白他这个定格的手势代表什么意思—— 但在那一刻,魏尔伦福至心灵,或者说是本能反应的,主动朝对方略俯下身,用脑袋轻轻顶了顶那只手掌,又蹭了一下。 即使他全程面无表情,视线也依旧紧盯着眼前这帮人,宛若一张紧绷着蓄势待发的弓,浑身仅剩警惕又戒备。 但从其余人的视角来判断,再没有比刚才的疯犬此刻主动蹭手的行为更具备说服力的听话举动了。 “你刚才做得很好,弗雷尔。” 兰波也顺势揉了揉魏尔伦的脑袋,将那头浅金发丝揉乱的同时,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他们这次临时配合十分默契,成功的让其余几人相信了他们的身份剧本。 “原来是这样,” 例如拥有深金短发的阿伊莎就微笑着眯了眯眼,“这样的乖狗大家都喜欢,是不是?” 大脑接收到“喜欢”这个单词,令本就听见兰波夸奖的魏尔伦心脏陡然一跳,护目镜后的眼眸也随之微转,看向重新垂下手的兰波。 可惜对方早已收回了目光,仅剩侧脸对着他。 而魏尔伦从中分辨不出切实流露的情绪,更难以判断兰波说的话到底是否真心——兰波总是很擅长隐藏这些,就像是一种特别的天赋。 “是啊,”兰波淡淡应道,“可惜你没有,也不要将主意打到我这里。” 这句话里的威胁意味同样很重,重得阿伊莎就像野兽翻肚皮以示臣服般瘫了下手,指代自己绝对不会干这种事。 “既然人到齐了,那就出发吧,各位。” 她顺势转移话题,将目光也投向在场唯一穿着简便的蛇头,“我们要去见哪位大人物,又有什么任务?” “去见拉蒙的军区司令,克尔曼尼将军。” 见这帮难搞的雇佣兵们终于消停,蛇头多少也算松口气。 “我只负责送你们到驻扎部队的岗点,后面无论是去刺杀敌方将领还是屠灭突击游击队,可都不归我管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战火中的雇佣兵与他捡到的狼犬(三) 如今的哨卡极其严格,蛇头是开着一辆挂有特定牌照的改装民用皮卡,将他们载过去的。 拉蒙的士兵对着蛇头给的证件确认了许久,又开始用阿拉伯语互相交流。 他们讲话的声音很小,兰波凝神仔细听了会,是向蛇头也就是中介人询问介绍的雇佣兵身份有没有问题,他们需要更多的材料与信息来判断。 这点不是什么问题,dgss为他们准备的假身份资料一向周全,即使拿着【阿兰什·列维】和【弗雷尔·尼奥尔德】的名字去西亚地区探查,也能从某些政府那边找到一些早年间的活动路径与事件。 等哨卡再三确认没有异常,终于给这辆服役年限超长的皮卡亮了绿灯。 蛇头踩下油门,发动机带着哐啷作响的杂声开始运转,在漫天激起滚滚黄尘里,沿着夯路缓慢驶向仅剩废墟与枯草的茫茫荒漠。 坐在兰波身旁的魏尔伦一直低着头,似乎正走神想些什么,连坐他对面的那个阿伊莎饶有兴味盯了他很多次也没发现。 不过,就算他发现了,大概率也只是冷漠瞪一眼,根本不会有和对方聊天的打算。 车里目前坐着七个人,除去几乎不吭声的魏尔伦和正在观察车外情况的兰波外,其余五人或多或少都会聊会天,各种口音的英语在这片狭窄的空间内响起,互相交融。 相比之下,兰波与魏尔伦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又或者说,更容易引起其余几人的探究欲。 “阿兰什,你和弗雷尔从哪个地区来?” 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拥有阿拉伯血统的齐亚德先主动喊了兰波的假名,称呼相当亲昵。 比起他们在战乱区看到或麻木等死,或仅剩野兽般生存本能的孩子,少年老成的兰波便透出相当罕见的沉稳气质。 甚至从绝大多数方面来看,兰波比坐在他对面那位粗鲁无礼的大卫还要更容易给人留下一个极佳的初始印象。 “嗯?” 兰波转回脑袋看他们,似乎不明白这些临时组队的同事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 “就是之前啦,我们在聊之前在任务里遇到的事情。” 阿伊莎立刻接过话,笑嘻嘻开口道,“比如我和阿米尔就是多年的固定搭档,刚在安耳曼做完上个单子呢,把目标军队的一个首长打得脑袋开花咯。你还想听更具体的细节吗?超级带劲。” 说话的时候,她还在不停地看魏尔伦——但后者连半点眼神都没有搭理她,是彻彻底底的无视。 身为固定搭档的阿米尔无语拆穿她的小心思,“我看你只是想讲给弗雷尔听吧。” “谁不喜欢又漂亮又听话的狼犬呢?”阿伊莎笑着承认,甚至相当直白而奔放的说道,“有好感就要先试着拐到……” ——她的笑脸一僵,没能说完这句话。 并非是魏尔伦做了什么,事实上,他还坐在原位,才刚露出相当不耐烦的表情,还没来得及起身。 动手的是兰波。 一柄30厘米长的卡巴1217军用匕首在兰波的抬手间疾驰而出,伴随“笃”一声闷响,锋利刃尖就这么擦着阿伊莎的面颊,牢牢钉在金属的车厢壁上。 在阿伊莎转动眼球、朝那边看去时,刀身尚因余力而微微摇晃,做过特殊工艺的刃身漆黑且冰冷,透着死亡暗渊那般的浓重杀意,不曾倒映任何活着的生命。 由于贴得太近,阿伊莎甚至觉得自己能闻见被血反复浸过的腥甜锈味,好似已从它身上体验到颈喉的皮肉被轻易割开、外卷,猩红血液如繁花盛开,在天上开满大片。 常年在死亡线上打滚的她咽了下口水,竟然为这幻想出的画面感觉到……兴奋。 “我之前的提醒可能对你而言,缺乏威慑力。” 坐在车里的兰波将护目镜拉高,露出的眼眸锐利而冷酷;当他背着车窗的光线看向阿伊莎时,那双失去阳光透射的浅金虹膜便被压低了颜色,在躁动的烈焰里融作一抹极冷冽而晦沉的暗金。 “不准再打他的主意。否则,这支小队也未必需要七人不可。” 对于常年为钱卖命的职业雇佣兵而言,【有钱就花掉,想要就得到】这种遵循享乐本能、得过且过的观念是十分正常的,绝大多数同行都开放到可能上一秒看对眼,下一秒就携手去旅馆开个房间满足欲望。 包括喝酒和赌丨博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毕竟近距离接触死亡本身这件事已经足够令他们感到刺激——因此,他们在平常的休息时间里必须要找到能够媲美这份刺激的玩乐。 但这不等于,兰波可以容忍有人能三番四次对魏尔伦生出觊觎之心。 他在任务中当然可以分离情绪、以绝对的理性来处理一切事件,完美达成预计目标;但此刻,兰波也一时难以分辨自己到底是没能彻底剥离的情感作祟,抑或仅是假身份的人设扮演。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给予魏尔伦以人类诞生的,是他。 而他难以抑制的想要掌控一切,让魏尔伦以搭档、以亲友、以被教导者、以更具备安全性的身份留在他身边,而非被任何人夺走哪怕一点原本属于他的东西。 察觉到这一点,兰波在心底微微蹙起眉头。 ……这就是克莱芙之前和他提过的强迫性丨行为吗?并非像反复洗手、检查门锁、摆放物品等实质上的动作,而是一种无法控制的强迫观念。 这让他变成了一头守着珍宝的恶龙。 而他还要防止对方最后的失控。 兰波在心底缓慢呼了口气,金眸眨动间,重新以回落至温和的语气开口,“如果明白了这点,”——他对半晌没动作的阿伊莎说道,“以后请您把嘴闭上,别再说些让双方都会感到不愉快的话。” 他加上了“请”,让整段话变得十分彬彬有礼,但威胁的意味并不比刚才弱多少。 在片刻的僵硬过后,阿伊莎扯动嘴角,重新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当然,我听您的。” 她甚至冲兰波俏皮眨了下眼睛,半点没生气,就好像忽然发现这位黑发的少年也很不错。 兰波:“………” 旁观全程的众人:“………” 这下,魏尔伦可无法再继续忽视了。 他同样带着杀意瞪她一眼,直把人瞪到不得不收敛笑容,规规矩矩坐在位置上。 可恶啊,这不是越吃不到越馋得慌吗,两边都是…… 那把兰波甩过去的军刀也由坐在她边上的阿米尔动手拔下来,掷回给兰波。 他的准头同样很好,那把军刀就像一支射出去的箭矢,越过整个车厢朝兰波右侧的无人处落去—— 但在刺进那面厚实的金属车厢壁前,就被兰波伸手握住刀柄,在空中便轻描淡写接了下来,随手收回束在大腿上的皮革绑带里。 这一手既考验眼力又要求技术,令在场众人都眼前一亮。 雇佣兵皆是将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亡命之徒,对临时同事的战斗能力要求自然是越高越好。 他们一开始只以为在这二人间,是魏尔伦担任战斗主力,兰波从旁协助;但从方才露出的那两下判断,兰波的战斗能力或许还要更强些。 而这两位眼下还如此年轻。 可惜了,倘若他们不当佣兵,无论去哪个和平的国家读大学乃至找份体面的工作,也绝对是很有前途的。 “大家趁这段时间互相聊聊,加强一下理解,后面才好配合。” 方才被阿伊莎打岔的齐亚德重新活跃起车内的气氛,甚至提前警告起口无遮拦的大卫,“这里还有未成年,大卫,少讲些你那荤素不忌的浑话。” 被点名的大卫耸耸肩,龇牙咧嘴地露出了一个[我哪里敢]的表情。 他脸上的伤口现在都还疼着呢。 话说这两位真的是未成年吗,竟然会有攻击性这么强的未成年?? 不管其余人怎么想,但至少在表面上,大家都已经互相认可了彼此的实力,在之后的旅途里做些简单的沟通。 例如阿米尔和阿伊莎其实有一点血缘关系,但他们自小并不生活在一起,是这几年才成为的搭档——因为阿伊莎热爱冒险与刺激,而那时成为职业雇佣兵的阿米尔就是她最合适的人选。 阿伊莎的性格要比前者奔放很多,闲暇时就喜欢拿着酬劳去东欧那边找些漂亮男模。 也难怪她一下就盯上了魏尔伦——不仅容貌是阿伊莎一眼相中的顶级,展露出来的性格也是她最钟爱的狼犬款。 阿米尔的性格则偏向谨慎,说话也比较务实;比起关心各个队员的私事,他更希望能获得更多有用的情报。 相比阿伊莎,阿米尔具备大局观与准确的判断力,能迅速评估双方形势并作出应对,之前也担任过多次临时佣兵队伍的队长。 之前被魏尔伦教训的大卫则是更关注战斗的类型,他现在还时不时摸着面颊刺痛的伤口,问魏尔伦到底是用什么武器伤到的他,怎么会即没有声音也看不见东西。 对于这点,负责急救与后勤的齐亚德也很好奇——他给大卫清理伤口时,发现那是一道由锐器割出来的伤口。 边缘没有烧焦的痕迹,意味着那并非来自于子丨弹的擦伤;但如果是冷兵器,无论如何也该能看见那样武器才对。 就像刚才兰波甩出去的飞刀。 但魏尔伦对这个出言不逊的大块头半点好感也没有,只是冷漠瞥过他一眼,显然并不打算给对方解惑。 “这是我们的秘密武器。” 兰波替魏尔伦婉拒了这帮人的好奇,没有说破那是由对方的重力操纵异能所驱使的攻击手段之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牌,这反而是值得放心的事情,意味着我们在绝境中还能找到几许希望。” 那位略年长些的女性,同时也负责侦察与近战的贾米拉是最体贴的,她点了点头,用一种温和而诙谐的语气给兰波打圆场。 在所有人里,只有魏尔伦是唯一始终沉默的那个。 除去最开始对大卫说的那声“道歉”以外,再没有人听到过他开口;即使阿伊莎依旧不死心挑逗了句“你的声音很好听,再多说点”之类的话,也先一步被他冷漠瞪了回去。 别说当成同伴,那双浅鸢色的眼眸朝他们扫过去的瞬间,所有人都感受到一阵头皮发麻的凉意—— 比起当同伴,他更愿意拧断他们的脖子。 对方的冰冷目光里,明明白白传递出这个讯息。 “放松些,你把他们都吓到了。” 只有兰波抬手轻轻按在他脑袋上,五指穿过那头在阳光下极漂亮的浅金发丝,安抚似的将它梳理整齐,又配合着口吻温和的劝导,才能让魏尔伦周身紧绷的杀意缓慢淡去些许。 那双鸢眸也转了过来,安静而温驯的看着兰波。 “很乖,你做得很好。” 兰波没有吝啬夸奖,抚摸至发尾末端的五指也顺势轻捏了捏他后颈,就像在哄一只终于肯听话的狼犬。 “……嗯。” 过了片刻,魏尔伦才微微滚动了下喉结,发出一声低而短促的闷闷鼻音。 “还真是听话的狗,” 大卫又憋不住他那张多话的嘴,用自以为小声、但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嗓门嘀咕。 “干脆把戴在我脖子上的狗牌送给他算了,顺便把主人的名字也刻上去,防止走丢。” ?狗牌其实是自嘲式的俗称,其真正名字是许多军队采用的军用识别牌。 狗牌的外形是一块5cmx3cm不锈钢牌配备金属链,上面刻着姓名、军衔、部队番号、血型之类的信息,可以在急救输血时迅速找到适配血型,也防止死后埋葬时连名字也没有。 大卫在海军陆战队服役多年,早就习惯了戴着狗牌,此刻也不忘拿出来吐槽魏尔伦与兰波的关系。 其余人听到这句话,纷纷露出[你这王八蛋怎么又嘴贱]的表情——但所幸兰波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生气。 “如果有机会,” 他将手从魏尔伦的后颈收回,边淡淡道,“我会给弗雷尔定制一块的。” 至于被调侃的另一位当事人魏尔伦,同样没有动怒的反应;从外人的视角看来,这代表兰波的安抚十分有效。 实际上,他并没有专心去分辨对方那一长串的英语到底是在叽里咕噜什么,也不理解【狗牌】指代的意思。 此刻的他,仅被某样陡然波动的情绪牵绊了心神。 温暖的触感自后颈离开,那只摸了他脑袋的手已被收回,似逢场作戏般没有任何拖泥带水,但在刹那的思绪恍惚间,魏尔伦察觉…… 自己好像,还贪恋更多。【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30 第21章 拉蒙, 锡安军区。 载着这只雇佣兵小队的破皮卡伴随着响亮的发动机轰鸣声,终于在门岗前停了下来。 蛇头依旧交给他们大量材料,甚至包括自己的身份丨证明——能与军队合作的中介人极少, 大多都通过私底下的熟人介绍,且具备当地的黑丨帮背景,本身便混得极开。 严格来说,蛇头也不算是真正的中介人,只是替他的组织老大跑腿干活的。 这次审查花费的时间比上次还久,站岗的哨兵甚至分出一个人逐个将他们喊下车核实身份。 在此期间,另外几支枪的枪口始终瞄准他们, 倘若有半点异动便会直接开枪,全程戒备至极。 等这只雇佣兵小队终于被准许进入军区内,天色都已擦黑。 给他们安排的休息场所是一栋侥幸逃过轰炸的小楼, 伫立在四周的倒塌废墟之中,极为醒目。 小楼内部装饰简陋,基础的水电也都被切断, 照明靠蜡烛,要水只能去三百米外的水井。 众人各自挑好自己的房间没多久, 有一个穿着迷彩服的士兵过来给他们传话。 “克尔曼尼将军明天才能回来,他让你们先随便在这里逛逛,但有看守的地方禁止靠近。” “去哪里会比较有意思?” 阿伊莎当然不介意自己的任务明天才开始,“这里可是交战的中心, 我对被打成马蜂窝的混凝土墙半点兴趣也没有。” 士兵想了想,“你们可以去东边的黎波镇,那边的破坏不算严重,目前也有平民在生活。” 众人没什么异议,便搭乘军区安排的车到黎波镇的街口, 接着各自散开成三组,只约好三小时后原地集合。 阿伊莎和大卫他们迫不及待去找个能吃晚饭的地方,最好可以再喝点酒。 军营倒是愿意提供他们那份的口粮,但那些罐头食物与粉末冲泡的汤实在太难吃了,既然他们现在能自己出来尝试吃些好的,自然不愿将就。 兰波与魏尔伦并肩走在异国的街头,入眼所及尽是黄土及同色的矮墙,歪斜破损的木头房门嵌在这些蔓延着裂缝的土墙内,就像强行把一块石头按进干硬的黄泥巴里。 实话说,相比巴黎的中心市区,这里实在没什么可逛的,战争如同裹挟着火焰的风暴席卷而过,转瞬间便摧毁了太多东西,仅留下此处挣扎求生的人们。 甚至见不到几个强壮的男性,中东的战乱甚至比欧洲那边的战争还要久一些,符合条件的男性早就被征去当兵了。 而黎波镇还是战火波及不严重的情况,让无处可去的他们勉强能继续在这里过活,并祈祷隔壁的军队永远不要打过来。 兰波他们走了一段路,能看见有些没有店面的摊贩只支起简陋的木头架子,卖起长袍、头巾、挂毯、铜器以及一些值钱的生活用品,用以换取能买到食物的钱财。 有些拥有铺面的店主,卖的东西种类则丰富些,能看见几种水果、米面与香料浅浅码了一排,顺带煮了口大锅,卖些炸豆丸子、小扁豆饭及薄荷奶茶等当地食物。 但这里并不具备集市那般热闹的氛围,多得是行色匆匆的路人裹紧身上的袍子,在摊位上低声用库什图语或阿拉伯语交谈几句,而结局无非数出钱币交易东西,或者直接离开。 当天色彻底暗下去时,有些摊位直接收拾东西回家,有些则点起蜡烛或煤油灯,继续做生意。 这些都是魏尔伦在法国从未见过的场景,一直专注看着两旁,视线来回打量,似乎要将见到的每一样新奇东西都牢牢记住。 早就见过这些的兰波此刻也配合着他越走越慢的步伐,没有出声催促。 即使有些店主注意到魏尔伦的目光,想要招呼几声或驱赶时,也被后者身上明显的战斗装束给缩着脖子吓回去,不敢吭声了。 “有什么想要的吗?” 兰波用英语轻声问魏尔伦,每个单词都发音得十分清楚,“或者想要吃些什么,可以先买一点尝尝。” 魏尔伦迟疑了会儿,还是先问兰波。 “你之前在车上时,说要给我定制一个什么?是奖励吗?” 那个美国大汉讲得又长又快,他当时恰好在走神,就懒得去听他讨厌的家伙到底在讲点什么东西。 但兰波之后的回答,他听得非常认真。 虽然不清楚到底要定制什么,但魏尔伦很确定是兰波给他的——就像之前那个八音盒,在出发前被他妥帖收进床头柜里,绝不能落上半点灰尘。 面对魏尔伦执着的追问眼神,兰波难得怔了片刻,不由失笑。 “……不,我只是顺着他的话说,不会真的定制狗牌给你。” 兰波绷紧嘴角,才将笑意压下去些许。他同样认真地和他解释起大卫那时说了什么,而自己的回复只是场面上的客套话。 “那是美国军队喜欢使用的身份识别牌,也被称为狗牌(Dog Tag),用铜或铝制作,刻上名字、血型、宗教信仰之类的身份信息,一旦伤重昏迷或死亡,就可以快速抢救,或立下刻着名字的墓碑。”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狗牌(Dog Tag)”既是士兵对自己的自嘲,也是有些外界人士对他们的蔑称。 只因挂在脖颈间的那个刻有个人身份的信息识别牌,实在与为了防止狗狗走失而戴上的项圈无异。 但要将这个单词与“尊严”联系起来,必须是接受过完整体系的长期教育、在社会环境里达成通俗性道德共识的人才会拥有的价值观。 魏尔伦没有经历过那些,也并不理解。 就像他同样搞不明白为什么兰波会突然笑起来。 “我想要。” 但他仍遵循内心的指向,强调似地又重复一遍。 “我想要你定制的狗牌。” 孩童或许没办法完全理解每样东西所指代的真正含义,但他们都会喜欢来自大人的偏爱与宠溺——无论它会以什么形式出现。 能收到兰波特意定制的身份识别牌,能在上面看见属于自己的名字与信息,就是魏尔伦现在想要的奖励。 或者,对他存在的肯定。 魏尔伦无声地、缓慢地吐了口气,试图压下那颗因紧张而缓慢提起的心。 大约是从实验室诞生的关系,他好像总是下意识想去找到能够肯定自身存在的东西……或是物品、或是言语、或是行动。 倘若这些是由知晓他真正身份的兰波所给予的,又会为其赋予更高、更珍贵的价值。 亦如此刻,他想要。 ——魏尔伦的眼神坚定透露出这点,令兰波在哑然片刻后,没有再进一步解释更多,而是将视线自他脸上移开,掩饰般地落向更远的黄沙深处。 “不能刻上真正的姓名,只能刻这次的。” “嗯。” “以后的任务也不能戴。” “嗯。” 即使这样都要坚持吗,明明狗牌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也不用上战场…… 兰波有些无奈,但还是在路过一间铁匠铺子时,停下了脚步,进去和店主聊了几句——用的是当地的库什图语,极为流利且熟练,魏尔伦半个单词也听不懂。 但他的心情仍然很好,因为兰波在交给店主几张钱币、又说了几句话后,对方喜笑颜开、连连点头,显然是答应了这笔特殊定制的生意。 “和他说好了,明天过来拿就行。” 在纸上写完要刻的信息后,兰波带着魏尔伦离开了这里。 虽然不太理解魏尔伦为什么会想要这种礼物……但既然他想要,也已经与自己约定了限定条件,那就定制一个也无妨,左右花不了几个钱。 比那个八音盒可便宜多了。 走在星光与烛火映照的街道上,兰波忽然听到魏尔伦开口。 “我会努力做很好的,”——他说,“在这次任务里。” 魏尔伦的口语还不算熟练,但他在措辞上十分认真,比讲法语时的发音要缓慢且有力,直至将自己的意思清楚地表达出来。 “………” 兰波的身形微顿。 与这步伐同样慢了半拍的,还有为此而好似陡然失重刹那的心跳。 “…不,” 过了连眨眼也没有的片刻时间后,兰波继续朝前方走去,没有任何迟疑,脸上神情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平淡。 即使魏尔伦与兰波朝夕相处,又跟着他学习了许久,也依旧无法从兰波总是克制到极限的反应中辨认出任何真切的情绪。 “这只是一份送给你的礼物。” 因此,他不需要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这是一句语调沉稳且冷淡的英语,发音就像新闻电台的主持人那样标准,不包含任何感情。 但这并不妨碍魏尔伦为它的言外之意而感到难以抑制的开心,以至于在压了压上扬的唇角后,才能保证声音平稳的继续问道。 “说起任务,我们该怎么找到那个异能技师?” 他没忘记雇佣兵只是伪装身份,他们真正要完成的任务是搜救被困在战区的那位异能技师,并将他平安送往法国。 “已经有了大致方向。 ” 兰波同样顺势转移了话题,“在出发前,我特意去总部看了那张求救纸条的原始版本。” “从纸张材质以及边角漏出的几个库什图语单词来推断,他是从一本新闻杂志里撕下来的,且这本杂志的发行地区基本覆盖拉蒙、瓦夏、扎赫兰、阿尔卡斯坦、伊朗及沙特阿拉伯等会使用库什图语的中东国家。” 魏尔伦轻轻点头,“但战火封锁区只包括其中三个国家。” 他的思维同样敏锐,一点就通。 “没错,”兰波赞许道,“被卷入中东战争里的国家并不多,其中阿尔卡斯坦与法国交好,之前已经秘密帮忙筛查过一遍,确认那位异能技师是在穿越拉蒙与扎赫兰的边境时失踪的。” 简而言之,异能技师——安托万·吉拉尔连带他的家属,可能是被拉蒙、扎赫兰,或者任意一地的第三方势力组织掳走了。 “再结合这张求救纸条是不知名人士揉成纸团,扔进法国驻扎赫兰大使馆的,我们更倾向于他目前在扎赫兰的地界上。” 明明确认搜救目标在扎赫兰,他们却特意成为拉蒙军队的雇佣兵? 魏尔伦诧异片刻,很快想出一个合理的缘由:他们是替雇主国打敌对国的,反而会因此深入扎赫兰境内执行任务,到时无论什么破坏也都有个说法,能将黑锅扣给拉蒙。 倘若成为扎赫兰的佣兵,他们就该一直在拉蒙待着了;就算平时能在扎赫兰地区合法活动,一旦为了救出异能技师而在扎赫兰造成什么破坏,对方还会怀疑他们的真实身份。 “我明白了。” 魏尔伦了然颔首,并说出了自己方才的想法,略显忐忑地等待兰波的回应——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有猜错的地方,但遇事多思考是兰波教给他的必修课。 但随之而来的,是魏尔伦感觉到发顶传来切实而温暖的触感,有掌心柔软的压在那里,又让指尖轻而慢地捋过那头被烛火映照出暖意的金发,像穿过一束属于太阳的光线。 “你说得很对。” 耳边传来温和的声音,是兰波对他的夸奖。 魏尔伦既惊又喜的睁大眼眸,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对方便已经收回手——却为他留下一次时间短暂的酥麻余韵,神经战栗得仿佛方才是被弱电流轻轻刺了一下,而非一次亲密的肢体触碰。 于是,那份触感也迅速消失了,好似对方只是习惯性的随手摸了下他的脑袋而已,是扮演阿兰什·列维这个人设的必要流程。 “……” 在这条凉意渐深的街道上,魏尔伦低声咕哝了一句话,但声音太低,刚出口就被卷着黄沙的夜风吹散了,没有传入兰波的耳中。 “嗯?” 兰波发出了声疑问。 “再多摸摸……脑袋。” 魏尔伦深吸口气,对着他复述道,“好不好。” 他喜欢这种从未体验过的触感,甚至有些沉迷于此,想要渴求更多。 但兰波并没有像之前答应送他狗牌那般干脆。 在片刻安静后,那双浅金色的眼眸被星火映照着,在转过来看他时微微眯起,露出相当罕见的笑意——带着些许恶劣趣味的、半玩笑半认真的柔软揶揄。 “这才是你在任务达成后会获得的奖励。” ………… 次日。 休息一夜后,终于有传令兵前来这只雇佣兵小队所居住的小楼,表示“克尔曼尼将军想要见见他们”。 这片地区眼下正处于休战的窗口期,但对拉蒙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毕竟上场交战的结果是拉蒙军队惨败,付出相当惨烈的伤亡代价才守住了边境线,而对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再度发起进攻。 克尔曼尼将军前几天之所以不在军区内,也是因为要去首都开紧急会议,商量下一步作战计划该如何进行。 “欢迎各位,欢迎。” 当众人通过层层关卡,来到一间极为隐秘的会议室里时,将军本人已经坐在了上位。 他有着极为粗狂的样貌,大约中年,下巴包括两侧面颊都留有一大把浓密的虬髯,是典型的中东男性扮相。 但对魏尔伦来说,麻烦的是这位将军的英语口音太重,使几乎听不懂的他只能全程保持沉默,连自我介绍都是兰波帮忙说的。 克尔曼尼将军也没计较魏尔伦的沉默寡言,反而在听兰波说完他们之间的关系后,用一种相当微妙的目光来回扫视片刻,才继续说道。 “没关系,我并不计较这个,只希望你们能为我带来满意的结果。” 显然他想得有点歪,甚至还违背自身信仰,相当宽容的替神原谅了他们。 立刻反应过来的兰波有些无言,但好在从魏尔伦的反应来看,他没听懂这个“自诩格外开明的”将军刚才在说什么。 甚至对于阿伊莎调侃冲他眨眼睛的无声坏笑,魏尔伦也是气势冷然的瞪了回去,只当又是这家伙不知好歹。 等所有人都简单介绍完身份后,克尔曼尼将军也终于说起这次的任务委托。 “这次的任务非常特殊。确切地说,我甚至不确定你们能否接受。” 那道犀利的目光逐个从他们身上掠过,在样貌最为年轻的兰波与魏尔伦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克尔曼尼将军并没有想过他们竟然会招募到未成年——甚至还可能是那种关系——但蛇头再三保证这两人的战力,给出许多过往的战绩总结作为证据。 罢了,如今的少年兵也不少见,只要结果符合预期,他压根不在乎是以什么形式实现的。 “当然,我这边也有其他执行方案已经展开,你们要是能抢在他们前面成功,报酬自然丰厚;假使中途失败,也别指望会有援军帮忙。” 克尔曼尼将军同样先做了个惯例提醒,熟悉行业规则的众人皆无异议。 “那么时间紧迫,我就直说了。” 确认没人退出这次任务,将军才语速缓慢的开口道,“你们知道【异能】吗?” 兰波恰到好处的露出些许惊诧,而其余几人则是心有余悸地纷纷点头——像他们这种在行业混了多年,又有门路的雇佣兵,没听说过【异能】的存在才是稀罕事。 “但拥有特殊攻击方式的异能者很少见,目前听说只在欧洲那边的战场出现,攻击性与杀伤力都大得恐怖。” 拥有大局观意识的阿米尔冷静回答道,显然对相关情报了解颇深。 “亚洲也有不少,只是那个始终保持中立的大国太过神秘,我们根本打探不到信息;日本又与德国结成同盟,异能者与军队同样被派往欧洲,几方势力正打得昏天黑地。” 略年长的那位女性——贾米拉同样对当前局势很有经验,接话又补充了一段。 “目前来说,确实如此。” 克尔曼尼将军颔首道,“虽然异能只有异能者可以使用,且效果未必适合战场;但还有一样东西,是普通人也能使用的。” “【异能武器】。” 魏尔伦的耳朵捕捉到最后这个哪怕英语也刻骨铭心的单词,蓦地抬眼。 与兰波推断的相同,那个异能技师十有八九是被扎赫兰政府发现行踪,而后强行征用了! “【异能武器】?” 阿米尔迅速理解了这个单词的意思,“扎赫兰那边研究出来的?” “没错,在一周前的战役中,我们发现扎赫兰那边有几个精锐士兵装备了枪械外形的【异能武器】,效果未知,但杀伤力比普通的火丨枪要大很多。” 谈起这件事,克尔曼尼将军嘴角下撇出格外烦闷的弧度。 “外观照片稍后会给你们,而我需要你们前往扎赫兰,将它完好无损的偷回来。敌人有的好东西,拉蒙当然也要有。” 难怪将军会私下招募雇佣兵完成任务,他们的时间倒是赶得正巧。 兰波在心底迅速分析现况,怀疑这些异能武器大概率就是安托万·吉拉尔被扎赫兰政府强行要求研发的。 虽然【异能武器】是能让普通人也获得超自然力量的方式之一,但有资格研发它的人必须是异能者,且他的异能力还需要有这方面的天赋,人数比异能者还要稀少。 既然他们顺利获悉了关于这位异能技师的具体线索,之后就好找多了。 “以上,我要说的就这些。” 克尔曼尼将军解释完这次任务,又将好不容易拍到的武器照片发给他们看,表示会提供车辆、物资与一笔资金,希望他们尽快出发。 “如果偷不回来,就地摧毁。” 他在最后补充了这么一句,目送这只雇佣兵小队开车远去。 ………… 扎赫兰与拉蒙的交界处,提拉兹镇。 重点交战区的警戒太严格,兰波他们很难走近路跨过边境线,索性绕了个大圈,开着这辆友情赞助的越野车,在荒无人烟的大片沙漠里穿行。 虽然花费的时间多了一倍,但路程很顺利,他们平安抵达了提拉兹镇。 在走之前,兰波特意让负责开车的齐亚德先到一趟黎波镇,他要去取定制好的狗牌。 一块边角圆润、在阳光下能折射出亮晶晶黄铜光泽的厚实铜片,每一行字都刻得清晰而流畅,是当地的语言。 “这上面写着什么?” 将这块铜牌举起来打量的魏尔伦看不懂,于是问向身边人。 “你的名字,血型,以及一句话。” 兰波简单回道,但没有更进一步解释最后那两行小字是什么意思。 “嗯。” 魏尔伦点头,将这枚串了条金属链的狗牌挂在脖子上,铜片正好落在胸口,一低头就能看见。 他没有再追问,因为他清楚兰波没有翻译那两行字的意思——要他自己去学习库什图语,解读出正确的答案。 定制的狗牌已经拿到,他们也不再耽搁,迅速返回等候多时的那辆越野车上。 见兰波与魏尔伦出去再回来,后者脖颈上就真的挂了块铜制的金属牌,大卫顿时露出没眼看的表情。 “不是吧,竟然来真的!” 他在那里大呼小叫的表达震惊,但这两人谁也不搭理他。 魏尔伦反而像是炫耀一般,即便始终都冷着张脸,却又好似刻意让所有人都看见了,才将它塞进领口里放好。 明明是被套上理应为羞辱性质的狗牌,倒像是反过来向所有人宣誓了他对兰波的主权。 阿伊莎长叹口气,明白自己是彻底没什么机会了。 可恶,明明无论是黑发的,还是金发的,都非常合她口味啊…… 好在阿伊莎只是单纯喜欢“玩”,追求刺激与冒险,倒也没有想要使点坏主意强取豪夺的意思——就是表达好感的速度实在太过坦荡奔放,把魏尔伦惊到应激也是难免的。 但兰波不会承认自己也应激了。 他转过目光,将视野从窗外那片苍茫的土黄荒原移开,直至落在身边那更漂亮的、柔软的灿金色上。 对方正低着头,大片低垂的刘海隔绝了他人投过来的视线,也令兰波无法分辨他的目光落点。 坐过这么多次车后,魏尔伦总算差不多适应了机动车辆的颠簸与摇晃,不会再轻易露出很难受的晕车反应。 虽然此刻的他仅露出了小半张脸,也没什么表情,但兰波仍然隐隐感觉——或是说下意识的凭直觉认定——魏尔伦正隔着那层衣物织料,在注视那块定制的狗牌。 他似乎很开心,哪怕普通人只会对此感到排斥。 兰波不否认自己在这个推测结果上投注了些许感性因素,却也并不打算向对方确认。 甚至在魏尔伦察觉到兰波在盯着自己、抬眼想要捕捉到他的视线之前,兰波就将脑袋连同目光一并转回窗外了。 墨似的半长发被束在脑后,仅剩些许偏短的碎发垂在那双蜂蜜似的金眸前,又迎着炎热的旱风而纷乱扬起。 即使没有问出口,兰波也能确定的一点是…… 就目前而言,他并不讨厌这段与魏尔伦结成的特殊关系。 “可【哔——】算到了!” 大卫跳下这辆地盘极高的越野车,边将身体的各个关节拉伸得噼啪作响,边发出一声夹杂F开头单词的感叹。 “注意你的言辞,大卫·多诺万。” 自他身后走出的贾米拉幽幽提醒,把对方吓得一激灵,“这里还有两个未成年。” “……我讲话还需要关照他们的心理健康吗?他们随手就能把我打死!而且你看看那两个人,我都还是个只能在任务结束的假期里找一段露水情缘的单身……” 大卫很是不服气,一连串反驳的语速快得像机关丨枪,委实不懂什么叫做说话与沟通的艺术。 难怪在他们那支固定搭配的三人小队里,负责对外洽谈的是除他以外的两人。 正好下车的兰波:“………” 跟在兰波身后下车的魏尔伦听不太懂这个大块头说的具体内容,但直觉不是什么好话。 是在说他和兰波? 就在魏尔伦考虑是否需要用背包里的冲锋丨枪给对方一梭子时,贾米拉发出硬邦邦的干咳,听上去想随时都给家伙来一匕首,以免这个混蛋又因为乱讲话而得罪人。 大卫被咳得话语噎在半途,悻悻的收声,不敢再继续讲了。 “就是因为讲话不好听,长相也不及格,你才只有露水情缘啊。” 阿伊莎发出幸灾乐祸的看戏笑声,同样挨了一记阿米尔表情严肃的脑瓜崩,不敢继续当面嘲讽自己的临时队友了。 剩下阿米尔与贾米拉对视一眼,分外心累。 真是的,一个队伍里有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 好在虽然大多数雇佣兵的性格与怪癖都千奇百怪,但能成为身经百战的老手,他们的战斗能力与职业素养是毋庸置疑的。 趁着夜色,齐亚德相当快的处理掉了那辆太过醒目的越野车,将后备箱里的物资都做了一番掩饰后,背在身上。 众人也换了身衣服,给自己套上当地风俗喜好的宽大白袍,假装他们只是一队普通的徒步苦修者。 武器都藏在了白袍底下,从外观看不出任何异常。 在这个宗教信仰浓厚的国度,为了各种目的而进行的苦修者到处都有,他们这样的装束并不起眼。 “我们需要沿着尼姆鲁河,从提拉兹镇的外围绕过去,潜入安巴尔苏?镇。按照克尔曼尼将军的说法,那样【异能武器】目前正被那里驻扎的军队使用,让他们吃了个大亏。” 由齐亚德帮忙拎着油灯照明,阿米尔就地摊开一张折叠多次的泛黄地图,示意众人围近些。 贾米拉沉吟片刻,“但这种能改变战场局势的好东西,看管的警戒级别肯定是最高的。” “你说的没错,所以我们需要先摸清【异能武器】被存放在哪里,以及守卫的换岗时间。”阿米尔颔首,“这点可以由你来帮忙完成吗,贾米拉?等我们成功到达安巴尔苏镇后。” “交给我吧。” 擅长潜行与侦查的贾米拉十分痛快地答应了。 “之后,我们还需要考虑潜入军方设施时的战力分配、盗取【异能武器】成功的后续接应、身份暴露被追杀时该如何撤退、乃至任务失败的应对等各种作战预案……” 阿米尔有条不紊,提前将任务执行阶段会发生的绝大部分可能性都逐一列举出来,并组织众人讨论出大家都能接受的应对方案。 兰波不时会插话两句,指出他们都没想到的方案风险点,令阿米尔既惊又喜的端详他好几眼,就像挖掘到了一个绝世好苗子。 不过,魏尔伦与兰波的表现截然相反,是一如既往的极其安静,只有在特意点到他的名字时才会冷淡应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即使阿米尔想要给他安排任务,后者也会先看向兰波,完全忽视阿米尔的询问。 直到兰波用相似的语句向他再温和复述一遍,魏尔伦才会跟着回一个“好”的单词——仿佛他答应任务安排的对象并不是阿米尔,而是兰波。 对此,阿米尔也算是见怪不怪。 他干佣兵的时间这么长,什么稀奇古怪的关系都见得多了,能好好做任务就行。 再三确认没有疏漏后,这场简陋的战前会议便宣告结束,阿米尔将地图折叠起来,小心地收回腰包里。 众人就地休整一晚,明天一早出发。 七个人的队伍太显眼,他们商定分散离开,到安巴尔苏镇内后再去固定地点汇合。 刚经历过一场苦战的安巴尔苏镇残破不堪,炽热的阳光将触目可及的灰白色断墙照得闪闪发光,好似嵌在荒漠里的一把碎钻——但在此时此刻的平静之下,战争永远无法掩盖其本身所带来的巨大残酷性。 兰波自然是与魏尔伦同行,轻松就从防守死角潜进了安巴尔苏镇,正匆忙赶往碰头地点。 魏尔伦紧跟在兰波身边,那双淡色鸢眸极为警惕地四处逡巡,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 “小伙子!哎,你们!” 走过其中一段路时,不远处忽然有声音呼唤起他们——是一个声音苍老但和蔼的女性长辈,用的是阿拉伯语。 二人赶路的步伐一顿,脑海里的警戒瞬间拉到最高。 听不懂阿拉伯语的魏尔伦条件反射就要动手,被兰波用手势生生拦住。 “怎么了,婆婆?” 片刻后,兰波若无其事地侧过身来,同样用阿拉伯语回答她,流利得仿佛这就是他的母语,“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吗?” 他迅速扫了眼这位正站在椅子前的老婆婆。 发丝花白,脊背佝偻,脚步虚浮无力,围墙旁靠着根拐杖,身后是垮塌半截的矮楼,小块的碎石都被清走了,整体看起来还算整洁。 但与之相对的,是她用石头砌起一圈低矮的围墙,填满土,种了点蔬菜与花朵,正在她身边长得翠绿,一看就打理得很仔细。 “抱歉啊,打扰你们一下。” 老婆婆歉意道,“我看你们风尘仆仆的,是苦修者,还是旅人?” “…苦修者。” 兰波谨慎回道,“和长辈走散了,正在找他们。” “这样啊,难怪看你们这么匆忙,” 老婆婆话语间的歉意更深了,“我想请问你们,是这样的,我坐在这里,问过每一个从我家门口经过的人……您能读写阿拉伯语吗?” 这个问题听上去很离谱,但事实的确如此——能说阿拉伯语并不意味着可以识字,这片土地上的文盲率要比想象中的高许多。 “嗯,我会。” 距离小队集合的时间还十分充足,兰波点头应下,并看见对方大松一口气,露出惊喜而开心的神情来。 “可以帮我读一封信件吗?抱歉,是我最近从储物箱里找出来的旧信件,但一直找不到识字又愿意帮忙的人读内容。” “我很乐意。” 只是帮忙读信这点小事,兰波没有拒绝,并用英语简单向魏尔伦解释了下。 等老婆婆返回屋里取信,他们才发现建在地面之上的小楼早已被废弃,她住在只有半扇门露在外面的地下室里。 而那封郑重交到兰波手里的信也同样泛黄严重,捏起来甚至有些脆,透出一份沉甸甸的陈年岁月。 兰波小心地打开这封信,生怕再多用点力就把它捏成了碎片。 “这是一封,嗯,您的丈夫写给您的信,开头是……” 字体有些潦草,当初落在纸张上的墨水也洇染严重,好在还能勉强辨认。 确切地说,这是一封遗书,里面先是絮絮叨叨讲了许多他们过去的快乐相处,又聊到后面想要交代的琐事。 “大黄会偷吃鹰嘴豆饼,记得额外准备一份,剁碎些,拌上煮熟的鸡肉;院里的百日草是我种给你的,还没开花,可不能当成杂草拔掉;我听说东边有座寺,虔诚去拜的话就能治好瓦立德的病,路费我已经攒好了,就藏在床底的箱子里;我们亲爱的穆娜不想嫁就算了,陪着你也很好;还有你的卧室,我重新粉刷墙壁,画上了……” 坐在椅子上的老婆婆听得呵呵直笑,边逐一回答兰波读出的这些内容,就像真的在与她的老伴对话。 “大黄早就没啦,有一天出门时被别人打去吃肉了;花什么的我又认不出来,只能都一起养起来后再除草;寺庙已经被炸没了,瓦立德在你走后没一年就跟着病死了;穆娜也死在去年的空袭里啦,连带我的卧室也全塌了……” 兰波越念越沉默,直至这封信终于读到尽头,诉说完满腔不舍的恋慕。 “……爱你的,奥赛尔。” 比起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兰波,老婆婆反而十分开心。 她拄起拐杖,又拜托兰波稍微等片刻,自己则再度返回地下室,拎了一壶冒着热气的羊奶茶出来,连带还有两个杯子。 “给,这是谢礼,还有这些钱。” 她将冒着热气的两杯羊奶茶倒给兰波他们,又从衣服口袋里翻出一个扁扁的小布袋,看上去已经是她所有的家当。 兰波拒绝她的钱财,只喝完了手中那杯的羊奶茶——作为读信的报酬。 全程听不懂对话的魏尔伦对现状有些不明所以,但跟着慢慢喝完了手里那杯奶茶,似乎还挺喜欢。 交还空杯给老婆婆时,她还在不停地道谢。 “不准备离开这里吗?” 道别前,兰波对她说,“这里是交战区,太危险了。” “不了,就在这里晒晒太阳也挺好的,”老婆婆坐在阳光铺满的小院里,笑着朝他们摆手。 “何况,还有这么多花陪着我呢。” 身负任务的兰波缄默半晌,朝这位在信件里被亲昵称为依莎的老婆婆点头。 “保重。” ——即使他们彼此都知道这大概就是最后一面。 包括这片在视野内不断延伸出去的残垣断瓦在内,这便是兰波最为厌恶的景象,也是他决意抛弃过往、加入DGSS的缘由。 在走出很远后,魏尔伦心有所感般回头,看见老婆婆依旧坐在院内的椅子上,远远地朝他们挥手送别。 不知为何,他的心底蓦然一动。 “阿兰什。” 他低低唤了声兰波的假名,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我还给她空杯时,往那壶奶茶的底部压了一些钱。” 兰波并没有跟着回头,连脚下的步伐也再没有片刻停歇。 “但只做这些是不够的,远远不够。” ——他的声音无意识放轻,宛若沉入了那些早已模糊的过往回忆。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惜舍弃姓名也要成为DGSS的特工,听命于法国政府……保罗。” “我讨厌战争,就像我讨厌寒冷那样。” 第22章 在成功汇合, 这支雇佣兵小队的执行力非常迅速,立刻有条不紊的展开工作。 负责摸清军队驻扎及站岗巡逻时间的贾米拉仅花费三天,就带回了一本凌乱记满各种符号的手札。 “有一个武器库看守最森严, 我怀疑东西就在那里。” 贾米拉指着这些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速记符号,逐一向众人解说。 “这是巡逻线路,这是站岗点,这是换班时间……我们可以在晚上3点从A处潜入,然后走这条路绕开瞭望楼,那里正好是他们的视线死角……或者走这边,只需要悄无声息的干掉几个士兵, 换上他们的衣服……另外,还需要安排几个人在外面接应……” 大致敲定完行动路线,开始分配行动人员。 除去在外围警戒的贾米拉、远程架狙支援的大卫、负责接应的齐亚德和阿伊莎外, 由沉稳老成的阿米尔与战力最强的兰波及魏尔伦担任盗取【异能武器】的主力,以确保任务尽可能一次成功。 这个商议结果也是兰波主动促成的,毕竟他还需要确认【异能武器】是否由名为安托万·吉拉尔的异能技师制造, 以及对方是否也被关在那里。 只旁听不参与的魏尔伦安静坐在稍远些的椅子上,将今晚要用到的枪支逐步拆出弹匣、护木、握把、枪管等零件, 用无绒布仔细擦干净,又给扳机与撞针涂上专用润滑枪油。 中东地区的风沙太大,气温也高,维护枪支的频率需要更高, 也更需要耐心。 直到会议结束,兰波来到魏尔伦身边——而后者也立刻转过头,那双漂亮的浅鸢色眼眸一眨也不眨地看向兰波,好似专注等待着他的指令。 兰波也没有让魏尔伦的期待落空,用缓慢而清晰的语速, 将刚才确认的作战方案通过简单易懂的语法与单词重新表达了一遍。 讲到半途,他还会向魏尔伦确认是否有哪一句没听懂。 虽然兰波在训练魏尔伦时总是十分严苛,会冷酷压榨对方哪怕一分钟的空闲时间,没达到要求还有会惩罚。 但另一方面,兰波并不会真正用言语或行动贬低或打压魏尔伦,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也会尽可能关照他,拟定最契合对方性格的人设——哪怕他需要承担的那部分会变得更辛苦一些。 魏尔伦或许还不理解兰波在背地里为他做的那些事情,却依旧会拼尽全力做到比兰波所期望的标准,在此刻同样听得专注又认真,努力理解每一句话的意思。 摆在桌面的那盏油灯仅能照亮周围的小片空间,此刻却仿佛在用光将这一坐一站的二人柔软的笼罩起来,划分出一层外人难以侵入的无形壁障。 正准备回房的阿伊莎看见这一幕,脚下顿时就走不动了。 “都吃过好几次亏了啊,就不要再肖想了吧。” 阿米尔路过她身边,用对方的母语——德尔沙语幽幽出声劝道。 如果说用英语交流,算是以同事或搭档身份在公事公办的讨论;那么改成德尔沙语,可以说是建立在更熟稔而亲昵的血缘关系之上的私人告诫了。 “知道啦,我就是看看嘛。” 阿伊莎的目光仍然没有移开,反而声线飘忽着,又仿佛透出了些许欣赏般的喜悦与期待,“他们两个人在一起还不够赏心悦目吗?啊对了,你说,他们介不介意让我……” 她的话没能说完,就被阿米尔一把捂住嘴,“唔唔唔”着毫不留情拽走了。 不管这丫头接下来打算说什么,肯定不会是什么能让他们开心的好话。 他刚才用眼角余光捕捉到阿兰什往这边偏了下视线,又重新看回端正坐在桌前的弗雷尔——以阿兰什在外语上的精通程度,鬼知道他听不听得懂德尔沙语呢! 等天空那轮明月高悬,短暂修整完毕的众人已提前动身出发。 按照预订计划,齐亚德会在附近花钱弄来一辆不知道几手的破皮卡,将他们载到距离目的地两公里左右的土丘旁。 所有人都佩戴无线电耳机,方便在分开后也能及时汇报情况。 阿伊莎会留在车上照应并协助警戒周围环境,大卫背着狙击丨枪去能观测到军营的制高点,贾米拉则跟着主力走一段路,停在距离潜入点不远不近的地方,随时为他们的后撤提供支援。 至于阿米尔、兰波与魏尔伦,自然是在剪断外围的铁丝网后,从这块防守薄弱处溜了进去。 “往这边走。” 身穿黑衣的他们伏低身体,精准绕开一队又一队背着枪到处巡逻的士兵,悄无声息打晕看守的警卫,用从他们身上顺来的识别卡刷开门禁,一路往最深处潜行而去。 魏尔伦始终保持让自己略微挡在兰波身前的站位,精神紧绷着扫视周围环境,显然不愿意在这次作战中让兰波受到半点伤害。 他并非不信任兰波的能力,只是下意识想要这么做而已。 曲折的走廊空荡且死寂,仅有顶部的几扇透气窗,很小,光线暗得几乎看不清两米开外的视野。 通往这层的楼梯前站着两个士兵,已经被他们解决了,连警报信号都没能发出来。 按照贾米拉画出的地图路线,这条走廊最深处的那个房间,就是存放【异能武器】的所在。 “是这里吗?” 简单描述完环境,单手按着无线电耳机的阿米尔用气音询问贾米拉,并得到肯定的回答。 “武器库的门口还会有两个士兵站岗,记得提前解决掉。” 贾米拉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所有人都能听得见。 “好,等我们近身就动手。” 阿米尔迅速估算了下距离,发现他们还需要再走大约35米的距离,便轻声回道。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贾米拉在听见这句话后,反而满含疑惑的开口,“为什么要近身再杀?” 阿米尔愣了下,“…因为夜晚光线不好看不见?” “等下,走廊没点灯?” 当贾米拉这句骤然警觉起来的问句一出,所有人瞬间产生不妙的预感—— 糟了! 在这片难以视物的黑暗里,来自敌人的攻击同样也悄无声息,响起在走廊上的仅有一道轻微的破空声,好似有人用指头戳破一张餐巾纸。 但它的杀伤力并不比用火药激发的子丨弹小多少。 阿米尔在察觉到异常的瞬间便朝旁边滚去,却只做到了避开心口要害。 那把【异能武器】射出的“子丨弹”轻松洞穿他的防弹衣,给他身上开了个硬币大小的贯穿伤口,往外汩汩淌血。 即使是装了消音丨器的手枪,动静也要比这大得多。 而敌人还能精准看见他们的位置……红外成像仪吗! 那必须尽快解决掉对方,否则在这条没有躲避物的走廊上,他们大概率会被那把【异能武器】轻松团灭! 阿米尔强忍痛楚,正要出声提醒另外两人,却听见黑暗中再度传来一声轻响—— 敌人再次开枪了,间隔时间几乎没有,明摆着不想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第二枪瞄准的是兰波,魏尔伦眼神一凛,毫不迟疑地挡在兰波身前。 与此同时,魏尔伦的周身也涌动起浅淡的漆黑波纹,显然打算用操作重力的异能弹反所有接触到他身体的子丨弹。 现在是紧急情况,他没有必要再掩藏自己的异能。 何况,他的【重力操纵】天然克制所有物理层面的攻击,不论是冷兵器抑或热兵器,对他的杀伤力都与空气无异。 ——除非是,被压缩的真正空气。 胸口传来的疼痛是如此清晰、尖锐且陌生,令魏尔伦在抬手压住这道不断出血的伤口前先一步错愕睁大眼,似在质疑自己为何会受伤。 但此刻不是吃惊的时候,兰波在见到魏尔伦踉跄向前跪倒、只能用手勉强撑着地面时,立刻反应过来那把【异能武器】根本没有实体的、能够被魏尔伦触碰的“子丨弹”! 第三枪同样被扣下扳机,目标依然是没有倒下的魏尔伦…! 察觉攻击到来的心念电转之间,兰波的反应比它更快。 在魏尔伦试图忍痛做出闪避前,他的视野内已出现兰波踏前一步的身影——仿若一株能遮风挡雨的、足以令他在危险中骤然感到安心的苍苍劲松。 而接下来发生的场景,是如此清楚地倒映在那双睁大的、微微颤动的鸢眸深处。 魏尔伦的【重力操纵】拦不下空气凝成的子丨弹,并不意味着兰波的【彩画集】拦不下来。 流淌着深红色泽的亚空间壁障以兰波抬起的五指为中心,自魏尔伦的眼前飞掠而过,转瞬间便构筑出一道坚固无比的防御,将这条走廊切割成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也拦下了那发无声无息、连弹道都难以捕捉的空气弹。 阿米尔已经被眼前这番展开震惊到彻底失去言语,无法理解他们为何会被一个庞大的深红立方体框在其中,而这绝非人力所能搭建的神迹。 敌人显然更加难以预料这离奇的景象,但接二连三的开枪并不能让他再度占据优势,反而成为一种徒劳的自救。 因为在下一刻,这个将半条走廊都笼罩在内的亚空间立方体,随着兰波的心念一动便急速扩张,直至使范围覆盖到35米外的走廊尽头—— 仅发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气音,使用那支枪械类异能武器的士兵便彻底倒下,永远停止了呼吸。 在兰波用异能展开的这片亚空间之内,他本人即是操控一切、连物理法则也能随意改变的【神】。 但此刻,在那周身浮动的暗赤雾霭之中,兰波没有再理会那具尸体,而是侧过身,目光转向正为眼前光景而瞠目结舌的阿米尔。 “事态紧急,还望你理解并帮忙隐瞒,” 他的语气平淡,出口的威胁意味却令阿米尔悚然一惊。 “阿米尔·法拉哈尼先生。” 第23章 【异能者】。 阿米尔心底浮现出这个单词, 并为此而感到难以言喻的持续战栗感,沿着脊椎一路攀至头顶,几乎炸得他头脑昏沉。 他当然听说过异能者的存在, 但那些都是在战场搅风搅雨的恐怖怪物,他只是接点战场边缘的活计干,怎么可能会与他们有交集? 但此时此刻,他的面前就站着一个真实的怪物。 一个抬手间就切割世界、掌控空间的怪物,足以将一切都轻而易举的摧毁,人命更是不值一提。 而他甚至还没有成年。 甚至连这句话的意思也很明显——阿兰什根本不是什么西亚地区出身的少年雇佣兵,伪装成这个身份不过是另有所求, 且劝告他最好机灵点,否则让他死一下也不过举手之劳。 威胁的口吻是轻描淡写,却如同大山压在阿米尔的肩头, 让他在疼痛与失血的眩晕中还能勉强保持清醒,努力点了点头。 甚至,在这极其紧迫与压抑的氛围中, 阿米尔还能苦中作乐的庆幸眼下只有他在——要是换成自家那个不省心的阿伊莎来,还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他的思绪不由恍惚片刻, 随即听到阿兰什的回应,却并不是关于刚才的威胁问题。 “你先给自己包扎伤口,”对方淡淡道,“然后帮弗雷尔处理他的。” 阿米尔躲闪及时, 仅被那把【异能武器】击中侧腹位置;魏尔伦却因为要给他挡下攻击,根本没有闪避的动作,导致左肩被打穿,距离心脏仅差几公分。 比起还有余力讲话或思考的阿米尔,此刻的魏尔伦左手无力, 目光已恍惚着虚散开来,紧紧抿起的嘴唇依旧苍白,仅靠右手进行粗暴的压迫止血。 他还能坚持不昏过去,纯粹是在靠意志强撑。 见魏尔伦的情况紧急,阿米尔也不再纠结异能者的事情,赶紧先给自己处理好伤势,又过来扶住摇摇欲坠的魏尔伦,将他伤口处的衣服撕开,清理上药包扎。 所幸在这片用异能隔离出的深红亚空间内,他们不必再担心会有敌袭。 而兰波在旁边认真看了一会,确定魏尔伦的伤势已经被阿米尔妥善处理好,不会再有生命危险后,便转回身去,走向那具倒下的尸体。 阿米尔帮忙撑着魏尔伦的身体,扭头就看见兰波一直来到士兵尸体旁,弯腰拾起了那把外形与步丨枪类似的异能武器。 “那是……” “嗯,那个将军要的东西。” 兰波来回端详了下手里的这支枪,确定它真的没有弹仓、仅靠扣动扳机就能射出“子丨弹”。 只要把这样武器交给克尔曼尼将军,他们的任务就完成了,每个人都会分到一大笔报酬,皆大欢喜。 阿米尔那原本凝重的心情顿时一飘,正要表示自己的高兴,却见到兰波没有收起那把异能武器,而是改为单手拎着,依旧低头看着那具士兵尸体。 ……怎么了? 他的疑问刚冒出心底,就见到那具原本一动也不动的尸体猝然一颤,用某种极度扭曲而怪异的姿势撑着地面,以常人难以做到的姿态一截接一截折动自己身体,直至彻底站起来。 而后,尸体睁开了眼睛。 “&!!!” 阿米尔倒吸口气,险些脱口吓出一句脏话,又因为对方的身份而硬生生卡在喉咙里,憋得险些岔气。 活见鬼了这是!! 而且很明显他扶着的弗雷尔也没见过这种情况,因为他能察觉到对方身体骤然一僵,浑身肌肉都绷紧了,显然也给眼前这诈尸的一幕吓得不轻。 “别紧张,这也是我的异能,可以吸收亚空间内的尸体,使它异能化,进而成为被我驱动的异能生命体。” 兰波似乎察觉到他们的反应,特意开口解释——或者说,特意向魏尔伦解释道。 “同时,我还可以将对方生前的人格和记忆的【程式】编入异能,让他模拟成几乎一致的生前模样。除去协助战斗外,他在回答一些问题上同样很有帮助。” 他的语速不急不缓,却可以令聆听者的情绪逐渐安定下来。 “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真是不可思议……” 顺带听到这番解释的阿米尔简直后怕极了。 他刚才要是拒不合作,岂不是也会变成一具任阿兰什操控的异能生命体?! 那边的阿米尔依旧在心有戚戚焉,魏尔伦却已听懂兰波要做什么。 既然这个士兵会使用异能武器,那么他大概率会接触到一些相关的秘辛,可以尝试询问对方是否见过那位安托万·吉拉尔——他们真正要找的异能技师。 只要获得一点线索,剩下的就好找了。 但这件事终归是机密任务,可不能让阿米尔那个外人知道——否则,就真的要杀他灭口了。 兰波看向那位异能体士兵的视线没动,仅有右手朝后方抬起,五指张开。 不过眨眼间,又一个浮动着暗红光芒的立方体顶替了阿米尔连带魏尔伦所在的那片空间,将他们与他彻底隔离。 如此一来,不管兰波从那个士兵记忆里挖出任何情报,都不可能会被第二个人听见了。 隔着两道半透明的深红壁障,仅能窥见阿兰什影影绰绰的身形,将这一切都拿捏得如此轻描淡写。 阿米尔为此生出难以言喻的震撼,委实难以想象这到底是多么强大而恐怖的能力。 过了片刻,他实在忍不住出声问魏尔伦。 “你也是异能者……?都这么强的吗?” 可惜,魏尔伦只是移目冷淡瞥他一眼,没有开口回答半个字,便又重新将视线放回了兰波那边。 阿米尔:“……” 总感觉微妙的被无视了,而且好像还有点被记仇上。 ……该不会是在埋怨有他这个多余的人在这里,他才不能听阿兰什与那个士兵的交谈内容吧? 冷汗,缓慢从额头滑了下来。 幸好这场交谈并没有持续很久,当那个异能生命体消失,而兰波转身朝他们走来时,周身浮动的暗赤雾霭已随他抬起的右手逐渐变淡,亦如这片深红的亚空间愈缩愈小—— 直到兰波将张开的右手五指握成拳头,缩小至他掌心中的那个迷你立方体也被彻底收了回去,消散无踪。 深红色的光芒同样完全熄灭了,走廊重新恢复成死寂与黑暗并存的状态,再没有能伤害到他们的东西。 “贾米拉来侦查时被察觉到了踪迹,但对方无法确认她的身份与来历,于是决定将计就计,安排士兵在武器库前守着,用异能武器杀死想要来盗取异能武器的窃贼。” 兰波简单说明了下今晚异常的缘由——这也是阿米尔能听的部分——后,便将那支步丨枪递了过去,并同时示意对方将魏尔伦交给他。 阿米尔顺势接枪松手,看着兰波轻松将魏尔伦背起;后者也好似突然安心了般,将脑袋靠在对方的肩头,疲倦闭上眼。 今晚的经历一波三折,魏尔伦与阿米尔都不慎惨烈负伤,兰波还被迫暴露自己的异能。 魏尔伦其实也用了,但当时的走廊光线太暗,阿米尔看不清浮现在他周身的漆黑重力波纹,还以为只是主动给兰波挡了一枪。 不过,今晚的收获倒也算是皆大欢喜,雇佣兵小队可以用那把抢回来的异能武器向将军交差,兰波也从那个被读取了记忆的士兵口中得知了异能技师——安托万·吉拉尔的下落。 “他和家人都在扎赫兰的首都,被软禁在郊区的一栋军事研究所里。等你伤好了些后,我们就出发。” 在任务情报的同步上,兰波不会隐瞒魏尔伦;亦如那时他要用亚空间隔绝的确实只有阿米尔,魏尔伦纯属被牵连了。 而且,阿米尔也确实是最有明智判断力的那个。 在拿到异能武器撤退的那晚,见到阿米尔与魏尔伦伤势的众人大惊失色,而他依旧先强撑着没有昏迷,将事件经过重新编纂,变成了“贾米拉侦查被发现,敌人顺势安排了埋伏的士兵,而他们也及时反击杀成功,才侥幸没事”。 既没有提到兰波的异能,也没有暴露兰波后来还向那个士兵额外打探了某些情报的行为。 兰波当时没有立刻就相信他的保证,而是等齐亚德赶紧开车将伤患送到最近的医院后,又不动声色观察了一段时间,才在心底免除他的死刑。 其实,只暴露了异能倒也没什么,也就是带给负责善后的DGSS情报部稍微大一点点的麻烦而已。 但兰波还是有点强迫主义思维,更喜欢完美且高效的解决任务——至少不会让意外彻底脱离他的掌控。 正如此刻,他伸手便将想要起身的魏尔伦重新压回病床上躺好。 “动什么?” 兰波微微蹙起眉心,显然不太高兴魏尔伦在伤口缝合后的第二天就开始不安分。 “…我觉得我没什么问题了。” 被迫躺在床上的魏尔伦抬眼看着居高临下盯他的兰波,抿了抿唇后,还是出声解释,“现在就可以出发……” 因为昨晚发了高烧,他此刻的嗓音低而喑哑,逞强下依旧透着一股有气无力的虚弱,根本不像是能立刻动身出发的模样。 被那双冷冰冰的浅金色眼眸盯着,魏尔伦的话尾音量逐渐消失,甚至连原本的对视都默默错开,就好像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在犯错的学生。 “在我准许以前,禁止起身。” 见魏尔伦终于服从指令,乖乖躺好不动,兰波也再度坐回了床边的椅子,继续给手里的苹果一圈圈地削皮。 他的眼睫低垂,指尖压着一柄紧贴苹果的小刀,将皮削得轻盈又灵巧;阳光自身后的窗户照射进来,给这道身影勾勒了层泛着光晕的柔和轮廓。 那头墨似的微卷半长发也没有扎起来,而是凌乱散在锁骨,又被手指随意捋向耳后,只专注用小刀将苹果切成轻松入口的小块,递到魏尔伦的嘴边。 入目的一切是如此明亮且温暖,沁甜的汁水也随着齿尖咬合而充盈口腔,魏尔伦忽然觉得……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也很好。 第24章 对于阿米尔他们而言, 这次任务可以称得上圆满完成。 虽然在任务的执行过程中出现了两名伤员,但相比行业内整体较高的折损率,这次损失可以称得上微乎其微。 阿米尔的那道贯穿伤避开了重要脏器, 只需缝合好后,躺床上静养一段时间就没什么问题了。 而他常年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身体素质很好,伤口愈合得也比预期快许多,没多久就能下地溜达,做些活动幅度不大的动作。 魏尔伦的伤势却要麻烦些,医生说只差一厘米不到就会打中心脏, 实在是走运得很。 也幸亏这把异能武器不会像真正依靠火药激发的子丨弹那样会在人体里留下弹片,或因高速旋转的动力势能而搅出绞肉机般的致命伤口。 另外,医生还单独告诉了兰波一个治疗中的发现。 弗雷尔, 或者说魏尔伦,他身体的耐药性比普通人低许多。 “耐药性低?是指药物更容易在他身上起效?”兰波道。 医生点了点头,“是的, 例如低剂量的麻醉剂就可以对他产生在常人身上的预期效果,且反应十分迅速。” “这听上去是件好事, ”兰波说,“是有什么其他问题吗?” “也不完全是好事,”医生迟疑片刻,“低耐药性, 意味着任何化学成分的制品都很容易对他起效。除去药物的后遗症在他身上会很强烈外,还要注意酒精或烟草的影响……以及最重要的,毒素。” 能让医生特意来提醒他,想必是魏尔伦身体的耐药性已经低到不正常了。 是克隆人体无法避免的先天劣势吗,还是说…… “真奇怪啊, 他的身体其余各项数值非常好,甚至在某些方面完美得不可思议,简直像他还是个胚胎时就被人为修正过基因,刻意将这方面调得很低。” “但真的有人能做到这种程度?还是说这种情况竟然能是天生?” 在兰波走神思考的短暂安静内,医生又忍不住嘀咕着补充,越琢磨越是想不明白,“要不,再给他安排一点别的检查?比如DNA或染色体相关的…” 他并非本地的医生,而是来自于一个名叫【无国界医生】的国际人道主义组织,专门深入各个危险的战乱之地,不分种族、政治和宗教之别,仅为受到天灾或人祸的受害者提供医疗帮助。 因此,他本人出身于西方体系下的精英医学教育,对于前沿的医疗科技也都有所了解,甚至在加入【无国界医生】组织的这几年间,经手的病例与监测报告也数不胜数。 但魏尔伦,依旧是他见过最特别的一例。 “我想弗雷尔肯定是天生的,毕竟人体实验早在二十年前就被全球联合禁止了。” 不能再让他继续猜下去的兰波立刻客客气气开口,打断了这位医生一发不可收拾的学术精神,并将他请走。 “我明白了,感谢您的提醒,我以后会注意的。” 目送这位边走边还在嘟哝的医生离开后,兰波从走廊回到病房。 魏尔伦正坐在床上看书,但并非什么名著或哲学,而是一本关于库什图语的入门教材。 因为左肩不方便活动,他只能将书摊开在自己的腿上,只用右手一页一页地慢慢翻。 不过,此刻的魏尔伦现在明显有点走神,可能是听见了他和医生刚才的对话。 兰波开口,“保罗。”——那双鸢眸立刻朝他看过来,“再过两天就出发,去扎赫兰的首都。”他说完接下来的决定。 “好。” 魏尔伦慢慢点了下头,在停顿片刻后,还是没忍住出声询问。 “是刚才医生的话吗?因为我不是……”人类。 因为他其实不是人类,为了防止被医生发现这点,他们需要尽快离开。 “嘘。” 兰波竖起食指,将魏尔伦没有吐出口的那个单词压了回去,不容置喙。 “你就是人类,从我捡到你的那一刻开始就是。”他说,“之所以定在两天后,是因为接应我们后续行动的同伴要过来了。” “——” 魏尔伦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被这双浅金的、仿若神裁般的瞳孔注视着,让他将一切尚未出口的质疑都咽了回去。 “嗯,” 他应了一声。 “应该,就像你说的这样。” 魏尔伦确实听见了刚才兰波与医生的对话。 而那些字句,那些一个接一个被大脑接收到的英语单词,就好似一记敲响的法槌,终于让他想起自己并非真正诞生于母亲子宫的人类,是为了操控特异点而生的人工实验体。 他只不过是在效仿人类生活而已,工作也好,学习也好。 魏尔伦安静的收回视线,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书上。 兰波为他定制的狗牌依旧贴身戴着,此刻坠在胸口,沉甸甸的,早已染上与体温相近的热意。 那颗因真相被蓦然揭露而焦躁不安的心,也逐渐安定下来。 没关系的,他想。 应该没关系的,他想。 ………… 两天后,医院病房。 魏尔伦的伤势愈合得不错,整体行动已经没有大碍。 经过阿米尔他们的商议,大家决定先躲过扎赫兰军队在高强度搜查“武器窃贼”的这段时间,再带着那把【异能武器】返回拉蒙的锡安军区,找克尔曼尼将军领取报酬。 他们当时将血迹和踪迹清理得很干净,扎赫兰那边找不到窃贼的线索,又没办法广而告之的通缉,只能吃个哑巴亏。 但暗地里,他们也知道肯定是拉蒙指示人干的,隐隐有报复的意思,却又担心打不过获得【异能武器】的他们,反而下令让原本要进攻的作战停了下来,陷入相对稳定的双方对峙状态。 不过,兰波与魏尔伦不会跟随他们再返回拉蒙。 在得知安托万·吉拉尔下落的当晚,兰波就通过秘密渠道给DGSS情报部发去了讯息,让他们派两个人过来接手后续事务。 扎赫兰军方丢失了宝贵的异能武器,必然会大发雷霆,在一边地毯式搜查异能武器的情况下,一边更加看紧安托万·吉拉尔,催促他制造异能武器。 这反而是个好机会,敌人阵脚一乱,暴露出来的破绽就更多——他们必须要尽快赶往首都,没空再回拉蒙一趟。 魏尔伦还思考过他们该如何在不引起其余人与克尔曼尼将军怀疑的情况下,顺利从队伍里脱身。 结果就是当他在半夜听见窗户传来轻声的叩响,看着兰波起身去打开后,从外面翻进来的,竟然也是“兰波”和“魏尔伦”! 魏尔伦靠坐在床头,瞪过来的鸢眸圆溜溜的,令站在窗边的“兰波”发出声揶揄的轻笑。 “好可爱的反应,你没和他提起过我?” 他们的样貌完全一致,仅在着装上完全不同——半夜来的两位“访客”都罩着宽松的白袍,有个大到能挡住整张脸的兜帽。 “………” 看见“兰波”露出这种平时绝对不可能有的表情,魏尔伦的眼神顿时微妙起来。 “…这是居斯塔夫·福楼拜,他拥有能制造精神幻象的异能【圣安东尼的诱惑】,也可以给予他人一些精神暗示或记忆催眠。” 兰波轻叹了口气,对魏尔伦介绍,“还有他的搭档,路易·布耶。他们会代替我们在这里活动两天,制造不在场证明。” 扎赫兰首都距离这里大约有半天的车程,他们需要速战速决,找到并救出安托万·吉拉尔后即刻返回。 在提到“路易·布耶”时,被点到名字的“魏尔伦”仅是平淡颔了下首,就算做打招呼。 “哎呀,就这样暴露了我的异能?明明是我在给你帮忙哦,还有个家伙的记忆要修改吧?让我想想,几瓶葡萄酒才够谢礼呢——” 福楼拜笑眯眯的,抬手就揽住这位同伴的肩膀,还要用手指去戳他的脸,被兰波毫不犹豫的抬手挡住了。 但他竟然用“兰波”的脸做出这种堪称颠覆性的崩坏表情,实在让魏尔伦条件反射转过目光去,压根不想再多看一眼。 比起这个福楼拜,明明是他的搭档性格更像兰波…… “三瓶。” 兰波淡淡道,“这也是你的任务,作为我的协助者。” “听你的听你的。” 福楼拜潇洒一耸肩,半点也没有讨价还价的意思。 毕竟这家伙在任务里简直铁面无私,根本就是个连半点感情都没有、一切都以目标为最高优先级的“恶鬼”。 他这次竟然还能赚到三瓶葡萄酒,好耶! 福楼拜的心情超级好,那双眼眸一转,就盯上了正半坐在床头的魏尔伦。 “这是你终于定下来的新搭档?就是那个让你在内线咨询八音盒手工制作大师,又陪他……” “福楼拜。” 听出不对的兰波立刻出声制止这帮家伙闲不住的好奇心——就像那个之前特意来看他笑话的克莱芙一样。 用法语说了一遍还不够,现在又要用英语再说一遍? 不提这些难道就不能正常聊天? 见兰波终于有了点明显的情绪反应,福楼拜再次哈哈一笑,心满意足。 魏尔伦则一声不吭,完全不想搭理这个情感表达过于活泼的“假兰波”。 好在福楼拜也不是真的打算在晚上的医院病房开睡衣派对,只简单交接了下注意事项后,就开始互换衣服。 他们的白袍下只是普通的平民打扮,需要替换成魏尔伦与兰波此刻的装束,并代替他们在医院度过一段时间。 魏尔伦脱病号服很痛快,但怎么也不愿意将脖子上的那块小铜牌交给“另一个自己”,惹来福楼拜一记口哨,轻佻又戏谑。 “噢哟,玩得很花嘛。” “这种玩笑禁止开在未成年的身上。” 魏尔伦对福楼拜的那句暗示十分茫然,但兰波冷冰冰扫他一眼,气势太足,把福楼拜看得可不敢继续开玩笑了,用手在嘴前比出个拉紧拉链的架势。 衣服很快换完,兰波接过车钥匙,与魏尔伦从窗口离开,赶往扎赫兰的首都。 虽然年龄还不够考取驾照,但兰波开车的技术半点不差,在黑夜里飙得飞快。 车轮卷起的沙尘偶尔会通过打开的窗户扑魏尔伦一脸,呛得他直咳嗽。 不过,他们也不打算直接袭击军事研究所救人,这样不仅目标太明显,还会不得不暴露异能,极容易被敌人猜到来历。 如何让法国在不暴露自身插手的情况下搜救并获得这位异能技师,才是他们如此大费周章的缘故。 倘若只是抓住拥有情报的相关人员并拷问,对方有可能会说谎或者误导他们;但兰波的异能直接读取尸体记忆,直接杜绝了无数条可能的弯路。 “之后,我请福楼拜先潜入那间军事研究所,确认安托万·吉拉尔被软禁在里面后,给高层植入了一个强烈的心理暗示。” 兰波淡淡道,“直接攻进去不算困难,但动静太大。再加上安托万·吉拉尔的家人与他不关在一处,会出现当我们解救他后,扎赫兰政府迅速反应过来,用他的家人来威胁他的可能性。” “所以,心理暗示是让他们误以为会有敌军大规模袭击研究所,需要转移那个异能技师?” 魏尔伦恍然,“时间就定在今晚。” “没错。” 兰波赞许看了他一眼,飞驰的越野车也在此刻刹住,停在一座沙丘后方。 在不远处的道路上,有三辆军车组成的车队正在缓慢前行,前后负责看守的士兵都屏声凝息,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们正处于两座城市之间的荒漠上,远远望去,不见任何人影。 福楼拜本身的异能没有强大的攻击性,但在此刻,它就像诱饵,让真正恐怖的鲨鱼开始接近猎物。 瞬间展开的赤红色立方体如同一张怪物的大嘴,彻底吞没了车队。 第25章 【彩画集】能构筑的亚空间极广, 深红色的障壁凭空自世界的幕布中生成、蔓延,直至将所有人都化作无处可逃的囚徒。 “异能者,是异能者!” 站在车斗上的士兵瞬间惊慌起来, 子丨弹如暴雨向兰波这边倾泻——但没有一颗能打伤他,或者说,触碰到他。 实体的子丨弹,对魏尔伦而言,不过是恰好能作为反击的便利道具罢了。 他就这么站在兰波身前,根本不必躲闪,那些接触到他身体的子丨弹便调转方向, 以更快的速度骤然急射回去,轻而易举击穿了厚实的轮胎、金属的车厢,又让它们溅上大片猩红的血迹。 在魏尔伦的重力操纵面前, 再如何加固的掩体也不堪一击。 兰波的异能可以让他轻易剐去亚空间内的土地、碾压装甲车就像捏扁一个易拉罐,那些士兵更是毫无反抗的能力。 但这样做留下的痕迹太过明显,因此他只将亚空间当作隔绝求救信号及防止敌人逃跑的手段, 后续的攻击由魏尔伦来完成。 用子丨弹消灭他们,会被当成遭遇小规模的精锐部队攻击, 而非单枪匹马的两个人。 但在这些士兵看来,顶着数挺机关丨枪不停扫射的子丨弹,却能一步接一步,安然无恙朝他们靠近的魏尔伦, 根本就是裹挟恐怖风暴而来的人型天灾。 甚至他根本没出手,身边的人却在不断倒下。 谁这辈子能见识过如此恐怖的场景!? 有人想要逃跑,也有人想要求救,但四面八方竖起的深红壁障,让一切努力都付诸徒劳。 直到最后一个士兵倒下, 已经靠近中间那辆押运车的魏尔伦才缓慢吐了口气,握住车门把手。 它本身有车锁,又被拇指粗细的铁制栏杆加固过,焊上了沉甸甸的巨大锁链。 但魏尔伦只轻轻一发力,那扇车门就因此而扭曲、形变,伴随着吱呀作响的金属悲鸣,直至被强行扯了下来——露出车门后数双瞪向他的眼睛,堪称惊恐无比。 没见过谁能徒手扯烂车门的!甚至还是加固焊接过的押运车车门! 而他们惊恐的原因不只有这点。 一名守在里面的士兵,正用被吓到哆哆嗦嗦的手握紧枪,抵在安托万·吉拉尔的脑门上。 “你…你别过来,放下……” 习惯性说到“放下武器”的时候,他突然卡了壳——对方空手扯烂车门,身上什么武器也没有,哪里需要“放下”! “放下……你手里的车门!” 实在没有办法,士兵只能大声让敌人把他手中看一眼就足够肝颤的车门放地上。 魏尔伦发出轻声嗤笑,将仍旧握着把手的那个车门甩去一边,任由它以一条完全不符合物理惯性的抛物线摔在很远的地上,发出沉闷的动静。 士兵的心脏也跟着颤抖了下,发现对方根本没有降低任何对他性命的威胁。 外面一点声响都没有,押送的队伍已经全被这家伙杀光了! “离…离远点,否则我就杀了他!” 他只能又开始命令这个恐怖的家伙离远点,越远越好。 “有完没完,” 再三被威胁的魏尔伦不耐烦了,冷冷道,“你杀了他,难道就能活得下来?”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最后这个士兵头顶,让他持枪的手剧烈颤抖,食指逐渐移到扳机上,缓慢扣下—— 砰! 魏尔伦的身后传来一声枪响,擦过几缕灿金的发丝,笔直射入那个士兵的眉心。 他再也没能扣动最后一次扳机,缓慢倒了下去。 只留下安托万·吉拉尔以及他的家人,露出既畏惧又解脱的神情,小心翼翼的出声询问。 “是…是法国派来救我们的吗?” “是的,吉拉尔先生,您与您的家人都安全了。” 兰波垂下手里的枪,语气平静而有力,透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气势,使安托万·吉拉尔情绪迅速稳定了下来,劫后余生般大口喘气。 “太好了,太好了,我还以为会死在这片土地上,那帮畜生根本不是人……” “您不会有事的。”兰波安抚道。 “不,你根本不知道,他们相逼我和他们的研究员合作,一起研发一种恐怖的生化武器,根本不顾及平民死伤……” 安托万·吉拉尔终于能够痛快骂出声,恨不得将所有愤慨与不满的情绪都狠狠宣泄一番。 “我理解您。” 兰波耐心听着,没有打断这位被关押又被逼着干活的异能技师积怨已久的咒骂。 没兴趣听的魏尔伦则离开押运车,去确认是否还有活口。 过了好半晌,总算消停了的安托万·吉拉尔才扶好他的家人,从这辆已经接近报废的押运车里出来。 至于束缚在腕间的铁链,魏尔伦轻松就拽断了,根本不需要找钥匙。 成功救出安托万·吉拉尔后,他们接下来的行动再没有任何阻碍。 兰波先是伪造了下现场,让它更像是两股小规模部队交火,而扎赫兰那方不幸落败、异能技师也惨遭劫持的结果。 之后,他们重新架势越野车,开到医院附近——安托万·吉拉尔及他的家人留在车上,兰波与魏尔伦再度爬窗返回位于二楼的病房。 他们来去花费了一天多的时间,扮演魏尔伦的路易·布耶依然兢兢业业的假装伤患,躺在床上睡觉。 但扮演成兰波模样的福楼拜却连坐个椅子都不安分,整个身体后仰,直到椅子的两只前腿翘起,仅靠后面两只腿作为支撑点,惬意得一翘一翘。 如果不是在医院,他甚至还想点上一根烟,或者听些近来流行的爵士乐。 “唷,你们可算回来啦。” 察觉他们到来的福楼拜睁开眼,笑眯眯朝他们一挑眉梢,“任务完成了?不错哦——” 兰波:“………” 魏尔伦:“…………” 挑衅,用兰波的脸做出这种举动,根本就是在挑衅! 兰波抬手扶住额头,头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心累。 “下次再也不要你来当我替身。” “别这么说嘛,我演得还是很成功的,” 福楼拜笑着冲他挤眼睛,“那个深金短发的姑娘是不是同时看上你们两个了?哎呀呀,还真是有眼光哦。” 兰波:“………别告诉我你答应了。” “放心,我可是很有职业素养的,任务是任务,生活是生活。” 福楼拜从椅子上起身,和他们再度交换装束后就潇洒一挥手,跳下窗口离开了。 落后一步的路易·布耶与兰波对视一眼,从彼此目光里都接收到了几分无可奈何。 执行任务中的福楼拜确实是很可靠又理性的前辈,从来没有搞砸过任何事情;可一旦脱离任务,这家伙的跳脱与热情真是让人很难跟上节奏…! “我们会把安托万·吉拉尔平安送回法国的,” 路易·布耶轻轻点头,“他们会待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直到战争结束。” “这是我们都希望看到的结果。” 兰波应了一声,又见路易·布耶迟疑看向魏尔伦,便主动询问,“保罗怎么了吗?” 魏尔伦被盯得蹙了下眉,但没说什么。 “……或许是我的错觉。总之,我们听说你拥有了一位搭档,都感到十分高兴。福楼拜之前还说有空可以喊大家聚一起庆祝下,但我想大概很难凑到合适的时间。” 最后,路易·布耶也没有解释他刚才想讲什么,而是在笑着朝他们再次点头后,从窗户轻巧翻了出去。 即使转日的扎赫兰军方发现异能技师被劫走,大为震怒的开始强行地毯式搜查,连【无国界医生】组织所建立的这所医院也不放过,也依然找不出任何可疑的地方。 兰波与魏尔伦都有太多目击者提供不在场证明,阿米尔的记忆也由福楼拜帮忙处理干净,没人能猜到他们在中途偷溜出医院,袭击了一支押送车队。 反倒是把异能武器藏起来这件事,让雇佣兵小队的人手忙脚乱了好些时候,最后干脆涂上粉色的改装油漆,又往上面加了些额外的可爱装饰,塞给大卫·多诺万拿着。 “看我干嘛?” 面对搜查士兵狐疑的目光,大卫粗声粗气的开口,顺便展示了下自己硬邦邦的一身肌肉。 “我就喜欢可爱款的,怎么着?我看你也挺可爱的,要不现在就……” 对方顿时被惊得不敢再多问,赶紧去下一个搜查点。 等一轮搜查过后,他们就顺利离开了这所医院,用老办法回到拉蒙的锡安军区。 克尔曼尼将军十分高兴的接待了他们,并对这把又粉又可爱的异能武器啧啧惊叹。 “就一段时间没见,外形给搞成了这样?这是谁的品味?” “总、咳,总之,能用就行。” 阿米尔被众人用目光推出来,硬着头皮接话道。 “倒也是。” 实用主义的克尔曼尼将军也不计较,手一挥就让人把这武器收好。 “另外,我听说扎赫兰那边弄丢了异能技师,正在大发雷霆的到处找呢,哈哈。” 说到最后,他笑了两声,颇有些喜闻乐见的味道。 或许他一开始也怀疑过是不是这支雇佣兵小队干的,但他们要如何找到那位异能技师的所在地,又精准袭击了行驶至荒漠中的押送车队,且还能制造不在场证明呢? 克尔曼尼将军甚至对此感到遗憾——要是这些人真的能将异能技师也带回来就好了,拉蒙一定会成为最后的胜者。 “那您打算趁机发动进攻吗?” 阿米尔顺势往下问,换来克尔曼尼将军的否认。 “不,现在还不清楚是周边哪个国家干的,”他说,“拉蒙要是和扎赫兰再打下去,消耗力量,让那个得到异能技师的邻居捡了最后的便宜,这可是谁都无法容忍的结果。” 而这片战乱区所有得到相关消息的小国,都是这么想的。 如此一来,反而可以让大家都暂且保持对峙的状态,直到这份微妙而脆弱的平衡,再度被什么事件打破为止。 但至少,被封锁的战火区有迎来解封的可能了。 克尔曼尼将军将报酬发给他们,并安排车辆将他们送出哨卡。 这支临时组成的雇佣兵小队也在抵达瓦夏后就地解散,互相说了些送别的话。 “你们之后要去哪里?” 由于记忆被处理成他们并肩作战打败了守卫,阿米尔对兰波与魏尔伦的好感度很高,离别时特意来询问他们的打算。 “是啊是啊,下次任务也跟我们一起呗……” 阿伊莎也探出个脑袋,被阿米尔无情而坚定地按了回去。 早就说过别肖想了! “先去某个和平点的国家休息一段时间,再去西亚找点活干。” 兰波平淡回道,“如果有缘,我们会再见的。” ——事实上,他们会再度以偷渡的方式回法国。 只有位于那栋旧楼的安全屋里,才是魏尔伦真正能放松下来的地方。 他们回家了。 第26章 当兰波与魏尔伦任务结束、返回法国后, 时间已来到灿烂的夏季。 中东地区的气温酷热又干燥,他们大多数时候都需要在迷彩服外罩件白袍遮阳,或是待在较为阴凉的室内。 结果就是在所有人都觉得那片地区热到快要爆炸的情况下, 兰波感觉十分舒适,甚至在离开时有些不舍。 他天然讨厌寒冷,在时常雾雨蒙蒙的巴黎居住时,总得相当设法给自己多穿些衣服保暖,最好能一直待在暖炉旁不挪窝。 哪怕兰波在畏寒的程度与常人相比,已经可以算作是极端的异常。 但早在他加入DGSS时,就已经被对此感到诧异的高先生要求去医院做过全面体检, 确认并非生病或神经方面的问题,仅是纯粹的厌恶寒冷。 这样的体质还真是少见。 那位医生当时是这么说的,兰波对此不置可否。 只不过, 在执行任务上的必要伪装上,他能扛着会令自己感到寒冷的不适,使每一处穿着打扮的细节都表现得与常人无异。 但时至今日, 他仍然总是感到严酷的寒冷,尤其在任务结束、重新踏上法国的土地后, 兰波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街边的服装店,给自己买了件加绒的长袖长裤、以及一件长款风衣。 由于服装店里买的是夏装,这些还是他特意请店员从换季仓库里翻出来的。 顶着店员微妙的目光将风衣裹在身上后,兰波总算暖和过来似的轻眯了眯眼, 特意问魏尔伦,“你也要来一件吗?” 看着魏尔伦身上那件单薄的短袖,他总感觉对方也挺冷。 “……我不用。” 魏尔伦的心情同样有些惊诧,但被如今的他藏得很好。 不如说,当魏尔伦看到兰波在他面前流露出如此真实而生动的一面后, 内心反而隐秘生出了些不可言说的窃喜。 只有他见过这样的兰波吧? 这是否也是他们关系更亲近一步的证明? “那我再买一顶帽子,要有毛绒绒镶边的那种。全毛的最好。” 听见魏尔伦说他不需要,兰波便点了点头,没有强求也给对方套上一身厚厚的冬衣,足以捂出痱子的那种。 在夏季买过冬的厚帽子,店员还是头一次听见如此离谱的要求,但又不能和业绩过不去,只能把一大堆吐槽都憋在心底,最终龇牙咧嘴的去仓库给顾客找货。 趁着在店里等待的功夫,兰波也给魏尔伦买了些夏装——由于后者还是第一次过夏天,衣橱里根本没有对应季节的服饰。 魏尔伦眼下穿的还是临时用来方便偷渡的破衣服,乍一看跟乞丐也没什么两样。 好在他和兰波长得都实在漂亮,身材又高挑匀称,才在进门时就让店员不由自主看了好几眼,没有把他们赶出去。 “深色系的款式似乎更适合你。” 兰波将挂在展示架上的衣服一件一件看过去,不时转头扫眼魏尔伦,似乎在评估他适合的风格。 那双往常仅会冷漠紧盯目标的浅金眼眸,此刻却在专注的给他挑衣服。 这番举动实在太过生活化,令魏尔伦缓慢眨动眼睛,有点反应不过来。 毕竟兰波给他的印象总是严格且一丝不苟的,人生中好像只有将排程塞得爆满的任务与训练,别的什么也没有。 “我…都可以。” 魏尔伦想了想,发现自己对衣服也没什么特殊的喜好,“就挑便宜、款式简单的吧。” 他想起了藏在小矮楼里的那个熟悉的、朴素的家,知道自己肯定不能穿得与那里过于格格不入。 “不要说都可以,” 兰波严肃道,“如果按照你这个标准,那我能给你买的只有放在货架角落里的一双白袜子。” 没想到兰波还有这种幽默感,魏尔伦被猝不及防呛了下,只好也跟着认认真真开始给自己挑衣服。 他的左手还有些不方便活动,眼下只能用右手慢慢在这些挂起来的衣服里划过去,不时将感兴趣的一件单独拎出来,又在端详后重新放回去。 兰波站在他身边,偶尔还会出声给些搭配上的建议。 他当然放心让魏尔伦挑选,毕竟这家店本来就不是什么高档奢侈品专卖店,只是一家普通的服装零售店而已。 就算是标价最贵的衣服,在那些有钱人眼里也是根本不上档次的。 在店员好不容易给兰波找出一顶黑底白边的羊羔绒渔夫帽后,魏尔伦也给自己挑出了五套夏装,几乎都是纯黑或纯白的简约款,只夹杂有一件暗红的衬衫。 “太好了,这个很暖和。我要了,顺便把这些都包起来,还有他身上那套。” 兰波则将那顶渔夫帽戴在头上试了试,便痛快地一并付了钱,和魏尔伦离开服装店。 魏尔伦之前那身乞丐似的破衣服早在店里就被兰波扔进垃圾桶,换成新买的黑色短袖与休闲长裤,整个人显得利落又清爽。 然而,在大家都感觉冷的冬季与春季时,他们的着装差异不怎么明显,大家都穿得很厚。 等时间来到夏季,魏尔伦发现他们两个人就好像活在两个半球里。 一个北半球、一个南半球。 他没忍住瞄了兰波好几眼,发现他穿这么多、又走了半天路,竟然真的半点汗也没出,“………” “怎么了?” 总被偷看的兰波偏过头问魏尔伦,神情从容自若,“你喜欢帽子?我们可以返回去再买一顶。” 看兰波一眼就觉得热的魏尔伦:“……没有。” 又走了一段,他没忍住再次开口:“我们不用赶回去训练吗?” 平时的兰波可不会放任他们这么长时间都只在服装店挑选衣服,各项训练早就已经提上排程了,甚至连洗澡都恨不得给他放一段听力考考。 但眼下,兰波只是将专注看着前方马路的目光分了些给他,又缓慢移回去。 “不用,” 他十分温和的回道,“先带你去检查伤势。” 虽然已经在中东那边的医院里做过缝合,但那边医生治伤的目标是奔着“不死就行”去的,治疗手段有时难免粗糙。 何况魏尔伦毕竟是被异能武器伤到了,后续又强撑着活动,再经过一路颠簸回国,必须先去做个全面身体检查才行。 “好。” 听完原因的魏尔伦应了声,等坐上摇摇晃晃的公交后,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兰波在他面前变得随意且放松起来,是因为他挨了这一枪的缘故吗…? “——肯定是他心疼你啦,你想得没错!” 医院里,再度偶遇的福楼拜大力拍着魏尔伦右边肩膀,仿佛把它拍得啪啪作响就能增加对这句话的肯定程度——就像每敲一次木鱼,功德就能+1似的。 兰波也去做惯例的体检了,与魏尔伦不在一个楼层。 “你可是他的第一任搭档,第一任哦!之前啊,作为前辈的我想带他一段时间,结果被毫不留情的拒绝啦!哈哈!” 褪去伪装的福楼拜恢复成原本的容貌,深邃的海青色眼眸冲他一眨一眨,笑得比当初伪装成“兰波”时还要热情得多。 事实上,魏尔伦压根没见过福楼拜到底长什么模样,但在医院长廊相遇、对方朝这边一抬手打招呼——他瞬间就联想起了那位“过于活泼的兰波”。 而对方的性格更是开朗到魏尔伦无法招架,在听到“被拒绝啦”的时候,他还在思考该用什么样的话来安慰对方,福楼拜就先一步又快乐的大笑起来,。 “结果是你呢!哎呀,真是完全没想到,该不会兰波是喜欢带小孩的类型?嗯嗯,确实,你很乖啊,因为之前一直待在实验室里的原因?” 哪怕之前被兰波拒绝和他搭档出任务,福楼拜也完全没放在心上,反而愈发好奇究竟是谁能让兰波点头愿意接纳其为搭档。 他摸着下巴,没发现魏尔伦在听见“实验室”这个单词后,原本没什么反应的表情瞬间变了。 “……你们都知道我的事情?” 魏尔伦慢慢开口。 之前那个特意来找兰波的心理专家同伴知道他的来历,面前的福楼拜同样清楚。 “嗯?当然,”福楼拜歪了下脑袋,“DGSS来了位新人,还是兰波亲自带回来的——更别提他还改了代号——大家肯定会好奇下你是什么身份嘛。” 魏尔伦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福楼拜看不出他在想什么,还以为是不高兴自己的秘密被那么多人都知道了,便并拢二指举起,调皮摇了摇,“你要是不开心,我去用异能力把他们都催眠了?” “…………” 魏尔伦震惊看向这位一开口就格外缺德的同事,“他们会允许吗?” 虽然他目前只认识三个,但从福楼拜的话里意思来看,DGSS的成员肯定不止他们。 “哎,他们肯定不让我对他们的记忆动手脚,” 福楼拜用睁大眼睛来表现惊讶,随即又笑眯眯的压低声音,“但我可以偷偷的……” “咳、咳嗯。” 身后传来不咸不淡的一声提醒,令福楼拜的脊背一僵,干巴巴转身。 “呀…呀,路易,你的伤势没问题了?医生救人的水平还真是不可思议的快呢。” “假设某人没有在检查中途抛下我、又对新人讲点大逆不道的话,我的伤口可能会好得更快。” 回程路上受了点伤、因此来这家DGSS合作医院检查的路易·布耶幽幽出声,险些把福楼拜惊得当场站直、挺身、踢正步回他身边。 “好了好了,既然你没有事,我们就赶紧回去吧。” 福楼拜立刻结束话题,但在最后还是拍了拍魏尔伦的背,附到他耳边说了一句。 “放心吧,兰波肯定很喜欢你,我还从来没见过他对谁有这么上心。” “——” 是心脏忽然跳快了半拍的声音,一切的愉快与高兴都从这瞬间迸发出来,好似炸了漫天的烟火。 魏尔伦抿起嘴,却难以掩饰眼底浮现的轻快笑意。 “只对我上心吗?” 他再次向对方确认。 “当然,只有你一个。” 福楼拜冲这位按捺不住雀跃的漂亮男孩眨了眨单眼,抛出一个wink,便甩着手跟自家搭档离开了。 嗯嗯,克莱夫起的昵称还真是没错,这个被科技强行催熟的人工实验体,本质上还是个藏不住自己心情的可爱幼崽嘛。 兰波还没有过来,魏尔伦一个人站在原地,又怀抱着这份喜悦的心情独自高兴了会,直到兰波已经做完自己那部分的体检,上楼来找他。 “已经做完检查了?” 见魏尔伦一直站在走廊没动,兰波有点惊讶,还以为是在等他。 “没有。” 魏尔伦摇头,和兰波说自己刚才遇到了福楼拜的事情——但略过了最后那段没说。 当兰波听到福楼拜的离谱提议时,也不禁有些失语。 “他的话别全信,” 兰波淡淡道,显然不太能接受这位同事的作风,“福楼拜的性格太轻浮,虽然在完成任务上没失过手,但总是会招惹很多女性,越漂亮越容易招惹。” 魏尔伦:“………” 魏尔伦:“那他之前说想和你搭档……” 兰波“嗯”了声,“认为我长得很适合吸引女性的目光,就和他一样。” 魏尔伦:“………” 好自信又自恋的家伙。 关于福楼拜的话题告一段落,既然兰波已经过来了,便和魏尔伦一同去给他预订的那间诊疗室。 “保罗·魏尔伦先生?请坐。” 这里的医生都是属于DGSS内部的自己人,不会问多余的问题,也不会对外暴露不该说的事。 当时他们从扎赫兰走得匆忙,给魏尔伦伤口拆线的时间有点早了,一路上又没有静养的机会。 当他脱掉上衣后,能看见那块兰波给他定制的狗牌一直没有摘,正由一条细细的金属链串着,被掀起的衣服带得朝上跑,又因重力而摇摇晃晃地重新坠在胸口。 医生很有职业操守,假装没有看见。 他仔细将那些缠绕在胸口的绷带解开,观察勉强结了层薄痂的伤口。 轻轻抬起魏尔伦的左肩活动时,隐约还能窥见新生的嫩肉——是他刚刚脱衣服时没注意,不慎将伤口扯开些许。 魏尔伦很擅长忍耐,无论是枯燥抑或疼痛。 医生给他做了个细致的检查,确认这道贯穿伤没伤到神经与骨头,如今也只在边缘处有些许红肿的发炎症状后,便又给他重新清洗伤口包扎,再开些药回去吃。 “不要剧烈活动,不要碰水,记得勤换药。” 医生在把他们送走时,还特意强调一句,“禁止喝酒。什么酒都不要喝。” 兰波哑然片刻,委婉提醒道,“他还没成年。” 虽然魏尔伦在那次庆祝时喝了一杯葡萄酒……但也只有那一杯吧,后来就没喝过了。 “少来,我像你们这个年纪,喝空的红酒瓶已经可以摆满这间屋子了。” 同为法国人的医生耸了下肩,摆出一副“你别来诓我”的表情。 红酒可是法国的特产,是酒精味的葡萄小点心!谁从小没喝过几杯? 同样喝红酒长大的兰波说不过他,只好点头记下医嘱。 虽然按照之前答应高先生的要求,魏尔伦还需要再进行一次任务后惯例的心理健康评估,但兰波先以养伤为由,将它往后推了半个月。 这段养伤时间也是魏尔伦最安逸的时间,不用做任何体力训练,只学一些理论知识,再加上始终不能放松的外语学习。 尤其是库什图语——魏尔伦还惦记着兰波刻在狗牌上的那两行字,希望可以早日译读出来。 在吃饭这点上,魏尔伦倒没有觉得非常不便。 兰波会做些方便他用勺子舀着吃的蔬菜杂烩、酸奶油汤和牛肉炖土豆泥之类的菜,或者先帮忙将牛排或鳕鱼切成小块,再让他用叉子慢慢吃。 换衣服也是,他可以改成穿系扣子的衬衫,这样就不用让左肩大幅度活动了。 但唯有一点,魏尔伦总是难以适应。 ——洗澡。 “我自己可以。” 魏尔伦再次强调了遍,但依旧被兰波冷漠拒绝。 “伤口不能碰水。而且,你还需要洗头发。” “…………” 但是,在兰波面前脱光衣服……一瞬间展开的画面联想太具有冲击力,令他几乎难以抑制胸膛中的剧烈心跳声,耳朵同样开始发烫,一路蔓延至面颊。 好奇怪的反应。 被这股灼烫的热度烧得头脑昏沉,魏尔伦恍惚间想道。 明明以前在【牧神】的实验室里时,他都无所谓自己是穿着还是光着,手臂上扎进粗长的采血针或是别的东西…… 是他的思想愈来愈接近人类了吗? 是兰波教给他的这些知识,让他产生了人类才会拥有的羞耻心吗? 但在那个医生面前脱衣服时,他并没有任何心理波动…… 魏尔伦站在浴室里胡思乱想,但兰波直接按住他右肩,就要将人往塑料小凳子上压着坐好——压了一下,没压动。 兰波:“………不准用你的重力异能。” 魏尔伦哽了下,默默收回那份无意识抵抗了兰波力道的异能;接着,又顺着肩膀施加的力道,温驯的在小腿高的凳子上坐好。 当衣服被兰波一件一件脱去时,他心底那股想要逃离这里的反应就愈发强烈,是一种与锻炼时截然不同的躁动情绪。 兰波也会在训练过程中检查他的肌肉酸痛情况,用指尖一寸一寸地捏过去,认真听取他对于每一处肌肉被按压时的反馈,并调整接下来的训练计划。 那时的兰波每个动作皆专注、细致、一丝不苟,使他也将这件事看做某种惯例且严肃的流程,不会对它产生任何格外的看法。 但此时此刻,那双手仅仅是解完扣子、脱去衣物,将所有原本被遮挡的肌肤暴露在对方的目光下时,魏尔伦就已经开始感到难言的局促。 “兰波……” 最后,他只是低低喊出声,视线却始终往下低着,偏去一旁,将角落里的瓷砖挨个数过去,完全不敢抬眼看人。 那块铜制的铭牌在胸口摇来荡去,又被魏尔伦探出右手捉在掌心,像是这样做就能让那过快的心跳平复下来似的。 “闭上眼睛。” 但头顶只传来这么一句,声音很轻,带着点细微的笑意。 魏尔伦僵硬了片刻,还是服从这条指令,缓慢闭上了那双鸢眸。 柔软而温暖的指尖,抚上了他的发顶。 “你做得很好,”魏尔伦听见兰波这么说道。 “这是答应给你的奖励。” 在中东执行任务时,他答应过的,会用摸脑袋作为这次任务完成的奖励。 魏尔伦:“………” 兰波确实还记得这件事,甚至,也履行了他的承诺。 但是…… 再度滚烫起来的面颊比方才的热度还要厉害,足以令魏尔伦的右手松开那块狗牌,转而捂住了整张脸——眼睛紧闭着,不敢睁开。 但是,怎么偏偏挑在这种时候…!? 第27章 由于被兰波看光还要帮忙洗头洗澡的这段时间过于羞耻, 躺在床上的魏尔伦总是很难回忆起他在浴室里经历的一切,感觉所有东西都是朦胧而摇曳的,浅而温和的笑意自头顶向他笼罩而来, 连带对方在俯身时拂在肌肤上的轻柔气流。 但另一方面,他又对那每分每秒都记得清楚——包括对方指尖偶尔加重的力道,热水滚落在肌肤的触感,蒸汽将所有颜色都熏染得模糊——最终在脑海里搅乱成一片升腾的雾气,托起那颗轻盈而悸动的心。 这样的情绪太过陌生且强烈,带着刀锋似的甜蜜,令魏尔伦一边为此惊慌失措, 一边又感到难以言说的微妙快意。 如此矛盾,却又莫名和谐的共存于此,且在一次接一次的“例行公事”中逐渐加深, 以至于后期在听见兰波的“洗澡”指令时,他的脚步尚未抬起,自耳尖蔓延的热度先扩散至整片面颊。 随着伤势的逐渐愈合, 每次换药时的疼痛也在减轻,魏尔伦慢慢可以驱动左肩做一些大幅度的动作, 但还不能剧烈运动,防止伤口再度崩开。 实际上,会受伤也算是他当时粗心大意,忽视了自己在普通状态下所操纵的重力异能只对“能接触到的、有实体质量的物体”起效, 而非在任何意义上都能达到的绝对防御。 倘若不是敌人的瞄准偏了一些,他当时可能真的会死。 原本,魏尔伦为这次后果严重的失误等待了许久,以为兰波会像上次任务那样,一进门就先对他的错误进行复盘, 再施与相应的惩罚措施。 但过去两周,兰波也没有提起那些。 如果非要说眼下的兰波在什么方面会拥有类似训练时的严格,大概就是对他养伤的排程——吃饭洗澡之类自不必提,每天被准时盯着上床闭眼睡觉的体验也是头一次。 要说之前被命令“闭眼”,还是【牧神】对他做的实验……魏尔伦抿了下唇,将那些许久未想起的记忆重新压回深渊。 他不讨厌如今的新生,便更不愿再想起曾经被粗暴操控的经历。 例如,眼下的他正穿着新买的纯白衬衫与长裤,坐在有阳光的窗边藤椅上慢慢喝咖啡。 ——和兰波一起。 他还是第一次喝这种黑漆漆又热腾腾的液体,端起瓷杯前还能闻见一种特殊的馥郁香气——具体的形容不上来,但莫名感觉甜甜的,很吸引人。 于是,魏尔伦格外放心地喝了一口。 此刻,兰波同样端着属于他的那杯咖啡,正递到唇边,维持着“喝”的姿势,眼睛却一眨不眨注视着坐他对面的魏尔伦。 “咳咳咳咳……” 那股强烈的、木头与酸果交织的醇厚苦味瞬间挤满口腔,冲上大脑,熏得每一个味蕾细胞都开始紧急报警,驱使这具身体尽快吐出有毒物——结果就是与他咽下去的肌肉动作产生冲突,最终呛进气管里,咳了半晌才缓过来。 “……好苦。” 鸢眸瞪得又大又圆,魏尔伦紧盯手中这杯咖啡,如临大敌,难以想象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喝味道这么恐怖的东西。 他真的还能喝下第二口吗? 可这又是兰波特意给他做的…… “这是最经典的浓缩咖啡。” 看见魏尔伦的表情出现天人交战般的剧烈动摇,兰波藏在咖啡杯后的唇角微弯,为对方的反应而露出一点点恶劣的笑意。 在那双鸢眸控诉似的望过来前,兰波已经收起笑意,慢条斯理放下手中的瓷杯。 “看来你还喝不惯这个,” 他起身道,“我去给你加一些热牛奶和砂糖。” 魏尔伦明显松了口气,看着那杯苦苦的东西被兰波端走——再回来时,那杯让人发憷的深黑色液体已经变淡了太多。 顺带放在他面前的,还有一盘造型各异的饼干,每个大约只有拇指的指节那么大,是一些字母或小动物。 这次的魏尔伦学到教训,先是认真端详许久,才伸手捻起一块饼干,小心翼翼咬一小口。 甜的,是浓郁的焦糖味,和他之前吃的布丁味道很像。 魏尔伦眼睛一亮,随即又发现它被捏在指间时,尚且带着点余温,像是做好又放凉到现在…… 包括咖啡也是,这次再喝时,就变成了充斥着浓郁奶香的甜,非常符合他的口味。 魏尔伦沉思。 魏尔伦默默开口:“兰波……你是不是故意让我先喝一口苦的,想看我出糗的反应?” 兰波缓慢眨了下金眸:“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保罗。” 他的表情太过平静,平静到甚至透出几份无辜的意味,好似对方的猜测全都是没有根据的胡思乱想。 魏尔伦:“………” 从他离开实验室起,就一直生活在兰波身边,一举一动没有任何隐瞒——后者也早就对他的口味喜好掌握得一清二楚,这时候竟然否认刚才的小小恶趣味。 但很快,魏尔伦的哑然就转变为放松,甚至同样露出一点开心的笑意,几乎要融化在此刻明亮而炽热的阳光里。 “嗯,现在的咖啡很好喝,” 他开口,不再追究刚才的恶作剧,“这个叫什么?” “——小孩咖啡。” “………” 在那双浅鸢色的眼眸再次控诉着瞪过来前,兰波从容改口,“拿铁咖啡,加入了一大杯热牛奶。” 这次,魏尔伦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而是在气闷似的又喝了口后,才又小声回答。 “很好喝。饼干也很好吃。” 其实,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会开玩笑的兰波,是在任务与训练之外不常见的另一面——更生动且鲜活,令习惯了严苛与冷淡的他颇有些措手不及,不知该如何应对。 是这次任务顺利完成,兰波的心情很好吗? 这个问题不止魏尔伦在思考,兰波的同事——克莱芙同样对此抱有好奇。 在兰波陪魏尔伦参加完这次的心理健康评估后,又乔装假扮成玛丽医生的克莱芙独自对着测试结果琢磨半晌,还是没忍住又给他发去一条实时讯息。 [你的焦虑状况降低了,情感回避行为,哦不对,是习惯性冷漠剥离自身情绪反应的情况也减轻不少,]她噼里啪啦地打出一行字,[怎么做到的?我记得你前段时间是去中东做任务了,对吧?] 在第二次进行心理测试时,克莱芙敏锐察觉到自己在上次对兰波的心理判断有误,并立刻修正了这点。 她之前一直以为兰波是不习惯及不擅长表达自己的真实情绪,会对构筑与他人的亲密关系感到畏惧与退缩;但实际上,兰波更像是试图完全掌控自身的情绪反应,将每一分产生波动的情绪都变成拥有切实来源的客观分析。 因此,兰波总能在任务里表现得很出色,自身分明还是个少年,却表现得比许多大人都要成熟而沉稳。 但这种理性远大于感性、掌控欲与支配欲太过强烈的人,想要让他拥有一段完全沉浸其中的亲密关系,难度高到克莱夫都有点不抱希望。 结果呢,瞧瞧她在这次心理测试中发现了什么! 对于同事探究欲旺盛的关心,兰波只在短暂的沉默后,动手回出一行简短而冷酷的字符。 兰波:[禁止使用DGSS内部的机密联络渠道来讨论与工作无关的话题。] 克莱芙:[哎呀,你上次不也用这个来问我们八音盒手工制作大师的联系方式……] 兰波:[………] 看来这个话题是没完了,会被这帮同事提到天荒地老。 福楼拜:[哦豁,你们在聊什么?我也想听一下!] 克莱芙:[福楼拜,你又偷偷摸摸入侵我的私人频道!算了,兰波,快点告诉我嘛。] 兰波:[……无可奉告。] 克莱芙:[小气。] 福楼拜:[不如把雨果先生也拉进来问问,他一直很关心兰波吧?正好前线的战事告一段落,目前人正在巴黎休假……] 克莱芙:[啊,好主意。] 兰波:[……福楼拜!] 福楼拜:[ :p ] 福楼拜用冒号加一个p的字母,组成横过来看是做了个调皮吐舌的鬼脸的表情符号。 小孩子吗这家伙。 ——所幸他们最后没有拉雨果进频道,兰波也没有被迫在同事面前剖析自身内心。 被克莱芙从心理测试中分析出他目前的精神状态是一回事,让他坦诚的讲给他们听,又是另一回事。 事实上,即使他没有回答什么,他们或许也已经可以猜到答案。 是魏尔伦带给他的影响。 或许是毫不犹豫顶上他掌心的脑袋,或许是直白向他索求的狗牌,或许是毫不犹豫为他挡下的那一枪……或许还有更多。 但总体而言,魏尔伦的一切都是从他这里习得——常识、技能、思想,每个举动都在他不动声色观察的眸底里,每句话都透出对方是如此依赖着他的关注与偏爱。 那份因被预言背叛与死亡而紧锁在他心头的阴霾,因此而逐渐松动,变淡,不再沉甸甸坠着他的眉心、令那双浅金的眼眸也显得阴郁而压抑。 他好像也开始习惯魏尔伦的存在,会在戒备之余多出些许放松的心态,会用更亲近而真实的态度对待魏尔伦。 是因为他自觉如今已经能完全掌控魏尔伦吗? 还是他认为向魏尔伦释放出亲近的信号,同样是能进一步支配对方的一环? 在氤氲着热气的水声中,衣冠齐整、仅袖口挽至臂弯的兰波垂下眼眸,看向掌下这具被迫在他面前袒露了所有的身体。 对方的肌肤十分细腻,在明亮的灯下呈现出一种奶油似的白——但它又并非代表瘦弱与无害,勾勒出这具身体的每一寸肌理线条都是如此清晰而流畅,蕴藏有极为强大的力量,却又在此刻显得极为克制且隐忍。 宛若一只矫健的、危险的、但选择温驯蛰伏在他脚边的豹。 那头灿金色的发丝细软、顺滑,在他指尖揉搓,被打出蓬松又洁白的泡沫。 对方闭紧眼,脖颈完全暴露在他面前,没有任何反抗。 但兰波能从指尖清楚感知到这具身体的僵硬,眼睛能看见对方紧攥在身侧的拳头——好似这样就能压制住完全暴露在他面前的紧张与赧然。 “手,” 在给魏尔伦的头发冲干净泡沫后,兰波突然开口,声音淡淡,“给我。这里也要洗。” 在听到这句话后,对方仍旧闭着双眼,浑身肌肉却瞬间绷紧了。 过了片刻,他才缓慢将握成拳头的手伸出,抬高,摊开在兰波面前,任由那条略粗糙得毛巾被压在轻颤的掌心,又一根指头接一根指头的缓慢擦拭过去。 时间过得太漫长了。 还没好吗? 魏尔伦抑制不住想要逃离,身体却始终安静而听话的待在原地。 这里的雾气太热,几乎要将他蒸得失去理智,就像煎锅里红透的虾。 无论被兰波帮忙洗澡多少次,魏尔伦依然无法完全习惯,总是被那种陌生又交杂的情绪冲击内心,挤占理智——但他从没有真正抗拒过对方的指令。 在另一只手也同样被如此对待后,兰波才终于放过了魏尔伦。 套上宽松的衣服,离开浴室,乖乖端正坐在沙发上的魏尔伦还需要等兰波拿来毛巾,擦干那头仍湿漉漉的金发。 “好像有点长了。” 擦着擦着,魏尔伦听见兰波突然出声——指尖也撩起几缕贴在颈后的发尾,似乎思索了片刻。 大概是那处肌肤过于敏感,被兰波的指尖扫过时,魏尔伦无意识绷直脊背,打了个轻颤。 “要剪掉吗?” 他听见兰波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很轻,很低,险些从他耳边溜走。 魏尔伦没有半点迟疑的点头,“可以。” 他只是喜欢看兰波留长那头绸缎似的黑发,不等于对自己的头发有多少留恋。 “不,还是留着吧,等会修剪下刘海就可以。” 兰波却好似没听见他的回答,而是重新将那些湿透的金发包在毛巾里,慢慢擦拭。 魏尔伦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的疑问句只是兰波在自言自语,并没有真的打算听取他的意愿。 但他却弯起唇角,露出愉悦的笑意。 “你也喜欢看我留长发吗,兰波?”他开口,声音轻快。 “嗯?”兰波淡淡回道,“只是礼尚往来。” “只是礼尚往来?” 魏尔伦反问的声音提高了些,笑音夹杂在咬字间,愈发明显。 在此刻,魏尔伦终于确信自己在逐渐靠近对方,不管是哪方面——或者换句话说,是他心底所隐秘期望的那方面。 “……雨果先生邀请我们明天去他家做客。” 兰波无情打断了魏尔伦的刨根问底。 第28章 严格意义上来说, 雨果先生的“家”和他们同样,只是一个临时落脚点,与安全屋的概念类似。 只不过他们在表层社会上的身份是孤儿, 安全屋自然不能布置得多么豪华,生活也偏向简单而朴素。 但维克多·雨果与他们有些不同——他既是DGSS的成员之一,也是被法国政府明确摆在战场博弈上的王牌,是战力顶尖的【超越者】。 因此,他在表层社会上也拥有十分显赫的身份地位,在世界各地投资了不少房产,身价不菲。 这次邀请兰波他们前往的, 是位于巴黎郊区的一栋小庄园,雅致又幽静。 “【超越者】是什么?” 前往赴约的途中,魏尔伦认真听完兰波对那位“雨果先生”的介绍后, 好奇问出他没有听懂的这个单词。 “【超越者】是人为划分出来的一个战力概念。” 兰波沉吟片刻,用比较通俗易懂的语句给他解释,“从有无异能的绝对角度而言, 人类只会被分为【普通人】和【异能者】,不存在中间项。” “但实际上, 根据异能发动的效果不同,人类会在异能的内部进行更细致的划分,例如自然系、时间系、精神系、辅助系以及治疗系等等,这些都只是一种人为界定标准、归类异能的方式。” “【超越者】, 则不再对异能进行普通的分类,而是以纯粹的事迹来定论,即——其作用足以正面改变一场大战的结果。” “正面改变,”魏尔伦想了想,“是指通过异能暗杀重要人物、或是使用计谋之类的, 都不能被算进去?” 兰波“嗯”了声,“这种异能者一旦在战场上与军队正面对抗,没办法存活下来。所谓【超越者】,就是持有以一人正面抗衡整支大军、并将其彻底击溃的最高位异能。” “但欧洲的大战之所以焦灼,就是主要参战的几个国家都拥有【超越者】,反而在高端战力上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 超越者自然要使用超越者来对抗,反而互相被牵制住,依然要靠底下的士兵用人命堆出胜利。 魏尔伦若有所思点头,却在过了一会儿后,又向兰波问道,“你是【超越者】吗?” 对于这个问题,兰波仅是静静看了魏尔伦片刻,将目光移开。 “谁知道呢,”他说。 “毕竟【超越者】这个名号并非自封,而是在达成某样轰动世界的事迹后,被各国公认为【最高位异能持有者】。” 身为需要隐匿身份行动的特工,他们大概率没什么在公开场合彻底爆发异能的机会。 像雨果先生这样一开始就暴露出自身异能,被政府强行推向战争漩涡中心的【超越者】,承担的压力也并不会小多少。 像这样能邀请他们来他家做客的闲暇,也是少之又少。 “噢,兰波,我记得你现在改代号为兰波了,对不对?” 站在门口迎接他们到来的维克多·雨果露出微笑,“早安,你看起来精神很不错,我就放心了。” 他看起来年轻而俊美,却拥有一头没有杂色的纯白长发,令人一时间分辨不出真实的年龄;甚至连那双朝兰波望过来的眼眸也是浅淡的银灰色,像落在天空里的一滴雨,又像温润的无色宝石。 “雨果先生,早安。” 兰波相当恭敬地朝他欠身行礼,魏尔伦则跟着有样学样,被后者微笑着让他们不用这么客气。 “从你加入DGSS开始,我就一直担心你实在太过适应这些,连任务也选择独来独往,不愿与福楼拜他们搭档。” 那双银灰色的眼睛朝他们眨了眨,带着天生的优雅与风度。 兰波却在哑然片刻后,带着些许无奈的语气道:“所以,还是福楼拜告诉您的。” 否则怎么会特意邀请他们过来。 这家伙,偷摸入侵克莱夫的加密频道就算了,还特意给雨果先生打小报告! “哈哈,别怪罪福楼拜,我亲爱的兰波,我本就与他们一样在意你。” 轻快笑起来的雨果将一只手轻轻搭在兰波的肩上拍了拍,目光才转向魏尔伦。 “能得知你愿意接纳一位新搭档,我也感到非常开心,”——他继续道,“这位就是你从【五月革命】基地里救出来的,人造异能者?” 身为在战场上至关重要的超越者战力,雨果拥有的政府权限非常高,甚至比所有人都要提前知晓魏尔伦的真实身份。 而此刻,雨果先生就直白的道出了他的本质存在。 魏尔伦听愣了下,没有立刻回应。 “雨果先生,他的名字是【保罗·魏尔伦】。” 兰波开口,语气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强调。 “把自己的本名送给他?” 雨果微微摇头,看向他的眼眸里写满了不赞同,“虽说你的过往资料在档案里属于机密,但也不好这么随意就将名字送人。” “………” 兰波没有再说话,仅是与他静静对视。 浅金撞上银灰,始终没有半分偏移——直到雨果先轻轻叹了口气,目光重新落在魏尔伦身上。 “既然兰波已经决定了你,我自然不再反对。” 他朝魏尔伦颔首,“欢迎你加入DGSS,成为我们的同伴,魏尔伦。” “……他也拿走了我的。” 这时,魏尔伦忽然开口说道。 雨果歪了歪头,露出一点不解,“嗯?” “我使用了他给予的名字,” 说出这句话时,魏尔伦好似有些气息不稳,“他也从我这里拿走了我原型的名字。” 而他的原型早就已经死了,死在【牧神】最初的实验里,只剩下他这个克隆体尚且独活于世,以【黑之十二号】为识别码,同时也继承了【阿蒂尔·兰波】的名字。 “这并不是施舍、付出或怜悯,这是交换。” 这不是对一无所有之人的施舍,也不是对新生搭档的付出,更不是对人工异能生命体的怜悯。 这只是一次,平等的交换。 魏尔伦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咬紧牙关挤出这句话的——抑或仅是像兰波那样普通的与这位超越者对视——只为了纠正他错误的说法。 在些许的讶然后,雨果笑了。 “你的反应还挺有趣,”他说,“我原本以为你会更没有感情些。是兰波的影响吗,还是最初就被这样设计的?” “…………” 雨果的话让魏尔伦的心头浮现出一点清晰而鲜明的怒气,以及更多埋在底下的,无法反驳的迷惘。 但最终,他的嘴抿得很紧,完全不想理会对方的问题。 “雨果先生,” 与没有回应的魏尔伦不同,再次念出尊称的兰波加重咬字,显而易见的有些不愉快。 “倘若您喊我们来是想专研这些,我的建议是只邀请波德莱尔先生即可,而后你们两三瓶红酒下肚,就可以百无禁忌的讨论任何话题了。” 哪怕在措辞上依旧恭敬,但这段话尖锐而直白,满含讽刺,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不给对方体面的挑衅。 对自己攻击性这么强的兰波,雨果也是头一次见——他眨巴了下那双银灰色的眼眸,好似被骂得有点回不过神。 还顺带攻击了下波德莱尔。 “我?要和我讨论什么话题?” 刚提到波德莱尔,本人便施施然从门内出现了,手中还晃着满满一杯葡萄酒。 与普通人矜持捏着高脚杯的那根细长支柱进行品尝不同,他是用食指与中指的指腹托起高脚杯的杯肚,压根不在乎自己手的温度是否会影响到酒的口感。 包括波德莱尔的西装也完全敞开,内里的马甲更是松松垮垮,连衬衫都少系了两个扣子,随意袒露着线条清晰的锁骨与小半片胸口;当他懒洋洋斜倚在门框时,有微卷的黑发凌乱垂落在那处,顺带掩去了那双含满笑意的深绿眼眸。 如果说福楼拜是热情与洒脱,那这位波德莱尔已经是轻佻随性到没边,花花公子这种称呼用来形容他的气质简直再合适不过。 雨果看得直皱眉,“把你的衣服穿好,波德莱尔,我这里不是你平时风流买醉的地方。” “嗨啊有什么关系,大家都是自己人。” 波德莱尔慢吞吞笑了声,带着浑身醇香又浓郁的葡萄酒气过来,抬手就揽上魏尔伦的肩膀;后者条件反射想要躲开,却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被那只手掌牢牢圈在原地,动弹不得。 魏尔伦瞪大鸢眸,下意识就要使用重力—— “今天不是要给这位新来的漂亮男孩庆祝吗?” 波德莱尔一开口,雨果就能听出他刚才没少喝酒,咬字都变得有点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融合了哪几个地方的口音。 “我还记得呢,是兰波喜欢得不得了的搭档。对不对,兰波?我推荐的八音盒师父手艺还不错吧?” 兰波:“………是的,魏尔伦很喜欢。感谢您的推荐。” 一个接一个的……他当初就不该在内线问这个问题。 还有克莱芙给魏尔伦起的昵称,怎么也跟着一起传得到处都是…! 魏尔伦也立刻没有挣扎了,开始专心听这个感兴趣的新话题。 但很可惜,或许是雨果觉得波德莱尔顶着这副打扮站在他院子里实在有伤风化,立刻中止闲聊,让几位都快点进屋里去。 至于兰波方才的“出言不逊”,他也没放在心上。 严格来说,兰波、福楼拜以及克莱芙等等这批同时进来的DGSS成员,都是雨果和波德莱尔他们这批的后辈,大家基本都以看孩子长大的心情看他们的,也曾给予过不少教导。 但魏尔伦的身份太过特殊,雨果在战场上体会过类似于【特异点】爆发的恐怖威力,难免会对他产生防备。 “不用太在意那个古板的老家伙,他和歌德还有莎士比亚那帮超越者打交道的时间太长了,有时就是容易有点疑神疑鬼的。” 波德莱尔跟着一道回客厅里时,还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和魏尔伦咬耳朵,“我很看好你的哦,你可是独一无二的珍品,潜力无穷。” 雨果给这位同僚气笑了。 “谁是古板的老家伙?谁疑神疑鬼?你是酒喝腻了,想尝尝我的拳头吗?” 波德莱尔冲他做了个一点也不正经的鬼脸。 与外观同样,雨果的这栋小楼也装修得相当低调而简约,哪怕为了这次的聚会而布置了番,也仅是摆了几张圆桌,放上装饰的蜡烛与花束,再摆满自助拿取的点心、红酒、水果及一些其它方便食用的餐品。 等兰波与魏尔伦进来时,这片场地上已经有大约六七人在了,或是随意端着酒杯或餐盘走动,或三三两两聊着天。 “异能者本身就稀少,DGSS的成员自然多不到哪里去,” 比魏尔伦高大半个脑袋的波德莱尔略俯低身,在他耳边轻声介绍,“这些是正好可以凑出时间赶过来的,还有几人在国外,没办法赴约。” 魏尔伦点了点头,认真打量着每一处地方。 对他而言,这间屋子里的人倒也并非完全陌生,至少克莱芙、福楼拜和他的搭档布耶都是见过的。 此时见他进来,他们还朝他举杯示意欢迎。 或许是有雨果盯着,在场所有人都不敢表现出很放松的姿态,大家都穿着得体,脊背挺直,连唇角微笑的弧度都显得如此标准。 像波德莱尔这种越喝越放荡不羁的,顶着雨果的犀利眼神也泰然自若的,纯属异类中的异类。 “福楼拜他们你已经认识了吧?那就大致给你介绍下剩下的几位,这是司汤达,这是左拉,这是都德,这是加缪……哦,别看他一副很怕生的样子,异能力可了不得哦,是一个异能空间!” 魏尔伦听见波德莱尔最后描述的那段,“是像兰波那样的亚空间吗?” “哈哈哈,不是不是,”波德莱尔摆摆手,“兰波的亚空间比他的灵活多了。不过嘛,加缪的异能空间始终在发动中,在官方那边登记为【无限赛室】——或者换个说法,专门关押危险异能者的【默尔索监狱】。” 普通的监狱根本关不住危险系数太高的异能者,他们有的是办法离开那些钢铁水泥铸成的牢笼。 但【默尔索监狱】与普通的监狱不同,是位于监狱的地底深处、以异能开辟且隔绝一切的第二空间,专门收押全世界的危险异能者罪犯,确保他们绝对无法逃离出去。 魏尔伦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种地方,有些惊讶,又觉得理所应当。 异能者只是比普通人多了一样与生俱来的能力,并不表示他们的心性有多特殊,与是否会违法犯罪也没有任何关系。 大体而言,这次欢迎会开的时间并不长。 在雨果讲完开场辞后,大家只是轮流过来与魏尔伦碰杯庆祝自己多了位同事,又简单打个招呼后,需要走完的流程就结束了,剩下的都是自由活动时间。 兰波再度接收到来自同事一箩筐的揶揄——有说八音盒的,有说名字的,还有说把魏尔伦藏这么久也不给看的——诸如此类,令他只能全程都板着脸,以此来回绝这帮人过于旺盛的好奇心。 魏尔伦被围着问的时间也不短,众人像在逗小孩似的,用面对猫猫时才会夹起来的嗓音问他各种问题,几乎要令魏尔伦手足无措。 就算他用沉默代替回答,他们也不生气,而且聊天的方向越来越…诡异。 “哎呀,长得这么漂亮,有没有考虑过学点别的特工技巧?” “慢着,克莱芙……你说的该不会是Honey Trap(蜜糖陷阱)?” “现在算一周岁还没到吧?” “有什么关系,身体条件支持就行。啊,不如就先用兰波练手吧?反正他很喜欢你,肯定一下就能上钩。” 魏尔伦:“…………” 兰波:“…………” 兰波先向正在和他聊天的司汤达道了声失礼,而后一路气势凌人越过小半个客厅,将自家真的要被蜜糖轰炸忽悠瘸了的搭档捞出来,顺便再瞪一圈这几个蓄意教坏魏尔伦的家伙。 威胁意味十足。 以波德莱尔和克莱芙为首的搞乱分子“啊哈哈”干笑着,赶紧带大家散开了。 兰波或许在年龄上还没有很成熟,但他在异能与格斗方面可是数一数二的强,要是真惹他生气可就糟啦! 等欢迎会结束后,魏尔伦与兰波并肩走在寂静的林间小路上。 他们需要前往附近的公交车站,再坐车回到那个小小的、只有他们两个人住的家。 除去正常的用餐外,兰波还喝了一些葡萄酒,魏尔伦则因为不喜欢那个味道,再加上体质本身很容易受到酒精影响,于是只浅抿了一口。 即便如此,他仍然感觉脸有些烫,被凉风吹拂也没有半点减轻。 “如果我当初没有加入DGSS,也会被押送到默尔索监狱吗?还是最高级别的危险程度,因为我是……” 魏尔伦突然说道,几乎是将这句话冲出了口,极为仓促——却在最后又戛然而止,不愿将那个单词吐出来。 但兰波看向他的金眸依旧是平静而安定的,不见任何动摇。 “不会发生这种事,”兰波说,“你会成为我的搭档与亲友,这是早就注定的事情。” 魏尔伦瞪大鸢眸,似乎难以想象兰波为什么会如此笃定。 但诡异的是他的情绪确实逐渐缓和下去,像被一捧水浇熄的炽热火焰——连带那几乎要沸腾的理智也变得冷静,像炸毛后又被主人安抚好的猫。 “嗯。” 魏尔伦轻声应了一句,为自己方才的冲动而歉意地低下头去。 但下一刻,就像是猫猫被主人用手温柔顺毛般,他的脑袋也压上了一只温暖的、柔软的手,轻轻摸过那头同样显得萎靡的浅金发丝。 “不要多想,”兰波继续开口道,“他们并不了解你。” 魏尔伦依旧低着头,仅有长而密的睫羽微微颤动了下。 “嗯。” 他又一次应道,声音明显坚定许多。 见魏尔伦心情好转许多,兰波便再次摸摸他脑袋,也收回了手。 看起来,魏尔伦真的很在意他在这个世界上的身份认同价值…… 兰波有些走神,却忽然又听见身边传来一个问题——这次的语气听起来倒是格外期待。 魏尔伦:“如果我学习Honey Trap,真的会对你很管用吗?” 兰波:“………” 兰波:“你想都别想。” 魏尔伦:“那是不管用?” 兰波:“……禁止讨论这个话题。” 第29章 回去之后, 兰波就通过加密频道严厉警告这帮不省心的同事,禁止对魏尔伦再提起honey trap之类的话题。 兰波:[需要我提醒各位吗?如果自苏醒之日开始算起,他眼下的年龄还不满一岁。] 克莱芙:[哼哼, 你自己也学过相关技巧所以清楚得很,是担心魏尔伦的honey trap招数对你太有用吧?放心放心,我肯定偷偷教他……] 兰波:[…克莱芙,禁止你之后再接触魏尔伦。] 波德莱尔:[哎呀,看得这么紧,你是担心小狗狗一出门就会丢失的主人吗?] 克莱芙:[噗——] 兰波:[……] 兰波:[波德莱尔先生,请注意您的比喻。] 波德莱尔:[嗯嗯?我没形容错啊。] 克莱芙:[附议。] 福楼拜:[附议。] 布耶:[附议。] 司汤达:[附议。] 兰波:[……司汤达?] 司汤达:[啊呀抱歉, 你当时气势汹汹去魏尔伦身边挡开他们的动作,真的很像……] ——后面的单词没能敲出来,因为兰波切断了频道联络。 一个两个的, 真的无人在意魏尔伦的心理发育还没有彻底成熟吗? 何况就算真正要教,也不是由克莱芙来教。 再说了,其他人也并非没有搭档, 怎么偏偏就如此在意他与魏尔伦的关系。 兰波对此有些无奈,但也不好再对这些同伴强调什么——越强调他们反而越来劲, 比真正的青少年还具备叛逆精神。 不过,虽然他目前不可能主动教魏尔伦honey trap,但确实有东西要给他。 一张不记名银行卡。 魏尔伦收到那张薄薄的卡片时还有些茫然,不明白这是要给他什么。 “前些天才申请下来, 以后,你的薪水和补贴都会打这张卡里。” 兰波露出些笑意,“我们也不可能给国家打白工吧?” 他用ATM机教魏尔伦如何查阅余额、取钱、收好银行卡,并叮嘱要牢记密码。 魏尔伦听得很认真,再按照兰波教他的流程取了些法郎后, 跟着卡一道谨慎放进钱包里。 无论任务还是生活,他之前的衣食住行都有兰波安排,根本没有用钱的需要。 如今忽然被告知他其实还有一笔可以任由自己支配的财富,魏尔伦想了想,发现自己竟然想不出来该花在哪里。 “都给你。” 他又打算将这笔钱全部交给兰波,由后者来支配,但被兰波微微摇头拒绝了。 “生活方面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兰波温和的对他说道,“我们接下来可以在街上逛一逛,你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就行。” 在这个难得阳光晴朗的午后,兰波陪魏尔伦到最近的集市逛了一圈,看着许多人带着巨大的遮阳伞、桌椅与售卖的商品聚集到这里,摆出琳琅满目的蔬菜、品种多样的水果、自己制作的酱汁或腌菜,甚至还有自家种的鲜花。 魏尔伦的学习速度相当快,如今已经能认出大部分蔬果的品种,走在集会中也不会满眼茫然。 相反,他的容貌出众到无可挑剔,无论走在哪里都会引来许多人频频侧目——遑论还有样貌同样拥有中世纪油画般漂亮精致的兰波陪着,根本就是次方级别的美颜暴击。 他们只需要在某个摊位前停一会,就能令这个摊迅速变得水泄不通,全是为了看他而故作买东西的,让这些临时店主简直要笑开花。 “来尝尝这个吧,小伙子,来尝尝看,你不喜欢不要钱。” 就在魏尔伦看了半晌也没选出自己喜欢的东西、正要拉着兰波离开时,那位每个月都从附近农场前来赶集的年轻店主立刻招呼着,从离手边最近的筐里抓个又大又甜的水果递给他。 魏尔伦盯了几秒,没有接,只是低声问兰波,“这是洋梨吗?” 他只在书上见过,还是第一次看到实物。 “嗯,”兰波也轻声回他,“一种夏天成熟的葫芦形水果,很甜,你应该会喜欢。” 比起酒或咖啡,魏尔伦确实更偏爱口感偏甜的食物。 “你也喜欢?” “是的,味道很不错。” 魏尔伦没有立刻买,而是又向兰波确认,并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高兴地数出几张法郎,直接交给店主。 既然兰波喜欢吃,那他也不用试尝,直接买一些给兰波好了。 就在他们拎着装满洋梨的袋子离开摊位没多久,那个装满洋梨的水果筐就被好些人跟着买了个空。 他们接下来再逛了会,魏尔伦又在其它摊位上买了几样感兴趣的东西,基本都是水果;兰波也正好跟着买了些做饭用的食材,确认魏尔伦没有其余想要买的东西后,他们便回了家。 兰波说的没错,魏尔伦在尝过所有买回来的水果后,还是更喜欢洋梨。 有时,兰波能看见魏尔伦坐在窗边的桌前一边学习,一边咔嚓咔嚓地啃洋梨。 比起那张没有表情时总是会令人联想到“高贵”或“神性”的脸,魏尔伦眼下认真啃洋梨的反差感太强烈,充斥着某种稚嫩的孩子气。 反而让人感觉……很可爱。 兰波收回目光,也顺带藏去了浮现在眸底的浅淡笑意。 为了防止那处贯穿伤留下后遗症,兰波会定期预约魏尔伦的复查,直到医生表示完全没问题为止。 这段时间里,兰波还独自出过门几趟做任务——要求并不复杂,耗费的时间也不长,他一人就可以完成。 不能跟着一起去的魏尔伦有点气闷,只能尽快完成规定的康复训练,让自己略有些下降的体能回到之前的状态。 只能独自一人训练,购买食物、回家的感觉太过陌生,兰波还是第一次从他视野里彻底离开。 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魏尔伦感觉涌动在胸口的这种情绪真是糟糕透了。 哪怕等待的时间并不漫长,他也无法再忍耐下去。 当兰波又一次接到新的任务资料时,魏尔伦伸出手,坚定按在那个文件袋上。 “我也要去。” 魏尔伦开口,不容置喙。 兰波发出一声淡淡的疑问,“嗯?” “我已经休息够了,兰波。” 魏尔伦的身体前倾,是迫不及待要参与任务的模样,“我要和你一起去。” 他讨厌独自等在家里的时间,会令他无法抑制地回忆起那些倒映着白光的、冰冷的器械。 于是,那些惹人厌烦的思想又会困扰他,像黏糊糊的漆黑触手自每一处暗影中、自滴着水的花洒中、自一刀切断食材的闷响中缓慢探出,难以抑制地侵占他的脑海,发出嘈杂的窃笑私语。 幸好,还有兰波留下的八音盒在。 魏尔伦闭了闭眼,再次强调。 “我要和你一起去,无论这次是什么身份都可以。我已经不是新人了,我做好了准备。” 哪怕被那双冰寒的金眸静静注视着,魏尔伦也寸步不让,浑身上下都紧绷着,既像一只漂亮的、蓄势待发的狮,也像已为此做好接受惩罚的准备。 兰波又看了他一会,似乎在评估自己是否该听取这番话语的意愿。 直到半分钟过去,魏尔伦始终没有退缩的打算,兰波才微微抿起嘴,似乎要压下唇角弯起的弧度。 “既然你说什么身份都可以,” 他开口说道,语速不急不缓,“那我就不必担心该如何与你商量了。” 魏尔伦怔住,下意识“欸?”了声。 “这次的任务,本来就是给我们两人的。” 兰波慢慢说道,那双注视着他的浅金眼眸仿若浮动着粼光,在眯起时荡开了一层微妙的、狡黠的涟漪。 ………… 瑞士边境,同时毗邻法国与德国的城镇,巴塞尔。 大片空旷的山野中,伫立着一处毫不起眼的木屋。仅从外观判断,与那些普通的守林人小屋没什么区别。 但在这间木屋内部,有四人或坐或站,神情凝重,怀里皆抱着杆枪;他们腰后的衣服也鼓起一块,同样藏有杀伤力强大的热武器。 一直等到太阳缓慢落向西边,终于有人彻底失去了耐心。 “真的会来吗,那家伙?” 左脸上有一块烧伤瘢痕的男人阴恻恻出声,使用的是带些口音的德语,“要我说,去找那帮杀手来干活就是不靠谱的决定。” “别这么说,杜布瓦。我们需要计划万无一失,就不能再用之前那些莽撞而粗糙的自杀式袭击。” 身形瘦长的另一人也开口。 “话是这样说,但他们不值得信任,万一是那帮政府的走狗假扮的,我们就真的要被一网打尽了!你们忘了吗,热拉尔前段时间还抓住了一只藏在组织里的警方卧底!” “你在担心什么?我们这次邀请的是从无失手的杀手【13】——他出道这几年,杀了不知道多少个政府高官和资本精英,国际悬赏令的钱比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多,一大帮国际刑警追在他屁股后面咬,却连根毛都碰不到。” “13,竟然用这个数字指代自己?”脸上有烧伤瘢痕的男人粗哑笑了声,“我记得在某些宗教里,这个数字会带来死亡、厄运?、灾祸,还有,背叛。” “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联想,你就要我们放弃一个好用的帮手?何况咱们老大一直藏得很好,哪怕之前学院被查,他也及时把那位夫人……” “别说了。” 头戴布巾的第三人出声打断这两人愈发激烈的争执,目光投向始终沉默的第四位青年——他才是这几人中的领导。 在所有声音都彻底安静下去后,那位脸上蒙着黑面罩的青年才张口,声音冰冷而嘶哑。 “这才是我们定在这里碰头的意义。如果那个所谓的顶尖杀手也不过三流水平,直接杀掉便是。” 众人没有异议,又勉强耐着性子继续等了一会,直至黄昏来临。 “好像来了。” 瘦长男人一直倚靠在窗边观测动静,此刻突然出声。 这栋小木屋卡在进山前的唯一一条路中间,只要有人来,就必定能在这个窗口看见。 而此刻,四个人都挤来这个窗户后,能看见远处有身量相仿的二人,一前一后,正以一种不紧不慢的速度朝这边过来。 “为什么有两个人?杀手不是只有那个【13】?” 烧伤脸男人顿时皱起眉。 “你还真是完全不在意杀手界的事情啊……另一位应该是他的经纪人,【R】。【13】从不跟雇主联系,一切沟通与商议都由那位R来做主。” 对这些业内传闻十分熟悉的瘦长男人出声解释。 在二人短暂交谈的功夫间,小屋外两人的轮廓已经相当清晰的出现在众人眼前了。 走在前方的是一位身形高挑的金发男性,看起来相当年轻,穿着纯黑色的外套与长裤,连领口也高高竖起,一直挡到下颚,遮去了小半张脸。 跟在他身后的那位黑发男性则穿的十分普通,走路也不比前方那位金发的发力沉稳——甚至更像是在出门散步。 非要说比较特别的地方,就是他戴着一个白色的医用口罩,同样看不清具体样貌。 “等他们靠近十米之内,开枪。” 蒙着黑面罩的青年冷冰冰下令,四个人握在手中的枪同时拉栓上膛,发出整齐划一的动静。 十三米。十二米。十一米。 十米—— 几声交叠在一道的枪响,瞄准打头的金发少年而去—— 视力最好的瘦长男人在扣动扳机时,脑海里忽然闪过一道念头。 他刚才,是不是往他们这边轻蔑看了一眼? 很快,瘦长男人就清楚的明白自己没有看错。 因为即使他们打空了弹匣里的子丨弹,对方依旧在往这边走,脚下的步伐与刚才相比,也没有任何变化。 他唯一做的事情,只有慢吞吞伸了下手,做出“抓”的动作。 这样就能抓住子丨弹?? 看见这一幕的四个人都感觉分外荒谬,但事实容不得他们质疑。 他们所在的窗户边就是紧锁的木门,甚至挂上成年男人大腿粗的实心木头作为门栓。 但那位金发只是将另一只手按在木门上,坚固到能够抵抗灰熊的那扇门板就迅速发出断裂的刺耳噪音,紧接着轻巧飞出去,重重拍在墙上。 木屋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房顶跟着扑簌簌震落了一层厚灰。 “诸位,似乎不怎么欢迎我们?” 跟着进来的黑发男性说话很低,夹杂着两声虚弱的轻咳;他说的也是德语,但每个字的发音十分标准而清晰,与官方发言没什么两样。 四人惊讶了下,潜意识对这个能使用他们母语沟通的黑发升起些许好感,以及方才突然发难的心虚。 这时,另一位金发男性才抬起刘海下的冰冷鸢眸,另一只握成拳的手竖着抬起,在他们面前松开。 叮叮当当,子丨弹落在地上的声音响成一片。 直到这时,终于回过神来的面罩青年紧盯那些滚落一地的子弹,开口的语气难掩惊讶。 “竟然是无比稀有的民间异能者?还是高攻击性的,难怪你们能做到行业顶尖……” 竟然拥有如此恐怖的力量,他们的计划距离实现又成功了一大步! “没有错,但我们既然出门做生意,双方互相尊重是必要前提。” 黑发那位将话说的彬彬有礼,但其余人都能听出内藏的不满,“如果你们不欢迎我,那么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忙,就不打扰了。” “真抱歉,他们也只是试探下你们的实力,” 面罩青年立刻改口,声音也变得热情许多,“年轻人,心高气傲,总觉得有枪在就天下无敌,用不上顶尖的行家,还请您原谅。” 黑发男性皆不为所动,甚至有要转身离开的意思。 “另外,我也感谢您愿意出手教训他们,挫了挫锐气,省得以后出去给组织添更大的麻烦。”面罩青年立刻继续道,“不如这样,报酬再额外加15%,您看如何?” “既然这样,也算是我做了件好事。” 黑发男性慢吞吞开口,夹杂两声轻而短促的轻咳,“您称呼我【R】就好,祝我们合作愉快。” 一场无声的对峙,最终也消弭于无形。 这四人未必接纳了【13】与【R】,但至少他们毫发无损通过了这关,展示了自己的实力,那就拥有见到二把手的资格。 由瘦长男人带路,他们朝山里的更深处走去。 跟在【R】身边的金发男性——【13】始终没有开口,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好似一具听话的人偶。 只有在【R】捂胸咳嗽时,他才会看过去,那双鸢眸紧紧盯着对方,一直到【R】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为止。 面罩青年不动声色观察着这两人,并在到达据点后半点不落地汇报给他的上司,也是这个组织的二把手。 “哦?异能者?” 中年样貌的二把手听完属下汇报,挑了挑眉毛,又将目光看向金发的【13】,主动开口道,“没想到拥有最高悬赏金的杀手,竟然这么年轻。” 【13】站在原地,垂落的刘海盖住了眼眸,一动不动,对二把手的话语毫无反应。 “我想,实力与年轻无关。”负责对外沟通的【R】微笑道,“您已经当上了罗卡独立组织的二把手,不也看上去如此英武,正值壮年?” 二把手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你知不知道我们邀请你们来刺杀的对象?” “还不清楚,”【R】慢条斯理回道,“但既然贵组织出了如此高的报酬,总归是值得一杀的对象。想来【13】也会很愿意拥有大展身手的机会。” “是这样,没错,是这样。” 这位二把手虽然笑得豪放,但整个人实则精明且多疑,目光在这对杀手与经纪人组合中来回扫视片刻,突然开口。 “我很好奇,攻击系异能者各个心高气傲,你是怎么让他这么听你话的?” 按照属下的报告,一个强大的异能者杀手,却对一个病秧子唯命是从?这听上去就过于不可思议,更像是一个滑稽的玩笑。 “是呢,抱有这样疑问的人也不只您一位。看在贵组织出手阔绰的份上,就破例为诸位演示下好了。” 面对二把手的质疑,【R】并没有生气。 他只是抬起手,向众人展示戴在中指上的一枚戒指——是一枚款式普通,没有任何装饰的银色环戒。 “这是一个控制器……嗯,确切地说,是我凑巧寻得的一样【辅助类异能武器】。例如这枚戒指,戴在手指上便会生根,无法取下。” 边这么说着,【R】边转头看向他身旁的【13】。 “给他们看看。” 他用简短的德语命令道。 而【13】也好似终于听懂了指令,用指尖勾着竖起的衣领,缓慢将它往下拉。 直至在众人眼前露出那个牢牢锁在脖颈间,看不出用什么材质铸造而成的、二指宽的金属项圈。 就在这时,R将拇指按在中指那枚戒指上,不知道做了什么。 但【13】的反应却十分剧烈——他瞬间弓起脊背,发出明显痛苦的喘息,右手也下意识想要去拉拽脖颈间那个项圈,却在距离它几厘米的时候又硬生生停在空中,不敢再往前一步。 隐隐约约间,能看见有涌动的电弧在空气中打出一道骤然明亮起来的闪烁光点。 瘦长男人的眼睛很尖,立刻叫了起来,“是电击!” “你的观察很正确。他甚至没办法杀我,因为这样异能武器的另一个效果是戒指的主人,也就是我只要一死,他同样会跟着死去,不得解脱。” 直到这时,微笑起来的【R】才停下戒指的驱动控制,任由【13】脱力般垂下手,低而剧烈的喘息着,汗水滑落额头,濡湿了鬓角。 【辅助系异能武器】这个说法未必是真的,但电击项圈与控制器戒指是真的,他遭受的电击也是真的。 为了取信于眼前这个恐怖组织的二把手,他必须要经历这一次。 “原来如此,真是好用的东西。” 众人果然散去了七八分怀疑,二把手也恍然大悟,祝贺似的为他鼓了鼓掌。 “能用这种办法驯服一个异能者为你所用,可真是走运。” “取巧而已,能骗他戴上项圈,也废了我不少功夫。” 伪装为【R】的兰波虚弱笑道,“毕竟您也看见了,我自身并没有多少武力,全靠他才能赚到如今的地位。” “你能得到,自然是属于你的战利品,没什么好谦虚的。” 这一切都与组织暗地里调查到的碎片情报逐一印证上,让二把手大笑了两声,不再犹豫。 “既然如此,我也可以放心给你这次的暗杀目标了。”他说。 “你们要杀掉如今法国政府的首脑,绰号【乌鸦】的那位将军。” 第30章 【乌鸦】是一些现今政府的抗议者给法国政府首脑起的绰号, 也可以称为代号,但绝不是普通法国人会给他起的名字。 毕竟乌鸦在本国文化里喻指一种死亡、厄运与不祥的征兆,也常被联系为巫术或恶魔的使者, 无论如何也不是一个好词。 “乌鸦将军……我想想,您说的应该是那位从未真正当过将军的皮埃尔总统吧,”兰波笑了笑,“这绰号还真是贴切。” “自然,自然,那家伙喜欢听别人称呼他为将军,自以为他正在领导法国人民走向更伟大的胜利, 却把我们拖入战争的泥潭。” 二把手眯起眼睛,言谈间对那位总统十分轻蔑。 或许他未必看得起用卑劣手段得到异能者的【R】,但此刻既然已知晓这位【R】只是身体病弱, 心思却如此狡诈阴狠,反而能放下心与他合作了。 至于他们所创立的【罗卡自由独立组织】…… “我们才是带领人民走向真正自由的英雄,”二把手冷哼出声, “等那个乌鸦将军一死,我们就会发动抗争, 并对外宣布罗卡地区独立。” 这是一场即将爆发的法国内战。 【R】轻而短促地咳了几声,好似身体已经支撑不住。 “我一点也不关心自由或名声,这些在我看来都是玩笑话,” 他慢声细语的说道, “只要足够多的报酬,先生们。只需要价格合适,我可以为您杀掉所有阻扰您或者自由与名声的绊脚石。” 二把手拍着扶手哈哈大笑,似乎很满意【R】的回答。 “没错,所以我们才信任你的能力, R先生!” 他说完这句,转头又吩咐身边那个瘦高男人,“吕克,你带他们先去休息吧,这两天在附近逛逛也无所谓,这片土地的风景还是很好的,等我们准备好后,会正式通知你开始行动。” “正好我今天走了这么久的路,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R】也不介意对方仍旧十分防备自己的行为,而是将话题拉回他最关心的部分。 “不过,既然您这话表示我们这单生意已经谈妥了,请先付一下定金吧,您知道该如何向我汇款的。” “哈,这点小事不必担心,钱很快就会到账。” 二把手爽朗笑了笑,挥手示意吕克带他们离开。 目的已经达到,【R】也不再浪费时间与口舌,朝这位组织的二把手微微欠了下身,便跟着瘦高男人前往休息的房间。 越过始终站在原地的【13】时,他又开口简短命令道,“跟上来。” 始终低垂着脑袋的身体轻颤了下,似乎因电流而麻痹的身体尚未彻底恢复,肌肉尚处于轻微痉挛的后遗症中。 但他仍然听话无比,只在短暂僵硬后就勉强自己抬起腿,以一种比之前过来时虚浮许多的脚步跟上【R】。 连行走时的姿态都显得极为隐忍而克制,全身除脸外唯一露出的手背能看出发力明显的青色筋络,绷得很紧,线条清晰。 从露面开始直到现在,他始终一声不吭,被电击惩罚也只有张口发出的痛苦喘息,连半个音节也没有——几乎要令别人怀疑他是不是一个不能说话的哑巴。 瘦高男人——吕克也是这么想的,在把他们送到空着的那间房后,还刻意相当冒犯的一直盯着这个传说中的异能者看,打算等对方呵斥自己的反应。 不管杀手或异能者,哪怕只是普通人,也会很讨厌别人这样一直盯着看吧?多少会说“怎么了”之类? 【R】看出了瘦高男人的小心思,但也没阻止,只是佯装在端详这间客房的布置。 但吕克盯着瞧了半天,却发现对方的视线焦点始终只落在身前的地面上,压根不在意他的无声挑衅后,才相当遗憾地收回目光,对明显是二人关系中唯一主导者的【R】开口。 “就是这里了,R先生。”他说,“很抱歉,我们之前以为只有【13】一个人来,所以只准备了一间房……附近还有一间空房,但离这里一百多米,您看……” “即使你们准备了两间房,我也要和13睡一起的。” 【R】轻声笑了下,“毕竟我只是个没什么能力的经纪人而已,倘若没有13保护,即使是一颗流弹也会要了我的性命呢。”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颇为柔和,兼之身形清瘦,浅金色的眼眸因病弱而显得幽郁,偏长的黑发末梢搭在锁骨略下方的位置,卷出优雅的弧度。 光看外形与气质,吕克真是难以想象这个如此无害的家伙,竟然能想出豢养异能者给自己当狗的疯狂念头。 “好的,既然您这么说,有事请随时联络我。” 吕克留下一部对讲机,在【R】动手关门前,又最后从逐渐合拢的门缝里看了眼站在房间内的那个长相漂亮的哑巴异能者,在心底啧啧摇着头,背手离开了。 唉。真是可惜了,明明是这么强大的异能者,竟然变成了连话都都不会说的哑巴,和一只听话的狗。 ——咔哒。 “可以了。” 门被兰波彻底关上,并同时说出这句话。 魏尔伦顿时泄了那股勉强支撑身体的力气,整个人近乎是前扑似的跪在地上,小臂撑着地面,胳膊明显在颤抖。 不如说,他全身都在难以抑制的轻微发颤,是刚才那阵电击的后遗症。 如果刚才没有一直用重力减轻自己的体重,魏尔伦早就撑不住在半路就倒下了。 就像毒一样,魏尔伦的异能再如何擅长应对物理攻击,面对电流也难以抵消哪怕半分伤害。 “呼……呼……呼哈……” 迟来的喘息比刚才抑制时要剧烈得多,魏尔伦垂着脑袋,一只手的食指挤入金属项圈与脖颈肌肤之间,勾住、朝外拉开,似乎想要让呼吸间的气体交换变得更顺畅些。 这枚金属项圈勒得太紧,边缘处的皮肤都磨出了红痕。 兰波过来在他身边蹲下,手指摸上那道红痕,似乎想要仔细检查是否有流血——但魏尔伦的反应比刚才遭受电击时还要强烈,连动作与喘息都骤然一停,半晌才扭过脸看他。 “没…没什么事,”他哑着声音说,“只是还有点不适应。” 为了让这出剧本足够逼真,锁在魏尔伦脖颈间的电击项圈是实打实的异能金属打造,既厚又沉,一体浇筑,没有锁眼也没有松紧调节扣,平常的手段也不可能取下来。 只有等任务结束后回去,才有异能技师帮忙卸掉这枚沉重的项圈。 “刚才的电流强度是不是有点高了?” 兰波没有听魏尔伦的解释,而是用指尖认真地一点一点摸过去,确定没有任何破皮或流血。 魏尔伦却被那点柔软的温度磨得神经都在战栗,远比方才尖锐的刺激一直自末梢传递至大脑,却摧枯拉朽般的摧毁了所有残留的痛楚,仅剩下清晰而鲜明的愉悦占据无上领域,在贪婪的、本能的索求更多。 如果再像之前在浴室那样…… ……不、不对。 现在不能这样。 魏尔伦压在地面上的指尖无意识蜷曲了下,凉而冷硬的触感反馈令那双鸢眸的虚焦逐渐散去,再度恢复的理性压制了一切。 他仍旧温驯的任由兰波对脖颈那处肌肤进行检查,但开口说话已经平稳许多。 “嗯,是有些。” 魏尔伦恢复力气,也撑起了身体,让自己坐起来——虽然跪坐在腿根上的姿态仍旧有些狼狈,但比方才好上许多。 他动了动仍有点麻痹的手指,努力握成拳头,再重新张开。 这是任务需要,兰波没有说“抱歉”之类的苍白台词,只是摸了摸那头有点汗湿的金发。 “你先去床上休息,” 兰波道,“还是我先带你去洗澡?” 这个口吻与措辞,大有假如魏尔伦选择洗澡,他就会像之前那样全程亲自动手帮忙的意味。 魏尔伦本就在忍耐这些头脑里交锋的各种感觉与念头,一听兰波这么说,刚因抚摸而放松下来的身体顿时僵硬得更厉害,理智尚未开始分析,本能已驱使着自己脱口而出。 “不、不用了,” 他甚至不小心在开头用成了法语,才又略磕绊地转回自己不太熟练的德语,“我先去睡觉。” “好。” 兰波点头,尊重他的意愿。 这个蓄意挑起内战的恐怖组织在决策上相当谨慎且高明,他们将据点藏在瑞士这个永久中立国的领土里,可以直接防止本国派兵围剿。 另一方面,该据点又与德国及法国距离非常近,无论是暗中与德方谈判合作,抑或前往法国境内制造骚动、扩大影响,都极为便利。 再加上瑞士是一个多山的内陆国家,森林更是繁茂而绵延,想要隐藏起行踪简直再容易不过。 而眼下,这个组织就藏在法国、瑞士与德国三方交界的汝拉山脉深处。 守林人小屋只是一个监测异常的“瞭望台”,直到兰波被带入其中,他才发现这个组织是挖开了部分山体,将建筑半嵌入其中,外墙再使用各种覆料与涂层掩盖,十分隐蔽。 好比他们所在的这间客房,面积不大,整体都是由打磨过的石材堆砌而成,摸上去还算光滑,但温度相当低。 包括窗户也只有一扇又窄又小的圆形木窗,兰波用力将它往外推开,手掌粗略比划了下尺寸,确认他们没办法从这里钻出去。 这个恐怖组织头目到底在哪里,真实身份又是什么,目前连DGSS都没有找到相关情报。 他们还需要用点计谋,引蛇出洞。 窗外吹进来的风太冷,兰波重新将窗关上,转身来到这个房间里唯一一张的床前。 魏尔伦已经躺下了,只脱掉了外套与战术黑靴,被子拉高到穿着无袖黑色背心的胸口,闭着眼,表情不算十分安稳。 就这么短的时间内,魏尔伦已经睡着了,大概是一路上的颠簸消耗了他太多精力,为了取信该组织又不得不忍受电击的缘故。 兰波看了会,发现对方的眉心不时蹙起又放松,似乎是金属项圈硌得很不舒服,但又只能强忍着。 他伸出一根手指,悄无声息的点在那枚项圈上。 ——异能力,【彩画集】发动。 一点点深红的光芒亮起,却没有展开成庞大的亚空间,而是随主人意志被压缩得极薄,像一层透明的空间膜般隔绝在项圈肌肤之间,提供了柔软的缓冲。 魏尔伦的表情陡然放松不少,嘴唇微微抿起,像露出了一点笑意。 兰波又盯了片刻,将那床被子也给他拉高些,才在床头靠坐下来,闭目养神。 察觉到身旁有重物在磨磨蹭蹭往这边靠过来、直到贴着他才停止的动静,兰波也没有睁眼。 他只是也弯起嘴唇,面上泛起相同的笑意。【你现在阅读的是 】 30-40 第31章 魏尔伦睡了一个下午, 直到吕克在晚上准时敲门,并用餐盘端来他们的晚饭。 一碗奶酪浓汤配面包、一碟酸黄瓜、腌洋葱牛肉、夹着熏肉的土豆饼和两杯廉价葡萄酒,不算简陋, 但分量也不多,勉强够二人填饱肚子。 来开门的【R】平淡道了声谢,就将餐盘接过去了。 他现在没有戴那个医用口罩,露出了一张格外漂亮的脸,像什么中世纪的贵族少爷。 吕克在心底偷偷感叹一声,目光又越过对方身后,偷偷朝房间里瞥去。 那个被养成狗的【13】正背对着他侧躺在床上, 只能看见一点灿金色的脑袋,似乎睡得很沉,对这边的动静一点反应也没有。 是没有【R】的命令, 就不会做出任何动作吗?这管教得还真是严格…… “看他做什么?” 吕克在心底偷偷腹诽,却听到【R】突然出声询问,险些吓了一跳。 “啊哈哈, 只是我有点好奇而已,一点点好奇。” 被上头要求监督他们的吕克压低声音, 装出热情的模样,努力和这个看起来好相处的【R】套起近乎。 “你怎么把他养得这么听话的……我是说,除了那个项圈外,应该还有其它手段吧?” 【R】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在玩味般挑起眉毛后,又好似头一次见到吕克似的,以再明显不过的动作端详他许久。 直到把吕克看得满头雾水,才重新微笑着开口,“当然不止这点手段。”——他说, “我看您也并非不谙世事的幼童,竟然连这点诀窍都不懂吗?” 吕克困惑“啊?”了一声,完全没反应过来。 “电击只是一种教训的手段而已,能赐予的仅有强制规诫的痛苦。” 【R】慢条斯理的对他解释道,那双在人造光源下被压成暗金色的眼眸微微眯起,露出愈发意味深长的晦暗兴致。 “另一种方式,则能让他体会到至高的愉悦——比糖果、比美味的食物、比任何东西都要让他无法满足,永远陷入对奖励的渴求之中。” “…………” 吕克张大嘴,猜到了【R】指的是什么。 但与此同时,对方那张脸上看似贵族般的温柔笑意,也在他的视野里被扭曲、朦胧,最终恶化成用漆黑与阴郁的快意勾勒出的恶魔面孔。 变态……这家伙只是看起来正常而已,其实根本就是个疯狂的变态…! 吕克匆忙偏过视线,又深吸口气,才重新露出笑脸。 “今晚就好好休息…嗯……明天的话,附近有一个绍德小镇,那里风景很好,手工制作的机械表也世界闻名。如果您想去那里逛逛,组织愿意报销您的一切消费。” 听完关于绍德小镇的介绍,【R】只是淡淡点了下头,似乎兴致不高。 “如果我要去那里,会联系你的。” “好,好的。” 要说的试探已经讲完了,吕克匆忙离开,步伐快得像一阵风。 果然和老大猜测得相同,【R】这种见过太多世面的狠人,怎么可能会对区区一个小镇感兴趣——他用那个异能者赚了如此大一笔钱,想要什么样的奢侈品没有? 比起这些物质欲望,【R】追求的可能是精神上的餍足:或是暴力、或是死亡、或是征服……或是性。 在密林投下的暗影之中,有数双隐藏起来的眼睛始终紧盯这栋半掩藏在山体里的建筑,轮流监视这两位陌生来客的一举一动。 然而,早在兰波下午推开窗户时,便已察觉到这个组织提前安排人守在房间外围,重点盯梢他们是否会出门进行一些可疑行为——例如,给政府通风报信。 房间内倒是没有监控,毕竟监控摄像头技术尚在发展阶段,生产及架设成本高昂,网络信号要求严苛,目前仅限一些特定领域才会投入使用。 以防万一,兰波仍然逐一检查过这些石材砌成的墙面与地板,确定没有暗道或密室。 等兰波关门落锁、将晚餐放在桌子上时,魏尔伦也翻过身,睁开的浅色鸢眸清明无比,昭示着他刚才已经被吵醒了,只是在装睡而已。 “怎么样了?” 兰波问道。 “好多了。” 魏尔伦开口的嗓音还有些哑,但不再像之前那般疲惫,电击的肢体麻痹及痉挛后遗症也已经彻底消失。 兰波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来吃饭。” 魏尔伦听话地起身下床,也没有穿上外套,而是直接来到桌边其中一张凳子前坐好。 大概是为了照顾他们的口味,这几样菜都很常见,没有那种刁钻又偏门的特色食材。 只有那杯葡萄酒让魏尔伦皱了皱眉毛,但还是将它放在手边。 “不喜欢喝?”兰波开口。 “……也不是,” 魏尔伦迟疑了下,还是说道,“不是你买的那种味道。” “葡萄酒有很多种,”兰波笑起来,“等这次回去后,就给你买与上次那瓶同样的味道吧。” 正好他那段时间一直抽不开身,还欠福楼拜三瓶葡萄酒没给。 对方已经在加密频道叫嚷很久了,就像只“werwerwer”叫得停不下来的比格犬。 光是看眼那些字,都能吵得他头疼。 “好,” 动手撕开一块面包泡进奶酪浓汤里,魏尔伦眨了下鸢眸,“是这次任务给我的奖励吗?” “每次任务都想要奖励?” 兰波咬字时的笑意变得愈发明显,“好吧,不过我觉得葡萄酒不算,你可以再想一个。” “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得到答案的魏尔伦心满意足,连咸口的奶酪汤也愿意用面包蘸着,多吃一些。 这些菜不是酸的就是咸的,根本没有他喜欢吃的口味,也就洋葱牛肉和面包可以勉强塞进肚子里。 兰波完全不挑食,便将这两样往他那边推了些。 “今晚不用联络那边吗?我们已经得知他们下次的袭击目标是总统。” 等他们吃完这顿压根不好吃的晚饭后,魏尔伦看着兰波完全没有要出门的意思,忍不住又轻声问道。 窗户已经被兰波紧紧闭上了,魏尔伦不知道外面有许多眼线在盯着他们。 兰波“嗯”了声,“过几天再找机会,眼下先不急。不过,你需要更精准地操控自己的重力异能,确保无论在任意距离开枪,子丨弹都能在进入人体的瞬间停止,不能提前终止飞行弹道。” 魏尔伦有些惊讶,但立刻明白了兰波想做的事情。 “我会尽力。”他点头答应,没有任何迟疑。 短暂的交流结束,兰波没有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这种藏在山里的房间没有水电,他们只能用蜡烛照明,从提前蓄满的水缸里舀水使用。 所幸眼下的时节不算冷,洗冷水澡还在魏尔伦能接受的范围内。 但当他躺在床上时,却忽然想起一件事。 兰波极其怕冷。 哪怕是气温炎热的夏季,他也总是穿着长袖衬衫与长裤,外面再裹上一件厚风衣,坐在窗边晒着太阳看书,或是教他学习。 在任务过程中,为了符合伪造出来的人设,兰波不会强行给自己套很多件衣服,也能面色自若的忍耐寒冷。 要不,兰波今晚不洗澡也行,明天去那个什么德的镇上洗? 只是去洗个澡而已,应该也不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说来说去还是要怪那些帮忙伪造人设的后勤部家伙,没事给【R】加什么洁癖的设定。 听着那扇门背后传来的轻微水声,魏尔伦躺在漆黑的环境里这么想着,却清楚兰波绝不会允许自己露出这种平白惹人怀疑的破绽。 又过了一会,轻微的水声停止,门打开,关上,走动间带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动静。 魏尔伦的耳朵一直专注听着这些细微响声,好似要从这些声音里判断出兰波的状态到底如何。 然而,兰波总是在任何时候都表现得从容且沉稳,只要他想隐藏,别人根本看不透他的真实情况。 更别提他这个还在接受对方指导的学生。 魏尔伦有点泄气,却在下一刻感觉到身侧的床铺陡然下沉,裹挟着淡淡凉意的吐息伴随压低的气音一道钻入耳中。 “往旁边躺些。” 是兰波在说话,他已经掀开被子一角,显然打算和自己一起睡。 魏尔伦:“……” 魏尔伦:“……!!” “不…不轮流守夜吗?” 魏尔伦有些震惊——甚至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感到震惊。 还有一点微弱却鲜明的其它情绪混在其中,但魏尔伦暂时不想去分辨,或者说,佯装自己并没有对此感到欣喜。 “让体弱的经纪人守着你睡?” 兰波轻轻笑了声,回应时甚至带上了点揶揄的味道,“一起睡吧,如果不出意料,明天早上会有人来喊我们起床的。” 这张单人床只有一米宽,幸好他们体型都不是壮硕的那种,才能让兰波挨着魏尔伦躺下,又仔细将被角掖好。 他确实快要冷死了,尤其是刚洗完没有热水的澡。 “接下来,我要……” 只是,虽然兰波轻声将缘由解释得很详细,但魏尔伦的耳朵仿佛仅剩下接收单词的功能,大脑却已经没有余力再去解析那些语意—— 因为兰波并没有规规矩矩的与他并排躺着,而是侧过身,将他揽在了怀里,以一种格外亲昵的姿态。 换句话说,他现在被拥抱着,二人的身体间不留一丝间隙。 即使是兰波之前帮他洗澡,也只有手指在接触肌肤而已。 ——魏尔伦的大脑宕机了。 哪怕兰波此刻的体温冰凉,连拂在他肌肤上的吐息也没有半分热度。 可那点火燎似的灼烫感,已然从骤然剧烈的心跳开始,完全无法遏制地传递到耳根、面颊、进而迅速扩散至全身,连僵硬放在身侧的指尖都仿佛能听到血液流过的声音。 他还是第一次和兰波躺在同一张床上,以如此近的距离、如此亲密的姿势。 连深呼吸都无法缓解分毫,庞大的、隐秘的欣喜化作高烧似的眩晕感击垮了他,并在此升起旗帜,宣告彻底占领理智的胜利——连兰波又说了什么也没有听见。 “什么…?” 魏尔伦只能再次询问道,声音明显有些紧,喑哑的症状反而比刚才更严重了。 “我刚才说,” 在黑暗中,贴着他耳边开口的兰波刻意放缓速度,逐字逐句地发音,轻声对他复述刚才的话。 倘若魏尔伦此刻的注意力能再集中些,或许就能分辨对方随吐字而带出的轻微笑意,浅淡的,像一朵夜昙花开的香气。 “只是躺一张床上就这么紧张,之后如果还要……的话,该怎么办?” 那个单词还是第一次从兰波的口中听到,但并不妨碍魏尔伦理解了它。 “———” 魏尔伦的大脑,再次宣告罢工。 第32章 第二天, 清晨。 “早餐送到了,R先生,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吕克一手端着托盘, 另一只手轻轻敲门。 直到里面响起一声刚醒似的“请进”,他才扭动把手,将这扇没有反锁设计的木门推开。 窗户的尺寸太窄,致使这间房在太阳升起的清晨也光线昏暗,仅有一小块地板被照亮,漂浮在空中的微尘被折射出细小的光。 在那张唯一的床上,【R】正坐起了点身, 半倚靠床头,那双没有分给吕克半点视线的暗金色眼眸缓慢眨动,猫似的微眯起来, 脸上没什么恼怒的表情。 哪怕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吵醒,他的心情似乎也还不错。 “早上好,R先生。” 吕克进来将托盘放在桌上, 视线下意识又朝【R】那边看去,却撞上一双似笑非笑的金眸。 对方彻底清醒了, 开始饶有兴致的观察他。 就像正在偷食吃的老鼠被肉食动物特有的竖瞳冷酷盯上,某种极危险的、令人汗毛炸立的悚然发麻感,一路攀沿至他的头皮。 吕克条件反射偏开对视的目光,落在更旁边一些的位置, 却看见在【R】伸出一只手搂着的怀里,正侧躺着闭目沉睡的【13】。 那头在昨日还打理整齐的灿金发丝已相当散乱,大半散在枕头及被褥上,一小半则掩去了他的眉眼与侧脸,末梢凌乱交错, 直至搭在那枚冷硬的暗色项圈上,又贴了几缕在颈侧。 由于【R】坐起来了些,那床被子在二人间扯出并不大的空隙,但已经足够看清项圈之下的小片光衤果锁骨,随轻浅的呼吸而缓慢起伏着。 不应该啊,明明是身手顶尖的行家,这么大动静都不能吵醒他吗…… “你在盯着哪里看?” 【R】的声音响起在吕克耳边,轻柔的、温和的,却又夹杂着刺骨的冰冷寒意,惊得他几乎要往后退半步,匆忙将目光挪开。 “抱…抱歉……”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床边的椅子上搭着一堆黑色的衣服,外套、裤子、上衣…几乎昨天能看到【13】穿着的所有衣服,都堆在这上面了。 倘若要吕克想出一个更确切且合理的推测,那便是这个被彻底豢养的民间异能者、已然失去自我意志的顶尖杀手,眼下,大概率,仅有项圈作为衣物蔽体。 难怪【R】不高兴自己看他,这个可怜的【13】被折腾到现在也没醒……啧啧。 可不能激怒这个变态,毕竟上头已经花了大价钱的,还要他来帮忙干活。 “那我把早餐放这里了,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 吕克再小心翼翼的将目光转向【R】,征求他的回应。 方才没想到那点就没有留意,而现在定睛一瞧,他注意到对方穿着件纯白色长袖衬衫,袖口与衣领都压出了褶,松垮而凌乱,一看就是过了夜。 至于具体是怎么个过夜法……吕克不敢细想。 “在看我的衣服?” 注意到对方在看自己,【R】微微抬了下眉毛,开口的语气却不如【13】被打量时那般杀意十足,反而透着点习惯性的懒洋洋,杂夹些许不满。 他抬起没有揽着【13】的那只手,端详起滑落在臂弯处的那处布料,仿佛一位严苛的批评家正在审判它的缺点。 那枚能操控异能者的环戒正戴在他的指根上,随动作折射出微弱的光。 “是啊,它已经穿了整天,蒙满灰尘,却还陪我睡了一夜,” 【R】十分挑剔的说道,“为了准时赴约,我换了这身粗糙料子,甚至没来得及多收拾两件好衣服,直到晚上才想起来这事。这可真是一次糟糕的经历,对吗?” “对……对啊。” 吕克这才想起他看过的那些资料里,似乎有提到过那位顶尖杀手大概率有洁癖或完美主义行为。 现在一看,哪是那位杀手有洁癖,分明是这个经纪人有洁癖的可能性更高吧,这件衬衫明明穿在他的外套里,哪有什么灰不灰的。 “说到这点,我想我确实不得不在今天去一趟绍德小镇了。” 【R】慢吞吞开口,“给自己买两身新衣服——食物普通尚且可以忍受,衣物无论如何也不行。” 他还在拐弯抹角地吐槽昨天的晚饭不好吃,但吕克只能假装没听见,对着后半句话连连应是。 “没问题,既然您想要去镇上,我们立刻安排,半个小时后随时都可以出发,只要您联络我一声即可……” 吕克边答应边退后,重新将那扇门掩拢。 有两个全副武装的男人贴着墙站在门两侧的视线死角处,短管冲锋丨枪已经上膛,食指搭在扳机处,严阵以待。 吕克朝他们做了个手势,这两人便松开扣在扳机上的手,跟着他悄无声息离开。 此时此刻,与他们一墙之隔的房内,兰波凝神听了会动静,才低头看向正在装睡的魏尔伦。 “他们走了。” 与发色相同的浅金睫羽既细密又长,闻言轻轻一颤,缓慢睁开鸢眸。 在那头散落金发的勉强遮掩下,他的耳根早已烫得要命——甚至在恍惚中,魏尔伦觉得倘若就此割开一道伤口,连滴落在地的血珠都会沸腾着蒸发殆尽。 在这床并不厚的被褥下,他确实**。 只有金属制的粗沉项圈依旧紧紧勒在脖颈上,压出令人格外羞耻的重量。 由于他们二人贴得过于紧密,兰波不仅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超高体温——他倒是很喜欢这点——还有愈发加剧的心跳,通过肢体接触的部分无比清晰地传递过来。 “还没有习惯?” 兰波微笑起来,魏尔伦依旧一声不吭。 他觉得此刻的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根本无法像兰波这样保持镇定的态度。 就好像在半个小时前,抱着他睡了一整夜的兰波在双方都醒来后,忽然开口要他“把衣服都脱了”那般,下达一句让他大脑险些烧冒烟的指令。 [脱…脱了?] [嗯。] [脱到哪种程度…?] [我给你洗澡时的那种。] 尚且有些迷茫的魏尔伦瞬间清醒,瞪大眼睛,漂亮的浅色鸢眸兀自剧烈颤动。 过了片刻,他才缓慢张口,吐出一句干巴巴的询问。 [我们两个人……都脱吗?] ——结果显而易见,兰波仍然穿着他的衣服,只有他侧躺在被褥里,**地紧贴着对方,闭起眼装睡。 吕克看不见的被褥之下,是魏尔伦因极度羞耻而蜷起的手指,在紧紧攥着兰波的一片衣角。 这与被动洗澡的感觉完全不同,是他们躺在同一张床上,亲密无间的拥抱在一起。 戴在颈间的狗牌已经被取了下来,换上羞辱意味更加强烈的电击项圈。 魏尔伦或许没有接受过俗世教育的普通人那般健全的世界观,但也在这么长时间的生活里耳濡目染,清楚这种情况绝非寻常,也早已越过普通朋友的社交底线。 但他们是搭档,是并肩作战的亲友;而这是任务,是人设扮演的需要。 这句话一直脑海里反复强调,迫使魏尔伦必须逐渐习惯这一点,习惯与兰波的……亲密接触。 然而。 魏尔伦在想。 他真的需要“逼迫”才能习惯吗? 这份填满了整个胸口,连大脑都被侵占、烧灼到混沌的情绪,是羞耻,是逃避,是不情愿吗? 他真的,没想过…… 还有更进一步的可能性吗? ………… 洗漱、穿戴整齐,再吃完这顿勉强入口的早饭后,【R】用吕克留下的对讲机联络对方,懒散表示“要马上出发”。 他就像个重视肉丨体享受的体弱贵族,一举一动都相当优雅。 只要不暴露他本性残忍又恶劣的一面。 再次露面的【13】也依旧穿起了昨天见到的那身黑色,领口又拉得高高的,挡住小半张脸,沉默的、亦步亦趋的跟在【R】身后。 与睡着时相比,那头漂亮的金发同样已经被梳理整齐,略长的发梢偏向一侧,掩在高高竖起的领口后,或许还有几根和项圈缠绕在了一起。 【R】就像打扮洋娃娃那般,精心打扮着他的所有物,让这位杀手保持一种表面上的强大与完美。 司机大概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古怪的组合,偷偷瞄了好几眼,被坐在副驾驶的吕克示意专心看前方,别生出多余的好奇心。 【R】带着【13】坐进后座时,还意味深长扫了眼他们。 绍德镇离这里并不算特别远,开车大约半个小时就到了镇上。 亦如吕克所言,这座小镇的规模并不大,但以钟表制造而闻名于世,无数顶级品牌皆汇聚于此,客流量相当多,往来的行人动辄一身高档衣饰,身后随行数位黑衣保镖。 像【R】与【13】这样的组合,在这里毫不显眼。 吕克之前就说过组织会报销【R】所有的报销,因此【R】也并不跟他们客气,按照自己的习惯逛了几家常去的店,流程娴熟的买下不少衣服,连他们换季推出的流行新品也信手拈来,一听就是老顾客。 在路过宝珀、卡地亚及江诗丹顿等顶级钟表品牌店时,【R】倒是显得兴致缺缺,只是听了几句介绍,浏览完新品就离开了。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这东西买多了保养起来很麻烦,更喜欢一锤子买卖”。 毕竟机械表这种东西一旦长期不戴,就需要定期上弦、洗油、润滑、更换防水胶圈、清洁表壳与表带……就算自己不做这些,也需要送到专业的钟表匠那里维护,实在繁琐得很。 更别提他这种需要隐藏身份行踪的职业,怎么可能定期与某人保持联系,平白生出破绽。 最后离开小镇前,【R】还去当地知名餐厅享用了一顿午餐。 “就这些?” ——听完吕克的汇报后,二把手摸了摸下巴,接着追问道。 “没有了,他只是买些衣服,又吃了顿饭,全程没有任何可疑的行为。跟在他身后的13更是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只听他的话。” 吕克恭敬道,“商店都是随机挑着进的,餐厅也是普通的餐厅,专门接待各国游客,已经开很多年了。” “嗯……还不能放松警惕,我们藏在政府内部的那位帮手实在太过重要,一旦为了刺杀乌鸦而暴露身份,那计划就必须成功,不容半点失败。”二把手说道。 “那我们再安排人试探一下?”吕克问。 “不急。我们就算再试探也得找机会,对方要是因此怀疑我们,不与我们合作,那同样会坏事。” 二把手思索许久,吩咐吕克道,“另外,先去找安托万,让他看准时机,偷偷给国际刑警那边放出些消息。” “就说那位在通缉令上大名鼎鼎的杀手【13】,眼下发现行踪了。” ………… 在兰波他们住了段时间后,这个组织终于派吕克来请他们过去,商议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至少从表面上看,他们已经度过审视的观察期,被该组织彻底接纳了。 这场会议禁止携带武器,【R】与【13】都必须通过金属扫描仪检查,才被允许踏入门内。 【R】自然不在意这些,他本就是两手空空来的,在被允许放行后,他便慢吞吞跨进室内,环顾一周,坐在了那把唯一空置的椅子上。 【13】则安静站在身后,看起来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主位依旧坐着之前见过的二把手,两侧倒是多了几个生面孔,整体气氛十分凝重。 见病恹恹的【R】坐在他们身边,开口还要求上杯热水暖暖身体,几双眼睛都充满敌意的瞪视他,但前者不为所动。 二把手自然不会特意劝阻眼下忽然变得剑拔弩张的气氛,直到有人满含恶意的开口。 “大名鼎鼎的顶尖杀手,原来只是条听话的狗。更好笑的是牵着狗绳的家伙自身一无是处,竟也好意思与我们坐在一张桌上。” “哦?” 听见这番挑衅的【R】连眼也不抬一下,只淡淡开口道。 “有条野狗听起来很有意见,吠叫的声音可比我的狗大多了,至少他还懂得听主人的话。” “Fick dich!” 对方被激怒,直接骂了一句粗俗不堪的脏话,拍桌骂道,“你不过是个占到便宜的软蛋,一个连枪都未必举得动的病痨鬼,仗着那枚戒指给我在这里指指点点,你算什么东西!要是把戒指给我,那条狗搞不好还更高兴些,至少我的……” ——他的话没能说完,整个人已经僵在原地。 一点殷红出现在他的额头正中,并迅速扩散,淌满那张将表情定格在扭曲与不敢置信的脸上。 随后,他的身体歪斜,倾倒,猝然扑摔在地,激起大片尘土。 明明坐得很远,【R】还煞有介事的将手掌竖在脸前扇了扇风,“死了还要呛一下人。” 他诙谐的开了个地狱笑话,但在场没人笑得出来,只对着他露出相当惊骇的目光。 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携带武器,他到底怎么死的?? 众人的视线落点逐渐挪向始终缄默伫立的【13】,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不敢置信。 这就是异能者的能力吗,竟然能隔空杀人!? “哎呀,我劝大家还是别把话讲得太难听,” 直到这时,【R】才前倾身体,将手肘支在桌上,笑眯眯环顾众人。 “我这个人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早就养乖的狗也不是谁都能肖想的。何况你们这种没能力也不漂亮、只会乱叫的劣等狗,我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由于身体虚弱,他说话的中气并不足,嗓音有些浮,还很轻,但在逐渐弥漫开的血腥气味中,无人敢再出声抗议自己也被他一律划为组织的狗。 只有二把手笑着打圆场。 “怎么会,都是勒鲁?那个没头脑的蠢蛋乱说话,你杀掉也好,替我省了份心,我得感谢你才是。” 他先道完谢,甚至真的请人去烧水,才开始讨论这场暗杀行动。 这场口舌纷争落下帷幕,众人已经知晓【13】并非全然没有对外界的反应,为了护主也会毫不迟疑动手杀人。 欧洲的战场局势愈发焦灼,继英国首相在前段时间遭遇险些成功的刺杀后,那位乌鸦将军已经很久没有暴露在大众视野里了,只会偶尔出现在新闻里,发表一些重要讲话。 “时间已经耽搁太久了,老板。倘若你其实没办法获得那只乌鸦的行动路线,当初就不该用那番说辞,信誓旦旦的请我过来。” 听到这里的【R】开口说道。 “做你这一单生意的时间,已经够我接好几单。如果你们再拖延下去,我就只好婉拒这笔生意了。” 他的语速很慢,每个德语单词的发音都很清晰;即便如此,也再没有人敢出声打断。 “我向你保证,就在这两天。” 在真正亲眼见识过杀手【13】的恐怖力量后,二把手自然要出言安抚。 “很快,我们就能拿到乌鸦将军的下一次行程。” 他将话说得极为热情,让兰波勉强同意再留下来住两天,等待即将到来的好消息。 ——然而,在这个好消息到来之前,有个坏消息先横插一脚。 在寂静的深夜内,兰波与魏尔伦所在的房间外忽然响起一阵冲锋丨枪的交火声。 魏尔伦被惊得瞬间睁开眼,想要自兰波的怀里脱身——却被更大的力道按了回去,下意识挣扎起来。 “不要动,是国际刑警。” 兰波压低声音,“这个组织在故意暴露我们的行踪。” 大概是同样被惊醒的缘故,他的嗓音有点哑,随咬字吐出的热息宛若一片入手温润的磨砂玻璃,带着某种致命的诱惑感轻轻划过魏尔伦的颈间,给肌肤带来一阵战栗般的麻痒。 魏尔伦身体一僵,在理智尚没做出反应前,本能已令他温驯躺了回去,继续当一个称职又讨兰波喜欢的人型暖炉。 这些天的强制同床共枕确实让他习惯许多,但心脏动不动就被揪起的那种异样悸动……始终无法彻底消散。 好在,目前尚能维持理性的大脑使魏尔伦在思考过后,又疑惑道。 “既然是冲我们来的……不应该由我来打退吗?如果担心我会杀掉那些刑警,我可以控制异能的强度。” “我既然已经猜到他们会这么做,” 兰波微笑起来,“就能反过来,先一步让法国的特种部队【黑豹】乔装成国际刑警,袭击这处据点。” 不仅是试探的方式,那位吕克监视他们的手段同样太过低级,他就算在这家伙眼皮底下向外传递消息,对方也仍旧毫无察觉。 “再睡一会吧,他们很快就会来求我们的。” 第33章 国际刑事警察组织, 简称国际刑警组织(ICPO),于20世纪20年代成立,总部最初在奥地利首都维也纳, 目前迁至德国的首都柏林,专门调查及打击跨境犯罪案件。 像【13】这样高挂在通缉令榜首的杀手,每在外面多嚣张一分钟,都是在打ICPO的脸。 因此,拿ICPO来试探【13】到底是否货真价实,简直再合适不过。 二把手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但此刻, 这帮特意被他安排人泄露地址的国际刑警并没有按照预计时间前来,以至于他们没有来得及撤走,而是正面迎战上了他们! 虽然自诩罗卡解放战线组织, 但在法国政府那边,他们被定义为跨境恐怖组织——同样是这帮该死刑警的打击对象! “安托万那个混账在搞什么鬼!不是定好等我们偷偷撤出再让人过来吗,连我的话都听不懂!?” 躲在基地最深处的二把手大怒, 猛地拽起身旁不知道谁的衣领,破口大骂一通后, 又将他狠狠推搡开。 “去把他给老子毙了,废物一个!” 但他在这里怒骂发泄也无济于事,不远处的枪声连绵成一片,他的手下正在一个接一个死去, 而这份阴影也将降临到他的头上。 “喂,喊个人去看看能不能从后面的密道离开!” “不行啊头,后面也有警察包围过来了!” 基地内的一切都混乱无比,每个人都扛着各种枪支、弹药箱或急救用品进进出出,许多侥幸存活的伤员好不容易逃进地洞, 正靠坐在墙根呻吟。 二把手就像是渔网逐渐被收紧里的鱼,除了在这片狭窄的空间里胡乱扑腾以外,根本没能力冲破这个包围网。 吕克一直在观察他的神情,直到自家老大已经开始颓唐的坐在椅子上,才谨慎的上前献策。 “我们被包围,那个经纪人和杀手一样讨不了好,” 他机灵地说道,“不如现在将情况告诉他们,拜托那个【13】出手——他不是异能者吗,那可是传闻中能轻松媲美一支军队的强大怪物啊。” 听到这句话,二把手忽然想起自己这里还坐镇着一员大将。 他就像见到希望的逃生者般,骤然抬头。 “你快去找他……不,我亲自去!” “——所以,这就是您特意大驾光临此处的缘故?” 听闻眼前这帮人的来意,【R】唇角带笑的模样依旧懒散,压根不将屋外那些交火声放在眼里。 他的身材清瘦,倚在床头的姿态随性至极,敞开的衬衫露出大片白皙肌肤,再配上那张因病弱而显出几分忧郁的漂亮面容,倒好似他所在的位置并非一个恐怖组织的秘密据点,而是什么欢愉享乐的场所。 而此刻正闭目靠在他肩侧、被单手揽在怀里的【13】,这位同样拥有顶级容貌与身手、却佩戴着狗一样项圈的金发杀手,更是加重了这种荒诞的既视感。 至少该庆幸这家伙还让【13】穿着整齐的衣服,而不是正在搞点别的情趣——该死,这家伙根本就是知道眼下这局面,特意准备好了来敲他们竹杠的! “嗯,真难办呢,老板,眼下这局面不在我与您谈过的生意范围内啊。” 果然,再开口的【R】提不起丝毫干劲,另一只手的五指还在慢条斯理地帮怀里的【13】梳理那头柔软又漂亮的金发。 他看起来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似乎根本不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事实上,他也确实不需要担心。 有这种强大的异能者牢牢握在手中,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需要担心小命不保的只有他们而已! “你……!” 二把手已经被气得够咬牙切齿,身边握着步枪的部下看这混蛋不爽,更是直接上前一步,拎起枪就要—— 他的动作僵在原地。 刚才他们聊天,这个待在病秧子怀里的【13】始终安静的任由对方动作,仿佛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毫不在意。 但就在他们想要动手教训这个过于嚣张的经纪人时,那双浅鸢色的眼睛便睁开了——冰冷的、无机质的,盯着他们这些人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具会动的尸体。 再动一下就死。 对方的眼神里明明白白透出这点。 想起那个在会议上死得不明不白的挑衅者,众人的气瞬间又消了大半,态度也变得和善起来。 二把手狠狠训斥过这个竟敢动手的手下,才又笑着对【R】说道。 “我们可以额外支付给你一笔报酬,只要能确保我们平安离开此处就行。” “保镖的任务?这种生意倒是接得少。” 【R】微笑着开口,“保护你们是没有问题,但费用可比暗杀要高得多。你确定能支付得起吗,老板?” 对方张口报出的数字让所有人都倒吸口气——这家伙,根本就是在趁火打劫! 连二把手都在犹豫半晌后,被一阵距离已相当近的交火声催促着下定决心,咬着牙答应了。 “好,还请您快点从床上起来吧,R先生!” 最后这个称呼,几乎是从后槽牙里挤出来的。 “不急,” 偏偏【R】还要笑眯眯回道,“按照惯例,先付定金吧,老板。” 比起二把手挤出“R先生”这个单词时候的焦躁,【R】喊的这句“老板”甚至可以称得上气定神闲,优哉游哉。 就是险些给对方气得吐血,只能紧急联络上面的资金援助。 即使是他,也未必有权力调动这么大一笔钱——尤其是在他们的资金来源已经被截断大头的情况下。 等到心急如焚的半个小时过去,【R】检查自己账户,确认已经收到定金后,才轻轻拍了拍一直安静待在他怀里的【13】。 “好孩子该起来干活了,13。” 他微笑着开口,“让他们见识下你的能耐吧。” 接收到命令的【13】从他怀里起身,下床,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来到拥有厚实山体的一面墙壁前。 紧接着,那双佩戴着黑色露指手套的五指握成拳,缓慢朝后拉开架势,又重重挥落在石壁上! 在普通人眼里看来,这招与发泄情绪时的自残没什么区别,以肉丨体碰石头,纯属自找苦吃。 轰——! 然而,极其坚固的岩石在【13】面前不堪一击,无数碎石如同被捏碎的泡沫粉屑般扑簌簌落下,光线自那处洞口投入,这间客房终于变得明亮且宽敞起来。 沉闷的动静一直传递到很远,这股力道甚至波及到整座山体,藏在这里的所有组织成员都感觉整个人一颤,就像经历了一次级数不高的地震。 连绵密的枪声都为之暂停一瞬,似乎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有什么炸丨药突然爆炸了。 但在这间被简单粗暴开了个后门的客房内,除【R】以外的所有人都为眼前一幕瞠目结舌,张大嘴傻乎乎愣在原地。 一、一拳开山…!? 由于【13】这拳造成的效果太过震撼,竟然反过来给旁观者一种“这真是石头吗?怎么好像跟肥皂似的,打破它也没什么了不起嘛”的错觉。 ——但事实当然不是这样,这是他们选的秘密据点,是他们请人开凿的山洞,再没有别人比他们更清楚这些硬岩的挖掘难度了! 等那个金发的杀手再侧过身时,所有人都纷纷避开他的目光,根本不敢与这个拥有恐怖力量的异能者对上视线。 “走吧,各位。” 这时的【R】终于起身,不紧不慢来到【13】的身旁,先抬手摸了摸自家乖狗狗的脑袋,才微笑着转过视线,看向他们。 “那帮国际刑警只沿着原本进出的道路进攻,可不会从这个方向来。” 终于想起自己还在逃命的二把手可算回过神,赶紧安排身边人去通知还在交火的弟兄们,让他们尽快从这里撤离。 有【13】负责开道,逃命的一路变得异常顺利,他们迂回了一个大弯,沿着新开辟的山道走到早已准备好逃生车辆的秘密地点,前往不到五十公里外的德国领土。 途中,【R】还向他们要来一把手枪,交到【13】手里。 一开始,大家还不清楚对方想干什么;但等到远远有国际刑警追过来,【13】反手一枪就精准爆头后,所有人都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难怪那些军队也不敢招惹战场上的异能者!原来都拥有如此恐怖的力量吗? 他们下意识要去恭维【13】,却在见到对方那双漠然的、毫无情绪的鸢眸后,才想起这位早就变成【R】豢养的狗,没有半点自我人格。 可惜啊,真是太可惜了。 但他们想的并不是【13】的遭遇,而是——倘若这种强大的人型武器被组织得到,那该多好。 坐在军用皮卡里的【R】双手环抱胸前,抬起的金眸扫过这帮藏不住贪婪的家伙,唇角弯出一贯的嘲弄笑意。 ………… 德国边境,帕堡镇。 在装备精良的国际刑警围剿下,位于瑞士的罗卡自由独立组织分部总算是勉强逃了一部分人出来,不至于全军覆没。 坐在车上,幸存的所有人都垂头丧气,仅有【R】一身昂贵又精致的高档衣服,单手抵着侧脸,在饶有兴致地欣赏窗外风景。 就好像他们是来郊游,而非拼死拼活的逃难。 成功带组织残员离开、也给自己主人赚到一大笔钞票的【13】坐在他的身边,依旧保持着格外温驯的安静。 从见到【13】开始,就没有听他开口说过一句话。 哪怕有好些成员特意上前向他道谢,感谢他的救命之恩,这位沉默冷淡的金发杀手也不会看过去一眼,只当空气在说话。 只有【R】偶尔响起的轻咳,才能让他瞬间竖起耳朵,如同机敏的野兽般转动鸢眸,一直盯着对方到被摸头安抚为止。 “接下来,我们要去另一个分部据点,” 二把手的眼睛始终在观察这边情况,但对他们的戒备已然消散了七八分,言语间也不再隐瞒。 “另外,乌鸦将军的行程也已经到手,”——他终于说出【R】感兴趣的部分,让那双金眸的视线落点从窗外挪开,放在他身上,“等您确认后,随时可以开始行动。” “总算能开始干活了,你们这笔生意还真是耽误了我太长时间。” 【R】微笑道,“不过,你要先回答我一个疑问,老板,你是如何得知那位行程的?我想,这种绝密的情报可不是一般眼线能随意获取的。” “通常来说,是这样没错。” 这辆车里只有二把手信任的部下,以及刚救他们离开包围网的杀手与他的经纪人。 面对最有可能在暗杀总统上成功的【R】所发出的疑问,他衡量半晌,还是稍微吐露了一些实情。 “事实上,政府内部有我们的人。” 二把手的嗓门压低,“他有权限得知总统近期的排程,并协助我们进行刺杀。” 竟然有权限得知总统排程,列在【R】脑子里的人名瞬间划掉大部分——剩下的全是核心高层。 从某种层面上而言,这次的暗杀挑起的根本不是所谓解放罗卡的内战,而是“政变”。 藏在幕后的那家伙,想要看政府军队与反动组织打得两败俱伤,再坐收全部的国家利益吗。 “原来如此。” 【R】没有再问什么,此后的行程一路无话,直到他们抵达据点。 这次安排的客房装修豪华、空间宽敞,但【R】修整的时间反而大幅度缩短,只在休息一夜后,就打算动身去法国。 按照那位政府内线给来的行程,乌鸦将军即将于三日后乘专机飞往法国东南部的蒙特克莱尔军区视察,并在全体军队前发表鼓舞演讲。 与此同时,【R】也拿着两本假护照,带【13】登上了最近的一趟航班。 一份情报则以比飞机更快的速度传回法国第二厅,开始全力排查那位身居高位的内奸究竟是谁。 但明面上,总统的行程不变,依旧按照预定计划前往蒙特克莱尔军区,等待着早已心知肚明的那场“暗杀”。 “这里到演讲台的距离大约为一千四百米。” 半蹲在高楼上的兰波放下军用望远镜,“有把握让子丨弹停在人体表层吗?” 在他身边,魏尔伦正以标准的狙丨击姿势端着德制SSG3000式狙击步枪一动不动,连开口的声音也十分平稳。 “嗯,应该没有问题。” 只是太久没说话让他的嗓音有点哑,那枚沉重的金属项圈也勒得他无法顺畅呼吸,被迫尽量将呼吸频率放长、放浅。 经过这些天的佩戴,那处与项圈边缘反复摩擦的肌肤已经红得很厉害了。 兰波用手指轻轻压着那里的肌肤检查,看见好几处轻微破皮的痕迹。 但对魏尔伦来说,被兰波触摸到那些破皮的伤口,可比仅是摸一摸完好肌肤给的神经反馈大太多了。 后者好歹在这么多天的同床共枕中习惯许多,但前者给的刺激太过尖锐,几乎一瞬间就泛起难以言喻的酥麻痒意。 由于此前那些千锤百炼的严酷训练,魏尔伦的姿势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半点偏移,任由兰波的指尖在敏感部位一点一点地摸过去。 然而,在那份看似平稳的姿势之下,他的呼吸产生了剧烈的波动,连带眼睫也跟着一道在颤抖。 如果没有散落在侧脸的些许碎发挡住耳朵,他很确信兰波会看见那里已经泛红得厉害。 但难以抑制的热度,已经开始沿着肌肤接触的地方不断蔓延。 兰波……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魏尔伦的脑海中忽然冒出这个想法。 就像之前,那些同僚会调侃兰波很喜欢自己,甚至不愿意给他们看见。 要找个机会试探下吗……还是直接问? 他犹豫许久,仍旧没有将那句话问出口。 而对方也只是在指尖最后离开时,用异能为他做了一层无形的屏障——与那些夜晚做出的举动别无二致。 从魏尔伦抬眼看去的余光里,兰波的表情也依旧平淡如常,没有任何情绪流露。 他举起望远镜,继续观察那边的情况。 “准备,总统要上台了。” 兰波的提醒打断了魏尔伦的胡思乱想,将注意力放在即将发表演讲的总统身上。 呼吸放缓,凝神屏息,食指搭在扳机上,向内收紧。 ——砰。 在一片沸腾的哗然中,血液溅上演讲台的总统身体僵硬,随即缓慢朝后仰倒,直至猝然摔在与血同色的红毯之上。 第34章 法国总统在军区视察时被狙击手远距离一枪命中胸口、紧急送往医院的爆炸性新闻, 在两个小时之内就登上了所有新闻的头版头条。 政府对外新闻发言人再三强调总统正在抢救而非当场去世,但绝大多数人都已经在心底给这种总统判了死刑。 根据现场的紧急弹道检测,狙击手是从一千米以外的西南高处位置进行开枪射击, 精准命中总统—— “必须逮捕那个杀手!” 一道命令毫无延迟地从政府办公室传出,直接听命总统府的精锐特警——宪兵队以最快的速度出动,沿途的警灯一路闪烁呼啸不已。 魏尔伦也在成功开出那一枪后立刻原地舍弃武器,迅速与兰波撤离那栋高楼。 在他扣动扳机的刹那间,施加于子丨弹上的重力便开始发挥作用,在空中缓慢刹停动力势能,直至让它仅停留在没入人体的表层, 而非一击致命。 魏尔伦也只在之前带那个组织突破瑞士的“国际刑警包围网”时尝试过几次,勉强刷了下熟练度。 至少从表面上来看,这一招非常能唬人——总统确实中了弹, 流出的血也都是真的。 此刻,DGSS正联合DGSE密切监视在总统中枪后露出各种反应的高层,随时准备抓出内奸的马脚。 只不过, 目前的事情进展对魏尔伦与兰波来说,还远不到能彻底放松的时候。 虽然总统默许这项计划的执行, 冒险作为引蛇出洞的诱饵。 但其余人可全都被瞒在鼓里,是实打实会来追捕杀手【13】——这才是他们眼下的身份。 他们的样貌同样不会出现在政府档案那边,是真正的绝密。 这也意味着,这场特警与杀手之间的逃杀将没有有半点演戏的成分, 他们需要从天罗地网的包围里闯出一条生路。 到处都在拉响刺耳的警报,兰波与魏尔伦为潜入军区而使用的假识别卡已经失效,但好在他们能从提前准备好的“后门”离开,奔行于到处都是警察的城市之间。 开车是不行的,所有通往城外的车道都有警车拦路, 以前所未有的严格来盘问每一辆进出城市的车辆。 连城市内的主路也到处都是警车与警察,所有居民都被勒令待在家里;军队同样被紧急征用,正持枪挨家挨户的盘查可疑人员。 警笛声、哭闹声、叫嚷声,甚至夹杂开枪的动静,到处都乱成一团,居民皆惶惶不安,无数双眼睛从窗帘后探出视线,注视街道与对面楼栋的一举一动。 “这边。” 再次依靠蜿蜒复杂的小巷躲开警察的搜查路线,早已记熟城市地图的兰波脚步不停,带着魏尔伦一路穿行至城市东边——这里的搜查人员少一些,不那么容易找到他们行踪。 “之后无论什么情况下,都绝不能使用异能。” 兰波倚靠着冰凉潮湿的墙壁上,边平复大体力消耗带来的剧烈喘息,边提醒魏尔伦。 在之前的逃离过程中,魏尔伦一直在用重力减轻他们两人的身体密度,节约奔跑时的体力。 “嗯。” 魏尔伦点头。 一旦被政府发现是异能者“杀”死总统并通报出去,异能者的待遇及在社会上的舆论将会暴跌至所有人都无法承受的底部。 这也是他们最初就定好的计划之一。 而此刻,他们同样需要进入下一阶段——除政府内部的蛀虫外,他们还需要抓到这个恐怖组织的头目。 魏尔伦负责放哨,兰波则从口袋里拿出卫星电话,按下一串数字。 “是R先生啊,我看到紧急新闻了,” 对面传来二把手的声音,听起来喜气洋洋的,“了不起,您实在了不起,竟然真的做到我们都不敢想的事情!” “恭维的话就免了,” 【R】轻咳两声,才继续微笑着说道,“说好的尾款可要一分不少的打过来啊,老板。” 他听上去依然游刃有余,就像那满城的大搜捕没有对他造成半点影响。 “当然,当然,您可是我们的大功臣、大英雄,收到新闻的大家都高兴坏了,说是必须要将您与13从包围网里救出来,好好庆祝一番!” 在这种时候,二把手倒是变得格外积极且贴心,“方便说下您的撤退路线吗,R先生?我们立刻派人去那里接应您。” “好啊,我的身体太差,正愁没办法离开这座城市呢。” 【R】慢条斯理地说出一个地址,并约好与他们在那里汇合。 自然,他也清楚这个撤退的地址不仅会被组织知道,还会被作为悬赏线索,汇报给正在追捕他们的特警那里。 当【R】与【13】费尽周折,终于甩开搜捕、来到这座城市的边缘地带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无休止闪动的红蓝光、以及密密麻麻的枪口。 “——不准动,否则我就杀了他。” 【13】的反应很快,立刻用小臂勒紧【R】的脖颈,一只手丨枪抵在他太阳穴上。 所有新闻报道里说的都是“杀手正在逃亡”,这帮军警根本不知道动手刺杀总统的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面对杀手挟持普通人来威胁他们的眼下情况,军警们顿时面面相觑,似乎在暗自衡量是否要向这个恐怖分子妥协。 如果只有他们在现场,面对这种局面肯定是不愿退让的;但更安全的后方还有许多记者——即使禁止他们拍摄,也很难管得住那帮人号称“言论自由”的笔杆子。 “你已经被包围了,抵抗是徒劳的!” 过了片刻,才有一个没有持枪的军官走出来,高声喊出经典句式。 “只要不当场开枪杀我,我就放他走。” 【13】冷冰冰开口,吐字简短有力,“作为交易,我可以告诉你们更多情报。” 毕竟这家伙只是个拿钱办事的杀手,就算就地击毙也只是折断了一把刀而已,对抓出背后的雇主毫无意义。 既然对方主动提出交易,条件也确实诱人——毕竟现在被刺杀的可是法国总统——那个军官在拨打了一通电话后,同意【13】提出的交易。 他们会遵照正常的法律流程来关押并审理这位胆大包天的杀人凶手,而被挟持的那位人质则可以平安离开。 那帮总是在报纸上唧唧歪歪的记者面对这样的处理,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在【13】扔掉手丨枪、举起双手示意投降后,数位军警一拥而上将他按倒在地,两只手腕被强行拧至背后,被手铐禁锢。 从头到尾,他也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的动作。 而豢养过他数年的经纪人【R】,则将那些闪烁的红蓝光芒、尖锐的鸣笛以及高声的叫嚷全部都甩在身后,继续朝预定的路线撤离。 哪怕他在今夜失去了他的乖狗狗,【R】的脸上也没有任何悲伤或不舍的表情,脚下步伐甚至还相当轻快。 直到他沿一条小道拐进丛林后没几步路,身形忽然顿住。 接着,【R】慢慢抬起自己的双手,摆出如出一辙的投降姿势。 “R先生,怎么就只有你一个人呢?” 二把手双手环抱在胸口,语气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热情到谄媚的程度,反而充满高高在上的蔑视。 在他的身后,数位部下举起手里的步枪,对准这个已经失去了最大依仗的家伙。 “原来如此,看来老板是嫌我们价码太高,想赖账了。” 面对这帮人的过河拆桥,【R】没有生气,甚至眯起眼笑了下,看起来仍旧气定神闲。 “这年头,谁家的粮食都吃紧啊。” 二把手承认了【R】的说法。 “听说贵组织此前的最大资助者是那位出名的好心慈善家——蓬特诺夫人,她表面设立宗教学院、接纳孤儿,实则藉由战争导致的混乱及监管失力,通过人口丨贩卖来敛财,在暗地里资助反法国政府组织。” 【R】脸上的笑意更明显,“看你的表情,这个传闻并不是假的嘛。” “你知道了又如何,马上就要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被说中组织曾经得以发展的资金来源,二把手冷哼出声,“而你的那条好狗,马上也会变成死狗一条。” 反正按照【R】之前的说法,只要拥有异能戒指的他一死,戴着异能项圈的【13】同样会死,都不必劳烦他们动手。 “是啊,毕竟你们曾经的金主已经死了,现在又找到德国那边做新的靠山。” 【R】相当不客气地拆穿他们如今的行动资金来源,却在二把手面色一变,即将挥手要部下开枪灭口之时,说出第二句极诱人的话。 “实际上,我手上这枚戒指可以通过某种秘密仪式易主,【13】也有能力从监狱里出来,他只是为了保护我才故意束手就擒而已。” ——【R】慢吞吞开口,目光戏谑扫过这些猛然间神色各异、开始互相戒备的脸。 “包括我在这些年赚到的钱,也可以交给你们。但如果你们在这里杀了我,那就什么也得不到了。” 这笔堪称天文数字的财富所拥有的诱惑力更是惊人,所有人想要射击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开始思考自己如果拥有这些,到底能过上多么奢靡又堕落的生活。 想想看,他能把一个强大的异能者当狗使唤,还可以独自挥霍数不清的美钞! 不比在这里提头卖命来得轻松自在? 所有人看向【R】的视线瞬间变得微妙,那里充斥着某种贪婪与嫉妒所驱使的占有欲,能令人陷入疯狂。 二把手知道自己再不说点什么,这帮被庞大利益诱惑的人很有可能会先开始自我残杀,直到最后一个尚且能站着的幸存者——或者什么也没有。 “很好,你,很好。” 在气氛绷紧到极限之前,他先咬牙切齿般发出声音,目光暗沉沉扫过这个战力一文不值,头脑却狡诈又精明的混账。 “既然如此,就把你拥有的一切都送给我们的首领吧。” 这是唯一能暂时压制眼前这股剑拔弩张气氛的办法。 当二把手将消息通过加密联络汇报给首领后,对方也许可了他做出的决定——把【R】带到他面前。 反正真正强大的是那个【13】,而不是病歪歪到三步一咳、五步一喘的这家伙。 假如这家伙是为了保命而撒谎,那就到时候再杀他也不迟。 于是在所有人忌惮与贪婪的视线中,【R】施施然坐进其中一辆轿车的后座,任由他们给他的脸上蒙了块黑布,再被押往最终目的地。 组织那位数年间藏头露尾、始终无法锁定真实身份的头目,眼下终于挡不住巨大的利益诱惑,朝死亡的方向迈出关键一步。 从兰波的视角来看,他实在长得平平无奇,除去明显欧罗巴人种的五官特征外,没有任何比较特殊的记忆点。 倘若再仔细些分辨,倒是隐约能看见几处动刀的痕迹,应该有为了隐藏身份而特意做过面部整容手术。 “你就是那位杀手的经纪人R,拥有特殊异能武器的那位?” 对方连说话也十分和气,完全看不出来是恐怖组织的首脑。 但这些都与兰波没有关系,他要做的只有在确认眼前这人就是头目后,缓慢颔首。 “是我。” ——应完这声后,兰波又环顾了眼下所处这栋位于德国某个乡村的山间别墅,唇角露出一点嘲弄的笑意。 “原来有德国人帮你擦屁股,难怪能藏得这么深。” 此句一出,坐在主位上的头目还没有开始说话,负责押送兰波过来的二把手倒是先一步怒声呵斥他。 “你这是什么态度,以为自己还被那条狗护食似的守着吗!” 这间别墅的占地面积不小,被特意改造过的客厅里容纳了数十人,全部都是这个组织头目的心腹及精锐。 见兰波讲话如此不客气,这帮手中握着各式枪械的核心人员立刻不乐意了,瞪过来的目光透出十足威胁意味。 然而,当兰波彻底收起脸上最后那分笑意,面无表情盯着他们时,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人反而感觉后背一凉。 尤其是那双朝他们望过来的金瞳冰冷淡漠,仿佛化作某种残酷的兽类,随时都能将他们吞噬殆尽。 事实上,兰波当然能做到这点。 当那个首领意识到有诈,挥手命令射击的下一刻,早已预判的兰波骤然抬手。 顷刻间,亚空间壁障浮现如同某种神迹掠过众人眼前,在不过一次呼吸的时间内便完成六面构筑,组成一个坚不可摧的牢笼,将这栋别墅里的所有人都禁锢在这片翻涌着深红雾霭的空间内。 下个瞬间,这些囚徒开枪射出的子丨弹才堪堪到达兰波的身前—— 在这些人惊骇的目光中,那位黑发的“R先生”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那些以超越音速疾驰的子丨弹便纷纷停在空中,又如同落雨般砸在地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弹响。 “异……异能者,” 二把手惊恐的、颤抖着出声,“原来你也是异能者!你在骗我们!” “答对了,” 说这句话时,兰波的目光逐一扫过他们,就像是逐一锁定需要消灭的目标。 “你们的奖励是这个。” 接着,他仅是缓慢抬起双手,便如同在指挥某支大军般,翻涌于周身的深红空气如同恐怖的海啸,以咆哮怒吼的姿态争先恐后前进着,直至吞没这些不需要留下的成员。 “呜……呜啊……!!” 没有人能防御高密度空气被压缩又刹那间释放所产生的爆裂冲击波,弱小的质量物体会在眨眼间就被碾成齑粉,同样被裹挟进这庞大的、永无止境的风暴之中。 哪怕特意埋在这栋别墅墙壁内的防爆钢板,也没能扛住哪怕再多两秒。 这个组织里没有异能者,自然也不存在能够对抗兰波的敌人。 他站在原地,抬手间的神情淡漠,却如同行走的天罚或神明,使没有任何余地的裁决降临此间。 当充盈在这片空间内的赤红雾霭终于如同花瓣般摇曳着稳定下来后,尚且存活下来的人仅剩这个组织的头目,正在浑身颤抖、惊恐无比的看着他。 此时此刻,他终于知道自己到底在与什么为敌。 “你…你……放过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对这种说辞,兰波仅是投入淡漠一瞥,根本不放在眼里。 留下他只是因为任务需要他活着被送回法国而已,还有别的理由吗。 兰波解开异能,先用卫星电话联络上早已等候这条信息多时的DGSS,告知目前他们所在的地点。 一直蒙着眼过来的他确实不清楚,但这个头目一被问就立刻痛哭流涕地说出地址,生怕晚一步就会步上其余组织成员的后尘。 这栋别墅的内部已被兰波彻底摧毁,而他正面不改色踩着瓦砾朝外走去——组织头目垂着脑袋跟在他身后,满脸如丧考妣。 坐在废墟前的台阶上等了两三个小时,兰波才看见来接手后续的福楼拜姗姗来迟。 “太慢了。” 他一开口,就把福楼拜气够呛。 “这里是哪里?是德国!” 他让布耶把车一停,立刻就从副驾驶探出个脑袋大声抱怨,“这里是哪里?是德国西边的乡下!要不是我机智,早就猜到组织头目极有可能藏身在目前法国的敌对国——德国境内,你以为你能这么快见到我!?” “嗯。” 兰波冷淡应了声,险些把福楼拜气得骂骂咧咧,嘟囔这家伙不识好歹。 但接着,兰波立刻跳过这个话题,直接伸手向福楼拜索要,“我之前让你过来前一并准备的东西。” 一听这话,福楼拜倒是又笑了,这一笑里透着无穷无尽的看好戏与揶揄。 “这么担心你被关起来的那个小家伙?” 他挑了挑眉梢,随着兰波愈发不耐烦的表情而变得愈发笑容满面,“哎呀呀,担心什么?就算会判死刑,也不是现在嘛。” “……要你管。” 兰波头一次毫不客气地将话堵了回去,紧接着继续催促,“快点。” 听出对方逐渐克制不住的焦躁与烦闷,福楼拜露出一点了然的目光,拇指朝后座比划了下。 “在那里,你自己拿好,”——他的神情也认真起来,“关押地点也写在纸上了,和那堆衣服放在一起。但过去后你自己想办法,我只负责送你一程。” 兰波答应得很快。 “好。” ………… 法国,圣多雷监狱。 在A区三楼走廊的最深处,关押着一名特殊的犯人。 之所以特殊,是因为他并没有经过法庭的宣判便被提前押送至这里,且实施最严格的看守流程。 作为唯一刺杀法国总统成功的杀手,这位看上去年岁不大的金发少年,确实有资格配得上这样的待遇。 当他的双手双脚被锁上沉重的镣铐,在八名狱警的包围下缓慢走过这条长廊时,所有囚犯都挤到栏杆边看热闹。 还有因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实在漂亮,而冲对方轻佻吹口哨的。 把人关进最深处那间牢房里时,其中一位狱警还好奇的小声问他同事。 “这是谁啊,怎么就把人送进来了?” “你没听说?杀了了不得大人物的那个,据说是高层亲自下命令送过来的,狱长也同意了。” “那个新闻啊……嘶。那他脖子上那个项圈又是怎么回事,咱们这里又多出了新的禁锢手段?” “好像进来前就戴着的,材质特殊得很,用链锯都锯不断。” 简短的交谈因另一位狱警的轻声喝止而结束,所有人都重新保持沉默,依序离开这间囚室,单独留下了那个金发的杀手。 直到这时,他才抬起头,缓慢巡视过这间不过几平米大小的囚牢。 走廊的照明极为敞亮,他这里却仅有一盏黯淡的灯泡、 再加上一张极窄的单人床,一个砌在墙里的水池和一个便桶,就构成了他能见到的所有布置。 比他曾经待过的实验室还要简陋。 紧扣他手脚上的这几道镣铐都没有解开,摆明了是防止他越狱。 魏尔伦没有出声抱怨,而是安静的坐在床上发呆。 这里不是波德莱尔之前提到专门关押异能者的默尔索监狱,他要离开实在轻而易举。 但他并不能这么做,因为兰波叮嘱过不能使用异能。 除此之外,兰波再没有交代过他任何事情,就此消失了数日,直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奇异的是,魏尔伦并没有因此感到焦虑或难过。 甚至连扣在颈间的项圈都带给了他一种诡异的安心感,让他清楚确信自己并不会被抛弃。 “喂你们,保持安静!听着,禁止再让我看见你们聊天!” 走廊传来了狱警经过时的呼喝声,以及警棍一路敲击过栏杆发出的响亮动静。 快要到夜间的熄灯时间,他惯例做一次最后巡视,便在返回时通知总控室那边关闭照明电源。 仅剩下应急的几盏灯仍旧亮着,光线微弱,仅照亮脚下的一小块地方。 由于魏尔伦干的事情太过出格,他在束手就擒没多久就被高层列为特级危险人物,享有单独一间囚室的特殊关押条件。 缓慢眨了下,同样泛起倦意的魏尔伦也躺在那张冷硬的单人床上,闭起眼睛。 白天一直在坐押运车的他其实很长时间没吃东西了,但显然这里的狱警并不会有多高的人文关怀,还会在这时候给他送点吃的。 ——哒。 哒哒。 就在这时,细微的动静传来,是狱警特有的皮靴敲在混凝土地面的声音,但远比刚才那个狱警轻得多。 甚至在某种步伐的频率上,带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还没有睡着的魏尔伦猛然睁眼。 而这阵脚步声也停在了监狱门口,钥匙插入锁孔,拧动,推开门。 “想我了吗,” 来者的嗓音被压得很低,柔和的笑意里逐渐掺进一点上扬的戏谑味道——是R先生特有的轻佻口吻。 “我的好孩子,13?” 第35章 随着锁链发出的一连串轻响, 魏尔伦从床上半侧着身坐起,让自己的视线穿过层叠黑暗,直至落在门口的兰波身上。 走廊的应急光源并不明亮, 仅能为他勾勒出一个浅淡的轮廓。 但在魏尔伦眼里,这些许光线已足以令他看清那头末端微卷的束起黑发、颀长窄瘦的身量,以及那双含着笑意的暗金色眼眸。 他的心跳在难以遏制地加速,亦如此刻逐渐上扬的、喜悦的情绪。 “lan……” 魏尔伦正要张口,兰波抬手示意他先不要说话,自己则抬脚跨进这间牢房,反手将那道铁制的厚门虚拢着带上。 直到这时, 他才发现兰波穿着狱警的那身制服——冷酷的纯黑防暴式上衣与长裤、高至小腿的硬底军用靴,以及用武装带掐出的劲瘦窄腰。 连警棍、催泪喷射器与对讲机等等东西也一应俱全。 再回忆刚才兰波对他的称呼,魏尔伦眨了下鸢眸, 恍然知晓刚才兰波不让他喊名字的缘故。 对方并不是以他们的原本身份来接他出去,而依旧是用【R】这个杀手经纪人的假身份,再另外顶了层狱警的伪装, 溜进监狱来救他出去。 也就是说,他们需要以【R】与【13】这个身份, 上演一出越狱大戏。 想通这点的魏尔伦心神放松了些,没有特别紧张——以兰波与他的能力,就算他们不能使用异能,从这座监狱里出去也是轻而易举。 但放松之后, 魏尔伦看着主动将自己也关在牢房内、而不是让他跟他一道出去的兰波,又产生了新的疑问。 是还有什么顾虑吗……? 这个念头只在魏尔伦的脑海里盘旋片刻,就被传入耳中那些断断续续的单词打断了。 “嘻……” “这么快就下手了……” “真幸福啊,我也想尝尝看呢……” 住在走廊对面的囚犯还有没睡的,此刻正往这边投来窥伺的目光, 发出窸窸窣窣的窃笑与低语,对这种事情早就见怪不怪。 刚开始,魏尔伦对那些意思没有听明白,只是拧了拧眉心,便不再将注意力放在那些话上,而是专心看向兰波。 然而,兰波确实直接来到他半起身的那张床前,单膝压上床面;紧接着,对方将一只手撑在那面混凝土墙壁借力,缓慢俯下身——那张总是表情平淡的脸离他愈来愈近,温热的吐息也逐渐交融,如同一场献祭仪式的开端。 魏尔伦的姿势没动,仅有那双鸢眸因惊异而无意识睁大,却仍兀自追逐着对方在夜里显得更深的暗金虹膜,好似要一直望进自己在他眼底逐渐放大的倒影深处才安心。 昏暗的光线下,兰波始终在冷静观察对方的表情,唇角因此而弯起一点笑意。 “这是作戏,” 他的嘴唇微张,发出的气音低不可闻,仅有魏尔伦能听清内容,“等四十分钟后的巡逻空隙,我就假装押你去禁闭室,实则离开。” 魏尔伦没有出声回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神色微妙。 他只是刚开始没反应过来,并非完全不懂——何况还有克莱芙给他科普过什么叫honey trap。 但兰波看起来很熟练,压在他身上的姿势也相当暧昧,实则仍保持着那点互不侵丨犯的空隙……看起来,兰波不仅很清楚honey trap是什么,也曾学过这方面的技巧。 列给他的课程清单里却没有这个。 借着那点模糊的照明,魏尔伦能看清对方低垂着的眼睫,能用目光描摹那总是暗含几分忧郁神色的五官,直至将那一根一根的、墨似的黑发也瞧得分明,看着它轻柔垂落在自己领口处的那一小片露出的皮肤上,勾起一点轻微的痒意。 鬼使神差般的,魏尔伦只用单手撑着床面,另一只手贴上兰波的侧脸。 原本,夜里的这点凉意应该微不足道,冰冷的床褥与寒重的湿气都是囚犯合该忍受的折磨,让他们犯下的罪化作一枚无形的锲子,缓慢钉入骨髓。 但兰波比他们都要怕冷,在组织里的那段时间也一直都是抱着他睡。 这身狱警的衣服或许还算厚实,但对于这栋用石材与混泥土搭建的严酷监狱而言,还远远不够。 面对魏尔伦忽然伸手的动作,兰波仅是眼睫轻微颤动了一瞬,没有做出闪避的动作。 仅穿着件单薄囚服的魏尔伦体温仍旧很高,但兰波的肌肤却十分冰冷,像一块柔软的寒玉。 他撑在墙壁与床面上的手一定也很冷,绷紧力道的关节早已发白,又透出点血似的红。 “再靠近点吧。” 魏尔伦突然开口,“抱着我也没关系,就像之前那样。” 他从不反感与兰波的肌肤相贴,即使胸口的心脏总是在那些时刻跳得厉害,充斥在脑海里的情绪也混杂着难以言喻的羞耻与欣喜。 但就像他偶尔会忘记脖颈上还戴着这枚项圈般,他也逐渐在习惯这一切。 所以,此刻的兰波如果感觉很冷,抱着他就好了,他的身体很热,一点也没有感到寒冷。 “嗯?” 在这仅有二人的黑暗中,兰波也没有刻意压抑自己的面部表情,略显诧异地抬了抬眼。 “你想做到那种程度吗?” 等兰波再开口时,魏尔伦听见他在微笑,嗓音低沉却柔和,似乎并不将自己正在忍受寒冷这件事放在心上,而是口吻轻松的反过来询问他。 仅用一个问题,就轻松且精准地拿捏了魏尔伦的情绪。 二人的交谈氛围一直很轻松,此刻却随空气的细微震动而勾起一点贪念的、足以触动神经的暧昧。 “——我可以。” 那双漂亮的鸢眸在昏暗的照明里显得分外明亮,亦如他说出这句话时的坚定。 即使因这片陌生的环境而透出些许不自在,但魏尔伦并没有再生出想要逃避的羞赧,反而在布料摩擦的轻微响动间,又带起了一阵明显的锁链碰撞声。 是魏尔伦将那条坠在手腕的镣铐举起在兰波面前,示意后者帮忙解开,好让他可以脱掉身上的这件囚服。 “………” 兰波似乎因他这番毫不迟疑的行为而彻底怔住,竟然一时没能做出其它反应。 在与魏尔伦对视几秒后,他挪开目光,刚想说点什么,走廊一头却传来硬底靴磕在地面的动静——很响,来者根本没有隐藏自己走动声音的打算。 二人瞬间变得警惕无比,凝神听那道突兀的、越来越接近的声响。 是夜间巡逻囚房的狱警?不可能,那家伙已经被他打晕藏起来了! 兰波心念电转,猛然想起什么般,低头看向仍在专注留意那边动静、身体都因此而整个绷紧的魏尔伦。 觊觎他的人,可不止有无法出来的囚犯。 但他不能再只摆个似是而非的架势,对方要是走近了却什么也没看见或闻到,他们会立刻露馅。 “这次要来真的了。” 兰波抬手将头绳解开,绸缎般的黑发散落间,他俯身在魏尔伦耳旁轻说出这句话。 之后,他维持一只手撑在墙壁的姿势不变,另一只手的食指已轻轻勾起那件薄薄囚服的裤腰,灵巧地钻了进去。 “————” 听到这句话的魏尔伦还想回点什么,整个身体却在下一刻骤然僵硬。 早在被救出【五月革命】基地、跟着兰波返回巴黎时,魏尔伦就接受过一次全面且细致的身体检查。 那时,医生就给出过“身体发育良好、所有指标正常”的结论。 这就意味着,他这具人工异能体确实原原本本复制了人类的基因,所有基于肉丨体产生的感觉反馈——触碰、抚摸、拥抱乃至受伤——都与常人没有任何分别。 因此,当他忽然被那一点强烈的、陌生的感觉席卷神经时,整个人都极度不知所措,只条件反射用五指握紧兰波的小臂,漏出一句短促而喑哑的喘息。 “等…等下……” “放轻松,不要抵抗。” 兰波用温柔的耳语回应道,爱抚那处的手指轻巧而灵活,像一条冰凉但柔软的蛇,在一点一点绞紧它的猎物,缓慢摩挲。 那双同样冰冷、冰冷而冷淡的暗金竖瞳,此刻似乎也变得温和起来了,在始终注视着对方的目光中,逐渐化作某种温暖的琥珀色——或许是更加黏稠的、甜美的蜂蜜色。 “唔…哈啊……” 魏尔伦怎么可能不抵抗——他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既锋利又迟钝、既快乐又痛苦,宛若一把玉做的钝刀,却能一点一点挫开果实的外壳,用指尖挤出透明的汁液。 太过强烈了、也太过深刻了。 他仍旧抓着兰波的手臂,可这更像是随海浪起伏的溺水者只能抓住唯一一块浮木,无法阻止任何仍在进行的动作。 只是在某些时刻,魏尔伦难以克制地弓起腰腹,肌肉绷得很紧,整个人都在轻微发颤。 空气里开始弥漫一种奇怪的气味,是他从来没有闻过的气味,感觉很烫,烧得他思维混沌,头晕目眩。 但有人应该很懂,因为那道脚步在这间牢房的门外停下了,对方吹了声轻佻的口哨。 “比我先来一步啊,老兄。” “真不巧了,我也心痒得很。” 兰波压低声线,刻意带着粗哑的哼笑声回他,“您明天再来如何?” 在说这句话时,他手上的动作依然没停,五指将底端包裹住,一点一点往上慢慢摩挲。 虽然光线黑暗加有身体与布料遮挡,牢房外的对方应该什么也看不清,但魏尔伦依旧为此发出了一声反应很大的喘息,身上的锁链都在跟着哗啦啦响动。 “哎,干脆加我一个呗,” 而门外那个狱警似乎是越听越感觉带劲了,主动申请加入,“我是一点也不介意两个人一起的。” 应急灯源的照明还是太低了,在窸窸窣窣的声音与隐约的动作间,他只能看清这位同事散落的黑发和一部分肩膀,以及被他压在身下、似乎因难以忍受这份耻辱而偏过头去的后脑勺。 但是这位金发囚犯的整个人仍在轻颤,还有不时漏出的压抑低喘,真是让人心痒痒。 “饶了我吧,奥古斯坦,我今晚更想要慢慢享用。” 同事一口喊出了他的名字,带着点熟稔的打趣,“明天我给你200法郎。” 只是将时间往后推一晚,就可以额外得到一笔数目不低的零花钱。 “这可是你说的,” 奥古斯坦立刻不再提要加入的事情,反而喜滋滋的主动向这位同事抛了个飞吻,“祝你今夜愉快。” 走出好一段距离,他才想起自己没看清对方是谁——但现在返回去问名字可太尴尬了,奥古斯坦决定继续回休息室眯着。 反正这地方就他们几个,听声音有点像莫雷尔?还是迪布瓦? 算了,明天再说吧,总归是不用担心赖账的,他们以前也不是没干过这事,第二天都会主动给钱。 等奥古斯坦哼着小曲离开,转身时还贴心的帮忙威胁对面几个囚犯不准再看之后,兰波望向已经没什么力气撑着身体、整个脊背都紧贴在墙壁上的魏尔伦。 他还没有得到彻底的解脱,此刻只是氧气不足般抬起下巴,在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即使在气温偏低的深夜,汗水也已经洇透了他的鬓发,有几缕在刚才的挣动间紧贴着面颊与颈侧,显得格外凌乱。 “你先缓一会。” 兰波想了想,还是没有做到最后那步,而是准备将手抽回,让魏尔伦自己平复。 就在这时,稍微攒了点力气的魏尔伦也恰好换了个姿势,似乎想要坐起身——双方都突然改变的动作产生了冲突,不知让兰波的手指擦到了哪里。 但他的中指上,还戴着那枚能够控制项圈的环戒。 “——!!” 细微的电流顷刻间蔓延全身,激得魏尔伦整个腰背都随之绷紧,无意识张口,却没有喊出任何声音。 在下一刻,他五指骤然握紧兰波的小臂,额头抵在对方肩侧,整个人都在一下一下地剧烈打颤。 这片空间里的气味突然加重,在兰波猝不及防的目光里,湿漉漉地弥漫开来。 电流终于被停止了。 “呼…呼……” 魏尔伦这次是真的彻底失去所有气力,松开兰波的小臂,侧着歪倒在床上,慢慢喘息着。 兰波感到自己的体温也在跟着升高,但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略带歉意地抚上那头汗湿的金发,安静的等魏尔伦恢复。 过了片刻,当对方姿势不变,仅有那双浅色的鸢眸缓慢转动、从下往上看向兰波时,仍带着点精疲力尽的水光。 第36章 “这次的任务依旧完成得挑不出任何差错。” 朴素的办公室内, 收到任务报告的高先生在赞许地朝兰波颔首,并毫不吝啬地用了一大段话来夸赞他与魏尔伦的表现。 “这是我们该做的。” 兰波礼貌地朝自家上司欠了欠身,应对得十分谦逊, “总统阁下平安无事吗?” “自然,魏尔伦控制得相当精准,连取子丨弹的医生都为此感到惊叹不已。等到今晚六点,新闻那边就该铺天盖地的宣告总统被上帝庇佑,大难不死了。” 高先生笑了笑,和颜悦色的答道。 杀手【13】同样因不明人士的援助而成功越狱——哪怕再次出动大量军警搜捕也渺无音讯,为他的杀手履历再添上辉煌一笔。 依照政府高层下达的指示, 内部将关于他的情报列为绝密并进行相关销毁行动,因此,外界没能得到任何关于这位传奇杀手的外貌信息, 只隐约听说是金发,男性,相当年轻。 那个反动组织的头目也早就由福楼拜带回法国, 而后又被迫供出数个在法国的秘密据点与组织成员,交由反恐特警前往捣毁。 至于这个组织后来拉拢到的金主——德国情报局, 法国这边只能暂时记下这笔账,以后再找机会清算。 “反正战争就是这样,既有在明面上的、也有放暗地里的,大家都彼此心照不宣。” 高先生将双手撑在桌上, 看着这位初出茅庐时间不长、却能将每次任务都完成得相当漂亮的兰波。 他对兰波总是十二分满意的。在DGSS的所有成员中,无论心性、武力抑或头脑,兰波在各个方面都是顶尖的出色。 最重要的是眼下兰波尚且年轻,未来成长的潜力无法轻易估量——倘若再过几年,等到他需要物色接班人时, 高先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兰波。 “另外要告诉你一件事,内奸也已经被捉出来了,是国防部长吉拉尔。” “竟然是国防部长?” 得知这个消息,兰波也吃了一惊。 那可是国防部!不仅是统帅陆、海、空三军的最高军事指挥机构,还负责规划所有武器的技术研发、采购及装备保障。 更关键的是,负责负责海外情报活动的【对外安全总局】、统筹全军情报资源的【军事情报局】以及专职军队内部反间谍安保的【国防保卫安全局】——这些也被统称为【第二厅】,同样全都归国防部管辖。 他们所在的【特殊战力总局(DGSS)】,同样直接隶属国防部。 “由于这次泄密涉及的人员级别太高,我们经过总统阁下的口头批准,全程都在对高层保密的情况下行动——幸好当初的这个决定,才让那位国防部长先生也被一起瞒着,暴露了破绽。” 高先生叹出口气,显然没想到这场雷厉风行的抓贼行动到最后,竟然抓到了自己的老板头上。 “原来如此。” 兰波点头,同样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不过,这种掌握军权的人想要通过兵变上位的戏码并不少见——如果按照这个方向去推测,他想趁乱刺杀总统、挑起内战的行为也就不显得奇怪了。 “他已经被带走调查,目前的权责由副部长代理。” 高先生在停顿片刻后,抬起眼睛,以一种相当明确的态度直视兰波。 “国防部长这一职位,空置出来了。” 兰波这次没有惊讶,而是相当了然的开口,“您想尝试一下。” “自然,这对我们异能者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何况,如今的战场也需要强大的异能者来对抗。” 高先生从桌后站起来,特意绕到兰波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满含鼓励与期待。 “你现在还年轻,我的阿蒂尔,”——他继续说道,“但假设以后有机遇走向更高处,你会愿意吗?虽然这样的选择将需要你学会更多东西,而不再单单只是作为一位特工、一位谍报员或是一位战士所需要的那些。” 他在向兰波抛出青睐的橄榄枝,希望后者可以不将自己局限在异能者或特工的身份里,而是迈向更波澜壮阔的舞台。 兰波垂眼望向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有点缄默。 按照那本手札的记载,他始终都是DGSS作战部的一员,直至在19岁那年前往海外出任务之后——再也没能回到法国。 也就是指,假设高先生在那本手札里同样说过这番话,手札里的他应该是婉拒了对方的招揽……? 高先生耐心等了兰波思考许久,直到看见对方张口,缓慢而坚定地说出一个单词。 “——好。” 他偏要与那个记载的命运对着干。 听见兰波同意,高先生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好好努力,你会登上巅峰的,我亲爱的阿蒂尔,你会站到比这个世界绝大多数人都要高的位置上去。” 他笑着又拍拍兰波的肩膀,没有再对这个话题多谈什么。 事实上,他本来已经做好会被兰波拒绝的准备——后者虽然头脑聪慧、行事沉稳早熟,但一直对权力没什么兴趣,也不关心政治上的东西。 “不过,今天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过来?” 正事聊完了,高先生开始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总是跟在你身后转圈圈的那只小狗呢?” “………” 兰波顿时格外无奈,“您怎么也用这个代词称呼保罗?” 高先生倒是笑呵呵的,还冲他调皮的眨眼睛。 “别说波德莱尔和克莱芙他们,连雨果都是这么和我说的,何况你自己不是也很喜欢他吗?之前还特意向我申请别让你们分开执行任务。” “……这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 兰波被说得有些哑然,但还是据理力争,“那时向您作出的申请只是为了防止他失控,而不是因为喜欢。” 不要说得好像他当时是找个由头满足自己的私情……! “嗯嗯嗯,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 为了得到想听的答案,格外随和的高先生倒也爽快地立刻改口。 兰波顿时被哽住,“………” 想开口解释,又好像越反驳越显得心虚。 过了片刻,他才语气含混的试图敷衍过去。 “嗯……我们之间出现了一点意外……所以他在训练,没有过来。” “什么意外?” 与兰波认为的能成功糊弄过去不同,高先生反而对这个单词相当敏感,立刻变得严肃。 “………”被盯着没得逃避,又不能在上司面前撒谎的兰波在沉默半晌后,终于罕见磨蹭地挤出来一句。 “我不小心……和他发生了一点身体上的关系。” “嗯??” 饶是提前预想了多种糟糕可能性的高先生,也没料到会听见这种……偏向涩情的答案。 于是,他挑起眉毛,回了一句更加让兰波震撼的反问。 “你们现在才做?” 兰波:“…………” 兰波:“为什么您会觉得我们已经做过了?” 还是头一次,兰波上扬的尾音里是藏不住的难以置信。 “我以为现在的年轻人都很早熟,你们看起来也互相喜欢。” 高先生也相当诧异,“你看波德莱尔,他天天跑去找情人约会的时候才十几岁来着……我想想……” “……”兰波失语片刻,“我和保罗的情况不一样。” “有哪里不一样?” 高先生虚心求教,询问背后的意思简直不能再明显。 是谁刚把对方救回来就送自己的本名给他? 是谁特意向上级申请任务尽量双人行动? 是谁在绞尽脑汁的给对方送各种礼物? 是谁连对方的心理评估都要陪同参与? 是谁…… 这一长串数下来,兰波都快要以为自己是个一见钟情后对魏尔伦疯狂展开追求的单相思,如今还要在上司与同僚面前嘴硬。 但事实是……事实是,他成功将对方养得很好,始终都服从自己的指令,没有任何违逆的迹象。 兰波也得以自这份温驯中驱散了些许深埋于心的焦虑与迫切,脑海里的那根弦不再被拧紧,发条似的催促他不断前进,获得更多、掌握更多,直到真正能够得到安心为止。 而在如此相处的根基上所诞生出的感情太过错综复杂,当真是高先生认为的那种吗? 兰波并不清楚,也不打算在这里和自己的上司分析工作内容之外的家长里短。 “如果您打算继续和我讨论这个,我就先回去了。” 他板起脸,用硬邦邦的口吻来拒绝高先生那分明老大不小、却还要在这时候莫名燃起的八卦之心。 “唉,好吧。” 高先生发出声[满足下老人家的好奇嘛]的叹息,还是把人放走了。 反正他问不出来,还有福楼拜他们能继续打听呢。 DGSS平时工作的压力那么大,成员还得遵循保密原则,平时尽量减少与普通人的接触。 如今难得来点有意思的事情,他们可都是很乐意围观的。 ………… 离开基地的兰波,也并不算真的彻底放松下来。 如同他之前对高先生所说的那样,他与魏尔伦之间……确实发生了一点小问题。 救他出监狱的那晚,由于某个狱警的无心介入,导致他对魏尔伦的抚慰变成假戏真做——甚至还在紧要关头不慎触发电流,将对方瞬间刺激到彻底释放。 即使他说不是故意的,魏尔伦也不可能相信吧。 兰波少见的为此感到苦恼。 当时的魏尔伦在床上休息了半晌后,终于动手撑起自己的身体。 他胳膊仍带着点颤抖,肩膀也是垮下去的,那双虚焦的鸢眸在缓慢眨动——像是还没有彻底恢复,也像是有点不敢相信兰波会把电击项圈用在这方面。 那件单薄的囚裤早就湿透了,洇出一大块深色的黏腻痕迹;甚至在视线望去时,能看见那里的布料紧贴着肌肤,勾勒出格外清晰的轮廓。 魏尔伦下意识动了动,感觉那里被布料黏糊糊的裹着,非常不舒服。 但他们二人身体距离过近,魏尔伦一动,自然也让被他蹭到的兰波也条件反射朝那里看去。 见兰波的视线也落在那,魏尔伦近乎是条件反射地身体一僵,又立刻停止了动作。 只有那股明显的石楠花气味,藏不起来散不出去,大张旗鼓地弥漫在这片无窗的逼仄囚房里。 二人同时陷入死寂,连氛围都是第一次变得如此凝滞。 “……第、咳,第一次?” 兰波偏开视线,这句话都不知道是怎么问出口的。 魏尔伦没有出声,只是安静点了下头。 “………” 得到这个答案,兰波抿起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他只是向魏尔伦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还能起来吗?” “可以。” 魏尔伦轻声开口,嗓音低而沙哑,像刚完成了一场极限长跑耐力训练,肌肉酸软,使不上力。 实际上,他的动作依旧很利落,配合兰波“遭到反抗后进行呵斥”的表演,一路踉跄着被拖出囚房、押往禁闭室“思过”。 抛开那点意外,后面发生的事情都在兰波的规划中。 他们成功沿提前规划好的路线离开这座监狱,换上正常的衣服,开车回到巴黎,也圆满结束了这次任务。 除去魏尔伦变得异常安静——仿佛仍在扮演【13】这个杀手身份——以外,一切又回到了正轨。 他依旧非常听话,在训练目标的执行上也一如既往得超出预期,还开始学着做些简单的饭菜。 但在某些时刻,看书中的兰波能明显感觉到有视线在偷偷瞄他,甚至用上了专业的反侦察技巧。 等他先是佯装不知,又忽然抬眼对视回去时,那道目光反而匆忙收了回去——而在那视线瞬息交错而过的恍惚间,兰波总感觉自己又看见了那晚的魏尔伦。 湿漉漉的,精疲力尽的。 明明捏着的是单薄冰凉的书页纸张,兰波却觉得自己的指尖又开始发烫,怀念起那时的触感。 ——包括此时此刻,刚对高先生提交完任务细节汇报、从DGSS基地里走出来的他。 兰波轻轻叹口气,决定先绕一段路,去给魏尔伦买之前答应给他的葡萄酒。 至于福楼拜的,随便买三瓶就可以了。 欧洲东线的战事进一步扩大,连黑市上的物资也变得缺乏,卖价更贵了。 见这个黑发的高个子少年开口便要四瓶酒,甚至眼也不眨的就付了钱,老板的目光顿时微妙起来,开始以一种露骨的方式端详他。 兰波不为所动,只在拿到酒后冷冰冰瞪了他一眼,杀气十足,把那老板看得瞬间没了脾气,讨好笑着目送他离开。 眼下还能在黑市售卖东西的,几乎都是有门路的本地帮派,他们自然分得清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 兰波先将其中三瓶酒埋在一处指定的秘密地点,发讯息让福楼拜自己去挖出来,自己则带着最贵的那瓶回家。 收音电台沙沙作响,魏尔伦正坐在客厅窗边的桌前,专心致志的学习德语。 那枚电击项圈已经被异能技师拆下来了,但经过与肌肤的长期摩擦,他的脖颈仍残留被一圈金属勒过的痕迹,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慢慢消除。 对方似乎没有听见兰波回来的动静,也可能是还在生他的闷气。 兰波定定看了正在学习的魏尔伦一会儿,没有出声打扰他,而是将葡萄酒放在餐桌上,自己去准备晚餐。 直到厨房传来轻微的响动,魏尔伦才将目光从德语辞典里移开,默默看向那边。 他当然没有怪过兰波,更不可能生他的闷气。 这只是……一种下意识逃避的方式,不知该如何面对兰波。 因为,当他们对视时,他总是会难以遏制的回想起很多东西。 那双淡金色的眼眸会让他想起蛇类狩猎时的竖瞳、以及柔软圈紧“猎物”的动作;那双五指纤长的手掌会让他想起顶端被指腹慢慢摩挲时的刺激;乃至对方偶尔将散落黑发捋至耳后的动作,也会令他联想到原本是惩罚的弱电流、却在那刻被赋予上极乐的瞬间。 当他用额头抵着对方的肩头以克制动作的幅度时,还有些许发梢蹭在没有被囚服遮挡的颈侧与锁骨,柔软刷过本就极其敏感的肌肤,带来更难堪的、令他无法停止战栗的细密痒意。 而兰波之后对这个话题的闭口不谈,让魏尔伦无法确定他在那晚最后的反应是否……正确。 那个时候,兰波是想借助电击让他冷静下来吗? 结果因为他那错误的生理反应,使二人的越狱耽误了更多时间。 他是否该为此道歉……?可兰波看上去很不想再提那件事。 听着电台里的德语新闻,魏尔伦兀自在胡思乱想。 但另一方面,他又为餐桌上的那瓶葡萄酒而偷偷高兴——兰波还记得他的承诺,在任务结束后给他买来与上次庆祝时同样口味的葡萄酒。 这样是不是可以说,兰波也没有对他那晚的表现感到特别不满? 等热腾腾的香气弥漫在客厅时,魏尔伦关掉电台,主动到厨房帮忙拿餐具出来摆好。 他又长高了点,现在抬手就可以摸到橱柜的顶部。 兰波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出声交谈,两个人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各自都怀抱许多想法的沉默,将一切都收拾妥当,面对面坐下用餐。 高脚杯里盛满了兰波带回来的葡萄酒,魏尔伦似乎已经习惯这种浓郁甘涩的口感,喝得比之前庆祝时要多上好几杯。 煎牛排也很美味,魏尔伦喜欢兰波特意为他定制的甜口酱汁与五分熟,总是会一点不剩地吃光。 兰波边抿着杯中的葡萄酒,边注视着魏尔伦用餐。 即使餐厅里有足够照明的灯泡,但重视氛围的法国人依旧点上了两支蜡烛。 此刻,这两支细长的蜡烛已烧至半截,红彤彤的蜡油往下流淌又凝固,亦如逐渐窗外凉下去的夜晚。 等兰波想给自己再添一杯、拿起那个已经空了四分之三的酒瓶时,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魏尔伦这次好像喝得有点多。 兰波有些无奈。 他忘记自己的体质是很容易受到化学成分影响的吗?特别是酒精这种东西,要醉起来可是相当容易…… “兰波。” 对方忽然开口,咬字时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点慢半拍的含混。 始终安静的氛围,就这么被一声呼唤忽然打破了。 仿佛始终稳定燃烧的烛火,终于在这一刻开始摇曳着跃动起来,晃得那双望过来的鸢眸又开始泛起粼粼碎光,比那夜还要显得温润。 “我在。” 兰波掐断了自己的联想,从善如流应道,“要去休息吗?” 他们又开始融洽的交谈,与之前无数次坐在这里共享晚餐的夜间那样,没有任何隔阂。 魏尔伦摇了摇头,而是继续说道。 “你之前答应过我,这次任务完成后,会给我一个奖励。” “是的,我答应过你。” 兰波当然不会忘记这件事,就像他也没有忘记给魏尔伦买葡萄酒。 “当时也说,什么都可以。” 借着半醉不醉的酒劲,魏尔伦在一步比一步更靠近地试探着兰波,而后者对此感到疑惑。 “没错,我说过。” 兰波停顿片刻,温和问道,“是不确定我能不能完成你的要求吗?” “……” 对于这个询问,魏尔伦没有直接回答。 他虽然感觉到些许醉意,整张脸都在发烫;但他很确定自己的头脑仍然清醒,思维也没有受到影响。 然而,这股醉意此刻在推动着他从椅子上站起身,绕过那张并不大的餐桌,来到兰波的面前。 对方依旧坐得优雅,只是偏过脑袋,用那双一贯安静而温和的眼神注视着他,又透出几分疑惑的探询。 浅金色的虹膜倒映出两点明亮的、漂亮的火光,显得暧昧而朦胧,一定诱惑飞蛾朝这边扑来。 至少,他被诱惑着来到对方面前。 “我……” 魏尔伦张口,兰波认真的听着。 他只说了一个单词,便似乎感觉有些难以启齿般,五指张开,将那只手掌挡在自己的眼前。 “那个晚上,在监狱里的那晚……” 魏尔伦的声音很轻,带着点被葡萄酒浸酿过的微哑,吐字呼吸皆浸透了醇香酒气。 他一定已经醉了。兰波是这么想的。 但当他听魏尔伦说完这句完整的话,并将那只挡住眼睛的手拿开,用那双漂亮又深邃的鸢眸温润看着他时—— “你能再对我做一次吗,兰波?” 他觉得,自己也一定同样喝醉了。 第37章 话音落下的最初几秒, 兰波没有动作,也没有回应。 魏尔伦也没有动,而是执着的、坚定的看着他。 在朦胧的摇曳烛火中, 一切都被衬托得格外暧昧,连光也显得温润至极,又仿佛有千丝万缕的蛛丝,柔软地黏连于那静默的目光对视间。 又过了片刻,兰波才像是纵容了他的请求般,朝魏尔伦抬起右手。 面颊因醉酒而泛红的魏尔伦配合俯身,低垂着眼, 主动将自己那已然滚烫的面颊贴在他掌心,轻轻蹭了蹭,又重新抬眼朝这边看过来。 这一连串动作是做得如此流畅而自然, 既没有演戏的做作,也不具备半点honey trap的应用技巧。 然而,它又比任何honey trap都要来得诱惑, 是魏尔伦以自己为饵而自愿设下的,透着甜美酒气的蜜罐陷阱。 在他弯腰时, 衣领顺着重力往下垂落,能看见佩戴过项圈痕迹的脖颈与一小片光衤果的锁骨,还有金属的细链在兀自轻微摇晃。 是之前在中东地区执行任务时,兰波给他定制的狗牌。 上次任务已经取了下来, 此刻不知什么缘由又被他戴回去,细细勾着脖颈,像实体化的一丝欲念,既束缚住了魏尔伦,也勾得兰波指尖开始发烫。 原本, 作为工作上的搭档、作为生活里的亲友,他们是并不需要更进一步、做出如此亲密行为的。 “好吧。” 但是,兰波听见自己张口,叹息般答应了这个请求。 “去我的房间里。” 仅开着床头灯的卧室里,有一点点葡萄酒的醇香气味开始弥漫,随着二人的动作而逐渐浓郁。 “唔…唔哈……” 像在监狱那夜般,魏尔伦仍旧半靠在床头,偏过脑袋,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但此刻的他也与监狱那时不同,手脚没有被铁制的镣铐束缚,穿着体面干净的衬衫与长裤,身下是柔软的被褥,背后垫着兰波常睡的枕头。 不过,魏尔伦眼下的感受又与当时截然不同。当体温微凉的手掌轻而灵巧地朝他覆来,纤长有力的五指缓慢收拢,收紧,又恰到好处地控制着力道时,他不再需要像【13】那样压抑自己。 兰波单手将自己的身体撑在魏尔伦上方,边让自己保持绝对的主导姿态,边用单手游刃有余的动作着。 台灯提供的光源照明很窄,不怎么清晰,却更令颀长身体覆盖下的阴影更显得那双金眸幽暗深邃,仿佛盯紧爪下财宝的冷血龙类——既比平常任何时候都要更为冷静,又逐渐浮现起某种难以明言的、清晰的愉快。 过量的酒精混杂同等的甜蜜,搅得魏尔伦思维早已混沌零落,只能随兰波的动作发出同样明显的吐息。 他追求着精神上的这份愉悦,并不在于它自身提供的多寡,而是因为这份快乐是由兰波亲手带来的,他们从未如此亲密的待在一起过——也令他是如此深刻的感觉到自己身为人类的一员,在体会仅有人能带来的独特感官。 近乎本能的占有欲驱使着魏尔伦,叫他抬起上半身,伸出手,却搞不清自己到底是想要去拥抱兰波,还是想要用自己手去结束这漫长而甜腻的折磨。 “不准动。” 有略带着笑意的声音在魏尔伦耳边响起,下达了一个甜蜜而残忍的指令。 兰波慢吞吞开口,依靠腰腿力量稳住自己的重心,在没有停止那里的情况下,又用手按在魏尔伦的肩膀处,以一种不容置喙的态度,让对方被迫重新靠回床头,双手也仅能抓紧身侧的床单。 或许也能虚捉着兰波的手腕,而后者十分纵容的允许了这点微不足道的抵抗。 “兰、兰波……呜啊……” 在每一秒都格外难捱的此刻,魏尔伦的大腿肌肉早就绷得极紧,肌理线条流畅的窄腰与脊背也只能克制着往后缩,避免自己做出幅度过大的动作。 比起拥有自我意识不到一年、在这方面毫无经验的魏尔伦,深入学习过这方面的兰波实在显得太过从容了。 而由于他们眼下在自己家里,兰波可以支配的时间也远比在监狱时宽裕。 这令兰波在从容之余,又因醉了酒的缘故,心底生出太多魏尔伦根本无法招架的恶劣掌控欲。 他会在魏尔伦的肌肉绷得极紧之时,慢条斯理地用拇指按住顶端,瞬间将那双鸢眸逼出湿漉漉的、半是求饶半是渴望的水光。 葡萄酒的气味变得更黏稠了,房间的温度在不断攀升,变得黏糊糊的,像有人倒出了一大罐琥珀色的蜂蜜。 “再忍耐一下。” 昏暗的环境里,兰波在发出低沉的、愉快的笑意。 他的手轻而易举操纵着那份原始的快乐,时而允许溢出点黏连的半透明汁液,时而强迫其在封闭的狭窄空间内继续酝酿——但无论如何,绝对的主导者仅有他一人。 魏尔伦的反应也随之愈来愈剧烈,按在床铺的指节早已发白,又只能克制地攥紧床单布料,将它的每一层褶皱都犁得极深,仿佛这样做就能盖过对方的动作、足够转移大脑注意力似的。 从一开始的小口呼吸到最后已来不及汲取的氧气,从鸢眸深处泛起的水光到面颊沾染晶莹的湿痕。 那头纯粹到没有丝毫杂色的金发早就被汗湿透了,打理整齐的衬衫也在挣扎间变得散乱、压出了比喘息声更多的折痕;葡萄酒的香气混着黏腻细微的水声,像淬火敲打的利刃被反复浸入冷水。 从魏尔伦说出请求开始直到现在,兰波也没有允许他解脱哪怕一次。 “唔……唔呃……” 魏尔伦的声音开始漏出苦闷的、幼兽般的小声低喘,但依旧在努力克制。刚开始,他还能仰头抵住墙壁,勉强让自己保持坐姿;后来体力被耗得差不多了,就开始往下滑——直到蜷躺在床上,将半张脸都埋进兰波的枕头里,呼吸也变得急促而压抑。 他从来没想过时间会变得这么难熬,连极限训练时的痛苦与此刻相比也不值一提。 “受不了吗?” 头顶传来气息同样不再平稳的询问,但魏尔伦已经没有力气再用目光去捕捉自上方投来的打量了,只动了动抓紧床单的手指,正要张口—— “呜啊啊……!” 对方却在他转移注意的瞬间忽然加重力道,指腹碾磨般擦过敏感部位的刺激尖锐而强烈,像一波骤然爬高的陡浪,逼得身体在做出徒劳的反应,连本人也完全无法控制。 那声原本要说出口的单词也变了调,压成一声无法再喊出的短促气音。 兰波终于没有再让魏尔伦重新陷入苦闷的煎熬中,甚至还体贴地用掌心全部捞住,不至于弄脏被褥与床单。 虽说后者望向虚空的鸢眸涣散,大概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漫长忍耐后获得的解脱比上次的电流刺激还要令人受不住,当魏尔伦终于恢复些许神智时,明显感觉到身体肌肉仍在轻微痉挛,是长时间过度绷紧后的酸软。 兰波自己也变得气息不稳,但仍然在耐心的等待魏尔伦平复。 过了半晌,逐渐度过余韵的魏尔伦才终于捡回自己的声音,视线也得以聚焦,落在兰波始终虚握成拳的那只右手上。 “那里是什么?” 他开口的声音喑哑,一听就是身体消耗过大、水分严重不足的干渴。 “你的……嗯,我去处理一下。” 兰波没有直白的说出那个名词,而是含混带过后便直起身体,准备下床—— 却被魏尔伦抬手拉住衣角,止住了动作。 兰波不明所以的回过头,却见对方同样撑着身体坐起来,将一只手搭在他的右手小臂上,将它朝自己那边拉过来了些。 “不用那么麻烦。” 魏尔伦哑着声音继续说道,另一只手将他蜷起的五指展平,露出中心那一汪半透明的乳白色。 在兰波那微微睁大的、暗金虹膜的倒映深处,是魏尔伦温驯地垂下脑袋,一点一点将他的掌心舔舐干净。 途中,他的眉心还不时拧紧,显然对它的味道并没有多么喜欢。 直到湿漉漉的透明津液代替了那片乳白,魏尔伦才重新抬高鸢眸,柔软的看向兰波。 “教我。” 他开口。 “告诉我该怎么做。” 他的话语有力许多、也不再那么沙哑。 “我希望今晚得到快乐的,不只有我。” 他看着自刚才开始就停顿在原处、始终没有更多反应的兰波,半点也不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是多么的……令对方感到震撼。 那块被体温焐热的狗牌早就在方才的动作间掉出了衣领,搭在衬衫外面。 魏尔伦低头看了眼,又随手将它塞回去,重新盯着兰波,直到对方的金眸微动,终于眨了下眼,才回过神来。 “我知道了。” 刚捡回魏尔伦的兰波绝不会想到在有朝一日,他与魏尔伦的关系会往如此失控的局面发展。 他教给魏尔伦的不仅有那些作为人类拥有的知识、或是更进一步的特工本领、待人接物的礼仪……还有最原始的,欲望。 在这个夜晚,他数次引导对方获得无上的快乐,也让自己的体温泛起从未有过的高热,吐出餍足的喘息。 葡萄酿成的酒香不断挥发在这暧昧的氛围里,又漏出些许洒落在魏尔伦的胸口。 那件本就变得皱巴巴的纯白衬衫因此又溅出一大片暗红色的斑渍,像层叠绽放的深重花瓣。 兰波的袖口也溅上了一点殷红,是对方倔强着不肯自己动手,偏要用手扒着他的小臂、就着他倾斜过来的瓶口喝酒时不慎洒到的。 此刻的时间已经来到后半夜,那瓶酒已经彻底见底,兰波将空瓶放回床头柜,五指轻而缓慢地捋过那头湿漉漉的浅金发丝,将它自魏尔伦的脸上拨至耳后,不至于遮挡视线。 “还能起来吗?” 他问出了与在监狱那夜一样的问题。 但魏尔伦似乎已经醉得厉害,也累到了极点——这胡闹的混乱一晚不仅让他彻底放松下来,也榨尽了他所有能挤出的精力,只能侧躺在床上,鸢眸紧闭着,彻底睡了过去。 兰波有些想笑,又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 但兰波没有将人唤醒、让他回去自己房间睡,而是在洗完澡后,又拿着拧干的毛巾过来帮魏尔伦擦了擦身体,顺便把脏衣服脱掉。 但他也有些累了,便先将它们随手扔地上,难得懒得再收拾这些衣服、或是替魏尔伦再换身新的。 在那张床上躺下后,已经习惯之前任务里睡觉姿势的对方主动挨了过来,用自己的体温给兰波取暖。 虽然仅是任务,但自那之后,兰波度过的许多个夜晚也不再显得寒冷。 ——今夜亦是如此。 这就是拥有亲友的感觉吗?确实很好,他好像有点理解手札里的自己为何会对此心生喜悦了。 兰波脸上露出柔软的笑意,伸手关掉床头的台灯。 至于今晚造成的一片狼藉,就留给明天的他们去收拾吧。 ………… 中午,窗外的蝉鸣鸟叫早已一声高过一声,屋内的其中一人终于缓慢睁眼。 在彻底清醒前,魏尔伦先捂住了脑袋。 他感觉既疼又晕,像有人一直在用凿子往里钉东西。 但很快,他就来不及细细体会宿醉的后遗症了。 因为更大胆且羞耻的、令他耳廓瞬间发烫的回忆已经一股脑全部涌入脑海,每一处细节皆清晰无比。 甚至,这床薄被掩盖下的身体还什么都没有穿,就这样紧贴着兰波…… 连抬起的指尖都开始发颤,魏尔伦默默捂住自己的脸。 看看昨晚的他都干了些什么……! 第38章 魏尔伦沉默捂着脸半晌, 而后蹑手蹑脚地下床,溜去浴室洗澡。 他真的是第一次用“溜”这个词来描述自己的行为,甚至还不留神被地上自己的衣服绊了一跤, 踉跄几步才站稳。 魏尔伦小心回头看了眼兰波。 幸好,他依旧闭着眼,还在睡觉。 当魏尔伦无声吐了口气、重新背过身去时,没注意到缓慢睁开金眸,带着些许笑意看向他的兰波。 身为身手高超的特工,这点轻微的动静已足够吵醒他。 但看在魏尔伦特意放轻动作离开、明显害羞到不是很想现在就面对他的份上…… 兰波重新闭上眼,又装睡眯了段时间, 估摸着对方的心情已经差不多平复后,才慢条斯理地起身。 为了再磨蹭点时间,他也刻意又去洗了个澡, 换身清爽的衣服,才来到客厅。 魏尔伦没有坐在平时的那把藤椅上学习,而是在厨房里忙碌。 锅里炖着咕嘟作响的番茄浓汤, 米饭也已蒸到最后几分钟,他正在动手做最后一样餐点, 将剁碎的鱼丸混合鸡蛋、面粉与淡奶油等配料,再捏出一个接一个的浑圆球形,小心地放在餐碟里。 昨晚的衣服已经完全报废了,魏尔伦重新翻出身新的穿上, 是兰波替他挑的款式。 此刻,那件衬衫的袖口被魏尔伦折到臂弯,能清楚看见他的小臂肌肉微微用力,将手里的鱼丸压紧,又将它揉捏得圆滚滚。 在这方面, 他的五指同样灵巧,却是在一丝不苟地制作鱼丸,神情专注。 不过,兰波也清楚记得昨天晚上,这双手是如何抓紧床单煎熬着忍耐,又是如何搭在他的小臂上要拦不拦地捉住,以及最后在他的耐心教导下,从无比青涩到逐渐熟练——教学用具既有他自己的,也包括他的。 而伴随着这些动作,他的喘息从头到尾都没有停过,只不过有时短而急促着提高,有时又因过渡阶段而变得低缓。 不得不承认,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衡量,他在昨夜的体验都相当愉快。 不知魏尔伦是否同样如此? 兰波没有出声,而是盯着对方的动作看了许久,直到魏尔伦被盯得难以再维持表面上的平静,而是慢慢转过身来。 “早上好,兰波。” 他明显已经喝过很多水了,声音不再如昨晚那般喑哑,恢复了平时的平稳。 但若是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就能看出魏尔伦此刻的内心绝对不如表面上那么淡定,甚至连看向兰波的目光也相当不自在,总是忍不住朝一边飘。 显然,对方并不是对昨晚的经历一无所知。 “早上好,保罗。” 兰波没有选择拆穿他,而是带着温和的笑意点了点头,同样跨进厨房,帮他一起准备这道里昂风味鱼丸。 昨晚借着酒劲索要奖励的是魏尔伦,今天格外纠结的也同样是他自己——纠结到连头发都没吹干就过来准备午餐了,搭在肩头的末梢仍然带着湿润的水汽。 原本,他还能靠着做饭来转移注意力,催眠自己再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结果由于兰波此刻忽然地靠近,魏尔伦的动作又变得忙乱,指尖不小心给掌心的鱼丸戳出一个小坑,像是在嘲笑他的不淡定。 旁边传来了很轻的一声笑,肯定不是他的错觉。 魏尔伦默默将那个鱼丸的坑修补好,放在一旁的餐碟里。 “没关系,” 还是兰波先开口安抚他的情绪,“那是很正常的行为,包括你当时的反应也是。” 没想到兰波会又提起这个,魏尔伦露出一点被哽住的表情,不慎又将手里的鱼丸捏扁,再偷偷地重新捏成球形。 “真的吗?” 过了片刻,他还是转过头来看兰波,再次向他确认。 毕竟从第一次开始,他就只和兰波这么做过,此刻自然也会下意识相信对方的话。 “嗯。” 兰波没有迟疑的应了声,但魏尔伦听完后略显犹豫,又问他。 “那你也和别人这么做过吗,比如福楼拜和波德莱尔他们?” “什么?” 兰波脱口而出这句吃惊的疑问,随后立刻否认,“怎么可能,这种事情也不是随便什么关系都能做的。” “具体是什么关系才可以做?” 继续追问的魏尔伦在这种时候也格外好学。 “………” 这个问题确实有点难回答,每个人得出的答案都会不一样。 兰波思索着,边将最后一个捏出来的鱼丸放在盘子里。 “至少,”他开口,“比搭档更亲近的关系吧,完全信任的友人或者长辈之类。” 反正,普通的搭档绝对不会教这些事情、也不会互相帮忙的。 “这样。” 魏尔伦的眉眼舒展开,似乎有些放下心来的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虽然昨晚乱七八糟地胡搞了一通,比在监狱那晚做的还要过分;但二人的关系反而奇迹般回到了之前,不再互相继续沉默下去。 魏尔伦做饭的手艺也进步飞快,最初还只能煎煎吐司,再热上一杯牛奶,如今已经可以做些复杂的菜式,还会根据兰波的口味改良。 就像兰波在做饭上会格外关照魏尔伦的喜好般,魏尔伦主动下厨时也会刻意做兰波偏好的口味。 不过,这也并非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因此两人连提都没提过。 “接下来,我们会拥有很长时间的假期,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既然魏尔伦不躲着他了,兰波便也顺势在餐桌上告诉他这件事。 “为什么?”魏尔伦表示困惑,“战争不是还在继续吗?” “上次任务,我们搞出来的动静太大,”——其实主要是【刺杀总统】这件事造成的影响太大,“我们需要将自己藏起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否则太快执行下个任务,会有概率被认出来。” 他的相貌特征还好说,至少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黑发,把他丢进人群里也没什么稀奇的。 但魏尔伦的金发其实十分惹眼,极少人能有像他这般纯粹的浅金色,大多数都要靠漂白或染发。 再加上他们又总是一同行动,黑发加金发加年轻男性的配置就格外稀缺了。 即使有情报部的同事一直跟在后面帮忙抹消他们的痕迹,也不排除会有被认出来的小概率事件。 他们两人的异能力又都属于高攻击型,不像福楼拜那样可以对接触对象进行催眠、植入心理暗示、乃至修改记忆。 “总之,我们应该还会出一些小规模的任务,像捣毁敌人组织或基地之类。但短时间内,我们不会收到像之前那样的长期潜入任务。” 兰波顿了顿,“正好,我目前还有些东西要学。”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提前向魏尔伦透露点相关信息。 “什么东西?” 魏尔伦困惑眨了下眼,“还能有什么需要你学习的东西?” 在他心里,兰波一直是特别厉害的顶尖特工,沉稳、冷静,面对任何情况都从容不迫。 如果说那个高先生还有什么对兰波不满意的地方,甚至命令他再重新学习的话,魏尔伦确信自己绝对会第一个投反对票。 “并不是,” 注意到他气闷表情的兰波笑了,“高先生打算以后提拔我,让我提前跟着他学点政治方面的事情。” 提拔…… 是说以后不会再和他出任务,也不会再住一起的意思吗? 魏尔伦说不清得知消息的自己此刻是什么表情,甚至无法分辨这股忽然憋闷在胸口的情绪。 但他相信那一定不怎么样,因为兰波注视着他的目光变得温和,大概完全看穿了他在想什么。 “不用担心,保罗。” 对方轻声开口,那双蜂蜜似的金眸微微弯起,溢出一点安抚的甜,“我们不会分开的。” “但是……” 魏尔伦的但是没有结果,大概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后面该跟着什么,也不确定是否可以将它说出口。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的心脏此刻仍旧处于那持续的陡然失重状态,被不上不下地坠在半空,哪怕被安抚也无法彻底落回实处。 “我知道了。” 最后,他只是闷闷这么回道。 兰波也没办法再安慰他,毕竟那是发生在未来的事情,眼下的他就算再如何做出保证,对方也未必会百分之百相信。 不过,他也不算特别着急。 口头的保证本就虚无缥缈,还是让时间来证明他的承诺吧。 ——至少在手札所记载的背叛时刻到来之前,他们绝不会分开。 除去这点外,魏尔伦同样有一件事情要尽快处理,那就是任务完成后惯例要进行的心理评估测试。 当兰波陪着他前往另一位心理医师所在的咨询室,发现里面坐着的依然是笑吟吟看过来的克莱芙时,已经不打算再质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 “………” 累了,这些同僚比隔壁一个月未必能打一次招呼的邻居阿姨还热衷他的情感问题,从上到下都是一个德性。 魏尔伦尚且有些困惑,而兰波直接面无表情的在其中一张沙发上坐下,摆出[好了快开始]的催促目光。 “哎呀,老同事见面,你都不打个招呼嘛。” 染成红发的克莱芙冲兰波俏皮地眨眼睛,但后者不为所动。 “是你不请自来,”兰波微微眯起眼,“需要我再向你强调一次我今天预约的是蓬特医生,而不是克莱芙医生吗?” 克莱芙:“耶嘿。” 克莱芙:“不过嘛,这次也不是我故意过来的,是来传口信给你哦。” “嗯?” 兰波仅是平淡发出一声疑问,明显对自家同僚的这句话并不怎么相信。 “是真的,雨果先生正在隔壁房间等你。他休假结束,马上就要去东欧那边的战场,特意在临走前来找你说些事情。” 克莱芙敢逗兰波玩,但在大事上相当正经——尤其是目前还有雨果先生坐镇隔壁。 雨果和波德莱尔是他们中最早加入DGSS的成员,不仅当初负责教导他们很多事情,也由于性格及身为超越者的关系,是所有人里说话最具有权威的那位。 既然是雨果先生说找他有事,那大概率就是真的有事,克莱芙可不敢拿雨果先生开玩笑。 “你一个人不要紧吗?” 但兰波还是先向魏尔伦确认,“或者,我可以陪你做完心理疏导再去。” 魏尔伦摇头让他放心,“我自己没问题的。” “呼呼,这么担心我会欺负他?” 克莱芙在旁边听得捂嘴窃笑,换来兰波淡淡一瞪,当即又恢复到一本正经的专家模样。 “我很快就回来。” 虽然魏尔伦已经强调自己没有问题,兰波还是不太放心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才起身离开。 魏尔伦目送兰波离开这间咨询室——门刚被关上,克莱芙就迫不及待挪了挪椅子,整个上半身都朝他那边倾。 “听说你和兰波已经做过了?” 她的眼睛都在闪闪发光,“真的呀?做到什么程度了?” “…………” 魏尔伦被盯得莫名发毛,整个人都下意识跟着后仰。 过了片刻,他才想起来回应,“你怎么知道的。” 他不觉得兰波会是把这件事乱说给旁人听的类型。 “哦,我偷偷翻兰波递交的任务报告了。当然啦,他没细写过程,但我也玩过这招,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到底靠什么办法躲过了狱警的夜间巡查。” 没想到一诈就能把魏尔伦的实话诈出来,克莱芙的眼睛变得更亮。 “来说说看,和兰波做的感觉怎么样?他其实在接受相关训练时拿的分挺高的,那张脸的条件也非常优秀——但是嘛,他本人从来不用,全是靠硬实力打过去。” 哼哼,还说禁止他们用honey trap教坏心理年轻不满一岁的魏尔伦,结果自己出手倒是很快嘛,根本就是在防他们提前拐跑人吧? 魏尔伦:“………” 没想独自留下来的他会面临这种拷问地狱,不擅长对同僚说谎的魏尔伦开始感到棘手。 过了半晌,他才有点吭哧吭哧地闷闷出声。 “做到什么程度……才算做?” “那当然是……” 好不容易有支开兰波、和魏尔伦单独相处的机会,克莱芙的脸上都快露出明显的恶劣坏笑,立刻将这方面的事仔仔细细给魏尔伦描述了一遍,并眼看着后者的表情越听越震惊。 “嗯?还没到最后一步吗?” 性观念相当开放的法国人·克莱芙发出惊疑的问句。 “当然没有……” 魏尔伦忍不住单手捂脸,让自己那过于震荡的心情与三观都恢复平静后,才勉强解释一句,“我们只是互相用手……嗯,只是普通的互相帮了下忙。” “欸——是不是还在顾及你可能接受不了啊。” 克莱芙摸了摸下巴,哼哼笑着猜测道,“意外的很体贴嘛那家伙,怪不得会为了你差点和雨果先生吵起来呢。” “兰波本来就一直都很体贴。” 魏尔伦下意识反驳了这么一句,才继续问道,“是在聚会上的那次吗?” “是啊,你也见识过雨果先生那副精英气场了吧?再加上以前是带过我们训练的导师,我们平时都不太敢逆着他的话,更别提顶撞回去了。” 在随口和魏尔伦聊些过去的事情时,克莱芙一直在端详他今天的打扮——苔绿色的衬衫偏深,下摆宽松,别了一部分进墨黑休闲裤里,衬得肌肤格外白皙。 再搭配上那漂亮到极致的五官与颀长身形,整体透出油画般的复古气质,又意气锐利如同手持长戟、驾驭飞马而来的北欧神明。 兰波的穿衣品味很好,连带将他家这位“搭档”也打扮得格外……耀眼,轻而易举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克莱芙将许多词在脑海里过了遍,才找到一个勉强符合的形容。 被主人用绸缎仔细擦得闪闪发光、又打造红丝绒宝匣盛放它的瑰宝般,魏尔伦就是被兰波如此细心呵护着。 不……也可以说是,掌控着? 身为心理领域专家的克莱芙思索片刻,决定将心偏向自己的老同事那边,不对魏尔伦揭露这份事实。 毕竟,倘若后者并没有认定那些行为是在束缚他,使他感到苦闷,那么,这也是一种适配的相处方式。 仅是特别了些。 “那我问你哦,” 估摸着兰波快要回来了,克莱芙抓紧时间,甚至竖起一只手掌挡在嘴前,笑着悄悄问他,“你会想和兰波更进一步吗?” 魏尔伦的身体僵硬片刻,很难说他当时脑海里闪过的除去兰波五指修长的手指、除去他含笑下达的甜蜜指令、除去他用柔和语调引导之外,还是否有更多、更深入的虚构场景。 但最终,他只是肯定点了点脑袋。 “想。”毫不迟疑回道。 “好,等我小小教你一招。” 克莱芙的脸上浮现出[能坑老同事一把,之后哪怕会被追杀也不亏]的灿烂笑容,示意魏尔伦再靠过来点。 “之后,你找机会这样……” ………… 等兰波与隔壁的维克多·雨果聊完,重新推开咨询室的门进来时,发现魏尔伦正背对着克莱芙坐,而后者正在给他编发辫。 魏尔伦的金发在这一年里长了不少,兰波又只修剪他的刘海,使得发尾如今早能扎起来一小束,留出大约手掌的长度。 但他们都不是会给自己编头发的类型,大多时候都任由它散着,任务作战或者平时嫌麻烦时,就随便找一根皮筋将它扎起来。 然而,此时此刻,克莱芙仿佛在给洋娃娃编辫子般,正笑眯眯的给魏尔伦编头发。 先将刘海四六分,从四分处接近顶部的部分开始取一绺头发,边反方向编五股辫边沿路小绺小绺的头发,直到它贴着鬓角朝末端延伸,额外在长发中编出一束精致的五股发辫。 兰波进来时,克莱芙已经将这发辫编到末尾了,正哼着歌,从自己发辫上抽出一条丝带,将五股辫与其余的散发都贴着颈后束在一起,全部拢着搭在右侧肩头。 兰波:“………” 兰波:“…你这是在做什么?” “哎呀兰波,你可算回来啦,我们在等你回来做心理疏导等得无聊咯。” 克莱芙将身体转了个方向,双手一展,彻底露出魏尔伦的新发型。 “于是呢,锵锵~我给你家漂亮男孩设计的新发型!如何?不错吧?你也不能光给别人穿漂亮衣服,头发还是乱七八糟散着嘛。” 魏尔伦也转过脑袋来,相当期待的看着兰波。 不得不说,这个精致的发型真的相当合适他,克莱芙的手很巧,也很懂什么样的发型最能衬托出本人的气质。 饶是兰波也受到了一点点冲击力……只有一点点。 “这个发型,” 沉默半晌,他深吸口气,对克莱芙说道。 “教我。” 第39章 临走前, 兰波对与克莱芙的这次会面勉强打出好评。 并非因为对方在心理领域上有多专业,而是她给魏尔伦编发的手艺确实挺不错。 当时,克莱芙在教完兰波如何编魏尔伦的新发型后, 还十分热情的推荐也给他设计一个,被后者眼也不眨地拒绝了。 魏尔伦稍微有点失望,不过也不算特别泄气——兰波的黑发天然卷出优雅的弧度,宛若随星夜凉风而起伏的柔软海浪,不必设计什么造型也已经足够好看了。 兰波则开始每天给魏尔伦编发,让一束精致的五股辫压着左侧鬓角,朝下一直延伸至后颈, 又与其余散落的发尾一并用黑色的丝带扎紧,尽数拢在肩头。 如此一来,左侧面颊得以完整的露出, 倒显得右侧的刘海有点长了。 兰波用手指轻轻拨了拨,又剪掉几缕过长的碎发,确保它不会遮挡住右边鸢眸的视野。 虽然每天亲自动手给另一位男性编这么细致的头发这件事有点微妙, 但兰波感觉自己……乐此不疲。 或许可以将这归咎于对方确实格外合适这个发型,而他又有些强迫性完美主义的心理。 距离心理评估测试结束过去几天, 克莱芙又惯例的在私密频道里给他发讯息。 克莱芙:[所有负面的心理症状都进一步减轻了。看来,我们亲爱的兰波先生真的很喜欢他的搭档,不需要其它干预也可以恢复呢。] 兰波:[………] 哪怕此刻的兰波无法当面观察她的表情,但从这些乐得几乎都要发出颤音的单词来看, 也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调侃与揶揄。 兰波:[……感谢。] 无论如何,兰波还是很感谢这些同伴的关心。 克莱芙:[说起来啊,我们这边有没有什么脱离单身后需要请大伙喝酒的规矩来着?] 福楼拜:[等等我看见了什么!(吹口哨)] 兰波:[……福楼拜,你又入侵我们的私人频道!] 福楼拜:[有什么关系嘛,既然我能进来, 就代表这个频道并不私人。:p] 波德莱尔:[哎呀,我们的阿蒂尔也终于长大成人了,好欣慰哦,今天就先喝酒庆祝一下吧(干杯)] 兰波:[……您只是在为自己喝酒找借口而已,波德莱尔先生。] 兰波:[还有,为什么您也能入侵这个频道?我记得您并不是计算机领域的专家。] 克莱芙:[是我邀请的,耶嘿。] 兰波:[……] 波德莱尔:[对了,我身边的雨果也托我向你与魏尔伦问好,但他的建议不怎么中听所以我就不转述] 这句话后面没打完就发了出来,大概是被旁观的雨果气到拎起领口开始教训。 不过,兰波大概也能猜到雨果对魏尔伦的评价——只是具备对外界响应能力的类人型异能武器,是被【牧神】成功编撰人格程序并模拟为人类的人工特异点,算不上真正的人类。 情绪,那也不过是人格程序模拟出来的一部分。 从一开始,得知政府想将【黑之十二号】编入DGSS的雨果,对魏尔伦的评价便只有一样。 ——强大的异能武器。 而现在,波德莱尔竟然告诉他,兰波要和一个异能武器脱离单身?这跟宣布他要与自己的军刀结婚有什么区别? 就算那个魏尔伦的反应确实和人类很像,像到几乎一模一样,连初次见到他的自己也因此感到些许惊讶。 但实话实说,这与被超出常理的先进科技吓了一跳也没什么本质上的差异,魏尔伦终究改变不了他诞生自实验室、而非母亲子宫的事实。 “现在也有和石头、和树、和玉米煎饼结婚的人啊,” 波德莱尔无所谓道,“你就是太古板啦,真是大惊小怪,维克多。” “……” 单手轻松拽紧他领口的雨果简直要被气笑,“谁古板?你在说谁?” 对此,波德莱尔舌头一吐,脑袋一歪,摆出已经缺氧死翘翘的表情,让雨果磨了磨牙,还是松手让这家伙重新倒回沙发上。 “你在担心兰波?还是魏尔伦?” 波德莱尔顺势朝后一躺,也不在意自己衣领被扯得歪歪扭扭——还是雨果自己又实在看不顺眼,俯身给他把领口理好,又重新打了遍领带。 “比起兰波,我更担心魏尔伦的不受控。” 雨果的神情冷静,“兰波之前提交的研究材料不全,情报部的人至今没找到关于它的解放程式。何况,有消息说德国那边也开始研究人工特异点。” 失去解放程式的魏尔伦目前只有操纵重力的普通状态,异能力的表现与政府预期相差太大,也无法投入正面战场。 假使让德国研究员成功造出第二个【黑之十二号】,法国极有可能会面临战争失利,这是谁也无法接受的。 “你用【它】来称呼魏尔伦,当心兰波听了生你气哦。” 但波德莱尔看起来并不在意那些博弈,只是笑嘻嘻抓他的用词,“我要给兰波打小报告。” 雨果的话音顿时一停,那双银灰色眼眸随即微眯,很有气势的瞪了眼波德莱尔,就像在说[你敢打小报告试试]。 “……总之,既然兰波喜欢他,我也不会说什么,”雨果最后道,“但我会盯着魏尔伦的,他最好别出什么岔子。” “比如呢?”波德莱尔问。 “自然是出于不明原因,失控到释放出特异点。” 雨果理所当然扫了眼波德莱尔,“在这点上,盯着他的人可不只是我。” “就这些?” 波德莱尔大声叹气,“你不祝福下他们的感情吗?我还等着在频道里打字转述给他们听呢。” 雨果:“………” 雨果:“谁跟你一样总想着感情那点事?想祝福你就直接打字,不用来刻意问我。” “是是——” 波德莱尔手下不停,噼里啪啦开始打字,口里还要妥协似的应两声。 嗨呀,根本就是个嘴硬心软的家伙。 波德莱尔:[经过本人的不懈采访,尊敬的雨果先生表示他将诚挚祝福你与魏尔伦的感情——噢,他甚至还直言自己想在婚礼上客串神父] 这句话又是没打完就发出来了,大概是再次被雨果拖去狠狠教训。 克莱芙与福楼拜则毫不留情的发出一连串[哈哈哈哈]在频道里。 作为由格外不正经的波德莱尔教出的学生,兰波竟然成为他们中最正经的一位。 比起波德莱尔,他的行事作风更像指导过他一段时间的雨果——这或许也是后者同样更喜欢他的缘故。 就像在雨果动身离开巴黎前,特意私下找兰波透露德国那边可能在研究人工特异点的情报。 大概率是从政府内奸——上任国防部长那边泄露出去的,但不幸中的万幸是政府收到的研究资料里也没有特异点的解放程式,才让魏尔伦不至于被敌国操纵,反过来成为法国的敌人。 这份情报的保密级别很高,雨果有权限知晓,兰波却没有。 但兰波却是唯一与魏尔伦朝夕相处的人,一旦德国研究员破译出特异点解放式,成功迫使魏尔伦无意识释放出体内的特异点,兰波会在毫无防备下陷入极为危险的处境。 “其实有个最万无一失的用法,”雨果认真对他说道,“你可以杀了魏尔伦,用异能读取它的尸体后,转换成你能在【彩画集】展开的亚空间内驱使的异能生命体。” 如此一来,兰波就不必再担心魏尔伦失控,反过来杀死自己。 “感谢您的关心,我暂时并不考虑这点。” 听完这个建议的兰波面无表情,只是欠了欠身,“另外,请不要用【它】来称呼魏尔伦。” 这是他们交谈最后的一段内容,接着,兰波就起身来到门前,准备回去魏尔伦正在等他的那间咨询室。 “嗯?” 身后的雨果发出声疑问,“如果我继续使用这个代词,会怎么样?” 兰波沉默了片刻。 “我会生气。” 门被对方毫不留情地关上,留下被这句话威胁后,眨巴眼发出一串“……”的雨果。 当然,兰波隐瞒了所有人一件事。 他一直都知道该如何解除魏尔伦的人格式封印——比起一段苍白机械的命令字符串,那或许更像是一段诗歌。 但没有掺杂【牧神】异能的特殊金属,他只能剥离魏尔伦的人格控制、释放出他体内的特异点,却找不到让对方收回特异点、重新回归正常状态的办法。 实际上,即使有完全掌控特异点释放与压制的办法,兰波也不是很想让政府得到。 如果真的让魏尔伦落入那种被看作异能武器、任旁人操纵的境地,那么他在法国政府这边,又与在【牧神】那边有什么区别呢。 但他确实也很在意德国那边的研究进展。 假设那帮人跟着【牧神】留下的资料进行研究后,真的可以批量生产人工异能生命体,对本就心思敏感的魏尔伦来说,该是多么大的冲击。 他不能让魏尔伦见到那样的景象。 用过餐后的晚间,坐在沙发上的兰波盯着手里的书走神,没发现魏尔伦同样一直在注视着他。 电台的声音沙沙在耳边响起,魏尔伦没有认真去听内容,注意全都放在兰波身上。 克莱芙与他单独待在咨询室里时,前者兴致勃勃地给他口头传授了许多honey trap的技巧,越说越来劲,比最开始讲的“我就小小教你一招”多出足足几页纸的内容。 什么肢体语言暗示、什么制造反差的着装选择、什么生活道具巧妙运用、什么暧昧场景布置…… 诸如这些东西在魏尔伦的脑海里转了一遍又一遍,并不敢相信只是这样做就能让兰波同意。 也太奇怪了吧,刻意做这些就能让兰波被诱惑到吗? 魏尔伦对此持怀疑态度,但又在对方信誓旦旦的打包票中变得半信半疑。 不过,他倒是很喜欢克莱芙给他设计的编发,让兰波每天都会示意他过来坐好,再用那双手不紧不慢的将发辫束起,带来长久柔软的、温暖的触感。 为此,哪怕魏尔伦其实自己也可以动手编出这个发型,依然故意摆出学不会的笨拙。 兰波则负责假装没发现这点。 而此刻,走神回来的兰波终于发现魏尔伦一直在盯着他看,相当全神贯注。 “嗯?”他疑惑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没有。” 魏尔伦停顿了下,还是接着说道,“我要去洗澡,但没衣服换了,可以借你一件吗?” “当然可以,你直接……” 兰波脱口答应魏尔伦的请求,却在说到一半时敏锐察觉到不对。 兰波沉默:“………” 兰波提高声音:“是不是克莱芙教你的??” 竟然用上佯装无意穿目标衣服这招,只有那家伙才有机会给魏尔伦灌输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嗯。” 才说一句话就被拆穿套路,魏尔伦顿时觉得克莱芙所谓的必胜技巧,也称不上有多高超。 他们好像都忘记了克莱芙学过的东西,兰波自然也学过类似的…… “那群八卦的家伙……等我之后再找她算账。” 兰波合拢手里的书,无奈扶了扶额头,才继续对魏尔伦说道。 “你不需要学习这些,之后的任务里也不会用到。” 他的话语十分平稳,眉眼间也并不显得生气或恼怒——比起这种不动声色的平静,魏尔伦忽然希望兰波能露出更生动些的表情。 就像他喝醉酒的那晚。 在后半夜,兰波的体温也开始发烫,那双蜂蜜似的金眸泛起柔软粼光,带着点低喘的往下望去,口中依然在温和地、不紧不慢地引导着他。 [做得很好……就这样,保持这个动作,呼,继续……] 那是属于兰波的,最真实的一面。 魏尔伦内心深处开始为此蠢蠢欲动,本能的占有欲驱使着他索要那些被藏得更多、更深的东西。 “是我答应的。” 在兰波准备起身去洗澡时,他忽然开口。 “嗯?”兰波回过身。 “是我先同意,克莱芙才告诉我那些技巧的。” 魏尔伦看向他的神情无比认真,“因为我想要和你更进一步。” 兰波难得露出惊讶的反应,微微睁大眼。 哑然了会儿,他迟疑向这位至今为止的苏醒时长还没有满一年的魏尔伦问出声。 “你理解更进一步……是怎么做吗?” 魏尔伦顿时露出有些难以明说的表情,显而易见的已经被某人仔细科普过了! “克莱芙……” 兰波深吸口气,才用往日那般平稳的语气继续对魏尔伦开口道,“不行。” “为什么?”魏尔伦皱起眉毛。 “你的阅历还太浅,只是用手也就罢了,但如果真的要做……” 兰波顿了顿,“你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更进一步。”魏尔伦不假思索。 为了更进一步而做那种事,做了那种事就可以更进一步;而为了更更进一步,就更要做那种事……这算什么,形成了sOx特异点? “……不要在这种地方和我卡bug,” 兰波为这荒诞的套圈逻辑哑然半晌,还是坚定拒绝了,“我在那方面的观念并不如波德莱尔先生开放,你需要仔细考虑清楚。” 虽然如今法国的年轻一代都喜欢宣扬开放观念,但他是一心一意的保守派。 “要考虑到什么时候?”魏尔伦开口。 “……等我能听出你的话里没有用上honey trap的时候。” 沉吟片刻,兰波认真回给他这么一句。 要回答说[等你的心理年龄达到18岁],那实在太不现实。 毕竟魏尔伦的身体年龄都已经快到18岁,且他的学习与认知能力也并非仅有几岁的孩童。 这不算是拒绝,也称不上接受,兰波只是希望魏尔伦能在真正确定自己的情感、知晓建立亲密关系究竟意味着什么之后,再向他提出这类请求。 不过,那天与雨果的谈话,又再次提醒了兰波。 只要魏尔伦是人工异能生命体的本质没有改变,哪怕他们像手札里记载的那样成为亲友,等到那日来临,对方或许依然会选择背叛他。 ——不是说要完全掌控他、成为他精神的锚点吗? 在那持续的淋浴水声里,有内心的另一道呓语在对着兰波窃窃发笑。 ——不如就答应吧,然后在那方面也逐步控制他,打碎他,重组他,让他彻底变成属于你的东西,不再具备任何自我意识。 水珠在脚边不断溅出细密的涟漪,明亮的灯光下,连他的倒影也变得零落四散。 ——你能做到的,因为你学过那些,比克莱芙学得还要更好。 又长了些的黑发自肩头滑落,将那双浅金的虹膜遮得幽暗而深邃,面无表情如高高在上的冷漠贵族。 但在最后,兰波只是沉默的拧紧水龙头,拿起毛巾擦干身体,再换上布料偏厚的长款睡衣,回到卧室。 就像雨果能提出那个一劳永逸的计划般,兰波同样能想到类似的方法——只要不将魏尔伦的个人意志考虑在内。 比亲友的关系更近一步,趁他尚未懵懂的时候彻底掌控身体与思想,让他永远沉溺在对“奖励”的渴望里。 这些都是身为特工的阿蒂尔·兰波能轻而易举做到的事情。 可他依然拒绝了,因为他尊重魏尔伦的人格,认可魏尔伦是拥有真正自我意识的人类。 比起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刻意引导,他更愿意等魏尔伦在了解一切后,自愿接受束缚——或有形的、或无形的。 如果到那最后时刻来临前,他仍然没有成功的话。 躺在床上的兰波闭眼,神情逐渐冷下去—— 笃笃。 房门在魏尔伦轻轻敲了两次后,门把手被拧动,打开,露出他的身影,也打断了兰波的思绪。 他穿着自己的睡衣,短袖长裤,布料是透气的棉麻。 “我来和你睡觉。” 站在没有开灯的卧室门口,魏尔伦用一种理所应当的语气对兰波说道。 “……嗯?” 兰波半撑起身,发出一声相当的困惑鼻音。 “你只是说暂时不能做更进一步的事情而已,”魏尔伦平静道,“一起睡觉是早就发生过很多次的事情了,不能算在【更进一步】里。” 无法反驳的兰波:“………” 到底是谁教的,竟然让他学会了钻他的语言漏洞…! “再说,现在到秋天了,晚上气温又开始变低,你抱着我睡会比较暖和吧?” 魏尔伦朝房间内走了一步,也让兰波心底那层以理性包裹的外壳尚未彻底封死,就被此刻听见的意外发言打碎,轻轻戳中最柔软的地方。 那双浅金的眼眸也变得柔和,像阳光下融化的冰。 “——好吧,你说的没错。” 兰波叹息着妥协了,将自己的床让出一半给魏尔伦。 他穿着厚睡衣,在被窝里躺了这么久,却还没有站门口半晌的魏尔伦暖和,足以令那冰冷到泛白的指尖也惬意舒展开来。 “晚安。” 兰波闭上眼。 “………” 过了会,那双金眸又再度睁开。 “怎么还不睡?” 察觉到魏尔伦一直在盯着他的兰波微蹙起眉心,想要催促他快点休息。 但下一刻,伴随窸窸窣窣布料摩擦声响起的,是他那只右手被握住,抬起,轻轻贴在对方的脸颊上。 “虽然那天晚上我醉过头了,但既然已发生那么多次,应当也不能算在【更进一步】里。” 黑夜里,有属于魏尔伦的嗓音低低响起,如诵唱圣歌般丝滑地轻吟着——确实是相当有唱歌天赋的声音。 但那些话语的内容,却绝不是“圣子”会说出口的。 带着一点点得寸进尺的笑意,魏尔伦的声音更近了些,有轻且柔软的触感自兰波的右掌心传来——是对方主动蹭了蹭,透出十足的蛊惑意味。 “所以,再对我做一次吧,兰波。” “我想清醒的感受它。” 第40章 无论多么辞藻优美的花言巧语, 都比不上捧出的一颗天然真心。 就像是宗教的圣子主动走向祭坛,将自己视作献给神的祭品,此刻的魏尔伦也主动贴近兰波, 温驯而彻底地展开自己。 他在释放出予取予求的信号,那双在黑暗里执着望向另一人的鸢眸也必定是明亮的,漂亮如阳光下的柔软茶珀。 浅浅的温热吐息拂在二人间,极近的距离令兰波几乎能听见对方在咬字发音时产生的轻微振动,带着一点点狡猾的笑意。 这才不是什么属于圣子的献祭,而是来自北欧神明的一场求丨欢。 直白的、炽热的。 亦如他此刻触碰到对方肌肤的指尖,也早已被那份热烈同化了般, 逐渐泛出一点悄然悸动的滚烫。 兰波几乎要为此发出叹息,开始反思自己的教育方针是否出了些许问题。 让魏尔伦过度沉溺于这方面,无论怎么想都不是好事吧? 结果现在还被某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事教坏了…… “兰波?” 见对方半晌没有动作, 魏尔伦又顺理成章般更靠近了些,以一种近乎亲密无间的姿态在轻声呼唤他的名字——这个经过交换的名字,为他们的关系添上独一无二的证明。 再没有其他人比他们二人更亲密了。 再没有其他人能触碰他们到如此程度了。 “你在想什么?” 魏尔伦在悄悄地问, 声音落在这片静谧的小小宇宙里,像一片轻盈的羽毛。 “……在想你到底被谁教坏的。” 兰波有点无奈, 但他的手仍贴在魏尔伦的面颊上,没有显出半分抗拒。 “我只听你的教导,” 魏尔伦配合的温驯回答道,“如果说你想找罪魁祸首, 那就只有你自己。” 这话听上去像是魏尔伦将责任都归咎在兰波身上,但他说这句话的口吻更像干完坏事后还要故作纯良的无辜,再带一点点理直气壮的狡猾。 还有几分甘愿引颈受戮的味道。 兰波压在魏尔伦面颊的指尖随之轻颤了下,好似被对方的话语烫到那般——而这细微的反应被魏尔伦敏锐捕捉到了,鸢眸深处的笑意也变得更加明晰。 他喜欢见到兰波露出真实情绪的细节反应, 尤其是因他而起的。 “——看来,真是我教坏你了。” 连窗帘都被彻底拉起的这片静谧黑暗里,终于有温和的声音响起,在低低叹息着,又杂夹独一份的妥协与纵容。 “好吧。” 这句话就像一个信号,令魏尔伦的心情瞬间变得格外愉快。 醉酒那晚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他一直忍耐到现在才再次提出请求,甚至并不确定兰波是否会答应。 毕竟严格来说,那次的他是消耗了兰波许诺的“一次任务奖励”才换来的。 而眼下,听到兰波同意的魏尔伦欣然转过身去,朝床头柜的方向伸出手,准备打开那盏照明范围极窄、但此刻已然够用的昏黄台灯。 ——只是,那双伸出的手在途中便被另一只手覆盖、压住五指,温柔却不容置喙地制止了他的动作。 “……?” 在魏尔伦正要困惑回头表示疑问时,兰波在他耳畔微笑着轻声道。 “不是说想要‘清醒的感受它’吗?开灯的话,可不能算是‘足够清醒’了。” 兰波的语速不紧不慢,每一个音节皆咬得标准而清晰,却在单词衔接上带出了点促狭似的暧昧,瞬间使魏尔伦的耳廓烫了起来。 没有光源的卧室内漆黑一片,看不清任何物体的魏尔伦等同于视觉被剥夺,便仅能依靠其余感官来代偿。 触觉、听觉、还有嗅觉。 他从来没发现这些反馈竟然鲜明且清晰,对方每一点细微的动作所带来的感受变化都如此深刻,几乎要一直钻进他的骨髓里。 原来指腹的纹路是如此粗糙,粗糙到在刻意施力下的缓慢摩挲时,能磨得他大腿直打颤,张口发出无法抑制的短促气音。 原来那一点摩擦的水声是如此清晰,清晰到当那修剪整齐的圆润指甲缓慢刮擦时,连泛红眼尾逼出的眼泪也滴落仿若交替流淌的雨,回响似的放大在他耳畔。 “唔……!” 这次,魏尔伦确实清醒的感受到了这一切。 甚至太过强烈了,令他整个脊背都绷得极紧,哪怕兰波在笑着要他“放松”也做不到。 没被酒精侵占的大脑在一声高过一声地发出哀鸣似的喜悦,口中呼出的温度变得灼烫不已,连体温都高得仿佛要融化。 盖着被子,没办法散热…… 思维被无数嘈杂而细微的动静搅混,魏尔伦下意识想要动手掀开,却再次被另一只空出的手握住,重新塞回那层柔软的、厚实的棉绒地狱里。 “兰…兰波……” 魏尔伦发出一点点抗议的急促吐息,夹杂着比上次更加难捱的煎熬。 他能感觉到棉被下的自己浑身都在出汗,发丝早已汗津津地贴在他面颊与颈间,却只能无济于事地甩了甩脑袋,幅度微弱,亦如他无法彻底摆脱的这份双重叠加的快乐地狱。 对方的行为超级恶劣。 一次,再一次,又一次。 “再忍一忍。” 兰波还要用温和的声音说出与那晚同样的话,明明动作比那次要过分得多——换句话说,是与上次相反的极端。 魏尔伦从来没想过,在【不被允许到极限】的反面,原来还有【强行压榨到极限】。 在深重的黑暗里、在隔绝掉所有视线的狭窄空间里,他的鸢眸早已颤抖着睁大,整个身体都使不上力。 其中一只手的五指已经自身侧那犁出无数褶痕的床单上艰难挪开,摸索着捉住兰波的手腕。 “兰、兰波……” 他的呼吸太过急促,喘不上气的发音严重走调,透出显而易见的沙哑与苦闷,似乎想向兰波祈求一段容许他休息的间隙。 大脑晕眩得厉害,身体也热得厉害,肌肉一直在无意识地绷紧又放松,根本不听他的控制。 明明所有动静都被闷在窸窣作响的黑暗里,他的嗅觉却好似已捕捉到了那股特殊的味道,一次比一次更浓郁,却又一次比一次更寡淡。 恍惚间,魏尔伦听到兰波自胸膛震出一点浅淡的笑音,带着以往从未听过的、小小的恶劣趣味。 对方就是故意这样做的——即使同意了他的请求,也喜欢把他折腾到极限,非常的坏心眼。 与平常状态的兰波相差甚远,令魏尔伦不知该高兴还是逃避。 他依然没能得到休息,那些一阵叠加一阵的刺激也已经由尖锐变得圆钝,令他湿漉漉的喘着气,将汗湿的额头贴在对方的颈窝里,连带黑发也被一道压住。 是浓郁的洗发露香气,混杂着对方身上沐浴液的味道,像一片引诱他不断下坠的深海。 下一刻,对方的另一只手轻轻压在他发顶,做出将人环抱在怀里的姿态;又挪动手指,让湿成一绺一绺的发丝在慢慢的安抚中被捋顺,以及宽慰他那具一直在压抑不住颤抖的身体。 “——!” 直到魏尔伦发出最后一声哽咽的、含混的气音,整个人在绷紧后骤然脱力,兰波才彻底松手。 这时,魏尔伦已经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仅能精疲力尽靠在他肩头。 等那床被子终于被兰波掀开,让热气散出去些许时,魏尔伦整个人都湿得仿佛从水里刚捞上来,兰波甚至不太确定他是否还清醒着。 “做得很好。” 但兰波依旧摸了摸他的脑袋,是一贯鼓励式的亲昵口吻。 “不要……在这种时候夸我。” ——换来了对方有气无力的抗议,嗓音比上次还要沙哑,连维持生命的呼吸都显得疲惫至极。 不过,这次总归比上次要强一些,魏尔伦还有余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和兰波交谈几句,而不是直接昏睡过去。 “怎么说?” 兰波微笑道,换来魏尔伦在黑暗里也要坚持瞪对方一眼,满脸都写着[你说呢]。 “太…丢脸了。” 过了片刻,魏尔伦才压低声音回道。 就这么轻而易举被掌控着,没有尽头,也不被允许反抗,一次又一次,即使酸痛与欢愉交织也没能停止。 “是保罗说想要清醒感受它的。” “………” 偏偏,始作俑者还要用无辜的口吻替自己开脱,让魏尔伦哑口无言,根本找不到理由反驳。 他会钻文字漏洞,兰波当然也会钻,而且用得比他过分多了。 此时此刻,他浑身肌肉、尤其是那里全都在泛着麻木般的酸疼,一抽一抽的,带着点神经无意识牵动的轻微痉挛,彻底体验了一次过度使用的后果。 好在兰波也不嫌弃他,即使乱七八糟的渍迹已经把所有布料全部浸透,连指间张开都能粘牵出数道半透明的丝,也没有说要去清洗的意思,而是继续纵容地任由他靠着自己休息。 这种氛围的感觉很好,是人类与人类之间才能产生的亲密联系,让他感觉自己是活着的。 察觉到魏尔伦被他那句话卡壳到半晌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来,兰波又开始笑,听上去心情很好。 “看来,你今晚可以做个好梦了。” 他对魏尔伦这么说道,却令后者有点怔住。 “我……” 魏尔伦深吸一口气,如同在积蓄说出那些话的勇气般,终于在此刻向兰波坦白了一件事情。 “我不会做梦。” “嗯…?” 还是第一次听到魏尔伦这么说的兰波有些诧异。 双方以往也说过许多次这句再寻常不过的晚安道别,但魏尔伦只会在略微停顿后,也回以一句同样“做个好梦”的祝福。 “因为,我其实不是人类啊。” 魏尔伦的声音透出点苦涩与沮丧,“因为我不是人类,所以不会做梦也是很理所当然的吧。” “睡觉对我来说,只是[闭眼、失去意识、睁眼]这一道经历黑暗的流程而已,梦境是什么样的,我只在书上读到过。” “连大多数动物都会做梦,我却根本不知道做梦是什么体验,哈,很讽刺吧,【牧神】设计好了一切程式,将我造得如此像人类,却偏偏在这里疏忽了,简直就像是……” 魏尔伦自顾自的往下说,似乎想要一口气将这些憋在心里已久的情绪宣泄出来,连声音都开始颤抖。 大概在谁也看不见谁的黑暗里,他们又恰好是如此亲密的依偎姿势,他才终于闭起眼不管不顾地说出了这些,而不必担心迎来异样的目光。 “保罗。” 然而,兰波轻柔地开口唤了声他的名字,使那段话的结尾变得戛然而止。 “【是否身为人类】,对你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吗?” 令魏尔伦感到意外的是,兰波并没有直接回应【你是人类】,或者【你不是人类】,而是用一种征询意见的口吻,先向他确认这个结论对他的意义。 “………嗯,” 他的喉结滚动,艰涩地对兰波坦诚道,“我只是一串由字符组成的模拟人格而已,是为了欺骗特异点而生的虚假灵魂。” “本质上,我的思维、我的感情,包括我面对外界一切主观或客观的感知与反应,都只是创造者设计出来的某种机制罢了。” 他的诞生并非自呱呱坠地的第一声啼哭开始,而是苏醒于一具少年的躯壳。 对这个世界的知识学习得越多,他的心底越感觉到某种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孤独。 如同他独自站在原地,望着无数行人在眼前来来往往,拉出无数道分辨不清面容的残影,但仍能清楚感知到那些或喜或悲、或嗔或怒的情绪——都出自真实的灵魂,是他无论如何都跨不过去的天堑。 他被独自遗弃在这个世间,找不到归属。 而这份越发迷惘的痛苦始终萦绕在心底,越积越深,几乎要彻底困住他。 ——直到在监狱度过的那晚,被兰波亲手带来的另一种感觉打碎了。 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只剩下纯粹到极致的快乐,以及一双始终注视着他的深邃金眸。 因此,他才会贪恋这种能够放空一切的欢愉体验,再三向兰波索取。 不过,这些话在魏尔伦的脑海里打了几个转,终究是不太好意思也对兰波一道坦诚出口。 兰波耳中听到的,就是魏尔伦始终介怀自己并非人类的身份,并对此感到巨大的迷茫与痛苦。 而且,哪怕自己再三强调他认为对方是人类也是没用的,手札里已经记载了这点。 卧室内安静良久,久到魏尔伦几乎要露出自嘲的苦笑、准备起身离开时,却忽然听到耳边传来兰波的声音。 “……我在加入DGSS前,”他说,“也曾拥有过双亲与友人。不过,在他们的认知里,我已经死在了监狱里。” 还是第一次听兰波提起自己的事情,魏尔伦的鸢眸微微睁大了。 “唔,他们现在应该还在某处生活着吧,虽然有时会苦恼战争什么时候结束,但不会有性命之忧。” 兰波继续说道,用带着点回忆的口吻。 “这份工作不能和其他人产生联系,所以我从那时以来,始终是孤身一人,或者扮演各种不同的身份与性格,奔波在不同的任务里。” “直到认识你以后,保罗。” 在魏尔伦不敢相信的表情里,兰波的声音始终很平稳,是他一贯的淡然与冷静。 “或许你确实诞生于实验室,连人格都是伪造的,即使是最顶尖的医学专家也无法通过身体检测来证明你是人类。” “在得知我与你如今相处的情况后,雨果先生甚至说我[就像在宣布与自己的军刀结婚]。但我并不认为这有任何值得奇怪的地方。” “重点在于,保罗……你不必现在就急着对自己下定论。” 魏尔伦始终专心听着兰波说话,直到发顶又抚上那只柔软的掌心,轻而缓慢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你还有很长的时间去经历、去思考。如果在答案的最后,你觉得自己是人类,那么我会认可作为人类的你,”他淡淡道,“如果你认定自己不是人类,我也永远接纳你那‘虚假的灵魂’。” “反正,无论你的人格是否由程式模拟,【牧神】都已经死了,这世上不可能再造出第二个一模一样的你。” 在听到这段话语的中途,魏尔伦便已怔怔愣住。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堵在他的胸口,闷闷的,还有点酸涩,却又不知该如何才能发泄。 兰波也耐心等着魏尔伦平复情绪,并没有催促。 会愿意将这份恐惧对他坦诚出口,已经是魏尔伦在心理上的巨大进步。 通过手札的提前预警,他在这点上早有心理准备,即使魏尔伦要跟他讨论更哲学一些的话题—— “兰波。”他听见对方开口,依旧是唤了声他的名字。 “嗯。”兰波应道。 “雨果先生为什么会说你[就像在宣布和自己的军刀结婚]?” “…………” “兰波?” “睡觉时间到,你现在该去洗澡了。” 兰波拒绝回答,并冷酷的截断了这个话题。 床头的台灯也终于被打开,为二人提供了些许照明。 “——我知道了。” 魏尔伦却因对方的这份反应而露出了点笑意,用手撑起自己那浑身都泛酸的身体时,想起了什么,又回头看向兰波。 “来我房间睡吧,” 他眨了下鸢眸,十分自然的说道,“这张床已经被我弄脏了,明天再收拾。” 从兰波的视角看去,那双望过来的鸢眸深处仍浮动着水光,有某种情感从自闪烁将熄的星点变得明亮且坚定,几乎要化作一轮浅色的月。 “好。” 他柔和应道。【你现在阅读的是 】 40-50 第41章 自从兰波将其中一间卧室分给魏尔伦, 便尊重那片空间成为对方的私人领域,从没有在不经过允许的情况下随意进入过。 魏尔伦会主动将它打扫得干净整齐,也会将一些重要的东西放在房间里保管。 八音盒与个人身份识别狗牌是最重要的, 另外还有要看的书、兰波买给他的衣服,以及一些用自己薪水购买的喜好品。 兰波一进他的房间就闻见了一点淡淡的洋梨香气,于是忍不住笑——被对方发现了,换来没什么气势的一瞪。 喜欢吃洋梨怎么了,就算边看书边吃洋梨也很正常吧? 不过,魏尔伦体力消耗太大,洗完澡的眼下更是又困又累, 连眨动鸢眸都显得格外有气无力。 比起直接朝着床铺倒下、放任自己跌落进柔软被窝里的魏尔伦,唯一体力消耗是将对方精力彻底榨干的兰波仍显得格外游刃有余。 他用单手随意拢了把过长的黑发,姿态闲适的在魏尔伦身边躺好, 又扯过被子给他们盖好。 魏尔伦用的被子仍然很薄,是兰波在夏季也绝不会使用的厚度。 但他也不必担心自己会受冻,魏尔伦已经十分主动地挨了过来, 就像之前度过许多个夜晚那般,充当起好用又恒温的人型暖炉。 在洗过澡后迅速被寒意占领的身体, 终于又逐渐开始恢复。 兰波无声吐了口气,觉得自己就算没有像魏尔伦那般耽溺于情欲,也已经陷入了另一个蜜糖陷阱里。 罪魁祸首还要发出几声愉快的轻笑。 “真的不用我帮你吗?”他甚至主动问道,“今晚都只有我在一个劲的享受。” 虽说到后面已经不再是纯粹的享受, 而是混杂着一些相当磨人的愉悦责罚……但总体而言,确实是只有他一直被动的体验。 “不用,” 兰波哑然失笑,用动手关灯的方式催促对方快睡,“我对这件事并非特别热衷。” 为了任务而学习是一方面, 自身是否会喜欢又是另一方面。 像波德莱尔先生就是无师自通的天赋型选手,格外喜欢依靠这种方式释放压力、找点乐子——在加入DGSS时,他都不用学这项就是满分。 何况,他们都躺在干净的床上了,再来一次岂不是又要弄脏? 到时候他们就只能睡沙发上去。 “嗯。” 魏尔伦乖顺地闭上眼,喜欢身边稳定传来那股熟悉的、带着点甘菊与沉木的安静香气——就像兰波本人一样。 “谢谢你,兰波。” 过了会儿,他又在黑暗中低声开口说道,带着十二分的认真。 没想到会听见这句话的兰波怔愣片刻后,回应的话语带笑,“这是保罗在和我道谢,还是出自人格程式的标准应对?” “我也不清楚。” 在这片黑暗里,兰波看不清魏尔伦的表情,但能听见他的声音清澈而平静,像被雾雨洗过的皎月。 “但是,你已经给这串字符命名为【保罗·魏尔伦】了。” 无论那是否仅为一串指令程式运行后得出的结论,只要兰波认定这是保罗在向他道谢就好。 至于他自己……或许就像兰波所说,还需要更长的时间来慢慢寻找。 ………… 之后的休假时间都十分平常的度过了,没有意外发生。 兰波后来又将那位竟敢乱教魏尔伦的克莱芙拉入他的私人频道,很是严厉的警告了她一顿。 尤其是禁止再教魏尔伦超出他年龄范围的东西。 但克莱芙半点不虚自己这位老同事。 克莱芙:[欸——既然你都这么气势汹汹的来找我了,就证明魏尔伦真的对你用过啦?] 克莱芙:[怎么样怎么样,管用了吗?有没有做到最后一步?(期待)] 兰波:[……请先计算他从苏醒到目前为止的时长,再斟酌下你这句话。] 克莱芙:[哼哼,你还想催眠自己,把他当成一岁不到的幼儿看待呢?你明明清楚他的自我认知年龄与你同样,学习能力也半点不差。] 克莱芙:[还是坦率点,承认自己超级喜欢他,然后痛痛快快的滚在一张床上吧?] 克莱芙:[反正我又不会笑话你和军刀结婚。] 克莱芙:[何况魏尔伦那张脸也是大伙公认的格外漂亮,你不亏啦。] 兰波:[……] 克莱芙的手速超级快,兰波还没编辑完一句话的功夫,她已经噼里啪啦发送了好几条,每条都在调侃他,连语气与神态都能具象化得活灵活现。 再加上这帮人在sOx上面的观念都以一种稀松平常的开放态度讨论着,倒显得他格外保守,甚至还带着点口是心非的嘴硬。 但他这次联系克莱芙,倒也不是完全为了讨论到底能不能和刚诞生一年的人造异能生命体做深入交流的那点伦理或道德问题。 兰波:[先不提这个。我发现魏尔伦很介意自己的归属,他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身为人类。] 兰波:[他之前几次心理评估测试都是你做的,有办法帮忙分辨出来吗?] 克莱芙:[嗯?给他体检的医学专家没办法通过基因或者别的什么身体检查判断出来?] 兰波:[不行,除去药物不耐受这点以外,他的所有身体指标都与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这点早就研究过了。] 克莱芙:[……唉。] 克莱芙:[无论什么心理测试,本质上都只是一种辅助人类认知的工具,我亲爱的阿蒂尔。就像你无法在挑选金鱼时,用判断它是否活泼的方式来判断它是不是一条金鱼。] 兰波:[看来,你知道魏尔伦的心理健康状态一直都不太好。] 克莱芙:[是的,我当然能分析得出来。但上面的人只在意他是否能继续为法国做贡献,不需要在心理上关照更多。] 克莱芙:[如果不是你主动向我提出这点,以上面的保密要求,我是没办法向你透露这些的。] 兰波:[…………] 克莱芙:[不过,你也别太紧张啦。魏尔伦虽然表现出一些人格解体障碍与轻度焦虑状况,但他显然十分在意你的看法,且会严重受到你的评判影响。] 克莱芙:[其实我很高兴哦,看到你们双方的症状都在逐步减轻。] 面对最后这句十分关切的讯息,兰波的眼神顿时柔和许多。 兰波:[克莱芙……] 克莱芙:[所以你们什么时候才会做到最后?] 兰波:[。] 面对这位同样跃跃欲试在等第一手资料的同僚,他选择默默退出这个加密频道,连电源也一并关掉。 从心理方面没办法判断、从身体检测上也看不出端倪,这真是相当棘手的事情。 魏尔伦对自己[是否身为人类]这点感到如此得迷茫且痛苦,程度比兰波预想得还要深许多。 他本来打算先自己找出魏尔伦是人类或并非人类的确切证据,再斟酌要不要告诉对方。 【牧神】曾经写过一份研究资料,兰波仔细翻阅过,基本算是一份详细写明如何生成人工异能的制作流程指南。 如果将那份资料当成魏尔伦的制造记录的话……那么,他或许真的不是人类,而是将原型细胞移植到异能点内诞生的克隆实验体。 但万一,那份研究资料只是【牧神】的疯狂构想,而他本人其实使用了另一种方式才成功的? 当其它办法都行不通后,兰波不愿立刻放弃这个假设。 他其实希望自己能找到魏尔伦是人类的证据,这样一来,魏尔伦就不会被它困扰到深夜都无法入眠。 想到自己是如何发现这点的,兰波心底难得浮现出一点心虚。 最初,他以为魏尔伦听完几遍八音盒的旋律就会睡着,第二天也总是准时起床,坐在桌边吃他做好的早餐。 因此,兰波也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只当他喜欢那样礼物。 后来做任务时,他们都习惯轮流警戒与浅眠,会对任何一点轻微动静做出反应——这点同样相当正常,大家都是这么出任务的。 再之后就是魏尔伦向他索要奖励的那次,因为醉酒再加过度体力消耗,比起魏尔伦“睡了过去”,更确切的形容是“昏了过去”…… 直到在前几天的晚上,由于他再次把魏尔伦玩得太过分,连带让自己的整张床也被各种体丨液彻底浸透,彻底不能睡了。 兰波只好一口气洗掉所有床上用品,连床垫得费力清洗干净,再拿去阳台晒几天。 魏尔伦一边耳廓泛红,一边帮他的忙。 这次太过胡闹的结果就是他去魏尔伦房间里普通的睡了几天,才发现对方的失眠症状十分严重。 比如兰波才发现到平常睡觉的点时,魏尔伦只是闭着眼假装睡了,实际上大脑依旧清醒着,对他的任何一点细微动静都会有反应。 魏尔伦错以为自己假装得很好,但兰波的观察力比他强得多。 前几次能在他身边迅速睡过去,纯属体力消耗太大。 “为什么一直不和我说?” 打开床头台灯,兰波眉心紧拧,用已经很久没有摆出的严肃表情紧盯魏尔伦——而后者躺在他的身边,视线却低垂着,完全不敢看对方。 “这个……” 魏尔伦的声音越说越低,“之前也没这个问题,训练太累的时候,我都能立刻睡着的。” 因为他现在已经将训练项目完成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些技巧性与理论的知识,体力消耗远没有之前高。 再加上执行任务的时候,大家精神都高度紧张,不可能安心睡过整晚是很正常的情况。 所以,直到任务结束的休假期间,魏尔伦才逐渐发现自己好像在晚上……不是很容易睡着。 他的精神总是紧绷着,大脑会不断浮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哪怕闭上眼睛一两个小时,也能够毫无睡意的坐起身。 在许多黑夜里,他会被看不见的情绪拉拽着,一直朝看不见光的深渊持续坠落。 对这个世界了解得越多,那个深渊就落不到底。 【绝望】——他在书里读到过这个单词,并认为它很适合用来描述那时的状况。 魏尔伦对此感到失重般的惶恐,却又清楚这种事情没办法向兰波述说。 对方是如假包换的人类,怎么可能理解他的心情呢。 如果被嘲笑的话,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继续这份平和的日常——但他又希望它能够维持下去,因为与兰波待在一起时,那些负面的情绪不会从阴影里伸出愈来愈多的绳索,将他勒得几乎无法呼吸。 而兰波对他请求的一次又一次纵容,也终于让他有勇气向对方坦诚,并得到了比预想中要好上一万倍的结果。 即使他只是被创造出来的人工产物,也愿意接纳他吗…… 魏尔伦为此感到喜悦,且想要为兰波也做点什么。 既然对方这么怕冷,降温的晚上一定很难熬,那就和他一起睡吧。 ——当时,魏尔伦将这份回礼想得理所当然,完全忘记自己还有另一个始终藏起来的小毛病。 才一起睡不过两天,就被对方发现了。 “是在怪我现在不给你安排体力训练了吗?” 兰波的嗓音温和,却比普通人生气时的大喊大叫还要来得恐怖。 “不是……” 只抬眼瞥见兰波十二分不赞同的责备目光,那些尝试辩解的音节便尽数停在卷动的舌尖,令魏尔伦只能摆出认错的温驯姿态。 “我以为自己能克服的,” 安静了一会,他还是小声开口,“也不是什么很大的问题。” 尤其是听到兰波原来是那样看待他之后,压在心头的沉重阴霾已经消散大半。 “是吗,”兰波淡淡道,“现在是0点46分,今天的你似乎依然没能克服这点‘小问题’。” 魏尔伦顿时说不出话了,只能低着头反省。 盯着眼前这个金发脑袋半晌,兰波轻叹出口气。 “来尝试一种特殊疗法吧。” 他边思索着【可能得再秘密去一趟牧神曾经的藏身基地】的近期规划,边动手将自己的袖口朝臂弯挽去,露出光洁而苍白的小臂与手掌。 听到动静的魏尔伦抬起鸢眸,露出一点不解的表情。 “跪起来,脸朝向我。” 兰波口吻冷静的下达指令,简明扼要,却让意识到对方准备做什么的魏尔伦顿时愣住。 然而,他的本能却已经驱使着身体条件反射绷紧,体温迅速升高。 那些黏稠的、欢愉的记忆也在此时全部涌上心头,烧得他指尖开始发颤,喉咙干渴。 “动作快些,” 兰波同样坐起身,将袖口又做了点整理,好确认它不会在等下的动作里松落;那双因夜色而显得幽暗的金眸也冷漠地眨动,宛若即将进行一场狩猎狮子的残酷仪式。 “我可不希望你这床被褥也报废。” 第42章 “再忍耐一下。” 熟悉的指令又再度响起在耳畔。 魏尔伦腰背绷紧, 呼吸逐渐变得短而急促;有些许哽咽似的气音被断断续续吐出,又压抑地闷回那因吞咽而不断滚动的喉结间。 他的小臂撑在床面,整条胳膊都已经开始轻轻颤抖。 兰波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慢慢抚上去, 能摸到一层薄而细密的汗珠。 在这种时刻,魏尔伦全身的感官反馈早就已经混乱成一团——他放任自己的一只手被兰波牵起,全身都因为重心的被迫转变而原地趔趄了一下。 不知道这一动作导致哪里被骤然刺激到,魏尔伦发出了猝不及防的一声剧烈喘息。 他的身体总是对兰波的触碰反应很大。 被对方用指尖摩挲的是手腕与掌心,魏尔伦却连这样的动作也受不住般,五指无意识屈起又松开,发出一点难以忍耐的声音。 他的上方同样传来几声柔和的笑意。 “——好了, 自己接住。” 那只手被对方牵引着往那里探去,在终于得到释放许可的同时,也将那些东西尽数接在掌心。 “呼…呼……” 倒在床上的魏尔伦胸口急促起伏, 那只手仍下意识合拢着,掌心朝上,防止它滴脏原本干净的床褥。 这次, 兰波拦住了魏尔伦,没让他自己舔掉那些。 也不是多美味的东西, 没必要每次都这么做——还平白考验他的定力。 兰波示意魏尔伦保持这个姿势不动,自己则去浴室拿来一条拧湿的毛巾,给对方仔细地一点点擦干净,连每根指缝也没有漏掉。 对方的神情太认真, 让魏尔伦有点不好意思扭过脑袋,目光落在隐约透着月光的窗台上。 “做得很好。” 在最后,对方还要用一只手轻轻摸了摸他脑袋,好似成了他们之间的某种惯例互动。 但这句话以前都是夸奖他训练进度的,现在却总是用在这种地方, 真的合理吗…… “还要不要继续?” 对方偏偏还要用在训练时的语气来问他——简直就像自己今晚并非在sOx方面被他折腾到筋疲力尽,而是正经的特训那般严肃。 ……难言的羞耻心在偷偷轻挠他的神经,令耳廓连带小半个颈侧都开始发烫。 “……不用,” 魏尔伦的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发出那点回应也闷闷的,转音间还带着一点黏连的小尾巴,就像正在闹别扭的猫或犬类。 “我已经……嗯,很累了。” 也很像撒娇。 兰波笑了笑,下床去洗完毛巾,将它重新挂回浴室里——这块毛巾原本是他洗脸用的,眼下已决定之后都用作清理专用毛巾了。 而这次特殊疗法果然很有效,等他再回到床上躺好时,对方已经困得连眼睛都闭着,只循着动静往他这边靠过来些。 往后几天亦是如此。 虽然魏尔伦的失眠无法立刻好转,但既然被兰波发现了这个情况,就不可能还放任对方一动不动在床上躺好几个小时,直到最后才勉强睡过去。 问了下克莱芙,也说是心理因素大过身体原因。 [如果排除掉饮食、作息、噪音或温度等等外界情况,那就只能怀疑是情绪问题带来的压力了,]克莱芙回道,[先想办法从心理干预入手吧,如果实在没办法,我可以开一些助眠药物。] [不了,谢谢,我暂时有其它管用的办法。] 兰波婉拒了她的好意,并拒绝满足对方[什么什么,还有什么办法很管用]的求知欲。 如果没严重到不得不使用的最后时刻,兰波不会寻求药物治疗。 毕竟魏尔伦的身体对药物成分太过敏感,作用与副作用都会变得格外有效——前者尚且无所谓,后者还是注意些。 就像在之前那场大醉后,兰波还特意禁止了对方在不经自己许可的情况下买酒喝。 结果,还是只能继续使用“特殊疗法”吗……虽说魏尔伦对它倒也不怎么抗拒。 只是,兰波会担心对方太过沉溺于这方面,之后变成波德莱尔先生那样过分浪荡的家伙。 好在从这几天的情况来看,魏尔伦的身体反应虽然逐渐脱离生涩,倒也没有变得过分渴求。 他会用那种眼神偏亮的鸢眸望过来,也会带着在难耐下逼出的星点水光缓慢合上,任由那只手在结束后柔软地压在他发顶,说出一句“做得很好”。 从始至终,魏尔伦都显得格外温驯,一切都交由他来掌控,不会做出自我过度追求快乐的行为。 兰波也稍微放松了些。 说到底,这种办法只是临时措施,等到魏尔伦失眠症状缓解之后,就要彻底停止的。 当然,这件事也并非对兰波全无好处。 由于这种特殊疗法需要他亲自动手,魏尔伦到底是不是装睡这件事也需要他亲自判断,导致自那晚之后,他们一直都睡在同一张床上——或是他的,或是魏尔伦的。 也是第一年,兰波没有受到入秋后夜间降温的苦恼,能够安稳而暖和的睡过一晚又一晚。 有时醒来得晚了些,睁眼还能看见对方那双偏浅的鸢眸已毫无困意,似乎盯着他看了许久。 兰波刚蹙起眉毛,魏尔伦立刻先一步出声解释。 “我是刚刚才睡醒的,不是没睡也不是提前醒了,” 他朝对方露出一个格外放松的微笑,“早上好,兰波。” 仔细审视了他一番后,兰波才慢慢点头。 “早上好,保罗。” ——在二人执行任务之外的寻常一天,便从这句互相打招呼开始了。 他们的早餐非常简单,酥脆的煎吐司抹上炼乳、黄油或果酱,再搭配一杯热饮。 魏尔伦的身体对咖啡因的反应也比较厉害,兰波便也不再喝咖啡,而是泡上两杯可可或橙汁。 上午则是魏尔伦惯例的学习时间,兰波也会坐在他身边看些高先生发过来的资料,间或细心解答他的疑惑。 如今的战争进入白热化状态,后方的市场物资供应开始缩紧,导致他们的午餐食材变成来来回回的老几样——卷心菜、胡萝卜、土豆、鸡蛋、奶酪、火腿和面包。 虽然只要他们向上申请,身为法国政府内部单位的DGSS就可以提供给他们品类足够的食物;但在战局如此紧张的时刻,他们这样的行为就变成了某种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特权,自然不可能去申请。 如果下午的阳光足够灿烂,兰波会在能晒到太阳的窗边摆一把藤编的摇椅,躺上面惬意眯一会儿。 魏尔伦则继续看着手里的书,边不时抬眼确认兰波是否睡得安稳——如果对方有感到冷的轻微动静,他就会暂时放下手里的书,先回房间里拿条毛毯给对方轻轻盖好。 等太阳彻底落下,他们的晚餐会吃得比午餐更好一些,但轻易不搭配红酒,而是改成不含酒精的葡萄汁。 兰波以前还会在闲暇时偶尔抽烟的,现在也彻底戒了;在几场连绵的阴雨后,木制的烟斗更是长满小片霉斑,最终被他扔进了垃圾桶。 等他们洗过澡,就是魏尔伦既忐忑又期盼的“特殊疗法”时间。 兰波总有办法让他陷入一波比一波更深的刺激地狱里不能自已,完全掌控了他每一次被欲望煎熬的灼热吐息、每一次颤抖着绷紧的腿根与手臂,每一滴自下颚缓慢滑落的汗水——直到身体筋疲力竭、连大脑都失去思考能力为止。 这种办法很有效,他虽然依旧不会做梦,但内心已不再因这一点而感到痛苦。 亲密的抚摸、温和的夸奖、微凉的体温以及平稳的呼吸……这些东西能带给他的慰藉,其实比兰波预想中的还要更多。 在这段时间,魏尔伦也反过来帮了兰波几次。 就算再怎么对情丨欲淡薄,兰波好歹也是发育正常的青春期生理男性,不可能完全没有需求。 倒不如说,他们直到现在都只到用手这个程度,已经让那帮八卦的同事上蹿下跳地着急,在出任务的间隙还要时不时来打听“进展到最后了吗”、“什么时候和你家军刀结婚”之类的问题,把兰波烦得开始思考向开发部申请增加拉黑功能。 不过,他目前更需要专心的是另一件事。 为了孤身再次前往【牧神】那个秘密基地一趟,他特意拜托高先生在不引起魏尔伦怀疑的情况下,给对方安排一个需要出差两到三天的单人任务。 “这是要做什么?” 连高先生都好奇起来了,“你终于决定不再当时时刻刻看顾小狗狗的……” “不是,” 兰波无奈制止对方半点也不正经的揶揄,并给出一个早就想好的理由,“我打算给他准备一周年生日的礼物。” 如果能找到确定对魏尔伦就是人类的证据,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礼物吧。 “又是惊喜,啊哈?” 高先生显然还记得上次的八音盒事件,笑着冲他挤挤眼,“你倒是也终于变得浪漫起来了嘛,这才像我们法国人。哦,就是对象还不到一岁这点听上去不太妙。” 兰波:“…………” 面对连那双金眸都威胁式眯起来的自家部下,高先生又没忍住笑了两声。 “好了好了,我知道他其实与你同龄,你会喜欢上他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我会帮忙的。” 他轻轻颔首,同意了兰波的这份不情之请。 “感谢您。” 兰波心底放松些许,欠身向上司道谢,“听说您很快就要兼任第二厅厅长了,提前向您道喜。” 能当上第二厅的厅长,距离国防部长的职位也不再遥远。 “是波德莱尔那小子告诉你的?”高先生笑了,“真是的,我回去得说说他才行。” 兰波眨了眨眼睛,知道高先生并不会真的呵斥波德莱尔——后者也是他早年一手提拔起来的干员,如果不是性格过于轻佻散漫,接班人的位置还轮不到他这里。 “不过,你要抓紧时间做完这件事。” 提到正事,高先生的表情恢复严肃,“虽然目前还在查探阶段,但我们在德国那边的眼线传来消息,说他们同样在研究特异点的人工异能者化,而且已经取得了一定进展。” 是之前雨果先生私下向他透露的情报。 兰波极冷静地点头,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我明白了。” 既然高先生会在这时候和他说这件事,就意味着这个任务很快就会交给他和魏尔伦。 魏尔伦的存在与诞生方式本应该是个秘密,但在被前国防部长泄密给德国、让他们知道特异点有办法成功操控后,后者也开始疯狂追求起那份过于恐怖的力量。 而法国政府必定十分担心德国成功掌握人工异能生命体的制造方法,并批量制作出这种大杀器,投放到战场上。 假设对方只研究出了【仅能使用一次】的半失败品,造成的杀伤力也足够毁灭小半个欧洲。 为了避免这样的结果,法国必须派出能对抗人工特异点的特工潜入德国,销毁实验体及相关研究资料。 如此一来,自然也只有同样身为人工特异点的魏尔伦,以及异能天克它的兰波最为合适。 见到兰波能迅速意识到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且依旧表现得如此沉稳,高先生目露满意之色。 “别担心,”他在最后安慰兰波道。 “对方同样不知道特异点解放式,事情还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 ………… 没过几天,魏尔伦收到了一份单人任务,要求他独自前往罗卡地区,协助搜捕之前那个反动组织的残留份子。 这不是什么很难的任务,动作快的话四天就能回来。 魏尔伦将任务资料来回的、仔细的看了三遍以上,才敢相信这上面真的没写兰波的名字。 面对那双惊讶望过来的睁大鸢眸,兰波总感觉对方似乎在控诉自己竟然被放任独自一人。 如果这副表情被福楼拜他们看见,对方就真的要被当成雨天遗弃的小狗狗了。 他为这段不合时宜出现在脑中的画面轻咳出声,温和安慰魏尔伦道。 “这种小任务用不上我们两个人,高先生大概是想要锻炼你独自行动的能力,正常表现就行。” “……好。” 捏着那份任务报告的魏尔伦有点沮丧,但还是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目送魏尔伦坐车离开的兰波在不久后,也拎起了自己的手提箱,前往另一列停在站台上的火车。 之前【牧神】所在的秘密基地实际上被伪装成了一个陈旧的地窖,从外观上很难看出端倪。 随着魏尔伦脱离控制后的力量爆发,这个地窖彻底坍塌成了废墟,一半被彻底埋在泥土里,一半被魏尔伦那时释放出的“黑洞”吞噬了。 在这个任务结束不久,政府也安排人员来挖掘过,但地窖的位置太深,另外一半又塌得太彻底,以至于只有一小半东西被成功挖出来,还被研究所的异能技师断定为没有任何价值的废品。 唯一关键的就是兰波带回的那份研究资料,但他们至今也没能成功制造出第二个人工异能生命体,更别提破译操控魏尔伦的指令式。 倘若要继续花大力气将剩下的全挖出来,难度高不说,性价比也实在太低,政府索性就放弃了继续挖掘,转而专心研究资料。 如今,兰波重新进入了这处偏僻的丛林,前往记忆中的基地位置。 经过近一年的风吹雨淋,这个垮塌的地窖已经再无曾经被挖掘的痕迹,转而灌了大半浑浊发黑的死水,表面布满青苔与海藻。 旁边的泥土也是松软的,只有动物行走的痕迹。 如果是夏天,靠近它可能还会传来恶臭。 这种被彻底掩埋的状况,如果要兰波用一把铁铲独自挖掘,还不知道要挖到什么时候。 不过,他可是异能者。 兰波根本不需要完全靠近这个地窖——他所需要做的,只有抬起手而已。 在这一刹那间,迅速展开的亚空间壁障裹挟着不断流淌的深红色泽,完全挖起了这片区域。 随之而来的,是普通人永远无法做到的恢弘光景。 在这片随他意志展开的庞大空间之中,物理法则被何等轻易的颠覆了。 浑浊水液混杂海藻落向天空、数不尽的泥土纷纷浮起、腐蚀生锈的设施器材如同一个个升起的气球,拨开那些碍事的泥土瓦块,乖巧飘到兰波的眼前接受审视。 而兰波自始至终都背着手,站在将他托起在空中的小型立方体之上。 这就是【彩画集】的能力之一。 他的黑发末梢同样微微起伏在空中,那双冷酷的金眸将所有与【牧神】相关的东西逐个检查过去,眉心越拧越紧。 纸质材料自然早就被腐蚀到什么也不剩下,但从这些研究设施的种类与用途上,还能勉强拼凑出一段不那么令人愉快的过往。 从所有这些零零碎碎的痕迹来看,【牧神】的研究过程都与那份资料里所记载的内容相符,他确实设计了一场毫无人性的疯狂实验,并在十一次失败后,成功制造出【黑之十二号】——也就是如今的魏尔伦。 这可算不上他能带回去的惊喜礼物。 兰波难得感到一阵烦躁,于是这片亚空间也响应了他的情绪,发出低沉的嗡鸣声,所有东西都开始畏惧般轻微振动起来。 ——只除了一样。 “……嗯?” 兰波让那样古怪的东西飘到自己眼前,伸手接住。 抹干净表面的泥土,也只能看出是一截金属似的材料,十分柔软,用点力气就可以轻易弯折。 举起在光线下,能看见它流淌出一点虹色的光芒。 这种特征,倒有点像他曾经见过的特殊金属粉——【牧神】曾经用来操控魏尔伦、又被后者彻底毁掉的那种。 难道说,这一截材料是【牧神】制作出来,但还没来得及使用的半成品? 幸好没被政府挖出来,万一他们发现对魏尔伦使用这样东西的同时再配合输入指令式就能再次成功操纵他的话,魏尔伦会彻底沦为战争傀儡。 兰波将这截金属材料仔细收好,又反复扫视这些剩下的东西,确定再没有第二块类似金属的异能材料后,才重新将土埋回那个深坑里,解开自己的异能。 这次,他将土压得更加严实,那些属于【牧神】的设施遗骸全部被埋在最深处。 从表面上看,甚至已经很难判断出这处地窖的精确范围。 兰波的行动很快,等他又坐最近一趟的火车回到家里时,魏尔伦还没有结束他的任务。 但一天没有合眼的兰波几乎没有休息,他放下手提箱,换了身不引人瞩目的衣服,又动身赶往另一处地方。 ——关于这块可以操纵魏尔伦的异能金属,他有一个想法。 第43章 轮渡的鸣笛发出一阵悠长的号角声。 今日天气十分晴朗, 海鸥振翅滑过天际线,在绷直的缆绳上落成挤挤挨挨的一排。 海岸边人头攒动,大多都是装卸工人在忙碌, 将那些又大又沉的木箱货物从旁边的货轮上装卸下来,码上旁边的运载车。 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响起,海鸥也被惊飞一片,扇动翅膀盘旋在空中。 在如此繁忙的噪杂动静中,一位身材高挑的女性带着几名保镖站在码头等候——她穿着版型利落的裤装,偏红棕的发色盘起在脑后,气场十足。 她的身旁同样站着另一位拥有显著日耳曼人特征的中年男性及随行人员, 皆穿着考究的三件套西装,连领结都打得一丝不苟。 即使阳光充足,冬季海风仍旧冷得刺骨, 令体质差些的几位已经开始打起轻微的冷战。 所幸他们并不需要等太久,搭起的舷梯上已经传来硬质靴底轻叩着金属的动静—— 连带出现于众人眼前的,是两道不紧不慢走下来的身影。 走在前方的那位男性样貌相当年轻, 深咖色羊绒长款风衣将身体裹得格外严实,露出的小腿往下部分也仅能看见长筒纯黑皮靴, 纯手工的制作令每一处细节都透出精细且昂贵。 他的颈间绕了条同样保暖的围巾,戴有纯黑皮革手套的其中一只手拎着便携手提箱;另一只手则将那头微卷长黑发的一侧随意别在耳后,任由其余部分被海风吹得拂起又垂落,直至露出那油画般忧郁的浅金眼眸与苍白的肤色。 与这位一眼就令人联想到欧洲旧贵族的年轻男性不同, 略落后他半步的那位穿得比前者单薄许多——虽然样貌同样年轻,但他的金发被编成一束搭在肩侧,全身是标准的纯白内衬加马甲加黑西装的护卫造型,走动间显出十足利落的力量感。 “只有两个人?” 中年男性身后传来了一声压低的惊呼,被他以眼神喝止。 只是, 所有人都在心底嘀咕这不合常理的一幕。 毕竟身为CGM集团的继承人、法国运输巨头之子——兰蒂斯特·杜波利耶,怎么说也不该只有一个保镖吧? 何况,那个保镖也太过年轻……不,比起年轻,容貌更是俊美到不合常理的程度……情人? 这好像更说得通,很多大家族的继承人自幼就见识过太多东西,除去实用性以外,倘若不是足够极端或足够特殊,根本不值得留在身边。 在众人互换眼神间的功夫,兰蒂斯特已经带着他的保镖来到中年男性面前。 “朗格部长,初次见面。” 他开口就是十分流利的德语,令对方眼前一亮,同样用德语回道。 “欢迎您的到来,兰蒂斯特先生。” 不过,这位兰蒂斯特显然身体不太好,虽说在发音吐字上非常优雅,但中气不足,听上去轻飘飘的,令人感觉来一阵风就能将他刮走。 当然了,这点小事压根不需要他来操心,有的是家庭医生等着排队给他调理身体。 “向您介绍这位来自希腊的世界船王,朱莉安娜·奥纳西斯。” 朗格部长退后半步,让身侧的那位女性成为对方视野的中心;后者也配合上前半步,那双明亮的栗色眼眸来回端详这两人,显得极为好奇。 “初次见面,奥纳西斯女士。” 兰蒂斯特朝她欠了欠身,彬彬有礼的问好,“能拥有与您合作的机会,真是万分荣幸。” 比起因身份问题而不能乱说话的德国联邦经济发展和对外贸易部部长朗格,朱莉安娜·奥纳西斯讲话就没那么需要注意分寸了。 因此,她在打量完一圈后,问出了相当直白的问题。 “身边这位,不打算给我们介绍下吗?” 她露出一个相当富有侵略性的笑容,“看上去可不是一般的关系呢。” “很在意他?” 兰蒂斯特朝站在他身后的金发男性摊开一只手,轻声开口说道,“嗯,确实,只有他陪着我过来,怎么看都很引人瞩目吧。” “没有错。”朱莉安娜唇边的笑意更深,“这么漂亮的面容,我还是第一次见。只做保镖可有点太浪费了。” 面对朱莉安娜明晃晃的暗示,兰蒂斯特只是轻轻叹出口气,扭过头对自己的保镖抱怨——但即使如此,他的声音依然放得很轻,听不出任何生气或发怒的迹象。 “你总是会惹来不必要的觊觎呢,亚德尔安。” 他的语速不急不缓,“果然,下次还是把你的脸挡住更好吧?用口罩?还是面具?” 被称为【亚德尔安】的金发保镖抿紧嘴唇,但没有发出任何不满或反对的声音。 他默认自己可以随意被对方处置,没有任何条件。 “算了,” 没有等任何人开口,兰蒂斯特自己先再次叹息了声,示意对方动手,“给他们看看吧。” “哦?” 朱莉安娜发出半是疑惑半是兴致盎然的声音,那双眼瞳一眨不眨地睁大,望着亚德尔安抬起手,压在那柔软遮住自己右眼、一直落在面颊的刘海之下。 随即,他用那只手缓慢撩起那些过长的额前碎发,露出光洁白皙的右侧鬓角——以及那行纹在肌肤上的花体字母,墨黑的笔触细而清晰,流畅勾勒出一个不容置喙的单词。 【兰蒂斯特】。 兰蒂斯特将自己的名字纹在如此醒目的地方,只为向他人宣告一件事情。 ——包括这具躯体在内,亚德尔安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所有物,再没有第二重身份。 “哎呀,关系果然要更特殊一些吗。” 朱莉安娜用染着朱红的指尖虚掩在唇前,发出优雅但遗憾的轻笑。 “他是父亲以前收养的孩子,长得不错,身手也很好,一直都是我的玩伴兼护卫。虽然性格闷了些,但不会动歪心思也是他讨人喜欢的优点。” 兰蒂斯特口吻淡淡,“既然由我继承了父亲的一切,自然也该将他也一并继承了。” 有细微的动静响起在这支欢迎队伍的末端,似乎对他的言论抱有难以认可的异议——但兰蒂斯特并不需要在意那些喽啰的话,就像蚂蚁在大象脚边叫嚷。 “这话说得一点也不错,” 朱莉安娜却表示赞同,根本不认为这种在常人看来是十足侵犯人权的事情有什么大不了的。 “难怪他的打扮可比普通保镖高级许多。” “希望你能够见好就收,朱莉安娜女士。” 兰蒂斯特轻声说道,“我也很烦总被问来问去,遑论有些人总是哪怕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后,还要再三询问,甚至妄想出价从我手里买走他。” 后面的话,兰蒂斯特没有继续说完,但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 什么价格能被堂堂CGM集团继承人放在眼里?那些都是毛毛雨似的小钱,是能拿来大把大把烧着玩也无所谓的死物。 这帮自幼养尊处优长大的继承人们,更喜欢收集稀有的东西。 “当然,方才仅是些许好奇而已,本人唯一的目标只是来寻求商业合作罢了。我看您的身体不好,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寒冷潮湿的海风可是健康的大敌。” 朱莉安娜的笑容不变,伸手邀请他们一同上车离开。 “说的也是,我已经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冻僵了。” 兰蒂斯特轻呵了口气,将手中那个手提箱交给身后的亚德尔安,自己先坐进开着空调的轿车内。 这支车队即将开往德国政府安排的高规格宴客厅,或许此刻已经有许多宾客在等着了,但今夜宴会的主角毫无疑问是航运巨头之子兰蒂斯特,以及世界船王朱莉安娜。 在这场接风宴上出席的不仅有负责德国对外贸易的朗格部长,还有德国自卫队德里贝根司令部的霍夫曼上校——他的到来令在场所有人发出阵哗然动静,似乎不敢相信会看见前线指挥官亲自到场。 “看来,德国方面对这次商业合作的态度很诚恳呢。” 朱莉安娜微笑着用手中的红酒杯挡在唇前,轻声对兰蒂斯特说道。 在场倒也不是没有其他认识的商业合作伙伴,但她这次的业务大头都在这位新晋继承人身上,自然要找机会和对方多聊些天,打探口风。 “是吗?我倒认为,是他们狗急跳墙了。” 那位气质忧郁而典雅的大少爷用金眸轻轻看过来,连嘲弄的话语也说出夸赞的意味。 虽说在这种战局焦灼的关键时刻,德国政府与民间企业的合作是该慎重些,但也不存在需要司令部上校前来镇场的道理。 唯一的解释是他们太过看重这次合作,并认为一旦洽谈成功,他们就会拥有扭转战场局势的能力。 也不怪德国政府会这么想,毕竟放眼望去,这处规格高档的宴会厅不仅有跨国运输业的巨头,还涉及到军工、石油、矿产、粮食等方面的资本家。 可以说能站在这里举杯的,都是各自领域里举足轻重的人物。 但战争已经打到现在,德国怎么可能拿出这么多钱来说动他们合作?最后只会有一种结果——出卖本国的固有资产,土地、能源、劳动人口、国有产业等等,一切可以被端上桌的筹码都会被贪婪的瓜分干净。 “哈哈。” 朱莉安娜愉快笑起来,为他的直言不讳而举起手中的葡萄酒;但有兰蒂斯特与她碰了碰杯还不满足,目光一转,又落到站在他旁边的亚德尔安身上。 “不一起喝一杯吗,亚德尔安?” 主动邀请对方加入的她心情很好,但亚德尔安没有理睬她,兰蒂斯特也仅是投来阴郁的一眼。 “我早就禁止他喝酒了,在宴会上也不准吃任何东西。” 兰蒂斯特冷冰冰回道,一听就是之前受到了类似的教训。 “看得可真紧,” 朱莉安娜眸光转动,又看了眼容貌漂亮、但从始至终都不出声的亚德尔安,“他不饿吗?我可以保证我给的食物没有任何问题。” “不必,”兰蒂斯特再次回绝,“等散场回去后,他会有合适的东西吃的。” 这话听上去实在太过暧昧,足以引发许多令人浮想联翩的引申含义。 “没想到一直以来从不露面的兰蒂斯特先生,竟然是如此的语出惊人,”她捂嘴笑着道,“我原以为你的养病生活会十分无聊,看来也是胡乱猜测。” 兰蒂斯特:“………” 兰蒂斯特停顿片刻,才回了她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这也是乐趣之一。” 朱莉安娜闻言笑得更开心了,哪怕是始终凝神戒备周围的亚德尔安,也难掩困惑的瞥了她一眼,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突然笑得这么……古怪。 算了,反正重点不在她身上。 那个德里贝根司令部的霍夫曼上校,才是他们此行的目标。 亚德尔安——魏尔伦又跟着兰波在宴会厅里走动了一会,感觉这身西装实在有些拘束动作,领带更是勒得他有点难受,甚至有些找回之前被项圈勒住呼吸的既视感。 但兰波和他说这才是西装的正统穿法,不仅每一处手工缝制的线条都完全贴身,还要营造出一种优雅的挺括弧度,连衬衫袖口露出西装的长度都格外讲究。 但魏尔伦对这种场合与着装都不怎么适应,只觉得憋闷至极。 好在以他这次的身份,这里并不需要他开口说话,兰波会全部挡下那些各式各样的目光与试探性的询问。 “看看你惹出来的这些事,亚德尔安,我好像反过来成了你的管家。” 类似的对话来回重复几次后,兰蒂斯特不耐烦了。 他示意亚德尔安别动,自己则用指尖沾了沾杯中的红酒,将对方那些过长的右侧刘海都朝后拢去。 被浸湿的发丝极容易就被固定着梳理在一起,让整张脸连带纹有【兰蒂斯特】名字的那处鬓角都彻底暴露了出来。 在白皙肌肤与浅金发色的对比之下,纹样漆黑的单词是如此醒目,明晃晃倒映在所有看过来的人眼底。 亚德尔安温驯地一动不动,任由自己的头发被对方折腾,也毫不在意额头被纹上主权宣誓这种羞辱意味极强的画面被曝光在宴会所有人面前。 等兰蒂斯特满意收手时,亚德尔安的小半发丝变得湿漉漉的,被强行固定在脑后;仅剩两三绺拇指长的碎发始终不听话,沾湿了也仍倔强地垂在眼前。 葡萄的香气在他身上也变得尤其明显,就像某种用料高档的果木香水,一丝一缕的弥散开来。 就在兰蒂斯特仔细端详的功夫,有一滴殷红液体在亚德尔安的鬓发间沁成水珠,沿着额头一路滚落至眼尾,刺激得他微微眨动睫羽——却反倒将它扇得继续滑落,直到在面颊留下一道清晰的水痕。 亚德尔安还没来得及主动抬手抹去,兰蒂斯特先从口袋里取出一条手帕,慢条斯理地将那道红痕擦去,就像对待自己心爱的玩具那般仔细。 那双金眸始终专注地看着他,令魏尔伦的心脏陡然一跳,回忆起对方在对他实施特殊疗法的那数个夜晚。 只需要用指尖触碰上他的身体,就可以轻而易举操控着无限的快乐、苦闷,还有更多难以分辨的东西。 包括这次特意设置的情人身份,只是为了方便继续帮助他入睡,还是掺进了别的因素考量? 魏尔伦忽然很想向兰波问到一个答案。 “还真是很喜欢你的漂亮情人呢,兰蒂斯特先生。” 但他还没有开口说点什么,旁边先传来一道含笑的声音,是逛完一圈又回来的朱莉安娜。 她来回打量着这两人,忽然开口问道。 “我很好奇,你们接过吻吗?” 第44章 朱莉安娜的这个问题太过直接, 瞬间触及到二人间更深入一层的隐私关系。 本就在思考情人身份的魏尔伦心跳瞬间错了半拍,连大脑都放空瞬间,也不知到底是在期盼【接吻】这个行为, 还是担心他们从来没有这么做过,导致漏出破绽。 在朱莉安娜眼里,则是这位金发浸透葡萄酒液的青年此刻终于将刘海尽数往后梳起,令整张面孔都暴露在辉煌灿烂的水晶灯下,每一处被光晕勾勒的线条都如此流畅而俊美,连从不动摇的漠然表情也令他宛若精巧的雕塑,透出仅在教堂壁画中才可窥见的凛然神性。 以及因活生生出现在她面前, 因那抬眼间凌厉且生动的目光,从而比雕塑更多一分的致命吸引力。 兰蒂斯特固然长得也非常不错,但他的气场更阴郁而强势, 自小就培养出的复杂阅历也令他少了那层格外纯粹的干净。 不论如何,作为联姻是个好人选,但倘若只是逗弄一下、浅尝个味道, 选择他就不是什么明智的考量了。 “不要问这种傻话。” 比起内心情绪瞬间起伏剧烈、仅勉强维持表面平静的魏尔伦,兰波要表现得冷淡许多。 他只抬眼扫过饶有兴致盯着他们的朱莉安娜, 随手将那条沾湿的手帕塞进魏尔伦的西装口袋里,就像丢掉不想要的垃圾那般任性。 “为什么不能问?” 朱莉安娜抿了口杯里的香槟,“既然关系这么亲密,我还以为你会彻底尝过他的味道呢。” 说这句话时, 她刻意用朱红的指甲按在自己嘴唇,笑吟吟看向始终沉默的这位样貌漂亮的“护卫”。 “还没有接过吻吗,亚德尔安?”——她故意用一种压低的、相当挑逗的微哑嗓音蛊惑道。 “为了取悦你的主人,要不要先来和我练习一下呢?” 兰蒂斯特的表情瞬间变得极不高兴。 而面对大美女如此直白的明示邀请,亚德尔安的表情仍旧不为所动, 冷漠到甚至连看她一眼的打算也没有。 他在内心或许并不如表面上这般平静,【接吻】所指代的含义也令他心脏跳得极快——但无论如何,他都不需要为了“令某人欢心”而去偷偷练习什么。 ——因为,兰波肯定会教他的。 魏尔伦如此笃定的想道。 见亚德尔安半晌都没有反应,朱莉安娜也不气馁,只是轻轻一耸肩,正要再说点什么时—— “是因为你自己在宴会上没能找到合心意的猎物吗?才会这样一直觊觎我的私人财产。” 忽然开口的兰蒂斯特嗓音依然很轻,但语气冰冷如窗外呼啸的风雪——尤其是特意在“我的私人财产”这几个单词上咬出的重音,坠着沉沉的不愉快意味。 暖和的只有这间宴会厅内罢了,而他本人总是与“温暖”这个单词无缘的,锋利而冷酷的威胁已经自那双瞥过来的幽暗金眸里浮现,令面对它的人都要下意识开始掂量自己是否有能力激怒他。 朱莉安娜也不例外。 但被誉为世界船王的她所掌握的资源同样优渥至极,自然不会对此感到多么害怕。 顶多就是再说下去会惹兰蒂斯特生气的程度,这点双方都心知肚明。 “哎呀好好,我不问了。” 朱莉安娜举了举手里的香槟,示意自己投降,绝对不会再关心他们之间的八卦问题。 哼哼,看这么紧,占有欲真是强到吓人——看来,她想让对方把人借给她一两天去陪逛街的可能性都没有了。 “不过呢,你说得倒也不对。” 朱莉安娜的眼眸一转,又笑眯眯地弯了起来。 “我其实在宴会上认识了感觉还不错的人哦,叫布劳恩。虽然快要四十岁,样貌也比不上你的情人这般漂亮,但谈吐间的风度实在优雅迷人,对船舶及管理相关的知识也十分精通,与我聊天时也完全不会冷场。” 她又对那位布劳恩发出了一连串夸赞,似乎对方完全戳中了她的所有好感点。 “嗯?” 但兰波敏锐察觉到不对劲——确切地说,是他的职业病犯了。 这情况……怎么听都很符合那些擅长honey trap的间谍会使用的套路,尤其是用来接近那些喜爱美色的异性。 何况,间谍会来尝试获取朱莉安娜的信任这种事也十分合理。 身为拥有高达52艘巨轮船队、总吨位达到600万吨级别的世界船王,她的业务遍布世界各地,其中以往来于美国、德国、中东、日本、英国及法国等各个国家间的石油运输最为关键。 再加上她所领导的家族还拥有一个面积高达800平方千米的斯科皮奥斯小岛,如今可是位于地中海北端的战略要地。 无论怎么想,这个布劳恩的可疑程度都很高。 ——但这只是兰波从专业人员的视角去判断,或许那个布劳恩是真的与她有缘分也说不定。 “他是什么职业?既然很懂船舶,想来也会在相关公司工作。” 兰波随口问了声,佯装对此兴致缺缺、只是配合让氛围不至于冷场的模样。 “哦,是德国一家航运公司的业务主管。” 这种事情一打听就知道,朱莉安娜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正好负责德国境内部分的航运业务洽谈,所以提前来与我打声招呼。” 兰波:“………” 怎么听都像是德国特意安排手段高超的特工伪装身份,又假装不经意的与她合得来。 像福楼拜就是这方面的行家,尤其是他的异能,用在让目标降低戒心这点小事上更是轻而易举。 “想要从你这里攫取些利益而讨好你?就看你自己判断那是否值得。” 兰波无趣的偏过视线,压根不关心朱莉安娜的私人情感问题,“该见过的人已经见完,我要离开了。” 看到德里贝根司令部的霍夫曼上校有出席这场宴会就足够了,他们后续的行动要便利许多。 “这么快?” 朱莉安娜睁大眼眸,又骨碌碌在这二人间一转,露出了然的暧昧笑意。 看见她这副表情的兰波有点无语,但也没有特意否认。 “那就等之后的商业洽谈再见面了,我亲爱的兰蒂斯特先生,祝您有个愉快的夜晚。” 朱莉安娜微笑着欠身行了个礼,优雅至极。 始终面色冷淡苍白的兰蒂斯特朝她轻轻点头,便带着亚德尔安又打过一轮礼节性的招呼,才坐车离开了这场豪华奢侈的商业宴会。 他坐船前来德国时没有特意准备车队,这是德国政府为他们提供的,作为极其重视的合作伙伴,他们在这个国家里获得的待遇都是顶级。 例如这辆德系品牌的高端豪车就拥有十分宽敞的真皮座椅,贴有防窥膜的挡风玻璃也是特殊的防弹材质,配备的司机则负责默不作声的开车,只在刚开始向兰蒂斯特确认是否直接返回酒店。 德国政府很诚心的要做生意,并从各个细节来保障这些贵宾的安全、隐私及舒适。 ——当然,如果他们只是打算做点生意,也不至于要他们假扮身份、冒着风险过来。 从踏入德国境内的那刻起,一直都有数双眼睛在暗地里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包括那位眼下正在认真开车的司机也同样。 兰蒂斯特懒散打了个呵欠,金眸转向始终端正坐在旁边的亚德尔安。 那头被他用红酒沾湿的金发此刻已变得半干不干,更多的碎发开始垂落在他眼前,想一簇簇不服输的倔强呆毛。 在这辆空间密闭的轿车内,原本已经淡去的葡萄香气又逐渐变得浓郁,再透出一点点能轻易挑动心弦的酒香。 若是再往下看,沿着对方右侧发际线纹下的那行【兰蒂斯特】花字体依旧格外清晰;当它被彻底暴露在所有人视线里后,也不再有烦人的蚊蝇来打扰。 它当然并非真的用墨汁刺入了魏尔伦的肌肤深处,只是情报部那边帮忙做出的一个小小伪装。 倘若按照正常的方式接受德国政府邀约,一旦抵达境内,他就会被德方安排上太多兼任眼线的保镖与随行助理。 这种不利于他们行动的事情自然也避免,【兰蒂斯特】这个人物的性格便必须乖僻偏执、肆意妄为,以及……占有欲与支配欲极其强烈。 如此一来,他才能理直气壮的拒绝掉德国政府方面的保姆式安排,并宣称“他不会带保镖过来,也不会允许身边跟着那些不入流的东西。他只需要亚德尔安就够了,其余人别想扰乱他的兴致”。 在磋商过后,德国政府妥协地后退一步,只为他配备司机与负责安排各项事务的助理人员。 兰蒂斯特也勉为其难同意了。 但这种人设不太方面的一点就是,以兰蒂斯特的性格以及对亚德尔安特殊的占有欲,他势必会懒于与各种势力打好交道,又因众人对亚德尔安的觊觎而感到不耐烦,在宴会上提前离席。 至于回去之后……兰波的金眸从窗外那片暗沉沉的景色收回,落在魏尔伦的身上。 魏尔伦当然也清楚这点。 “兰蒂斯特……” 只是,他刚开口唤了声名字,便听到身侧传来冷淡的嗓音,是一如既往的轻,但透出极其不愉快的情绪。 “怎么,只是在外人面前对你好一些,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吗?” 那双金眸也冷冰冰盯了过来,看得亚德尔安条件反射绷紧了脊背,放在腿上的五指也缓慢收紧。 “……主人。” 他顺从的低声改口道。 “嗯。” 听见这个称呼,兰蒂斯特只是减轻了一点怒气,话语仍旧冷淡——但好在,那道令人发毛的视线已经收回去了,意味着亚德尔安接下来不会面临惩罚。 司机在专心看着路面开车,不敢将视线瞥向后视镜半点。 “别妄想能去那个女人身边,她只是想要玩弄你而已,下场不会比路边的垃圾更好。” 又经过一个红绿灯,兰蒂斯特才以一种戏谑似的态度重新开口,整段话既是不屑的轻蔑,又在进行残忍的警告。 “你只能待在我身边,到死也哪里都去不了。” 亚德尔安停顿片刻,才默默回了声“是”。 对方此刻的心情姑且不提,这份言语间的温驯显然很好的取悦了兰蒂斯特,让他在一声哼笑后,催促司机道。 “好了,开快点吧,司机先生。” 他懒洋洋道,“显然我的小宠物已经饿着肚子,迫不及待要享用他的晚餐了。” “是,杜波利耶先生。” 到达酒店后,司机主动下车开门,目送空手的兰蒂斯特与拎起手提箱的亚德尔安一前一后地进入大门,才假装整理领口般微微偏过脑袋,极小声回了句“一切正常”。 哪怕是为了扭转战局而寻求合作,也要防止老鼠在这种关键时期溜进来。 ——另一边,办理完入住手续的兰波与魏尔伦来到政府安排给他们的这间豪华总统套房。 后一步进门的魏尔伦反手锁上门,将拎着的手提箱放在茶几上,才以隐晦的询问目光看向正在佯装挑剔地打量布置的兰波—— 是不是有摄像头或窃听器?—— 对,小心行事。 摄像头的存在太过明显,堂堂集团大少爷也不可能允许自己房间里装了偷窥设备;因此,德国情报局那边只装了窃听器,位置相当隐蔽。 但即使知道有窃听器,他们也不能拆。 不拆还可以打消疑虑,一旦找借口拆掉,他们自身的风险反而会比现在提升太多。 “好吧,好吧,你先在这里跪着等我。” 终于到达休息地方的兰蒂斯特随意用指尖朝下一点,连命令也下得漫不经心,一听就是他已经玩过不知道多少次的把戏。 亚德尔安也没有说什么,只顺从地将自己的西装外套脱掉,穿着马甲与衬衫来到床边,腰背挺直,跪得十分端正。 等浴室里的水声响起又停歇,兰蒂斯特才披着浴袍、踩着棉拖鞋,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魏尔伦看向仅套了件浴袍的兰波,露出一点担心的神色。 虽然酒店会让房间温度始终保持在令人感到舒适的区间,但比常人畏寒的兰波显然不在此列,这种温度会让他感觉很冷。 没有保暖的大衣与围巾,还要在这里将戏演完全套,魏尔伦实在忍不住担忧起来。 但下一刻,听见兰波开口的他蓦然抬头,眉眼间露出难以掩饰的吃惊。 “说起来,今天还是你生日啊。” 坐在沙发椅上的兰波语速很慢,用的依旧是德语,但发音很清楚,足以让魏尔伦理解每个单词的意思。 “有想过我会送什么礼物给你吗?” 魏尔伦惊讶睁大鸢眸,并非因为这出展开是在他意料外的突如其来,而在于今天确实是他的生日。 确切地说,是兰波将他从【牧神】手中救出来的日子——就在去年的同一天。 原来兰波还记得这件事吗?甚至特意在敌方的领地上提起。 不可否认,魏尔伦的内心因这句话而升起莫大的喜悦与快乐,甚至在卡壳片刻后,才想起还要以【亚德尔安】的口吻来回答兰波的话。 “……没有。” “嗯,我猜也是,毕竟去年度过的这天对你来说,可不怎么愉快。” 口里说着“不怎么愉快”,兰蒂斯特却发出了几声轻笑,显然这份【让亚德尔安感到不愉快的经历】,十有八九就是他带来的。 “当然,我也不会每次都扫你的兴。” 面朝床边跪着的魏尔伦看不见兰波的动作,但能听见他走到外间的茶几旁,打开了那个坚持要从法国一路拎过来的手提箱。 原来,那是要送给他的礼物? 明明掂起来的重量那么轻,到底是想要送给他什么? 魏尔伦为此感到十二分的期待,轻飘飘的情绪几乎灌满了他整个胸膛。 但很快,兰波又折返回来,半蹲在魏尔伦的面前。 “可以了,”——他再开口时已换回了法语,声音既低又轻,“我开了信号干扰装置,时间只有两分钟,必须长话短说。” 那双蜂蜜色的眼眸注视着魏尔伦,自深处一点一点浮现出真切的欣然笑意。 “首先就是,祝你生日快乐,保罗。” 兰波用回了自己原本的声线,也用回了以往的温和口吻。 魏尔伦轻轻“嗯”了一声,鸢眸同样回以他柔软的对视,“谢谢。” “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兰波微笑着又问道,换来魏尔伦惊讶的眨了眨眼睛。 “我以为你已经提前准备好了礼物。”他实话实说。 “当然,我有准备。” 兰波颔首,“但我们没办法制作蛋糕庆祝、也没办法点上一根蜡烛,让你闭眼许下心愿。所以,你这次的生日愿望只能对着我许了,很遗憾。” 他甚至还用【一根蜡烛】来小小揶揄了魏尔伦下,可惜对方直接无视了蜡烛代表年龄的这个小玩笑,而是完全将注意力放在了后面那句话上。 “真的吗?什么愿望都能实现?” 这句话背后包含的期待有点太大,令兰波稍微露出点警觉的神色,为它补充了一句保险。 “……只要在我能做到的范围内。” 两分钟快到了,愿望只能许一个——这是庆祝魏尔伦真正诞生的第一年,兰波想要尽量为他实现。 “兰波肯定能做到。” 在笃定的说出这句话时,魏尔伦的鸢眸很亮,连带整张脸的表情都变得格外生动而鲜活,露出极难一见的、符合他年龄的活泼情绪来。 “我许愿今晚假戏真做。” “………” 第45章 ……嗞。 轻微的噪音频段恢复正常, 带着些许失真的遥远动静,有不那么清晰的声音被转换成数字信号,通过电流的无数个0与1的交换, 再次模拟还原成真实的响动。 短暂的安静似乎仅是其中一人在评估从何处下手会比较愉快,另一人仅有安静跪在原地、引颈就戮的份。 豪华的套房内每一处都铺上了长绒地毯,以至于房间内的那人走起路来近乎悄无声息,仅有些许的摩擦动静伴随电流嗡鸣声,轻而缓慢的响起在类电台造型的窃听装置里。 “你好像很期待这个。” 轻柔的嗓音在此刻失了些真,反倒使它褪去温和无害的外壳,仿若鳞片鲜艳的毒蛇露出那两颗致命的尖牙, 缓慢滴落蜜糖似的汁液。 “那我就给你吧,好好记着数。” 咻。 ——有破空的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声短促的痛哼, 相当压抑,近乎是闷在喉间。 有重物忽然跌落在地毯的动静,似乎是猝不及防发生的一记抽击, 让那人在仓促下只能依靠手掌与膝盖撑住身体。 紧接着,扬声器内同时响起了好几处地毯与某样东西的摩擦声, 就像是有人四肢着地如温驯的猎豹,跪着在地毯上爬行过一小段距离,重新在对方面前调整好自己的姿势。 没有监控画面,一切只通过声音在沙沙传递着。 “……一。” 第二道低沉的声音开口了, 吐字比另一个沉稳得多,但也更喑哑,带着点不适应的艰涩,一听就是很长时间没有被允许开口说过话。 不过,此刻的他显然还相当有余裕, 报数的声音十分稳定,没有任何起伏。 但很快,第二次破空声就再度传来,凌厉且干脆,转瞬间便化作落在某种实物上的闷响。 “二。” 这次的另一人似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念出数字的反应比刚才要快一些,咬字发音也不再那般生涩而费力。 ——第三次。 “三。” ——第四次。 “四。” 这次的声音终于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变化,掺进一点点呼吸不再如之前那般平稳的起伏——但大体上,除去毫无预兆的第一次,他始终将自己的反应控制得极好。 如果换成另一人站在那里,大概已经打算给予他些许鼓励与奖赏了。 不如说,面对那张格外漂亮的面孔与身材,很难有人能舍得对他下重手吧? “怎么这么快就习惯了,我很失望啊。” 似乎知晓除去让对方没有防备的第一鞭以外,自己无论再抽多少次都不可能看见更有趣些的景色,那道轻柔的嗓音透出显而易见的低沉。 他不高兴了,就得有人来负责让他高兴。 “把衣服脱掉……哦,衬衫留着,只需要将解开扣子就行。” 在仅有他们二人的房间里,主导者再次下达了新的指示,不容许任何违抗。 没有另一道声音传来,仅剩下轻微的窸窸窣窣声,大概正在服从这道命令。 而这次,分明没有更多被施加在身体上的痛苦,扬声器的振膜却开始发出轻微的震颤,亦如那一点一点泄露出的、无法能维持平稳的吐息。 光是听见这声音,就足够令人浮想联翩。 对方是真的只穿着那件纯白板正的西装衬衫吗?噢,它现在大概无法再继续整洁下去了,刚才几道没有手下留情的鞭打已然在那身细腻肌肤上绞出殷红泛紫的钝伤——或许会流血、或许不会,一切仅凭支配者的随心所欲。 自然,那件衬衫是必定也被抽出了褶痕的,在解开纽扣的此刻,它仅能半遮不遮垂落在身上,令那些鞭痕也在视野内影影绰绰,如交错勒在身体上的红绳,格外暧昧。 倘若再搭配被迫暴露出来的其余部分,再看见那头原本打理精细的编发已然凌乱不堪,低垂着,连带那将重心压在足跟上的标准跪姿在内,都像一捧散落在掌心的金沙,任人揉捏…… “……呃!” 幻想被打断,实际则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仅能听见明显剧烈起来的一声闷哼,紧接着是来不及交换气体的喘息,一声接着一声,过了好几轮才没那么厉害。 即使他在中途已经很想要勉强自己克制住声音也无济于事,毕竟突然遭受到的神经刺激可不是能依靠意志抵抗的。 “呵。” 与之相对的是另一人发出的轻笑,似乎很满意看见自己做出的行为终于收获了预期的效果。 “这样就忍不下去了?” 那道轻柔的嗓音逐渐变了味道,在慢条斯理的吐字间逐渐扭曲成一股恶劣的、毫不掩饰的畅快笑意。 “在我说可以前,禁止释放。” 接着这句话响起的,是另一声哽咽似的气音。 虽然听不出此刻的他们是什么姿势,但位于被支配地位的那人想必格外难熬,只因他要承受的不仅有单独的刺激。 “——!” 依旧是空气被抽裂的轻响。 然而,这次的破空声并不如之前几次那么清晰与响亮,更像是在小范围、近距离的一记力道极轻的鞭击。 可这次的效果显然好得过了头,另一人发出了明显的呜咽——即使喉头滚动着,想要艰难的将这声丢脸的悲鸣咽回去也做不到,难以压抑的苦闷喘息被模拟信号如实地复原了,亦如昭示他所承受这一切的不可动摇。 也没有人会来帮他解脱。 仅有轻声的哼笑被压成气音,似乎贴着对方的耳边断断续续响起。 “很痛苦?” 那道声音带着柔软的笑意,说出口的内容却格外恶劣,好似不将人的情绪逼到极限便不罢休。 “可是,被我踩在脚下的你好像并不是这么想的啊。” 又是一声同样放轻的鞭稍破空声。 “…唔…哈啊…!” 一声比一声要更急促的呼吸开始夹杂略湿润的黏腻水声,在无法忍耐的急促起伏间愈发变得明显。 如果没有地毯帮忙消音,疑惑窃听器安置得再靠近些许,大约连水珠接连滴落在地板上的动静也会变得清晰可闻。 但此时此刻,即便扬声器传出的动静已逐渐混乱交叠起来,依旧只能靠合理推测与想象力来填补画面—— 那人是以跪在床前的姿态在接受并非仅有疼痛的鞭笞吗?是只能将双手朝后压在地毯上撑稳身体,任由对方的随意把玩吗? 是到底用上了哪些手段,才使他会发出那样哽咽而急促的剧烈呼吸声呢? “呵呵……” 主导这场游戏的另一道声音始终带着游刃有余的恶劣趣味,是显而易见的扭曲愉悦感。 “已经坚持不住了吗?就到这里为止?” 他还要慢条斯理的去问对方,手掌或许也在轻而怜爱地摩挲着对方那汗津津的面颊,用指尖一点一点摸过那道被墨汁纹上去的烙印——连那话语流露出的也并非对情人的喜爱,而是对成功占有私人财产的满足感。 与之相对的是另一人已经无法再克制的急促呼吸声,连那一声“是”也应得极其颤抖,接近崩溃。 掌控者好像被他的神情与姿态取悦到了,轻声叹出口气。 “好吧,我准许了。” “——!” 伴随这句话音落下的并非什么完整的回应词语,而是骤然升起的一声黏糊喘息——但只在半途便哑了声音,什么动静也没有。 另一侧越是安静,在脑海勾勒出的画面就变得愈发惹人遐想。 会像是剥开在指尖间的丰硕葡萄吗?仅需微微用力,那甜美诱人的汁水便被一股脑地挤出,晶莹的湿痕沿指根不断下淌,直至在手背凝聚成丝线,接连滴答落下。 “呼……呼…呼……” 直到又过去数秒的此刻,才有断断续续的呼吸声响起,就像一个搞绷紧到极限后终于得以释放的气球。 甚至带着点劫后余生的解脱感——只有那几秒而已。 “坏孩子,你弄脏了地毯呢。” “——。” 那阵动静明显的呼吸声骤然一停,宛若被人扼住了喉咙。 哪怕是一句温和的、毫无攻击性的复述语句,也足以令人感到那心脏骤然瑟缩的畏惧。 “……非常…抱歉。” 在报数后许久不曾开口的另一道声音,终于又带着明显的沙哑响起。 是接近脱水的干涩嗓音,十分低沉,平常大概会令人联想到钢琴被奏响时的美妙音色,眼下却被卷入任人摆布的漩涡里,直至连每一个音节都被迫杂夹着极暧昧的、情动时的灼热吐息。 虽然看不见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显然,他此刻的姿态也很好的取悦了另一人。 “这次,你得在我这里赚到足够赔偿酒店清理费用的钱才行。” 对方看似格外好心地免了对方的过失,却半个字也没提他们根本不必赔偿。 不过嘛,他当然也根本不生气——这种程度的坏心眼,也只是给他的游戏增添一点恰到好处的新乐趣罢了。 另一道声音始终安静着,似乎默认了会服从对方即将开始的“赔偿方式”。 “再过来些,到床上来。” 随着指令进一步升级,那些过于明显的特殊动静已经无从分辨了。 柔软的床铺几乎吸收掉了所有动作产生的轻微摩擦声响,但逐渐愉快的笑意与偏急促的低喘再度交织着加重起来,令空气也融化成黏稠的蜜糖,几乎淹没了这片原本寂静的黑夜。 直到这些动静又一次出现明显的停顿。 对方似乎没有再用延迟之类的手段将他逼到极限,而是在稍微折腾后就大度放过了……? “头抬起来,” 属于支配者的嗓音在发出低低的笑,“张嘴。” ——猜错了,对方是在被强迫着取悦他,并因此只能发出一点点幼兽的轻声呜咽,连发表自身意愿的权利也没有。 类似的游戏就算再玩多少次也不会觉得腻,反而能欣赏到对方一点一点濒临极限的模样。 “好孩子,再忍耐一下。” 有时,在那不断发出哽咽似的高频率呼吸中,还能听见那始终微笑着的、饶有兴味的鼓励与赞许。 “接下来,才是你享用正餐的时间。” 那些游戏不过是前菜而已,真正的大餐就像是葡萄酒,总要先被闷在木桶里发酵着忍耐一段时间,才能逐渐散发出最美味的香气,再被盛出来一杯,仔细品尝。 那些轻微搅动的水声、夹带着喘息的低笑、偶尔发出的磕撞……都不过是这杯葡萄酒在彻底饮下间所体会到的甜美余韵。 ——没必要再听下去了。 被安插到酒店里的情报局员工放下窃听用的耳机,对另一位同事轻轻摇头。 “没有异常。” 此刻,他们都待在一间极其隐蔽的密室内,沿墙摆满了各种窃听设备及器材。 在修建这栋建筑时,德国情报局便已规划出这件密室,专门用来监听那些大人物的会谈——或者就像现在这样,用来排除可疑的内奸。 他们并没有只针对CGM集团的这位继承人,而是一视同仁的都安装了德国最新技术的窃听器,普通护卫根本发现不了。 只不过,这位耽于享乐的集团大少爷提前回到了酒店不说,还为他们身体力行地表演了什么叫有钱人的极端任性与恣意。 随便把人驯成完全听话的狗什么的,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怎么不继续听下去?” 坐在他身旁的同伴挑了下眉毛,好笑问道。 目前只有CGM集团继承人迫不及待回到酒店,其余那些宾客还在宴会厅内,扬声器内一片死寂,他们只能等待。 “再听下去就显得我是个变态了,” 那人无语吐槽,“反正都是那档子事,明天我让安排给他的助理去确认下痕迹就行。” 在监视名单里,这位兰蒂斯特的嫌疑程度也被下调到低危级别。 以前倒也不是没有尝试靠honey trap打进政府内部、获得各种机密情报的间谍,但那种家伙基本都会盯上政府内的大人物,为此蓄意制造各种偶遇或巧合。 没听说过用honey trap的人在达到目标地的当晚就先提前离开宴会,迫不及待回到酒店与自己带来的同伴滚到床上去的。 听这动静,搞不好要持续一整晚。 “还是先怀疑另一位吧,听说英国那边已经出动了钟塔侍从,想要从我们这里窃取那份研究成果。” 那人缓慢摇头,显然没兴趣再继续窃听下去,平白给他听出一身火气。 ——今晚的夜色还很漫长,明亮的皎月透过那漂亮精致的玫瑰花窗,为那头浅金色的发丝镀上一层琉璃似的瑰丽虹彩。 过了安静的片刻,有只手轻而缓慢的抚上那头湿漉漉的柔软金发,将太过凌乱的部分梳拢至脑后。 于是,那双终于彻底露出来的鸢眸便转过来,朝人微微弯起,露出一个计谋得逞的笑意。 “……唉。” 躺在他身侧的兰波轻叹了口气,脸上神情还是头一次如此无奈。 也不知道是谁教的,真会挑这种关键时刻许愿——两分钟的时间转瞬即逝,令无法再开口回绝的他犹豫再三后,还是选择满足了对方的愿望。 毕竟是第一个生日愿望……虽然许的内容有点离谱……但毕竟是第一个愿望……看起来又那么期待…… 兰波在心里纠结半晌,还是选择了对魏尔伦妥协。 这副半是无奈半是纵容的表情落在魏尔伦眼里,却令他忍不住再次笑了起来,既满足又愉快—— 我的生日礼物呢? 在这场彻底的欢愉过后,还惦记着这件事的他用口型无声向兰波询问道。 愿望归愿望,礼物归礼物,他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虽然他目前在读唇语这方面还不太熟练,但魏尔伦相信兰波肯定看得懂他在说什么。 果不其然,兰波在示意他闭上眼后,用一根大约两指宽的软皮革类条状物穿过他的左臂,压着那件仍敞开胸口的西装衬衫袖子,在靠近肩膀的上端部位扣紧。 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束缚感。 魏尔伦惊讶睁开眼,扭头看见自己的左臂上方多出一条点缀有宝石的暗色皮革,被纯白布料映衬着格外醒目。 “这是袖箍,作为装饰物十分隐蔽,还能用来固定衬衫衣袖、或是调整袖口的长度。” 兰波用气音向他解释,“尽量别取下来,它还有别的用途,但我现在不方便告诉你。” 魏尔伦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异议。 不如说,他非常喜欢这份礼物,非常、非常的喜欢。 也不是说兰波之前送的礼物他不喜欢,但无论是狗牌、八音盒,乃至之前戴过的项圈,都没办法在出任务时一直带身上。 但是,这种袖箍平时就可以完美的隐藏在西装下方——哪怕改穿别的衣物,也可以让它贴着肌肤束紧,成为另一样隐蔽而自然的装饰。 他今晚真的很高兴,无论生日礼物还是愿望。 魏尔伦尝试用眼神向兰波传递自己的情绪,换来后者同样朝他微微一笑,目光柔软。 “快睡,我也已经困得不行了。” 折腾一晚上,再好的体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 何况,这不仅是魏尔伦的初次sOx体验,同样也是他正儿八经的第一次。 只是……走出了这一步,他后续还能将魏尔伦当成普通的亲友或搭档看待吗? 视线投向那扇透出几许静谧月光的玫瑰花窗,兰波在心底叹出一声得不到答案的疑问。 ………… 转天清晨。 门铃声轻柔响了三声,推着餐车的助理人员耐心等待片刻,终于听见里面传来拖鞋慢吞吞蹭过地毯的细微动静。 刻有精细镂空雕花的那扇厚重房门终于被打开,站在助理面前的是她昨晚见过的那位金**亮帅哥。 只不过,与昨晚的衣着整齐不同,此刻的他只披了件酒店提供的外袍,没有编成一束的金发散乱在肩头,遮不住的那小片胸口连带锁骨及颈侧都是一道连绵一道的红痕,看上去实在涩情至极。 “什么事。” 偏偏对方依旧冷着脸,没什么表情,好似对自己那身痕迹没有任何羞耻或其它更多的感想。 仍旧年轻的助理反而先一步红了脸,开口的声音都带上点磕巴。 “我、我来送早饭。” 她停顿片刻,又用目光匆匆瞥了眼内间的方向,小声问道,“需要……找人来清理吗?” 魏尔伦:“………” 他下意识要回绝说自己就可以,但又想到此刻是在出任务,做决定的权利不在他这里——要去把兰波喊醒吗?可他刚才还睡得很熟。 “来收拾吧,顺带送两套新衣服给我们。” 所幸魏尔伦没有纠结多久,内间里已经传出懒洋洋的餍足嗓音,是那位任性又乖张的兰蒂斯特先生醒了,且心情非常愉快。 “好的!” 助理赶紧鞠了个躬,将几样盛有早餐的托盘递给这位兰蒂斯特先生的情人,便推着餐车快步离开了。 比起上次在反动组织基地里吃的东西,这次的早餐种类简直无比丰盛,连摆盘用的萝卜都刻出了格外精细的雕花造型。 就是每样份量都不多,搭配的饮品还是他不喜欢喝的苦咖啡。 魏尔伦大致扫了眼被他摆在桌上的那些早餐,转头便来到套间深处的卧房。 兰波确实已经醒了,正半坐半倚着带有华丽刺绣与金丝流苏的柔软靠枕,在自窗外投如的明媚阳光笼罩下,整个人显出十足的慵懒又惬意。 微卷的黑发已经被养得很长了,此刻散开在这些华贵的布料上,宛若一道道蜿蜒的水墨,也构成这副缱绻油画的其中一部分。 在这一刻,魏尔伦真心实意的觉得,兰波的气质比那些自诩贵族后裔的新晋暴发户更适合成为一位贵族,而不是什么辛苦又风险极高的特工。 “亚德尔安,在发什么呆?” 对方低低哼笑着唤他,就像在喊心爱的宠物快点到他身边来;而那道无形的锁链仿佛也扣在魏尔伦左臂的那条袖箍上,牵引他抬起脚步,朝兰波走去。 “我在。” 亚德尔安半跪在那张床前,温驯回道。 俯下身的他令外袍顺势滑开一截,暴露出残留更大片暧昧痕迹的胸膛、以及除这件衣袍外什么也没穿的事实。 “我闻到咖啡的苦味了,真是的,这帮德国佬喜欢喝黑咖啡当早餐,就以为别人也同样吗?” 兰蒂斯特似乎没觉得这一幕有什么,仅有金眸轻轻一扫,便习以为常的开始使唤他。 “我不喜欢喝没有加牛奶与砂糖的咖啡,你让助理重新端一杯给我,记得再多加点奶泡。” ——这分明是他的口味。 魏尔伦抿起嘴唇,露出不动声色的笑意。 “是。” 第46章 依照兰蒂斯特大少爷那精贵的生活需求, 衣服是绝不能再穿第二次的——尤其是经过一段漫长的海上航行,又立刻前往宴会待了那么长时间。 由于那位小助理去准备新衣服了,亚德尔安便直接拨打了前台客服电话, 要求他们再送一杯新咖啡上来。 他还不怎么习惯说德语,再加上护卫的人设身份,致使这几句话的发音极为冷硬而强势,把对方吓得有点战战兢兢的,用最快的速度端来一杯加满牛奶和砂糖的超甜咖啡。 甚至还额外多了一只小狗狗的可爱拉花。 接过咖啡杯的亚德尔安:“…………” ……他们以为是做给小孩喝的? 兰蒂斯特倒是发出愉快的笑声,“这不是相当有心吗,”——他抬手倚着亚德尔安的肩膀, 另一只手则去捞对方手里的咖啡杯,“让我尝尝这里咖啡师的手艺如何。” 亚德尔安因肩膀处鞭痕被压迫到的疼痛而轻微蹙了蹙眉,但没有任何反抗的动作。 落在前来送咖啡的服务员眼里, 便是二人容貌皆俊美无比,姿态又极为亲昵——且其中那位黑发帅哥占据了完全的主导地位,甚至前一夜还发生过相当不可描述的事情, 在另一人身上留下许多遮不住的暧昧痕迹。 那杯咖啡也被金发的那位稳稳举在手中,由贵族做派的黑发就着他的手浅抿一口。 “还不错。” 兰蒂斯特摆了摆手, 示意亚德尔安替他收下这杯咖啡,顺带付点额外的服务费用给这位似乎有点看呆了的服务员。 他自己又慢吞吞去到内间,似乎依然困得不行,打算再睡个回笼觉。 亚德尔安朝他的背影认真瞧了会, 才又回头示意这位服务员稍等,自己则将咖啡杯放在桌上,又从兰蒂斯特昨夜穿过来的衣服里找到钱包,随便摸出一张马克,交给服务生。 也不准备等到对方的回应, 他便关上门——顺带将那声“好多!”的惊呼也一并锁在门外。 由于窃听器的存在,魏尔伦与兰波并没有过多的交流,而是默契的将两杯咖啡交换,并就着吃完了撒满香草与肉桂的松饼、添加坚果与新鲜水果的混合麦片,以及一份造型漂亮的煎蛋卷。 期间,那位助理也相当及时的送来了两套新衣服。 并非纯手工量测剪裁,但大体上还算合身,用的布料也相当高档。 魏尔伦换上新衬衫,重新将昨夜兰波送他的袖箍束在左臂、调整位置时,才后知后觉发现——如果要用来固定衣袖、调节长度的话,怎么只有左边? 那双透出困惑的浅色鸢眸望向坐在一旁的兰波,换来后者带着笑意的轻轻耸肩,暗示意味格外明显。 这个袖箍、或者说臂环,在普通人那里确实是用来调整衣袖长度的;但在魏尔伦这里,则完全不是为了这种用法而存在。 那还能是什么呢。 魏尔伦的大脑忽然恍神片刻,那些在此刻无法问出的话语绕着舌尖打个转,又柔软的咽了回去。 无论狗牌抑或项圈,从某方面而言,都能带给他一种古怪的、持续的安心感。 那种被饰物拉坠着、束缚着的感觉,就像是知晓自己始终在被注视着,获得了来自某人的,那份足以令心脏为之战栗的认可。 而这是在他阅读过的那些书籍、那些不断放出声音的各种电台,那些同事或路人的闲聊里从未感受过的情绪。 ——并不总能体会到快乐,却是一份足够长久的安心与笃定。 亦如这条箍在他左臂上的皮革环带,镶嵌在中央的宝石使它显得格外漂亮、精致,哪怕作为饰品也能一眼看出其昂贵的价值。 而且,分辨不出来源的皮革材质还会在光线下泛出奇妙的虹彩光泽,就像一块柔软的、可随意弯折的、似金属非金属的东西。 不论是什么,它就像一道来自兰波的注视、像一次来自兰波的抚摸、像一声来自兰波的鼓励…… 它是任何一样足以填满他内心的东西,并为自己能占有兰波的全部注意力而感到满足。 系好马甲纽扣的魏尔伦站在穿衣镜前,又仔细端详了下安稳束在自己左臂上的袖箍,觉得它也与自己的装束也格外搭配。 虽然兰波昨晚和他说它还有另外的用途——大概率不是指他刚才想的那些——但魏尔伦对此并没有多少好奇心。 因为他有兰波不会瞒着他的自信,现在不说,必定是时机不合适。 反正无论什么指令,只要是兰波说出口的,他都会认真执行。 魏尔伦动手套上那件西装外套,抬手间拉扯到了昨晚鞭笞的伤处,一阵骤然加剧的尖锐痛楚袭来,令他的动作下意识一停,缓了片刻才继续。 助理窥见的那些鞭痕不是假的,是他许愿假戏真做的结果。 不过,他也完全不后悔就是。 克莱芙说的没错,与在意的人做更进一步的那些事情,确实会得到无与伦比的满足与欢愉。 将那些糟糕的痕迹尽数遮掩在衣服之下,已经适应这份疼痛的魏尔伦神色与行动皆与平时无异,来到兰波的身前。 重新恢复到兰蒂斯特这个身份的兰波比亚德尔安更早换好了衣服,此刻正半躺在带有华丽雕花与绣纹的欧式贵妃椅上,哗啦啦翻着方才由助理送来的杂志。 “噢,这身还挺适合你的。” 相比端正半跪在他面前的亚德尔安,兰蒂斯特的表情要懒散许多,与无数个私底下任性又肆意的大家族少爷没什么两样。 与政府进行商业合作的洽谈邀请还没送过来,此刻是悠闲的放松时间。 “昨天那个女人等会过来约我们出门逛街,还要带上她新认识的相好。” 他随口说完今天的行程,丢开那本既无聊也不好看的时尚杂志,半侧过身,撑着脑袋端详起这位对自己唯命是从的护卫。 亚德尔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温顺的任由对方仔细打量。 “你可比那本杂志上的模特好看多了,亚德尔安。” 兰蒂斯特露出满意的微笑,伸手将他那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带扯开,随意丢去旁边,又亲自解开领口往下的两颗纽扣,让它被拉扯得松松垮垮。 昨夜被鞭打的伤痕便彻底藏不住了,任谁都能清楚看见在那露出的小片白皙肌肤间,横亘有数道错落凌乱的淤红,或深或浅。 “对自己的财产一点也不客气呢。” 前来约兰蒂斯特出门的朱莉安娜看见这点刻意泄露出的春光,顿时掩着嘴笑起来,“这么不怜惜真的好吗,当心他怨恨你哦?” 这种话落在兰蒂斯特的耳里,仅值得他牵动唇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嘲弄表情。 亚德尔安则落后兰蒂斯特半步站着,视线落在距离身前半米左右的地面上,对朱莉安娜那段话没有一点反应。 “你自己这样没有信心,不要将我包括在内。” 兰蒂斯特先是抬手摸了摸亚德尔安的脑袋,才慢条斯理的轻声对朱莉安娜说道。 “我愿意陪他玩些有趣的游戏,他昨晚可不知道有多开心呢。何况,你不认为这样会让他显得更漂亮吗?” 面对如此极致又轻描淡写的羞辱,亚德尔安仅是微微偏过了视线,似乎难以面对那些让他十分难堪的话——但这种反应很快就消失了,他重新恢复到了没什么表情的默然。 对于兰蒂斯特的反击,朱莉安娜仅是优雅摊了下手,甚至还认可起对方的话来,“没错,确实漂亮极了。” “比起站在这里讨论我的小宠物,我亲爱的朱莉安娜,” 兰蒂斯特嗓音轻柔,语速也不紧不慢,但在场没人敢忽视他的任何一个单词。 “你更应该尽快向我介绍完这位布劳恩先生,然后坐进德国佬安排的车里,前往我们今天的目的地。” 显然,他对一直站在门口磨磨唧唧的对话感到了十足的厌烦,对布劳恩也丝毫不感兴趣。 “真是抱歉,” 布劳恩脸上带着营业性质极强的社交微笑,朝兰蒂斯特轻轻颔首,“昨夜我们已经见过一面,确实没什么必要再浪费时间互相介绍了。” 他就站在朱莉安娜的左手边,但没有过分侵入她的私人空间,而是维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不会引起对方反感的距离。 虽然只比身旁的女士高了小半个脑袋,但身材保养得很好,长相也十分端正。 尤其是鼻梁挺直、眼窝深邃,神采奕奕得看不出半分苍老仪态,看上去确实相当有风度。 即使他们昨晚其实压根没交流过,布劳恩顺着兰蒂斯特说出口的话也依然包容且随和,完全没有计较他这样做是非常失礼的举动。 但实际上,布劳恩一直在隐晦的观察兰蒂斯特与亚德尔安。 他确实是德国联邦情报局下属的高级特工,被安排了接近【世界船王】朱莉安娜并窃取各国能源供应情报的任务,眼下进展十分顺利。 德国航运公司业务主管的身份不过是伪装,早在昨晚进入宴会厅前,他就已经记熟了所有人名及相关基本资料,CGM集团继承人兰蒂斯特自然包括在内。 他昨晚虽然没有与兰蒂斯特说过话,但对这位脸色苍白但气场很强的继承人有相当深刻的印象,始终亦步亦趋跟随他的这位金发情人也足够吸引眼球。 通过一整夜的密切监听,大部分宾客都被调低了怀疑等级,同伴甚至特意将兰蒂斯特的特殊癖好告知他,好在之后的任务执行里随机应变,获得更多的主动权。 已经用honey trap方式钓到朱莉安娜的布劳恩,此刻自然不能再对兰蒂斯特故技重施——不如说,对方未必会喜欢他这一口。 但那位亚德尔安长期被兰蒂斯特这般恶劣对待,未必会对他真的忠心耿耿。 比如那些仅暴露冰山一角鞭挞痕迹是如此残酷,想必对方此刻依旧在忍受着极强烈的痛楚。 如果能用点手段策反对方,将他拉到德国这边…… 毕竟CGM集团也是一个横跨欧国、拥有许多关键陆上贸易情报的庞然大物,要是能在即将掌控它的兰蒂斯特身边安插一枚棋子,那对于德国获得战争胜利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布劳恩内心对此蠢蠢欲动,决定正好借着这个能通过朱莉安娜接触兰蒂斯特的机会,再隐秘观察这位看起来相当受宠的金发情人一段时间。 甚至,可以趁机试探一下。 “正是如此,” 兰蒂斯特好似丝毫没有发现布劳恩的盘算,与往常嗓音无异的轻柔话语内透出几分仅专注自己感受的不耐。 “我要去重新买几身衣服,快点走吧,这件衬衫的布料可真粗糙,让我浑身不舒服。” “手工订做花费的时间较长,我知道附近有一家购物商场,逛起来十分清净,售卖的成衣款式也很不错。” 众人里唯一在德国长期生活的布劳恩主动向他们推荐专门售卖奢侈品牌的高档商场,并对司机报出了那个地址。 兰蒂斯特与朱莉安娜自然没什么异议,亚德尔安则只有无条件服从的份。 兰蒂斯特不让他系好衣领,于是那些被鞭挞出的伤痕仍然暴露在松垮的领口处,一路走出酒店时,每个注意到那里的路人都要投来惊诧的注目礼。 上车时的动作幅度有些大,使他抬手扶住车门的举动僵硬了瞬息,才接着继续弯腰跨进车内,神色间没有任何异样的波动。 但这一切细微的反应瞒不过始终在暗自观察的布劳恩。 “这位亚德尔安先生看上去受伤了,”他关心道,“需要买点药膏擦一擦吗?我记得不远处就有一家药店,可以让司机在那里停几分钟。” 直到这时,始终沉默寡言的亚德尔安才朝布劳恩那边看过去一眼,似乎有些难以惊讶后者竟然会为他提出这个建议。 “啊,我不介意哦。” 朱莉安娜则眨了眨美眸,看起来对布劳恩无微不至的体贴与细心感到格外的开心与欣喜——她确实已经陷入爱河里去了。 “别浪费时间,直接去目的地就行。” 但兰蒂斯特相当不给面子,只将双腿交叠,平淡出声吩咐道。 面对布劳恩望过来的惊讶目光,他也仅是发出一声轻笑,对亚德尔安伸出单手,又翻掌让并拢的二指朝脚边点了点,神态随意而优雅。 而接到指令的亚德尔安仅停顿了片刻,便沉默着自后座上起身,改为腰背挺直、膝盖并拢,端正跪在对方的腿边。 这辆豪华商务车的后座空间宽敞,足够容纳亚德尔安这个令布劳恩惊讶到眼睛都睁大的服从行为。 显然,对方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命令了,才会只要看见那个手势,就立刻知晓自己应当怎么做。 也就意味着,这些鞭痕必定同样并非第一次,甚至不是看上去最糟糕的一次。 “别做多余的事情,布劳恩先生。” 而兰蒂斯特仅是继续微笑着,压根不认为这道命令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抬起手,掌心压在那头由他精心编好发辫的浅金色脑袋上,就像在抚摸一只乖巧听话的狗般,摸了摸亚德尔安的脑袋。 “我的亚德尔安可不是第一次玩这些游戏,也不需要那些会破坏美感的药膏,既黏糊糊,闻上去还恶心得很……总而言之,” 那双冷漠的金眸转动着,以相当漫不经心的态度望了过来——但在布劳恩的眼里,它残忍如某种蛇类的竖瞳。 “他的一切全部属于我,想怎么对待他是我的自由。” 第47章 面对性格乖张无常、掌控欲极其强烈的兰蒂斯特, 想要再说点什么的布劳恩动了动口,还是将那些话全部吞了回去。 跪在对方脚边的亚德尔安侧过身,只给他留下了小半张侧脸, 垂落的浅金发丝又将旁人视线隔得影影绰绰,仅能窥见一小段收紧的下颚线条与无声抿紧的嘴唇。 作为一位优秀的特工,通过观察对象的微表情活动来分析他此刻没有明确表达出来的真实情绪什么的……不过是基本功而已。 【亚德尔安在抗拒兰蒂斯特的触碰,也并不赞同对方的发言】。 ——布劳恩百分之百确定这一点。 略作试探后的他同样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并为此心满意足,通过暗号向司机传递了接下来要进行的计划。 一次试探必然是不够的,接下来, 他们还会再制造一次“意外”。 表面上,他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礼节,向这位长相不错但性格实在糟糕的大少爷诚恳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所幸对方压根不将他放在眼里, 只随意摆了摆手,连视线都没再往他那边瞥一眼。 布劳恩当然对此没有任何不满——就像他那比亚德尔安与兰蒂斯特加起来还大的年龄那般,在表面功夫上, 他对他们的关系充满了包容与理解。 至于被强迫要求跪在兰蒂斯特脚边的亚德尔安,他自那条命令后就没有再被允许起身, 始终处于前者一伸手就能随意把玩的范围内,任由那只不安分的手在身上各处揉来捻去。 朱莉安娜和布劳恩怀疑要不是有他们同样坐在这辆车里,让兰蒂斯特还有些许顾及的话,他绝对不会只对亚德尔安做到这种程度。 直到司机抵达目的地, 他们下车,亚德尔安才被兰蒂斯特轻轻拍了下背,终于被准许跟着他一同下车去。 大约是跪久了,也或许是过大的动作幅度牵扯到伤口,亚德尔安跨下阶梯时踉跄了半步, 被眼疾手快的布劳恩抬手扶稳,又立刻收回。 隐约间,好像听到对方传来了一点闷哼,大约是他不小心碰到了被衣服藏起来的鞭痕。 “………” 面对阴沉沉扫过来的冷郁金眸,布劳恩双手抬高,尽量表现出自己的无害与善意。 “抱歉抱歉,我是下意识伸手的,” 他满脸歉然,“就算是朱莉安娜或者陌生人刚才在我身边不小心歪了下身体,我也同样会这么做的。” 被点名的朱莉安娜发出了一声轻笑。 “哎呀,这话听上去可真令人感到开心,” 她笑吟吟的,眼眸自布劳恩转至面色苍白而冷然的兰蒂斯特身上,柔和弯起。 “好啦,布劳恩只是不小心碰到你的可爱小宠物而已,就不要在这种好天气里让自己的心情太过不愉快吧?” 兰蒂斯特没有立刻就应答。 在目光冰冷的紧盯布劳恩数秒之后,他才嗓音轻柔地开口,“当然,只是一件小事而已。” ——站在他身后,亚德尔安低垂的睫羽随之轻颤瞬息,这点细微的反应自然也没被布劳恩忽略。 “我怎么会怪你,布劳恩先生。” 兰蒂斯特朝他露出一个极漂亮的笑容,却没有任何温暖与和善的意味在内,反而把人看得背后发毛。 ……感觉下一秒就想掏枪给他射两个窟窿。 布劳恩只能配合的假笑,佯装这件事已经就这么翻篇了,大家开始逛这座占地面积颇大的商场,买些喜欢的东西。 德国政府允许他们带来的行李有限,很多衣服与首饰都只能来这边现买;但相对的,政府会报销他们在此期间产生的所有花销。 朱莉安娜自然不会客气,专挑自己平时喜欢去的店逛。 兰蒂斯特不紧不慢跟在后面,也会买几样他看得上眼的款式——除去专人手工制作,权贵们常逛的奢侈品牌都大差不差,没什么特别好挑的。 不过,他确实也相当喜欢亚德尔安,连带给他买了几身新衣服。 虽然全程没有询问过对方任何喜好与意见,只兀自将自己的审美强加到对方身上。 这些导购同样见多识广,哪怕看见亚德尔安锁骨与颈侧的鞭痕,也能笑容不改地继续为他们服务,就好像在人身上出现虐待痕迹也是相当正常的情况。 纵使是战争局面最为残酷的胶着期,为富人提供的购物商场依旧辉煌亮堂,连大白天也开着一盏接一盏的琉璃灯,踩在脚下的大理石砖干净到能倒映出人影。 兰蒂斯特冷淡看着这些打扮精致的权贵阶级在眼底来去,没有发表任何额外的感想。 “人还是不少嘛,” 望着这些人流——甚至还有几张熟面孔——的朱莉安娜眯起眼,相当敏锐地开口道,“我还以为德国快不行了呢,才会着急要办这次对外界的商业洽谈。” “哪里的话,倘若连他们都往国外逃去,德国才是真的要完了。” 布劳恩微笑道,“不过,想必你们二位也知晓如今的战争形态早已改变,可不是光凭军队、火药与飞机较量就能获胜的时代。” “噢,我倒是也有所耳闻,说是德国、法国和英国这些老牌的欧洲强国,出现了【超越者】这种恐怖的大杀器。” 拥有强大海上资源的朱莉安娜,怎么可能没听说过【异能者】这种极为特殊的战斗力? 她甚至连各国内部会统一将【拥有足以媲美军队的高杀伤性异能者】称呼为【超越者】这件事也清楚得很,只是没亲眼见过那些人罢了。 “不愧是朱莉安娜小姐,连这个都知道。” 布劳恩颔首,“没错,恕我拙见,之后的战争能否胜利的关键,已经与军队自身的战斗力或装备无关,只需要比拼【超越者】的数量及战斗力,就足够为更占优势的那方奠定战争的胜利。” “确实是这样没错,” 兰蒂斯特忽然冷淡插入二人的闲谈,“但这话听起来,倒像是贵国对自己所拥有的【超越者】数量相当有信心了。” 布劳恩的微笑仍旧挂在唇边,“不敢这么说……” “是吗,我看你好像挺懂的,” 兰蒂斯特扯了扯嘴角,“怎么,是你的航运公司最近买到了不少【超越者】吗?” 大概是记仇布劳恩之前碰到了亚德尔安,他这话说得半点也不客气,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将嘲讽的攻击力拉满到顶级,一句话就把对方怼得完全接不上话。 跟在兰蒂斯特身后的亚德尔安表面上对他们这段话没有任何反应,心底早已为兰波这难得一见的毒舌而忍不住笑。 何况法国之前确实被前国防部长泄露了研究资料到德国,一旦后者成功研究出特异点的人工化技术,还真是可以算得上“买到了不少超越者”。 虽然这个“买”的手段,实在是卑鄙了些。 偏偏布劳恩还不能为此发火、或表现出别的异常反应来,因为兰蒂斯特没道理知道这些,他可能只是顺嘴这么阴阳怪气了一句,但正好扎在布劳恩的心窝子上,攻击性很强。 “哈哈哈,兰蒂斯特先生真是幽默。我们运送的货物都是合法合规的,就算有幸接到超越者,也必然是他们愿意使用我们公司的船只。” 布劳恩的表情管理相当出色,连回应的话语都十分彬彬有礼,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兰蒂斯特也没打算再呛回去,只是不冷不热的“哦”了声,便收回视线,摆出一副对这个话题实则兴致缺缺的模样。 布劳恩瞒得过外人,但怎么可能瞒得过外行。既然能确定他百分之百是德国特工,接下来的行动策略就要灵活变动一下了。 兰蒂斯特默不作声,亚德尔安更不会说什么,始终保持极为顺从的安静。 原本是勉强要恢复平和的气氛,由于兰蒂斯特的不搭腔,反而忽然陷入了极为尴尬的冷场。 不过,经过这两天的相处,朱莉安娜也已经摸清楚了这位商业伙伴的脾性,对此仅是朝布劳恩轻轻一耸肩,示意对方就是这样——谁让他不愉快,他就会加倍的让对方更加不愉快。 唉呀,今晚的亚德尔安搞不好会被折腾得更惨呢。 明明是难得能长这么漂亮的帅哥,兰蒂斯特还真是半点都不珍惜。 四人各自怀抱着截然不同的想法,继续走在偌大的商场里,从一楼逛到二楼,又顺便挑了家环境看起来还不错的餐厅里吃午餐。 布劳恩在热情的为朱莉安娜介绍德国特色美食,边不动声色的观察对面二位——尤其是亚德尔安。 他坐在兰蒂斯特的身边,但依旧没有点单的权利,全靠兰蒂斯特给他点什么,他就吃什么。 不过,他使用刀叉的仪态很好,明显接受过类似的礼仪培训。 在吃到其中一道主菜时,对方的眉心轻微拧起,还是默不作声的将它吞咽了下去。 看来对方也是有口味喜好的,但兰蒂斯特压根不在意这点。 这种对待人的轻慢态度,怎么可能会获得对方多少好感? 布劳恩心里笃定,又暗地里示意同伴可以动手了。 不多时,就有一名侍应生单手举着摆有佐餐酒的餐盘过来,却在经过他们这桌时被什么东西绊倒般,不慎歪了下身体—— 他手上的酒液也随之一倒,大半泼在了坐外侧的亚德尔安身上。 迟了半拍,众人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年轻尚轻的侍应生被吓得几乎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扶稳这些酒杯,又拼命给被各种酒淋了满头满身的客人道歉,腰都快弯断了。 声音之大,连坐在附近的客人都忍不住投来视线,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十分抱歉为您的用餐带来了不愉快,请跟我来这边,我们会提供淋浴间及全套衣服替换,并为您今日在本餐厅消费的一切菜品免单。” 发现有员工闯祸的经理急匆匆赶过来,没有先在这里浪费时间训斥侍应生,而是立刻跟着道歉。 他的态度之诚恳、解决方案之迅速,令再想要发火的客人也会当场消气。 就是被酒液从头到尾淋了透湿的亚德尔安愣愣坐在原位,似乎完全还没从这场无妄之灾里回过神来。 款式不同的酒水被混到一处,沿着他湿漉漉的发梢往下滴,连纤长的浅金眼睫上都挂着细小的水珠;那身还算高档的西服更是彻底遭了殃,甚至能感受到冰凉的酒液浸透内里的衬衫,使它黏腻地紧贴着肌肤。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些鞭痕——兰蒂斯特控制的力道十分精准,让它虽然看上去很惨烈,但实际上并没有破皮,疼痛感也不算非常强烈,总算是避免了遭到酒精进一布刺激的惨状。 “……嗤。” 单手撑着脑袋的兰蒂斯特先笑出了声,似乎很惊讶竟然能见到这等滑稽戏剧在他面前上演。 “去吧,亚德尔安,你现在就像是泡在蜂蜜酒里的一颗葡萄。” 他看上去半点也不生气,只是摆了摆手,“剩下的事情,晚上再和你慢慢算。” 但他最后说出的那句话明显不是真的不生气,令亚德尔安正要起身的动作也僵硬了片刻,似乎对此感到畏惧,又不敢为自己辩解什么,只能继续跟着经理离开。 指使了这这场意外发生的布劳恩对此感到些许内疚,显然没想到连这都能是兰蒂斯特动怒的点。 但他随即稳定心神,觉得这样也好。 既然从细枝末节里就能看出兰蒂斯特对待亚德尔安如此过分,他们能成功策反后者的可能性自然会变得更高。 ——在其乐融融谈话的另一边,亚德尔安正跟着经理在餐厅里七拐八绕,来到类似于员工休息室的地方。 “方便的话,请您先在这里冲洗,我们的人会立刻从隔壁商店里购置适合您穿的衣服回来。” 这位经理是个穿着西裤的中年女性,仔细盘起的发髻与笔直的站姿使她看上去格外干练,恰到好处的淡妆与微笑却又透出亲切感,足以令任何人放松戒备。 亚德尔安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但经理并没有立刻离开。 不仅没有离开,她连那份营业性的笑容都收起来了,换成相当担忧的关切目光。 “我不会将这件事透露出去的,” 在仅有亚德尔安与她所在的休息室里,这位实则为特工的经理用极轻的低声对前者说道,“你的伤势需要处理下吗?或者……你需要更多的帮助吗?” 她指的是亚德尔安领口处露出的鞭痕,被酒水打湿后的白衬衫变得半透明,连带原本还能勉强遮掩起来的殷红痕迹也被清晰印了出来,变得更加触目惊心。 “…………” 过了好几秒,亚德尔安都没有回应。 似乎是头一次有人这么问他,也可能是畏惧于兰蒂斯特的权势,他早已不敢有所回应。 但接应布劳恩前来试探的特工知道对方并不是能轻易袒露自身想法的人,便始终用那关切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坚持要等他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 “……没用的。” 亚德尔安仿佛被打动了,终于用微哑的声线低低开口回道。 他的德语发音很标准,但用词非常简单,也没有长篇大论的诉苦,甚至拒绝了经理的好意。 然而,对布劳恩来说,这句看似冷漠的回绝,实际上就等于成功了一半的好消息。 亚德尔安不是不想反抗兰蒂斯特,只是没有能力反抗。 只要德国政府许诺给他一定的条件,就极有可能说服他为德国政府办事! 等亚德尔安换完新衣服、将头发吹得半干回来,兰蒂斯特已经吃完了他点的那份食物,正在边与朱莉安娜闲聊,边用自己的刀叉有一搭没一搭地将亚德尔安那份牛排切成七零八落的小块,完全看不出原本的形状。 “哦,终于回来了。” 兰蒂斯特笑着将那道午餐推给他继续吃,被压暗的金眸里却浮现出某种幽深的、冷酷的光芒。 “我刚才想到了一个有趣的游戏,” 他慢慢开口道,完全不在意对方骤然绷紧的肩背——以及在那无人察觉的金发遮掩之下,同样滚烫起来的耳畔。 “等我们回去后,就来玩玩看吧。” ………… 下午的逛街结束,他们购买的东西自有商场帮忙送到酒店,只需双手空空的重新坐车回去即可。 朱莉安娜对这次行程相当满意,在酒店大堂分开时,还抛给兰蒂斯特一个飞吻。 “可不要太折腾你家的小可爱哦。” 她听出了兰蒂斯特在餐厅里的话外之意,此刻也忍不住为即将承受凄惨折磨的亚德尔安小可爱说上两句好话。 “不许你这么喊他。” 可惜对方是一个冷血无情又拥有变态癖好的大少爷,闻言只哂笑出声,警告朱莉安娜不准再用【小可爱】这种亲昵的称呼来指代亚德尔安。 布劳恩也在最后看了眼极为沉默的亚德尔安,心底敲定了接下来与对方的接触计划。 只不过,回到房间内的兰蒂斯特,并没有立刻开口。 窃听器非但拆除,甚至还有人趁他们白天出门的时候,偷偷溜进来多装了一个。 慢一步走进房间里的亚德尔安,谨慎地将门反锁,防止有无关人员闯入。 “……好了,还是两分钟。” 打开信号干扰装置的兰波无声吐了口气,转过身看向魏尔伦;后者的肩膀也放松了许多,显然这一整天的演戏让他同样累得不轻。 尤其是那些鞭挞出的伤痕,实打实让他吃了些苦头,总是会在偶尔忘记这件事的大幅度举手投足间,陡然牵扯出一阵闷闷的钝疼。 “今天辛苦你了,保罗。”兰波温和说道。 “你才是。” 魏尔伦摇头示意他没什么,像兰波这样必须得时时刻刻与目标进行言语交锋及试探的身份,才更劳心得多。 “德国情报局盯上你了,这倒是个好消息。但是……” 兰波蹙起眉毛,言语间难得显得有些迟疑,“他们必定会窃听我究竟要对你做到多么过分的程度,今晚的状况必定要比昨天还要恶劣一些,你只需要假装——” “假装?”魏尔伦开口,“为什么要假装,你打算违背承诺吗?” “……嗯?” “都答应过我[这次假戏真做]的,” 魏尔伦相当坦荡,那双望过来的鸢眸里甚至露出了极为狡黠的小小得意,“[这次],指的是[这次任务],可不是指[昨晚那次]。” 既然是这次任务期间,今晚的份、任务结束之前的份,当然也都要包括在内。 兰波:“…………” 真是出息了,魏尔伦,竟然还学会和他玩文字游戏! 还有这种趁机给自己捞好处的小算盘,究竟是谁教给他……福楼拜! 肯定是上次那家伙在任务期间趁火打劫他三瓶葡萄酒,被魏尔伦看在眼里后,趁这次机会有样学样! 两分钟时间结束,兰波无法再用言语强调这次的过分程度会比昨晚还要厉害。 但那双漂亮的鸢眸眨了眨,明确回应出[无论怎样他都接受]的平静与纵容,反而令兰波想要长长的、深深的叹息出声。 这可不是好兆头,他在心里想道。 与魏尔伦在身体上的牵扯越深,他就越会产生不该有的情感,仿佛缠缠绕绕的无数丝线将他们捆绑在一起——而对方诞生的时间太短,甚至未必会对此有所察觉。 如果要用类比来解释的话,眼下的魏尔伦想法太单纯,只是从养育者那里追求百分之百的关注度,以及享受亲密行为所能满足的占有欲的孩童罢了。 是一种生物的本能,却与感情背后的含义无关,更不知晓感情会带来如何沉重的、心甘情愿的束缚。 兰波沉默了许久,金眸终于缓慢抬起。 “脱掉衣服,到那里跪着,亚德尔安。” ——极冷漠的命令自扬声器内响起,比昨夜的收音清晰许多。 紧接着是布料经过窸窸窣窣的摩擦后,抛落至地毯的动静,昭示着那位肌肤上遍布鞭痕、又在房间内端正跪好的金发情人,今日又将迎来怎样残酷的折磨。 短暂的安静后,传来了脚步走动的声音,愈来愈近。 “唔……!” 这次没有听见破空的鞭声,但另一道闷哼依然急促地响了起来,似乎在忍受极大的刺激。 但响起的动静太过轻微,又没有话语辅助,实在难以分辨那位性情古怪的兰蒂斯特究竟对他的情人、或者说宠物做了什么。 是用脚毫不留情地踩上了哪处、不轻不重地碾磨起来了吗?还是本该不具备任何实用功能的胸口部位被狠狠蹂躏了? 既然会成为护卫,兰蒂斯特也说过身手很好,就表示他平时也会接受严苛的训练吧,但那些发力时会绷出好看线条的肌肉此刻毫无用武之地,只能被迫放松着力道,任五指肆意把玩出各种形状。 另一道声音喘得很厉害,或许是两样都有——等到第二天,说不定还能窥见胸口那数道太过暧昧的指痕。 然而,那道压抑的喘息一直都没有停歇,说明另一人压根没有想过要他解脱。 “疼痛对你来说太习以为常了,所以我找前台要来了铃铛。” 轻柔丝滑的嗓音响起,仿若情人在耳鬓厮磨间的亲密窃语。 可他的动作仍在继续、说出口的内容更是恶劣至极——令那急促的呼吸声也随之停了片刻,似乎其主人正睁大眼眸,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恐怖东西。 “我们来玩个不摇铃就禁射的游戏吧,亚德尔安。” 第48章 一个小小的、精致的金色铃铛, 收拢的掌心就足以将它完全包住,从外面看不出任何痕迹。 当它被那只手摇动时,就会发出一声极为清脆的“叮铃”, 清晰且短促,任谁也不会听错。 只是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巧铃铛,捏在兰波手里,却能轻易将魏尔伦折腾到精疲力尽也不得解脱。 “呼……呼…哈啊……” 在经过长时间的任人摆布后,魏尔伦尚且还能跪在原地,但那身肌肤早已覆了层薄薄的汗,亦如胸口随剧烈而艰涩的喘息声而不断起伏。 被强迫抬高的体温就像不断蒸腾的雾气, 缭得他眼前混沌一片,仅能在眨动睫羽间感觉到有汗珠跌坠下去,却早已辨不清眼前地毯的花色。 比起他自己, 兰波实在太清楚他的敏感位置在哪里了。 仅需要将五指轻轻收紧、缓慢沿着摩挲,就足以魏尔伦随之发出一声似快乐似痛苦的闷哼,像一段缠绕着刺入肌肤的甜美荆棘。 沁出的汗水沿着肌肉紧窄的脊背淌过, 也给予了那些鞭伤以些微的刺激,钝钝的、此起彼伏的, 偏要在这时候宣告它们的存在感,也拉回那原本可以彻底昏厥过去的理智。 忍耐太过难熬,始终被掌控着濒临极乐,却又迟迟得不到解脱的苦闷如同溺水却干渴到快要死掉的旅人, 连呼吸间都裹挟着滚烫的、足以令人口干舌燥的高热。 兰波以往也不是没有像这样要他忍耐到极限,但对方同时也清楚他的极限,从来不会拖延到这么长时间,长到他已想要出声向对方祈求快乐。 强烈的晕眩感,连带着每一寸肌肤都如同被太阳炙烤的、得不到解脱的煎熬感, 使魏尔伦几乎喘不过气来,间或漏出些许断续的呜咽,真是可爱极了。 ——兰波看着仍旧在听话忍耐的魏尔伦,脑海里忽然冒出这个想法。 但对后者而言,这场既快乐又痛苦的煎熬几乎望不见尽头。 没有束起的无数金发垂落在他眼前,也挡住了那副过于狼狈的表情。 要、要忍到什么程度才可以…… 在魏尔伦已然濒临极限的混沌思维中,忽然听到清脆的“叮铃”一声。 是那枚铃铛被兰波摇响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句带着轻慢笑意的“可以,我准许了”。 相对的,那只早已被透明液体淌满的手也不再刻意刺激他,又阻拦他。 魏尔伦瞪大鸢眸,连那哀鸣似的气音都来不及发出——甚至连姿势都由跪坐难以控制地挺直些许。 过了极为安静的几秒后,他才半合起眼,无意识向前栽倒上半身,被兰波伸手扶住。 再迟了片刻,好似终于从窒息中回过神来的肺部开始疯狂汲取氧气,令魏尔伦靠着兰波的肩膀,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他的身体都是软的。 太…太过头了,他根本没有词汇能形容刚才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像神明忽然从炼狱救出了祂的信徒。 “你又弄脏地毯了,坏孩子。” 兰波微笑着,用兰蒂斯特的口吻对他轻柔开口道,“你看看,连着两天都犯了同样的错误。我该怎么惩罚你才好?” 魏尔伦那汗津津的脑袋抵在兰波的肩膀,有气无力地转过来看他。 那双浅鸢色的眼眸深处,早已蓄满星星点点的水光,像倒映有璀璨星河的湖泊。 然而,无论什么惩罚,他都没有拒绝的余地。 ——因为这是他自己的愿望,在[这次任务]里,所有假戏都要真做。 “再来一次,亚德尔安。” 兰波的声音不容置喙,连带那高高低低的喘息也再度任由他控制,根本不打算给对方足够的休息时间。 “谁让这种游戏,必须得多玩几次才能看到成果。” 他的动作力道不高,连速度也谈不上多快,但魏尔伦却发出声明显受不了的哽咽。 他的一只手抬高,攀着兰波的脊背;另一只手朝下,撑在他腿上,整个人已半躺半靠在对方怀里,脊背难以克制得弓起。 “不…不行……” 这阵再度卷土重来的刺激里太过难以忍受,他侧过身,整张脸都别了过去,埋在兰波的衣服里,连深深浅浅的呼吸也变得极闷,好似这样就能掩饰自己的过于狼狈。 那头漂亮又精致的编发早已湿漉漉的,将兰波那身原本一丝不苟的西装也蹭得凌乱不堪——索性被后者用单手慢慢脱掉,又将衬衫的袖口挽起。 衣服被弄脏了无所谓,对方那想要逃避的动作也无所谓,姿态再如何亲密也无所谓。 但从始至终,他对魏尔伦的掌控都是绝对的,不会有半点放水。 ——叮铃。 ——“可以,我准许了。” 忍耐的时间并不固定,但那尽头必然是一声铃响,附带一句许可。 “呜!呜嗯……!” 魏尔伦仰起头,发出完全无法遏制的大口呼吸声,甚至谈不上该区分这次到底是快乐抑或痛苦。 他的身体早就烫得厉害,一次接一次的强制压得神经喘不过气,快要搅混那折磨与欢愉的边际线。 在那条件反射般的轻微挣动间,连鞭伤都变成了一种镣铐般的催化剂,一层一层地缚紧他的四肢百骸,烧灼着想要释放的灵魂,也残忍地压下他那无力抬起的、想要寻求神明垂怜的手。 唯一真正能期盼的,只有那一声铃铛摇动的轻响,以及兰波的话语。 到最后,魏尔伦已经数不清玩了多少次这个对方口中所谓“有趣的”游戏。 但他恍惚间知道自己的状态一定很糟糕,整片地毯已经湿透大半,而他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也没有,直接昏在了兰波的怀里。 他在昏迷前唯一做的、令他心安的事情,只有勉强抬头捕捉到兰波的最后一眼——确认直到游戏结束前,对方的视线也始终落在自己的身上。 直到这时,魏尔伦始终紧拧的眉心才缓慢放松。 只不过,他全身的肌肉早已酸软无比,甚至仍然在不时轻微痉挛片刻,显然已经玩得太过头了。 ……偏偏按照兰蒂斯特的人设,玩成这副模样才能让他得到满足。 兰波无声叹息,将那枚铃铛轻轻放在一旁,避免它再发出响动。 现在的魏尔伦已经对铃铛与他的话有反应了,还是不要再进一步造成依赖比较好。 他将双手的五指收拢又张开,能感觉到明显的黏糊而滑腻——在一次又一次的游戏间,早已沾满各种成分的液体。 在游戏玩到一半的中途,第二次还是第三次来着……他还要求魏尔伦舔干净过,但这显然无济于事。 而此刻,对方那紧闭的眼尾处尚且挂着未干的泪痕,是在不断交叠增加的刺激被硬生生逼出来的。 如果他会做梦的话,想必梦里都会是那铃铛摇动的声音吧。 兰波有点想笑,又有点想要叹息,但最后,他还是亲自将这位完全昏迷过去的搭档抱起,带去浴室清理。 吸取之前在家里直接报废掉一整套床上用品的教训,兰波这次都是在床边的地毯上玩的,只需将二人打理好,重新换上酒店提供的睡袍,就可以安稳的睡上一觉。 对魏尔伦来说,这个游戏真正的恐怖之处,要再过一段时间才会彻底显现出来。 但对布劳恩而言,兰蒂斯特的恐怖之处,他已经通过窃听器格外清楚的理解了。 一想到后半夜那压根没停歇过的哭喘、哽咽与断断续续的求饶,布劳恩就会被吓得浑身寒毛直竖。 到底是什么样的恶魔能想出这种折磨人的法子,将追求快乐的权利都全盘…… 光是回忆起那个要命的铃铛声,布劳恩都替亚德尔安感到害怕。 而且按照兰蒂斯特的说法,亚德尔安身上的那种鞭伤甚至是家常便饭,连着两天打都会让对方感到没意思的那种。 莫非是隔一段时间鞭笞一次,让对方身上的鞭痕永远消不下去…? 算了,那种古怪的癖好怎么样都行,关键在于亚德尔安一直遭受如此非人的身体虐待,绝对不可能保留多少忠诚。 ………… 转日,仍然是兼任眼线的助理负责端来早餐。 她有点惊讶这次是兰蒂斯特过来开门,目光下意识往里面瞄。 “在看什么呢?” 似笑非笑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吓得她几乎当即就要立正了,赶紧将餐车上的托盘交给他。 吸取昨天供餐时的意见,这次的两杯早餐饮品全都换成加满牛奶与砂糖的咖啡,一闻就知道甜甜的。 “不……没什么,只是觉得兰蒂斯特先生不应该做这件事……” 这种解释顶多算是亡羊补牢,但也算合理。 兰蒂斯特没有怪罪她,只是在接过餐盘时淡淡解释了句,“他还昏迷着。” 他只是喜欢在sOx方面折腾亚德尔安,又没有非要把人从昏迷中弄醒、就为了给他拿份早餐的兴趣。 “…………” 知道他们都干了些什么的助理已经羞红了脸,连声音都变得小小的。 “需、需不需要找人来清理……?” “嗯,卧房里的地毯已经不能用了,记得也帮我换套新的。” 兰蒂斯特没有异议,并随口问道,“昨天买的东西都被你收着了吗?” “是的,因为你们一回来就锁了门,那个,按铃也没有反应……等会我就安排他们送过来!” 磕磕巴巴解释完的助理都不敢细看房间内的情况,就低着头溜走了。 她只是被上面示意过来监视他们的普通打工人而已呀,又不是身经百战的特工,哪里亲眼见过这么刺激的场面! 这次的早餐依然丰盛,甚至还有近来供给已经大幅度缩减的鱼子酱。 兰波正要端着餐盘回到内间,却见到魏尔伦慢吞吞走了出来。 那件睡袍松松垮垮的披在他身上,胸前袒露出大片肌肤,连锻炼良好的腹肌都隐约可见。 正如昨夜预测那样的,在这件交领没遮住的胸口部分,几道指腹大小的浅淡淤痕极为明显。 鞭伤倒是消退些许,没有昨天上去那么殷红了。 “吵醒你了?” 兰蒂斯特的口吻有点预料之外,似乎不觉得特别有什么,“那就来吃饭吧。” 大概是昨晚的尽兴游戏让他心情非常愉快,连带今日看亚德尔安也变得格外可爱起来,甚至不计较对方竟然醒得比他还迟这件事。 “嗯。” 亚德尔安点了点头,开口应声的嗓音沙哑无比,全是昨晚那一整夜被折腾的。 不确定此刻是否有人在窃听器的另一端监听他们,魏尔伦没有说多余的话,只是慢慢在桌前坐下。 那个关于铃铛的游戏真的彻底榨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哪怕睡过一觉也没能完全恢复,拿起勺子的手都有点在颤。 但是看见那两杯专程制作的“小孩咖啡”,魏尔伦依旧没忍住抿起嘴,朝兰波露出笑意。 看吧,为了照顾他的口味,连带自己的那份也被人家贴心做成“小孩咖啡”了。 正如兰波无比清楚魏尔伦的口味那般,魏尔伦也知道兰波并没有像他这么喜欢吃甜食,咖啡也更偏好不加糖与牛奶的浓缩版本。 面对这份无声的揶揄,兰波但笑不语,只是在端起其中一杯咖啡朝他举起之时,略抬了抬眉梢。 ——为我们这次的任务成功,干杯。 魏尔伦笑着,也举起了自己的那杯,虚虚与他碰了一下。 这几天内,兰蒂斯特一直重复着出门与朱莉安娜他们玩、回酒店就玩亚德尔安的随性日子,直到一封商业谈判的邀请函送到房间里。 兰蒂斯特拆开火漆,上面记录了时间与地点,并特别提醒不得带任何人出席、也不可随身携带任何武器,德方将负责从酒店到会场的一切安保。 “哼……还真是谨小慎微的要求,这帮德国佬总是这么胆小怕事,难怪在战场上至今没打赢法国或英国。” 躺靠在贵妃椅上的兰蒂斯特不屑笑着,摸了摸怀里亚德尔安的脑袋。 “好吧,看来你得留在这里等我了,” 他亲昵说道,“可不要随便给陌生人开门啊,我亲爱的亚德尔安。” 亚德尔安看着他的目光安静,缓慢点了下头。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当布劳恩来敲门时,可以与他接触。 果不其然,当兰蒂斯特离开酒店没多久后,就有门铃声响起。 亚德尔安放下手里用来练习德语的杂志,从猫眼里确认了来者身份后,又特意等待一会儿,才主动打开门。 见到那张神情平淡的脸,布劳恩露出十分友善的微笑。 “亚德尔安,介意换一个地方说话吗?” 第49章 布劳恩喊出【亚德尔安】这个名字的口吻格外亲切, 哪怕对方一直在用相当审视的态度紧盯着他,唇角的笑容也没有任何动摇。 见用视线盯不走这个人,他才终于慢吞吞的开口了, 声线既哑又低,但尾音结束得很快,一放即收,十分有力。 “为什么。” 他表现得好像完全不理解为什么这个只见过几次面的家伙,会特意挑兰蒂斯特不在的时候来找他。 但布劳恩仅是用那双亲和力很强的深邃眼眸注视着他,仿佛在怜悯他的遭遇那般,对亚德尔安轻声说出这句话。 “为了让你重获自由。” “那你找错人了。” 亚德尔安在怔愣片刻后, 很快的就垂下眼不看他,想要将门关上——被布劳恩抬手抵住。 对方的拒绝并不奇怪,反而十分符合他预想中的反应。 如果亚德尔安真的想要自由, 曾经的他必定尝试过又被兰蒂斯特抓回来狠狠教训,才会形成这种被迫顺从、哪怕有人主动提起这个单词也会下意识逃避的表象。 “别急着拒绝,亚德尔安。” 布劳恩微笑道, “我是真的有能力帮你解脱,你也不希望自己每天过着这样的生活——白天是看上去备受宠爱的情人, 晚上却被折磨到满身伤痕吧?” “…………” 亚德尔安不说话了,只有那双鸢眸安静看着他,似乎在询问对方为什么会清楚这件事。 “咳,抱歉, 我不是故意听见的,这只是我们安保工作的必要一环。” 布劳恩的表面情绪摆得相当到位,至少当他露出那种心疼又义愤填膺的模样时,假如换一个人站在这里,或许真的会被哄到对他卸下心房。 亚德尔安当然不会。 但他只需要抿起嘴唇, 露出格外为难的模样,主动找上门的布劳恩就会觉得自己的游说已经成功了第一步。 “……我不相信你。” 最终,亚德尔安只是这样冷淡回道。 心知独处机会难得的布劳恩没有迟疑地开口许诺,“我可以展示给你看。” 展示,要怎么展示给他看? 对方的眼底露出了这样的疑问,但对于自己是否该答应还有着顾虑。 “不用担心,我这边精准掌握他们开会的动向。” 布劳恩指了指自己的腕表,意有所指道,“我会负责在兰蒂斯特回来前将你送回酒店,并保证不会有第二个人发现你曾经出去过。” 这次,亚德尔安思考了更长时间,布劳恩也没有催促,而是耐心等着他答复。 “好。” 他开口吐出了这个单词,而布劳恩也在心底长舒口气。 只要亚德尔安愿意走出这一步,他们就有机会成功策反对方,拿到CGM集团那边拥有的机密商业情报。 毕竟就和航运一样,陆上运输所运输的,也未必全都是“合法的货物”。 各国之间关于军火、能源乃至大宗商品间的秘密交易,可是他们最关心的部分。 为此,他们愿意冒一点风险,向亚德尔安展示情报局的其中一处分部的基地。 那些各国之间大人物的动向,无不在他们德国联邦情报局的掌控中;包括正在交战各国的军事情报,他们也能通过各种途径截取到其中大部分。 “日本是德国的同盟,他们的情报及资源,本身就是与我们共享的。” 权限颇高的布劳恩为亚德尔安介绍道,“自然,我们也会酌情将一部分情报分享给日本,帮助他们在亚洲那边的战场上取得胜利。” “亚洲?” 亚德尔安的眼眸微动,“那个神秘的东方大国?” “哦,不不,上帝,这怎么可能?” 布劳恩自然理解这个单词所指代的国家名称,并苦笑起来,“想碰那个国家的家伙才是真正的疯子,还是自寻死路的那种。实际上,与日本交战的是东南亚及西亚那边。” 亚德尔安似乎有点不解,“我还以为你们是同样很强大的国家。” “哈……你知道【异能者】这种拥有特殊力量的人类吧?” 布劳恩用手画了个圈,“世界人口将近30亿,【异能者】的人数可能也不过万数。而这些【异能者】的数量分配极其不均,只在几个国家内集中诞生。” “哪怕是【异能者】本身,拥有的异能类型也各不相同,其中占据超强攻击性异能、足以被世界各国公认为【超越者】的【异能者】,又仅有数十人。但是,” ——说到这里时,布劳恩的面色变得格外凝重。 “那个国家的【异能者】数量,以及【超越者】数量,都是保密的。我们谁也不知道是多少,甚至不知道都有哪几位。” 亚德尔安怔了下,“…?”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会害怕? “恐怖的地方在于……无论有人妄图派出任何类型的【异能者】去试探那个国家,他们都能以最快的速度出动天克敌人异能的【异能者】。而这份应对,我们甚至摸不到极限在哪里。” 收集情报的能力、对灾害或袭击的响应能力、制订战略的能力、服从调度的能力……以及,所拥有的【异能者】那深不见底的数量与战斗力。 这一切必须都是世界顶尖的,才能在每一次都做出如此完美的应对。 “呼……无论如何,既然对方宣称对这场战争保持中立,我们也绝不会主动去触碰对方的逆鳞。” 布劳恩长吐口气,对亚德尔安说道。 “抱歉,话题有点扯远了。但我想说的是,如果你想获得自由,我们可以将你送往任何一个安全和平的小国,并保证不会被兰蒂斯特发现。” “…………” 亚德尔安想了很久,才慢慢开口问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噢,他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布劳恩露出笑容。 “我只需要你在接下来一段时间继续待在兰蒂斯特身边,并帮我们一个小忙。” 面对这个交易条件,亚德尔安没有直接答应,只是说他要考虑一下。 “没问题,接下来的商业谈判还要持续几天,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布劳恩体贴的没有催促,而是遵守诺言,带领亚德尔安再次从专门修建在酒店地下的密道折返,平安回到兰蒂斯特的房间。 ………… “就是这样。” 等兰波回到酒店后,趁着两分钟的信号干扰时间,魏尔伦迅速将任务进展详细讲给他听。 “只是情报局的分部基地吗,那存在人工特异点研究资料的可能性不大,这种资料对我们来说是绝密级别,对德国来说也同样。” 兰波沉吟片刻,“得想个办法,让他们主动暴露特异点所在的军事研究所位置。” “我可以去袭击分部基地,逼问那里的长官。” 魏尔伦不假思索回道——这种方式虽然有些粗暴,但相当有效。 “不用这么辛苦你,”兰波失笑摸了摸他脑袋。 “我有另一个主意。” 再往后数日,兰蒂斯特大约被白天在商务谈判上的争吵烦了心,晚上更加变着花样的折腾亚德尔安。 关于铃铛的游戏已经玩得卓有成效,那就再换成更磨人的绳索束缚、五感封闭与放置;鞭笞的痕迹褪下去了,那就再换上一身新的…… 总之在大多数情况下,亚德尔安总是会被玩到筋疲力尽才被允许休息,手腕与颈侧这两处衣服遮不住的地方更是新痕叠旧痕,像永远也不会凋谢的绽放花瓣。 连布劳恩那伪装出来的同情,都逐渐要变成真的了。 兰蒂斯特那个性格扭曲的变态,尽热衷于玩些虐待人的变态癖好! “你稍微忍一忍,只需要情报到手,我们很快就会将你从兰蒂斯特身边带走。”布劳恩安慰他。 “………” 亚德尔安沉默了会,主动开口问道,“具体,你们需要哪方面的情报?” 他双手捧着那杯布劳恩让人泡给他的热可可,袖口朝上方蹭了些,露出的两只手腕上都有明显用绳状物长时间紧勒过的红痕。 昨晚的兰蒂斯特想要学习东亚的“艺术”,用一指粗的红绳仔仔细细将他捆绑起来,强迫保持同一个姿势跪在新换的地毯上数个小时——期间还手动使用各种各样的“小玩具”,给他额外增添忍耐的难度。 而对方之所以这么做,就是故意要他在受不住的情况下不停地无意识挣扎,让那些粗糙的绳索同时来回摩擦那些分外敏感的肌肤,最后在止不住那剧烈喘息与颤抖的同时,在全身都留下分外明显的束缚红痕。 刚才帮忙送热可可来的助理,也用相当怜惜又心疼的眼神看了他很久。 “暂时不用这么着急,一切都等你跟他回去了再说,” 知道这是彻底说动他了,布劳恩没有因为高兴而失态,只是谨慎的、安抚的对亚德尔安道。 “到时候,我们会安排专人与你联系,放心,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 他这么说着,边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拍对方,落在半途又想起对方浑身都是伤,这一巴掌下去反而适得其反,便又赶紧收回了。 但亚德尔安抬眼看过对方那只手,又重新将视线收回在面前的热可可上。 “这么悠闲,没关系吗。” 他低声说出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兰蒂斯特其实是为法国军方办事的。” 只这一句话,就让布劳恩的心脏都险些蹦出嗓子眼。 不过,这也不奇怪,CGM集团总部在法国,兰蒂斯特如果背地里想要与法国那边达成什么秘密商业合作,那可太简单了。 但如果牵扯到的是军方,那性质又要更特殊些。 运输军火可不是一件小事,万一兰蒂斯特在与其他国家合作时,又秘密以法国代表接触他们,再达成其他的交易…… “具体呢,具体有与哪些国家合作过?” 布劳恩按捺住砰砰直跳的心,终于是迫不及待问道,“或者说,有没有你记忆里比较深刻的军火相关交易?” “……具体的,我不记得。” 亚德尔安慢吞吞说道,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每一个字都犹如晴天惊雷。 “但记得之前有过一次,他帮忙运送过一个圆柱形的金属容器,很高,里面灌满了液体,不清楚是什么,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那么谨慎。” 是法国那边成功研究出的军用人工特异点! 布劳恩险些将这个答案高声呐喊出来。 果然,那个已经身亡的前国防部长给的研究资料并不齐全,法国那边依然秘密掌握着真正关键的那部分核心内容! “具体呢,具体运去了哪里?” 他迫不及待追问道,但只对上了那双分外困惑的鸢眸。 “不清楚详细目的地,只知道是德国境内。” 亚德尔安缓慢摇头,脖颈偏下的位置同样残留着被绳索勒过的红痕,大约有一指粗。 “隐约听见,好像要让那个东西去炸什么研究所。” 什么研究所…? 布劳恩错愕睁大眼睛,忽然想起位于柏林郊外的那个第三研究所——法国已经找到德方研究人工特异点的位置,并且打算同样派出人工特异点去摧毁它! “你做得很好,亚德尔安。” 他深呼吸口气,尽量压抑着情绪说出这句话,但本人没有再继续与亚德尔安待多久,便派人将他送回酒店,自己匆匆离开了。 站在酒店后门的隐蔽停车场,魏尔伦冷冰冰盯着布劳恩离去的背影。 那句【做得很好】,明明遣词造句与兰波夸赞他时所说的相差无几,却只让他感到反胃。 而越过魏尔伦的肩头往后看,那原本空无一人的阴影处,却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温和声音。 “可以开始行动了,保罗。” 第50章 是悄无声息出现的兰波, 来到了魏尔伦的身边。 他隐匿气息的能力之强,连同为特工的布劳恩都没察觉到丝毫异常。 此刻正坐在谈判桌上与政府吵架的兰蒂斯特,是他从法国抓过来的福楼拜。 竟敢教坏魏尔伦, 那就罚他过来再当一次替身。 连夜赶到德国的福楼拜:……瞧瞧这人,竟然怪他吗!这能怪他吗! “好。” 猜到兰波是怎么从会场脱身的魏尔伦抿住笑意,点了点头。 接下来,他们只需要监视霍夫曼上校的行动就好——布劳恩会将这一情报传给上级并经过层层转告,最终会打到霍夫曼上校的私人座机上,请他批复指示。 由于近日的谈判内容太过重要,外加政府那边同样需要参加阶段性的军事会议, 霍夫曼上校这段时间一直没有离开柏林,就住在他那栋豪华的府邸里。 而那栋府邸太过醒目,德国境内负责协助他们的后勤人员早已在附近搭接霍夫曼上校的私人通讯电缆, 实施监听对方的通话内容。 “在第三研究所,A区。” 兰波收到讯息,同时打开那张随处都可以买到的柏林街区地图, “距离柏林最近的军事基地在这里,他们肯定会调动军队去加强警戒。” “即使军队根本没什么作用?” 魏尔伦拧起眉毛, 不理解为什么会派这些普通人去送死——毕竟他已经明确说了是【人工特异点】。 “子丨弹也不是那么没用,” 兰波偏头看了他一眼,“何况,无论异能者还是超越者的数量都太过稀缺。如果德国为了这个情报就愿意将超越者从东欧战场撤下来, 雨果先生倒是能再度喜提休假了。”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超越者】只能使用【超越者】去对抗,譬如现在和雨果在东欧战场上僵持的就是歌德,双方皆率领一支军队,在那片焦土上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假若霍夫曼上校真的如此没有定力、慌不择路到连夜将歌德调回德国柏林, 雨果先生就能趁机攫取胜利,将东欧那边的战线往前推一大截。 可惜霍夫曼上校不会如此愚蠢,只打算用大量的人力去填补防御的空白。 不过,这对兰波他们来说也不是没好处。 原本的第三研究所位置是保密状态,此刻却由于这无法完全隐藏的大批人员调动,使原先隐蔽的研究所变得有迹可循。 兰波与魏尔伦先抵达柏林附近的军事基地,等到对方开始调拨车队出发时便远远跟上,跟踪他们直到最终的停驻点。 在相当偏远的郊外,被森林与高压铁丝网环绕,两公里外便竖起了禁止靠近及地丨雷区的警示牌。 地点已经确认,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在不惊动警卫的情况下潜入进这个设施了。 他们在对时机的等待上很有耐心,从天亮一直等到擦黑,才听见远处传来隐隐的发动机声响。 “有辆非军队的厢式货车从10点钟方向开过来,不要用手丨枪,打爆车胎。” 兰波对魏尔伦下达指令,后者没有异议,当即从地上拾起一颗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小石子。 在【重力操纵】的加持下,那枚小石子以肉眼难以辨认的超音速从指尖弹射出去,瞬间将左边那个车胎打出一个不起眼的小洞,连半点声响也没有。 没过多久,丧失稳定性的那辆货车开始在路面打滑,被迫停在了距离警示牌还有三公里左右的地方。 从副驾驶座下来了一个穿着明黄色制式马甲的男人,对着车胎看了半晌,冲驾驶座摇手。 “真是见鬼了!” 他仰头大声朝自己的同事嚷嚷道,“车胎不知道为什么瘪了,我只找到侧面破了个洞!” 听到这话,司机也从那个高高的驾驶室探出脑袋来,满脸不解。 “能有什么东西给侧面扎个洞?我一点声都没听见,只感觉好像被什么东西从侧面抵了一下……” ——他的声音逐渐变低,像是跟着他脚下的发动机一起哑了火。 一把手丨枪同样抵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要是不听话,车胎就是他的下场。 穿着制式马甲的男人上一秒还奇怪车内的同事怎么说到半途突然没声了,下一秒就看见有位黑发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边,手里的枪正对准他的脑门。 对于不了解异能者的普通人来收,枪就是最直观的致命威胁工具,比还要演示一番的异能好使多了。 “等等等等,我们只是个送补给的!” 被兰波用枪指着的男人吓得连忙双手高举,条件反射求饶道。 “我只是个开车的……” 驾驶室的司机被从副驾驶侧绕上来的魏尔伦用枪抵着脑门,同样一动也不敢动。 “我知道,”兰波冷淡出声,“把那身公司制服脱了。” 作为负责给秘密研究基地输送补给的车队,他们同样会有一套完整的身份核验流程,甚至可能除去识别码与权限卡外,还会需要提供一些随时更改的口头暗号或交流手势,防止有敌人冒充。 所以,这两个人大概率不会说实话,或者说,不会讲出全部的实话。 这种事情就算能够拷问出来,也无法保证百分之百的准确度,对方只需要在任何一处关键内容上撒谎,他们就有被发现的风险。 好在,兰波也压根不需要浪费时间进行拷问。 他与魏尔伦分别用枪指着这两人的脑袋,要求他们站到离车远一点的地方,再把公司提供的制服外套脱到一旁,只穿着个人的衣服。 随之而来的,是彻底颠覆这两位俘虏世界观的场景。 深红浓重的雾霭覆盖了这片土地,也彻底吞没了他们。 而在这片不可思议的雾霭之内,地球的引力仿佛在逐渐消失,脚边的砂砾开始漂浮着扬起,杂草不再倒伏向地面,一切都是如此令人难以置信。 “你……你们……” 其中一人刚开口,兰波已面无表情开了枪。 血液自创口大范围溅出,却没有落向地面,同样诡异漂浮在空中。 仍旧被魏尔伦用枪指着的司机亲眼目睹了这一幕,满脸惊骇,完全没想到黑发青年为什么会在不经过任何询问的情况下,就这么干脆利落开枪了! 更加恐怖的是他同事的尸体——刚才分明倒了下去的,现在却突然站起来,甚至连全身都变得完好如初! “详细说明你们今日该如何通过哨卡,以及你所知道的研究所区域分布情况。” “首先,我们需要对警卫说……” 那个黑发青年只淡淡说了这么一句,他那原本应该死掉的同事就真的开始全盘托出,且没有半点遗漏或错误的地方! 司机震惊到无法想象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他身后的金发青年仅是冷冰冰低笑了下。 “放心,”他说。 “下一个就轮到你。” ………… “今天怎么不是鲍尔他们?” “他们临时有事回家,公司安排我们接替一下。” 通过【彩画集】读取尸体的情报,兰波与魏尔伦换上那两身公司提供的运输补给专用制服,开着修补好轮胎的货车,一路畅通无阻。 哨卡在验过权限卡、又确认识别码与暗号都没有问题的情况下,还笑着和他们打了声招呼。 兰波负责开车与通过审查,正伸手拿回那张权限卡时听到对方这么问,便也笑着开口回答道, 与使用兰蒂斯特身份时标准的德语口音不同,他此时用的是本地人才会的柏林腔,甚至还夹杂着几句常用的俚语习惯。 警卫误以为兰波是自己的老乡,态度立刻变得亲切许多。 坐在副驾驶的魏尔伦则压低鸭舌帽的帽檐,全程不必开口,脖颈则绕着条临时从商店买来的围巾,用以遮挡红绳捆绑后留下的痕迹。 等惯例的检查结束、车辆被允许放行之后,兰波先将货车开往C区指定的码头,通过货物验收,才借口自己想去上厕所。 对方不疑有他,大方摆手表示快去吧,车可以先暂时停在旁边。 兰波与魏尔伦在厕所又耐心等了会,处理掉两个同样前来上厕所的研究员,换上他们的白大褂,再将权限卡拿到手。 这两张权限卡只够他们从C区去往B区,但没关系,B区与A区之间仅剩一堵浇筑有钢板在里面的混凝土墙——或许足够坚固,但并不足以抵抗魏尔伦挥出一拳。 由于兰波挑的是摄像头死角位置,他们的动作又极为迅速而利落,到目前为止,他们的潜入还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从他们记忆里读取的地图只到这里为止。” 兰波站在分岔的通道口,所能见到的仅有轻微闪烁的照明灯,以及隔一段距离就安装有一扇、从外观看上去毫无差别的防爆门。 还有,太安静了。 安静到一个人也没有。 他们走在B区或C区里时,还会经常见到衣着不同的人员往来,但在A区,竟然连负责清洁或巡逻的人员也见不到一个。 是他们被发现了? 兰波皱起眉头。不对,警报声没有响,方才在B区见到的那些警卫脸上也没有异常,他们根本不知道A区发生的事情。 但如果不是的话…… 啪哒。 是其中一条通道尽头传来的脚步声。 “噢,来了来了,发给我的紧急通知竟然是真的啊。” 有陌生人的声音响起,内容也顿时令他们提起十二分警戒——但不知为何,对方的语气相当愉快,似乎很高兴见到他们前来。 出现在照明光源下的,仅有一个人。 身穿沾染有奇怪渍迹的白大褂,看上去很旧,应该在这里工作了很久;说这句话时,他还扶了下自己的眼镜,胡子拉碴的嘴角同样扬起了极为快乐的笑容。 站姿很有问题,体格也相当差劲,倘若对方连【异能者】也不是,那就不具备任何战斗力。 “什么紧急通知?” 兰波配合出声问道。 “当然是法国的人工特异点!已经研究成功的那个啊!那个!” 对方的声音更加激动,朝他们这边看来的眼球微凸,布满红血丝——却又显得极其亢奋。 “我无论怎么做都不行,无论怎么样都没办法将异能位相稳定下来!但是啊,我听说法国的研究员竟然做到了这点!究竟是为什么?我无论如何也想要亲眼看见!” 又是一个狂热的研究疯子,和【牧神】没什么差别。 魏尔伦大概是从对方这副表情里产生了些许既视感,格外厌恶地后退半步,压根不想和对方扯上联系。 “…………” 兰波冷静开口,“所以你留了下来。” “是啊,是啊,军队传来指令,要整个A区以最快速度秘密撤离,但我当然不愿意——听说成功的人造异能者要来袭击这座研究所,我怎么可能愿意离开!?” 这位研究员极其兴奋的张开双手,看上去果然已经癫狂得差不多了。 “我当然拒绝了,我想要看见[真理],啊-啊,这感觉可真美好,原来这才是真正完美的造物,从人类的科学与研究中诞生,而非来源于自然的伟业!” 不仅是那份狂热的目光,连带对方的话语,都令魏尔伦感到极度不适。 无论对方怎么发现他是那个“研究成功的人工特异点”的,在这份愈发膨胀的厌恶面前,都显得过于无足轻重。 他本就下意识排斥自己作为非人的身份,如何能够忍耐有个人喋喋不休的在夸赞他作为实验体是多么的完美而强大。 “我能杀了他吗?” 魏尔伦转头问兰波。 但兰波还没有回答,研究员就已经在连连摆手。 “杀了我?不必,不必劳烦你们动手!” 他压根没有逃跑或求饶的打算,甚至连语气都保持着与刚见到他们时同样的亢奋。 “我也想展示给你们看看啊——虽然以我的能力极限,只能创造出这般不成熟的、随时都有可能暴走的失败品!” 研究员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便携操控装置类的东西,放声大笑着按了下去。 “但作为创造它的‘父亲’,我怎么能临阵脱逃,连个招呼也不打,就独自留给你们应对呢?” ——从某个方向,传来了玻璃被什么东西挤碎的声音。 但那点细微的动静,在骤然发出的、类似某种巨兽的沉闷咆哮面前,已经不需要再被关注了。 因为随之而来的,是仿若自炼狱流淌出的漆黑物质寂静无声,却在转瞬间就吞噬了这眼前这条通道——连带那个仍在大笑的研究员。 这不断溢出的漆黑岩浆甚至点燃了空气,沸腾起的高温甚至彻底扭曲了整片空间,无数细微的裂缝在发出嗡鸣似的震颤,随即又被一阵足以撼动天地般的怒吼而彻底撕裂,化作那无底深渊中的一部分。 “糟糕了,是特异点的失控。” 对战过【牧神】的兰波反应极快,抬手便展开包裹住他和魏尔伦的亚空间屏障,勉强隔开了这片恐怖至极的、由纯粹能量组成的奔流怒涛。 下一秒,深红色的壁障被能量持续冲击,开始产生裂痕。 整座设施都已经消失了,德方只打算保证A区其余研究项目的进度资料,剩下区域全部都用来作为吸引法国这边上钩的诱饵,让他们主动踏入这个陷阱。 ——反正没办法研究出可控的人工特异点,失败品还处于极不稳定的高危状态,那就正好趁法国这边的人工特异点过来时引爆,让它们同归于尽。 大概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但他们已经来不及逃离了。 兰波神色极为凝重,在一层空间壁障撑不住到彻底碎裂的刹那间,立刻再展开一层新的。 相比兰波,魏尔伦的表情要迷茫得多。 他抬头望着那只身长数十米、轮廓模糊不清的怪物,喃喃出声。 “莫非,我真正的形态也是像这样的吗?” 果然不是人类啊,怎么看都不可能是的吧,他的躯体只是负责囚禁住这种怪物的牢笼而已。 “保罗。” 熟悉的温和声音唤回魏尔伦的注意力,使他下意识去捕捉那双总是注视着他的、会愿意接纳他的浅色金眸——甚至全然不知,他此刻的表情究竟变成了什么样。 “我说过的,假如你不是人类,我也会接纳你的一切。” 穿过沉沉的深红雾霭,兰波坚定的抬手抚在他的发顶,又一路落至那张几乎要哭出来的脸,被对方下意识抬手接住—— 你是谁?—— 你的一切。 从第一次见面那时,兰波就做出了这样的回答。 是因为从那时起就知道他其实不是人类,但担心他无法接受吗? 魏尔伦深吸口气,让动摇的心神逐渐稳定下来。 “如果它是特异点,那同样是特异点的我理应可以对付。”他说,“是这样吗,兰波?” “嗯。” “【牧神】用来剥离我的人格式的程式,是不是一直被你藏起来了?” 问到这句话时,魏尔伦的眼底甚至浮现出细微的笑意,“我隐约记得,你在当时接我前往巴黎的路上,一直在偷偷看什么东西。” “……嗯。” 兰波承认了。 他展开的亚空间再次被过于汹涌的能量冲击到破碎又重新展开,但已经变得越来越小,快要无法容纳他们二人。 纵然能自由操控他的【牧神】已死,他只能释放体内的特异点,没办法再从特异点化状态恢复神智,就此迎来死亡也没关系。 兰波已经接纳他了。 不是接纳了【黑之十二号】,而是接纳了【保罗·魏尔伦】。 魏尔伦深深吸了口气,说。 “念给我听吧。”【你现在阅读的是 】 50-60 第51章 不远处的怪物在发出毁天灭地的咆哮, 人类站在它足下渺小如蚁兽。 “你念一遍那个解放程式就好,我会跟着复述。” 在这无数光与暗的明灭交替下,在漆黑卷涌的风暴与流焰之间, 夜色下的魏尔伦深吸口气,这么对兰波说道。 “等我死后,你可以用你的异能吸收我。做得到的吧?毕竟我记得你跟我说过的,【彩画集】可以吸收死去的异能者,并将他制作成供你驱使的异能体。” 他见过很多次,兰波的异能可以吸收亚空间内的尸体,将他们制作成异能生命体驱使——还可以保留有生前人格与记忆, 乍看上去与活人没有分别。 如果驱使的是【异能者】,兰波甚至能让对方继续使用他的异能。 魏尔伦不知道兰波当初被派去摧毁【牧神】的基地时,是否也有这层考量。 但这一次, 是他甘愿赴死。 注视着兰波那双缓慢睁大的、不可置信的金眸,魏尔伦的心头忽然涌上了一点小小的得意感。 看,他也是能成功把兰波吓一跳的。 而且, 这也是他第一次看见兰波露出明显在预料之外的反应,盯着他的眼睛都睁得圆圆的, 失去了往日那一贯游刃有余的从容不迫。 “怎么了,兰波?” 问出这句话时,魏尔伦唇边甚至露了一点点狡黠的、坏心眼的笑意来。 “连道别的话也说不出来,是舍不得我吗?” 魏尔伦以前从来不曾问类似这样的问题, 眼下却也可以半笃信半调侃的将它说出口了。 有人牵挂的感觉确实很好,就像飞高的风筝也知道它的线正被谁坚定地牵在手。 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兰波展开的亚空间再次被冲击出裂痕,也唤回了他那惊诧到愣住的神智。 “……确实被你吓了一跳,保罗。” 兰波闭了闭眼, “也确实舍不得你。” “因此,要我在眼下就说出道别的话,还为时太早。” 〖汝之憎恨、汝之麻木、汝之绝望、以及往昔那饱受苦恼的兽性, 如同每月一次鲜血过剩涌流,汝向吾等复仇, 噢,汝,无怨无恨之夜。〗 兰波最终说出的话语内容并非对亲友的道别,而是一段发音拗口艰涩的诗歌。 魏尔伦一字不差的将它复述了出来,声音平稳,神情宁和。 不可思议,无怨无恨之夜。 在下一波漆黑的、似怒涛似烈焰的能量冲击朝兰波狠狠撞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没必要继续发动【彩画集】了。 一只手抬起,轻松挡住了那股极其庞大恐怖的类黑洞攻击。 属于魏尔伦的那双浅鸢色眼眸已彻底被浑浊黯淡的白占据,不再具有哪怕半分自我意识。 而那双伸出的手臂、包括从领口露出的脖颈到面颊的肌肤,皆有类似古文字的繁复纹路扭曲着浮现,一道接一道地缠绕在他的躯体之上,宛若在为某位古老神明献上祭祀的蛮荒图腾。 【重力操纵】不过是特异点在封印状态下的普通外在表现,此刻展露出的兽性状态才是属于魏尔伦的真正实力。 无数细雪般的裂隙在他周身悄然浮现,漆黑的粒子仿若狂暴风卷下的扬尘,却足以扭曲无法以肉眼观测到的微小空间,产生连绵不绝的轻微爆裂声。 只用一记便止住怪物的攻势,魏尔伦大笑起来。 然而,那笑声却已经与人类的声音相去甚远,更近似于某种沉闷滚雷的轰鸣、或者岩层摩擦时发出的共振地鸣,将那反复交叠的声波尽数怒吼着释放出去——与之同样被释放出去的,还有庞大的、缠绕着微弱淡红光轮的完美“黑洞”。 在这个“黑洞”所过之处,一切质量都被彻底吞噬,混凝土也不过是大一些的泡沫碎块,轻而易举便被高温烫出黄油般的横截面,使得原本就残缺的研究所再度坍塌一次,连谨慎的砖瓦废墟与大地都被轻而易举地削平、挖空,仅残留焦褐色的烧灼痕迹。 那头高达数十米的怪物被魏尔伦投掷出的“黑洞”击中,漆黑的轮廓啃噬出一小块空洞,同样发出模糊不清的吃痛怒吼,附着有黑焰的整个躯体缓慢朝一侧歪去。 这是两只超过人类认知的【兽】在战斗,黑洞与黑洞的能量相互碰撞、湮灭,如同光带状的线束被不间断发射又抵消,扫射的一瞬间就足以在本就已成焦土的大地上再犁出一道深刻裂痕。 兰波被迫一退再退,在亚空间壁障的掩护下来到极限安全的范围内,目光始终紧盯彻底解放的魏尔伦对暴走特异点的无情讨伐。 比起那个彻底失控、无限制朝外释放能量的特异点,魏尔伦虽然也失去了理智,却能凭借本能战斗。 自由操控自身重力的他就这么漂浮在空中,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灵巧躲过了怪物的爪击,又反手为对方喂下了更大、更多的黑洞球体。 怪物发出的黑洞不足以抵消这些攻击,体型又笨重到根本无法闪躲,只能令自己如同被秃鹫啄走的腐肉,逐渐曝晒出惨白的骨架。 魏尔伦为这场战斗放声大笑着,又高高举起双手,在头顶凝聚出愈发庞大的、边缘勾勒着深红光轮的静谧黑洞。 他虽然无知无觉,但手臂已然开始颤抖;那些漆黑的纹路正在赋予他力量,同时也在撕碎这具人类身体的每一寸肌肉,彻底崩毁才会停止。 除非魏尔伦能强制让体内的那只兽再度沉睡下去,让表层的意识重新占据主导地位,否则,他就会以兽性的状态持续活动,直到肉丨体先一步撑不下去,迎来死亡。 原本是【牧神】使用他制造的特殊装置来控制魏尔伦的状态切换,让他在毫无自由意志的同时,保留了他的性命。 但此刻,被强迫压入体内最深处休眠的、属于魏尔伦的自我意识,在露出平和的笑意。 这次,是他主动选择的死亡。 是他违背了基因的求生本能、也没有受到任何人操控,仅是在不经过任何利益考量的情况下,由他自己思考后做出的抉择。 真是太好了。 虽然只有一秒钟,但他在最后,成为了【人类】。 兽性状态的魏尔伦仍在肆意大笑,朝怪物投掷出手中那个超大的黑洞,浑浊的白瞳却滑落两道殷红的血痕。 他的身体已经要撑不住了。 已经残缺不堪的怪物张开巨口,仓促凝聚出的能量球与魏尔伦投掷过来的庞大漆黑球体碰撞、挤压,随后悄然湮灭——随之而来的,是它同样被那继续前进的黑洞彻底吞噬,发出最后一声漫长而不甘的憎恨悲鸣。 被这两股超越物理法则极限的力量而扭曲的空间逐渐恢复死寂,周围的森林倒塌了一大片、地上也是满目疮痍,唯一不变的是头顶星空仍旧璀璨,在静静照耀着这里。 找不到攻击目标,魏尔伦依旧悬浮在空中,却没有任何恢复神智的迹象。 原本就是这样的发展,在没有特殊装置的外力辅助控制下,魏尔伦不存在自我回归的可能性——哪怕他的自我意志再如何强烈也不行。 但在他的左臂上侧,还有佩戴着那条兰波赠给他的袖箍。 赠送生日礼物的时机有些特殊,导致兰波没能告诉魏尔伦一件事。 这条看似普通的袖箍,其实皮革包裹内使用的材质是包含【牧神】异能的虹色异能金属。 它就像经过改造的便携式特殊装置,仅剩两个作用。 一,可以屏蔽外界对魏尔伦下达解放特异点的指令式。 ——以及二,可以让佩戴者自由控制解放程式的启动与关闭。 兰波从腰后拔出手丨枪,对准空中的那道身影。 此刻的魏尔伦依旧没有任何意识,只会针对指向他的攻击起反应,并立刻予以回击。 只需要一颗子丨弹,兽性状态下的魏尔伦就会调转注意力,将目光放在他身上,而后—— 冲过来! 兰波丢开手里的枪,没有任何防御地伸出双手,将那道身影牢牢接在怀里。 他收紧双臂,第一次给了对方一个满怀的拥抱。 即使他们已经上过床,也互相坦诚过那么多次,却从没有像此刻般拥抱在一起,亲密如坠入爱河的伴侣。 兰波能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僵硬片刻,随后又彻底脱力地放松下来,连脑袋都歪靠在他肩头,毫无顾忌地在那身昂贵衣服上蹭出一大片血渍。 但他没有去在意那点小事,而是微笑着对怀里的魏尔伦说道。 “欢迎回来,保罗。” “啊,回来了……” 魏尔伦全身到处都疼,视野模糊到什么也看不清;但他依旧坚持着没有昏迷,而是先用格外不满的声音对兰波抱怨道。 “你送我这个礼物,竟然一直不跟我说,害我都做好了牺牲的心理准备……” 他虽然很想表现得生气,但精疲力竭后的声音太过含混而模糊,听起来倒变成了一点不成气候的撒娇。 “抱歉,我实在找不到机会告诉你。” 抱着魏尔伦的兰波相当诚恳地道歉,边小心将他背起,用慢慢步行的方式离开这处仿佛被陨石群砸过般坑坑洼洼的地方。 那座占地颇广的研究所早就不见了,原地只留下一个超大的深坑遗址。 “好在我前段时间回去了一趟,从废墟里翻出了【牧神】以前改造过的半成品。否则,我确实没有办法唤回你的神智。” 兰波边与魏尔伦聊天,边仰头望向星空,仔细辨认后援接应的方位。 “是吗,”魏尔伦发出有气无力的哼笑,“你偷偷……藏了我多少事?” 他的衣服在刚才的激战中撕裂大半,上半身只剩那截袖箍还完好无损;整个人也软绵绵靠在兰波的背上,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 或许魏尔伦只是开个玩笑,但兰波不可避免的想起那本手札。 虽然不知从何而来,但宣告了他死亡未来的那本预言之物,兰波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它了。 直到这时,他才隐约想起在那本手札里,他似乎是在三年后才挖出包含【牧神】异能的虹色金属,并将它制作成了帽子送给魏尔伦……? “兰波?” 对方半晌没回应,魏尔伦顿时变得警觉,“你不会真的还有事情瞒着我吧?” “非要说的话,你还不认识我的父母。” 兰波被他的话拉回注意力,面不改色回道。 毕竟那是他接受这份工作时就不得不断掉的血缘联系,魏尔伦没见过也很正常,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叫什么。 “………我知道了。” 魏尔伦重新把脑袋埋回兰波的肩头,也不再追究兰波瞒着他的事情,不知道在独自思考着什么。 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坏事,只要他们此刻还活着,且之后终于能结束任务、返回法国。 “说起来,” 过了一会儿,魏尔伦又不放心的开口问道,“不担心德国再造出第二个人工特异点吗?” “不怎么担心,”兰波说,“他们会允许那个研究员留在A区,就意味着他们已经放弃研究那种极其危险的不稳定能量聚合体了。” “哦。” 魏尔伦闭上眼睛,脑袋又倒回兰波的肩头。 这样也好,倘若有谁在这世界上再造出一个像他这样的怪物,可没有第二个兰波去救他了。 又过了一会儿。 “我们这是直接回去法国?” 魏尔伦浑身疼得想昏都昏不过去,只好又继续找兰波聊天。 “嗯。”兰波温和应道,“福楼拜负责收尾,别担心,他很擅长这个。” “那我们这次任务,算成功了吗?”魏尔伦又想起这件事。 毕竟他把对方的整个研究基地都轰没了。 “很成功,回去政府会嘉奖我们也说不定。” 兰波的眼底露出笑意。 魏尔伦想了想,“我可以有别的奖励吗?就像前几次那样的。” “你又想再许与性相关的愿望?” 兰波偏头看了眼那个毛茸茸的浅金色脑袋,开口便一针见血。 魏尔伦故意摆出纯良的表情,“不可以吗?” “………唉。” 兰波收回目光,无奈说道,“你还记得你和我的约定吗?等你……” “【等你能听出我的话里没有用上honey trap的时候】。” 魏尔伦一字不差复述出这句话,“我记得很清楚,而且我上次也没有用honey trap。” 兰波无语片刻,“…………上次是上次,那是你的生日愿望。” 魏尔伦立刻接话,“这次也不会用honey trap。” “………” 兰波没想到这场劫后余生没过多久,他就在要异国的土地上和自己搭档讨论上床到底有没有用honey trap的问题。 不如说,他当时话语背后真正的意思是让魏尔伦思考并理解上床这个行为所代表的含义与责任,而不是单纯的一夜情动…… 但最后,兰波只能无可奈何的对他叹出口气。 “你先把身上的伤养好再说。” 第52章 这场灾害实际波及的范围太广, 倘若不是发生的地方足够偏僻,其杀伤性不亚于往市区投放了一枚导丨弹,不知道要造成多少无辜平民死伤。 幸好那个暴走的特异点已经被消灭, 他们也平安无事。 赶在德国安排军队彻底介入这场前,兰波就带着消耗严重的魏尔伦登上提前联系好的客货混装船,沿北海航线回到了法国。 这一天多的时间里,魏尔伦始终都昏昏沉沉睡在房间,只在兰波从餐厅给他带饭回来时,才勉强醒来一会。 甚至在他伸手拿刀叉时,第一下捞了个空。 “视力出现了问题?” 发觉不对的兰波主动将刀叉递给他。 “嗯…有点模糊, 休息两天应该就没事了。” 魏尔伦努力眨了眨眼睛,似乎感觉有所好转,便动手慢慢切割起面前的牛排。 他还用不太上力气, 按住刀柄的手有点发颤。 但如果连切牛排这点小事都要让兰波来帮忙就有点太丢人了,所以魏尔伦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做得很轻松。 兰波看出了对方不愿意被帮忙的勉强,便佯装没有发现。 虽然从外观看不出来, 但那些不断撕扯的重力其实带给了魏尔伦身体内部很大的伤害,等回去后需要立刻去医院做全面身体检查, 再静养很长一段时间。 慢慢吃完饭的魏尔伦又去睡了,兰波则收拾掉餐盘,并拒绝了船员“拿钱来找点乐子”的提议,返回那间随海浪起伏的逼仄舱房。 这次真的辛苦他了。 兰波坐在床边, 用指尖慢慢将他那头睡乱的金发梳理整齐。 半张脸柔软压在枕头里的魏尔伦侧躺着,眉眼舒展,依旧睡得很沉,没有对兰波的触碰提起哪怕半分警觉心。 虽然从结果来看,超额完成这次任务是一件好事。 但实际上, 他们最后其实是被迫动用了封印在魏尔伦体内那份的力量,可以说是当时没有办法的办法。 毕竟,这意味着政府即将知道魏尔伦可以主动控制兽性状态的开关,成为一个真正可控、且是目前世界上唯一研究成功的【人工特异点】。 魏尔伦会被当成一样便利又好用的高杀伤性异能武器来对待,而不再是普通的DGSS特工。 收回手的兰波拿了本书,静静陪在魏尔伦身边。 ……他得想个办法才行。 ………… 回到法国的魏尔伦被兰波第一时间送去做身体检查,得到的体检报告果然不出所料。 魏尔伦的身体与常人没有任何分别,兰波便没有动用DGSS那边的资源,而是先将他送去了一间普通诊所。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这是被坦克从身上碾过去了吗?!” 开这间诊所的医师年纪颇高,不知见过多少稀奇古怪的病例,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像魏尔伦这样身体内部各处都存在不同程度的挫伤与撕裂,人居然还能活着的! 这要命的伤势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被放在大摆球上做高速离心实验?? “对了,还有他身上那些淤痕,需要报警吗?虽说比起被坦克碾过来说不算严重,但有新有旧,而且都是近期发生的,莫非是遭受了暴丨力丨虐丨待,还是xing……” 医师紧跟着又想起那些相当暧昧的虐待痕迹,但未说完的话随即被黑发青年抬手制止。 旁听的魏尔伦后知后觉的缓慢眨了下眼,配合因视力模糊而略带虚焦的眼神,反而让医师内心不由自主的开始痛惜。 “……这个不方便透露,” 兰波轻咳出声,将一个沉甸甸的信封包装放在医师的桌上,“还望您理解。” 医师的眼镜惊到都往下滑了点,“这……” 兰波默不作声,只是又在那上面叠加了一个同样厚度的信封。 “…也都是些小伤罢了。” 医师严肃地将眼镜推回去,话锋立刻一转。 他写起病历本时,腰背都挺得板直,还向兰波叮嘱了些静养时的注意事项。 “没关系,总归都是些吃点消炎药就好的外伤,不过眼睛的轻度角膜损伤需要注意,我额外开点眼药水给他,回去后记得坚持滴。” “如果过了段时间感觉哪里不舒服,欢迎随时再来。” 医师亲自将他们送出了门外,态度亲切、和善又不失恭敬。 “…………” 等走出一段距离,魏尔伦哑然看向兰波,显然没想到后者会做出【用钱堵住医师的嘴】这种操作。 “…………” 被盯得有点不自在的兰波轻咳一声,强行解释起自己为什么不带他去与DGSS合作的医院、而是来这家小诊所的原因。 “我暂时不能让DGSS发现你能控制自己释放‘兽性状态’。” “‘兽性’状态?”魏尔伦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是指我念出解放式后的形态吗?” “嗯,我擅自命名的,用了【以及往昔那饱受苦恼的兽性】这句里的其中一个单词。”兰波道。 “这样确实比较好懂。” 魏尔伦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他其实更想问“为什么不能让DGSS发现他能控制自己的兽性状态”,但眼下有更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这个问题不可能会得到什么好结果。 伤势没好,魏尔伦看东西的视野依旧有些模糊,走路的速度也很慢。 兰波便牵起他的手引路,二人沿着街边慢慢逛回去,并不着急赶时间。 有广播正在放送最近的新闻,“【……让我们聚焦德国柏林南郊三日前的爆炸事件:德国指控法国进行“战争报复”,国际社会则在质疑德国进行秘密武器计划??。尽管德国政府紧急声明称“该起事件造成的人员零伤亡”,以及“接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有关人士透露,此举为法国的蓄意报复”,但未能提供任何实质性的证据,且有目击者声称自己在当时远远看见了有类似恐龙形状的巨大物体在缓慢移动……】。” “【……多国怀疑这实为德国秘密研发新型武器的试验事故,而“法国袭击论”仅是转移视线的拙劣借口。法国外交部严正驳斥德方胡编乱造的指控,并质疑柏林所谓“零伤亡”说法的真实性……】” “【…目前,法德两国所在的东欧战线还在僵持阶段,不排除因此再次爆发冲突的可能……】” 听完这段新闻的兰波轻叹了口气,新闻发酵的速度比他想象得要快。 毕竟那场战斗的动静太大,想瞒下来是不可能的事情。 果不其然,到家没多久的兰波就收到了来自高先生的联络,要他与魏尔伦尽快来分部基地,对方已经在等着了。 不过,兰波先盯着魏尔伦吃完了医师开的药,又回房间乖乖躺下后,才动身出发。 看来法国高层也很关心这次任务的结果,才会这么急着找高先生要细节,而高先生又被催得匆匆来找他。 “大体结果我们都知道,德国的人工特异点研究必定是失败了的,” 高先生神情严肃,“但上面相当关心一件事情:你们是如何打败了那个失控的人工特异点?” “虽然你大概不清楚,但我们国家的研究员已经计算过,失控的人工特异点比任何龙卷风或……” “黑洞。” 当高先生又继续开口时,却因兰波的出声而提前止住。 “我们见到的那个怪物,它的攻击呈现方式是黑洞,夹杂着大量的高能光束。虽说主要攻击手段是黑洞,但缠绕在它周身的,还有某种相当恐怖的原始能量——虽然有人看见了大片漆黑的火焰,但那其实只是它被释放出来时顺带的余波。” “原来如此,这样就好理解了。” 高先生听得很专心,“那些研究员竟然拿各种术语来当作形容词,可真难懂啊,我还是头一次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呢。那么你和魏尔伦呢?是如何战胜了那样的危机?” “……很惭愧,其实我们并不算是战胜了它。” 兰波垂下眼睛,用一种庆幸略带懊恼的语气回忆起那惊心动魄的战斗细节。 “当时,我们潜入研究基地的行踪被发现,负责这个项目的研究员竟然选择直接引爆了这颗不定时炸弹。” “我只是依靠【彩画集】,外加魏尔伦的掩护攻击,一直拖到了它的躯体彻底崩毁。” “由于它本身就是失控暴走的特异点,躯体的构成并不稳定,且不断释放的能量不仅会破坏周围,同样能摧毁它自己。” “幸好我与魏尔伦的能力撑到了它躯体彻底瓦解的那刻,才勉强捡回一条命。” “魏尔伦最后还为我挡下了致命的一击,虽然身体没什么大碍,但眼睛受了些伤,正在安全屋内休养,因而不方便过来。” 这已经是兰波第二次在高先生面前撒谎,甚至比上次还要更显平静而稳重,挑不出任何破绽。 “原来如此,这可真是上帝保佑。” 高先生沉吟许久,又抬眼看向兰波,“我会如实向上面传达这些内容的,可以拜托你之后将这些内容再整理成纸质报告,尽快请联络员送过来吗?” “没有问题。”兰波应下。 “负责这个项目的研究员死亡,研究基地被彻底摧毁,德国这次付出的代价真是出乎我的预料。” 高先生没有怀疑兰波的说辞,而出朝他露出十分欣慰的笑容。 “你这次做得很好,我们短时间内都不必再担心德国成功研究出军用人工特异点,投放在战场上进行威慑了。听说英国那边原本对这份研究资料也蠢蠢欲动的,如今同样放弃了研究。” 毕竟研究成功的可能性太低,失败后的代价又大到难以估量。 他们误以为是法国将研究资料的核心部分藏了起来,殊不知他们拿到的也同样残缺,而真正成功的仅有由【牧神】创造出的唯一一例,已再无复刻的可能。 不过,这样也好,德国确实因此被震慑住了,在战争上的举动也变得格外谨慎,反而给了他们进攻的大好时机。 “接下来就安心休息吧,你将会得到一个很长、很长的休假。” 高先生站起身,笑着拍了拍兰波的肩膀。 兰波听出了他这句话里的意有所指,扭头看向对方的眼里逐渐浮现出诧异,“您是说……” “你的生日在下半年吧?” 高先生笑而不答,反而先提起另外一个话题——得到兰波应“是”的答案后,才继续慢吞吞说道。 “到那时,我也该让自己轻松些了,恰好上面对你执行任务的成果非常满意,连总统都没忘记你替国家抓出了‘一只肥鼹鼠’的功劳。” “除去年龄外,你是各方面都再合适不过的人选,本人也有这个意愿。” “因此,”高先生继续笑着说道,“我们商量过后,决定等你过完生日后,就将你提拔至DGSS特殊作战处的代理处长,军衔及待遇暂时等同于少校。” 高先生之所以先提了下兰波的生日,意思相当明白:说是【代理处长】,完全是兰波太过年轻,暂且还够不上这个职位的硬性条件。 等再过一年,兰波就可以彻底接任处长的职位,并在总统的看好与高先生的提拔下步步高升。 “万分感谢总统先生与您的栽培。” 这确实个很好的消息,兰波抚胸欠身,向高先生诚恳致谢。 “现在可以提前想想你未来的直属副手了,阿蒂尔。” 高先生笑呵呵的,看着这位自家后辈的心情也十分愉快。 “虽然我也可以直接给你安排一个,但果然还是你自己挑的更合心意些。司汤达的性子不错,虽然比较内敛,但同样很沉得住气;加缪的异能不适合出任务,本身就长期负责后勤文书类的工作,这方面是他擅长的;左拉的话……” “我的人选已经想好了,高先生。” 兰波趁对方沉思的空隙间出声提醒,也让令他从捏着下巴斟酌的动作中讶然抬头。 “什么,就已经决定了吗?” 高先生脱口问出这个问题后,反应极快,“你是在说,魏尔伦?” 兰波口吻笃定:“是。” “……不是我想泼你冷水,我亲爱的阿蒂尔。” 高先生叹息,“先不说他的能力只适合作战,光是看他的履历,就会有一群人反对——去年才从实验室诞生,不具备任何相关知识与技能,只完成过一次单人任务……这是一个对你来说非常重要的岗位,你确定要把它交给魏尔伦吗?” 兰波二次笃定道:“我确定。而且,保罗的学习与理解能力并不差,我不认为他在学习一段时间后,会依旧出现无法胜任这个岗位的情况。” “…………” 这次,高先生沉默了更长时间,才再次提醒他,“你与魏尔伦的关系并非无人知晓,倘若确定要用他,往后可能会被人攻击滥用职权……即使这样也没关系?” “是。” 兰波第三次笃定的回答道,没有半点迟疑。 连那双金眸也透着往日的温和却坚定,在此刻又变得格外固执,面对自己的长官同样半点不让。 “……真是败给你了,” 高先生揉了揉额角,发现自己确实拿这小子毫无办法,“看你这模样,魏尔伦可真是把你迷得不轻……” 听到这里,兰波反而失口否认,“…………这倒是没有。” ……要说也得是魏尔伦被他迷得不轻。 “没有?” 高先生放下手,眼含戏谑的看向这个被再三提醒都不肯改口的自家学生。 “你是想说,你选择魏尔伦没有半点私心,一切都是站在公平公正的角度,按照所有适格人员的客观条件投票选拔出来的吗?” 兰波:“…………” 他老老实实地承认了,“是出于我的私心。” 但这也是掩饰魏尔伦能够控制兽性状态的最好办法——与他一样放弃危险的前线任务,转向偏护卫性质的工作。 即使他其实并不需要护卫。 因此,兰波才在得知自己即将升迁这个意外的好消息后,毫不犹豫就选择了魏尔伦当他的直属副手。 只听从他的命令,平时协助处理他的工作事务及资源调配,出行时负责他的部分安全保障任务,紧急时刻可代行处长权职。 “你这样坦荡的承认,我反而没有话可以讲。” 高先生最后叹了口气,神情重新恢复严肃,“那么,你需要保证他在经过培训后,胜任处长直属副手这一工作,阿蒂尔·兰波。” “否则,我会连你也一起换掉。——就是这样。” 兰波复述完长官的最后一条命令,对正坐在沙发上紧张等待滴眼药水的魏尔伦说道。 他们此刻的姿势一上一下:兰波单膝跪在沙发上,一只手拿着倒过来的眼药水;魏尔伦则坐在沙发上,配合他指示的仰起脑袋。 魏尔伦还是第一次滴眼药水,感觉十分紧张——虽然他希望自己能表现得很好,但身体的本能太过抗拒,总是会在兰波挤下水珠的瞬间条件反射闭起眼,让它沿着面颊往下流。 兰波反复试了几次都不行,便开始尝试转移他的注意力,说有个好消息要讲给他听。 于是,他把自己与高先生的谈话都原样复述了遍。 魏尔伦已经知道的前半部分不提,但这最后一句,简直是明晃晃的威胁。 这也意味着,他在接下来的培训表现,对兰波的升迁之路至关重要。 仰头盯着那颗要坠不坠的眼药水,魏尔伦陷入缄默,甚至连目光都变得有点放空。 “…………” ……这不是更紧张了吗? 第53章 ——我滴。 见魏尔伦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愣住, 兰波眼疾手快挤了下眼药水瓶。 但对方的身体显然具备对不明来源物的自我防御本能,又下意识闭起了眼睛,让那滴液体顺着眼尾流淌出一道痕迹, 又被兰波用拇指轻轻拭去。 手上的动作依旧既稳又轻柔,就是脸上的表情有点心累。 对这场任务千算万算,也没算到结束后给魏尔伦滴眼药水才是难度最高的环节。 “…眼睛往左上看,别盯着正上方的眼药水瓶。” 再次给魏尔伦滴眼药水失败,兰波只好又温声提醒道。 “不行,眼角的余光能看见那个轮廓……” 魏尔伦一直保持仰起头的姿势,看上去十分乖顺。 然而, 即使他放在大腿上的双手都紧捏成拳头,也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睛能在液体滴落的一瞬间不闭起来。 不如说,以往对于反应能力的训练在此刻反倒成了累赘, 令魏尔伦的肌肉本能比头脑的思考速度更快,在眼睛都没反应过来之前控制眼睑先一步闭紧。 每一次成功闪避掉眼药水的时候,都仿佛能听见魏尔伦的身体擦了把汗, 对他的主人得意地说“哼,不用谢”。 兰波:“………” 他同魏尔伦的身体本能斗争了半晌, 浪费眼药水数滴,依旧没有成功。 在兰波思考是否再想点别的办法时,放在茶几上的座机响了。 它是兰波他们搬入这栋房子时的标配,专门用来接公共服务通知、服务预约及账单查询等非敏感来电的内容, 平时极少响起。 因此,兰波停了片刻,才维持下半身姿势不变,仅略歪了些身体,伸手拿起听筒的同时按下免提键。 “嗨——我亲爱的阿蒂尔——” 一声超欢快的招呼立刻挤满了这间不大的公寓, 仿佛化作只摇着尾巴的小狗,转眼间就叼着立体音响蹿遍整个客厅,让这声音环绕在兰波身边。 也成功让兰波一瞬间就变得面无表情。 “福楼拜,你最好给一个不得不打【外部电话】联络我的理由。” 比起对方的格外欢脱,他的语气既冷又平静,特意在外部电话这个单词上咬了重音——鬼晓得对方是怎么拿到电话号码的,这根本不是他们平常交流时该使用的方式! “哎呀,当然是我结束完善后工作,立刻迫不及待打电话来向你确认啦!” 福楼拜笑眯眯的,声音更是立刻变得充满揶揄,就像忽然将嘴凑话筒更近那般,将音量也压得低了些许。 “猜猜我用【兰蒂斯特】这个身份时,那些人背地里都喊我什么?” “……我不想知道。” 兰波口吻硬邦邦的回绝道。 “平常完全看不出来呢,我亲爱的阿蒂尔原来这么会玩,” 福楼拜发出了一连串相当愉快的笑声,“在德国佬那边,真正在养病的兰蒂斯特少爷的风评已经被你干到负一百了吧?会不会找你算账啊?” 兰波:“………” ……果然又是来看他笑话的,而且都等不及走组织内线,直接打电话上门了。 坐在沙发上的魏尔伦视野仍旧模模糊糊,望着半晌都不想开口回应的兰波,实在有些想笑。 但他并不觉得那些“花样”是对身体的折磨,反而为兰波对他从始至终的注视而感到某种格外安心的满足感。 兰波一直都很有分寸,并没有让他真的受过伤。 不如说,魏尔伦甚至会感到有些遗憾——他与兰波真正的【更进一步】仅有一次,只在他为生日许愿的那晚被对方实现了。 可那种亲密无间的感觉真的很好,他并不介意再多来几次。 魏尔伦短暂的走了会神,又被福楼拜的声音拉回注意力 “当然啦,你是知道我的,阿蒂尔,我从来都很看好你们两个,也很愿意成为你们的婚礼伴郎,” 福楼拜太清楚自家同僚的性格了,便又笑着自顾自继续揶揄道。 “不过嘛,你是不是也要体谅下那位才刚满一岁的漂亮小男孩,不要一开荤就急吼吼地玩这么花,把易容成你家小男孩的布耶都听傻了眼——他可是个正经的老实人!当然,连我刚听到时也大为惊叹……” ——咔嚓。 兰波绷着脸,冷酷挂断电话。 他原本只是打算用点特效妆、再对着窃听器放几段提前录好的音频就糊弄过去的,但魏尔伦对他许愿了假戏真做。 而他好像真的有些栽进去了,竟然会如此纵容对方的意愿,甚至不惜打破自己的原则。 魏尔伦呢?他才从实验室诞生一年多,甚至还彷徨于对自我身份的认知里,根本不可能认识并理解到在人类之间的基础关系之上,还存在着某种更深刻的情感。 连抚慰乃至上床这类的事情,对魏尔伦而言,大概只是【追求肉丨体的愉悦】及【追求肉丨体更多的愉悦】这般区别。 但对兰波而言,一步比一步更深入的他再面对魏尔伦望过来的目光时,已经无法再将那些行为看作普通的、更具引导性质的奖励,而是缠绕在身上的无形丝线。 他会不由自主的往魏尔伦身上投注比之前更多的视线与精力,关心他的一举一动,发自本能的为他着想。 倘若这些行为都得到了对方在一无所觉下恰巧给予的正向反馈,就意味着他的感性会陷得更深。 他可以用理性压制,却没办法说服自己的本能为此感到愉悦。 萌芽的感情就是这般不讲道理。 而他因此而逐渐越界的支配欲,同样正烧灼如烈焰。 挂断福楼拜电话的兰波面色平静,重新看向魏尔伦——后者正为最后那段话而忍不住的笑,显然又想起他们回来检查身体时遇到的那位医师。 “如果你乖乖不动,” 兰波举着眼药水瓶的手相当稳,边逐字逐句对专注听他讲话的魏尔伦说道,“就有机会再次实现那个生日愿望。” “——!!” 原本对此不抱希望的魏尔伦慢了半拍才理解兰波的意思,顿时瞪大了鸢眸,圆溜溜的,透出难以相信对方会同意的情绪—— 滴。 这次,兰波终于将眼药水顺利地滴入魏尔伦眼中,而后者的身体反应还停留在震惊上,愣了几秒才想起来眨眼睛。 多余的眼药水又开始溢出眼眶往外流,被魏尔伦主动抬手抹去。 眼睛里第一次进眼药水的感觉有点刺激,但还在能够忍耐的范围内。 “习惯第一次,后面就不会再这么困难了。” 神情平淡的兰波拧紧瓶盖,将眼药水放回医药箱里。 “等下,兰波,” 魏尔伦急匆匆伸手拉住兰波正要起身离开的衣角,语气与表情都格外期待,“你刚才说的是真的?我有机会?” “当然,我不会对你撒谎。” 兰波泰然应下,好像他们刚才讲的只是一件关于喝水吃饭之类的小事。 “但是,你之前还不愿意,” 魏尔伦有点想不明白,苦恼拧起眉心,“就好像不希望我接触这个。” “嗯,关于这点,我确实需要认真向你澄清一下。” 兰波语气温和的继续说道,“我之前对你的说法是【等我能听出你的话里没有用上honey trap的时候,我就会答应考虑更进一步的事情】。” 实际上,有机会的是他才对,而不是尚且对感情懵懂的魏尔伦。 虽然只要兰波愿意,这段不太健康的肉丨体关系可以无休止地进行下去;魏尔伦很乐意听他的话,对一些更激烈的玩法也不感到排斥,而他可以哄骗着掌控对方更多。 但兰波已经思考了很久,该如何在不使魏尔伦感到难过的情况下,向对方传达他真正的想法。 他并不打算只是贪图一时欢愉,更不是会逃避责任的类型。 “但事实是,这句话所指代的关键并不在于你是否有对我使用honey trap,而是一种更微妙的、难以形容的感情——喜欢,或者说,爱。” 被欺骗着“甘愿”、“产生爱慕”,甚至因此而诞生的虚假感情,并不是兰波所追求的——或者说,是他作为特工伪装过太多身份后,最鄙夷且不齿的一项行为。 “保罗,你有没有想过?你对我会产生亲近感、会依赖我,或许只是因为我是你第一个会如此亲密相处的人;而想要与我做的那些事情,也只是因为你能求助的对象除我以外,没有第二个人。” 不论是最初单纯的追求快乐、或是后来治疗失眠的特殊办法、乃至被克莱芙蛊惑到的“更进一步”,对于社会化认知并不强的魏尔伦而言,都像是某种好用的工具。 他或许会因此感到些许羞赧,但从本质角度出发,魏尔伦不会将那些事与感情联系起来,只会单纯且直白的认定“我与兰波做这些事情感到愉快”,便执着地向人索求更多。 说到这里,兰波的话语里带上了些许歉意,似乎很惭愧是自己在任务中太过追求高效率,反而使得他在监狱那晚给对方开了个坏头。 “在这点上,我也一直在思考是否需要对你说得更清楚些。” 兰波轻轻叹息,“如果说之前做的那些姑且算作是在指导并帮助你,但在这次任务的执行期间,已经明显朝失控的方向发展——不只是你,还有我。” “保罗,我需要你思考清楚的是,在有些时候,做【更进一步】的事情并不意味着仅是追求肉丨体的愉悦,更重要的是等你经历更多事情、体会过各种复杂的感情后,仅愿意对唯一一人说出口的【爱】与【忠诚】。” “我现在说出口的【爱】不算?” 魏尔伦一直都静静听着,直到最后才对兰波问出口。 “你认识的人还太少,唯一亲密接触过的更是只有我,还难以理解这个单词的真正含义。” 兰波失笑,注视着他的那双眼眸始终柔和,像透过沉沉雾霭的灿金暖阳。 “我唯独不希望你在未来会对此感到后悔,保罗。” “………” 魏尔伦的视力仍旧模糊,看不太清关于兰波的细微表情,只能从那话语中分辨出极柔软的情绪,藏在每一个发出的音节与单词里。 这静默的对视过了不知多久,魏尔伦才率先开口。 “这不公平。裁判员是你,就算我理解了什么是【爱】,你到时也可以说我没有。” 即使看不清站在对面的人,他也认真看向对方,将这些话说出来。 “况且,我从来没有说过那些事情和谁做都可以——如果你说我不理解【爱】,那么。就等于承认我现在知晓什么是【忠诚】,兰波。” 魏尔伦单手抚上自己胸口,指尖正在感受那颗炽热的、跳动的心脏。 “我只愿意为你下跪。” 第54章 “称呼?” “…阿蒂尔·兰波。” “性别?” “…男。” “年龄?” “…………你这是在做什么, 克莱芙?” “哎呀,难得能见到老朋友来找我预约心理咨询呢,人家想走个正式的流程嘛。” 终于是坐在自己办公室里接待兰波的克莱芙笑嘻嘻冲他眨了下眼睛, 收起手里的客户资料表,“我之前看你的心理状态好转很多,怎么会突然过来?” 抛开在DGSS任职的特殊工作以外,克莱芙的普通身份同样是挂靠在社会服务机构里的专业心理医生。 虽然薪水很低,但那些社会服务机构的自由度比较高,她可以动辄请一个长假去出任务,理由则宣称出国旅居或者陪伴家人之类, 也不会有什么人怀疑。 依照通常的规矩而言,特工之间只会在需要搭档出任务时才碰面,平时都是尽量避免联系, 甚至互相连通讯方式都不应该有。 但众所周知,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何况DGSS的成员都是异能者, 相对特殊的身份使他们天然会对同事产生好感,进而发展成为私交也相当不错的好友。 尤其是他们这批, 当时也是一起被高先生招募进来、并一同接受训练的。 因此,对于兰波能找到她这里来,克莱芙倒也并不显得特别意外——甚至相当开心。 哎呀呀,这可是阿蒂尔·精英特工·兰波先生第一次有事来找她呢! 克莱芙用力拍了拍身上的白大褂, 将那些小饼干屑都掸掉后,又翻好半竖不竖的衣领;紧接着,她再喝了一大口水,清了清嗓子,刚打算说话又想起什么, 拿出小镜子确定自己牙缝里没有午餐的食物残留,才重新看向兰波。 上半身也坐得笔直,力求一个良好的精神面貌与专业的工作态度。 兰波:“…我不是第一次见到你,克莱芙。” 大家满身是泥在训练场地里打滚的模样都见过了,还会在乎这点细节吗。 “别在意,我这是情不自禁想要表示一下心里的激动,”克莱芙身体前倾,“所以,你来找我是因为漂亮小男孩的事情?哼哼,我可是听福楼拜说了哦……” 一听连克莱芙也知道了这件事,兰波只想叹气,“他究竟跟多少人说过了?” 说好的任务内容绝对保密原则呢。 “哈哈哈,那我可不清楚了。” 克莱芙发出一连串格外暧昧的笑声,“不过嘛,福楼拜当然不会告诉我他去哪里做了什么,他只跟我说你和漂亮小男孩的关系已经更进一步咯——怎么样,感觉怎么样?” “……很好。” 兰波坦然承认了自己的感想,反而令克莱芙的表情有点呆住,就像是忽然看见枯枝开花,难以置信的眨巴了两下眼睛。 “所以,你是来找我当伴娘的。” 半晌,克莱芙笃定开口道。 兰波:“………不是。” 这两个人怎么回事,一个想当伴娘、一个想当伴郎——再加上客串神父的雨果先生,说的好似他只要想,立刻就可以去教堂举办婚礼。 然后被真·神父挥舞着圣经打出来。 ——玩笑般的联想画面暂且放到一边,兰波冷静看向克莱芙。 “任何联络手段都会留下痕迹,因此我特意亲自前来找你。”他说,“我已经能确定自己的想法,但对于魏尔伦的心理状态评估,你比我分析得更专业。” 克莱芙认真听着兰波的话,带着笑意的表情逐渐收敛,逐渐严肃。 “你的意思是,希望让我透露前几次关于魏尔伦的心理测试结果给你,即使这是严重违反规定的行为?” “没错。”兰波承认。 “………这下真的让我惊到了,兰波。” 克莱芙睁大眼眸,对此感到相当难以置信,“不是因为你来找我,而是因为你为了魏尔伦来找我。” “这也不是多么难以理解的情况,”兰波淡淡道,“你是心理专家,不需要我解释什么,已经能分析出很多东西了。” 从魏尔伦第一次接受心理测试开始,就是由克莱芙主导。 而兰波的陪同参与也让克莱芙察觉到了他在心理上的转变,从冷淡剥离自己的情绪到逐渐被触动,甚至从对方身上获得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平和感。 他的心理情况确实好转了,可那更多是通过不正常的相处模式,而他是那个唯一占据主导地位的人。 如果是一年前的他自己,兰波自然可以冷漠的说“这样倒正好,我本来就希望完全掌控他”。 但如今的兰波,无法再笃定自己可以再完全剥离情感的看待魏尔伦。 他会付出信任、会给予守护、会纵容、会妥协,哪怕在面对特异点暴走的绝境时,他也不会感到恐惧与踌躇。 而令人欣喜的是……这份付出,并不是单方面的。 上个任务,魏尔伦还没来得及从他这里了解袖箍的作用,却先一步愿意为了他牺牲性命,从头到尾也不曾犹豫。 兰波没有对魏尔伦说起过,他在听到魏尔伦让他念出解放式时,内心所受到的莫大冲击与震撼。 有人愿意为了他而死。 “是啊,当然,”克莱芙轻叹,“从一开始,你愿意将自己的名字送给他,我就该预料到这点。” “…………” 沉默了片刻,兰波才缓缓摇头,“在送名字给他时,我并没有想过会有今天。” “感情本就是比理性更要难以捉摸的东西呀,我亲爱的阿蒂尔。”克莱芙双手交叉撑着下巴,朝他微笑起来。 “你已经彻底栽啦。” “或许是这样。” 兰波没有否认,那双以往积郁着寒色的瞳眸如今也染上些许温润,变得像琥珀或是蜂蜜那般澄澈又清甜了。 “所以,你今天来找我,是想知道魏尔伦是否自愿、或是出于你的控制而形成对你感到依恋的边缘型人格倾向吗?” 克莱芙脸上的笑意进一步扩大。 边缘型人格障碍,是指因各种或人为或遗传等因素导致的人格缺陷,在情绪、自我认知、人际关系及行为等表现上极不稳定,需要格外注意并进行治疗。 但相对的,边缘型人格倾向没有这么严重,可能会对个体的身份认同感到混乱、意图从酒精、奢靡、药物滥用、性以及其它极端行为获得存在感或缓解空虚的心理问题。 也可能体现在情感方面过于依恋某人,通过从对方那里获得认可,进而来获得自我内心的满足感。 “嗯,”兰波说,“我知道上面对魏尔伦的心理细节并不感兴趣,只想确认他是否还能继续为政府工作。但我……” 最后那句话只开个头便逐渐停了,他垂下眼,看着自己交握在桌上的十指。 “——好啦,原则上来讲,我是不能透露任何客户的资料给任何人的,何况还是汇报给上面。” 克莱芙没有等兰波将话说完,而是自顾自拉开手边的抽屉,从里面抽出一沓纸。 “但是呢,这里有一份没署名的病历本,是谁的资料呢,好难猜呀——反正没有名字,看个五分钟也没关系吧——” 她笑眯眯说着这些话,将那份资料放在桌上,朝兰波的方向推了推。 “我可不是故意没有上交的哦,原文件都在档案室里存放着。” 克莱芙朝露出惊讶反应的兰波俏皮眨了下眼,“这些是福楼拜和我说完后,我觉得你会需要到这些,专门仔细回忆后默写下来的。” 哼哼,可别小看她这个心理专家! “感谢你,克莱芙。” 兰波笑起来,诚恳的对她说道。 他迅速看完那几页纸,对上面一些重点内容做出标记:【严重的个体身份认同障碍】、【中度自我厌弃与焦虑,不排除向重度发展的可能性】、【社会通俗道德观念淡漠】、【对外界高度戒备】、【唯一情感依附】、【依恋模式异常】、【情绪表述能力异常】、【潜在的偏执与过激观念】…… 都是些相当糟糕的形容词,但只要确定魏尔伦在表面上还能正常“运转”,政府就可以判定为合格,继续要他为法国服务。 “实际上,就与你同样,魏尔伦的这些症状也在逐渐好转。” 等他看完后,克莱芙好奇道,“真奇怪,我本来以为你们各自的症状都会加重的。毕竟你在面对激烈情绪的处理上更倾向于冷漠剥离的方式,而一些过度理性的强迫性丨行为会加重魏尔伦的焦虑、不安及自我厌弃心理……” 确实,克莱芙说的一点都没错。 兰波放下那几页纸,在心底缓慢舒了口气。 甚至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按照这几张纸的顺序看下来,情况反而一点一点变好了——无论他,还是魏尔伦。 莫非是他在得知手札上记载的未来后,想要尝试彻底的支配魏尔伦,反而因此给予了他几乎全部的关注与精力,导致双方都获得了正向的情感回馈? 兰波有些哑然。 他没有回答,但克莱芙大概猜到了什么。 “如果现在的相处模式没有问题,就这么继续下去也未尝不可,”她笑着说道,“没有哪条规矩定下了【正确的感情应该是这样的】,每个人追求的答案都有所不同。” “只要你们互相认可,它就是最合适的。” “但是……” 兰波欲言又止,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在听到魏尔伦那句话后,才惊觉自己的培养方式好像出了点问题。 他希望将魏尔伦的心理状态引导到更健康的位置上,在这世界体验过更多事情后,再来确认与他的感情问题。 甚至为此而违背DGSS的规定,私下来到克莱芙拿到关于魏尔伦的心理报告,以确定之后的纠正方向。 “你现在的情绪比照顾小孩的波德莱尔先生还紧张,” 克莱芙笑眯眯道,“容我再次提醒,魏尔伦拥有与你同龄的认知能力与思考能力,他的身体或许是出自实验室的科技制造,但思想与普通人类并没有区别。” “……波德莱尔先生什么时候有的小孩,我怎么不知道?” 兰波对后一句话避而不答。 “在护送雨果先生返回战场的途中捡到的,叫什么来着,阿尔丰斯·都德?” 克莱芙摊了下手,“也是异能者,但年龄有点小,连自己的异能都还不太会控制,波德莱尔先生正在手忙脚乱的照顾他呢,哈哈,你真该听听他那一箩筐的抱怨,雨果先生都被烦得不行。” 听到有名的花花公子波德莱尔先生惨遭小孩绑架,兰波的唇边也露出笑意。 “或许你说得对,我不该这么紧张。” 兰波站起身,“眼下的魏尔伦并没有任何不愉快,我何必打着为他好的言论,平白搅乱他的心情。” “等到他年龄增长,对这份关系提出质疑的时候,我再放手也不迟。” ………… 踩着暮色的兰波回到家,正要伸手时,门已经提前一步被打开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 魏尔伦尽力压平自己的声音,让它以一种轻松的口吻被呈现给对方。 “我一个人尝试过了,怎么也点不好眼药水。” 他的目光还有些虚焦,但在努力睁大眼睛,猫似的圆溜溜,像控诉又像埋怨——但很轻很轻,就像收起了爪子的肉垫,挠人也不会觉得疼。 “抱歉,我去了趟克莱芙那里,咨询她一些问题。” 兰波歉意摸了摸他的脑袋,“到沙发上坐好,我马上就过来。” 去克莱芙那里?魏尔伦还记得她是个心理专家,之前尝试教过他honey trap,但随即就被兰波无情拆穿,半点也没用上。 兰波为什么要特意去她那里问问题?因为他们昨天的对话吗? 魏尔伦有点坐立不安。 虽然昨晚的兰波依旧睡在他身边,而他的身体状况也暂时用不到“特殊疗法”就能入睡,但他依旧开始担忧起来。 兰波不会想要向克莱芙询问结束他们之间相处关系的办法吧? 抑或觉得他想法有问题,需要纠正? 但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任何问题,眼下的一切都令他感到安心且愉快,失眠的情况也在好转…… 如果能和兰波更进一步,他会感到更加开心…… 魏尔伦抿紧嘴唇,想要观察不远处的兰波在做什么。 可他现在的视野太模糊了,只能看清近距离内的东西,稍微远一些的物体都会变成晃动的重影,像隔着层装满水的磨砂玻璃。 看久了还容易头晕,令他被迫闭起眼睛休息;再睁开时,就发现兰波拿着眼药水站在他面前。 另一只空着的右手掌心朝上,看不清捧了些什么过来。 “我为昨天说你还不理解什么是【爱】而向你道歉,保罗。” 兰波的声音十分温和,“就像【忠诚】一样,每个人也拥有对【爱】这个单词的特殊理解,我不该固执地将我的理解强行施加到你身上。” 没想到兰波会向自己道歉,魏尔伦的鸢眸又因为惊讶而变得圆溜溜的,十分可爱。 “不过,既然你觉得现在的感情是【爱】,那么你就先这样认定也没关系。”兰波继续说道。 “等到你以后发现自己【不爱】了,可以随时再告诉我。” 要让魏尔伦来理解他的“爱”或许有些困难,但魏尔伦一定能分得清自己对他的“爱”与“不爱”。 “…………我不会。” 魏尔伦对最后这句话有点气,甚至向兰波蹙起眉毛表达不满。 “不急,我还有很长时间听你的答案。” 兰波微笑着对他晃了晃右手。 “我之前答应你的,如果你乖乖滴眼药水,会有机会再实现一次生日愿望。” “这里有十张叠起来的小纸条,每天滴完眼药水就可以抽一次。” “如果你能抽中写有字的那一张,等伤势痊愈后,就可以凭一张纸条,找我换取一次愿望实现的机会。” 第55章 “每天抽的纸条都是十张吗, 还是都从剩下的纸条里抽?” 魏尔伦只能看见兰波掌心里那些雾白色的重影,但不妨碍他跃跃欲试。 “我会准备新的十张,”兰波欣然答道, “你每次都拥有相同的几率。” 难怪兰波说的是有机会。 魏尔伦还是第一次与对方玩这个游戏,那份紧张与期待几乎要从他绷紧的表情里溢出来,似乎非常担心自己今天没有抽中,白白浪费一次机会。 成功让兰波滴完眼药水后,他用手指轻轻扒拉躺在兰波掌心的那十个纸团,整个人都是如临大敌的架势,就好像挑的不是纸条, 而是随时要爆炸的地雷。 那双眼眸的鸢色虹膜很淡,带着点要坠不坠的剔透水光,眼角还有点泛红。 配合那副格外凝重的肃穆表情, 莫名有点可爱。 兰波想笑,于是便放松的弯起嘴角,看着魏尔伦努力睁圆鸢眸, 试图透视出能换取愿望的那张中奖纸条。 可惜他在普通状态下的异能表现是重力操纵,可以控制纸条像炮丨弹一样射出去杀敌, 却不能隔着纸看穿里面究竟有没有写字。 来回挑了好一会儿,他才用谨慎地指尖捻起其中一张,收到自己手心。 “我要这张。”魏尔伦笃定道。 “不拆开看一眼吗?”兰波便收起剩下的九张,笑着问他。 “不了, ”魏尔伦说,“等最后再一口气拆开。” 这样的话,如果中途他运气不好,没有抽到写着字的纸条,也不会反复感到沮丧。 “好。” 兰波依着他的决定, 没有要求必须当场拆开——左右他在所有的纸条上面,都写了字。 嗯,这份惊喜还是留给最后把纸条全部拆开时的魏尔伦吧。 不得不说,兰波的方法十分有效,魏尔伦迅速就习惯了滴眼药水,身体也不会再排斥得下意识闭眼睛。 为了让魏尔伦好好养伤,兰波给客厅的窗边添置了把藤编的躺椅,底部是一个圆润的弧形,躺上面就可以像跷跷板那样来回摇晃。 魏尔伦意外很喜欢这把躺椅,会趁着好天气躺在上面晒太阳,放各种语言的电台锻炼听力。 兰波坐在另一把椅子上,看着书陪他。 在某些时候,魏尔伦会忽然问兰波一些他听不懂的单词或句子,但后者每次都能回答得上来,解释得简单易懂。 偶尔,兰波也会发现电台都播完了,魏尔伦都没有动手换台的意思。 每到这时,他就能看见魏尔伦已经眯起眼,在他身边睡得格外安心;明亮而温暖的阳光在他的浅金发丝与肌肤上折射出极为柔软的淡淡光晕,仿若神明眷顾祂爱的信徒。 兰波慢慢收回目光,好似担心这样也会惊扰了对方难得的小憩。 望着什么也没有摆放的窗台,他若有所思。 或许,可以买几盆花回来装饰一下。 在没有任务的时间里,他们的生活节奏也慢下来许多,倒真的像是普通人在生活了。 没过几天,走出卧室的魏尔伦就看见窗台上多了几盆明黄色的小花,在冬季仍旧热烈地簇拥绽放着。 由于视力模糊导致的重影,乍一看更是仿佛将整束阳光种在土里,鲜艳极了,也漂亮极了。 凑近些,还能闻见淡淡的香气。 “是香水茉莉,一种在冬天到春天开的花。” 兰波正在厨房煎牛排,边用余光注意着魏尔伦的一举一动。 “听老板介绍是不怎么需要关照也可以长得很好的花,我就买了几盆回来。” 抱着花盆回来时还遇到了住在楼上的奶奶,相当热情的拉着他说了会话,还担心之前好长时间没见到他,是不是出事或者被抓去前线当兵之类。 战争陷入互相比拼损耗的僵持阶段,有民间传闻称政府已经考虑将征兵年龄进一步放宽,搞得人心惶惶的,青壮年都不敢走在大街上。 兰波专注听着她絮叨,逐一认真的回应。 他用类似“去当学徒了”的借口成功遮掩过去,并再三向她保证自己不会被随便抓走。 [战争还要打多久呢?] 面对奶奶的满脸忧愁,兰波只能沉默以对。 如果以手札为准,战争至少还需要三年结束——而且是一种相当出乎意料的方式结束的,那个组织里的人被统称为【七个背叛者】。 如果能将战争结束的时间提前一些…… 兰波的思绪走神片刻,又被魏尔伦的声音拉了回来。 “原来如此,它们开的很漂亮。” 窗台边,他正笑着转头望了会在厨房里忙碌的兰波,又将目光落在那几盆盛开的香水茉莉上。 “兰波的眼睛颜色很像这种花。” “不对,我是因为像你的头发颜色才买的。” 魏尔伦自言自语说了这么一句,被端着牛排从厨房走出来的兰波否认。 “不对,是你的眼睛颜色更像。” 魏尔伦难得据理力争,令兰波哑然失笑。 “我不要和你玩这么幼稚的拌嘴游戏,过来吃饭。” 虽然魏尔伦才刚过一岁生日,但他可是实打实生活了十几年的。 同样由于魏尔伦的伤势,他暂时没办法下厨了,只能乖乖坐在餐桌旁等兰波开饭。 兰波分别将牛排与奶油蘑菇汤端上桌后,又打开了客厅那台已经落满灰尘的电视,打算在吃饭时顺带听些新闻。 不过,他还是有点不放心地看向拿起刀叉的魏尔伦。 “不用我帮忙切好吗?” “我没问题的,只是区区视力模糊而已。” 不想要连这点小事都被照顾的魏尔伦自信十足,左手先对准餐盘里褐乎乎的那块牛排一叉子下去—— 铛。 那把餐叉精准贴着牛排边缘,杵在了光滑的瓷碟上。 “……” 兰波轻咳了声,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看见,刚才也没有差点想要笑出声。 魏尔伦抿紧嘴唇,显得有点不服气。 他默默将餐叉往右边移了些许,终于插在那块牛排上;又谨慎地让右手拿着的那把餐刀落在它旁边,慢慢施加力道、来回切割,将一小部分从牛排上分解出来…… 很好,成功吃到第一块。 魏尔伦咽下口中的食物,刻意对兰波露出略带得意的骄傲表情。 随即,他又对这样的自己有点无话可说——是不是有点太幼稚了啊,就像兰波刚才讲的那样。 可魏尔伦清楚自己的心情真的很好,连一点小事都能让他的嘴角无意识上扬,该有的表情管理几乎忘了个干净。 兰波同样为朝他邀功般看过来的魏尔伦笑了起来,又想起他眼下看不清自己的表情,便跟着开口夸赞一句。 “做得很好。” 听见这句,魏尔伦捏着刀叉的手指条件反射蜷曲了下,连带声音也有点哽住似的,过了片刻才闷闷抗议。 “……你不要在这种时候用这句话。” 那些在视野内晃动着的地毯花纹,汗水沁进眼睛里的轻微刺激,既甜蜜又苦闷的喘息、耳畔带着笑意的一字一句,忍耐到极限后被允许释放的快乐……一瞬间涌现出的记忆鲜明而活跃,几乎要将他拽回那些粘稠的、旖旎的美妙夜晚。 以及最后总是响起在他头顶的,含着温和笑意的抚摸。 ——你做得很好。 在魏尔伦这里,兰波说出这句话的含义已经越来越微妙,快要不能用正常态度去对待它了。 兰波被提醒了这么一句,才想起前段时间的他用着【兰蒂斯特】的身份,到底对魏尔伦做了多少“坏事”。 …………因为在养伤,魏尔伦甚至还没有发现其中有个后遗症有多要命。 到时候,可能会瞪他也说不定。 兰波边走神想着,边温声应了句“好”,答应魏尔伦不会再将它用在这方面。 听到兰波这么配合,魏尔伦紧绷的肩膀也重新放松下来,低头继续与牛排战斗—— 铛。 再次插空的魏尔伦对着这块在视野内不断晃动的牛排缄默片刻,终于缓慢抬眼,与同样在关注这边的兰波对上目光。 “——噗。” “哈哈哈……” 二人都没忍住,低低的笑声在这间公寓内荡开,过了好一会儿才随着窗台摇曳的香水茉莉而缓慢散尽。 在阳光静静洒落、气氛融洽的室内,连吹起的那些许寒风也显得柔和无比。 “帮我切吧,兰波。” 魏尔伦主动将自己的餐盘往兰波那边推了推,自己也放下刀叉,改成用勺子。 “好。” 兰波也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小碗,替魏尔伦将牛排仔细切成小块,又放回他的面前。 会愿意向他人寻求帮助,魏尔伦的心理问题确实在逐渐好转。 哪怕现在的情感依附只有他也无妨,毕竟,他自己也强不到哪里去。 但他们都在逐渐变好,这就够了。 ………… 在精心静养下,魏尔伦因解放兽性状态而造成的伤势痊愈得很快。 那些鞭伤与绳缚的痕迹同样在逐渐淡去,由深转浅,如今只剩数道淡淡的红痕,藏在暖和的居家服下。 只有在晚上和兰波一起睡觉时,脱去衣服的身体才会将那些淡红的淤痕都暴露出来,被冷白肌肤一衬,倒变得极为醒目起来,像一次又一次被盖上所有权的专属印记。 另外最值得一提的,他的视力也在一周后重新恢复正常。 虽然这么说可能会让兰波生气,但魏尔伦其实希望自己的视力好得慢一些,最好能让他再多抽几张纸条。 可惜兰波的观察力很敏锐,只让他收集到了九张纸条。 到目前为止,魏尔伦还一张都没有拆,全部都收在抽屉里——在兰波宣布抽纸条游戏结束的此刻,也终于到了拆它们的时候。 晚饭过后,兰波坐在烧得暖烘烘的壁炉旁看书,魏尔伦则独自返回自己的卧室。 那些纸条堆在眼前,像一座小山包,让魏尔伦又开始有些紧张。 不知道里面有多少张写着字的纸条。 如果真的运气很差,他一张也没抽到……不,先不要想象那么悲观的未来。 魏尔伦先挑出一张,带着砰砰直跳的心,用两只手小心将纸条展开。 [一个愿望]。 太好了,抽中了一个! 他的唇角抑制不住地扬起,开心的将这张纸条放在一旁,又仔细挑出第二张。 [一个愿望]。 第三张。 [一个愿望]。 …… “——兰波!” 壁炉里的火焰似乎都因这声呼唤而剧烈摇晃了瞬息,伴随着几许溅落火星的轻微爆裂动静。 “嗯?” 兰波从书里抬起视线,就看见魏尔伦手里拿着一张纸条出了房间,气势汹汹地朝他这边走来。 “终于发现了?” 他的眼底浮现出笑意,但换来了魏尔伦在用整张脸向对方表达控诉的回应——因为表情做过了头,看上去甚至还掺杂着几分委屈。 “你要是早点告诉我其实所有纸条都写了字,我就不用担心这么长时间了……!” “我还以为你会每天都拆开,这样的话,第二天或者第三天就会发现吧。” 兰波笑起来,“结果你说要留到最后,我就决定不告诉你了。” 魏尔伦哽住:“…………” 多少暗示他一下也好啊。 很生气,但又很高兴,这种复杂的情绪还是第一次体验到,同样是兰波才能带给他的。 况且,他本来就希望自己能每张都抽到写有字的纸条,兰波甚至也实现了他这个愿望。 “也不是说这样不行……” 结果,魏尔伦只能泄气般半跪在兰波面前,将手中那张写有[一个愿望]的纸条放在后者摊开的书页上。 而后,那双温润的浅色鸢眸自下而上看着人,在焰火的映衬下极为漂亮,又透着点不甘示弱的锐意。 “我申请今晚使用一张。” 第56章 壁炉里的火焰又跳动了一下。 安静注视了魏尔伦片刻, 兰波合上手里的书,连带将那张纸条也夹在里面。 “你的伤势才刚好,保罗。” 落在魏尔伦身上的金眸温和, 透着几分哑然失笑的包容,“再多休息两天也没关系。” 兰波只当魏尔伦是发现自己被耍了后不服气的回敬。 谁让他只表示“有机会抽中写着字的纸条”,却没说其实所有纸条上都写着字——100%的机会怎么不能算是【有机会】? “我已经休息够了,这两天完成基础体力训练时,你还亲口对我说[状态恢复得很好]。” 魏尔伦很坚持,“我可以的,没有什么问题。” 倘若换个普通人说出这些话, 绝大部分人都会将这家伙当成一个猴急的色丨鬼,或是对相关体验懵懂无知、决意要证明自己的青涩少年。 但魏尔伦两者都不是。 除去真正做了的那一次外,他在sOx上的体验次数已经不算少;甚至在上次任务里时, 还接受了好几种刺激过头的新玩法。 因此,他应该早已被兰波带着摸索清楚了自己的极限,快乐与苦闷都被逼上过几近崩溃的边缘。 在这方面, 兰波总是更占据主导地位,也更擅长占据主导地位。 就好似他们都各自处在最安心的位置上, 互相向对方发出无声的亲密邀请。 并不是单纯沉溺在肉丨体的欢愉里,而是追求与对方共享的这份亲密关系——方式越亲密,就越感到安心。 倘若换一个人来邀请魏尔伦做这些,或许有着比兰波更好的技术与经验, 照样会被后者眼也不眨地杀掉,连一个字也不会想多听。 但在面对兰波时,他却可以直白且真挚地索求着,“我想要你”。 “我想要你的触碰”。 “我想要你的夸奖”。 “我想要你的注视。” ——“我想要你拥有我的一切,正如我将拥有你的”。 仅有他们两个人所在的静谧夜色里, 一切都将被毫无保留的互相分享,苦闷、欢愉、不安、满足。 与魏尔伦对视数秒后,兰波轻声向他确认,“你确定吗?” “我确定。”魏尔伦毫不迟疑的回道。 “即使我像【兰蒂斯特】那样对待你?” “就算那样也没关系。” 魏尔伦的意思很明确——只要是兰波给的,无论是什么他都愿意接受。 何况,他也并没有对那些玩法感到排斥与抗拒……或许是因为忍耐会得到奖励,他的大脑已经建立了这样的正反馈机制,甚至会对此感到由衷的期待。 兰波也想到了这点,并毫无意外的清楚自己同样会在支配这份快乐的过程中,感受到另一种愉悦的、餍足的安定感。 ——这是以前从未拥有过、只有魏尔伦能带给他的特殊体验。 他无声叹了口气,开口提醒道。 “现在不是任务期间,你可以设定一个[安全词]。如果觉得承受不下去,只要念出它,我就会停止。” “我不需要那个。” 魏尔伦认真听完兰波关于[安全词]的解释,摇了摇头,依旧没有半分犹豫。 兰波惊讶看了他一会儿,唇角弯起小小的愉快弧度。 他站起身,从壁炉上的置物盒里取出一根皮筋,抬手将自己的长发拢成一束,扎成马尾。 留了一年多,原本仅到锁骨的黑发已越来越长,接近腰部,哪怕被扎起也带着几分松弛的卷,优雅如月光下起伏的深色波浪。 “你选择在这里,还是回房间?” 在扎起长发的短暂时间里,兰波又问了魏尔伦最后一个问题。 魏尔伦看了眼散发着炽热暖意的壁炉,火焰正在里面熊熊燃烧着,将整个客厅都烘烤得暖洋洋的。 “这里。” 他做出了选择。 兰波眼底又露出点笑意。 “好吧,保罗。” 他从魏尔伦的身前走过,去拉紧客厅的窗帘,“就在那里脱掉衣服,面朝壁炉跪好。” 魏尔伦照做了。 他穿的本就是宽松的居家服,由于体质并不畏寒,他比兰波穿的那身要薄得多,脱起来也十分方便。 纽扣一颗接一颗地灵巧解开,叠起,工整放在旁边。 散开的浅金发丝略显凌乱地落在冷白肌肤上,又被手指随意拢了一把,似乎嫌末端刺得有些痒。 前段时间留下的痕迹还没有彻底消失,像一根根颜色浅淡的红线,若隐若现地缠绕在魏尔伦身上。 特殊材料制作的袖箍被紧贴着肌肤束在左臂上方,是全身上下唯一一抹镶嵌着宝石的墨黑色。 兰波拉紧窗帘后,没有急着对端正跪好的魏尔伦做什么,而是先去厨房倒了一小杯红酒。 盯着那簇燃烧火焰的魏尔伦看不见兰波去厨房做了什么,但能闻见葡萄酒的香气,相当清晰的飘了过来。 酒……? 魏尔伦的脑海里刚冒出这个单词,那杯酒已经递到他的唇边,倾斜—— 来不及细想,他先就着兰波的手喝了一口杯里的红酒。 “咳咳咳咳……” 猝不及防的辛烈感混着果香涌入口中,魏尔伦呛咳出声。 “可能度数有点高。” 以魏尔伦的体质来说,醉得也会更快。 那杯红酒被移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五指苍白而修长、屈起时骨节分明的手。 而自后背缓慢压上来的,也是对方的身体。 魏尔伦发现自己以一种相当亲密无间的姿势被兰波揽在怀里,后者仅需要微微歪头,就恰好可以贴着他耳畔说话。 有几绺黑发因此垂落下来,轻而迅速地撩过他的肌肤,擦起一片细密的痒意。 “我这次不会约束你,你想什么时候释放都可以。” 对方发出的气音很低,带着点不可言说的暧昧笑意——好似连他也知道自己之前几次太过恶劣了般,这次的动作温柔而缓慢,却依然轻易便令怀里这具躯体的呼吸加重,喉结滚动,体温也开始迅速攀升。 酒精的效果也变得明显,魏尔伦的身体紧绷,每次吞咽都仿佛能闻到葡萄香气,大脑有点晕眩,分不清到底是身体传来的刺激,抑或被刻意搅乱的思维…… “唔…!” 在一次刻意加重的摩挲中,魏尔伦那劲瘦的腰身承受不住得弓起,整个人紧贴在兰波怀里,双手也无意识去捉那只手腕,却被兰波用另一只手轻轻挡开。 “说好的,我没有限制你。” 兰波确实做到了他的承诺,全程都放开对魏尔伦的管制,既没有“让他忍耐一下”,也没有用物理手段强制制止。 但随着对方的动作,魏尔伦反而发出了愈发急促的抽气声,缓慢眨动的鸢眸雾蒙蒙的,被火焰晃出漂亮的难耐水光。 “不、不行…做不到。”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连脑袋也往后仰,逃避苦闷似的蹭在兰波颈窝处,金与黑的发丝交织在一起,像编入黑夜的金砂。 地毯上的深色水渍在一点一滴地逐渐扩散,香甜的酒气更浓郁了,几乎要从魏尔伦的身体里逸散开来。 那双压暗的金眸始终柔和注视着他,手上的动作灵巧而亲昵,却将魏尔伦逐渐推向极限,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早已绷紧——却只到这里为止。 再又一次失败后,魏尔伦发出格外明显的一声哽咽,金发也随着脑袋的低垂而滑落至眼前,无数末梢始终在空中轻微颤动。 他好像终于反应过来什么。 “要,声音……” 之前的铃铛,不,那不重要……是想要听见兰波的那句话…… “努力一下,”兰波贴着他耳边轻声道,“做到不用声音也可以。” 他都特意先喂了一口红酒,就是想反向训练魏尔伦,让他不会再依赖其它的声音才能解脱。 关于铃铛的游戏玩了好几天,魏尔伦的身体已经被养出不受他意愿的条件反射,连带什么时候说了算都只能交由兰波掌控。 兰波在试着将他的影响抹消掉。 但很显然失败了,他的技巧并没有问题,魏尔伦却只能一次接一次地被强迫濒临极限,又一次接一次苦闷而狼狈的退了回来。 那根弦就这么绷紧在他心底,必须要得到对方的许可才行。 “兰、兰波……” “我们再试一下。” 听见兰波的再次拒绝,魏尔伦挣扎似的在他怀里转过头来;他的鬓发连带面颊都湿漉漉的覆着层薄汗,仅剩下用那双眼角被逼红的鸢眸瞪着对方的力气。 他以前想……的时候,兰波偏总说要他忍耐一下;现在他没办法自己做到了,对方反而总要他再试试……! 这和要他再忍耐一下有什么区别…! 魏尔伦整个人都烫得厉害,莹亮的丝线黏连在张开的五指间,坠在空中半滴不滴;兰波的每一次动作,纵使再如何缓慢都会令身体随之僵硬,片刻后又好似终于汲取到能够救命的氧气般,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但兰波想要看到的结果,始终没有发生。 倒是那一点点响起的水声,愈发明显。 “兰、兰波……不行,已经……” 在他又尝试了一次后,魏尔伦终于再次发出声压抑的抽泣,整个人都跪不住得朝后倒,被后者稳稳接住。 兰波在接稳这具近乎脱力的身躯后,终于轻轻叹了口气。 “可以,我准许了。” “……!!” 伴随这句恩赐般话语响起的,是魏尔伦下意识绷紧的身体,以及因那份骤然降临的极乐而微微颤动的鸢色瞳眸——连呜咽都慢了几秒才发出,闷闷蹭在兰波的肩头。 而在那只松开的掌心里,已毫无意外地溅上更多的液体,裹挟着葡萄果酒的馥郁香气。 “呼…呼……” 过了片刻,仍在大口喘息的魏尔伦半侧过身,一只手抓着兰波肩膀的布料,另一只手则撑在地上,好让自己不要坐到地上去。 他没想到在数天的休养间隔之后,兰波只需要用一句“试一下”,自己的体力消耗就会比之前经历的那些游戏还要大。 关于铃铛的后遗症,此刻的魏尔伦终于发现了。 难怪当时,总是躲在窃听器另一端的那个布劳恩会对他露出那样的表情…… 明明什么物理手段都没有用上的控制,他却已经没办法离开兰波的声音。 心底的弦始终都绷得极紧,令他无论怎么主动都没有办法,只能苦闷而空虚的煎熬着,一次又一次从临界点退下来。 “再试一次。” 等确认魏尔伦平复的差不多时,兰波又开口说道。 他的话语仍旧温和,却令魏尔伦连回绝的机会也没有给,就这么再度被带着瞬间坠落向蛮不讲理的极乐炼狱。 …… “再试一次。” …… 那双鸢眸早已湿漉漉的涣散,被层叠涌起的浪潮拍得彻底失去抵抗的力气,连思维也恍惚着,被搅入由兰波亲手制造的漩涡深处。 好想…… 魏尔伦失去对时间的概念,感官同样变得迟钝,吐出口的嗓音带着脱水与精疲力尽的沙哑。 直到那只五指被伸到他的眼前、似乎要向他展示什么东西时,沾染着汗珠的长睫微微眨动,魏尔伦几乎没有怎么思考,便已用舌尖轻舔了一下。 随即,他条件反射蹙起了眉心,对这个味道表示排斥。 头顶传来了点轻笑。 “我是说你成功了,保罗。” 兰波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摸了摸那头汗湿的金发,鼓励般地说道,“暂时就到这里为止吧,” “——你做得很好。” 在听到这句话后,魏尔伦终于合上眼睛,彻底放松地昏睡在对方的怀里。 ……嗯? 兰波眨了下眼睛,似乎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答应魏尔伦的这个愿望……还没进行到后半段呢。 第57章 最终, 兰波还是另挑了个时间,把后半段补齐了。 毕竟是说好的一张纸条实现一次愿望,不做完整可不算数。 虽然第一次被折腾到几乎是半昏半睡过去了, 但魏尔伦实际上还挺高兴的,毕竟用一张纸条换来了两个夜晚。 但还有个小问题是兰波的纠正效果并没有完全奏效,在大多数时候,魏尔伦依然需要得到兰波的口头许可才能释放。 哪怕没有任何东西束缚着他,魏尔伦也总是会在最后时刻心底陡然一紧,身体下意识要去捕捉兰波的声音——就像必须等另一只靴子落地才能彻底安心。 兰波对魏尔伦的这个情况有点苦恼,后者倒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他甚至更希望兰波不要太执拗于这方面, 可兰波的性格里天然便拥有些许固执的成分,一旦认定某件事的某种状态才是预设中的最好,近乎是无论如何也要达到那一目标的。 这同样也是兰波习惯性支配的体现, 他十分排斥让局势脱离自身掌控,且会采取各种举措去避免它的产生。 这点放在训练或任务上固然是相当完美的特质,然而, 轮到“关于铃铛的小游戏后遗症”时,魏尔伦就显得有些难以招架了。 愿望纸条交换的是“做到最后一步”, 但治疗铃铛小游戏后遗症却并不需要用到愿望纸条——遑论魏尔伦本身还有失眠的问题,以及兰波针对性使用的“特殊疗法”。 二者重合,兰波便又在夜间惯例辅助魏尔伦治疗失眠时,顺便让后者再多试几次, 争取做到完全不必依赖他的声音就可以释放。 魏尔伦无法拒绝,但身体也不受大脑控制,令他又被连着折腾了数个夜晚,每次都是精疲力竭昏睡过去的。 几天下来,魏尔伦依旧不能完全摆脱他的声音依赖, 让兰波有些苦恼。 当然,对于辅助治疗失眠这件事而言,这几天的效果倒是好过头了。 不过嘛,这个后遗症倒也不是什么很紧迫的事情,慢慢来也没关系……主要是再尝试下去,兰波发觉魏尔伦都快要变成反向声音依赖了。 ……还是顺其自然吧。 兰波从书里回过神,看向魏尔伦正忙碌的身影。 他无意识抿起嘴,很认真地给香水茉莉修枝、松土、浇水;有本养护植物的书就摊开在窗台上,好能对照着看,确保每一个步骤都有仔细做到位。 这是魏尔伦前几天用自己的薪水购买的,兰波没有提过,他对养花这种事不太敏感,购买盆栽的时候也是让老板给他挑最容易养活的那种。 魏尔伦却对养花表现得很有兴趣,不仅在空闲时查阅香水茉莉的相关资料,乃至对光照强度、??温度管理、浇水原则,乃至土壤的酸碱度与花盆的材质都很有研究。 看得出来,他不单是因为兰波买了这几盆花才主动养护,而是本身就对养花这件事有着很浓厚的兴趣。 那几株香水茉莉被打理得特别漂亮,叶片都泛着莹润的翠绿,衬着明黄的一簇簇小花,生命力旺盛得格外鲜活。 如果魏尔伦的爱好是喜欢养花……兰波沉吟了会,决定过两天去把那老板说的“新手千万别养花”也搬回来几盆。 倘若一切顺利,他们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离开巴黎了。 只是,在魏尔伦收到高先生安排人送来的处长直属副手培训排程前,他还需要按照之前定下的规矩,在任务后固定进行一次“心理疏导”。 兰波依旧全程参与。 又在不同的心理咨询师见到同样的克莱芙,魏尔伦与兰波已经见怪不怪,各自挑了张沙发坐下。 “你们半点都不惊讶,让我很没有成就感啊。” 还特意戴上假发、伪装成索菲医生的克莱芙长叹口气,表情很是失落。 魏尔伦、兰波:“…………” 都这么多次了,还会惊讶才奇怪。 “哼哼,不过我听说了哦,兰波下半年要升迁了吧?” 所幸克莱芙这份刻意装出来的失落来得快去得更快,立刻又变得兴致勃**来,“恭喜啊,以后要成为我们的顶头上司啦。” 她冲着兰波俏皮眨了下眼睛,很是活泼,看起来是真心实意为兰波感到高兴。 兰波没有否认,“你的消息很灵通。” 魏尔伦倒是露出有一点疑惑的表情,似乎在好奇克莱芙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昔日的同僚变成上司,甚至越过了雨果和波德莱尔那一批资历更老的前辈,不会感到不甘心吗? 读懂魏尔伦表情的克莱芙轻快哼笑两声,冲他摇摇食指。 “高先生其实也问过我们意向的,但怎么说呢,会答应他的人他看不上,他看上的人会答应的几乎没有。” “比如我,我才不要被困在政府那些笑面精英的嘴脸里呢。等战争结束后,我就会离开DGSS,去世界上最穷的地方开所有人都能看得起的心理诊所。” 克莱芙笑着,满眼都是对未来的憧憬,“到那时,我一定会比现在还要开心得多。” “你会实现的。”魏尔伦肯定道。 克莱芙向他露出一个超级灿烂的笑脸。 “是哦,像福楼拜他们、还有你认识的波德莱尔先生和雨果先生,差不多都是这个想法。” 她摊了下手,“所以大家都不怎么想接高先生的位置,可以说同意的人里面,兰波是最佳人选了吧,我们也都支持他接任。” 实话说,她还以为兰波也不会同意的,以前一起训练时,他就没有表露过任何在政治上的野心。 这也是魏尔伦带给对方的影响? 克莱芙的目光在魏尔伦身上转了一圈,想起兰波甚至担心对方有芥蒂,而将【心理测试】改成【心理疏导】、还坚持自己陪同参与的做法。 两个人都要参加任务后的心理疏导,和一个人在任务后强制参加政府安排的心理评估测试,观感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前者是十分具有人文关怀的组织福利,后者则是人类组织对非人类生命体的严苛防备。 兰波是可以在这方面进行一点小小的改动,但也意味着在上面的某些人眼里,魏尔伦依旧不能被当成普通人类来看待。 倘若战争的局面再恶劣些,或许魏尔伦也会被送上战场,当作被人工制造出来的、纯粹而高效的杀戮武器。 是担心出现这个结果,兰波才改变自己的意愿,想要以身入局,带着魏尔伦踏到比那些笨蛋更高的位置去吗? 虽然比当DGSS的特工还要更辛苦些,但确实是个能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克莱芙的脑海里瞬间翻涌过万千思绪,面上却没有任何表现,只是笑着又朝魏尔伦比出一个拇指。 “当然嘛,你们决定结婚的时候,我是随时都可以赶回来当伴娘的哦!不用谢!” 魏尔伦的鸢眸都睁大了,“结、结婚……?” 他压根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做出这、这种应当是与他全然无关的事情……! “……”兰波冷静提醒,“克莱芙,魏尔伦刚过完一周岁生日,至多再加三个月。” “噢,对,他还是个漂亮小男孩呢。” 克莱芙笑眯眯捧起脸,像哄小孩一样的哄他,“不好意思哦,说了点大人才会聊起的刺激话题。” 魏尔伦:“…………” 实在不想再让克莱芙再聊些与正事无关的话题了,兰波让克莱芙快点开始这次的心理测试。 克莱芙泄气嘟囔着“还想再打听下你们之间关系的最新进展呢”之类的话,但总算是开始干正事了。 即使本人再如何八卦,她的专业能力是毋庸置疑的,熟悉流程的二人也相当配合,一系列测试完成得非常快。 “好了,就到这里。” 目送兰波与魏尔伦离开时,克莱芙笑着朝他们二人挥手,“我知道这大概是最后一次测试了,所以送给你们一点小礼物——哼哼,不用太感谢我哦。”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她的眼里带着小小的得意,又透出极为聪慧的狡黠。 兰波了然朝自己这位同僚微微颔首,动作轻柔地将门关拢。 “送给我们什么礼物?” 魏尔伦跟在他身边,满头雾水。 “上面的大人物是不会亲自来考察我们的,不值得他们浪费精力。” 兰波温和解释道,“因此,她的报告对上面那些人来说,十分具备参考价值。” 以克莱芙对自己职业道德的严格要求,她肯定不会篡改魏尔伦的测试结果——但这不意味着,她不能将有利于他的结果着重注明出来,再稍微改一下措辞。 只要让上面那些人在看完后,认为兰波对于掌控魏尔伦来说至关重要就足够了,他们自会考量兰波将魏尔伦提拔成直属副手的必要性与合理性。 高先生大概也是这样想的,才会特意透露给她这件事。 克莱芙提交上去那份测试报告时,在心底笑着揶揄起自家老板。 结果啊,口头说出了那么严肃的话,背地里还是在为他们着想嘛。 ………… 没过多久,魏尔伦就收到了DGSS内部联络员转送来的口信。 他很快就要与兰波一同出发,前往位于巴黎东部第20区的总部,努阿基要塞。 这里靠近巴尼奥列郊区,位置极为偏僻,附近仅竖起数栋单调的居民楼,其高度也被禁止超过努阿基要塞的围墙,以防有国外间谍从窗口窥伺。 魏尔伦跟着兰波通过身份认证,一路从外围走向内部建筑时,能看见沿途布置有许多监控摄像头,比他在德国分部见到的要多上好几倍。 “哦,很多都是假的。” 见魏尔伦一直在好奇地打量那些摄像头,特意被安排来接他们的左拉头也不抬揭穿道,“吓一吓那些潜入的间谍用的,反正他们也分不出来到底哪个是真的,只能一律当真的来戒备。” 魏尔伦:“………” 想出这个方法的人,头脑还真是怪灵活的。 “就是我想出来的,” 看出魏尔伦的哑然,左拉用鼻子得意哼出一声,“我是标准的实用派,只要点子好用,无论什么建议我都采纳。” “爱弥尔·左拉,隶属于DGSS下属的反间谍处,专门负责保护我们在海外的情报人员安全,以及对内部间谍的侦查及防范工作。” 兰波对魏尔伦介绍道,“他的说话比较直接,但工作没出过差错,大家都很喜欢他。” 暗示这位脾性坦率的左拉会愿意告诉魏尔伦这种内幕消息,其实是将他当成自己人看待。 魏尔伦点了点头,“这样。” 他其实不太在意左拉怎么看他,但很喜欢兰波会在这种细节上也对他极为妥帖。 魏尔伦能看出来,左拉自然也能看出来。 他的目光在这两人间来回这么一扫,半眯着笑起来。 “很在意这小子嘛,兰波,”左拉说,“坦白说,我刚开始听见你会选择一个人工实验体——” “保罗·魏尔伦。”兰波抬手打断他的话,并纠正道。 “——魏尔伦作为唯一的搭档,”左拉从善如流的改口,“都感觉超级不可思议。原本像你这种在情感上相当淡薄的家伙,难道不是只负责教会他就够了,之后就放他出去边做任务边磨炼经验吗?结果啊,没想到这么尽心尽力。” 兰波并不打算与左拉争辩自己情感到底是否淡薄,“我更好奇,总部是只有你这么称呼魏尔伦,还是大部分人都这么叫。” 他更关心这点。 “哦,抱歉,我跟着他们这么喊习惯了。” 左拉立刻理解了兰波的意思,向魏尔伦的道歉也没有任何迟疑。 “毕竟之前没见过魏尔伦,这个称呼的指代性又比较强,大家一听就知道是谁。” “没关系。” 魏尔伦慢慢摇头,接受了左拉的道歉,脸上却没有可以称得上是放松或者安心的表情。 左拉这么喊,就意味着他在接下来这段时间里见到的任何人,对他的记忆点都只会是印象更深刻的【人工制造出来的实验生命体】,而不是【保罗·魏尔伦】。 “……你知道魏尔伦的诞生过程吗?左拉。” 兰波忽然开口。 左拉好奇“嗯?”了一声,“没有啊,这种机密资料怎么可能被透露给我们知道,都被保管在防守最严密的资料库……哦,之前被前任国防部长偷了一次。” 提起这件事,他还挺垂头丧气的。 毕竟负责抓内部间谍的人的是他,结果没想到自己的最高长官竟然就是最大的间谍。 “原来如此,难怪你们都不清楚。” 听到左拉这么说的兰波露出恍然的表情,随即压低了些声音,“其实你也知道,那份资料是我从【牧神】基地里带出来的,这就意味着……” “!你看过那份资料。”左拉立刻接话,“但你要告诉我们吗?不会被送上军事法庭吧?” “我怎么看得懂那些专业术语,脑子根本没记住。”兰波施施然微笑道,“不过,大致的过程我还是有点印象的,就算讲给你听,你也复述不出来。” 魏尔伦有点愣住的眨巴了下鸢眸,不太理解兰波为什么要忽然在这里给不相干的人讲述他的诞生过程。 以地下酒窖改造的实验室为母体、以营养液为羊水、以圆筒形容器为子丨宫、以连接线为脐带——他就是这样被制造出来的,有什么详细描述的必要吗? 他的心脏陡然跳了一下,像石头被抛入海中缓慢沉下去,深得触不到底。 “好好好,你就随便这么一讲,我就随便这么一听。” 左拉是个底线相当灵活的人,一听兰波说这不会违反规则,当即就表示自己要听。 “实际上,【牧神】怎么可能只用一堆代码就模拟出人类那独特的、复杂的灵魂?” 兰波淡淡的说道,语气相当轻蔑,“他不过是走了点捷径而已。通过一些修改基因的手段,强行使魏尔伦的身体能通容纳能量无限的特异点、又可以使用程式命令罢了。” “但这样做是相当违反人性的实验行为,如果是拥有正常人类记忆的魏尔伦,他一定会承受不住的暴走。” “于是,【牧神】在不经过魏尔伦的同意下,悄悄抹去了他的记忆,又制造出特殊装置来操纵他。同时,【牧神】还辅助施加一些洗脑手段,对魏尔伦谎称他是自己制造出来的【成功实验品】,是属于他的东西。但实际上……” “魏尔伦依旧是人类,只是被改造成了能够使用特异点的特殊身体?”左拉下意识接话。 “没错,这些就是我还记得的全部了。” 兰波露出满意的微笑,甚至故意又对他强调一遍。 “我只是随便这么一说,你也只是随便这么一听。” “理解理解。” 左拉打了个响指,又抬手拍向听到呆住的魏尔伦,表情既痛心又同情,显然是完全相信了兰波刚才说的那些内容。 “兄弟不容易,真是受罪了啊。那些研究疯子搞起项目来,是真的根本不把人命放在眼里的,何况你的过去呢。” 这个机密情报实在太震撼了,他们根本不清楚原委,只清楚魏尔伦是反政府组织造出来的特异点武器,被兰波救出来后就一直跟在他身边出任务,没想到真正的内幕竟然如此令人心酸……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回去与其他人私下交流了! 此刻,只剩下听到懵然的魏尔伦呆站在原地,与含笑望过来的兰波对上视线。 兰波说的……是真的? 第58章 如果是真的, 为什么兰波之前一直没有和他说起过? 魏尔伦的思绪瞬间乱成一团,太多疑问挤在心脏剧烈跳动的胸口,几乎压得他想要立刻就向兰波问出声。 然而, 当他对上那双温和的浅金眼眸时,那团燃起的汹涌烈焰在顷刻间又被柔和抚平下去。 没有关系,现在左拉还在身边,他可以暂时忍耐这份无谋的冲动,等到只有他们二人的夜晚再询问兰波。 就算是魏尔伦也能轻易猜出来,兰波特意对左拉说这番话的用意。 他在暗示左拉他们,魏尔伦其实也是实验的受害者, 不仅被那个研究疯子绑架,往身体里植入随时可能会反噬的恐怖能量,基因还经过了蛮不讲理的改造, 只为了强迫他听从自己的命令,以妄图掀翻当下政府的统治。 魏尔伦不是被克隆技术培养出来的实验体,而是货真价实的人类、是他们的同胞。 ——不论以上这番说辞的真假, 兰波都对左拉叙说得仿佛是真正的核心机密。 而作为出色完成多次任务的精英特工,兰波太擅长读懂目标的心理、并令其按照他的想法行动了。 遑论左拉这种已经认识很久的同僚, 兰波想要拿捏他的心理更是毫无难度。 此刻,左拉都将魏尔伦当成被无辜卷入非人实验的幸存者、甚至还是个被强迫完全遗忘自己过往的小可怜,表情都变得同情极了。 “你想知道自己的过去和双亲吗?” 在这条长廊上,左拉边走边将单手搭在魏尔伦肩头, 好兄弟似的将脑袋凑近,压低声音道,“我可以帮你去查查,你知道的,我有这个权限。” 抓内部间谍嘛, 肯定拥有人员户籍那边的调查权限,包括一些血缘及亲属相关方面。 这就意味着如果魏尔伦点头同意,左拉真的能帮忙找出他这具身体的原本双亲,以及登记在官方资料库里的过往——接受的学前教育、读过的小学初中,参加的社团与比赛…… 都近在咫尺。 魏尔伦沉默着没有说话,垂在身侧的指尖却已轻微颤动着,难以让自己像表面上那样继续保持伪装的镇静。 左拉提出了一个诱惑力太强的帮助提案。 反正就算兰波的话是假的,他是【牧神】用原型体细胞培育出的克隆试验品,那位原型也早就已经不在了;而拥有相同样貌的他哪怕宣称自己其实就是原型,也没有人能提出质疑。 ——只需要点头,他就能拿到属于这具身体的一切过往。 他就可以说服自己是人类,也是在双亲的祝福下诞生的、拥有灵魂与自我的真正个体。 “…………” 魏尔伦安静了太长时间,左拉没有催促。 兰波的目光始终温和,等待并支持魏尔伦做出的一切决定。 这番说辞确实是他临时想出来的,目的是为了让左拉与这栋建筑里的其他人,不要以那种看待试验成功的小白鼠的态度去看待魏尔伦。 但倘若魏尔伦想要将它当成真的,兰波就会说这是他后来从废墟里挖出来的资料,但那时已经被水和泥泡烂了,没办法带回来,他可以凭记忆再“默写”一份。 等他走向更高的位置,这份虚构的资料哪怕是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只要魏尔伦希望听见这个结果。 在一段时间的静默等待中,魏尔伦终于开口。 “……谢谢,不用了。” 他牵动嘴角,朝左拉露出一个似无奈似认命的笑意。 见左拉露出相当诧异的不理解,魏尔伦便继续开口解释。 “我以前的记忆已经找不回来了,DGSS特工的身份又需要严格保密。就算现在告诉我双亲是谁,我也没办法见他们;那些过往也同样,在我眼里其实就与看一份陌生人的资料没什么差别。” 他看向兰波,分辨出后者眼底同样浮现的轻微讶异——因为与兰波的相处时间已经很长、关系又十分亲密,魏尔伦开始能读懂对方在那张不动声色的面容下所隐藏的真实情绪。 而此刻,察觉到兰波惊讶的魏尔伦有点得意,还有些许不服气。 “刚开始失去记忆的日子确实比较孤独,很多东西都需要重新学习,也没有什么群体的归属感,就像燃烧生命飞行在宇宙里的彗星,周围是遥远的星球、是被黑暗笼罩的虚无、是流浪了数万年的死寂……” 停顿片刻,那双漂亮的鸢眸偏向一旁,声音逐渐压低。 “但就算是如此孤独的彗星,在划过这片世界的星空时,也能被人看见,短暂的接近一刹那吧。” 听上去或许有些难懂,但这是魏尔伦经过自我思考得出的答案。 假使他是那颗孤独燃烧着生命的彗星,如今也正被兰波认真注视在眼底,没有半分偏移。 “有点深奥呢,感觉不是对我说的。” 听完这段内心剖析的左拉似懂非懂,不过还是大力拍了下魏尔伦的肩膀,换来超级响亮的一声“啪”和后者吃痛的瞪视。 “哈哈,总之后续你还要在我们这里培训一段时间,我们会慢慢熟起来的!放心,你还会变成被很多人看着的漂亮彗星——” 说到最后那个半调侃半安慰的玩笑时,左拉还冲他比了个别担心的拇指。 魏尔伦:“………” ……感觉遇到了更开朗的男版克莱芙。 兰波轻笑两声,在对上那双有点委屈的鸢眸时,难得用不那么正经的耸肩来回应。 左拉就是这样的性格,虽然工作起来很靠谱,但平时交流反而更像个还没踏出校园的活泼学生。 “啊好了好了,来这边——” 走到岔路口,三人的聊天就此告一段落,左拉带着魏尔伦走左边,而兰波要独自去右边报道。 魏尔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要和兰波分开,看向后者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紧张。 “我会在下班前来接你,” 兰波双手负在身后,温和笑着对魏尔伦叮嘱道,“不用费心与他们打好关系。” 左拉哑然,“哪有你这么教手下的……” 还以为会说些【好好相处】、【留下个好印象】之类的话呢! “魏尔伦不是我的手下。”兰波淡淡回道。 “欸,但高先生不是说……” 左拉迷茫。 左拉沉思。 左拉恍然大悟,甚至露出一个偷感十足窃笑来。 “懂了懂了,我会好好关照他的——” 左拉又冲兰波竖了个拇指,才将抿起嘴没吭声、但怎么看都很开心的魏尔伦领走了。 兰波笑着目送他们——主要是魏尔伦——离开后,继续前往他要去的那间办公室。 这种岗前培训无论对魏尔伦还是兰波都没有什么难度,他们的头脑聪慧、记性也很好,执行任务时需求最关键的灵活与悟性在此处也同样适用。 虽然兰波对魏尔伦说的是“不打好关系也没关系”,不过据他去接人时观察的众人反应,似乎都相当喜欢魏尔伦。 也可能在听完兰波对左拉说的那些背景故事后,把魏尔伦看成了身世可怜、命运颠沛、但本人仍旧上进努力的心理年轻刚过一岁的宝宝。 再加上魏尔伦那张漂亮的脸也是很大的优势,可以轻松让外人对他的第一印象非常好。 只是比起分外热情的其他人,魏尔伦显得有些许不自在;等终于看见兰波出现在门口时,近乎是三两步就来了他身边。 “哎呀,竟然真的来接了!” “果然把人看得很紧呢,嘿嘿嘿。” “这么担心我们欺负他?我亲爱的兰波,你把你的同事想得有点坏哦。” “你快问问他有没有,先说好肯定不是我,我还特意喂给他小饼干当零食呢!” 七嘴八舌的调侃与善意的玩笑立刻就响了起来,待在兰波身边的魏尔伦整个人都快要站不住了,只在面上还勉强保持镇定。 “嗯,咳,走吧。” 他用非常不经意的口吻催促兰波快些离开。 “——好。” 兰波先用眼睛扫视了圈这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事,才笑着对魏尔伦轻轻点了下头。 与其在那里遮掩,冠冕堂皇说什么魏尔伦是他公平公正选上来的直属副手之类,还不如直接挑明自己就是出于私情——而且是很大的私情。 本来直属副手这个职业也并非往上升迁的必经之路,一旦干不好还容易被直属上司厌恶,进而排挤出圈。 做副职处长也比当直属副手强嘛,只是相当于给自己找了个方便传达政令的随行助理而已。 哪怕有人想给自己的职业履历镀金,它也是最次的选择。 因此,兰波选择半公开式地向众人表明自己与魏尔伦的关系,又特意用一段话来让其他人降低对非人类生命体所产生的潜意识排斥,转变成他们对魏尔伦的同情与关照。 但同时,兰波也清楚等他们回去后,自己肯定会被魏尔伦询问。 吃过晚饭,来给壁炉添柴火的魏尔伦踌躇了会,还是看向兰波。 最近的气温愈发冷了,在家里的兰波穿得不算很厚实,便愈发喜欢坐在暖融融的壁炉边上看书。 照料过那几盆花后,魏尔伦会陪着他坐在这里度过晚上的闲暇时间——有时从窗边搬来一把椅子,有时干脆倚着兰波的椅子侧面、屈膝坐在那条厚实的长绒地毯上。 等到夜色再深些,他们就会让壁炉一直燃烧着保持温度,回到卧室睡觉。 大多数时间里,他们都睡在兰波的房间;但有时要是不小心弄脏了床单或被子,也会去魏尔伦的房间里睡一晚。 现在是晚上八点过,离睡觉还有一点时间。 “那段话,就是你对左拉说的那些,”魏尔伦提起白天的那个话题,“是假的吧?” “这么肯定是假的吗?” 兰波有点意外。 他还以为魏尔伦会问他“是真是假”,没想到后者直接认定那些话是假的。 魏尔伦笑了下,神情反而十分淡然。 “如果是真的,”——说着,他指了指束在自己左臂的那个袖箍,“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就不会是这个了。” “为什么?或许也有可能是我没来得及告诉你。”兰波撑起下巴。 “我也不能百分之百的确定,但怎么说,”魏尔伦想了想,“或许,我也开始变得了解你。” 兰波定定凝望他片刻,唇角弯出柔和的弧度。 “这是好事。” 他轻声开口道,“不过,对于你的这个问题,我的答案是:不知道。” 魏尔伦眨了下眼,“不知道?” “你的身体,即使请最顶尖的医生和生物专家过来检查,也分不清究竟原本便是人类,还是被【牧神】制造出的人工异能体。”兰波说。 “而我曾在基地里找到的那些研究资料,未必就是最正确且完整的,最好的选择莫过于直接讯问【牧神】。” “只是,当时的你在脱离控制那刻直接杀死了【牧神】,我没与他对话过,因此也没能知晓你的来历。” ——说到这里时,兰波忽然若有所思,“收尾及清扫工作是后勤部的同僚帮忙做的,如果我能找到被收殓的【牧神】尸体,用我的异能读取他……” 就可以得到【牧神】的所有记忆,自然也可以彻底解开魏尔伦的身份之谜。 虽然过去一年多,尸体肯定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但这对他来说无所谓,【彩画集】的发动条件是只要有尸体就行。 但总体来说,这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就是找尸体肯定要费点功夫,还不能打草惊蛇,让上面发现他在做什么…… “我想,不用那么麻烦。” 就像回绝了左拉那般,此刻的魏尔伦也婉拒了兰波的规划——只不过,他的表情始终是笑着的,平和而愉快。 “嗯?” 兰波恍然抬眼,却发现魏尔伦正在椅子前半跪下来,与他平视着伸出双手,在无声向他索要一个拥抱。 那双被火焰点燃的鸢眸也掺进蜜似的流光,朝人微微弯起。 于是,兰波欣然伸出手,给予魏尔伦一个坚定而有力的拥抱,连体温都亲昵交融。 “你觉得我是人类,我就是人类。” 魏尔伦将脸埋进兰波的长发里,声音也变得闷闷的,“如果你觉得我不是,你也会接纳我、肯定我。对吗?” 他还是更倾向于自己并非人类,所以才不想知晓原型体的双亲与过去,所以才会拒绝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 所以他才会说,自己孤独得就像划过这片天空的彗星。 兰波这么想着,又为此刻终于开始尝试着正视自己的魏尔伦感到欣慰。 “即使你只是一颗漂亮彗星,我也会一直注视你的。” 这句学着左拉那句“漂亮彗星”的调侃,成功让魏尔伦抬起头,佯装恼怒地瞪向兰波。 他已经感到后悔了,那个左拉根本就是个大嘴巴,回部门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把兰波还有他说的那些话全都告诉给了所有人——现在他们都开始喊他“漂亮彗星”了…! 还有以为他喜欢天文的,说要把闲置在家里的望远镜送给他! 对魏尔伦的反应,兰波只是露出更明显的笑意,又轻声对他说道。 “你能诞生于世,我真的很高兴。” 他们的相遇是一次不可思议的奇迹。 一时间,仅有柴火被烧灼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魏尔伦怔然几秒,忽然对兰波开口。 “我现在能使用一张愿望纸条吗?” “现在?” 兰波疑惑了下,倒也没有拒绝,“可以。” 但他正要起身,却又被魏尔伦双手收紧,牢牢压在椅子上;转过目光去,也能看见对方的脸也重新埋回他发间,看不清什么表情。 “你只写了一个愿望,没有指名具体内容。”魏尔伦的声音既轻又哑,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喉咙。 “我的这次愿望就是,再抱十分钟。” 第59章 一年后。 距离英国约230公里以外的大西洋公海区域, 有一艘体长约340米的大型豪华邮轮,正缓慢行驶于蔚蓝磅礴的海面之上。 邮轮内部包含剧院、泳池、赌场等综合娱乐区域,仿佛一个小型的移动基地, 通常载客量在五千人左右,确保旅客在跨洋航行期间也能享有悠闲的度假时光。 但与通常邮轮不同的是,与这艘游轮随同航行的是两列排水量4500吨级别以上的护卫舰,以肃穆而庄严的战斗戒备姿态将游轮拱卫在中间。 意味着这艘邮轮已被军方临时征用,目的只有一个—— 【战争和谈】。 “这位是法国国防部长,奥诺雷·德·巴尔扎克上将。” “这位是英国国防参谋部部长,詹姆斯·威廉·戴维斯上将。” “这位是德国总司令部部长, 卢卡斯·费舍尔?上将。” “这位是日本……” 在天花板呈现高挑圆拱形、地面铺满绒毯的欧式奢华宴厅内,各个国家的战争和谈代表团依序入场。 他们皆身穿代表各自职阶的威严军装,每一根头发丝都妥帖打理到极致, 脚上皮靴亮得反光。 只不过,真正的和谈并不会立刻就开始,眼下只是正式和谈前的晚宴时间, 也可以算是提前进行自由交流的好机会。 法、英、德三国自然是主持此次和谈的关键,也是这场大战中的军事实力处于第一梯队的三国。 由他们领头, 其余参战国家都没有异议。 甚至连这三支代表团的一举一动,都会惹来无数目光与窃窃私语。 哪怕在英法德代表团的内部,互相也会不动声色的进行较量。 “阿蒂尔。” 站在法国代表团最前方的巴尔扎克上将朝身旁偏了些视线,低声唤出跟在他身边的黑发青年名字。 “是。” 被喊到名字的青年——兰波面容冷淡, 身穿少校级别的军服,长而微卷的黑发被束成低马尾,压在佩戴端正的制式军帽下方。 “你看,英国果然也把他们的[钟塔侍从]也派过来了。” 巴尔扎克上将朝那边轻轻努了努嘴,说话时几乎没有张口, 声音也低得几近细不可闻。 直属英国国务机构的[钟塔侍从],与他们所在的DGSS类似,是一个主要成员皆由异能者组成的秘密异能机关。 “您怎么知道那是[钟塔侍从]?” 兰波隐蔽而飞速地往那边掠了眼,没能找到他认识的面孔。 “当然是我曾经和其中一位打过交道了。” 巴尔扎克上将笑呵呵道,语气还颇有些怀念,“那可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在我甚至还没有被称呼为‘高先生’的时候。” “对方会认出您吗?”兰波问。 “哦,不会,我那时用了异能。” 国防部长巴尔扎克上将——也就是高先生,毫不迟疑的回答道。 他的异能力名为【人间喜剧】,是化身类的异能,只要满足一定条件,就能变幻为某个职业最具代表性的外在形象。 虽然不能附带获得相关职业的专业能力与技术,但对于需要在任务中伪装成各种假身份的特工而言,简直是再适配不过的能力了。 但也有另一个缺点,那就是【人间喜剧】并不具备正面击溃敌人的战斗力。 “好,” 兰波轻声应道,“我等下提醒保罗,让他也注意戒备。” 这次的和谈是三方好不容易促成的结果,甚至是在扯皮多日后,才勉强都同意将地点定在不受任何一国政府管辖的公海上,各自派出一部分兵力护航。 时间与地点皆为机密,不对外公布,仅有参与方才能知晓。 倘若有哪一方想要破坏这个场地,好不容易有停火希望的战争只会又继续下去,没完没了。 因此,已经坐在国防部长这个位置的高先生才会特意带上兰波与魏尔伦,他们的异能一守一攻,都足以媲美【超越者】的级别。 只是曾经需要秘密执行任务,他们的样貌与能力都必须保证不被外泄。 如今的兰波正式踏入政治这个阶层,又有他在上面关照提携,哪怕将异能暴露出一部分也无所谓,只会在他国想要搞点小动作时,被狠狠震慑到。 法国拥有【超越者】的实际数量,可并非只有明面上的那几位。 “想来德国那边也必定会派出不曾在战场上露过面的异能者随行,”高先生面带微笑,“呵,大家都紧张得很呢。” “嗯。”兰波轻轻颔首,对这次和谈的戒备程度再提高几分。 “好了,等会晚宴就要开始,你记得去甲板把魏尔伦喊回来。” 说到这里,高先生脸上的笑意不由真切几分,“真是的,没想到竟然还会晕船。” “对不住。” 兰波露出有点歉意的赧然。 可能是第一次坐船偷渡的体验太过糟糕,让魏尔伦在已经习惯轿车与飞机的情况下,仍旧对船这种运载工具有着深刻的阴影。 以前伪装成【亚德尔安】跟着他搭船前往德国时,哪怕住的是开窗就能看见漂亮海景的豪华舱房,魏尔伦也需要躺在他的腿上闭眼休息,才能勉强舒服一些。 偏偏这次来邮轮是举行国际级别的和谈会议,魏尔伦只能强忍着难受登船,没多久就站得面色苍白,用手轻轻拉了拉兰波的衣角。 但现在就回房间休息不太合适,兰波便让他先去甲板吹会风、看看远方。 “没什么,等会让他露个面,稍微吃点东西就好,” 高先生摇头,“也不是刻意难为他,只是如果在这种关键时候不出现,难免会被有心人怀疑我们是不是在暗地里动手脚。” “我能理解。” 兰波轻轻点头,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会场里。 能否彻底结束战争,就看这一次谈判的结果了。 ———与此同时,无人关注的甲板上。 魏尔伦挑了个侧面靠里的位置坐着,既能眺望到辽阔的海面,也可以避开强烈的海风与日光。 为了避嫌,他也没有特意挑选护卫舰的监视死角,反正自己身上这件制丨服足够让那些人认出他是法国代表团中的一员,而不是什么可疑人士。 晕船的感觉相当不好受,但他多少也算熟悉了,让自己尽量放松身体、后仰着脑袋靠在舱壁上,视线跟随远处那翻涌的海浪起伏。 一想到他要在这艘邮轮上待至少一周,就有点淡淡的绝望。 还有养在窗台的花,虽然他临走前给它们做了个简易的滴漏装置,肥料也添得很足,但可千万别出现虫害或者枯萎之类的…… ——笃笃。 古怪的敲击声舱壁另一侧传来,声音极其轻微,但成功打断了魏尔伦的走神。 他收回目光,疑惑看向身后的这间舱室。 笃笃笃。 这次的动静更加明显,更像是有人握拳在里面努力敲出声音——但奈何邮轮的舱壁太厚,即使费尽全身力气也传不出多远。 难道是有人困在里面了? 魏尔伦沉吟片刻,手指按在那间舱壁上,让重力像雷达的电磁波一样从指尖放出,瞬间扫过与它接触的物体。 还真是只有一个人,从鞋码的尺寸来看…… 正好靠在舱门旁的魏尔伦研究了下它的构造,直接单手旋动拉栓,将那扇沉而重的门稳稳打开。 一道小小的身影立刻扑了出来,紧接着啪叽倒在甲板上,慢吞吞翻了个身,开始吭哧吭哧地喘气。 “啊——得救了!没想到会从外部上锁的,讨厌!差点要闷死在里面了!” 连声音都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救赎感,还有对这间储物仓库的巨大抱怨。 魏尔伦的目光朝下,落在这位依旧躺得毫无形象的女性身上。 ——确切地说,女童?少女? 从外貌来判断,大概率还是正在上初中的年纪。 “你是怎么进去仓库里的?” 他淡淡问道,“这可不是普通用途的邮轮,会有专人反复检查过很多遍才对。” 正在抱怨的话当即一顿,连带对方的表情也开始变得心虚。 “这个,嗯,这个……” 她期期艾艾地想着解释,眼睛也到处乱飘,“如果我说我是一不小心就上船的……” “那我就一不小心再送你下船。” 魏尔伦眼也不眨接道,一句话就让对方气呼呼瞪大了眼睛。 “好过分,你难道就不能假装没有看见我嘛!” “那你再回里面去吧,重来一次,我肯定不给你开门。” 魏尔伦对着那间光线黢黑的储物仓库伸手做出一个“请”的架势,风度翩翩,优雅至极。 “…………” 这位年纪颇小的少女彻底哽住,难以想象把她救出来的帅哥长着一张这么漂亮的脸,说起话来竟然如此狠心…! “决定要说实话了吗?”魏尔伦慢吞吞开口,“你再不讲,护卫舰上的人就该来问我什么情况了。” 实际上,就算不说他也猜到了一些。 这家伙一开口就使用的英语极为流利,发色与样貌又是明显的盎撒人种——大概率是英国那边的,小概率是间谍演戏。 毕竟他来甲板吹风的位置是随机的,能察觉到她的求救也纯属运气。 因此,魏尔伦全程也使用了英语与她对话。 对方好像也没有意识到他其实是法国代表团的成员。 “唉……好吧,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说不过魏尔伦,少女只好举手投降,“我叫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古德温·雪莱,你可以喊我雪莱,也可以喊我沃斯通克拉夫特。哼哼,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博士!正所谓天才!” 魏尔伦上下打量这位身量比大号行李箱高不了多少的少女,有点难以想象她能是一个博士。 “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你难道比我的学历更高吗!”玛丽·雪莱撅起嘴,“快点告诉我你的名字啦。” “保罗·魏尔伦。” 反正都成为代表团成员了,名字和经历已经不再是什么保密项,魏尔伦便如实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没上过学。” 然而,仅是语气平淡的这么一句就让玛丽·雪莱的表情当场破功,变成瞪着眼睛来来回回扫视他,满脸都写着难以置信。 “原来是个笨蛋啊。” ——甚至在最后,她小声嘟囔了一句大家都听得清的话。 “……”魏尔伦挑起眉梢,“请注意你的言辞。” “抱歉、抱歉啦——” 玛丽·雪莱拖长了声音,软软的和他道完歉后,口吻立刻又是一变,“当然,博士什么的不值一提,我更重要的身份是天才!唔不全面,是刚加入英国研究机关的天才异能技师!” 异能技师,通常是指能够制造包含异能效果的特殊战术武器,也被称作异能武器。 拥有无限能量的特异点虽然是各个国家都在研究的对象,但他们也不只是在研究特异点的军用化,还有各种其它更易实现的高杀伤性歼灭武器。 不过,据说这其中还有对改造人体的研究、生化武器的研究……尽是些丧心病狂的设想。 但不论如何,这些与异能相关的理论,都需要这些数量稀少的异能技师才可以实现。 与此同时,他们也是各国政府里的香饽饽,被精心看管在安全的研究所里,轻易不会放人出来。 玛丽·雪莱竟然说她也是异能技师,确实令魏尔伦惊讶了下。 “这么小?” “啊你这人说话真过分,天才当然从小就是天才,哪有半途出家变成天才的!被雷劈过吗!” 终于歇够了的玛丽·雪莱从躺着的甲板上跳起来,冲魏尔伦生气。 但她身高只到魏尔伦的腰部,再如何转着圈跳脚表达自己的愤怒,魏尔伦也只能哑然盯着她那不停甩来晃去的发辫。 这感觉,就像在看一只小猫发脾气没什么两样。 “还是快点来讲你为什么偷偷登上这艘船吧,雪莱小姐。” 魏尔伦完全不受玛丽·雪莱的垃圾话影响,只抬手点了点系在腕上的表盘,示意对方没有多少时间了。 实际上,他已经向护卫舰打出【无异常】的暗号,这是所有人上船前就统一商议好的联络手势。 否则,玛丽·雪莱刚露头的一瞬间,整艘邮轮都会疯狂拉响警报。 “……等下,你受伤了?” 玛丽·雪莱不知道自己还经历了一次死里逃生,甚至都没在意魏尔伦的时间威胁,而是被他身上的伤吸引走了全部注意力。 虽然她脸上戴着巨大的圆框眼镜,但她仍然敏锐察觉到魏尔伦在抬手的一瞬间,小臂上隐约露出一道淤红的末端——并不严重,但被冷白肌肤一衬,分外醒目。 “不是受伤,你别转移话题。” 听见对方的惊讶,魏尔伦仅抬手瞥了那处一眼便略过了,表情平淡得仿佛只是在讨论一件普通不过的小事。 毕竟兰波的力道如今已经掌控得很精准,挥落的鞭痕并不会影响到他的行动。 “看你的衣服,应该是代表团的吧,没想到连这样的身份也……” 但玛丽·雪莱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望向他的目光顿时充满了水汪汪的同情与不忍,“那我和你说哦,你不要告诉别人。” 魏尔伦没得商量,“我只能向你保证,我不会告诉除一个人以外的所有人。” “该不会就是……” 虽然年纪小小,但头脑超级聪明的玛丽·雪莱立刻就猜到魏尔伦指的是谁——肯定是让他受伤的那个人啊,还用得着猜第二个人吗! 好变态的家伙,竟然以欺负魏尔伦为乐! 就跟她以前学校里那些喜欢欺负别人的混蛋没有两样! 要是魏尔伦不告诉他的话,肯定又会被狠狠欺负吧! “好吧好吧,我允许你告诉那个人。” 玛丽·雪莱露出有点嫌弃的表情,但还是勉强答应了这个条件,“我是来找一样东西的。” “描述得仔细点,船上有人拿走你的东西了吗?”魏尔伦道。 “没有,那其实不是我的东西。” 玛丽·雪莱摇头,“不过,怎么说呢,那样东西很危险,是在我隔壁的研究组,威尔斯参与研究出来的一种‘半成品装置’。” 魏尔伦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是异能武器?” “既然对异能技师并不惊讶,也清楚异能武器的概念,说明你也知道异能这种力量的存在,”玛丽·雪莱想了想,“那我从头和你讲起吧,还记得德国在一年前在柏林郊区发生了诡异的特大爆炸事件,最后还宣称没有伤亡吗?” “嗯。” 魏尔伦当然清楚,他还是那起事件的当事人。 “其实,那是一次人工特异点失控的研究事故。在两年多快三年前,法国有一个研究疯子成功制造出了可控的人工特异点,威力大到如同自炼狱爬出的原初魔兽……但据说,最后被法国政府秘密销毁了。” 玛丽·雪莱侃侃而谈,完全不知这位传闻被销毁的“原初魔兽”就站在她面前。 “后来,窃取到那份研究资料的德国尝试自己也制造并操控人工特异点,这样就可以在战场上获得优势——当然,他们的努力失败了,代价是一个研究所的彻底消失。”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魏尔伦突然问。 “当然是有人告诉我的,…嘿咻……嘿咻……” 玛丽·雪莱努力踮起脚也够不着魏尔伦,还是后者主动俯下身,让她能说点咬耳朵的悄悄话。 “那时候,得知这个消息的英国也派出异能者,想要摧毁那个人造异能体。” “不过,谁也没想到德国直接爆发了研究事故,迫使他们彻底放弃了这项研究。” “但没得到研究资料的英国政府这边反而又不死心了,觉得【如果做不到特异点的异能者化,那就让它变成一次性的高杀伤歼灭武器】。” “威尔斯就是这样被哄骗的,她原本的目标是制作出一个能把特异点能量转换为新型可控能源的装置——就像煤炭、水、风那样,特异点的能量也可以作为发电的能源之一。上面也很支持她的想法,给她拨了一大笔军费。” “结果呢,当她努力研究出来后,军方的人说不需要她构思出的可控部分,只想要它中心温度高达六千度的热能释放效果!可恶!一群冷血的变态!” 说到最后,玛丽·雪莱又开始气得鼓起脸,喵喵咧咧的骂人。 “难怪你说这是半成品装置。” 但魏尔伦察觉到了其中的关键,声音也冷了下去,“这个东西,现在被人带上了邮轮?” 想要制造恐怖丨袭击?还是在会议上亮出来,好威胁他们签署不平等的和谈条约? “我不能肯定,威尔斯是这么告诉我的,她被软禁起来了,只能尝试逃离。” 玛丽·雪莱摇了摇头,“我则被她拜托前来回收这样东西,如果能想办法摧毁更好。” 因此,她才在打听到这艘邮轮的停靠码头后,仗着自己身材娇小,趁看守薄弱的间隙,提前偷溜进了货舱里,还躲过了好几次货物清点——也多亏那些船员干活一点也不仔细。 就是没想到货舱的门也被从外锁上了,要不是魏尔伦正好因为晕船而出来吹风,玛丽·雪莱觉得自己会被闷歇菜。 不愧是没有参与过战斗的研究人员,压根不存在计划或者谋略一说,完全是说干就干的行动派。 “……我明白了。” 魏尔伦严肃沉思半晌,对她点头,“现在还有个问题,你能确定英国政府机构里没有德国或其它国家的内奸吗?” 玛丽·雪莱愣住。 玛丽·雪莱惊恐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 “没错,”魏尔伦开口,“如果德国那边也得知了这个消息,那现在的局面就会变成多方混战——大家都想抢到那样武器。” 那样“歼灭性异能武器”被命名为,【壳】。 以【壳】的引爆点为中心,最大设定烧毁半径为35千米,范围内会释放出足以与太阳表面温度相媲美的六千度超高温,将该球体内的一切物体等离子化为分子水平,最后仅剩下被风吹散的茫茫白烟。 如果在平民居住的城市引爆,会有合计约为四百万人被烧死。 这种灾难性的武器根本就不该被研发出来,如今竟然还被偷拿到各国代表团都在的邮轮上了! 玛丽·雪莱也没想到竟然还会有其他人也知晓这件事的可能,立刻变得慌张起来。 “那、那我们怎么办?” “我……” 魏尔伦刚开口,就见到兰波正在朝这边过来,当即直起身并止住话头,先轻唤了他一声,“兰波。” “嗯,我来带你回去用餐。” 兰波温和的朝他微笑了下,才看向魏尔伦身边这个外貌年龄小得跟萝莉没什么两样的少女,“这位是?” “英国的一个异能技师,偷溜上船的。” 魏尔伦简明扼要地将来龙去脉都告诉兰波——而在此过程中,玛丽·雪莱的表情则从好奇逐渐转变为惊恐。 之前魏尔伦就说他只会讲给一个人听的! 现在这个人出现了! 啊啊啊,明明看上去长得一表人才,暗地里竟然是会偷偷欺负魏尔伦的变态! 由于玛丽·雪莱的表情实在没有半分掩饰,令兰波听着听着,目光逐渐朝她那边望去。 为什么用这副表情看着他? 本来内心就在尖叫的玛丽·雪莱被那双寒金色的眼眸一盯,立刻吓得往魏尔伦身后躲——又被后者毫不留情地提着衣领拎出来,放到兰波面前。 玛丽·雪莱:“………” 这也是个一点都不体贴的坏家伙! 好在,那个被魏尔伦叫做兰波的人在听完那些话后,并没有想要来揍她。 “确实是非常糟糕的情况,”兰波开口,“不止德国,其它国家同样可能派出了我们没见过的强大异能者到这艘船上。” 英国政府内未必只有德国间谍,也可能拥有其余国家的眼线;法国这边没得到消息,并不意味着这份情报就没有被泄露。 魏尔伦点头,“我们要先想办法找到那样东西。” “有点难。这里是公海,意味着没有任何国家对此处拥有管辖权。” “而聚集在这艘邮轮的人不止有来自各个国家的最高军事代表,还有随行的军事、情报、外交、法律等领域的专家,他们不可能会同意接受搜查,会被视作严重的侵犯人权。” “倘若直接公开【壳】的存在,并不意味着英国会成为所有国家攻击的目标——最糟糕的结果是这艘邮轮陷入大混乱,每个国家都开始争抢它。” “为什么会这么肯定?” 听到最后,玛丽·雪莱实在没忍住好奇的问道,甚至忘了对兰波的害怕。 “因为英国总参谋部的部长和[钟塔侍从]也来到了船上,”兰波轻声解释,“如果这是英方策划的袭击或威胁,不仅没必要搭上[钟塔侍从]的性命,牺牲部长本人的概率就更低了。” 培养上将的难度可比培养十万名士兵还要高,如果英国铁了心要把各国高层都聚集起来杀光,直接找个替死鬼,在确定他们登上船一瞬间引爆就足够了。 现在这种情况,更大可能是和谈成员外的某个第三方组织干的,打算用他们所有人的性命做威胁,向各国政府提出某个诉求。 既然他们曾经能潜入去德国研究所偷东西,自然也有人能潜入英国研究所去偷【壳】。 那位威尔斯小姐估计是被怀疑成协助者,才会软禁起来的吧——结果她本人反而误认为是英国高层想要过河拆桥。 “船员?” 听完兰波猜测的魏尔伦立刻开口。 “有可能,但不确定。” 兰波沉思片刻,“我们在这里太久了,先回去参加晚宴,之后再考虑怎么做。既然对方没有立刻引爆,就意味着我们还不会这么快就死。” “好。”魏尔伦没有迟疑。 只有玛丽·雪莱当场惊得跳起来,完全顾不上脑补和害怕。 “你们都走了,我该怎么办?” 她捂着肚子,朝这两人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还有我现在好饿,我也想吃美味的晚饭……” 就算有可能挨一顿揍也没办法了,吃饭要紧,呜呜。 “先去保罗的房间,正好此刻所有人都在餐厅,不会有人看到你。” 兰波没有忘记这位勇敢冲上邮轮找【壳】武器、但除此之外完全没谋划的英国异能技师。 他抽出随身携带的笔,在玛丽·雪莱的掌心画了个简易地图,标注魏尔伦的房间。 魏尔伦也配合将登船时领到的那张房卡给她。 反正他肯定会睡在兰波的房间里,有没有这张房卡都无所谓。 “到时候,保罗会因为晕船而提前离场,可以给你带点吃的回来。” 兰波又接着叮嘱玛丽·雪莱,并看见对方开心得都快高举双手欢呼“好耶!”。 虽然是天才,但也是完全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的小家伙。 兰波笑了下,在目送玛丽·雪莱蹦蹦跳跳地离开后,才和魏尔伦返回餐厅。 “噢,你们终于回来了。魏尔伦先生的身体好些了吗?” “感谢您的关心,他现在已经好了些,我让他来吃点东西再去房间休息。” 魏尔伦离场时的动静并不算大,但必然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并特意打听到他是因为晕船才出去甲板上的。 而此刻,兰波带魏尔伦回餐厅落座时,身旁的人也都客套着关心了下魏尔伦的情况,被兰波微笑着应付过去。 魏尔伦也面容苍白着朝他们点点头,露出些许歉然的笑意。 由于是高规格的国际性宴会,主厨严格遵照法式用餐流程,餐前酒、前菜、主菜、面包和奶酪、甜点和咖啡一样不少,配餐的口味也一视同仁。 对魏尔伦而言,那杯口味偏淡的餐前酒还好,黑漆漆的咖啡才是他格外讨厌的食物之一。 而且,整套用餐的流程要持续两个小时以上,每道菜之间的流程还超级长。 兰波知道魏尔伦会等到不耐烦,便笑着主动对高先生开口道。 “让保罗先回去吧,他本来就是被我强行拖过来用餐的,其实现在还难受得很。” “嗯,让他先回去好好休息,等会叫厨房额外送一份到他房间里。” 高先生不仅答应了,还体贴省掉兰波等会打包食物的麻烦。 魏尔伦自然没有异议,颔首致歉后,先离席返回自己房间。 玛丽·雪莱很聪明地躲在衣柜里,见到是魏尔伦才放心出来,跟他一起等饭吃。 “今晚我要睡这里吗,”她眨巴眨巴眼睛,“那你怎么办呀?” “我本来就要去和兰波一起睡。” 魏尔伦没有脱衣服,直接在床上躺下,假装身体不舒服的样子——虽然他的身体确实也不舒服,晕船的症状只是减轻了一些,没有完全消失。 “什么,你要去和他一起睡??” 玛丽·雪莱捂住嘴巴,但吃惊的语气依旧从每一个字里漏了出来,“那他岂不是,岂不是还会对你……” 等了半天没有下文,魏尔伦缓慢朝玛丽·雪莱打出一个问号。 “对我什么?” “对你,就是,对你……” 玛丽·雪莱努力思考怎么回答才能不会直接到伤害魏尔伦的自尊,憋了半晌才小声道,“欺负你。” 但这个单词的引申含义实在太多了,比如福楼拜和克莱芙也喜欢用“兰波是不是又在欺负你”这个句式来调侃他们间的关系。 因此,魏尔伦只是惊讶睁开眼睛看她,“……你发现了?” 也是,那道他无意间露出的鞭痕确实暗示得相当明显,是兰波前几天刚留下的印记——以他消耗了一张愿望纸条为代价。 “当然啦,我戴着眼镜呢,”玛丽·雪莱气鼓鼓道,“他怎么能这样对你呢?” 越想越气,她抬手宣布:“我决定了,要帮你把他欺负回来!” 魏尔伦:“…………” 魏尔伦:“嗯??” 第60章 躺在床上的魏尔伦眨了下眼睛, 又眨了一下眼睛。 “欺负回来……你说的是什么样的欺负回来?” 他迟疑开口。 无论怎么看,这个小姑娘的年龄都还没到可以随意讨论这个话题的时候吧。 还是说,英国那边的普通人竟然是这么开放的性格吗? “嗯………我也没想好!” 玛丽·雪莱愁眉苦脸的抱着手臂坐在船舱的地板上, 努力动用自己的那颗天才大脑思考。 “既然会被欺负,说明你打不过那个兰波,那我肯定也打不过……嗯嗯,那就得动用特殊道具了啊。” 虽然表面上是个格外无害的少女,但能够成为异能技师的她,当然也拥有那份特殊的能力! 魏尔伦:“……特殊道具?” 这话听上去,怎么感觉更加微妙了。 “哼哼, 毕竟我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天才!” 玛丽·雪莱神气活现地伸出一根手指,对准魏尔伦。 “听好了,我以后肯定会当上了不起的异能技师!因为除了我的头脑以外, 我的异能是【无论怎样的设计,都能让其实现】!” “无论什么都能实现吗?”魏尔伦确实有些惊讶了,“这个异能确实很了不起。” 被拥有漂亮脸蛋的帅哥夸奖——尤其对方还救了自己一命——玛丽·雪莱顿时高兴得快要把不存在的尾巴翘上天。 “话虽如此啦, 还是需要先造出可以施加异能的硬件呢。就像想要马拉车,首先得拥有一辆车嘛。” 不过啦, 她也不会真的把自己吹嘘得无所不能,很认真地阐明了自己异能同样拥有局限性。 但对于现在这个情况来说,肯定够用了! 她要用自己的异能和头脑,来帮魏尔伦反过来欺负兰波! “你有没有什么用来禁锢人的东西?比如手铐或者绳索之类的。” 玛丽·雪莱想了想, 问魏尔伦。 “…………来参加和谈怎么会带那种东西。” 魏尔伦哑然失笑,“负责安保工作的同伴应该有手铐吧,我可以找他们要一个。话虽如此,兰波可不是会被那种小玩具就被困住的人。” 别说兰波,哪怕他被手铐锁住, 也可以在一秒内就挣脱出来。 动用异能就更简单了,他甚至可以将那副手铐搓成随意弯折的铁丝。 “可不要小看我的异能。” 玛丽·雪莱得意一推自己的眼镜,“那就这样决定了,作为你帮我找到【壳】的报酬,我会帮你制造能够困住兰波的道具哦!” “这样吗,好吧。” 聊到现在,魏尔伦大概清楚了玛丽·雪莱其实没有真正搞懂“欺负”这个单词背后的另一种含义。 不过,既然她这么有干劲,魏尔伦便也没有扫了她的兴致,而是有点好笑的答应下来。 “如果得到【壳】,你打算怎么做?先不论你该怎么带回英国研究所还不被盘问这点,难道不担心它又被拿去当成【歼灭武器】?” 曾经当过特工的魏尔伦头脑同样敏锐,直指问题中心。 “既然威尔斯会告诉你‘回收’,而非仅有‘摧毁’,就说明在很大概率上,它只能以引爆的方式摧毁,而无法依靠更无害的方式解除危险性吧。” 反正是一次性武器。 “呃唔……” 看玛丽·雪莱心虚到说不出话的表情,魏尔伦就知道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 “所以,你得动用自己的天才大脑,想出一个能解决这问题的办法才行。” 看在境遇相似的份上,魏尔伦特意提醒她。 毕竟,如今的他能平安待在法国政府的机构里、且不被上面任何势力觊觎、当成便利好用的武器不停地卖命,全靠兰波愿意为他顶住了所有压力。 不仅在其余人面前毫不动摇的维护他、执意要他当自己的直属副手,还特意制造【他其实也是人类】的传闻。 甚至最后那个传闻传到后面,还得到了研究员的认可,表示确实有很大可能如此。 但魏尔伦清楚,那其实是因为他们无法根据资料复刻出成功的研究成果,又遭到上层接连催促,便只好顺势采用了那个传闻,并宣称他的体质是不可复制的特殊。 最后这份研究报告终于彻底说服了法国政府,让他们打消了继续研究人造异能生命体的念头,不再将数额巨大的经费支出投入到看不见成果的开发上。 这样也好,不会再有第二个像他这样的怪物被制造出来了。 魏尔伦无声吸了口气,又让身体放松些许。 此时的他气场平和而安宁,早已一点一点褪去了紧迫似的、对整个世界的戒备与敌意,变得像是随便哪条街道上都能遇到,坐在长椅上晒着阳光的平凡青年。 而眼下的他,同样在好奇玛丽·雪莱的答案。 既然会选择冒着生命危险溜上船找回【壳】,说明她也不赞成政府研究这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吧。 那么,等她真的将这个歼灭武器拿到手,又打算怎么做呢? 还是以为自己能让政府改变心意,让它可以被使用在正确的地方吗? “……是啊,确实得解决这个难点。” 玛丽·雪莱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只是显得有点沮丧,“我原本打算在回研究所前,带着它找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引爆掉的……” “如果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成功回收,你的想法确实没有问题。” 魏尔伦开口,“但如果兰波的猜测没有错,它马上就会变成大家都知道其存在的东西了。” 听到这句话,玛丽·雪莱沮丧垂下脑袋,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的发展。 唉,如果造成了更大的伤亡,她该怎么回去面对威尔斯呢…… 就在房间里陷入静默的时候,门铃被按响了。 “打扰,魏尔伦先生,我是来送餐的——” 玛丽·雪莱闻言惊得跳起来,赶紧蹑手蹑脚地藏回衣柜里;魏尔伦则扬声回了句“这就过来”,从床上坐起身。 开门后,侍应生将餐盘端给他,毕恭毕敬,“您还有什么要求吗?” “没什么了,只是希望之后不会有人再来打扰,我需要好好睡一觉。” 魏尔伦的面色依旧苍白,连说话都显得格外虚弱,依然是格外难受的模样。 “好的,稍后我会在房间门口挂上【免打扰】的标牌。” 侍应生鞠了个躬,便离开了。 魏尔伦则重新关紧门,将餐盘放在桌上,让玛丽·雪莱出来吃饭。 “好了,之后有人敲门也不用开,” 他对饿得正在埋头苦吃的玛丽·雪莱说,“我要去兰波的房间了,你就在这里睡下吧。” 嘴里塞满牛排的玛丽·雪莱顿时抬头:“啊呜啊呜啊呜啊呜……” 魏尔伦:“……食物咽下去了再说话。” 就算是他刚苏醒那会儿,吃相也没糟糕成这个样子……算了,毕竟那时候就有兰波教他。 “我说,”玛丽·雪莱努力咽下那一大口牛排,“其实你不过去也没关系,我可以睡在衣柜里,这样你就不会被他欺负了!” “…………” 魏尔伦静静盯着她看了会儿,发出轻声的短促呵笑,便头也不回地关上门走了。 “唔??” 留下一只手叉起整块牛排,满脸迷茫的玛丽·雪莱。 ………… 兰波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时,魏尔伦已经蜷躺在床上,裹着薄被,闭眼睡得极为安静。 那身脱下来的衣服则随意搭在椅背,连最里面那件也没有保留。 就算到了外面,魏尔伦也依然保留了在家里的睡觉习惯——或者说,特意为兰波养成的睡觉习惯。 “感觉还好吗,保罗?” 兰波没有急着洗漱,而是先坐在床上,抬手抚上魏尔伦的脑袋;后者已经在兰波开门的时候就醒了,此刻也只是将身体蹭过来些,与兰波亲昵贴贴。 对方的掌心冰凉,是始终畏寒的体质,却为了服饰统一而不得不穿着礼仪性质的军装,一点也不保暖。 虽然房间的温度可以随个人喜好调节,但兰波考虑到他会感觉太热,便只让它维持在他感觉适宜的区间里,没有调得过高。 “好些了,”清楚这点的魏尔伦开口催促,那双淡色的鸢眸被灯光浸得分外温润,“快点上来,兰波。” 兰波失笑,“好,我去洗个澡。” 曾经困扰魏尔伦的失眠早已在“特殊疗法”,以及每夜与兰波相拥而眠的温馨中彻底好转。 如今,“特殊疗法”不再继续,后者却一直保留下来的原因,是魏尔伦知道兰波同样有畏寒的睡眠困扰。 除非兰波穿着过冬棉衣、盖着厚被子睡觉、还要把壁炉的火烧得旺旺的,否则他极容易在半夜被冷醒。 而魏尔伦的体温始终很高,是最趁手不过的人形暖炉兼抱枕,足以令兰波也能安稳睡上整夜。 于是,从魏尔伦第一次与兰波睡在床上起,他就极少再独自睡回自己的房间里。 甚至延续了曾经当【杀手13】时的“睡觉习惯”。 毕竟隔着衣服,总是会差几分温度。 或许也正是由于兰波察觉到这点,那股盘亘在心底的焦躁与不安才得以逐渐散去吧。 不过,这次还有点需要注意的地方。 从兰波掀开的薄被一角,能明显看见那道被玛丽·雪莱窥见的红痕不止一处,而是不那么均匀地分布在魏尔伦的脊背、肩膀、手臂以及胸膛等肌肤上,与那身漂亮的肌肉线条既交错又融合,宛若在冷白的霜上绽开一朵重瓣赤花。 还有那截镶嵌着宝石的纯黑袖箍,即使睡觉也不曾从他的左臂取下,是另一种禁忌般的顺从感。 “需要涂点药膏吗?” 兰波轻声问道,换来魏尔伦的摇头,“不怎么疼。” 是真的不怎么疼,兰波的力道远比他当【兰蒂斯特】时轻得多。 在他身旁躺好的兰波叹气,“没想到你会用纸条换取这个愿望。” 魏尔伦的眼底浮现笑意,主动朝兰波挪过去了些,好叫他的身体不要那么冰凉。 “克莱芙说的,” 魏尔伦毫不心虚地供出这个主意的始作俑者,“我问她你最近看起来压力很大该怎么办,她就给了我这个建议。” 虽然原话是【欸呀,当然是大干一场比较能释放压力啦,波德莱尔先生不就最喜欢这么做吗?然后再加点比较刺激的玩法…嘿嘿……】 比较刺激的玩法……魏尔伦想了想,对刺激过头的电击还有铃铛都有点心理阴影,便选择了兰波用过的玩法里相对比较温和的一种。 为此,还特意用掉了一张宝贵的愿望纸条。 在透过玻璃窗的皎洁月色下,兰波哑然看向认真注视着他的魏尔伦,没想到对方的出发点并不是因为自己喜欢,而是想让他发泄压力。 心底最深处部分被柔软地触动了,像落进一捧温暖的阳光里,连触碰着对方的指尖也开始发烫。 “……下次不要听克莱芙的建议,她就喜欢看我们热闹。” 过了一会,兰波终于叹息着开口,“而且,人有压力才是正常的,不要随便就让我以伤害你的方式释放它。” “没关系,我能接受这个。” 魏尔伦并不在意,“你现在还感到压力吗?” “知道船上现在有一个能把我们都烧得连灰也不剩下的待起爆异能武器,没有压力才很奇怪吧?” 听见这句话兰波笑起来,用带着点玩笑的口吻对魏尔伦说道。 “也对。”魏尔伦同样露出笑意。 “不过……” 过了会儿,兰波又不紧不慢地开口。 魏尔伦“嗯?”了一声。 “我希望那些纸条都用在能让你开心的事情上,而不是为了我。” 兰波将后半句说完,那双金眸始终温和着注视魏尔伦。 “再许一个愿望吧,我还欠你一个。” 虽然魏尔伦认为这张愿望纸条消耗得很值,但兰波总是如此关照他的想法,并不愿意要他受半点真正的委屈。 魏尔伦的嘴角抿起笑意,便佯装认真的想了想。 于是,他的身体又朝人贴得更亲密了些,脸也埋进兰波颈侧的长黑发间。 “其实,晕船有点难受,我睡不着。” 魏尔伦的声音被压得有点闷,吐出的音节间还有点含混着黏连,听起来倒与撒娇没什么区别。 “可以帮帮我吗,兰波?” 夜色更深了些,但那片月光已然被拉起的窗帘遮挡,不再能窥探这间舱房内的分毫。 有低沉的喘息长长地、慢慢地响起,好似一块磋磨到极致的暖玉,被随意把玩在五指间,难耐而煎熬。 “兰、兰波……” 魏尔伦发出一点点喘不过来的气音,十指始终紧抓着身侧床单,犁出数道极深的压痕。 “再忍耐一下。” 许久没有响起的熟悉话语夹杂着笑意,轻而柔和地拂在他耳畔,烧得魏尔伦头晕目眩。 自从关于铃铛的后遗症终于勉强被解决后,兰波基本上都不再怎么为难他,很顺利就能释放出来。 反而是魏尔伦在主动帮兰波时,偶尔会起一点坏心思,想看总是温和从容的兰波在这种时候,会出现什么反应。 但兰波只是倚在床头,带着一点急促的呼吸看他;那双总是显得忧郁的浅金瞳眸被情丨欲压出几分偏暗的雾蒙,在柔和的夜色下,具有独一份的蛊惑魅力。 不必他开口再说什么话,魏尔伦便已主动松开了手。 ……然而,此刻的兰波掌控起他来要游刃有余得多,那双金瞳也幽深着,仿佛在观察猎物状态的某种蛇类,一举一动皆轻巧且灵活。 他在享受这一刻,没有半点掩饰,这才是真实。 魏尔伦的呼吸急促,心跳也在加速,劲瘦的腰腹同样绷得很紧,甚至开始轻微颤抖。 那点滑且黏腻的水声钻入他的耳中,在寂静的深夜里一点一点变得更明显,也逼得他无意识仰起头,整个人格外难捱地挣动着,却又强迫自己的身体禁止逃离,必须乖顺地躺在对方掌下。 这种濒临极限却仍然献上自己的克制,令魏尔伦的呼吸愈发急促,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他的视野已经朦胧,半睁的鸢眸深处被一次接一次不能达到顶峰的欢愉给硬生生逼出来的水光,越积越多,终于在最后那次允许中彻底颤落面颊,又被微凉的指尖温柔擦去。 “好了,快睡吧。” 在那道同样温和的声音里,魏尔伦缓慢眨动眼睛做出回应后,便在对方怀里安心睡了过去。 或许,这也能变成可以有效解决魏尔伦晕船症状的“特殊疗法”了。 做完清理的兰波脸上露出点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无奈笑意,又摸了摸对方的脑袋。 此后,一夜安眠。 ………… 第二天用过早餐,负责谈判事宜的各国代表便准时入座,身旁皆站有三两部下。 兰波与魏尔伦一左一右守在高先生身后,神情冷淡,暗自十足戒备。 随心意发动【彩画集】更是捏在兰波的指尖,随时都会展开那足以隔绝空间的深红壁障。 对于能够从世界里再切割出一块亚空间的【彩画集】而言,它不仅可以完全阻挡普通的火药或刀剑,即便是电击、射线,声波之类的非物理质量攻击,都可以全部隔绝在壁障之外。 但引爆的【壳】本身属于特殊触发的特异点爆丨炸,既是足以媲美太阳坠落的超高温烧灼,也包含着最原始的能量攻击。 兰波不确定这种情况下,【彩画集】能抗多久。 曾经在德国研究所面对暴走的特异点时,他的壁障几乎支撑不了多少时间就会被那股能量冲碎,全靠魏尔伦解放兽性状态才逃过死劫。 但要在所有人面前,让魏尔伦再解放兽性状态吗? 不,绝对不行。 这里的各国代表太多,又不能灭口,如果让他们知道魏尔伦就是那个成功的人工特异点,他以后面临的麻烦会永无止境。 兰波向魏尔伦打了个隐秘的手势,示意在没有他的许可下,只允许使用普通状态下的重力操纵异能。 魏尔伦表示收到。 而这张分列两排的谈判桌上,一方坐着以德国及日本为代表的同盟派系,另一方则是对抗他们的联合战线,以英国与法国为首。 虽然严格来说,英国与法国本身之间也会互相发起战争,但在此刻,他们倒也配合默契地结为盟友,向同盟派系内的所有国家代表施压。 主要施压目标是德国,哪怕日本就坐在旁边,也不会被英法两方放在眼里。 日本又没有能够改变战争局势的【超越者】,需要在意吗?一旦被德国丢弃,英国或法国随便派出一个【超越者】,就能让他们天皇瑟瑟发抖地跪下来求饶。 只凭军队的力量,在新的战争体系里,不过是连上桌资格都没有的蝼蚁。 而所谓的和谈,也是占据战场优势的英法联合,与德国商讨大家各自能接受什么条件,才愿意停止战争。 德国并不想吃亏,就看他是打算让其它同盟国帮忙支付这份代价,还是继续僵持到底。 战争本就是这样,打的不只是战场上的胜负,还有战场外的。 法国的前任国防部长是主战派——毕竟战争打得越乱,他个人能赚到的收益越高——连带他提拔上来的参谋长与司令也同样不接受和谈,只一味强调要打出压倒性的优势。 而如今成为国防部长的高先生是主和派,不仅换掉了前任提拔的主战派部下,也说服总统对外释放出接受和谈的意愿。 在这次关键的参战三国里,只要有一方起了个头,后面就好推动下去了。 可以说,能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促成这场和谈,对各国来说都是相当不容易的。 家底雄厚的大国还好说,其中一些小国已经快要连普通国民的物资都要供应不上了。 在这种时候,竟然有人想要暗中破坏这场和谈…… 兰波神情凝重,视线不动声色地在这些人员里来回逡巡,却始终找不到任何异样的痕迹。 直到一整天的各国互相扯皮结束,预想中的爆炸也没有发生。 第三天与第四天也同样。 如果不是玛丽·雪莱信誓旦旦的说【壳】肯定在船上,兰波又能看出她没有在撒谎的话,大概早就把这件事当成一个恶作剧了。 与心底愈发浓郁的凝重同样的,还有谈判桌上的焦灼场面。 主要的英法德三国谁都不愿意让步,每天都在进行无意义的口水战。 直到第五天。 就在德方代表拍桌时,会议室内那个始终关闭的巨大电视屏幕忽然亮起。 “谁开的?”德方代表一愣,随即吩咐身旁的手下,“把它关掉。” 但在被吩咐的手下尚未行动时,电视屏幕已出现了一道身影。 “请不要动。” 长至腰后的黑发微卷,浅金眼眸忧郁而缱绻,戴着保暖的兔毛耳罩,身穿深栗的长风衣,颈间扎了条红黑格子花色的围巾。 比起装束,更值得注意的是那张脸。 瞬间全场哗然,无数目光都看向站在高先生后方的兰波——他与出现在电视屏幕里那张脸根本一模一样! “冷静,各位。这并不是我提前录制的视频,更有可能是某人故意装扮成我的模样。” 成为全场瞩目焦点的兰波神色冷淡,根本不受这些视线的影响。 “没错,”高先生也沉稳抬手,压下这片爆发出来的窃窃私语,“我方登船时间比德方更迟,怎么可能提前准备这东西。” 这么说很有道理,在场众人的声音逐渐安静下去,目光也重新回到电视屏幕上,似乎想看看这到底在搞什么鬼。 全场就属魏尔伦最生气,身侧的指节都捏得发白,想要即刻去教训这个敢假装成兰波模样的混账。 “哦?安静得比我想象得要快。” 电视屏幕里的【兰波】开口,竟然也与兰波的声音毫无分别。 “那么,就让我们尽快开始下一流程吧。” “首先,我要给大家介绍一样非常厉害的歼灭武器,【壳】。” 最大设定半径35千米,爆炸范围内的温度高达6000摄氏度,一旦启动,没人能活得逃离。 关于【壳】的描述一出,全场再次哗然,似乎难以想象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恐怖的杀伤性武器,而它竟然能被成功研发出来! “或许有人不相信它的威力,这没关系,我想英国方面已经十分紧张了。因为你们本来想偷偷来船上回收这样武器,却始终没有找到它的下落,不是吗?” 此话一出,英国代表的面色大变。 包括站在他身后的女性也同样握紧拳头,不复镇定。 这种掩藏不住的反应,坐实了【壳】武器确实存在且丢失的事实。 “现在,我会给大家一个公平的,能够获得它的机会。” 电视屏幕里的【兰波】继续开口,神情却要比会议室内的所有人都要呆板些,看上去确实像是某人为了隐藏自己的真正身份,特意用某种手段窃取了兰波的模样。 “那样东西是真的?” 日本代表迫不及待的脱口而出,“就在这里?怎么得到它?” “天真,你觉得是会用普通方式得到吗?想要给自己搞到杀手锏?” 另一国的代表发出嗤笑,“还是先担心自己的小命吧,搞不好他说的公平是指把我们全都送去天堂。哦,你也有可能是下地狱。” 反正已经吵了四天,互相阴阳怪气几句是家常便饭。 日本代表顿时被气得说不出话,但也不吭声了。 电视屏幕里的【兰波】耐心等着他们吵完,才伸出戴着黑色皮手套的其中一只手,朝下方指去。 “此刻,那样歼灭武器正躺在某一处海底。” 轻描淡写说出口的答案,令众人感到困惑——在海底?这怎么找,派遣潜艇下去慢慢打捞?这得找到什么时候去! “大西洋海底的平均深度在3.6千米左右?,就算是海沟的最深处也不过9.2千米?,依然在【壳】的设定范围内。” “按照这艘邮轮设定的航程,十分钟之后,它会行驶到【壳】的上方;而与此同时,【壳】将被引爆。” “提示就到此为止。” 听到这里时,魏尔伦忽然发现电视屏幕里的【兰波】始终呆板的目光似乎动了一下,朝他这边看来。 但下一刻,对方的视线落点都变成僵硬着直视前方,仿佛刚才的对视只是错觉。 “那么,请容许我先提前向胜利者祝贺吧。” 这句话的尾音落尽,电视屏幕瞬间黑了下去。 在场大多数人还没有回过神来,仍有些难以置信。 搞什么,他们只是来参加一个战争和谈会议,马上就要被这个新型武器炸死了?开什么玩笑? ——但与此同时,也有人反应极快。 英国代表身后那位女性立刻就冲了出去,兰波紧随其后。 既然十分钟后的邮轮会行驶到【壳】的上方,反过来说,就意味着只要提前算出邮轮十分钟后会航行到哪个坐标上,潜入海底就能找到【壳】! 虽然这艘邮轮随行的只有护卫舰,并不具备潜艇功能,但在座的并不只有普通人,还有异能者。 譬如兰波的【彩画集】就可以劈开海浪,让自己平安无事地沉下去! 按照之前商量好的,魏尔伦留下来保护高先生,兰波立刻动身冲向驾驶室。 必须先拿到航行坐标才行。 但拥有这个思路与能力的不仅有兰波,甚至不只有那位英国代表身后的女性——在前往驾驶室的路上,另一位青年同样如鬼魅般出现。 “看来,违反规则的并不是只有我们这边呢。” 他微笑着抬起手,那位英国女性的身形猛然一滞,躲开了那道提前预判在她身前的无形攻击。 “嗯?感觉还挺敏锐。” “德国那边的啊,果然他们还藏着厉害的异能者。”英国女性冷哼出声。 “彼此彼此,你与另外那位,”——他指向兰波,“不也一直没有出现在战场上过吗?该怎么称呼?” “简·奥斯汀。”隐瞒身份已无意义,那位女性开口。 “阿蒂尔·兰波。”兰波也淡淡道,“你是弗里德里希·席勒。” 他早就记下了名单里的所有人,自然也能认得出眼前这个青年是谁。 “真荣幸,你竟然认识我。” 席勒露出灿烂的笑容,“不过呢,看来只有我们有能力拿到那个【壳】武器了,对吗?” 就算有其它国家同样有派出异能者参与这场和谈,也未必有能力在不乘坐潜艇的情况下,独自潜到3.6千米的海底。 “是啊。” 兰波冷冰冰开口。 在下一刻,凭空构筑的深红障壁、被无形切割开的大气,以及陡然翻涌的滔天巨浪,瞬间狠狠撞在一处! 邮轮被卷入这场庞大力量裹挟的风暴,近乎被卷抛到浪尖,又从倾覆的边缘狠狠落下。 随即,已然隔绝出亚空间的兰波抬手将笼罩着他们三人的深红立方体升起,如浮岛般静立于邮轮之上。 “了不起,竟然能构筑出这么大的空间领域,”席勒仰头感叹,“你以前真的寂寂无名吗?” “在这里说什么废话,时间要紧。” 简·奥斯汀冷脸站在原地,一个海水形成的球体包裹住她周身,形成柔软又难以攻破的防御。 “确实啊,”席勒抬起手,“只是空间而已,切割起来并不比黄油困难多少。” 剑拔弩张到极致的尖锐对峙,在涌动的深红雾霭之内,一触即发。 “在十分钟之内,必将分出胜负。” “快点结束吧。” “东西是属于英国的。” 三道不同的声音响起——即将于此处爆发的,乃是超越者级别的、震天撼地的异能大战。【你现在阅读的是 】 60-70 第61章 “什么……什么情况!?” 负责驾驶这艘邮轮的船长瞠目结舌, 从舷窗里仰头往外看去的场景是他这辈子都不曾见过的…… “根本就是神迹……” 另一个同样呆呆站在原地的船员喃喃接话。 “这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吗?” 有谁能见过几乎能将整艘邮轮都包裹在内的深红空间,如同神域降临般沉沉压在头顶、遮蔽晴空,投射出大片浓重而幽深的暗影? ——而这甚至只是一场斗争的开始! 在所有跑到甲板围观的人抬头仰望中, 那片摇曳着深红暗芒的空间竟然会被更恐怖的力量切割开,无数琉璃般的碎片没有却没有落在船上或大海里,而是直接如同雾霭般消弭于空中,随后又在空中勾勒出新的庞大领域。 船下的海浪同样在轰然作响,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了海平面,就像抖开一床冬被般,硬生生将那厚重的水帘掀起, 又趁着深红空间消失的刹那间,狠狠朝另外两道露出的身影盖了过去。 近十吨重的邮轮同样跟随海浪被搅动,船头随着浪头高高翘起, 又伴随着陡然压下的海浪而重重摔落—— 轰! 邮轮上的人同样被惯性甩得根本站不稳,顿时七倒八歪地摔了一地,不得不想办法抓住各种东西来固定身体。 躲在魏尔伦舱房里埋头干活的玛丽·雪莱还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 身体便已经随着惯性骨碌碌一路滚到舱壁,脑袋呱唧嗑上面, 疼得眼泪都飚出来了。 “好痛!” 甲板上的魏尔伦则抬手按在高先生肩头,依靠重力将他们牢牢钉在甲板上,即使海浪起伏再大也仍旧平稳。 至于随行在邮轮旁的护卫舰,根本无法插手这种级别的战斗——甚至只能勉强不断颠簸的浪涛中保持平衡, 不断朝后撤离战斗中心地带,才不至于彻底翻船。 “果然,另外两方都派出了超越者级别的异能者啊。” 高先生同样格外关注空中的战况。 “嗯。” 魏尔伦无心应和高先生的感叹,只专注盯紧正在混战中的兰波,眉眼间溢满担忧。 如果兰波有半分败落的趋势, 哪怕事后会被对方狠狠惩罚,他也要解放兽性状态去帮忙。 然而,此刻所有跑到甲板上来观战的人,还需要面临一个更关键的问题。 那道被掀起的巨浪攻击的不仅有空中的身影,连带邮轮的一半也遭到波及,顷刻间就要被垮下的浪峰彻底吞噬! 在人群骤然爆发的惊恐呼喊中,原本打算加速冲过战斗中心区域的船长只能迅速下令调转邮轮的船头,试图躲开这道比曾经历的暴风雨还要恐怖数倍的巨浪。 但近十吨重的铁疙瘩,又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规避动作? 无法用重力将水反弹回去的魏尔伦立刻选择将自身及高先生的重力高密度化,准备硬抗过这一波冲击。 人造的天灾即将来临,邮轮上的所有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数十米高的海浪被掀起,慢动作般朝他们扑落—— 下一瞬间,深红的光芒自左向右、自前向后,转眼便在所有惊慌失措的人群面前构筑出一道坚固的立方体壁障,稳稳挡住了那波数米高的巨浪。 何其壮观的一幕场景?长达340米的大型邮轮仿佛变成玻璃瓶里的玩具,被流淌着深红光芒的空间壁障装在其中,晃晃悠悠地保持平衡。 而在那无数双从舷窗或甲板上仰望过去的眼底倒映的,是铺天盖地的浪涛自半透明的深红上方冲刷而过,发出阵阵沉闷而轰然的动静,像瀑布不断自山巅落下。 在【超越者】能做到的伟力面前,普通人头一次感觉到自身的渺小。 “你还有闲心关注他们,怎么,是宁死也要向自己的上司表忠心吗?” 踩在空中的席勒发出愉快笑声。 兰波没有回应,仅是将双手负在身后,金眸沉沉的盯着另外二人。 刚才是他出手为邮轮挡下巨浪,使后者免于彻底倾覆的危难。 代价是一时分心,小臂被席勒的异能切割出一道伤口,血液正沿着指尖缓慢往下滴。 背在身后的五指缓慢屈张,确定没有伤到骨头或神经。 奥斯汀的异能应该是控制水,甚至强到可以隔空驱动海上的巨浪。 此刻的战场在大西洋,正是在合适她不过的主战场。 席勒的异能类似于切割,麻烦的地方在于连【彩画集】都能被他劈开,且目前还不确定他的异能范围有多广。 但弱点是他必须要从挥落的指尖发出那道无形锋刃,战斗经验丰富如兰波或奥斯汀都能从他的动作瞬间预判出攻击的落点,并及时做出闪避或防御。 尤其是奥斯丁控制的水流,即使被席勒的异能一分为二、二分为四,依旧能继续追踪他进行攻击,逼得对方不得不消耗体力躲闪。 而兰波利用【彩画集】展开的空间隔绝,恰好能轻松克制奥斯丁的攻击——甚至能凭强大的精神力反过来操纵亚空间内的水流,让它变成自己的武器。 可他的空间隔绝防御,又会被席勒的切割劈开。 他们三人的异能正好互相克制,谁也没办法彻底压制另外两个人。 只有刚才那一瞬间,才让席勒找到机会,给来不及防御的兰波割开一道伤口。 而此刻,兰波不仅为邮轮展开一个极为庞大的防御性障壁,自身所在的区域同样也再度勾勒出那随他心意控制的空间,其中缓慢凝滞的深红雾霭化作某种压迫感极强的洪流,在绕着二人缓慢流转。 三人再度恢复到对峙状态。 “喂,这位奥斯汀小姐,打架也要顾忌下面的各位长官们啊,你把船都整个掀翻,是想让英国成为接下来战争的唯一复仇目标吗?” 既然异能占据不了彻底的优势,席勒便先拿奥斯汀开火,冷嘲热讽她刚才的行为是顾头不顾腚。 “…………” 奥斯汀抿紧嘴唇,但没有搭理他,而是摆出继续攻击的起手式。 无数水流环绕在她周身,不仅与兰波在进行精神上的主权争夺,还能分出余力继续操控部分水流去攻击席勒。 但另外二人都能看出来,她已经有点束手束脚了,不敢再掀起大面积的巨浪。 “呵呵。” 得不到回应的席勒没有生气,而是借着兰波构筑出的深红障壁辗转腾挪,边抬起手,不断劈开如箭矢般刺向他致命处的那些水流。 连受兰波指使、向席勒滚滚压迫过去的空间波涛也能够被劈开,真是麻烦的异能。 只要是构筑成功的空间都受他驱使吗,有够棘手。 水这种液体就算切开也没用,啧。 类似的想法,也浮现在另外二人的脑海里。 三人要既想办法击败另外二人,又不能让可以克制另一方异能的那位出局,反而没办法形成一打二的局面,始终处于一种焦灼的大混战里。 甲板上的所有人仍处在【彩画集】的保护下,只能呆仰起头,透过那半透明的障壁去看在空中不断碎裂又重现的亚空间、如蛟龙般时隐时现的奔啸水流、以及将亚空间与蛟龙都能轻松斩断的那柄无影长刃。 此刻,他们再深刻不过的明白了为何世界秩序会因【异能】而改变。 这三人里的无论哪位,都能在战场上轻松摧毁一支装备精良的军队。 “快要没有时间了。” 注意到手表上时间的魏尔伦冷冷出声,再度看向上方的心底急迫异常,解放兽性状态的那句命令式几乎已含在舌尖—— 忽然,他感觉半空中的兰波好似朝自己望过来一眼。 理论上来说,一上一下近百米的距离间隔,双方都应该只能看清隐约的轮廓才对。 但仿佛是某种心有灵犀的默契,魏尔伦就是感觉兰波在特意看向自己——甚至,是为了给他一句无声的暗示。 他立刻反手去握腰后的手丨枪,拔出,在高先生讶异的目光里抬臂指向半空,以极其冷酷而利落的姿态去瞄准其中一道身影。 此刻,距离十分钟的死线,还剩不到一半。 在下一个瞬间,陡然扩散的无形锋刃再度将整个【彩画集】都切开,席勒在迫使兰波不得不继续耗费精力构筑那庞大的空间领域—— 咳。 他却先咳出了一口血,难以置信的抬手抚上胸口。 “怎么……会……” 有子丨弹以极刁钻的角度从他背后射来,贯穿身体。 但他的身后根本没有人,邮轮也禁止携带除手枪以外的高射程武器——是手丨枪吗?可它的有效射程也只有50米以内,怎么会从船上成功狙丨击到他?! 就算对方可能也拥有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异能,但还有兰波的亚空间,他不是用它把船体整个包裹住了吗! 席勒的目光朝下看去,才发觉在他专心劈开困住他们的亚空间时,兰波同时也将包裹住邮轮的亚空间撤掉了。 而那颗子丨弹,就是由站在甲板上的那位金发青年扣动扳机,精准给予了他一记重伤。 他甚至连这两人什么时候串通好的都没发现。 “哈哈……真是精彩的,” 捂住伤口的席勒艰难眨动眼睛,似乎想要给敌人一个夸奖。 “……配合。” 轻声吐出最后那个单词,无法再依靠精神力维持锋刃的他脚下一空,朝大海坠去。 底下的人群发出骚动,有声音在高喊跳海救人。 而半空中,只剩下奥斯汀与兰波相对而立。 奥斯汀咬紧牙,却没有自信能够打败兰波。 她能够操控水,甚至能够操控人体内的水,但这个黑发青年的异能竟然如此棘手,让她连直接攻击本体的手段都失效! “没用的,我的亚空间形状并不局限于立方体。” 兰波向她抬起双手,能看见有隐约的深红流光闪烁,好似一层薄膜覆盖其上。 “只要你的攻击还属于物理手段,都没有办法跨越这层隔绝出的空间。就像拿在你右手这本书里的主角,是不可能打到左手那本书里的反派一样,你的攻击对我来说,不过是另一个次元里的存在。” 哪怕是想要操控他体内的水分也同样——亚空间内的万物都受他操控,其中自然也包括他自己。 席勒的切割异能确实有点麻烦,但此刻的席勒已经失去战斗力,只剩下对他无法构成威胁的奥斯汀。 “……话虽如此,我也必须要与你分出胜负。” 奥斯汀在沉默片刻后,依然坚定抬眼看向兰波。 她绝不容许自己成为这场战斗里的逃兵。 而兰波的应对只是抬手再度构建出将他们笼罩在内的亚空间,隔绝二人谈话时的声音传播。 时间不够了,他必须长话短说。 “实际上,我并不打算与你争夺那个【壳】武器。” 奥斯汀一愣,“什么?” “你是否认识一位叫做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古德温·雪莱的异能技师?”兰波道,“她现在在我这里。” “小玛丽!”奥斯汀惊讶睁大眼睛,“为什么会在你那里??” 听完兰波简明扼要描述的前因后果,奥斯汀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丫头怎么在不确定敌人身份的情况下就傻乎乎全都说了,到底知不知道以她那异能技师的稀有身份,随时都可能被兰波逮去法国啊! 直接来找她啊! ……虽然她确实隐瞒了自己的行程,玛丽并不清楚她其实也跟随英国代表来到了这条船上,奉命找回被窃取的【壳】武器。 但兰波表现出的意愿,同样令奥斯汀感到惊讶。 “你的意思是,你愿意将【壳】还给我们?”她确认道。 “不,确切地说,是交给玛丽·雪莱。”兰波纠正,“她想要摧毁还是带回英国,全凭她的意愿。” 奥斯汀沉默了会,“………你如此确定她会选择摧毁?” “当然。”兰波微笑着反问,“有和平的可能性就摆在眼前,谁会愿意继续战争?” 这次,奥斯汀彻底不说话了。 ………… 将席勒从海里救起后,底下的人又不停朝上方观望。 到底会是哪个国家的【超越者】获得最终的胜利? 但这次,那个压在邮轮上方的深红空间不仅一直没有消失,弥漫在内部的雾霾还愈发浓重,叫人根本看不清里面究竟打成了什么样。 魏尔伦配合兰波仅有制造出一瞬间的时机,成功用重力加持过的手丨枪子丨弹超远程狙中席勒后,自己也松了口气。 他清楚兰波的异能,自然也知道只能操纵水的另外那人是打不过兰波的。 但上空始终没有动静,又让他开始担忧起来。 表盘里的秒针一格一格走动,时间只剩下一分钟了。 人群再度变得骚动,死亡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停在他们头顶,仿佛已能听见丝线崩裂的声音。 时间还剩三十秒。 恐慌的情绪开始在人群间蔓延,争论与呼喊的声音愈来愈响亮,让头顶那两个【超越者】赶紧打出个结果来,再拖下去所有人都会死! 然而,那片深红依然悬停在空中,不为所动。 还剩十秒。 有些承受能力低的人已经开始哭嚎,哀叹这倒霉的命运怎么会沦落到自己头上;也有人反而变得镇定,直言人不过一死,在何时何地死去都没有分别。 魏尔伦深吸口气,准备念出兽性状态的解放程式,却被高先生反过来拍了拍肩膀。 “不要紧张过头,”他笑着安抚魏尔伦道,“我了解兰波,他不会在这种生死关头与敌人一直纠缠的。” “…嗯。” 反应过来的魏尔伦刚低低应了声,就听见船头有人发出欣喜的叫嚷。 “回来了!” 所有人都涌向那边,却看见兰波与奥斯汀同时降落在船头的甲板之上,都双手空空。 “那个【壳】呢?” 有人急切问道。 “别担心,我与奥斯汀小姐已经妥善地将它处理完毕了,在座各位都不会再受到波及。” 兰波面带温和的笑意,向在场所有人安抚道。 他身旁的奥斯汀则冷着脸,始终带着一种压迫感极强烈的气场,令其中有些人想要追问到底是怎么处理的,【壳】又归了谁,却在开口之前,就被那双冷冰冰的眼神盯得退缩下来。 他们还没忘记,这个女人抬手就能掀起几十米高的恐怖巨浪,拍死他们比拍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兰波,”高先生忽然开口唤了声他的名字,“你能确定那样名为【壳】的武器,之后也绝对不会再爆炸了吗?” “是的,我确定。” 兰波对在场各个国家的代表解释道,“时间紧急,我们没办法完全阻止【壳】的启动,便顺势将它的爆炸范围改为半径二米,顺利提前引爆。” 这番话滴水不漏,再加上二人双手确实没有携带任何东西,便只能勉强相信。 至少在表面上,所有国家都只能相信兰波的说辞。 邮轮上空的【彩画集】终于被收回,海面回归平静,明媚的阳光再度洒落在甲板。 这场不知是谁策划的大灾难,总算能暂且告一段落。 魏尔伦对上兰波示意“回去再说”的目光,同样安下心来。 在之后几天的条约商议里,各国一致同意将【壳】列为足以造成巨大灾难性的歼灭武器,禁止以任何国家或团体以任何形式进行相关研究、制造及使用。 这次的死亡威胁太过刻骨铭心,一旦恐怖丨分子的计谋得逞,用【壳】炸死如此多数量的各国高级官员,世界必定又再次陷入战争的泥潭里去。 只是,目前尚不能确定那位恐怖丨分子的真实身份——哪怕是在英国研究所失窃的时间段,兰波也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纵然后来有国家想要通过技术手段,从那台电视屏幕里反向追踪信号来源也失败了,结果甚至令所有人大吃一惊。 那台电视屏幕根本就没有插上电源! “莫非那个人也是通过异能将画面投屏过来的?” 过来给雪莱送饭的魏尔伦兀自思索,搞不懂对方为什么偏偏要假装成兰波的模样,甚至连怕冷这点也装得惟妙惟肖。 但欢呼雀跃着来吃饭的雪莱可管不了魏尔伦在想什么,先大吃一口再说! 何况,光是想想前两天有三个【超越者】在大战,她却只能缩在舱房里被浪拍得满头包就生气。 她也想亲眼见证简打兰波嘛! 最好还能狠狠欺负一下他,帮魏尔伦报复回来! 刚听到这个消息的雪莱热血沸腾,在魏尔伦面前又是挥拳又是跳来跳去的,给早就结束战斗的简·奥斯汀凌空鼓劲,简直令人哭笑不得。 “要打也是兰波赢,”他还给雪莱泼冷水,同样不遗余力的站台兰波,“异能被完全克制,奥斯汀没办法打过他的。” “哼唔唔……” 听到这句话的雪莱心不甘情不愿地鼓起脸,但知道魏尔伦说得没错。 “你是什么异能?” 过了一会儿,雪莱又问他,“竟然能用手丨枪精准射中近百米外的席勒。” “操纵物体的重力,给子丨弹施加了足以达到超音速的动能。” 这几天与雪莱的相处还算愉快,魏尔伦想了想,便没有隐瞒她。 反正只是最普通状态下的表现形式,没什么好藏的,敌人只要与他一对战就能发现。 “什么?” 与魏尔伦预料中的反应不同,雪莱先是露出有些讶异的表情,接着又若有所思般的坐去了旁边,似乎在用她的天才小脑瓜飞速思考着什么,苦恼到整张脸都拧巴成一团。 这模样,倒是有点像他在被兰波抽查小语种掌握程度时、死活想不起其中某个单词的翻译时候的心情。 就是表情不会像她这么明显,否则还得被兰波再教育几句。 “怎么了?”魏尔伦问她。 “没什么……唔……就是有点惊讶……” 雪莱一脸不知道该怎么说的纠结,魏尔伦便体贴的没有追问,而是起身准备离开这间舱房,回到兰波的房间。 “魏尔伦。” 就在那扇门即将关上前,双手抱头苦恼的雪莱忽然喊了声他的名字。 魏尔伦关门动作一顿,等她继续说。 “你会感到孤独吗?” 坐在地毯上的雪莱抬起头,睁着那双圆而大的眼睛,认真看向这位救了她一命的金发青年。 她突然问出的这个问题有点莫名,像是心血来潮,又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 这次,魏尔伦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在雪莱始终没有收回目光的执着下开口。 “有兰波在,已经不那么寂寞了。” ………… 下船日。 为期八天的和谈终于平安画上句号,虽然有几个国家对自己拿到的条件并不那么满意,但也只能咬着牙接受。 席勒在那场超越者之战中先是遭到重创,紧接着又掉进海里,好在邮轮上有医生与应急医疗设备,拼尽全力才抢救回一条命。 连带德国代表在往后几日的谈判里也落了气势,愿意对和谈条件做出几分让步。 主要还是那个杀伤力巨大的【壳】武器,没有亲眼见到的众人甚至不确信它是否真的存在。 倘若只是英法联合起来,为了欺骗所有国家而安排这两位【超越者】演的一出戏呢? 但即使如此,也同样能证明英法二国确实在背地里结盟,无论有没有【壳】的存在,德国都很难在之后的战争里讨得好处。 何况,这次的英法同样暴露出他们还拥有没投入战场的【超越者】——其中那位阿蒂尔·兰波,甚至在关键时刻出手救了所有人一命。 有了德国代表的松动,后续的谈判进程终于能艰难但稳定地推进下去。 虽然最终签订的还只是初版,但总算能先商量出一个停火时间与缓冲地带,让各个国家能逐步将兵力撤回。 后续还会有国与国之间更详细的和平谈判,包括一些多方利益的纠葛部分……不过,那些都是之后的事情了。 局势没有朝【壳】引爆后的另一个极端坠落下去,兰波也长松口气。 至于其他国家代表团成员对他的感激与答谢,说实话,兰波并不太需要。 他当时救下他们的原因很简单——如果那些军方代表在这次和谈中死去哪怕一个,战争就会接着往下打,直到拖垮最后一个国家。 这是近在咫尺的和平,兰波拒绝被任何因素破坏。 至于在战斗的最后一分钟,他借着亚空间的掩护绕开所有人的视线,与奥斯汀潜入海底,依靠她的异能搜找那个【壳】武器,并成功将它带回来这件事…… 他只告诉了魏尔伦一个人。 此刻,兰波没有跟随高先生在闪烁不停的相机快门里下船,而是对他耳语几句后,与魏尔伦从邮轮另一侧送雪莱离开。 那里没有路,是兰波用无数个小型立方体铺出的深红色窄桥,通往距离下船点更远一些的码头。 奥斯汀不能来接雪莱,因为这样会暴露雪莱也溜上了船。 按照雪莱自己的说法,她在离开研究所前,紧急请了个回乡长假。 如果找回【壳】的进展顺利,她现在应该在自己的乡下老家待着,等到事情彻底平息后才会回来。 虽然现在的事情发展和她想象中的截然不同,感觉就是在舱房里吃吃喝喝闷了一周,中途就被告知【壳】已经处理掉了……她还什么都没干呢,事情就结束了! 也不对,她还是干了点什么的。 “好了,这是你的票,直接登船就可以。” 兰波一只手拎着一个便携的手提箱,空着的另只手递给她一张新买的不记名船票。 “再过两个小时就要开船了,会把你送到距离你家最近的那个码头。” 作为经验相当丰富的特工,兰波将一到码头就要蹦蹦跳跳去买票的雪莱拎了回来,改为自己前往售票窗口,选择有票就能上去的短途游轮。 “谢谢……” 接过雪莱眨巴眨巴眼睛,仰头看着神色始终温和淡然的黑发青年。 好像,他看上去也不像是会随便欺负人的坏家伙…… 但想想魏尔伦身上的伤痕,再想想口袋里好不容易完成的道具,雪莱还是下定决心,偷偷拉了拉魏尔伦的衣角。 “嗯?” 魏尔伦侧过身打算听听她要讲什么,却见她又神秘地朝自己招手,一副绝对不能被兰波发现的紧张模样。 就凭这点小动作也想瞒得过对方? 魏尔伦失笑,转头看了同样朝这边含笑望来的兰波一眼,得到后者微微点头的回应后,才继续对雪莱说道。 “要找厕所是吗?我带你过去吧。” 好耶!魏尔伦果然很聪明,一下就理解了她的意思! 雪莱立刻又开心了,跟着魏尔伦到隐蔽的地方,才在对方的询问下,从自己外套的那个大口袋里掏出手铐,递给对方。 噢,原来是他之前从安全部同事那里要来给她玩的手铐,魏尔伦恍然接过。 差点把这事给忘了,当时同事看他的眼神还相当暧昧,特别建议给它包一层软布。 魏尔伦:……… 又没说是他要用。 “这、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完成的秘密道具。” 雪莱指着它小声介绍道,“是【可以封禁异能、无论怎么挣扎都绝对逃脱不了】的手铐。” 她努力了好几天才完成呢,特意改造了里面的锁芯设计! “……连异能都可以封住?” 这下,魏尔伦是真的对此感到诧异了,来回翻看那副手铐,也只能看出锁芯似乎变得复杂了些。 “我在里面加了点东西,又刻了些特殊的回路……当然只有我的异能才能让它生效……但总之结果就是这样,它是一副能让你控制住兰波,然后把他欺负回来的道具!” 雪莱又将能解开的钥匙也交给他,并挥着拳头给自己支持的魏尔伦鼓劲。 “不要输给他哦!” 哑然失笑的魏尔伦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这个“欺负”的真正含义,只好将手铐收在口袋里。 “兰波的欺负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欺负。” 折回的路上,魏尔伦想了想,还是用对方尽量能理解的话语表述道,“我原本以为自己在这世上会始终孤身一人,但兰波看到了我,而且愿意接纳我。” 但雪莱的反应不再像刚才给他鼓劲那样兴奋,而是又像上次那般睁大眼睛,静静看着他,似乎在思考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出口。 魏尔伦没有得到她的回应也不急,只是重新带雪莱与兰波汇合。 还有一样东西要交给她。 “我们答应好的,这就是你想要回收的【壳】。” 在雪莱错愕的表情里,兰波抬起始终拎在手里的那个黑色手提箱,将它交到对方面前。 奥斯汀找到它后,就把它裹进一个空气水泡,像魔术贴那样粘在船底,没被任何人发现地运回英国码头。 而此刻,是雪莱决定它去留的时候了。 要毁掉它吗?还是将它带回英国研究所,再次交给那位研发出它的威尔斯小姐? “他们都以为【壳】已经被我们处理掉了,没人知道你拿着它。” 兰波轻声说道,“带走吧,想要如何处置是你的自由。” “…………” 雪莱沉默地打开那个手提箱,看见里面装着老式放映机、描绘有奇妙纹路的羊皮纸、连接它们的电线回路,以及将这一整个装置包裹起来的树脂材料。 确实是威尔斯小姐制造的【壳】没错,原本是打算用来作为踏出新型能源第一步的开创时代性装置,结果被拿来当成武器,差点再次引发世界大战。 她又抬头看向魏尔伦。 雪莱没有告诉他的是,在得知法国出现唯一一例成功的人工特异点后,英国政府也曾要求他们研究过相关项目。 她当然也在研发人员名单里,在经过大量计算、反复论证及初步测试后,向政府提交了一份失败概率近乎100%的结论报告。 政府有些不信,但后来正好发生了德国的特异点暴走事件,才让他们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但那时,雪莱其实知道自己如果用上异能,或许真的有概率成功。 她不愿意这么做,既不想牺牲无辜的人变成实验品,也清楚通过实验室诞生出来的人造异能生命体,只会被政府看做便利好用的人形兵器,绝不可能被当成普通人对待。 到那时,ta该有多痛苦呢。 必定会困囚于自己的身份,在找不到同类的极端孤独里为政府卖命,到死也一直彷徨着吧。 雪莱这么想着,直到她遇见了魏尔伦——而后者告诉她,自己的异能是操作重力。 这与她在草稿纸上计算得出的结果一致,异能者化的人工特异点在通常状态下的异能外放表象,就是控制重力。 所以,她才会问魏尔伦是否感到孤独。 本来以为自己没办法帮到他,但现在,她的手里拎着能够作为动力来源的【壳】。 如果是这样的话…… 雪莱坚定地合上那个手提箱,用双手将它拎起来。 “我会努力造一台仿生机器人的!” 她大声对魏尔伦说道。 “嗯?” 刚听见这句话,魏尔伦有点困惑的眨了眨鸢眸,不知道雪莱为什么突然对着他蹦出这么一句话。 “我会造出一台会唱歌跳舞讲冷笑话的仿生机器人陪你!” 拎着手提箱跑远几步的雪莱深吸口气,又返回身,大声对魏尔伦保证道。 “这样的话,你在这世上就不会是孤单一人了!” “………” 这次,魏尔伦听懂了。 他头一次流露出错愕的、近乎是猝不及防遭受到冲击的表情,怔然看着雪莱,一时之间,没能给出任何回应。 但看见他反应的雪莱骄傲又得意,朝他和兰波使劲挥了挥手,才重新蹦蹦跳跳地又跑走了。 哼哼,以她的头脑,只要五年,不,时间肯定要更短些,就能成功造出仿生机器人的! 到时候要让它忽然出现在魏尔伦面前,把他吓一跳才行! 哎呀呀,先来想想该给它起什么名字呢,不如就用她的异能名,给它起名叫亚当·弗兰肯斯坦? “…………” 望着雪莱跑走的背影,魏尔伦很久都没有动,也没有任何反应。 兰波朝人凑近些,特意轻声贴着耳边低语。 “想哭的话我也不会笑话你的,保罗。” 看起来都这么感动了。 “……我才没有,”顿了片刻,魏尔伦闷闷出声,“这是被海风吹的。而且,机器人才不会是我的同类。” “好,好。”兰波对魏尔伦难得的嘴硬忍俊不禁,“我们回去吧,高先生应该都快等着急了。” “…嗯。” 魏尔伦最后看了眼雪莱离开的方向,才跟着兰波回去。 在自身尚未来得及察觉的无意识间,他的唇角已然悄悄弯起,连带那逐渐轻快的脚步一道,透露出那分外愉快的心情来。 第62章 回到法国时, 高先生及兰波一行人受到了来自总统府的热情款待。 虽然这起犯罪未遂的异能恐怖丨袭击在中途便被阻止,而出于众所周知的特殊原因,所有国家的高层也没办法向民众公开这则消息, 但这不意味着兰波那关键的出手救场毫无意义。 事实上,重要性太大了。 不止是奥斯汀在战斗太过专心致志、完全忽略海上还有船只这事,后面还有为了阻止【壳】引爆而争分夺秒的紧急行动,同样是大功一件。 如果真的让犯罪分子得逞、让【壳】炸死如此多国家的高层人物,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原本想要直接和魏尔伦回家的兰波不得不留了下来,接受这场几乎是专门为他开设的庆功宴。 在其余国家的秘密人员资料里,阿蒂尔·兰波这个名字代表的不仅是无可争议的强大【超越者】, 还是一颗冉冉升起、且他们值得交好的政界新星。 高先生很乐意看见这样的局面,在旁边笑得十分愉快。 异能者能在政府内的话语权越大,对异能者们往后的生存空间越好。 民间知晓异能者存在的人确实不多, 政府也将信息封得比较死,很多异能者搞出来的动静都会被当成流言、或强行用科学解释搪塞过去。 但在知晓异能者存在的政府内部,尤其是军方, 往往更倾向于将异能者当成好用的战争工具——甚至是需要国家管控的危险品。 说句有点大逆不道的话,不管那个做出炸毁邮轮决定的恐怖丨分子是谁, 他都有点想要感谢对方。 不过,直到现在,所有前来邮轮及相关海域搜查的专家都没能找到究竟是谁或哪个组织犯下的这一罪行,只能暂且将其记录在机密档案里。 【壳】也没有回到英国研究所, 玛丽·雪莱将它带回了自己的乡下老家,没人能从外观看出它是一部可以炸没半径35千米区域的歼灭武器——毕竟从外观上来看,它是一台古怪的,连接着羊皮纸的老式放映机。 家里人只当她喜欢收集这些奇妙的机械玩意,也尊重她的喜好, 不会随便乱碰。 威尔斯则在成功脱离政府的软禁后消失无踪,再也没人能找到她的踪迹——听说在离开英国前,她曾短暂的与奥斯汀接触过片刻。 但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一点,奥斯汀本人也坚决否认。 身为英国古老的守护者、如今的强大异能机关[钟塔侍从]成员,也没人敢质疑她的说辞。 这场和谈背后发生的那些事情只能暂时成为一个未解之谜,所有人都更关心往后世界格局将会如何变幻。 而对终于熬到庆功宴尾声的兰波而言,他还被告知了一个好消息。 “总统决定签署特殊命令,授予你一枚大十字级荣誉军团勋章。” 高先生唤住正要坐车离开的兰波,将他带到大门旁的隐蔽角落。 “但你知道的,因为无法向民众解释你的功绩,这枚勋章得不到公开的授予仪式,只能私下转交给你。” 荣誉军团勋章,是法国的最高荣誉象征,需经荣誉军团的最高领袖——法兰西共和国总统签署命令才能授予。 而这枚勋章共分为五个等级,由低到高依次是:骑士级、军官级?、指挥官级?、大军官级?和大十字级,越往上授予的条件就越严苛。 兰波能直接获得一枚大十字级勋章,足以体现他这次和谈中做出了何等关键的功绩。 至于能不能在公开场合进行授予仪式这件事,倒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兰波对此没有异议。 他本来也不是喜欢出风头的类型,这样安排正好。 比起在这里互相说各种客套话,他更愿意快些回去休息。 高先生看出了兰波隐隐的迫切,“这么不想待在这里?”——他笑起来,“我只是告诉你这一件事而已,好了,快回去陪你心爱的副手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吧。” “……高先生。” 兰波猝不及防被调侃了句荤话,脚下险些一个踉跄,略显狼狈的扭头看他。 “哈哈哈哈,还是个脸皮薄的年轻人啊,” 高先生大笑起来,“波德莱尔就不会有反应,他甚至可以在我按门铃时只披着条被子来开门,还要怪我打扰到他……” 兰波:“…………” 谁要和那个花花公子比这方面的脸皮。 不过,他确实更希望回去陪魏尔伦度过第一天休假的夜晚,而不是浪费在与精英政客们无聊的推杯换盏上。 能做得很好,和喜不喜欢这么做,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高先生也不再阻拦,而是继续愉快笑着与兰波道别,目送他坐进政府配备的专车里,一路驶向道路的尽头,左拐不见了。 而自己还得继续回去和那帮人应酬,既不能悠闲坐在家里喝着红酒看足球比赛,也不能去塞纳河吹着凉风钓一下午鱼。 唉,他好想早点退休啊,还有多长时间才能盼到兰波来接他的班呢。 高先生慢吞吞地回到宴厅里,决定在这个月底的惯例会议上就把兰波的军衔再往上提一阶。 等明年开春,就可以考虑把职位也跟着提拔上来……嗯,DGSS局长还达不到,但挂个副职肯定没什么问题…… 自家长官在心底的盘算,坐在车内的兰波此刻尚不知晓。 他只为那盏仍亮着的灯而感到温暖,比任何好消息都要让他愉快,在踏进家门前就情不自禁弯起唇角,露出以前绝不会流露的真切神情。 但在插入钥匙、抬手搭上门把的瞬间,兰波的动作微顿。 紧接着,他继续若无其事握紧门把手,拧动,推开那扇自四周缝隙里透出些许光线的木门—— 下一刻,自头顶落下的轻微风声已被他预判般的脚步一错,轻而易举地闪至前方。 而动用重力颠倒上下,此刻站稳在地板的魏尔伦笑了声,垫步前踏,又继续朝对方探手扣抓——这一招再次被兰波侧身抬起左手格挡,甚至反过来要去抓魏尔伦的手腕——同样被成功闪躲。 在一次迅速且短暂的交手后,重新分开的二人在玄关到客厅的地方相对而立,距离不到一米。 “怎么突然有兴趣与我对练,保罗?” 兰波对这样的空手格斗并不陌生,他之前也经常会在魏尔伦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出手偷袭,目标就是为了锻炼魏尔伦对周围环境的警觉能力及反应速度。 这种空手格斗造成的后果很轻,即使刚接受特工训练的魏尔伦前期反应不过来,所遭到的最严重伤害也不过是自尊心受创,决定下次再也不能被兰波得逞。 后来,兰波还会在魏尔伦各种视线死角处突然开枪,用橡皮子丨弹来锻炼他在使用重力反弹子丨弹上的应变能力。 毕竟魏尔伦要是没来得及用重力防御,被橡皮子丨弹打中也只是疼一下;要是没来得及防御的被真子丨弹打中,危险性就太高了。 总而言之,兰波并不意外魏尔伦会在他进门时选择偷袭他,他更好奇魏尔伦为什么要这么做。 “……嗯?” 兰波扫了魏尔伦右手拿的东西一眼,半是讶异半是好笑的抬起眉梢。 “想用手铐锁住我?” 怎么看都有点不现实,无论魏尔伦或他被这种手铐锁住,只需十秒钟不到就能挣脱。 “这可不是普通的手铐,” 目的被揭穿,魏尔伦也露出点笑意,晃了晃手里那副经过雪莱特别改造的手铐。 “这是能够封住异能、而且没有钥匙就完全无法挣脱的【异能手铐】。” 他甚至还模仿【异能武器】的归类,给这幅手铐似模似样的起了个名字。 兰波这下是真的惊讶了,“她竟然能制造出这种东西?” 难怪可以信誓旦旦的对他们保证会造出一台仿生机器人。 “这下,我就不用担心你的‘弟弟’会难产了呢。” 他开玩笑的揶揄魏尔伦,并成功看见后者顿时有点承受不住羞赧的模样。 “……兰波…!” 魏尔伦顿时有点被哽住,过了会才会气闷的反驳,“都说我又不是机器人了!” 说虽如此,他看起来也没那么生气,连眉心都是仍舒展开的,让兰波也笑着频频配合点头。 “嗯嗯,你当然不是机器人。” “…………” 有点气,但又没有话可以反驳,魏尔伦只能在兀自憋了半晌后,又毫无气势的瞪了兰波一眼,生硬地转移这个话题。 “总之这是今晚的游戏,我申请使用一张愿望纸条。”魏尔伦说。 看起来,魏尔伦很希望能将这副手铐用在他身上了。 见对方这么积极、甚至特意趁着他回家放松的一瞬间出手偷袭,兰波也难得起了点坏心思。 “不需要用纸条,我答应这个游戏,作为对你在这次和谈过程中的表现进行奖励。” “真的?” 在魏尔伦露出高兴的表情之前,兰波又继续说道。 “不过,我要加上一个条件。” 站在原地的他从容笑着,起手踏步,摆出一个空手格斗的标准架势。 “我们很久没有进行实战演练了吧?正好,今晚谁能想办法用那副手铐锁住对方,谁就任由他处置。” 既然这么说,意思就是禁止动用任何形式的异能,只允许使用空手进行搏斗。 刚听见这段话的魏尔伦惊讶了下,但紧接着,他毫不迟疑、自信且斗志高昂地同样朝兰波拉开架势。 “好。” 他一口答应下来。 此时此刻,在这间面积并不大的公寓内,仿佛有无声的战鼓被敲响——自缓慢变得急促,如同愈发拉满的弓弦。 那副手铐在魏尔伦手上,他更占据这场格斗的主动权;从未懈怠过的锻炼让他的身手依旧矫健,体型亦随年龄的增长而愈发成熟。 但兰波的战斗经验比魏尔伦丰富且老练得多,又熟知由他亲手教导出的魏尔伦所惯用的一招一式。 这场战斗的胜者将会是谁,连他们自己也不能肯定。 二人间的氛围仍旧因这份过于安静的对峙而显得紧绷,好似连微小的气流也彻底停滞。 ——下一刻,魏尔伦先动了。 相比连外套都没来得及脱掉的兰波,仅穿着衬衫与长裤的他动作格外利落,转身蓄力便是一记格外凌厉的侧踢,没有半点放水的打算。 兰波的反应同样很快,右手小臂一抬就架住了这记攻击。 然而,被席勒割出的伤口没有愈合,骤然升起的尖锐刺痛令兰波接下来本该做的反手抓握动作并不顺畅,甚至连神经都麻木一瞬。 这次空手对战,他右手小臂上的伤势是一个不小的弱点。 但吃痛的兰波眉头也没皱一下,甚至没有让自己的反击显得迟滞,而是顺势改为踏前半步,左手握拳挥向魏尔伦因重心改变而露出的侧腹——被后者以一个旋身躲过,并立刻用那副手铐去扣兰波的左手腕——再次被兰波反应极快的收手撤身,让那手铐扑了个空。 短暂一个回合的交锋试探,双方都没有没有取得优势,只是将站位彻底挪到了客厅里。 在停歇的间隙,魏尔伦困惑了下兰波刚才为什么没有在用右手防住侧踢的同时去顺势抓握反击,他当时都已经做好破解那一招的准备……? 但他还没来得及得出答案,兰波的一记急而沉的挥拳已经将他逼得不得不朝右闪避,重新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这场对抗中去——否则,他真的会输。 一记挥拳后的兰波没有给魏尔伦喘息的机会,继续探手去抓他右手那副手铐。 还想要思考出一个答案的魏尔伦也接着躲闪,却忘记自己身后是面朝壁炉摆放的沙发,瞬间朝后倒去,摔在柔软的沙发上。 糟糕了! 魏尔伦心下一惊,顾不得继续在战斗中分神,立刻抬手抓住兰波的外套衣领,迫使对方跟着一起朝前摔倒,没办法形成居高临下的优势。 现在的他们变成一上一下,以相当狼狈的姿态躺在这张沙发上。 但魏尔伦来不及松懈半口气,对战中的兰波可不会有丝毫放水——他立刻用手肘抵住对方再一次探手扣抓,并同时从视线死角抬膝顶向兰波腹部,想要迫使其不得不翻身离开沙发—— 但兰波的视线根本不必往下看,就好像能完全了解魏尔伦想法似的,同样用腿勾着他膝弯,下压,瞬间绞住他想要踹击的动作,将魏尔伦压得动弹不得。 紧接着,占据高处地位的兰波再次用手格开魏尔伦的肘部,并借着一次攻击咽喉的假动作,令魏尔伦下意识用右手去卡他的进攻路线——导致那副手铐也被连带着暴露在兰波的视野内,用左手抢到了另外半边! “……!” 魏尔伦当即想要发力侧翻,让他能离开沙发这种柔软又难以发挥的狭窄空间,顺便调转上下关系,让他能从劣势转为优势;可兰波怎么会不清楚他的想法,左手一翻就要将那半截手铐扣在魏尔伦的右手上。 被锁住就是他输了! 腿上招式仍旧被兰波压制着用不出来,魏尔伦只能立刻选择往后抬高自己握着另外半副的右手,迫使兰波手里的手铐轨迹跟着改变;同时,他用左手去抓兰波的左手腕,想要彻底夺回主动权。 兰波自然不会让步,二人就着这个姿势互为攻防,在短短数秒内不知道互相拆解了多少招,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直到魏尔伦又一记挥拳,兰波习惯性用右手小臂格挡—— 那股愈发尖锐的疼痛令他手臂一颤,在来不及变招的刹那间,被精神已经高度集中的魏尔伦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时机,用手铐锁住他的右手腕,宣告败北。 手腕上已坠着重物,兰波的动作顿时一停。 这场游戏的胜者是魏尔伦。 “……是不是之前的伤还没有好?” 但胜者并没有像预期那般高兴,反而显得分外懊恼。 刚开始的魏尔伦或许还没反应过来兰波为什么会忽然变招,但方才后者的右手同样出现了一次微妙的停顿,让他怎么可能还猜不出来。 之前在邮轮上时,兰波也给他看过伤势——没有伤到骨头、动脉及神经,只是一道类似小刀划过的伤口而已,经过医生的消毒与包扎,大约一周就能结痂并痊愈。 ……可现在还没到一周啊。 把这件事忘记的魏尔伦觉得自己根本就是在占兰波便宜,甚至是胜之不武。 毕竟他们的体能与格斗水平相差无几,比拼的就是对方谁先露出破绽,被另一人抓到机会。 “只是会有点疼,没有流血,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严重。” 相比还在懊恼的魏尔伦,兰波十分泰然的接受了自己这次空手战的失利,笑着从沙发上起身,让魏尔伦不再受他压制。 经过一场缠斗,双方的衣着都格外凌乱,兰波只能勉强理了理自己的外套,用五指让散在眼前的发丝往后梳拢。 魏尔伦从沙发上坐起身,看着那副流淌着银光的手铐坠在兰波的右手腕上,跟着在空中摇摇晃晃。 “这次是你赢了,保罗。” 兰波微笑着看向他,嘴唇张合间,吐出对魏尔伦极具诱惑力的一句话。 “有想好要把我拷在哪里吗?” “………” 魏尔伦看着衣衫勉强恢复整齐、今夜已任他处置的兰波,喉结微动。 “椅…子上。” ………… 这是一次令人期待不已的攫取。 那把从餐厅搬来的高背木椅被放在燃烧着温暖火焰的壁炉旁,而兰波正坐在上面。 他的右手被手铐禁锢着,另一头绕过椅背,锁在他的左手腕上。 魏尔伦在电视里看见过被这样锁住的犯人,但还是第一次让兰波也被迫以如此温驯的姿态禁锢在椅子上,无法挣脱。 实际上,兰波没有被锁住腿,如果他要反抗,自然还能再和魏尔伦打一场。 但既然一开始说好被手铐锁住的输家要任赢家处置,兰波便笑着抬眼看向魏尔伦,没有丝毫抵抗。 “怎么还没有开始?” 他甚至还催促魏尔伦,看上去比后者从容得多,“在紧张吗?” “……才没有。” 头一次得到主导权,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做的魏尔伦嘀咕着反驳,被兰波回以两声揶揄般的笑意。 “不要紧张,”他开口。 “今夜的我是属于你的。” 魏尔伦怔了下。那双朝他望来的浅金瞳眸倒映着温润的夜色,又掺了些暖焰的温度,比世上任何一块稀有的琥珀都要来得柔软。 对于潜意识想要去掌控一切不确定因素、否则便难以感到安心的兰波而言,能像这样自愿交出身体的主导权,是何等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 忽然意识到这点的魏尔伦,感到另一种情绪涌动着自心底漫起,如同海洋将他彻底淹没,却是温暖的、平静的,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受触动。 但在安静数秒后,魏尔伦没有对兰波说出这股他难以描述的心情,而是同样笑了起来,指尖压在兰波在打斗过后、重新端正系好的领带上。 “——是在说其余时候,我是属于你的吗?” 他笑着问兰波这句话,话尾却并非带着疑问,仅是在表达一种理所应当般的肯定。 这是当然的,他愿意让自己属于兰波,并喜欢看见兰波支配他的姿态。 渴望另一方对自己拥有占有欲,才是最强的占有欲。 魏尔伦压下身体,手指灵活的解开那条素色的领带,又将它盖在那双漂亮的金眸上,在脑后系紧,随手打了个简单的结。 兰波配合他的动作,被封住视线的脑袋微微后仰,整个上半身随之靠着椅背,并不显得慌张。 这是今夜魏尔伦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权利,他允许对方解开那件板正的西装外套,接着是修身的马甲,最里侧的白色衬衫…… 被脱下的衣物层层叠叠堆在小臂及手腕处,露出偏苍白的肌肤来。 兰波的体质比魏尔伦稍弱一点,但身体同样拥有清晰的肌肉线条,宛若一只优雅振翅的鹤,令人赏心悦目。 而且,只有他能看见。 魏尔伦将掌心覆盖上去,传来的温度冰凉,像在触碰一块洁白细腻的大理石雕像。 只穿着西装,兰波确实很容易感觉到冷。 幸好他将地点选在温暖的壁炉旁边。 “……唔。” 看不见对方动作的兰波发出一点猝不及防的声音,那处的肌肉也跟着绷紧一瞬,又在其主人意志的控制下彻底放松。 比起温柔但不容置喙的兰波,魏尔伦的动作要比他……珍惜许多。 更确切地说,就像美食家会喜欢仔细品尝符合心意的那份美味,魏尔伦也带着某种谨慎及重视,用指尖一点一点地对这具身体进行探索。 腰间的皮带被取下,纽扣被解开,拉链在缓慢往下滑动…… 连五指收紧的试探都是如此轻缓,比托起一捧金沙还要更小心翼翼。 兰波吐出点难耐的喘息,开始觉得这是否有点太磨人了。 “力道重一点也没关系。” 他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魏尔伦。 “我知道,” 然而,自黑暗的上方传来魏尔伦的低笑,“我就是想要慢一些,仔细一些。” 他就是故意用这种轻拢慢捻的动作去仔细品尝兰波的身体,不放过任何一处。 是的,一点一点的,就像在不伤到果肉的情况下将葡萄皮慢慢剥开那般,接受兰波教导成长起来的魏尔伦也有充足的耐心逐步去探索兰波的极限——是一种对方无法掌控的任意妄为。 “……唔!” 过了会儿,无法继续忍耐下去的兰波又发出一声闷哼,呼吸的频率开始变快。 在很多时候,他都是淡然不迫的,在对待魏尔伦时总是会处于类似上位者的位置,不会允许对方有超出自己许可的行动。 但另一方,他又在近三年的相处过程中,从打算冷漠的全盘掌控到一步一步的纵容与迁就,都是仅给予对方的独一份真心。 哪怕是之前,兰波指导着魏尔伦如何做才能让他也获得同样的欢愉时,依然处于主导者的姿态。 但视野被遮蔽、双手被束缚的此刻,这份独一无二的纵容终于令他变得不似平日沉稳,体温升高,呼吸也逐渐急促。 无论魏尔伦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对兰波来说都是未知的。 下一个被触碰的会是什么地方?会以什么形式? 他从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在面对未知时,意外的并不感到焦躁与不安,而是…… “……!” 哗啦啦的手铐碰撞声响起,兰波反应很大地挣动了一下,完全没想到对方会用上哪怕边缘圆润也依然坚硬的指甲。 “差点出来了哦。” 魏尔伦低声笑起来,还故意又用拇指的指腹慢慢去做出摩挲的动作。 一点点细微的黏腻手感,还有并不算充沛的莹润,兰波几乎能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些熟稔的相关概念——那是他之前常做的事情。 但他无暇再说出点什么,那份险些将他逼上顶峰的刺激此刻又开始堆叠,像一阵即将再度袭来的雪崩,连整个身体都在为此而轻微战栗。 偏偏,魏尔伦又将那只手拿开,不紧不慢地去触碰其他地方——例如,用沾着微凉湿液的指尖点在胸膛那泛起微汗的肌肤上,往下划落一点,又慢条斯理地勾起。 “………” 再一次被迫从濒临的极限退下来的兰波好不容易喘匀气,简直哭笑不得。 “你在我身上写你的名字?” 还是沾的那东西? “啊,被发现了。” 魏尔伦本来也没觉得能瞒过感知敏锐的兰波,此刻也坦然承认着,并在人鱼线处勾勒完最后一笔。 “你之前都在我的额头上纹你的名字了,这次我突然也想试一试。”他这么说道。 “那可不是我的名字,”兰波回道,“也不是永久文身。” 当时沿着魏尔伦的发际线纹在额头一侧的,是用特殊染料画上去的【兰蒂斯特】,并不是【阿蒂尔·兰波】。 “你可以再重新纹上兰波这个名字,我并不介意。” 魏尔伦也继续回了一句。 无论真身份还是假身份,他都不在意。 “你……嗯…!” 兰波失笑,口中的话语却没能说完——他突然发现失去视野真的很要命,根本没办法对魏尔伦的动作做出任何心理准备。 而在那措手不及的最后一番刺激中,兰波的腰身条件反射地躬起,在对方收拢又刻意加大力道的掌心中彻底解脱。 过了好一会儿,余韵逐渐散去的兰波才重新呼出长长的吐息来,肺部也开始工作,汲取起外界的氧气。 他身下那把冰凉的木椅,此刻竟也被焐得温热。 倏然,兰波的眼前恢复光亮——是魏尔伦暂且解开遮在他眼前的领带,让自己的身影能倒映在那双略带湿气的金眸里。 他的右手掌心朝上,捧着什么东西简直显而易见。 但在兰波问出什么话之前,魏尔伦便先在他面前跪下,膝盖压着柔软的绒毯。 紧接着,他冲兰波笑了一下,便将右手虚握成拳,抬起,高过头顶,同样扬起的还有下巴—— 兰波的金眸惊愕得微微睁大,看着那偏乳白的半透明液体流出那只倾斜过来的右拳,在空中凝成细细的线,缓慢而温驯的落下。 仿若滴入炽焰的油,几乎烧得他也变得滚烫,心脏从不曾如此剧烈的跳动着,坠进这世上最深的河底。 而做出令兰波如此吃惊举动的魏尔伦,只是抿紧嘴唇,朝人露出一个略带得意又神气的笑意。 之后,他在摊开手掌给对方示意“没有了”以后,又用领带将兰波的金眸遮上。 “好了,” 魏尔伦的脑袋蹭在兰波发间,笑着对他出声道。 “开始第二轮。” ………… 第二日。 “哦,早啊,兰波长官,魏尔伦!” 走在长廊的左拉看见二人一前一后走来,笑嘻嘻抬手跟他们打招呼。 如今的兰波早已是真正的DGSS领导者,左拉喊一声长官合情合理。 “早。” 兰波一贯温和的朝他点了点头便继续朝前走去,落在身后半步的魏尔伦则同样抬手与左拉打招呼。 “早上好。” 话音刚落,他就被好奇的左拉伸手抓住衣角,止住了行动,“怎么回事?你今天意外的高兴啊。” 一听又是问这种八卦,兰波便没有停留,而是说了声“我在办公室等你”,便继续离开了。 很难说不是在偷偷的试图逃避什么。 但把魏尔伦留下来的左拉来来回回地端详他,也没看出对方身上哪里有差别。 “快说说,是之前的出差有什么好消息?” 如今的左拉与魏尔伦相处得不错,可以相当自在的直接向他打听这种私人问题。 只不过,真正和谈是对外严格保密的,除了参与的当事人及最高领袖知情外,哪怕部门同事也以为他们只是去被公派到海外出差。 原本,各国是打算如果谈判条件能达成一致,就在签署和谈条约后再公开;但中途发生的那场袭击,令后续的各国在进行秘密商议后,决定继续隐瞒这件事。 他们和谈的消息及具体的时间地点,肯定是被内奸泄露出去的。 如今知晓的人不多,他们还可以分别在内部进行逐一排查;要是彻底向民众公开,再想搜查那个幕后黑手的难度就变得宛如大海捞针了。 因此,左拉也只当魏尔伦出差一趟,遇见了什么足够让他高兴成这样的大喜事。 可别说他看起来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呢,那愉快的情绪根本就半点也没藏住,丝丝缕缕的从周身往外冒,空气里都快飘小花了。 “这么明显吗。” 魏尔伦轻咳一声,倒也没有嘴硬的掩饰——不如说,他压根就没打算掩饰。 “嗯?” 左拉又仔仔细细的打量他一番,忽然发现对方那被浅金刘海遮挡的右边额头里,似乎隐约透出一点深色的痕迹。 该不会是…… 接着,魏尔伦也印证了他的猜想。 左拉眼睁睁看着魏尔伦用手指将那处的刘海撩起,露出的那处冷白皮肤上明晃晃写着一个墨黑的名字——【阿蒂尔·兰波】。 “………………” 头一次见到这样宣布所属权的表现形式,左拉倒吸一口气。 “好好好,还是你们会玩……” “只是特殊染料而已,不是文身。” 魏尔伦的声音透着压不下去的笑意,“昨晚我惹兰波太生气,被他写在这里的。” 左拉简直耳不忍闻。 ……嚯哦,谁家生气的表现形式是在对方额头上怒写自己的名字啊! 看这稳定流畅的落笔,魏尔伦你倒是也没反抗嘛,很顺从的就任由对方写在额头上了哈,真是一点也不感到自尊心遭到侮辱什么的嘛! 还这么开心的展示给他看呢! 这两个人的花样还挺多,难怪克莱芙之前神秘兮兮的告诉他无论看见什么都别感到惊讶…… 原来是说这个意思啊。 “我就不问你竟然能惹到兰波生气了,来聊另一个话题……不如说,我来给你点建议……” 左拉脑袋瓜一转,抬手搭着魏尔伦的肩头,将他的身体朝自己这边拉过来些。 中途还有其他同事也路过这里跟他们打招呼,左拉笑着应付过去,随即又刻意压低声音,带着类似恶作剧般的坏笑对魏尔伦咬耳朵道。 “那我再教你一些,就是这样,这样,还有那样,那样……” 哼哼,这可都是些不得了的花招! 魏尔伦认真听完,抬眼平静看着左拉,“都试过了。” 左拉:“……??!!” “而且,有些我虽然能接受,但兰波不太常用。” 他甚至看见魏尔伦捏着下巴,有点苦恼。 “…………我真是小看你们了。” 左拉难得感觉到挫败,“还以为兰波是老古板的保守类型,没想到啊没想到,比波德莱尔先生玩得还刺激……” 魏尔伦看着左拉甚至往后踉跄两步来表示震惊,还有点困惑对方为什么反应这么古怪。 他完全没想到是自己在那方面的阈值被任务与兰波拉得太高,反而认为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这是怎么了?” “只是对某人的印象遭到了一次比较彻底的颠覆而已,还好还好,我现在差不多快要缓过来了……” 左拉捂着胸口,“好吧,我现在只有另一个问题了,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关系都这么亲密了,考虑这件事也是很顺理成章的吧,反正又不可能会蹦出两个家长大喊他们不同意。 但出乎左拉意料的是,魏尔伦反而露出分外赧然与无措的反应,连眼神都开始乱飘。 “结、结婚吗,这个,还没有想过……” 左拉:“…………” 不是,你到底纯情还是不纯情啊喂! 第63章 送走不知道为什么表情格外无语的左拉, 魏尔伦也继续前往兰波的办公室。 想了想,他又特意用指尖将刘海往后拢一点,好让那行墨似的花字体能更醒目些。 而表面上, 魏尔伦依旧是若无其事的淡然,与平时没什么差别。 在这里工作的近乎所有同事都知道他和兰波在一起,而魏尔伦也乐意向所有同事炫耀兰波对他的占有欲,简直就像超华丽的孔雀开屏。 另外,左拉的反应虽然古怪,但很好的提醒了他一件事。 克莱芙以前也调侃过他们结婚她可以去当伴娘,但当时被兰波出声制止这个话题, 之后也再没有下文。 现在又过去一年多,再度被提醒的魏尔伦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起结婚的可能性。 他与兰波各自都没什么牵挂,不论在一起还是结婚, 双方不会受到任何阻力。 但问题在于,兰波好像总是不太相信他的决心,认定现在的他对他的喜欢是建立在阅历尚未丰富的潜意识依赖上, 而没有经过多少深思熟虑。 就好像因为年纪小加上总在一起玩,所以会喜欢上的邻居玩伴那般, 不能说这是绝对不成熟的表现,但经历太浅会很难意识到这份“喜欢”的真正重量。 ——魏尔伦的情况就是这样,他从实验室出来满打满算也就快三年,时间还太短。 即使兰波能确定自己的心意, 也不想趁魏尔伦还没有对世界与自身感情产生足够认识前,就擅自将他拐入必须坚守一生的那份承诺与责任里。 而被提醒这点的魏尔伦又对此开始感到苦恼,坐在办公桌前工作时,偶尔还会走一下神。 毕竟是身为兰波的直属副手,魏尔伦的工作地点就安排在兰波的办公室内, 不时恍神的情况自然也被后者看在眼里。 “如果坐不住,可以出去逛一会。” 左右也没有什么紧急的事情,战争和谈的主要后续也不用DGSS来处理,兰波便让魏尔伦去休息会,不用勉强自己一直坐在这里陪他。 “福楼拜和波德莱尔先生也回来了,听说波德莱尔先生还带回一个小孩,你可以去看看他的热闹。” 正好魏尔伦因为工作与身份问题,几乎没有接触幼童的机会——但有了上次玛丽·雪莱的经历,兰波觉得能让魏尔伦多与小孩一起玩也挺好的。 但魏尔伦可不这么认为。 能和兰波待在一起,为什么要分时间去关注其他不认识的小孩? 他努力通过直属副手的培训,可不是为了方便去拜访福楼拜和波德莱尔他们的……! “我没有坐不住,只是在想之前左拉对我说的话。” 魏尔伦立刻回道。 “是什么?” 兰波眉心微蹙,思索左拉那小子是不是又乱讲话,影响到心思本就敏感的魏尔伦。 但此刻时间才只到上午,也没什么其它大事发生,思来想去只有昨晚他被撩拨到后面一时没忍住,在魏尔伦终于给他解开手铐时,命令对方跪在原地不准动,自己则找来特殊染料,亲自在他额前写下那行字体纤细而流畅的姓名。 只靠普通的水洗是去不掉的,得使用同样搭配制作的洗料才行。 “是在嘲笑你额头的字吗?等会我去说说他,”兰波叹气,“现在先给你擦掉吧。” 这点也可以理解,毕竟也不是谁都能接受有人这么做。 昨晚在魏尔伦额头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只是一时冲动,但在他恢复理智、想要动手将那行字擦去时,却被魏尔伦捉住手腕。 [写下来就不能反悔]。 他说那句话时,漂亮的鸢眸里还带着格外神气的笑意,一股小计谋得逞的骄傲翘尾巴。 可爱极了。 兰波心一软便纵容了,随他出去炫耀几天再说。 反正知道他们之间关系的人,也不差再多看这一眼。 但倘若现在给魏尔伦造成困扰,兰波也不介意现在就帮他擦掉。 索性那瓶特殊洗料也被他随身带着,只要用手帕沾上些许,花费点时间就可以慢慢蹭干净。 “不是因为这个……” 魏尔伦话才开口,便看见行动力极强的兰波起身绕过办公桌,连手帕都已经从口袋里取出来,还沾湿了! “等等等等,我还没同意要擦掉……” 他下意识捂住那行字,整个上半身往后仰。 兰波也随之朝魏尔伦更靠近半步,俯身低头,一只手拿着手帕,另一只手去撩他的刘海。 魏尔伦不让,又用另一只手去格挡兰波的动作。 然而昨晚他们刚进行一场久违酣畅的空手格斗实战,再加上兰波早已在常年锻炼中磨练出的肌肉记忆,令他下意识手腕一翻就要去反过去抓魏尔伦的关节。 这招在魏尔伦的训练里也常见,导致他也被刺激出条件反射,立刻在变招的同时又再次反击。 一来一回,二人又在办公桌与靠背椅夹着的那个狭窄空间里较量起来了。 如果事情只发展到这里,大不了他们再继续一会儿、分出胜负后就能停手——反正这间办公室是兰波专用,不会有第三人看见堂堂DGSS长官与自家的副手在这里打得如火如荼…… “唷,终于回到巴黎的我来拜访啦,新任兰波长官!” 波德莱尔笑眯眯一抬手,跟着脑袋就从半敞开的办公室门缝里探了进来。 兰波与魏尔伦的动作同时一顿。 从第三方视角来看,就是兰波强行将魏尔伦压在办公椅上要做点什么;而可怜的魏尔伦反抗无效,只能徒劳的尝试抗衡,一只手握着兰波的手腕,另一只手则被兰波握着,整齐的编发早已散乱,隐约露出的额头还纹着可疑的文字…… 他们就是以这样的姿势僵硬住了,双双转头看向不请自来的波德莱尔。 兰波的其中一只手上,甚至拿着一块格外可疑的手帕,距离魏尔伦的脸仅有咫尺之遥。 兰波:“…………” 魏尔伦:“…………” 波德莱尔:“…………哇哦。” 他在发出这声听不出是同道中人的赞叹还是大开眼界的惊讶后,另一只手还将跟在身边、此刻也跟着探头探脑的小鬼往后挡挡。 “不要看,去、去,这不是你小孩子该看的东西。” 真是的,这两人也不注意点,大白天就在办公室玩这种迷O游戏,倒是记得把门锁上嘛!搞得现在被他啪叽一下打断,败了自己从不搅人好事的绝赞口碑不说,还得当心被对方记小本本呢。 兰波沉默片刻,“……不是你想的那样。” “嗯嗯嗯,不是我想的那样,”波德莱尔敷衍点头,“所以你在人家脑袋上写自己名字宣誓主权,也压根算不得什么特殊癖好呢。啧啧啧,年轻人可真有想法。” 这小子,以为他的视力是老人家吗?都明晃晃写在那里了! 被将一军的兰波:“…………” 仰头能看见兰波表情的魏尔伦有点想笑,好歹忍住了。 另一边,那个梳着妹妹头的男孩也压根不听波德莱尔的命令——不仅不听,他还会顶嘴。 “你自己光着身体从各种情人的床上醒来那么多次,我都看腻了。” 波德莱尔同样被自己带大的崽一句话噎住,过了半晌才感叹。 “你怎么就不能像魏尔伦那样乖呢,带你来就是为了让你好好向人家学习,不要动不动就拆我的台,看看,我说东你偏往西,只有一张脸能看得过去,但走路上不止会被老奶奶投喂小饼干,还会害我被怀疑是不是人贩子偷偷把你拐走……” 头一次见惯常风流随性的波德莱尔能絮叨成这样,兰波都听得忍俊不禁。 他松开手,也离开了魏尔伦些许距离,好让后者也能坐直身体,稍微整理下自己的仪表。 而且刚才那场缠斗确实有点不像样,下次还是尽量避免在办公室这类比较严肃的场合吧…… 等波德莱尔念叨完一轮,才终于想起向兰波他们介绍。 “这是阿尔丰斯·都德,你们喊他臭小鬼就行。” “波德莱尔先生,介绍时不要代入私人情感。” 被称呼成【臭小鬼】的都德向自己的抚养人发出提醒,但看上去一点也不生气——可能这是他也承认的客观事实。 “是克莱芙曾经向我提过的,您从战场上捡回来的那个异能者孩子?” 兰波想起这件事。 但只看都德眼下五、六岁的可爱模样,很难想象当时是怎么把波德莱尔先生累得够呛。 哪怕是刚从【牧神】操控中被解救的魏尔伦,一举一动也相当乖顺,根本不会违抗他的指令。 “哈哈别提了,这臭小鬼根本就是个犟种。” 波德莱尔苦笑着摆手,“他太有自己想法了,而且根本讲不通……” “只是坚持在早上七点准时喊你起床而已。”都德淡淡开口。 “你看看,谁家小孩非要每天早上七点把大人喊起来的,你想睡多久我又不管你。”波德莱尔叹气。 “你快老了,根据书上的科学研究,从现在开始就该保养身体,按时睡觉与起床,不要熬夜。” “……谁快老了,我差一点才到三十岁好吗!” “还有,书上说上了年纪的人最好不要纵yu……” “这也不是你突然从床底下钻出来的理由!” “还有……” “………” 兰波还能保持一本正经的淡定,但面部管理能力差一点的魏尔伦已经握拳抵住嘴唇,边听边笑。 都德和魏尔伦简直是两个相反的极端,难怪喜欢潇洒过日子的波德莱尔被折腾得不行。 “……唉,看看,他就这样,才六岁,这日子过得简直像我找了条犟种边牧来驯化我!” 波德莱尔开始对着兰波和魏尔伦诉苦。 “现在我生活那叫一个无聊,每天被他盯着准时睡觉,吃饭,锻炼,工作,连酒吧都没得机会去,他非要跟着,人家一看,哦吼我后面跟着个六岁小孩,立马把我客客气气的撵出去,半点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兰波快要忍不住笑,“雨果先生一定很开心。” 能看见以前总是把他气得不行的波德莱尔如今这么吃瘪,雨果简直要乐得开香槟庆祝。 “这小子和雨果简直好得能穿一条裤子,天晓得为什么他们能有那么多共同话题,雨果还嫌我不会带小孩,他明明这么省心。” 波德莱尔咧了咧嘴角,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 能不省心吗,这两个人都喜欢一板一眼活成老古董,和他这种享乐主义的类型简直八竿子打不着嘛! 但偏偏都德又很喜欢粘着他,简直让人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他的异能效果是什么,现在弄清楚了吗?” 兰波想起之前克莱芙的说法,便又开口问道。 “一种同样让人哭笑不得的异能,类似[言出法随]吧,但效果不算强烈,能灵验的范围也有限,不能凭空生成或者违反基本物理定律之类。” 波德莱尔也没有隐瞒,顺便也解释了下他为什么忽然回巴黎总部这边。 “我今天带他来就是为了在异能者管理部那边登记下,以后要加入DGSS还是走自己喜欢的路,都随他,反正我也管不了。” 最后那句话说得异常心累。 “言灵类的异能?很强啊。”魏尔伦惊讶道。 虽然有一定限制条件,但这种仅凭语言就可以对敌人发动攻击的异能效果,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如果真有这么强,一开始就不会让我们手忙脚乱了——因为他实现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的[言出法随]。” 波德莱尔满脸[别提了]的表情。 “当时我们都不知道,在旁边聊天讲一堆话,旁听的他默不作声,异能力还不受控,时不时就突然给我们实现其中一句,让我们懵得不行,最开始还以为是敌人偷袭,后来发现得随时当心祸从口出……” 能让他用接近绝望的语气说出这么长一串,看来当时真的被折腾得够呛。 “原来是这样,那确实辛苦您了。” 兰波忍笑点头,又和波德莱尔聊了会儿,才互相道别。 波德莱尔正准备走,脚步却停顿片刻,回身对兰波郑重说道。 “——对了,以下这些话可能只是我在战场驻守时无意间打听到的流言,但还是姑且先随便和你们一说,你们也随便一听。” “军部那边,似乎里面有人对异能者有点意见……嗯,不是说单纯的有点意见,而是带着歧视,或者是利用的负面情绪吧……” 波德莱尔用手指点了点太阳穴,状似思考般对兰波说道。 “我大概也有猜到国家接下来的动向,但现在谁都还不知道,不是吗?你要留意那些人之后的去处哦,兰波长官。” ………… 送走波德莱尔,兰波沉吟片刻,决定先将办公室的门关上,反锁。 只是,波德莱尔先生也不是什么嘴严的类型,现在大概率已经开始和福楼拜他们分享起刚才的所见所闻…… 就算是不在意自己名声如兰波,此刻也忍不住想要叹气。 一回身,与他对上视线的魏尔伦立刻又警觉地捂住自己额头,“都说不用擦了。” 这里还有个同样不在乎自己名声的。 兰波露出点无奈笑意,“好了,我不擦就是,先给你留两天。” 魏尔伦终于放松了些,手也放下来。 “而且,左拉也没有嘲笑我,”他抿了抿嘴,还是实话说道。 “我只是在考虑我们结婚的可能性。” 这句话令兰波的身形一顿,转头看向他。 “现在考虑这个还太仓促了,保罗。”兰波轻声道。 魏尔伦怔了下,反应很快,甚至连声音都带着点止不住期待的上扬。 “这句话的意思是你也考虑过吗?” “……嗯。”兰波没有否认。 “那具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可以?”魏尔伦追问。 “这是一个秘密。” 兰波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视线移开,“毕竟,惊喜不能提前说出口,才叫做惊喜。” “……你好像在敷衍我,就像阿纳托尔敷衍左拉一样。” 魏尔伦没有接受这个解释,反而显得有点气闷。 “该不会要等到十年或者二十年之类的时间才可以吧。” 和玛丽·雪莱相处过一周,他的性格好像也被影响了一点,会用更坦率的方式来表达自己情绪了。 他以前都是跟着兰波有样学样,而后者偏偏是情绪波动比较隐晦的类型。 “没有那么长。” 兰波哑然失笑,“我自己也等不及。” 怎么会是十年或者二十年?他只是想要等一个比较特别的日子。 ……没错,是手札里所记载的,魏尔伦背叛他的那天。 如果那天没有依照手札里的记载,魏尔伦站在他的身后,朝他开出那一枪…… 或许,那就是他已越过死亡之线、与对方一同走向往后余生的证明。 倘若说刚得到手札的兰波对里面所记载的未来是惊诧与怀疑,那么,如今的兰波已开始期待着那天的到来。 不论是谁出于任何目的,将这本难辨真假的手札交到刚入职DGSS的他手里,兰波都想要证明给ta看。 那个仅剩下背叛与死别的故事是不可能发生的,他拒绝接受,且绝不向那个荒诞的结局妥协。 粗略算下时间,还有一年。 兰波闭了闭眼,没有再继续讨论结婚的事情,而是忽然对魏尔伦问出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如果你没有成为政府雇员,会想做什么?” 跳跃性太大,令魏尔伦有点不解的眨了下眼,但还是乖乖回答。 “可我现在已经成为政府雇员了……只能继续做下去吧。” “那就假设你以后和我一起退休,没有其它工作或任务需要你了。” 兰波温和的改口道,“会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吗?” 退休之后吗……魏尔伦确实没想过那么久远的事情。 何况,他已擅自决定将未来的人生与兰波绑定,无论对方到时候想去哪里,他都会毫不迟疑跟上去。 眼下忽然要他思考几十年后的退休生活……等等。 魏尔伦的鸢眸微亮,透出一点雀跃似的开心。 既然兰波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说明兰波确实是想要与他结婚的吧?所以才会找他商量以后的生活。 兰波看着魏尔伦低头认真思考了许久,才慢慢开口道。 “想在郊外拥有一块地,种些品种不同的花。” “到时候,还可以泡些花茶,你一边喝一边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如果还感觉冷,我就在你面前放一个燃烧着木头的炭盆——虽然在太阳底下点火取暖会有些奇怪,但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也不用担心外人打搅……” “要是花开得旺盛,我们还能剪下一些漂亮的花枝,扎成花束去卖;当然不卖也可以,如果看见顺眼的路人就送给他,或许能让对方开心很久……” 听着听着,兰波仿佛同样能看见魏尔伦在脑海里构想的那些画面,随着那一字一句描述而流露在眉眼间的笑意柔和而真实。 比起繁华的都市,魏尔伦更喜欢乡下的田野,喜欢那些随风摇曳的铃兰、栽满庭院的鸢尾、喜欢洋梨与雪橙的汁水香气、喜欢漫天闪烁的明亮繁星。 “那我得努力工作了,” 听着听着,兰波笑起来,用半调侃半认真的口吻对他说道,“得多攒些养老钱才行。” “我也会一起攒的。” 见兰波没有反对他的想法,同样感到分外开心的魏尔伦也向对方如此保证道。 他甚至为此感到迫不及待,想要那一天快快到来。 但没过一会儿,兰波又察觉到魏尔伦有点恍神,似乎因为刚才的话而想起了些什么。 他轻声问道,“是在想以前在中东那边遇见的那位老奶奶吗?” “……嗯,”魏尔伦点头,“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即使自己的家园已经被战争摧毁得满目疮痍,她也仍乐观的坐在废墟花院里晒太阳,还邀请他们喝茶——这一幕曾带给魏尔伦极为深刻的内心触动。 包括他眼下想要在退休后搬到郊区生活的理想,很难说没有完全受到那位老奶奶的影响。 可惜他们后来一直没机会再回到中东地区,也不知道那位老奶奶如今过得如何。 “没关系,战争很快就会结束。” 兰波轻摸了摸魏尔伦的脑袋,温和安慰道。 而且,会比手札里记载的结束时间要早至少三年。 即使各国一直没能找到那个使用【壳】来威胁他们的恐怖丨分子,区域性的进一步和谈也依然在稳步推进,原先开辟出来的数个战场相继停火。 纵然还有零星几个国家心有不甘,却碍于国家实力并不如负责主持和谈事务的英法德三国,咬着牙认下自己战败国的地位。 雨果先生也发来讯息,表明他不久之后就能返回巴黎。 克莱芙与福楼拜他们正在摩拳擦掌,打算好好给雨果先生办一个庆祝会。 虽说战争结束并不意味着谍报员的工作能彻底结束,但他们是隶属异能管理机构的特殊作战部门,相比普通的谍报员工而言,休假会大幅度增加。 反而是兰波被困在愈发繁琐的事务里,忙得脚不沾地。 另外,他还记得波德莱尔先生之前过来时特意告诉他的提醒,便拜托情报部那边帮忙留意军方,尤其是总参谋部那边的动向。 出于各种原因,有些异能者也会或主动或被动的加入军队,参与作战。 原本以为一旦战争结束,这些异能者士兵也会获得与普通士兵同等待遇,拿上一笔丰厚的津贴退伍或转业……结果听波德莱尔先生的说法,似乎并非如此。 倘若真是这样,如今不仅是特殊战力总局(DGSS)作战处处长,同样兼任特殊战力总局(DGSS)代理局长的兰波,就必须要插手了。 当然,身为国防部长的高先生同样在关注这件事。 简单来说,虽然负责统帅三军部队作战行动的是总参谋部,而总参谋部又隶属于国防部下辖机构——但这只是行政级别上的划分,只在预算、人事及装备采购等事情上听从国防部长领导。 作为法国的最高军事指挥机构,总参谋部在战时拥有独立作战指挥权,可以绕过国防部直接向总统神申请战指令许可,不需要国防部的批准。 同样,真正的重大军事决策是由总统领导的【国防委员会】——其中包括包括国防、内政、外交、财政及工业等各部门部长——共同商议决定,总统具有最高话语权。 也就是说,高先生并不能随心所欲干涉总参谋部的军事行动,仅拥有知情权与建议权。 而面对有些人根深蒂固的偏见与排斥,哪怕身为异能者的他坐到了高位,也仅能换得表面的虚伪客气,无法使军队里的所有异能者都跟着受惠。 甚至,还会想尽办法驱逐他们。 ——叮铃铃。 魏尔伦看了眼正在专注处理事务的兰波,帮忙接听那通骤然响起的内线电话。 “这里是DGSS代理局长阿蒂尔·兰波的办公室,请说。” 他越听神情越凝重,在话尾应了声“好”后,甚至来不及将电话完全挂断,就出声喊兰波的名字。 兰波应声抬头看向他。 “高先生让我们赶紧过去爱丽舍宫,” 魏尔伦的语速飞快,整个人已经从办公桌前站了起来。 “军队里出了件大事,有异能者指挥官犯下战争罪了。” ………… 法国政治决策的唯一中心、亦是总统办公的地点,爱丽舍宫。 作为18世纪初落成、拿破仑三世时期开始使用的总统官邸,爱丽舍宫内部拥有超过2000件17世纪古董家具,200幅以上的名贵挂毯。 外加大量的洛可可式鎏金家具、新古典主义浮雕、各种风格的镀金座钟及大理石柱廊,令它看上去极近奢华而庄严,是法国无上权力的具现化象征。 兰波带着魏尔伦穿梭在这条铺满地毯的交错长廊间,始终面无表情。 悬挂有法国国旗的会议室内,数人争吵不休,几乎要面红耳赤、礼仪全无。 “所以我说这些异能者,就是靠不住,仗着自己有点力量就开始胡搞!” “恕我直言,如果不是参谋部发出这道命令,我的部下根本不会主动出击!” “竟然在责怪参谋部?可笑,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有做出攻打敌方要塞的指示?” “但我的部下是效忠祖国、恪守岗位的军人,根本不可能盲目进攻敌国,一定是有人绕过我,给他们下达了相关命令!” “还是看眼和平条约生效的时间吧,杜布瓦上校!我们早就在三天前收到这份协议书,怎么可能再下达攻击的命令?” “即使要怪我的部下擅自行动,也不需要用到战争罪这么严重的定论!” “不用战争罪,你希望对方再与我们交火吗!” “无论事情起因如何,在和平条约生效后时间内侵占他国领土已是既定的事实,倘若我们强行保他们,只会让战争又继续打下去!” “可他是战场上的英雄,拿下了数不尽的荣耀与功勋……即使这样也要放弃他吗!” “你就是心太软,杜布瓦上校。” 那人冷冷说道,“说到底,异能者只是好用的道具——或许他们在战争中能做出不错的贡献,但说到底,和平时代的他们就是不稳定且不受控的炸丨弹罢了。” “他们既不是道具也不是炸丨弹,注意你的言辞,总参谋长贝特朗上将。” 一步跨进会议室内的兰波极为冷淡的开口插话,寒郁的金眸紧盯那个始终姿态轻蔑的微胖男性。 “他们是英雄。” 被那压迫感强烈的目光冷漠望过来,总参谋长顿了下,忽然有种被蛇类盯上的发毛感。 但想起这里是爱丽舍宫,自己根本不必畏惧他——光是职级就不在一条水平线上——总参谋长便又恢复到居高临下的傲慢姿态。 “……哦,原来是你,之前救下那艘和谈邮轮的异能者,是不是?” 他刻意假装回想几秒,才说出对方的身份。 “我认可你做的事情,但并不等同于要我听你的命令——事实上,你刚才对待长官的发言就很有问题,兰波少校。” 他刻意在【少校】那个军衔上咬出重音,转头又对高先生说道,“你也不必把什么人都喊来参观总统府邸,巴尔扎克先生。” “是吗?”高先生笑容可掬回他,“可你也该称呼我为巴尔扎克长官,贝特朗。别忘记我还是你的行政上司。” 总参谋长吃了一句同样的教训,又想起他这位上司也是个异能者,面色立刻变得有些不好看。 “……噢,所以你也赞同杜布瓦上校的抗议,要求我们停止围剿那个犯下了战争罪的队伍——那个异能者指挥官叫什么来着,安德烈·纪德?” “我反对,”内政部长立刻抬手,“这会招致邻国的抗议,甚至可能会演变为军事冲突。” “我也反对,”外交部长同样发言,“不论是否为异能者,犯下战争罪的军人就必须接受审判,这样我也能给邻国一个交代。” “可是,他们肯定不会背叛法国,” 鬓角有些泛白的杜布瓦上校继续争辩道,“如果只是因为某个人的疏忽而在自己国家的围剿中死去,简直就是……” “就是什么,你想说做出这个决定的我们才是耻辱吗?” 他没有说完后半句,但总参谋长已经接了话,甚至反过来训斥道,“你也只是普通人,杜布瓦上校。不要站到另一边去了,记住你的身份。” “好,好。” 高先生开口,“原来这间会议室里已经按照异能者与非异能者来划分出团体了吗?真有你的。” “呵呵,巴尔扎克先生,你不也是感觉自己势单力薄,才把同为异能者的兰波及他的部下喊来充数吗?”总参谋长笑眯眯道。 即使巴尔扎克是他的行政长官又如何,他在这件事的处理上并没有错——就算此刻坐在主位的总统先生发言,也不可能越过法案去支持犯罪者。 “话虽如此,那可是几十人的性命,甚至在大多数民众心目中,他们都是了不起的英雄,接受过政府颁发勋章的荣誉军人……” 毕竟是自己的部下,杜布瓦上校实在不忍见到这种兔死狗烹的局面发生。 “民众的耳目都是可以被改变的,杜布瓦上校。” 内政部长说道,“如果我们换一种口径,多宣传几遍,他们就会轻易相信我们的话,同样认定那些军人是国家的叛徒。” 此刻,局面正朝着不利那只队伍的一面迅速滑落,其余没有发言的会议室成员似乎都默认了这个处理方式。 “我反对。” 兰波忽然开口,所有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 “事情的经过我已十分清楚了,安德烈·纪德以及他带领的部下在和平协议的生效时间后,依然攻占邻国要塞,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战争罪,需要处死才能平息再一次可能引发的军事冲突。” 他看向这位总参谋长,淡淡开口确认。 “对吗?” “没有错,” 总参谋长微笑着颔首,“你倒是很明事理,兰波少校……”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接收到兰波眼神指示的魏尔伦已在转瞬间便冲了出去! 重力加持过的身体使魏尔伦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前,便已越过大半个会议室,探手扣住这位微胖男性的脖颈,以不容反抗的力道重重将他压倒在会议室的桌面,撞出剧烈的一声动静。 全场哗然! “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不仅内政部长惊得瞬间站起身,连杜布瓦上校都错愕得张大嘴巴,完全搞不明白这超展开的局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所有人都只能叫嚷几句,因为他们在进入爱丽舍宫前都会被搜身,禁止携带任何杀伤性武器,连护卫都必须等在总统府外。 话说就算带着武器又有什么用?那个金发的青年明显也是相当强大的异能者! 在兰波骤然掀起的满场慌乱与紧张中,只有高先生的唇角泛起一丝微笑。 “你说我是被拉过来充数?给同为异能者的巴尔扎克上将站台?” 兰波双手负在身后,抬眼望去的金眸冷漠至极——或许他的样貌仍然年轻,但气势比在场任何一人都要来得凛然而锋利。 “你这样说可真是大错特错,贝特朗。” “你竟敢这样对我……” 总参谋长发出吃痛的哼哼声,气急败坏的想要从会议桌上撑起身体,再狠狠教训这个臭小子一顿。 但魏尔伦的力道岂是普通人的两条胳膊能撼动的?总参谋长只感觉自己被一座大山压着,根本翻不了身。 他只能继续听兰波逐字逐句的漠然宣判。 “我身为统领反间谍处的DGSS代理局长,是特别来此执行公务的。” “贝特朗,我有证据确定你就是隐藏在法国政府内的他国间谍,意图通过在签订和平条约后向军队下令进攻的形式再次挑起战争,损害法国利益。” “我有权逮捕你,并进行相关审讯。” 想要把军队里的异能者当成弃子丢弃,就要做好自己也成为叛徒的觉悟。 即使职位不比总参谋长高,但身负排查国内间谍职责的兰波,自然也能用自己的方式保全受到冤枉的那位异能者指挥官。 这才是高先生紧急喊他过来的真正目的。 兰波踏出会议室的步伐微顿,回身,似笑非笑看着这位难以置信的总参谋长。 “你同样是军人,贝特朗上将。”他开口。 “希望你能像那些被你冤枉的战争英雄一样,也拥有足够坚强的意志啊。” 第64章 安德烈·纪德, 拥有[预知]能力的异能者,同时也是军人。 虽然比不上维克多·雨果那般能在战场以一敌万的【超越者】,但仍带领部下奔波于一场接一场的战役中, 早已发誓原为守护祖国牺牲自己的性命。 即使救下了数不清的同伴与民众,他依旧并不认为自己是英雄,并坚信自己就算死,也会只会死在纵然淌尽血液亦不甘闭眼的战场上。 此乃军人的天职,安德烈·纪德是如此认定的。 然而,此时此刻的他却迷茫站在被一场炮丨弹洗礼过的荒土上,身后跟着同样因漂泊而彷徨的四十余名战士。 安德烈·纪德清楚记得自己是听从了总部命令, 奉命率领四十余人攻打驻守有六百敌人的要塞。 在成功占领要塞后的他与部下,还没来得及为这番艰辛的胜利而感到喜悦,噩耗却降临得更快一步。 由于进攻的时间点在和平条约生效后, 他们被判为战争罪,立即受到另一支部队的围剿。 为什么? 被祖国抛弃的安德烈·纪德甚至来不及升起愤怒与憎恨的情绪,就被迫带领部下使用缴获自敌方的军备杀出包围网, 在这片战场上格外狼狈地逃亡着,躲避来自曾经战友的追捕。 “为什么?” 再次面对不知道该去哪里的绝望, 站在他身后的亲信也终于哽咽着,问出了这句话。 “我们明明是听从命令才进攻的,为什么我们反而变成了罪犯?” “为什么在转眼间,我们就从战争英雄变成了叛徒, 连一句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们?” “………” 响起在队伍里的声音愈来愈愤慨、悲怆,身为这支队伍指挥官的安德烈·纪德却说不出任何解决办法。 他第一时间想到要求助自己的长官——杜布瓦上校。 他的长官是一位年过半百的将领,经历过许多场战役的他身上却没有多少杀意或威严,反而始终表现得分外和蔼;在赢得以弱胜强的战役时,还会夸奖他们的作战能力非常出色。 如果是同样知道他们是奉命作战的杜布瓦上校, 一定会尽力为他们争取到平反的机会。 不过,纪德也清楚杜布瓦上校并非为了功勋才成为军人;倘若没有战争,他更愿意卸下军装,回到自己的老家,成为一名同样了不起的乡村教师。 这也导致杜布瓦上校对权力的欲望并不强烈,在总参谋部的军事会议上,他往往不参与进任何一方派系的争权里,始终保持中立。 虽然纪德想要将希望寄托在自己的长官身上,但他其实也清楚,杜布瓦上校大约是没能力将他们带回到法国的。 毕竟,那可是总部下达的命令。 难道会有人愿意站出来自打脸,承认当时的进攻命令是他做出的,并自愿接受近乎必死的审判吗? 因此,这件事的后果只能由他们这些下级士兵来承担,也必须让他们来承担。 纪德无声苦笑,甚至不愿去设想一个更加令人感到绝望的猜测——这道命令并非总部有人判断失误才发出,而是特意下达给他的。 “……纪德长官,” 有人在身后哑着声音喊他,“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去哪里……是啊,真是个好问题。 纪德怔怔望着面前这拂过焦土、卷起枯叶的肃肃凉风半晌,才勉强调整完心情,转过身,用平静而坚定的神情面对自己的部下。 “我们先想办法突破西面的追捕网……” 他的话忽然收了回去。 部下看见自己的指挥官只说了半截话就停住,产生一些不明所以的骚动——但很快,他们终于察觉到纪德是在看他们身后的方向。 一双接一双满是疲惫与伤痛的眼睛跟随纪德的目光而转动,都朝同一个方向望去。 此刻的他们早已在战场上滚过不知道多少的泥血与尘土,却在得到休整前又被迫流亡,身上军服早已变得残破与肮脏,伤口也得不到药物医治,开始出现感染症状。 但那一支穿着法国军装的同胞小队,身上衣物却十分整洁,在不远处站得笔直。 这么一比较,他们之间的差距简直太大。 更远处还停着几辆军用皮卡——大概是担心他们察觉才特意停在远处,自己则下车徒步赶来。 可就是这么一支本该要围剿他们的小队,却在纪德小队的成员纷纷下意识抬枪摆出射击姿势时,没有进行反击,而是朝他们恭敬行了一个军礼。 “安德烈·纪德中尉,我奉巴尔扎克上将的指示,前来迎接你们回到法国巴黎。” 话音落下,这支小队里的所有人都同时朝他们敬礼。 他们都没有随身携带能够反击的远程武器,似乎毫不在意指向他们的数十个洞黑枪口。 场面一时寂静务必,纪德小队的众人都惊愕得呆站在原地,搞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 纪德无声张了下口,又张了下口,竟然要酝酿好半晌,才发出了极为颤抖的声音。 “是国家为我们平反了冤屈吗?” “是阿蒂尔·兰波少校的功劳,”对方笑了笑,“他抓出了军队总部里的敌国内奸,才没让你们这些战争英雄被无辜放逐出境,成为罪犯与叛徒。” “快点回去吧,兰波少校说还需要收集你们的证词呢。” “还有杜布瓦上校,是他在国防委员会议上的据理力争,才让这件事有了转机。” 听完这些话,纪德与他的部下都颤抖着,扔下了手里的枪。 又过了片刻,他们的脸上蓦然滑落热泪,近乎泣不成声。 ………… 巴黎东部第20区,努阿基要塞。 在DGSS总部的审讯室,关押着一位特殊的嫌疑犯人。 正在茶水间摸鱼的左拉见自家长官只是带着魏尔伦出去一趟,就把堂堂法国总参谋长满头是血的被押回来,震惊到嘴里的饼干都险些掉在地上。 什么……什么情况,这是犯什么大事了?? “左拉,去把波德莱尔先生请过来。” 魏尔伦押着反抗不得的贝特朗继续前往审讯室,兰波则落后一步,淡淡吩咐左拉道。 “接下来,我需要他协助审讯一位犯下叛国罪的……嗯,奸细。” “该死的,谁是奸细!” 贝特朗使劲挣扎,气得大嚷大叫,还要扭头怒骂兰波,“你根本什么也审不出来,我可是总参谋长,是国家五星上将!你最好给我识相点……” 砰! 魏尔伦面无表情,单手扣着这个聒噪家伙的后脑勺,轻描淡写间就让对方的脑袋狠狠撞向左侧墙壁,发出响亮而沉闷的剧烈一声。 贝特朗哼都没哼出来就直接昏迷过去,身体软绵绵倒下去,又被魏尔伦单手稳稳拎起上半身。 旁观这粗暴一幕的左拉张大嘴巴:“…………” 他的五官都快拧巴成一团,难以想象这位尊贵的五星上将得遭受多大的重创——那可是拥有重力异能的魏尔伦! 毫不夸张的说,魏尔伦能用[把火柴一头插入沙地]那种轻松的姿势,随手就把一辆轿车硬生生嵌进混凝土墙里。 但轿车是轿车,五星上将是五星上将…… 而此刻,魏尔伦就像在拖一头猪那般,让这位身材微胖的贝特朗上将的两条腿耷拉在地面,自己则一路强行拖着他前进。 就算这样,他的神态也是风轻云淡的,根本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行为。 “…………” 以往都被那张漂亮脸蛋蒙蔽了双眼、头一次真正见识到魏尔伦武力值的左拉沉默了。 回头就和他的好同事们强调一下,有事没事都千万别得罪魏尔伦……还有对方超级在意的兰波…… 毕竟,他是挺喜欢吃土豆的,但还不想被种成土豆。 “左拉。” 脑海里刚浮现这个念头,左拉就听见兰波的声音从右边传来。 “还站在这里不动,是有什么疑问吗?” 恰好这时,魏尔伦也侧身朝这边望过来一眼——似乎是在奇怪兰波怎么还没有跟上来。 但在左拉的眼里,魏尔伦眼底的隐含意味就变成了[再不听兰波的话,你也想在墙上磕一下头吗]的强烈威胁信号。 “我现在就去!” 左拉瞬间就跳起来溜远了,速度比中午去餐厅抢千层派还要快。 兰波微微抬了抬眉梢,倒也没说什么,而是继续同魏尔伦去审讯室,看着他像甩一袋垃圾进垃圾桶那般,将贝特朗随意摔在拘束椅上,用铁链栓紧。 也不知这位可怜的贝特朗上将,此刻身上到底断了几根骨头。 趁犯人还昏迷的功夫,兰波打电话向高先生询问更详细的情况——有相关纸质资料更好。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捏了个罪名把人抓回去了?” 高先生笑呵呵的,听上去心情非常好。 “你没看见总统先生的表情,他当时也惊呆了,还以为又抓到一条像前任国防部长那样的大鱼呢。” “我在会议室里已经听见了大致状况。” 兰波平淡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并没有抓错。” 内政部长那句话说的很对——民众的耳目都是可以被改变的,只需要一点包装再加宣传,人们就会轻易相信他们得到的“真相”。 那么,反过来自然也可以。 只要他给出一份报告,证明【总参谋长贝特朗是奸细】这件事是“真相”,闻风而动的媒体就会为了这个大新闻而迫不及待撰稿,将这个真相替他宣传出去。 “你说的没错。”高先生笑道,“另外,安德烈·纪德是在之前战争中宣扬过的战争英雄,获得许多民众拥戴的知名人物。” “比起战争英雄在最后成为国家叛徒的这个悲剧性故事,还是让它的结尾变成战争英雄被潜伏在国家内部的坏人污蔑成叛徒,却在即将成功的关键时刻被人识破,功亏一篑,没有让英雄含冤而死——更好些吧?” “自然。”兰波颔首应道。 何况,这样做对高先生也有很大的好处。 他当上国防部长的根基不稳,自身又是遭到排挤与歧视的异能者,让底下很多人起了小心思,想要抱团架空他的权利。 贝特朗就是其中一个。 以往的他不好直接出手教训,只能从侧面敲打——但这样做显然助长了那帮人的嚣张气焰,认定巴尔扎克是个怂包,不敢真的对他们怎么样。 至于DGSS的代理局长?嗨,那就是个只有脸长得好看的政界新人罢了,他们的职级都比他大,难道能拿他们怎么样? 不过是凶一下就会立刻缩回壳里的蜗牛而已。 然而,兰波的初次登场,就狠狠打了所有人的脸。 他那雷厉风行的抓捕行为、再叠加魏尔伦冷酷无情的悍然出手,瞬间把那些有小心思的人吓得全都夹起了尾巴。 对方的意思很明白——不管贝特朗是不是真的别国间谍,只要他说是,贝特朗就会是那个间谍。 而他们在他眼里,也全都一样。 巴尔扎克碍于自己的位置,不好动他们,但不等于他手底下没人能动他们了。 还是一不留神就会丢掉小命的那种动法。 以后的国防部长巴尔扎克先生,怕是刚咳嗽两声,都会有人赶紧小跑着过来给他亲自泡茶了。 终于能彻底掌握实权,高先生心底自然是高兴的。 不愧是他看中的兰波,心思聪慧、办事又沉稳可靠,只需要简单两句话,就能立刻领会背后的含义。 唯一的缺点竟然只有太年轻,在升迁上会有些吃资历的亏。 不过,这点在政绩上可以弥补回来。 “我亲爱的阿蒂尔,”高先生笑道,“等这次给纪德平反的新闻放出后,我希望你同意我让他们写明识破间谍的那位功臣姓名,并接受采访。” 兰波讶然,“您的意思是……” “只是在政府内部闷头做事,要熬的时间可长得很,”高先生道,“但假如你能在民众心底拥有堪称沸腾的声望,那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再加上虽然大体保密、但知晓你出手救下邮轮这件事的人也不少,你在内部同样不缺少支持。” “[当国防部长]不该是你的极限,阿蒂尔。” “——你想象过你的35岁吗?” 最后,高先生问出这句意味深长的内容。 兰波沉默了。 因为竞选法国总统的最低要求年龄,是35岁。 在从来都是普通人当选总统的大背景下,高先生竟然希望能出现有史以来第一位异能者总统吗? 原本无心于政治的他,仅是在得到手札后的一次意愿转变,却似乎开始将他越推越高。 “……我明白了,”兰波开口。 “请容我再考虑一下。” “能理解你的迟疑,大概是不相信那种未来能够实现吧。” 高先生笑了笑,“不过,这次确实是个挣好名声的机会,有它总是不会吃亏的。何况,纪德本来就万分感激你……嗯,他应该正朝你这边赶过来呢。” “有这么一出,他在民众间的声望同样大涨,军队内部不止很难再动他,还要给予足够丰厚的补偿。” “他同样会成为你的助力,阿蒂尔。” 语重心长的这通电话终于结束,依旧拿着听筒的兰波有些走神。 高先生对他寄予厚望,但对兰波而言,最重要的并非他能在政途上最后走多远,而是总统这个称呼背后所代表的责任。 倘若他真的成为法国总统,有足够的能力治理这个国家吗? 眼下的他,尚且没有像高先生那样强烈的信心。 何况,魏尔伦会愿意跟他一起踏入全力的漩涡深处吗……? 兰波轻轻叹出口气,便听见身前传来波德莱尔的欢快声音。 “听说你把总参谋长当间谍抓回来啦?哈哈,这可真是了不起,我老早看那混球不顺眼了!” 在战场上没少跟贝特朗呛声的波德莱尔此刻可谓兴高采烈,单手拍了下都德的肩膀,将人往前一推。 “喏,你要的这小子,给你带过来了。” 哎呀呀,虽然兰波没有通过左拉的传话明说,但他怎么可能不清楚对方的打算呢? 都德绷着张格外严肃的小脸,显然在来的路上已经被告知过该怎么做了。 “多谢,波德莱尔先生。” 兰波露出笑意,朝他们点了点头。 审讯室内,等在贝特朗旁边的魏尔伦见兰波终于打完电话回来,便一盆冷水将昏在拘束椅上的嫌犯泼醒。 贝特朗刚被强行弄醒时,还有点哼哼唧唧,不知道自己身处哪里。 但很快,他就看见兰波坐在他正前方,双腿交叠,戴着手套的十指交叉置于其上,正好整以暇的注视他。 当对方用那双被光线压得暗金的冷淡眼眸望过来时,墨黑长发也垂落几缕在肩头,令他不像是坐在审讯室里,更有可能出现在什么贵族的晚宴上。 贝特朗尝试挣扎一下,却感觉自己浑身都在传来尖锐的疼痛,像是去跟狮子搏斗了至少半个小时。 但实际上,他这算什么跟狮子搏斗半个小时,他只是挨了狮子两巴掌…… 而此刻,那头把他揍成这样的狮子还站在他身边,像盯着一块会动的猪肉那样紧盯着他。 贝特朗动了动嘴角,想骂人,又不敢。 角落里还站着一个姿态格外散漫的年轻男性,正双手交叉怀抱在胸口,靠着墙懒洋洋的打呵欠。 他的身边则放了把椅子,有个妹妹头小男孩坐在上面,够不着地的双腿一晃一晃,同样没什么表情的盯着这边。 那个陌生男人就算了,为什么还会有个小鬼在这里……? “好了,贝特朗先生,让我们开始吧。”兰波淡淡开口,拉回贝特朗的注意力。 “把你知道的都交代出来。” 一开始,贝特朗还想抵抗。 他当然知道自己确实许可了那条进攻命令的下达,而定罪为间谍本身的证据链并不需要太过充分——这又不是法庭审判! 只要他真的做出了损害法国利益的事情,让兰波听完口供,再对报告进行一些语言上的修饰,随便找几样似是而非的“物证”,他就能被架上斩首台。 “要我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去攻占那个要塞的人又不是我!” 贝特朗粗哑着声音回道,但只得到兰波近乎轻蔑的笑了下,少见的露出极尖锐且强势的表情。 “你想说邻国会对我们发起抗议?不会的,我可以交出另一只替罪羊代替纪德他们。” ——那只替罪羊就是你,贝特朗。 在对方没有继续说完的话语里,明晃晃透着这句回答。 贝特朗太懂了,他以前也这样干过无数次,将不知多少竞争对手送下这个权力与野心交织的舞台。 “………你这样对待我,就不担心被前进党报复?” 但他此刻连小命都被人拿捏在手里,只好暂且压下心底的憎恶与愤怒,尝试与对方谈判。 “只要你证明我是清白的,我也可以帮你保住那个纪德,怎么样?就说他也是被部下隐瞒之类的,反正大体上糊弄过去就可以……而我还能游说前进党,当他们接纳你、支持你……” “你不这样做,他们也会支持我。” 兰波平静打断他的话,“毕竟,谁都害怕坐在这把椅子上。” 现在的前进党内部谁敢替贝特朗说话?是不是好日子活腻了,也想被当成间谍抓起来? “………” 贝特朗咬紧牙,开始恨起自己为什么当时在成立DGSS上投了弃权票。 等了一会也没等来贝特朗坦白的兰波并不感到意外。 “从现在开始,你将会出于为了自身私欲而背叛法国的内疚,对我的任何问题都如实回答——除此以外,你什么也不想说。” 兰波将这段话逐字逐句的清晰陈述出来,像给某个概念下定义那般,客观而准确。 坐在角落的都德听见这句话,那双睁大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盯着被灯光笼罩的兰波,周身泛起浅淡的光芒。 ——异能力【最后一课】,发动。 坐在拘束椅上的贝特朗张了张口,惊恐的发现自己原本想骂出声的驳斥临到嘴边却一转,变成“好的。” 而他的心底,当真莫名升起了一股古怪的内疚感! 见到能力起效,兰波朝魏尔伦温和眨了下眼。 与他默契十足的魏尔伦立刻打开手边的录音设备,沙沙的磁带转动声轻微响起。 “你是否知晓要求安德烈·纪德进攻敌方要塞的命令?” 重新看向贝特朗的兰波神情恢复冷淡,向他发问。 而察觉到对方想做什么的贝特朗,表情变得更为惊慌——如果不是身体条件不允许,他已经开始拼命挣扎起来,大骂这个人在作弊了! 等等,不要回答,他不能回答,死嘴,快闭上啊!! “是的,我知道。” 无论贝特朗的意识与理智如何抓狂,他都无法控制自己拒绝回答兰波的问题。 “你是否在知晓和平条约生效时间的情况下,仍旧要求总参谋部内的亲信制订并下达该条命令?” “是的。” “请提供那位亲信的名字。” “?弗朗索瓦·西蒙。” “你是否曾与前任国防部长的往来频繁?” “是的。” “你是否……” 哪怕有都德的[言灵]异能加持,兰波也没有直接抛出问题让对方随意作答,而是用引导性极强、仅需要回答“是”或“否”就可以结束的提问。 贝特朗几乎要哭出声来,亲眼看着自己一点一点把自己彻底推向火坑。 等那一连串的提问结束,他几乎要歪倒在那张冰冷坚硬的金属椅背上,血、汗还有水混在一起淌了满头满脸,极其狼狈。 什么军人般坚强的意志,此刻的他就如同得知自己要登上绞刑架的罪犯,惶恐、畏缩与求饶挤满了他那张不复高傲的面孔,甚至变得十分滑稽。 “等再拿到纪德那边的供述,大体上就没什么问题了。” 拿到这份口供的兰波也不打算继续待下去,和魏尔伦一起离开。 回头再让左拉搜查下他的家,找出点不干净的证据,整件事就能彻底结案了。 政府那边原本也不想搞出这么大的丑闻——总参谋长和前任国防部长竟然都是别国间谍! 但正好民众早已对持续数年、又始终不能获得大胜的战争很有意见,甚至连带这届总统的支持率也一直在跌。 既然如此,政府就可以推脱战争的失利全是因为间谍故意在暗地里动手脚,反而能将责任开脱出去。 而且,还可以宣传一下遭到诬陷、但在尚未酿下大错前就被政府及时出手挽回的战争英雄安德烈·纪德,能再添一波印象分、拉回支持率。 权衡许久,总统默许了兰波将贝特朗定为别国间谍这次特别行动,并在内部会议上表示对他工作的大力认可与支持。 有出身社会党的总统站台,社会党那边的政要自然也会满口支持兰波。 过了两天,安德烈·纪德及他的部下也在高先生派去的小队带领下,成功回到法国巴黎。 重新踏在祖国的土地上,纪德又想要落泪。 但身后已经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呜呜声,反而让作为指挥官的他稳住表情,回头去训这帮部下。 “都哭一路了吧,眼泪还没有流干?” 他才说没两句,自己又忍不住笑起来,感觉眼眶发热,“好了,都快去医院检查伤势,再换身干净衣服,吃顿好的。” 纪德自己则只是简单打理了下,便匆匆赶往努阿基要塞。 兰波在DGSS总部旁的咖啡店里接待了他。 身为军人的纪德动了动嘴,说不出什么感人肺腑的话,便只对兰波说道。 “往后有任何需要,请尽管告诉我。” “我会的。” 兰波轻轻点头,没有拒绝对方向他传递的这份莫大感激。 见纪德身体还十分疲劳且虚弱,兰波便让他先回去休息,之后找个时间将证言写成纸质材料,派人转交给他就行。 “不用,我可以亲自……” “你不用将时间浪费在这上面,纪德。” 兰波笑了下,半开玩笑的对他说道,“你现在是遭遇诬陷却仍不放弃的伟大英雄了,还是先考虑下数不尽的媒体采访,以及勋章授予和升迁就职时的对内演讲吧。” 这些可都是对口才的严峻考验。 听完这些的纪德逐渐石化在原地,完全没想到还有后面这么多麻烦事。 兰波则再与他聊了几句后起身道别,先去柜台打包一份点心与加了许多糖与牛奶的咖啡,再回到他的办公室。 魏尔伦还在努力工作,直到兰波将咖啡与小蛋糕放在他手边,又甜又暖的香气飘了过来,他才恍然抬头,朝对方露出一个格外明快的笑意。 “兰波。”魏尔伦的心情很好,“纪德那边解决了吗?” “差不多,”兰波温和道,“之后我会需要和他一起上几个新闻采访,回答一些问题,再对民众下一些保证,应该就可以告一段落。” 至于贝特朗,他后面会被送上军事法庭审判,再关押到监狱里去的——即使不判处死刑,终身也都不可能放出来了。 魏尔伦点头,先捧起那杯特别制作的“小孩咖啡”慢慢抿了口,才将波德莱尔刚刚送来的邀请函交给他。 “让我们五天后去雨果家里参加庆祝晚宴。” 这是好些日子前就定下的事情,兰波并不感到意外。 不过,总归是比较正式的庆祝宴会…… 兰波盯着魏尔伦沉吟。 魏尔伦正拆了包装要吃蛋糕,察觉到兰波一直盯着他看,便连樱桃带奶油挖了一勺,抬高手递他嘴边。 “你吃第一口。” 兰波哑然失笑,但还是俯身就着他的手将勺子含入口中,慢慢吃干净上面的奶油与樱桃。 “我只是在想,应该给你定制一套西装。” 五天的话,加急一下应该来得及。 “是需要穿着西装去参加吗?” 魏尔伦咬着勺子,因吃着蛋糕而有点含糊不清道,“我穿这一身就可以。” 虽然这是DGSS发的工作制服——市面上最主流的黑西装三件套,但它使用的布料比较高档,平时穿出去也完全没问题。 兰波却不这么认为。 魏尔伦平时的物质欲望就很低,衣服也是只要他买的都会穿,已经很久没有添置新的。 而距离他从【牧神】掌控中脱离的时间已快三年,如今的身量修长而高挑;而常年保持锻炼的习惯同样令他的身材比例极好,举手投足间已优雅如月下的弓,又充满矫健而轻盈的爆发力。 再搭配对方彻底长开的极漂亮样貌,只穿着普通的黑西装,根本就是给玉石裹上稻草,暴殄天物。 “等今天下班后,去手工西服店看看吧。” 最后,兰波敲定道。 “我想给你专门定制一身西服,就当作今年的生日礼物……白西装一定很适合你。” 第65章 倘若是平常时候, 魏尔伦听兰波说要给他定制一身新衣服,必定是欣然应下。 但兰波一说那是生日礼物,魏尔伦就有些迟疑。 在他心里, 哪怕是再贵的衣服,那也只是穿不过几年的衣服而已——只用一身衣服就浪费一个生日礼物,岂不是太亏了些? 但衣服又是兰波特别为他定制的…… 魏尔伦拧起眉心,看上去可比对贝特朗动手时要纠结一万倍。 兰波好笑看着他犹豫许久,才慢吞吞说出自己的愿望。 “生日礼物……可以不止这一样吗?” 当然,魏尔伦并不想价格多么昂贵的礼物,他更想要“意义特殊”。 尤其是与兰波之间的亲密联系, 会让他感到一种被全然关注的满足与放松。 譬如,他手腕上一直戴着兰波去年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以宇宙天体为主题的机械腕表。 表圈、表盘及表带整体采用红与黑的配色,摸上去有一点特有的粗糙质感, 在刻意模拟小天体的坑洼表层。 最重要的还是那印刻着深色繁星的表盘,以及一格一格走在上方的、形似拖着青白尾焰的彗星指针。 兰波送这件礼物的缘由不言而喻,而魏尔伦也特别喜欢, 从那时起就一直戴在手上,格外爱惜。 当然, 魏尔伦也会送兰波生日礼物,多是自己亲手制作的东西——风干的香水茉莉花瓣书签,学着酿出的葡萄酒与梨子酒,萃取的花果调香水, 以及其它工艺品。 无论他送什么,兰波都会非常高兴的收下。 直到现在,兰波看的书里也依然夹着魏尔伦制作的花瓣书签,没有一丝缺损。 而眼下,兰波提前对他说生日礼物是一身定制的西装, 魏尔伦反而稍许迟疑。 也不是说不喜欢,就是……感觉还差点什么…… ——从兰波的视角来看,正在犹豫的魏尔伦此时心底在想什么,简直暴露得一清二楚。 但他的心情却一直很好,连眼底浮现的笑意也愈发明晰,是只对他一个人展现的温和与欣悦。 “好,”兰波笑着应下来。 “到时会再附赠你另一个礼物。” 有兰波的承诺,魏尔伦自然很高兴的应下这身新西装——但还要附加一个条件。 “我也要给你定制一套。” 既然要去定制新西装,怎么能只让兰波给他买?他也要给兰波买一身。 到时,他们还可以一起穿去庆祝会。 “你也要给我买?” 兰波露出些微诧异的反应,唇角弧度却弯得愈发明显,欣然接受对方这份回礼。 下班后,二人没有坐政府配备的接送专车,而是散步前往一家很有口碑的手工西服店。 ——来自波德莱尔先生的倾情推荐,并表示他是这家店的常客,直接报他的名字,老板肯定给他们打折。 这次走在街上不再显得过于萧条,有些店铺因为各种原因倒闭,但也有些在这场持续数年的漫长大战后顽强地支撑下来,重新开门营业。 往来行人的步伐也慢了许多,透着战争终于要结束的解脱与放松。 比起去年走在这里的冷清光景,兰波很乐意见到民众的日子能够好转,脸上也开始出现笑容。 那家手工西服店在街角,兰波推开门时,挂在上方的黄铜铃铛被撞击,发出一声清脆的“叮铃”。 “下午好,两位先生。” 坐在柜台前的一位中年女性立刻抬起头,朝他们露出热情的营业式笑容。 “下午好,老板。” 兰波彬彬有礼的回道,并侧身让过空间,示意魏尔伦站到前面来。 “我想给他定制一身西服,麻烦您了。” 魏尔伦跟着补充:“我也要给他定制一身。” 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同时来又同时互给对方定制西服的客人,老板用隐含稀奇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扫过,恍然懂了什么。 “没有问题,二位是选择我们这里现有的版型,还是想要特别设计?” 老板边将手边的款式样册与面料样册递给他们,热情又亲切的让他们“先随便翻翻,看下有没有喜欢的”,随即又起身去掀开柜台旁的门帘,喊着谁的名字。 “薇娅、薇娅,快些,带上你的软尺出来,我们有两位客人需要服务……” 兰波先将厚厚的面料样册拿在手里,让魏尔伦翻开另一本画满各种款式的样册,挑选自己喜欢的版型与配饰。 “不用讲究经典或规矩,只要你喜欢,怎样搭配都可以。” 虽然兰波自身偏向于比较传统的生活,但对魏尔伦却格外宽容,从不约束他的任何喜好。 ……某些情况下除外。 虽然他也不是不能接受,但对魏尔伦身体的后遗症比较严重,还是尽量避免为好。 譬如曾经关于那枚铃铛的小游戏,后来反复尝试了至少一个月,才让魏尔伦勉强戒掉对“声音”的依赖。 而且,至今也不算完全戒掉。 比起自己动手,魏尔伦总是更愿意且喜欢兰波来帮他——哪怕会需要经过一番苦闷且漫长的忍耐,那也是他的心甘情愿。 这份心甘情愿,也随之延伸到生活中的许多方面。 因此,虽说兰波在很多事情上都相当纵容魏尔伦,但反过来,魏尔伦又会全盘服从兰波的意愿。 “我不懂这些,你来选就好。” 魏尔伦没什么迟疑的将那本样册又举到兰波面前,由他来决定自己之后的衣服款型。 “这真是……” 兰波哑然失笑,便认真帮魏尔伦挑选起样式。 双排扣……太过正式,单排扣会比较合适。 戗驳领吗……太个性,青果领又只适合礼服……如果这样搭配,相应的西装马甲肯定也不能过于正式…… 兰波沉吟许久,挑选得极其谨慎。 哪怕是给他自己买衣服,也未必有这么仔细精挑细选过——大致就是感觉差不多又比较顺眼,便直接付钱买走。 魏尔伦眼底带笑看着十分犯难的兰波,手里一直稳稳托举着那本样册,尽职尽责地充当起人体书架。 老板也将坐在内间忙碌的薇娅喊出来帮忙——是一个样貌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年轻女子,样貌标致,推测与老板有较为亲近的血缘关系。 当她一抬眼看见两个大帅哥站在自家店里,脸上笑容瞬间就变得格外灿烂。 哎呀,这可真养眼,都是身高腿长的绝佳衣服架子,一看就知道能把西装穿得特别好看。 “我看您好像很犹豫,”兼任设计师的薇娅主动问兰波道,“是在哪部分选择上有疑惑呢?” “嗯,我想给他选白色西装,但对内部的搭配有点苦恼。” 兰波微微点头。 虽然他觉得魏尔伦适合纯白的西装,但这也意味着那身衣服一旦版型稍微正式些,基本只能出席非常重大的场合—— 例如,婚礼。 兰波对此有点哂然,完全能想象到时候他和魏尔伦这么穿着去雨果先生的家里参加庆祝会,能被那些同僚揶揄成什么样。 “噢,是想要选择白色的西装,又希望能在日常也可以穿着吗?” 薇娅想了想,将那本款式样册翻到其中一页。 “那就只选择白色的西装外套,内里的马甲与长裤统一换成偏深的色系呢?” 这样就不用担心全身白色太过正式,穿出去会被人当成即将去结婚的新郎,一路频频回头…… “很好的建议。” 兰波欣然看向魏尔伦,“保罗,你觉得呢?” “可以。”——魏尔伦先是不假思索答应下来,但又补充一句,“希望可以做的宽松些。” 一旦需要打架,西装这种面料硬挺、毫无放量的衣服就有些束手束脚了。 他上次穿着西装对贝特朗动手的时候,就发现胳膊有点伸展不开,耽误他揍人。 “西装不能做得宽松啦,那就像小孩偷穿大人衣服了。” 薇娅被这位金发帅哥的话逗得笑起来,但还是认真考虑了他的需求,在思索片刻后,提出一个不那么通常的解决方案。 “实际上,我前段时间有些关于马甲的灵感,将它画成了草稿。”——她跑去内间,没多久又急匆匆跑出来,“你介意穿挂脖马甲吗?” “挂脖马甲是什么?” 魏尔伦看了眼那张草稿设计图……潦草到根本看不明白哪里是哪里,只勉强能分出一个轮廓。 “因为马甲起到修饰身材、固定衬衫和领带的作用,通常都会做得比较贴合人体,你说的‘太紧’很大程度上有它的原因。” 薇娅索性拿出一件普通的无领单襟马甲,给他们进行实物对照演示。 “这是我设计的新款马甲,我用这件衣服给你们大概比一下。你们看,我会将背部这一块布料裁掉,只保留腰后的部分布料,依然可以强调修身的功能。” “然后呢,绕过后颈的这根三指宽的系带可以将上半部分固定……这样一来,你的手臂就可以大范围活动,不会受到原本背部这部分布料的约束,也不会有牵扯感……” 介绍到自己擅长且喜爱的领域,薇娅滔滔不绝,连比带划。 魏尔伦听懂了,而且觉得这样的设计确实不错。 “那就这个。” 听见魏尔伦这么痛快的应下来,薇娅又突然显得有些赧然,连声音都透出格外的不好意思。 “这个挂脖西装马甲,”她小小声开口,“其实我一开始……是设想给女性穿的。” “我不认为衣服有什么性别之分,只要符合我的需求就行。” 但魏尔伦听完她的解释,连半点反应都没有,只淡淡这么回了一句,完全学到了左拉的灵活实用主义精髓。 “那我再稍微改下版型,让它更贴合你的身材,颜色可以用比较严肃的深灰或炭黑色。” 薇娅用力点头,“放心,你穿出来一定特别好看!” 这点兰波倒是也非常赞同。 定好魏尔伦的定制西装后,兰波索性也将自己那身交给对方决定。 “不懂那些搭配没关系,看你喜欢的来。” 毕竟到时候也是穿给他看。 “好。” 魏尔伦眼睛一亮,很乐意给兰波挑选他觉得非常合适的服装。 实际上,他以前看电视里那些演的贵族身上穿的衣服就很适合兰波——丝绸的纯白衬衣,繁复的蕾丝立领,带着大褶边的袖口…… “能让我在现代穿出门的。” 看出魏尔伦在想什么的兰波立刻加上限定条件。 魏尔伦没说话,但表情突然变得分外失落。 “……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黑发帅哥突然这么说,但话语的内容和金发帅哥的反应实在很有趣,让旁听的薇娅没忍住笑出声,连忙又板起脸,假装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就这件好了。” 魏尔伦对着这本样册翻来覆去,最后敲定了他想要的设计元素——双排扣加大翻领的骑马装大衣外套,里面则是袖口收紧、小臂部分略宽松的立领衬衫,搭配拥有双排扣束腰的纯黑长裤。 他努力找出了一身能在如今这个时代穿得出去,细节处又接近优雅贵族式的设计,喜好真是半点也藏不住。 不过,他也清楚兰波的畏寒体质,特意挑选了更保暖的骑马装大衣。 这也意味着只要将外套的纽扣一系,内里再怎么样旁人也看不见——完美符合兰波的要求。 兰波忍着笑意点头。 “就这身吧。” 为了达成“互相给对方定制衣服”这个条件,魏尔伦与兰波是分别给对方结的账,令老板还有点困惑,随即又露出了然神情。 年轻情侣间的小把戏,啧啧。 “对了,我有一位朋友名叫波德莱尔,” 结完账、确定好三天后来试穿的兰波想起另一件事,“他托我跟店里的女孩打声招呼……是指薇娅小姐吗?” 这句话一出,他立刻就收到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 “呀,是波德莱尔先生的朋友吗!”薇娅小小的尖叫一声,话语里充满欣喜。 “什么波德莱尔?别跟我提那个油嘴滑舌的家伙,上次竟敢带着小孩来撩我闺女!”老板的脸瞬间一变,差点就要拍桌而起。 “哎呀,波德莱尔先生都说那是他捡回来的了。” “谁知道他从哪里捡回来的,万一是他不负责任,被哪个女人甩给他的呢!” “哎呀,不会啦,波德莱尔先生人那么好。” “我怎么看都是个会吃软饭的家伙!” 母女俩你一言我一语的拌起了嘴,直到兰波与魏尔伦离开前,她们都在围绕那位波德莱尔的花心又滥情、潇洒又体贴争辩——前半部分是老板的总结,后半部分则是薇娅的。 波德莱尔之后要是再来这家店,大概会被老板用白眼翻出去。 不过,这也是波德莱尔自找的。 兰波决定先不告诉对方。 ………… 五日后,穿戴整齐的魏尔伦跟随兰波,第二次来到雨果居住的庄园。 其实,魏尔伦并不太愿意见到这位虽然言行举止都优雅而客气、但对他的态度十分微妙的银发青年。 当时,雨果称呼他为【人造异能者】,认定他的意志只不过是被【牧神】输入的程式设计,是精心设计好的字符串。 魏尔伦也曾对自己感到过同样的迷茫与质疑,认为他的反应仅是在模拟人类罢了。 但兰波在听完他的倾诉后,只回答了一句话。 [如果你的思维真的是【牧神】用程式模拟出来的,他怎么会容许你可以通过自己的意志反抗他、杀死他?] 直接通过字符串设定底层逻辑,让魏尔伦主动亲近他、信赖他,对他的命令言听计从,岂不是要比用特殊装置操控身体来得更方便。 听完这句话的魏尔伦怔住,溢满失落的鸢眸缓慢睁大,直至彻底泛起粼波般的碎光。 对啊。 他已经反抗了自己的造物主,彻底杀死了他。 并非出于谁的命令,只是凭他个人的意志。 而如今,兰波不仅肯定他的存在,还与他结成了比这世上所有人都要亲密的关系。 魏尔伦知道如果他说自己不想来这场庆祝会,兰波绝对不会勉强他。 但这次,同样是出于他个人的意志,魏尔伦确定自己想要跟兰波站在一起。 反正,无论那个雨果又对他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兰波都会维护他的。 穿着这身定制西装的魏尔伦绷紧脸上的表情,以一种相当坚决的态度跟在兰波身边。 “下午好,兰波、魏尔伦。” ——与魏尔伦预想中不同,雨果依旧站在小院的门口,却对他们二人都打了招呼,口吻十分和气。 “下午好,雨果先生。” “下午好。” 兰波彬彬有礼的欠身,魏尔伦照做。 许久没见,雨果的样貌并没有什么变化,衣着也仍然考究得一丝不苟,从头到脚都散发出格外强烈的精英做派。 仅是那头银发更长了些,拢在肩头一侧,也稍微冲淡了周身那过于尖锐的气场,不再那么难以接近。 “恭喜你升职,以后我也要喊你长官了。” 在不动声色端详过眼前这二人衣着后,雨果先对兰波这么说道——甚至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那我只能命令雨果先生禁止喊我长官了。” 兰波也带着笑意应答。 他们又闲聊了几句,雨果才提起另一件事,“纪德的事情我听说了,我与他在战场上也见过面,大概了解他的性格。” ——他说,“我很高兴你拯救了他,那是一位理应获得荣誉而非污蔑的出色军人。” “我同样这么认为。” 兰波回道,“幸好波德莱尔先生早早提醒了我,才能及时作出应对。” 雨果的银灰色眼眸里浮现微不可察的笑意。 “波德莱尔那家伙虽然看上去轻浮,但做事也没那么不着调,总归是会认真干活的。” 话虽如此,他是绝对不可能让波德莱尔听见这句话的——平时不夸就够他上房揭瓦了,要是再夸赞两句,这个人肯定会坐在他房子里超级开心的喝酒,然后醉得把整个屋顶都掀飞。 之后,雨果又询问了下关于纪德后续的事情处理,得到一切都好的结果后,才终于将目光放在兰波旁边的魏尔伦身上。 兰波与雨果刚才聊了不算短的时间,但魏尔伦始终保持安静,没有说任何一句话。 只不过,比起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此刻的魏尔伦已经自信而坚定,哪怕与他对上视线,也不再显出半点退缩的意味。 那时,他还能隐隐察觉到的,魏尔伦对于自身存在的迷茫与彷徨,如今也已完全见不到了。 被兰波养得很好啊。 雨果在心底发出喟叹,开口对魏尔伦说道,“很抱歉。” 他的语气温和、态度诚恳,令魏尔伦怔了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听错这句单词。 连带兰波都露出有些惊诧的神情,很难想象雨果会向谁道歉。 很快,魏尔伦就反应过来——是兰波在一年前刻意捏造的那个流言,雨果一定是知晓了内容,才推翻了过去的看法,将他当做人类,而非什么【异能武器】。 “您也听说了?” 兰波同样与魏尔伦想到一处去了。 “听说什么?”雨果疑惑道,“还有什么需要我知道的事情吗?” 他刚从战线返回巴黎,只听说纪德那里出了大事。 “但您刚才向保罗道歉……” “是出自我个人的行为。” 雨果并不知道兰波曾经传出去的那个流言——时隔一年,除了波德莱尔也没人敢用说八卦的语气,对看上去就不好接近的雨果先生说这件陈年旧闻。 但同样奔波在外的波德莱尔也不知道,因此,雨果并不是发现自己误会了魏尔伦的身份,才主动向他道歉的。 “刚才的道歉,并不是为了我过去对你的看法。” 面对魏尔伦的疑惑,雨果轻轻摇了下头,“事实上,我仍然对我的意见持保留态度——你体内存在一个失控后果难以预计的因素,而你本身是诞生于实验室的人造异能者。” 这话依旧不怎么中听,令魏尔伦只能沉默着用一串“…………”来回应他。 “但是,兰波认可了你的身份与存在。” 雨果的话锋一转,“不知道你是否听过这么一句话:所谓人的本质,不过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反过来说,已经与兰波产生社会关系的你,只要兰波认可你是人,那么,你就是人。” “至于我的意见,那并不重要。” 雨果显然还记得兰波对他说过【我会生气】的那句威胁,在此刻不着痕迹的、小小的酸了一下。 兰波哑然,没想到雨果会记到现在。 当然,魏尔伦是听不出来的,他只是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又看着雨果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递到他手上。 “你今天的西装很不错,或许你也会喜欢我准备的这份礼物。” 雨果露出一个不算明显的笑意,示意魏尔伦将这个盒子打开。 里面躺着一枚造型独特的金属胸针。 边缘是一圈精致的雕花,拱簇着中央那枚明亮的四芒星;底下则坠着两根细链,末端有一个类似钉扣的设计。 “这是伯利恒之星。” 兰波轻声给他解释,“在《新约圣经·马太福音》里,记载救世主耶稣在距今两千多年前诞生时,头顶就照耀着这颗星。它照亮了整个伯利恒城的早晨,于是便被人称为伯利恒之星。” 这是神为了祝福耶稣的诞生,而在人间赐下的奇迹征兆。 雨果选择将它送给魏尔伦,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根据圣经记载,玛利亚在未婚时便受到圣灵感孕,生下了耶稣——他并非出自男女的结合,仅是借助了玛利亚的身体而降生在世上。” 雨果仍然保持着他一贯的优雅气度,却说出了魏尔伦之前从来没想过能从对方嘴里听到过的发言。 “既然如此,同样没有通过自然手段诞生于世的你,何尝不是一种神赐的奇迹?” “这颗【奇迹之星】,正是与你相称的饰品。” 魏尔伦呆住般的看了雨果一眼,才动手从盒子里拿起这枚胸针。 它真的很漂亮,在阳光照耀下泛出极璀璨的光泽,倒真的像将一颗星星捧在掌心。 “……谢谢。” 他的嗓音有点哑,但听上去还算镇定。 仔细端详了会,魏尔伦便动手将那枚胸针扣在左边的翻领上,坠下的细链也钉在比它略低的位置。 不可否认,在获得这份礼物后,魏尔伦对雨果的看法大幅度改观了。 “我们什么时候进去?”他询问兰波。 向对方询问礼物意见的雨果与给出这个建议的兰波对视了一眼,又双双移开视线。 “确实,我们已经站在这里很久,该进去了。”——兰波先对魏尔伦回道,再转向雨果,“稍后见。” “好。” 雨果颔首,目送他们离开。 一转头,就看见从围墙旁转出道身影的波德莱尔——还冲他笑嘻嘻的。 “嗨呀呀,好体贴喔,还送奇迹之星当礼物呢——看我们认识这么久,你也不送我一样东西——” 这混账,竟然早就蹲在墙角跟了,还闷不吭声的偷听他们谈话! 雨果开始感到了头疼,“………你住口。” “刚才某人好像还提到了我的名字呢,是什么内容来着,我不记得了,你再复述给我听一遍嘛——” “……夏尔·皮埃尔·波德莱尔!” ………… 兰波与魏尔伦走进宴会厅。 由于和平条约的顺利签订,这场庆祝会到的人比上次要齐得多,聊天间的气氛也更放松。 眼尖的福楼拜又是第一个发现二人身影的,立刻笑着招手示意。 “快过来快过来!” 他旁边站着布耶、克莱芙还有左拉他们,一看就相谈甚欢。 见到魏尔伦的新衣服,福楼拜发出声赞叹,“不错啊,看起来又华丽又精神的!” “你这形容词,刚才竟然还好意思吹自己是语言大师,” 端着香槟的克莱芙冲他虚起眼,“什么叫又华丽又精神,这是能放在一起并列使用的词汇吗?” “哎,这种时候,能用就好嘛!” 福楼拜笑着一手搭在兰波肩头,拿另一只手去拱他,“肯定又是你给挑的吧?一看就是你的风格,竟然还给人用白西装外套搭配纯黑衬衫。” “我的衣服是保罗挑的。” 兰波不仅没有否认,还脱下那件大衣外套,将它搭在臂弯间,大大方方朝他们展示起自己这身。 “如何,是不是很适合我?” 这圈人都齐刷刷发出“噫——”的回应,没想到兰波也变成了那种会拿着照片四处秀恩爱的可恶家伙。 他比拿照片的更过分,因为魏尔伦就笑着站在他旁边呢! 好怀念曾经还嘴硬的兰波…! “好好好,现在当上长官了,脸皮也练厚了,” 福楼拜气哼哼的拜托布耶去拿酒,“接下来几天我们也没有任务了,要狠狠的和这位兰波长官喝一场!” 克莱芙和左拉配合发出“sir,yes sir!”的响应,竟然还特意用了流传范围广到人尽皆知的英语。 被同僚起哄的兰波哑然失笑,只强调一句。 “不准灌保罗的酒,他喝不了多少,很容易醉过头。” 至于他自己,在捡回魏尔伦以前经常会喝酒,还是能陪这些人喝上好几轮的。 ——然而,兰波高估了自己的酒量。 确切地说,和魏尔伦在一起这三年,不再像以前那样频繁饮酒的他,酒量的上限早已被大幅度削减。 甚至连他自己也没反应过来,毕竟半醺与喝醉的界限,往往只需要再多一杯酒…… 等到深夜散场,魏尔伦察觉到兰波似乎、好像、大概喝醉了时,后者已将小半个身体都倚在他肩头,吐息间都带着股浆果与甘草的甜香。 “兰波?” 魏尔伦尝试唤了声名字,换来一声略含糊的“我在”。 还有反应,好像也没有醉得很厉害。 看一眼旁边那群,已经七扭八歪地躺在沙发或者地毯上了,睡着还在不停砸吧嘴。 相比他们,兰波不仅衣冠整齐,还能站着回应他的话,确实已经很了不起。 魏尔伦没有发动重力异能,而是用自己的手臂扶稳兰波。 “我们回家吧。” “好—。” 大概是[家]这个单词触动了兰波心底,令他弯起一个愉快的笑容,甚至用略拖长的尾音来回答魏尔伦,听上去实在…… 很可爱,是与平时完全不同的兰波。 魏尔伦默默定了定神,才带着兰波一起离开雨果的庄园。 出于对雨果的大幅改观,他还特意先跟对方打了声招呼再走,而不是直接抬脚离开。 雨果身上也黏着一个醉乎乎的波德莱尔,衣服都被扯得皱巴,精英气场顿时减少百分之八十。 “需要我安排司机送你们吗?” 仍然十分清醒的雨果伸手将那张笑嘻嘻凑过来的脸推开,边冷静而客气的回道。 “麻烦了。” 魏尔伦点头。 这里离他们的家很远,光靠他扶着兰波走回去是不现实的,公交又早已停运。 好在雨果的庄园自带司机,能让他们比较方便地回去。 坐在轿车的后座里,兰波仍然能勉强坐直身体,只用手撑着脸,似乎在看窗外飞逝的风景。 魏尔伦忽然想起一件事。 之前他问过兰波,对方不肯说——或许在兰波酒醉的状态下,会愿意开口呢? “兰波,” 魏尔伦喊了声他的名字,在那双略迷蒙的金眸望过来时,问出一直很想知道答案的那个问题。 关于他一直没能学会的那门语言。 “你之前送我的狗牌……上面用库什图语写的最后两行字,翻译过来是什么意思?” 第66章 那两行字…… 兰波似乎歪着脑袋回忆了片刻, 才想起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那是伪装成雇佣兵去中东地区出任务的时候了,当时魏尔伦被那支佣兵小队里的人嘲讽“不如给他戴块狗牌”,结果他在逛附近小镇时, 真的找兰波要了一块。 唯一遗憾是兰波在请人打造那块铜制的狗牌时,用的是库什图语……那一串小蝌蚪似的字符又小又挤、密密麻麻,魏尔伦完全看不明白。 它也不像英文单词那样能很方便的用辞典进行索引,勉强翻译个大概意思。 当然,魏尔伦也努力尝试学习这门语言,去旧书店淘了两本书回来认真翻阅。 可他平时就还有其它大量的训练,出任务时又不可能把书也带着;再后来成为兰波的直属副手, 要学的东西就变得更多了。 魏尔伦好不容易抽空记下来的几个库什图语单词,转眼又忘了个干净。 结果就是直到现在,他也没能翻译出那两行字究竟是什么内容。 但是…… 魏尔伦偷偷这么想着, 但又带着点理直气壮的味道——亦如他知道自己正在被兰波偏爱着,没有上限。 那时的兰波对他很严格,希望他能自己翻译出那两行字, 不等于现在的兰波也对他很严格。 再叠加此刻醉酒的状态,万一兰波愿意直接告诉他答案呢? 魏尔伦期待盯着正陷入回忆的兰波, 眼睛一眨不眨。 “啊……那个。” 过了会,兰波终于慢慢的、咬着温吞的笑音出声,“我一直以为你已经查字典翻译出来了,原来还没有吗?” “……没有。” 魏尔伦老老实实承认, “只勉强认出了几个单词,但拼不成句子。” 兰波又笑了声,低低的,带着红酒的醇酿香气。 司机很是尽职尽责地安静开车,假装自己是个听不见客人讲话的聋子。 “你有将那枚狗牌带在身边了吗?” 兰波又问道, 而魏尔伦抬手便将它从衬衫的衣领下摸到那根金属链,将它从脖颈上摘下来,交到兰波手里。 自从成为兰波的副手后,魏尔伦便已经很久没有出过任务了,又将它重新戴回身上——被衬衫挡得严实,没人发现。 如今,那几行刻上去的字母已经被磨得有些模糊,凸起的表面十分光滑。 兰波接过那枚温热的铜牌,拇指慢慢摩挲过那几行字。 第一行是魏尔伦当时的假名。 第二行是医生给魏尔伦检查身体时确认的血型。 第三行和第四行…… “这是一件我并不能确定的事情,但如果你坚持要听,我也不会瞒你。” 兰波低声开口,车窗外的路灯划过那双暗金的眸底,掠出一道道模糊的流光,好似拖出漂亮尾焰的彗星。 “我要听。” 魏尔伦毫不迟疑回道。 “……等我们回去,我就告诉你。” 兰波转过头,在不算明亮的这片车内空间安静看了他一会,才轻轻说道。 大概是喝醉的关系,兰波的身体似乎变得更加放松,连带表情也极为柔和;当他眨着眼睛望过来时,带着些许……魏尔伦很难用词汇去准确形容的笑意。 但他的心底忽然升起一股冲动,只觉得无论此刻兰波提出任何要求,他都会一口答应下来。 并非因为兰波对他做了什么,而仅仅因为说出那个要求的人是兰波。 魏尔伦缓慢深吸口气,才出声。 “还有段距离,要靠着我睡一会吗?” 又过了片刻,他才得到回应。 “是啊,还有好一会儿。” 兰波慢吞吞道,连措辞都变得不再像往日那般严谨,“那就先让我睡一下。” 他好像在尽力克制自己的身体,让它能坐得端正,哪怕要靠着魏尔伦肩膀,也保证不将身体的全部重心都交给对方。 奈何大脑和眼睛都有点不听指挥,魏尔伦眼睁睁看着兰波朝他这边歪过身体时,险些扑了个空——好在他眼疾手快,稳稳伸手捞住。 “啊,没对准。” 还能听见兰波咬文嚼字般的嘟囔,带着孩子气的懊恼。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兰波,实在可爱极了。 魏尔伦情不自禁想要微笑,庆幸起自己今晚没有喝酒。 ………… 回到家时,靠在魏尔伦身上睡了半条路的兰波清醒些许。 也没有完全清醒,因为他在下车第一步就走出个趔趄,好在魏尔伦又立刻伸手托了一把。 之后就是上楼回家,魏尔伦全程都亦步亦趋跟着人,视线也绝不离开对方的身上。 这种醉酒状态的兰波实在太稀有了,看一眼少一眼,魏尔伦很是舍不得。 但兰波感觉格外自在,心情无比愉快。 他认定自己依然很清醒,头脑也是一如既往的理智与冷静,只有那些实力不济还敢来挑战的废柴被一个接一个地放倒,而他是整场酒会的唯一胜者。 包括刚才魏尔伦的疑惑,他也很乐意解答。 “刚才答应你的,让我想想该怎么讲比较合适。” 虽然兰波自己觉得不用,但既然魏尔伦坚持要扶他到沙发上坐好,便也没有拒绝。 “嗯,你先想。” 知道兰波会告诉他答案后,魏尔伦反而不着急了。 他先去壁炉旁升起火,将那片空间烤得暖烘烘的,再拿过披毯,替换兰波那件中途不小心沾到酒液的外套。 兰波则抬起一直捏在指尖的那块铜制狗牌,高举直眼前。 “当时,我接下了摧毁【五月革命】组织的任务,并赶往情报部排查出的秘密基地——表面看是一个地下酒窖。” “虽然被称为‘组织’,但实际上,整个组织的成员只有【牧神】,以及被他操纵的你。” 兰波好似陷入了一段已然久远的回忆,将它宛如讲故事般娓娓道来。 魏尔伦始终听得专注,没有询问兰波为什么会突然讲起那时候的事情。 “当时,情报部的同伴已经查出来,知道【牧神】是通过会让你吸入特殊金属粉的发生装置来操控你的……嗯,就是我后来将它缝进袖箍里的那种金属。” “因此,我闯入秘密基地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发生装置所在的地点,将它摧毁。” “当然【牧神】并不傻,他察觉到侵入者后立刻驱使你来攻击我——那个时候的你还挺难对付,不仅能操纵重力,还可以在手上凭空生成类似黑洞的球体。” 听到兰波这句略带抱怨的内容,魏尔伦抿了抿唇,压下笑意。 不过,这也给了他一点灵感。 现在的他可以通过袖箍,以自己的意愿操控自己体内那个沉睡的怪物。 那么,他之后或许能尝试只释放出细微的,不至于令自己失去意识、但又可以从怪物那里攫取的“黑洞”能量。 “后面的事情,我也和你说过了。我成功摧毁了装置,而【牧神】的上半身连带一半基地也被你用‘黑洞’彻底吞噬掉,什么也没剩下。” “嗯。” 魏尔伦点头,却听见兰波又接了句“不过”。 “离开前,我搜索了剩下的那半个基地。除去找到的那份研究资料外,我当时,其实还在一个积灰的角落里找到了另一个纸团。” “当我展开它时,察觉到这个纸团应该是某本笔记的其中一部分。但我只找到布满折痕的这一小张,不知道剩下的部分去了哪里。” 兰波用拇指的指腹一点点压过那两行触感鲜明的字母,神情怅然。 “重点在于……我发现这个纸团的字迹潦草而凌乱,与【牧神】的研究资料截然不同,应当出自第二人之手。” “可具体是谁写的,我并不能断定。” 被火焰染成暗金的瞳眸看向魏尔伦,兰波的声音低而柔软。 “是酒窖曾经的主人吗?是来过【牧神】基地的其他人吗?是你的原型【阿蒂尔·兰波】,还是会被【牧神】用程式不停清除记忆的你自己?” “我无法判断这张纸上的内容出处,但你可以自己决定,保罗。” “这两行字的意思是,” 兰波停顿片刻,用一种接近于咏叹或祷告的口吻将那一个个单词吐出喉间,不似朗读、更像一阵低而婉转的吟唱。 “【我永恒的灵魂,注视着你的心,纵然黑夜孤寂,白昼如焚】。” 在摇曳的焰火下,那双望过来的金眸缱绻而柔和,氤氲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弥漫在森林里的薄雾。 这次,魏尔伦终于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他接过兰波重新递回来的那块铜片,托在掌心,好似托起了一点被风吹散的、砂粒似的过往。 但只有这一点,也足够了。 在魏尔伦这里,砂粒可以沉重如基石,足够他能稳稳踏住,再度构筑出属于自己未来的人生。 “你觉得我适合写诗吗,兰波?” 低头看着那块魏尔伦忽然开口,声音有一点哑。 “当然,我十分确定。” 兰波将手肘压在沙发扶手上,撑稳歪起的脑袋,带着低低的哼笑回道。 无论魏尔伦想要做什么,他总是支持的。 “我还以为你是不在意这句话才没来问我,原来是一直没有翻译出来啊……” 在魏尔伦不知道思考什么走神的时间里,兰波又发出咕哝似的感慨,上半身也更歪了些,几乎裹着暖和的毯子,整个人都舒服地往后蜷坐在沙发里。 这种很没有形象的动作,也是醉酒后的兰波才会做出来的。 “还不是你当时不肯说……” 魏尔伦露出一点笑,说出口的语气却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 他只是将视线从自己手中那块狗牌移开,又看向闭起眼、似乎快要睡着的兰波,神情认真而专注。 “兰波。” 他又喊了声。 “嗯。” 半躺在沙发里的兰波没有睁开眼睛,但仍然给予了回应。 “我可以吻你吗?不是亲面颊、额头,或者其它地方的那种。” 站起身的魏尔伦开口,换来兰波停顿片刻,惊讶抬眼看向对方。 “怎么忽然这么问?” “就是突然很想,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想。” 魏尔伦的答案甚至称不上一个合格的回应,但兰波仍然露出因醉酒而显出几份散漫与随性笑意。 “如果你这样做,就是真正在向我表白了,保罗。” 他们之前也不是没有亲吻,但那些轻吻大多是落在其它地方,额头、面颊、眼尾、颈侧,每一处的含义也略有不同,但始终没有真正接吻过。 就像他们间的关系,宛若一滴在水里不断扩散的墨,足够醒目,却又不甚明晰。 但接吻,是恋人才会做的事情——是两情相悦的证明,是一方对另一方付出爱意、而后者欣然接受的情感交融。 倘若是清醒状态下的兰波,或许会婉拒这点。 他担心真的与魏尔伦这么做后,自己将不再给对方未来能脱身离开的机会。 兰波十分清楚自己的掌控与支配欲望,那是由天性所带来的不安定感,需要将属于自己的东西彻底紧握在手里才罢休。 假使魏尔伦以后还想要背叛他,或许就算是折断对方的手脚,兰波也绝不会允许魏尔伦能离开自己。 “还是先别这样做,你依旧会拥有很长时间去决定未来。” 然而,醉酒时的兰波仅是倚着沙发靠背,几绺黑发随意散落在微眯起的眼眸旁,向魏尔伦劝出的语气极为随意,却又隐隐透出某种危险的意味。 这是独属于他的克制。 但倔起来的魏尔伦也不是没有应对的办法。 “如果你不同意,我就要申请将它作为我这次的另一个生日礼物。” “…………” 兰波的金眸睁大,有点讶然地看向站在他面前的金发青年。 “我记得,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是。” “即使这样也确定?” “是,我确定。” 兰波好不容易构筑出来的心理底线被轻易摧毁,而对方只需要用一个单词。 魏尔伦微笑着,看着兰波露出[真受不了你]的无奈纵容,向他伸出手。 “到这里来吧,” 他含笑开口,声音落在跃动的温暖火焰里。 “我的诗人。” ………… 转日清晨。 躺在床上的兰波睁开眼,又缓慢眨动两次。 他昨晚虽然喝醉了,但意识并没有断片,那些记忆都十分清楚地陈列在他的脑海里,给他翻阅。 只是,回忆起的内容越多,兰波的表情便愈发微妙。 不仅魏尔伦问什么都往外说,后面还答应他对除衣服外另一件生日礼物的请求。 偏偏与对方接吻后又一发不可收拾,玩起了别的游戏…… 为什么喝醉的他不能坚持去床上躺着睡觉? 没有后悔药可吃的兰波简直想要长叹。 他此刻的手指并不冰凉,因为魏尔伦正安静躺在他身边睡着,金发凌乱散落枕面,被子没盖住的颈侧与锁骨皆布满极暧昧的斑驳痕迹,难以想象被隔绝视线的其余部位还藏着多少。 这就是为何因宿醉而有些头疼的兰波都已经醒了过来,魏尔伦却还沉沉睡着。 兰波暗自决定自己以后再也不喝那么多酒。 以前他还有抽烟斗的习惯,倒是在捡回魏尔伦后就彻底戒了。 兰波用掌根撑在床面,想要起身——只是他微微一动,魏尔伦就格外敏锐的睁开了眼,与低头看过来的兰波对上视线。 时间流逝片刻,魏尔伦见兰波想要说什么,立刻抢先一步出声。 “你昨晚已经答应了,不准反悔。” 他的嗓音听起来也很哑,显而易见的暴露出他昨晚究竟被醉酒又高兴的兰波折腾得有多厉害。 “…………” 兰波再次为昨晚过于遵循本性的自己叹了声气,“我只是去上个厕所。” 魏尔伦认真盯了他数秒,似乎在审视这句话的真伪——而后,才对着人勉强点头。 “那你快去快回。” 简直生怕兰波会像影视剧里演的那样,翻出厕所窗户逃跑似的。 兰波有点哭笑不得。 “我答应你的事情就不会收回。” 边说着安抚的话,坐在床上的兰波边半俯下身,用手指轻轻按在魏尔伦脖颈处一道偏深的红痕,仔细检查。 醉酒的他轻重程度没把控好,刚刚发现这里有点破皮了,一摸上去就会激得皮下肌肉反射性收紧。 “我等会拿些药过来。” “如果我不答应呢?” 魏尔伦从被褥下伸出手,反握住兰波的手腕时,不仅没有同意,竟然还反问起对方来。 仔细看了眼,那只小臂同样残留有十分明显的各种痕迹,其中有一道是手铐勒出来的——毋庸置疑是来自那副玛丽·雪莱的得意之作,【异能手铐】。 兰波光是看一眼,就又在心底审判起昨晚的自己。 不过,他这句反问是溢满笑意的,颇有些[我要是拒绝,你会再像这样惩罚一次吗]的无所畏惧。 ……甚至还有带着点跃跃欲试的期待。 兰波:“………” 还真是有点拿这家伙没办法——不如说,魏尔伦越是感到安心与放松,能在他面前自在流露出的本性与小心思就越多。 从这方面来看,他又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何况,他也不是真的毫无办法。 “我不会惩罚你,你现在的身体需要好好休息,” 兰波只是微笑着开口回道,“——在这些痕迹彻底消失前。” 这回轮到魏尔伦“………”了。 过了片刻,他才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放开手,“好吧,”——他用一种不那么满意的语气嘟哝道,“你去拿药吧。” 幸好这两天是休息日,他们不用去工作,使魏尔伦不会被围观那些衬衫领口都盖不住的痕迹。 只不过,就算上了药,那些痕迹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消下去的,还是被魏尔伦毫不在意的暴露在衣服外,在总部里招摇了好些天。 除此之外,兰波还特意买了几本诗歌集送给魏尔伦,后者很高兴地收下了。 他最近的爱好又多了一个,会在养花的空闲里尝试写几句诗——刚开始系统性了解的他还不算熟练,但或许以后能写出几首像样的诗歌来呢。 兰波倒是宣称他“非常有天赋”,可魏尔伦总觉得这是兰波在无条件夸他。 毕竟,他还从来没在兰波口中听到过对他的负面评价。 而再过段时间,纪德将自己与部下的证词整理成纸质材料,亲自来交给兰波后,他们的生活就变得格外忙碌起来了。 不仅被报纸头版头条宣扬的【战争英雄】、【拥有不朽军魂的保卫者】、【险些被恶人陷害】的纪德,连带揪出政府间谍的兰波也在高先生的授意下被直接点出姓名,接受各种访谈,狠狠赚了一波民间声望。 尤其当兰波与他随行的副手魏尔伦首次出现在电视里时引发的惊呼,更是瞬间博得了所有人的眼球,不遗余力地夸赞他们的年轻、俊美与机智无双。 比起一帮秃头又肥胖的糟老头子站在演讲台上喷口水,肯定是养眼又风度翩翩的两位漂亮大帅哥更能吸引大家目光啊! 就因为这事,兰波都快成了法国政府的对外形象大使,后续还被总统点名请他再回应几个争议问题。 有些话,换个人来说会被骂到民众上街抗议,但兰波那天生透出独一份忧郁与从容的气场,与镇定淡然的优雅谈吐,总是让民众愿意给他多一些宽容。 高先生对这个局面很满意,只等兰波点头同意准备竞选总统,他立刻开始给对方铺路。 毕竟很多时候,能不能当总统不止靠民众的呼声,更关系到内部的派系拉扯,利益分配。 何况异能者想要当总统更是难上加难,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拉拢支持者、想办法扩大内部的声量,逐步铺出一条通往爱丽舍宫的红毯。 只是兰波仍然在考虑,还没办法立刻给予高先生答复。 另外,因为这些额外多出的事情,导致魏尔伦的生日完全没时间好好过,只能仓促订了个水果奶油蛋糕,做一桌丰盛的晚宴,两人分着慢慢吃完了。 好在生日礼物已经提前给了魏尔伦——甚至还有些超标。 等再过段时间,兰波也终于收到高先生之前说的大十字级勋章,装在了一个格外精致的收纳盒里,由总统任命的现任总理亲自送来。 虽然不能举行一场公开的、由总统亲自交予的授勋仪式,但基本的待遇可不能缺,至少不能随便派个人就拿来给兰波。 兰波提前收到消息,同样安排人布置好相当隆重的排场,迎接总理的抵达。 法国的政治框架比较特别,是一个同时存在总统与总理的国家。 总统是国家元首也是军队的最高统帅,由全民普选产生,负责外交、国防及重大政策方向,有权任命总理并解散国民议会,仅有叛国罪才能被弹劾。 由总统任命的总理则是内阁的首脑,负责执行总统政策框架下的国内事务,是国内各种内政、经济及法律措施的实际执行者,但更多带有辅助性质的定位。 这枚勋章是由总理亲自送来,可见总统的态度。 对方也表现得十分和善,在交给兰波这枚勋章后又大力夸赞他一番,说些年少有为、未来可期之类的场面话。 兰波接过勋章,也言辞谦逊地回了几句。 总理笑着端详这位气质沉稳的黑发青年许久,伸手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还有十分钟的时间,假使你不介意,带我参观下DGSS如何?实话说,我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呢。” 这是要给他们创造一个私密谈话空间的意思。 “请跟我来。” 兰波自然应下,没有安排他人,只让魏尔伦依旧跟在身边。 总理略带好奇看了眼,兰波主动解释道,“他是我的直属副手,也曾是我执行任务的唯一搭档。” 这么一说,总理就懂了,也没有强行要魏尔伦回避的意思。 “我这次来,是也带着点其他的任务。” 他笑了笑,“你有兴趣加入NFP(新人民阵线联盟)吗?” 新人民阵线联盟,也被成为社会党,是法国总统目前出身的党派,也是目前的主流政党之一。 如果要选举总统,拥有一个政党是必不可少的条件。 “……我是一位异能者,总理先生。” 兰波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委婉的表述道。 “这不是什么问题,拥有出色能力的年轻人永远是最受我们欢迎的。” 总理相当和颜悦色,“何况,你用自己的力量救下了那么多人——我们只会希望你变得更强大,敌人才会妄想削弱你。” 他甚至还朝魏尔伦轻轻点了点头,显然也清楚后者的身份。 见兰波没有回应,总理又继续劝道,“这也是为了你好。” “你前段时间将前进党的骨干、那位前途大好的贝特朗上将送进了监狱,前进党失去了一位未来对候选人的有力支持者,对政府的控制力也减弱一大截,大概连晚上睡觉都被你气得在磨牙呢。” 总理特意说了句俏皮话,兰波配合露出笑意,“想要将我踢出去吗?” “他们在背地里找人查你的黑料,试图把你也送进监狱。” 总理微笑道,“不过,显然你的清廉与公正更占上风,这也是我与总统阁下想来邀请你加入社会党的缘故。” “能够与前进党抗衡的社会党可以庇佑你不受无端的政治迫害,而你未来想要走得更高,势必需要加入一个党派。” 总理同样朝他抛出橄榄枝,意思很明显。 没有党派,以后该如何成为国民议会议员、参议院议员,乃至参与总统竞选? 虽然也能以独立身份当上议员,但那只是孤立无援的单打独斗,想要向上走,肯定需要一个由多数人托举起来的平台。 大概是兰波在现任总统的任期内替他连着解决两件大问题——甚至曾经还阻止了一起针对他的暗杀袭击——才会对他格外有好感,特意安排总理来邀请他加入。 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如果以后兰波想要竞选总统,有前任总统的亲自出面站台,能拉来相当一部分的选举票。 “我知道了,” 兰波认真思索数秒,朝总理感激道,“我会仔细考虑的,请再给我一些时间。” “不着急不着急,你还年轻得很呢,是得多考虑。” 总理笑着摆手,“哎呀,看你这么年轻,我都感觉不可思议,只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老到没用,赶紧退休回家比较安稳呢。” “真是说笑了,法国还需要您帮忙扶持很长时间才是。” 兰波无奈笑着摇了摇头,将这位总理先生送走。 一直等在大门口的那些排场也缓慢散去,各自回到自己的岗位上继续工作。 魏尔伦全程默不作声,直到仅剩他们二人,才问兰波。 “要加入吗?听起来是好事。” “……确实是好事,只是,我推测高先生也在其中出了不少力。” 兰波迟疑了下,才告诉魏尔伦之前高先生对他的打算。 “想让你在35岁时竞选总统?”魏尔伦惊讶睁大鸢眸,“……这能做到吗?” 这可是让异能者当上国家元首啊,和普通的职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我也不清楚,”兰波微微摇头,“或许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 “——但法国的宪法里,可没有规定总统不能是异能者。” 魏尔伦的语气变得欢快,“来试试看吧,我也想要见到你成为总统的那一天。” 兰波失笑,“这也不是说想当就能当上的,而且,我也还没有信心能当好总统。” “你会成为一个好总统的,我毫不怀疑这点。” 魏尔伦执起兰波的右手,垂眼轻吻他的掌心——以往,这个举动都发生在那极暧昧的场合,魏尔伦轻轻舔干净沾在兰波掌心的液体,是一种涩情的撩拨。 但此刻,他的亲吻更像是一种坚定的承诺,是托付全部忠诚与珍视的情感传递。 “我会帮你的,”魏尔伦说。 “只要你想竞选总统,到那时,我可以做任何自己能做到的事情来帮你。” ………… 有了魏尔伦的支持,兰波最终还是给予了高先生肯定的答复。 听到兰波答应的高先生十分高兴,但忽然又想起什么。 “你要是当上总统,该不会想连带把魏尔伦任命成总理吧?” 就像现在这样,两个人形影不离的! “怎么会,” 兰波的回答让高先生放宽心——但只有一秒。 “我们那时肯定早就结婚了,他应该是我的第一伴侣。” 高先生:“…………” “差点把这事忘记了,” 他在电话的另一端扶住额头,彻底没了脾气,“我先提前恭喜你,到时记得邀请我。” “谢谢。” 兰波矜持的回道,但光听语气就知道他十分高兴,“一定会的。” “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注意前进党那边,他们对你有些意见——当然,不敢明着来。” 结束关于兰波人生大事的话题,高先生又委婉的提示他道。 “但你可以明着来。” 可不能忘记兰波的身份——负责排查国内间谍威胁、维护法国安全的反间谍处,是完全在他职权范围内的。 虽然没办法动身份太高的那几位核心成员,但底下替他们干脏活的人肯定不少。 “我明白了。” 兰波微笑着应下,正要挂断电话时,高先生又开口。 “另外,还有一件事,”他说,“虽然比不上DGSS,但我这边的军事情报部门通过排查贝特朗曾经的关系网,还真发现了一点线索。” “是什么?”兰波问道。 “军部里有日本那边的内奸,而且地位不低。我现在没有惊动对方,正在逐一排查。” 高先生语气凝重,“但经过前任国防部长那件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在之前的大战中,法国也与日本那边交战过,知道他们是一群怎样的战争疯子。 “而且,他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高先生向兰波透露数年前的一次工作经历。 “我之前在DGSS时找出过一个日本间谍,他在自己身上割开一道伤口,将内存盘塞进里面后自杀,留下遗书表示想要将遗体送回祖国……竟然妄图通过这种手段骗过我们的检查人员,将机密情报送出去。” 既然有疯狂到以自己生命为代价的传递情报方式,那就得做好哪怕有失控风险、也会进行人工特异点研究的研究疯子的心理准备。 德国研究所那样的惨剧,还要在日本同样上演一次吗…… 兰波沉默片刻,“我知道了。”——他说。 “我这边也会让左拉去帮忙排查。”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日本本就是战争和平协议里的战败国,被剥夺军事方面的部分权利,甚至还划出一块地方作为租界,数个国家都安排驻扎了一支部队在那里。 因此,日本国内的死战派声音是绝对不小的。 如果他们研究人工特异点失败还好说,假设真的研究成功,那就意味着日本将可以操纵一个能随时产生出庞大黑洞、能量无限的人工异能生命体,再度掀起新的世界战争。 兰波思考许久,主动联系福楼拜,请他帮忙去日本一趟,查探那边是否真的有在研究人工特异点。 “时间不限,但如果你真的有找到相关研究场所,不要独自潜入,它非常、非常的危险。” 兰波极为郑重的对福楼拜叮嘱道。 “收集证据传回就可以,我会另外安排人去。” “说什么另外安排人,还不是只有你和魏尔伦能去?就像之前在德国那次。” 福楼拜笑着握拳捶一下他的肩膀,还是答应了这个要求。 兰波沉默了会,点头,“是。” “到时,或许真的非我和魏尔伦去不可。” 第67章 确定要执行的任务后, 福楼拜没有耽搁,很快就准备了一个新的假身份,赶往日本。 如今是大战陆续结束的过渡期, 各个国家都在往日本租界派遣军队,寻找机会的商人与逃亡的犯罪分子正趁机一股脑地涌入过去,很方便福楼拜动作。 兰波相信他的工作能力,也相信高先生特意透露的情报,便也提前将这件事告诉魏尔伦,让他做好准备。 “德国之前和日本是同盟国关系,在军备上也有一定共享。” 兰波冷静分析道, “哪怕这个日本间谍没能获取研究资料,也不能说日本就没有得到它。” “通过德国那边的渠道,也能获得研究资料吗……” 魏尔伦对这个猜测没有异议, 但表情实在称不上开心。 这些国家研究可控式人工特异点的目的仅是为了获得更强大的力量,就能不在乎它失败的后果、也不在乎那些被迫身处失控波及范围里的人命。 跟兰波在一起这么长时间,魏尔伦也早已清楚兰波的脾性, 甚至同样接受了他的影响,认定他们坐在那个位置上的责任应当是守护法国的和平与民众。 兰波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不仅促进战争和谈的推进与达成,还凭一己之力护住原本会流亡海外的纪德及他的部下。 何况,DGSS也被他管理得很好,同样达成了许多无法被公开、但内部皆知晓其意义的斐然功绩。 相比而言, 已经有德国这样的前车之鉴,日本竟然还选择冒着特异点失控暴走的风险继续研究,简直令人不齿。 “我会做好准备的。” 魏尔伦接下了这个任务。 自从成为兰波的副手后,许久没有出任务的他虽然依旧会通过训练保持状态,但强度与频率比以前降低许多。 为了做好随时前往日本的准备, 他又开始逐步恢复高强度训练,每天都累得筋疲力竭。 发梢也汗津津的,紧贴仅穿着黑色无袖背心的冷白肌肤,又被五指随意拢一把在脑后。 从视觉效果而言,魏尔伦身上的肌肉并不算壮硕,也没有过度隆起;但在发力时,那些被勾勒出肌理线条流畅得恰到好处,拥有矫健与轻盈兼顾的爆发力,足够支撑他完成任何高难度训练。 那块特别定制的狗牌也没有摘下,随着身体一次皆一次的重复动作而掉出领口,落在空中摆荡。 也对外宣告着,他的身体所有权并不完全归属自己——且本人完全自愿。 负责观察与记录的兰波站在旁边,忽然觉得…… 魏尔伦成为了自己的东西,也有一点不好的地方。 他似乎没办法再用普通的教官视角去看待对方了。 那旖旎而暧昧的朦胧画面,总是会随着魏尔伦的一举一动,不合时宜的出现在他脑海。 但如果真这么做就糟糕了,魏尔伦会没有足够的体力支撑他第二天的训练。 一阵风幽幽吹过,带着点初夏里繁盛的青草香气。 兰波用单手默然拉起自己的外套领口,将它拢得更紧些。 这个动作很轻微,但立刻吸引了魏尔伦的注意力。 即使在锻炼中,他也时刻在关注兰波这边的状况。 “是感觉冷吗?” 魏尔伦当即暂停下训练,开口还带着点不太平稳的气喘声。 “车上有我带的另一件外套,等我去拿。” 这里是DGSS专用训练场内的露天区域,开车大约十分钟,设施很齐全,但不可能准备额外的衣物——尤其此刻的气温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感到适宜的。 只有魏尔伦会留意兰波的畏寒体质,悄不做声的为他额外准备一件保暖大衣。 “不用,我已经穿得足够暖和了。” 兰波放松的微笑起来,嗓音温和而愉快,“你可以继续。” “——好。” 魏尔伦有点不那么相信地又看了好几眼,确定兰波的脸色确实看上去还不错后,才没有坚持要去拿衣服。 而除了体能训练外,魏尔伦还有一样东西要紧急学习。 日语。 他刚开始看见这些与印欧语系截然不同的古怪字符时,还不夸张的说,感觉跟看库什图语没什么区别,都是一串串搞不懂意义的图画。 如果不想去日本时继续当跟在兰波身边的哑巴,赶紧学点日语是重中之重。 而且,万一到时候有需要他单独行动的时候呢? 也不能抓个本地人给他当翻译——前提还得是对方会第二门他能听懂的外语。 魏尔伦只能在工作之余捧着本日语教科书,见缝插针的突击学习单词。 不管什么国家的语言,先学会一些常用的简单词汇,然后勉强撮在一起排列,百分之八十的当地人都能理解。 比起表达,还是听力与阅读能力更重要。 好在兰波同样精通日语,可以随时解答他的疑问。 “不用管敬语体系,那个学起来有点复杂,” 兰波帮忙规划学习路径,“记住基本的主宾谓语序就好,句子的组成结构还是很灵活的。” “但是书写难度好高,怎么还有笔画这么复杂的汉字……” 比起基本只用一两笔就能写完的字母,那种横平竖直的复杂字样显然把他难得不行。 台灯下的他握着笔,眉心紧拧,一看就知道分外苦恼。 兰波撑起手,坐在旁边笑着看他艰难理解词意的模样。 有种学神在笑看学霸还需要努力的游刃有余,哪怕没有说半个字,就够魏尔伦闷着劲继续学。 “其实,我并不介意你继续当哑巴。” 兰波的声音含笑,但魏尔伦格外坚持。 “哪怕当哑巴,也至少要保证基本的听力与阅读水平,”他认真道,“这次任务太危险,我不能把压力都放在你一个人身上。” 就像在德国那次,如果不是兰波恰好知道他的兽性状态解放式,他们都会死在那里。 听完魏尔伦的解释,兰波又看了他一会儿,那双泛起暖意的深金瞳眸在台灯光源的映照下微微眨动,如同沿着指尖流淌的蜜。 “要来接吻吗?” 他开口,“我突然想这么做。” ——那就这么做吧。 魏尔伦微怔之后,弯起的唇角极为愉快地透出了这句回答。 他的眉眼舒展,朝兰波的方向倾过身去,用左手揽住对方肩背,与兰波交换了一个亲昵的深吻,浑不在意手中的那只笔又不小心在纸上划出多少潦草的痕迹。 这是只属于他们二人的静谧时光,是没人能插足的小小宇宙。 ………… 时间过去三个多月,福楼拜始终没有传回消息。 高先生的军事情报部门成功锁定那个与日本特务机关有联络的内奸,可对方在察觉到异常的瞬间就立即自杀了,使线索再次中断在他身上。 甚至可能会因此惊动日本那边,让他们猜测自己已经被法国盯上,行事变得极其谨慎而小心。 这也会间接导致福楼拜的探查难度增加。 兰波沉吟了会,决定再安排一次新闻采访。 他特意登台露面,先是痛斥某国在政府内部安插间谍,不怀好意。 而后,兰波再用冷静且坚定的口吻表示通过讯问贝特朗,DGSS已经找出他那妄图再次挑起战争的间谍同伙,拒绝听取对方的任何求饶,就地枪决。 通常来说,DGSS不可能会使用这种强硬而粗暴的手段。 上线的联络方式、窃取的情报、其他同伙,什么都不交代直接把人杀了?又不是一只生不出蛋的公鸡。 何况把人羁押在监狱,后续还能当成人质,与他国政府谈释放条件。 但这种做法对法国民众而言,实在是大快人心! 竟敢把他们的英雄陷害成罪人,就该直接处刑! 至于此刻关在监狱里,什么都不知道就又背了一次黑锅的贝特朗……谁在乎呢。 前进党也不敢跳出来说贝特朗不是间谍,他们又不是活腻了,也想被DGSS用雷霆手段审一遍。 况且,万一那个兰波也直接给他们来一枪,过后宣布他们同样是贝特朗的间谍同伙,怎么办? 他们又不能从棺材里爬出来否认! 这口气只能先忍着,继续找人挖到兰波的黑料再说。 对方现在还没有加入任何党派,眼下还来得及。 已经有人听说社会党那边给他抛出橄榄枝了,万一兰波确定宣布自己加入社会党,他们就真的再难下手。 但不管怎么腹诽,前进党派人士的动作都小心翼翼收敛了许多,估计短期内也不敢在公开场合大骂社会党总统的政策就是一坨狗屎,好给自己接下来的候选人造势。 连带战后的经济措施推行都顺利不少。 总统相当高兴,又特意拜托巴尔扎克来转达他的夸奖与感谢。 如今,兰波在民间的声望已经非常高,很多人都在分析他未来究竟能走多远,是否有竞选总统的可能。 虽然兰波的异能者身份在政府内部不是一个秘密,但绝大多数民众是不知情的,他们甚至不怎么相信这世上存在异能这种非科学的东西。 在早期,为了避免社会因异能者的出现而产生动荡,政府主动对民间封锁了异能者的消息,并将他们管控起来。 犯过罪的异能者会被送到加缪的异能——【无限塞室】,也被称为默尔索监狱的底层。 还有像他们这种没犯过罪、有潜力又愿意接受政府招募的,会被安排进特殊机关,为国家工作。 最后就是拒绝招募但接受监管的民间异能者,会被禁止使用异能进行任何社会活动,否则视为违反规定,等同犯罪。 其余国家的策略也与这个大差不差。 也就是指,民众未必不接受异能者成为总统,因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压根不知道异能者的存在。 “不过,这点先不必着急。如果前进党真的用这招来攻击你,我们也可以适时放出你之前出手救下一整艘邮轮的视频资料。” 高先生对这点“隐患”并不怎么着急。 “竟然有视频?” 兰波一开口便了悟,“是护卫舰拍下来的。” 护卫舰普遍搭载多种录像设备,不管是火控与武器跟踪、探测周边海域状况还是性能数据实验采集都用得上。 当时的护卫舰被翻涌的波浪逼退到距离邮轮很远的位置,但录像设备是始终在工作的,能拍下那场超越者大战也并不稀奇。 “画面不太清晰,但已经够用了。” 高先生笑道,“因此,我与总理那边商量过,先想办法在任期内通过宪法修订法案,把总统任职年龄条件放宽,只要年满18周岁的公民都可以参加。” 说是一口气放宽到18周岁,但大家都有默契,怎么可能真的推上去一位18周岁的总统候选人? 这个修订法案究竟为了谁,再明显不过。 “……总统也答应?” 兰波哑然。 “这次选举,他基本已经确定可以连任。” 高先生道,“但那只能再多拥有一个7年。他想要找到自己的接班人,而不是让所有在任期内实行的政策到下一届总统手上时,又被全盘推翻。” 法国总统的每届任期只有7年,最多连任一次,之后就必须要卸职。 这就意味着,总统如果想要实现什么宏观目标,依旧只能制订短期政策计划,而无法将它延长至10年,乃至20年。 不是说不能签订相关法案,但下一任与他政党不同的总统上台,也可以说推翻就推翻。 这也是拥有选举制度的国家的通病了,想要拉到民众的选票,就必须要宣扬自己的执政纲领。 但想要成功让自己的执政纲领拉到选票,内容就必须足够能引人眼球——例如与执政党对着干,从各种角度挑对方的毛病,甚至全盘否决。 执政党为了保证自己的票仓,也必须在造势时跟着让自己的执政纲领激进起来,再怒斥对方的执政纲领根本就是让盲人去指挥交响乐。 这也会进一步加剧党派之间的竞争关系,导致长期政策更加无法顺利推行下去。 毕竟有时候,把对方的政绩搞没也是一种竞选策略。 “大概9年后,他就要将这个国家交到下一任总统的手里。” 兰波安静听着高先生的声音从电话的另一端响起,直白而诚恳的谈论着这个国家的未来。 “如果你能接过他的位置,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是件好事。” 沉默了许久,兰波才开口道。 “我会尽力。” 挂断电话,他想起了一点往事。 那时的他坐在冰冷而阴湿的监狱里,因仅穿了件单薄的囚服而感到寒冷刺骨,在盯着墙上爬过的蚂蚁,以及那些用指甲或者别的工具刻出的痕迹。 有些是四竖一横的时间计数,有些是无聊时画出的涂鸦,还有些是不堪入耳的辱骂。 他都弓起背沉默着,一点点看过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有个敢来挑衅的囚犯,此刻已经倒在地上呻吟着,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打倒的。 其余跟他关押在一起的囚犯都被吓得挤在角落里,不敢再打扰他继续发呆。 但他对这些人的态度并不关心,只觉得这些事情都毫无意义。 只要拥有特别的能力,哪怕是看上去身体单薄的少年,也会被凶横的罪人畏惧。 但只让这些人畏惧又有什么用处?他还不是被判为重罪,关进这里。 蚂蚁爬上天花板,与自己的同伴互相碰了碰触角,又转身重新往下爬。 那双漠然的、无机质的金眸也跟着它往下落,却被一道身影挡住了视线。 [你看上去在迷茫呢,我的孩子。] 是一位鬓角泛白的成熟男性,穿了件普通的外套,看不出任何身份特征。 他用与看着蚂蚁在墙上爬动的相同表情,漠然盯着他。 [因为友人被侵略的敌军杀害,便动用异能彻底消灭那支敌军小队,连带周边的农田都被摧毁了大约两公顷……很辉煌的战果啊,虽然动用异能是违反了特殊法律条约。] 对方念完他犯下的罪行,又发出了声相当惋惜的喟叹。 […………] 那双寒郁的金眸依然冷漠盯着对方,没有开口说半个字。 [我并不认为你有罪,因此来邀请你。] 站在一堆瑟瑟发抖的囚犯里,站在同为囚犯的他面前,高先生始终保持一种极为亲切的态度,对他说道。 [就这样在监狱里度过数十年,不觉得太可惜了吗?等专门关押危险异能者的收容室建好,你连与外界交流的机会都将彻底消失。] [你不想为战争做点什么吗?不是为了获得荣耀与功绩,而是凭你自己的意志去终结它。] 听到这里,那双暗沉如死潭的眼瞳终于有了反应。 [……你是谁?]他问道。 [我已经抛弃了过往与姓名,你也将同样如此。]对方弯下腰来,朝他伸出一只手。 [喊我高先生就可以。] ——从那刻开始,兰波接受了高先生对他提出的邀请。 他伪造自己的死亡,改掉自己的名字,成为DGSS的一名特工。 原以为从那刻开始,他的生存与死亡都将成为太阳背后的暗影,不能再留下任何痕迹。 而他也已经接受了这点,在完成训练后,奔波于一场接一场的危险任务中,随时准备为国家赴死。 哪怕得到那本莫名出现在他日记旁边的、预言背叛与死亡的古怪手札,兰波也没有选择退出DGSS。 给他这本古怪手札的人,也始终没有出现,不知是敌是友。 不过,能在他日记旁放下手札的不知名者,肯定也能随意翻阅他的日记。 此后,兰波便戒掉了写日记的习惯。 而他对那半手札的内容也始终感觉荒谬——直至接下【牧神】任务、捡到魏尔伦开始。 到眼下,时间点与手札记载的背叛之日越来越近,但他经历的事情已经与记载的大不相同。 甚至,曾经的兰波根本没想过他还能重新走回阳光下,有机会站到法国的权利顶点。 但这又好像与他最初答应高先生的想法,并无什么分别。 ——他想为这个国家,为这个国家的某人,为这个国家的未来,做点什么。 “兰波。” 一双手从背后伸来,缓慢而亲昵地环抱住正在发呆的兰波——是洗完澡的魏尔伦,身上还带着点湿漉漉的水汽,混杂沐浴露的香味。 只不过,他的表情连带语气都格外警惕。 “是什么不好消息的电话吗,福楼拜确定情况了?” 大有一种要是福楼拜点头报个地址、他就直接冲进去把人杀光的架势。 “还没有,是高先生给我打的电话。” 兰波失笑,“你怎么湿着头发就过来了?去沙发坐好,我给你擦干。” 魏尔伦乖乖收回手,在沙发上坐直身体,让兰波将那头金发拢在手中,仔细用毛巾擦得半干。 “这次出任务,” 他忽然好奇开口问道,“我们会是什么身份?” “不清楚,看后勤部那边怎么安排。”兰波说,“虽然我也会给他们提些建议,但细节都是他们自己补充的,尽量符合逻辑,不露破绽。” 毕竟有些假身份是顶替了别人的真实身份,也有些是多名特工共享,不能随便按照自己的心意修改,很容易穿帮。 “哦。” 还是头一次询问这件事的魏尔伦恍然应了声。 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口。 “我一直以为是你喜欢才特意选的,”魏尔伦说,“毕竟只有第一次任务里的兄弟身份比较……正常。” 第一次好歹还是兄弟,后面几次都是什么? 雇佣兵与他捡回的狼犬,经纪人与被豢养控制的杀手,集团少爷与他的保镖兼玩物……一次比一次的尺度更大。 兰波:“………不是喜欢才选。” 兰波:“一开始是为了方便照顾你,后面……也不知道后勤部的人怎么回事。” 他反驳的语气难得有些底气不足,让魏尔伦都忍不住脸上的笑意。 “其实,我还挺喜欢的。” 想起刚才兰波表情的他思考了下,将放在腿上的手伸高,直到握住兰波仍在帮忙擦头发的手腕。 随即,他的脑袋也一同仰起,那双漂亮的浅色鸢眸从下至上,望进那双低头看过来、略显困惑的金眸里。 “要不要再来一次,” 魏尔伦用偏低的嗓音开口,带着具有强烈蛊惑意味的撩拨笑意,念出那个单词。 “主人?” 兰波帮他擦头发的动作停住了。 ………… 虽然喊的是去德国那次任务时才会有的称呼,但魏尔伦选择是其实是中东那次的伪装身份,被经纪人豢养的异能杀手。 那条兰波送给他的袖箍,此刻已调整松紧,改为圈在脖颈这种致命处,化作独一无二的、宣誓主权的情涩禁锢。 二指宽的墨黑皮革镶嵌宝石,压着冷白细腻的肌肤,又有散落其间的金发点缀,真是再合适不过的好风景了。 他的衣服已经被彻底褪去,两只手的手腕并在身前,被那副能封禁异能的手铐牢牢锁住。 双膝跪在床前的柔软绒毯上,不疼,但被那细小的绒毛撩得有点痒。 天花板的那盏灯已经被关掉,窗帘也被拉紧,唯一亮着的光源仅剩下床头的那两盏暖黄暗灯,照亮周边的一小片区域。 至少,让他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孔。 “13,” 有声音叹息着开口唤他,落进这片昏暗的空间里,激起一片涟漪。 “你又不愿意听我话了,是吗?” 不听话……他哪里有不听话? 13在努力回想过去发生的事情,但注定得不到任何结果。 他一直想要不踏出R先生的判定标准,这样就不会面临惩罚……但有时候,对方的询问只能换来一阵茫然,与宛若默认的安静。 因为R先生不喜欢听见他反驳。 或者,他该认错。 但就在13想要开口时,坐在床边的人发出短促的闷咳,以及更加无奈的一声轻叹。 “或许,我真的不该对你太心软,才能让你有机会一次又一次的惹我生气。” 他从床边拿了什么东西,站起身,来到低头跪着的13面前。 比起仅在脖颈上戴有一圈黑色皮革的金发青年,对方浑身上下衣物整齐,连拢在一侧扎起的墨黑长发都没有凌乱半分,优雅到可以直接出席贵族宴会的程度。 这种强烈的差距,势必给弱势的一方带来强烈的羞丨辱意味,将不能背叛的烙印深深刻入身体的本能里。 “只是,你也看见了,我的身体不好。” 对方单手握拳,又抵在唇边轻咳了两声,才缓慢俯下身来。 他将另一只手中的道具塞到金发青年手里,而后者几乎是有点仓促的接过,不知所措地握住它。 “你自己用给我看。” 面色苍白,举手投足间优雅却体弱,与贵族没什么两样的R先生,本质上是一个恶劣的、喜欢观赏他人痛苦的变态。 但对被豢养的13而言,他是他需要取悦的对象。 手腕被拷在身前的13握住手里的道具,沉默了很久。 他先单手握住它,将开关推到低档。 轻声的嗡鸣响起,在寂静的空间里也变得极其清晰。 这种东西,要用这种东西来让R先生感到高兴,不再生他的气…… 13调转方向,使它缓慢压在顶端。 “……唔!” 然而,振动带来的体感极为强烈,马达的转速是人类的手远远比不上的,令他瞬间就无意识弓下腰,身体本能的想要躲闪。 但那道冰冷的金眸,始终自阴影里望过来,落在他身上。 也带来了另一种特殊的视觉刺激。 13的声音很闷,看得出来相当克制,在尽力避免发出更多、更明显的动静。 R先生喜欢安静。 仅有愈发短促而急的呼吸声,与逐渐自鸢眸深处逼出的水光,昭示着这持续的振动并非没有效果。 在稍微习惯后,那只手指慢慢摸索到开关处,再往上推了一格。 “……!” 他的跪姿开始变得不那么标准,身体晃动的幅度也越来越明显,本能已经好几次想要躲开这种过分强烈却无情的纯粹机械刺激,但理智又让他硬生生停在原地,连遮挡都不曾尝试一下。 坐在柔软床铺的R先生交叠起双腿,似乎正看得津津有味。 他不喜欢做太浪费力气的事情,于是没有碰对方一下,而是要他自己来取悦他。 现在看来,效果真是相当不错。 数分钟过去,13的呼吸声已经愈发明显而急促,整个人都有点往前栽倒的趋势,但仍温驯地跪在原处,服从R的指令,直到—— “——!” 毫无意外,他用手接住了那些液体,没有让它洒落在地毯上。 13大口大口喘息着,偏紧的项圈勒得他有点呼吸不畅,只能加快呼吸的频率,一时半会都没办法降下来。 本就没有干透的浅金发丝又开始染上湿意,连带身体也覆盖了层薄汗,在胸膛剧烈起伏着喘息时,被侧面打过来的光源照出星点碎光,像裹了层暧昧朦胧的纱。 他下意识抬起头,去捕捉R先生的反应与声音。 对方似乎并不那么满意,那双金眸依旧冷冰冰的、居高临下注视着他——就像在催促怎么还没有继续。 R先生想看的不是这个。 慢了半拍,13的脑海里才浮现出这个答案。 如果一直没有让他满意,自己还会面临什么惩罚? 13沉默着开始第二轮,让那已经被体温浸透的道具重新开始工作。 尚未完全平复的感官再次遭到刺激,身体根本接受不了,神经也在一直传递极为酸软的逃避信号。 那只手腕也变得颤抖,但依然坚定地压在上面,很快就再次濒临极限。 ——只是,这次的13却凭借自我的意志,选择在此刻将刺激的源头缓慢拿开,没有进一步让自己推过极限。 而他的反应也比上次大很多,整个上半身往前栽倒,不得不用两只手撑住地面,急而浅的呼吸里甚至带出点哽咽的声音。 仔细看去,能发现那撑着地面的小臂也在发颤,发力的肌肉线条极为明显,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哦?” R先生发出了饶有兴味的一声。 追逐欢愉是人类的本能与天性,能在临门一脚时主动停止,好比瞬间松手从悬崖边坠落,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而在稍微平复喘息、身体的感觉也下去了些后,他又再次跪直身体,再次让自己的动作完全暴露在对方的视野内。 快乐又一次被推到濒临极限,然后拿开,让它摔落。 再一次。 再一次。 13将它拿开的间隔越来越短,凝着汗珠的发丝落在眼前,摇曳如花瓣上的朝露。 反复没能达到极致的快乐开始持续折磨他,庞大的苦闷与空虚不断堆积,几乎能冲垮任何人,让他们流着眼泪求饶。 但13凭借着自身的意志力抵抗住一次又一次,带给R相当满意的景象。 没有他的喊停,对方就会一直继续。 当13已经跪不住地侧躺在地毯上,浑身都是湿淋淋的汗,早已没多少力气的手却再次握住它,选择压上去时,R先生站起了身。 “…呼……呼嗯……” 在13那已然朦胧的视野里,有身影晃动着在他眼前半蹲半跪,将他的上半身揽在怀里。 对方的体温微凉,但足够柔软,可以让13的全身都彻底放松下来,鸢眸早已半睁半闭。 “很好,乖孩子。” 有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温柔而低沉。 “虽然与我一开始的设想不同,但也足够使人感到愉快。” “作为夸奖,我就稍微帮你一下。” 张开的五指握住他的手,连带将那个道具的开关也一起握在掌中,被拇指抵上。 “实际上,它还有这个功能。” “……呜……呜啊…!” 早已精疲力尽的身体却在此刻不受控制地拱起腰腹,鸢眸睁大,强烈、无法抵御的刺激瞬间逼出泪水,湿漉漉地划过面颊。 用这种方法翻过的极限,实在是,实在是……! ——被推到底后的功能,是电击。 13的身体在无意识的挣扎,R先生的手却很稳,一直没有移开。 直到地毯上蔓延出大片湿痕,金发青年的整个身体都彻底失去力气,带着昏迷的意识陡然栽回他怀里,那样道具才被彻底停止,拿开。 过去好一会儿,肌肉依然处于间歇性的轻微痉挛状态。 “——真是,” 兰波极为无奈,用另一只手的五指拨开那头被汗水彻底浸湿的金发,在额头落下一个亲吻。 “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第68章 深秋来临, 兰波正式接任DGSS局长职位,军衔也破格升至准将。 有总统及国防部长在前方铺路,即使前进党想挖他的黑料, 也只能无功而返。 何况,兰波手里的权利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没人愿意被怀疑成间谍来回搜查。 就算没搜出间谍的证据,搜出点别的也不行啊! 而且兰波也一直过得很低调,自从上次关于纪德事情告一段落后,就极少出现在公众面前。 但这并不会使他的声望降低,社会党那边的报社媒体会三五不时地宣扬他脚踏实地、为民众勤勤恳恳做实事, 绝不像前进党的某些人那样爱出风头,站在台上却只会动嘴皮子,像个小丑。 而后, 再时不时的“根据有关知情人士透露”,简单讲一下兰波最新做出的政绩,就足够他在民众心里始终保持相当高的支持率了。 谁能掌握舆论, 就就能掌握民心。 更有趣的是,前进党甚至不能用同样的话术去攻击兰波, 否则就是“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内容?具体的细节可是国家机密!看来,你得跟我们走一趟了”。 这口气真是噎得他们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晚上睡觉都只能盯着天花板干瞪眼。 想要让兰波“被自杀”也不可能……谁能悄无声息干掉一个精英特工加超越者? 遑论还有那个人工特异点——魏尔伦睡在他身边。 前进党只能暂时偃旗息鼓,等着以后抓兰波犯的错。 但此刻的兰波, 并不在意那些人到底怎么想的。 他只是翻着日历,在心里默数日子。 还有一个月,魏尔伦的生日就要到了。 虽然按照之前的计划,他们应该在家好好庆祝魏尔伦的第四个生日。 但前段时间,福楼拜忽然那边传来了初步消息, 表示他们的猜测没错,日本果然在暗地里研究人工特异点。 具体地点还没有找到,初步怀疑在一个地点名为横滨的租界内。 兰波对此不算意外,毕竟他就算能改变那本手札记载内的命运轨迹,也只能从自己的身边开始影响。 越远的地方,就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在往外扩散的过程中已逐渐淡去,微不可察。 因此,他们注定要去一趟海外、迎来那[背叛之日]的。 而且,也非他们去不可。 虽然DGSS内部有评估过是否可以派遣合适的作战部人员前往日本,但兰波经历过特异点暴走的场面,清楚普通的异能根本抵抗不住那股庞大到无限的原初能量。 连他那能隔绝大部分非物理攻击的亚空间障壁都会出现裂痕,更别提有些连物理攻击都防不住的异能了。 甚至就算这样,最后也只能让释放兽性状态的魏尔伦去对抗它,以自身拥有的特异点能量去冲击对方的特异点能量,进而相互抵消。 魏尔伦也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 兰波送给他的袖箍可以保证他从兽性状态中恢复意识,只是身体会被那过于强大的能量从内部缓慢撕裂,需要养很长时间的伤。 但兰波并不愿见魏尔伦受这么重的伤,想尽量避免走到那一步。 因此,才会安排行事更老练且谨慎的福楼拜、而不是日本那边的眼线帮忙去做详细调查。 话说回来,由于那本薄薄的手札里没有记载细节,兰波还构思过很多种[魏尔伦因什么事而背叛他]的可能性要素。 眼下倒是能确定答案了,大概率就是为了这位与他同样存在的人造异能生命体。 ——那么,魏尔伦这次也会背叛他吗? 兰波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个问题,心底却不可思议的感到放松。 他好像并不对此抱有丝毫怀疑,愿意将全部的信任交给如今的魏尔伦。 不会背叛的,兰波如此笃信着,将翻起的日历又挂回原处。 比起那份已经与事实大不相同的预言,趁着今天是休息日,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虽然不是自己去做。 兰波打开DGSS内部加密联络装置,久违地登入私人频道。 兰波:[准备好了吗?] 克莱芙:[哎呀别着急,这可是我比对多位大师的作品以及风格后,精心比对、耐心挑选……] 兰波:[……需要这么麻烦吗?只是拜托你帮我定制两枚戒指。] 克莱芙:[你还真是不懂耶!以后要佩戴一辈子到死的东西,怎么能随便走进店里说‘就这个,我买了’,然后付钱走人啊!] 福楼拜:[就是就是!] 兰波:[你要真这么做也行,我只是为了给魏尔伦一个惊喜,才拜托你私底下准备……等等,还有福楼拜,你不是在日本干活吗?] 被抓到工作期间在摸鱼,还胆大包天偷窥上司聊天记录的福楼拜哈哈一笑,半点不慌,十指在键盘上飞快敲打。 福楼拜:[我到横滨租界了,发现这里治安乱得很,根本没人认真管辖。] 福楼拜:[而且我也不是故意侵入的哈,只是以前留下的后门还在,我随便一个不小心就进来啦,耶嘿:p] 兰波:[……] 福楼拜:[何况,你都在和伴娘聊这个话题了,怎么能不跟伴郎聊?我要告到最高法院——] 克莱芙:[就是就是!] 这两人简直是勾肩搭背的狐朋狗友,一遇到能起哄的事情就格外来劲,默契得仿佛穿一条裤子。 兰波:[……我什么答应你们是我婚礼上的伴娘和伴郎了?] 福楼拜:[对了,都德还能来当花童呢!] 克莱芙:[啊,还真是!但婚礼上的花童最好要双数,我们只有一个小孩,上哪儿再去找第二个呢……] 福楼拜:[是啊,现在让波德莱尔先生再捡第二个小孩也来不及了……] 兰波:[……是你们结婚还是我结婚?] 怎么就已经在擅自替他决定其花童人选了?虽然都德确实不错。 克莱芙:[哎呀Ov<总之戒指的事情交给我吧,保证在一个月内让你拿到手!] 一个月内,时间还算充裕。 兰波特意瞒着魏尔伦准备这件事,就是想到时候给他一个惊喜。 如果一切顺利,那天应该是他们完成任务,返回法国的途中。 时间上完全来得及。 为了防止在日本的那个人工特异点也像德国那样暴走,他们会更加小心谨慎地潜入进去,不给日方反应过来的机会。 正好魏尔伦如今的日语水平也勉强及格。 虽说在敬语理解方面简直一塌糊涂,单词也用得乱七八糟,但至少能清楚表述自己的意思,也能听个大差不差。 魏尔伦也没想到自己总共才过四次生日,一次在任务,一次在工作,还有一次就是眼下——他们马上就要赶往日本,机票就定在生日的转天凌晨。 因为要赶路,兰波暂时禁止魏尔伦许下生日愿望,等到任务回来再补上。 如果魏尔伦是开完兽性状态回来的,那生日愿望的实现时间就还要推迟至少一周。 “…………” 盯着那块造型精致的裱花奶油蛋糕,魏尔伦眼里的怨念多到能浇熄蜡烛。 “福楼拜已经确定地点了,只需要我们过去一趟就行。” 兰波忍着笑意,将那四根插在蛋糕上的蜡烛逐一点燃,等着魏尔伦吹灭。 虽然眼下的他已经是DGSS局长,亲自跑到日本横滨去执行任务属于以身犯险。 也不是不能让魏尔伦一个人去做任务,或者让他与福楼拜搭档。 但习惯性完全掌控局势的兰波更想自己亲自去,这样也更放心。 在DGSS内部的所有异能者内,只有他的异能与魏尔伦的适配性最好,默契也最高。 魏尔伦自然是高兴的,他更喜欢和兰波一起出任务,而不是独自一人或跟其他人。 “给,你的生日礼物。” 等魏尔伦吹熄蜡烛后,兰波将一个偏大的礼盒交给他。 需要用两只手捧着,重量很轻,缎带扎成了一朵层叠花瓣似的蝴蝶结。 魏尔伦将包装拆开——里面躺着一顶帽子。 是带有周围一圈短帽檐的圆顶矮礼帽,挺括的偏硬布料是纯黑色,底部用暗红色绕了一圈,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装饰。 只是一顶相当普通的帽子,但与他的西装很搭配。 “谢谢,我很喜欢。” 魏尔伦只是短暂惊讶了下,就露出高兴的表情。 他虽然找不出这顶帽子对他而言有什么特殊意义,但好像,他现在也不需要兰波送的礼物有什么特殊意义,才能从里面去找证明他存在的东西。 兰波正单手撑着脑袋,在朝他微笑。 这就足够了。 魏尔伦将那顶礼帽戴在头上试了下,尺寸非常合适。 之后,他们一起分享完这块蛋糕,又喝了些葡萄酒——魏尔伦只抿了一小杯,防止他醉得太厉害——才一起去睡了。 等到第二天,他们将会前往日本横滨的一处军事基地,夺取正在研发的人工特异点。 这次使用的假身份相当普通,只是对发色与面部做了些许变动,伪装成一对打算来租界旅游的观光客。 根据福楼拜传来的最新情报,日本的研究似乎成功了,他在第一实验所最深处看见的,是一位大约七八岁模样的少年。 兰波的神色凝重。 如此一来,危险程度将呈指数级增加,他们需要不引发任何警报地完成这次任务,否则敌人就有可能操纵人工特异点来袭击他们。 听到这个消息的魏尔伦也有些怔住,似乎没想到竟然真的有研究员能够再现【牧神】的成果。 在玛丽·雪莱完成对他许下的那个堪称异想天开的承诺前,他就要拥有同类了吗…? 魏尔伦下意识看向兰波。 正在与福楼拜联系的兰波视线没有看向他,却好似已感知到这份目光般,身后绕开那顶黑色礼帽,用指尖轻捏了捏他的后颈,连带拂过那束漂亮的浅金发辫。 “好的,感谢你的情报,帮大忙了。” 兰波嘱咐道,“你尽快撤离,越远越好,至少要在距离研究所的十公里之外,等我消息……嗯,后续离开日本用的潜水艇也拜托你了。” 挂断电话,他们趁着夜色潜进研究所,在一处隐蔽地点找到福楼拜给他们留下的ID卡与白大褂,利落换上。 在之后,他们就能偏过那些正在巡逻的警卫,假装是正通宵盯着数据、中途出来透口气的研究员。 一切都相当顺利,日本的安保措施比当时的德国要松散些,再加上有福楼拜提前探出的摄像头死角路线,兰波与魏尔伦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一路来到最深处,找到那间实验室。 这里的器材比当初在【牧神】的地下酒窖里见过的更加精密而繁杂,无数亮起的仪器屏幕正在闪烁着暗光。 “你们是……” 有研究员正守在旁边,见到有两个陌生人进来,下意识疑惑开口——随即,他就感觉不对! 但这份敏锐已经迟了一步,魏尔伦仅是随意一抬手,他的脖颈已经溢出一道血线,能够用来呼救的气管被隔开,发出“嗬嗬”的声音,倒在地上挣扎没几分钟,就彻底死去了。 魏尔伦对这种罔顾人性的研究员,根本没有任何好感。 但凡杀慢一点,都是对生命的不尊重。 兰波半蹲下身,将他胸口的铭牌翻过来——【土屋】,一个格外普通的名字。 按照福楼拜查探到的结果,负责这个项目的人是一个叫【N】的研究员。 不在这里吗。 兰波并不失望,而是将目光投向正中央的那个圆筒形容器——它高至天花板,有三人合抱那么粗,透出青黑的液体颜色,但很难看清里面是什么东西。 只有圆筒底部的金属环上,刻出一行字。 【实验试作品·甲二五八号】。 258…… 看清那行字的内容,魏尔伦的眼底浮现出几分悲伤。 戴着白色手套的指尖抬起,轻轻按在那个类玻璃材质的冰冷圆筒上。 虽然他希望这里的实验体不是按照数字顺序排列命名的,但真相总是会比想象的还要坏。 兰波则站在刚才死去研究员的位置,迅速翻阅他留下的研究内容。 【……目前,甲二五八号是唯一符合实验预期的试作品,持续监测身体状态……深层异能解除密码尚未解析成功……尚需排查……】 “没错,甲二五八号就是目前成功的人造异能生命体,只要成功带走他,任务就结束了。” 兰波清空了电脑硬盘里的所有实验数据,又将桌上那些报告全部收拢,夹在臂弯间,准备也一并带走。 “容器内装的青黑液体是营养液。但很奇怪,按照资料里的说法,他具备在空气中呼吸的能力,就算待在外面也没问题。” 兰波说,“那些似乎并不单纯是营养液,也有抑制他意识的效果。” “……嗯,差不多就是这个原因。” 魏尔伦低声应道,“我也在里面待过,很长时间。” 他将五指紧握成拳,只一击就令坚固无比的防爆破玻璃碎裂一地,青黑的液体瞬间喷涌而出。 在那些添加异常成分的营养液即将溅上魏尔伦身体的刹那间,有展开的深红色亚空间壁障挡在他面前,如同一层流光溢彩的薄膜,没有让魏尔伦的衣角沾染半片湿意。 兰波没有再允许让那些青黑色的液体碰到他半点。 就像那些从他的阴影深处浮出,无数湿黏的、漆黑的触手无法再扯住他的衣摆,再度将他拉入那段没有丝毫愉快可言的过往里去。 魏尔伦的眼神陡然柔和下来,先朝兰波那边的方向看过去一眼,才伸手抓住那个在液体淌尽后、终于露出幼小身形的少年,将他拉到了圆筒外。 大约七岁,橘赭色的短发,身上仅穿着件实验用的合成树脂外衣,自后颈到脊背,深深扎着数根细细的输液管与各种颜色的线路,不清楚是做什么用的。 魏尔伦单手将他揽进自己怀里,另一只手直接拔掉了那些实验用的东西。 仅过片刻,趴在魏尔伦怀里的他就咳出了微弱的声音,吐出几口青黑液体。 魏尔伦用牙齿咬住食指指尖部位的手套,将它从右手摘脱后,用温热的指腹轻轻压在颈侧的动脉上。 “很稳定,没有问题。” 凝神感知片刻,他朝兰波点头。 “看起来也没有暴走的迹象。带着他原路返回吧,出去后联系福楼拜。” “好。” 魏尔伦没有异议。 到目前为止没有出现任何异常,魏尔伦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会背叛他的迹象。 兰波稍微松了口气,转过身体,打算和魏尔伦还有刚救出来的少年一同离开这间实验室—— 他的目光掠过其中一块仪器屏幕时,忽然顿住。 连带正要抬起的脚步也停下来。 “怎么了?” 跟在后面的魏尔伦不明所以,但也立刻将警觉的目光投向兰波看向的位置。 ——随即,他也愣怔在原地。 “你们好啊,又见面了。” 有些呆板的、好似机械合成出的声音一字一句响起,出现在那块仪器屏幕上的,竟然是兰波?! 确切地说,是他们曾在邮轮上见到的,那个不知道为什么要借用兰波样貌的【假兰波】…! 他依旧还是那副装扮——戴着兔毛耳罩、穿着深栗色长风衣,颈间扎了条红黑格子花色的围巾。 哪怕向他们打着“你们好啊”的招呼,他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更像一段已经被输入完成、按照指令运转的程序。 这间安静的实验室里,持续运转中的仪器在发出轻微的嗡鸣。 兰波转头看了魏尔伦一眼,后者心领神会,抬手便甩出去一张比指尖还小的纸屑,却轻而易举切断了连接那台仪器的电源线。 仪器发出骤然停止运转的吱呀声,但屏幕并没有随之熄灭。 “没用的,”对方开口,“这是我的异能效果,并不依赖于设备的电源供应。” “……你究竟是谁。” 兰波极其谨慎的回道,“你想用我的身份做什么,成为恐怖丨分子吗。” “敏锐的反应。” 屏幕里的【兰波】画面稍微闪烁片刻,那双如冰原荒野般的金眸朝他们看过来。 “上次的应对,也很漂亮。” 他继续开口,脸上却见不到丝毫怒意,“但还不够阻止我。” “你还想做什么?” 魏尔伦顿时拧起眉心,脱口而出的质问也引来对方视线的短暂停留,但很快就收回了。 “想做的事情并不多,但如果二位想要阻止,还是早做准备比较好。” 【假兰波】抬起食指,再次慢条斯理地朝下点去。 但这次并不在邮轮上,他们的下方也不是躺着十分钟后就会引爆歼灭武器的大西洋。 “比起上次的十分钟,我就给你们宽限一些吧。你将它当成犯罪预告也无妨。” “九年后,在这片土地上,我会再次挑起世界大战。” 兰波愕然睁大金眸,“你怎么敢…!” 好不容易才结束的战争,竟然只时隔九年就要再次爆发?! 上次的【壳】武器还不够,这次还要特意提前九年向他们发出预告——甚至是说出去没有人愿意相信的内容! “做好准备吧,二位。” 【假兰波】没有再多做解释,倒映出他身影的荧幕闪烁得更为剧烈,仿佛信号接收卡顿的雪花。 “担心你不相信我的能耐,作为我暂时离开前的最后一份礼物,送给你们。” 在最后这句话音落尽的下一刻,头顶的实验室灯光骤然熄灭。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起来,直接唤醒了这座原本正沉睡在夜色里的研究所! “什么情况!” “有入侵者!” “封锁八号到十五号!” “特殊作战一队准备迎击!” 嘈杂的脚步声顿时连绵成一片,兰波来不及考虑刚才那个【假兰波】留下的犯罪预告,压低的冷然金眸下,神情凝重至极。 “跟我过来。” 他抬手就是展开的小型深红亚空间,卡在坚固的合金墙壁中间,硬生生将它吞出一个窟窿! 他们必须赶紧撤离! 魏尔伦将那个救出来的实验体背起,迅速跟上兰波的脚步。 原本的潜入计划被那个【假兰波】破坏,兰波被迫用【彩画集】开辟新的道路,沿着脑海里的路线图,直线朝外冲去。 魏尔伦毫不停歇地跟着兰波,边使用重力将背上少年的质量减到跟一片羽毛差不多轻,使他不需要额外多费力气。 兰波开拓道路的速度很快,不时还会转一个折角,让敌人无法准确预判他的撤离路线。 但这样野蛮的行进方式有另一个问题。 这间研究所位于地下,而他造成的动静越来越大,承重柱被接连破坏,四处都在发出轻微的坍塌迹象。 如果说这些都不算是什么大问题的话,挡在前方的家伙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与魏尔伦背上那位少年差不多的体型,身上罩着同样的合成树脂外衣,自后背延伸出数道如出一辙的输液管与细线,拖在地上。 他的眼睛紧闭着,站姿极为古怪,像是被提线强行拽起来的木偶。 “这是……” 见到与【甲二五八号】一模一样的脸,魏尔伦怔住片刻——仅一秒钟也没有的迟疑,那个挡在他们面前的少年身体已经开始振颤,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皮而出。 “特异点的一次性引爆吗!” 兰波日本竟然连对这种东西也研究成功而感到难以置信,暗红色的半透明壁障毫不迟疑展开,将他与魏尔伦笼罩在内。 轰! 一个八平米房间大小的黑洞倏尔显现,狠狠撞在了兰波的亚空间上! 这座研究所也被吞噬出一个巨大的球体,缺失的天花板在扑簌簌朝下掉落土块。 那个少年所站的地方像被人用冰淇淋勺整齐挖起,连衤果露的地面也散发出焦土的气味。 因为只出现了一刹那,兰波的【彩画集】没有完全被那股能量彻底冲碎,仅是蔓延上几道明显的裂痕。 魏尔伦也依然抬起单手,瞬时准备靠自己的重力异能接下那个“黑洞”。 虽然挡下了一次攻击,但兰波并没有露出半点放松的架势。 “糟糕了,不知道这间研究所内还有多少被他们当成炸丨弹的实验体。” 说出这句话时,兰波的表情一点也不好看。 魏尔伦同样是诞生于实验室的人造异能生命体,看见对方拿他们当耗材用的心情只会比兰波更糟糕。 “走吧,”兰波开口,“如果再有下一位,我会尝试立刻切断连接他颈后的线路。” 那大概是用来传输指令、操纵他们自爆的信号线。 切断了那些信号线,或许他们就能活下来,而不必被什么人从远处遥控引爆。 魏尔伦没有说话,仅是沉默点了点头。 ——但他们并没能如愿。 等冲过两面墙壁,再次遭遇以提线木偶姿势站在他们前方的闭眼少年时,兰波的反应极快,近乎是眼睛刚看见的瞬间,凭意志展开的亚空间已经构筑在少年身后的电线位置,利用亚空间切断了所有的线。 对方也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倒在他们面前。 可心情还没来得及放松,那个倒在地上的少年就张开口,在地上翻滚,发出无声的、痛苦的嚎叫。 “……!” 魏尔伦睁大鸢眸,下意识想要去扶他。 然而,他只走了几步,就眼睁睁看见那位失去输液管与电线连接的少年彻底躺在地上不动,皮与肉迅速褪去,化成白骨。 魏尔伦的脚步一顿,连带伸出的那只手一道僵在原地。 他没有办法救下他们,除了研究成功的【甲二五八号】,其余实验体都只不过是失败作。 在那些研究员眼里,等同于一次性用完就可以丢弃的垃圾。 魏尔伦伸出的那只手,在空中缓慢握紧成拳。 他第一次感到如此强烈的愤怒,如点燃在荒原的野火,要将所有的一切都彻底烧尽。 在第二秒中,他的情绪已然濒临憎恶的极限。 身后的特种部队在迅速朝他们靠近。 魏尔伦深吸口气,将背上仍在沉睡的少年交给兰波,动作极为克制,却能看见衬衫与手套之间的肌理已经绷得极紧,积蓄了不知多少恼恨至极的怒意。 “我来挡住追兵,你先离开这里。” 魏尔伦停顿片刻,“大概两公里到三公里就可以,然后给我发信号。” “…………但这只是一个构想,你确定能成功吗?” 兰波立刻领悟到他要做什么,语气同样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不确定,但我试一下,借用袖箍的控制,不彻底解放兽性状态,只是借用一点被压制在体内的力量……” 魏尔伦面对愈发靠近的脚步声,没有丝毫犹豫——甚至紧盯声源的那双鸢眸发亮,透出几分志在必得的跃跃欲试。 “没错,就像打开了一道‘门’、又迅速关闭那样。” “我要彻底把这里摧毁,连带做出这些违反人性道德实验的肮脏家伙。” 兰波沉默片刻,开口回应的语气里没有丝毫质疑。 “……好,如果你没能恢复意识,我会再赶回来帮你。” 他们拥有十足的默契,根本不必开口交流,兰波便已知晓此刻魏尔伦究竟是有多厌恶这处地方。 他依然认定自己并非人类,对那些被当成耗材使用的实验体们,抱有一份难以释怀的怜悯与悲伤。 魏尔伦扭回头,朝他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意,又继续背过身去,面对即将赶上的追兵。 兰波则带着怀里的少年,头也不回离开。 他可以踩着缩小的亚空间立方体,让它如奔腾汹涌的河流般,带着他“飞”至两公里之外。 紧接着,兰波从腰后取出信号枪,反手就朝天上开了一枪——赤红的尾焰拖着长而明亮的光芒,点亮了夜空一角。 魏尔伦也从那块垮塌的天花板处,窥见了一点闪过的颜色。 他站在被一群特种士兵的持枪包围之中,却不见半点惧意。 甚至,那些不停开着枪的士兵,却被一枚接一枚以更急更沉的速度反弹回来的子丨弹击中,吭不出一声就倒了下去。 剩下的数人面露惊恐,无法理解自己在面对一个怎样的怪物! 而他甚至还在微笑。 “很好,”魏尔伦轻声开口,“我不打算听你们的遗言。” “——我要你们全部陪葬。” 声音骤然消失。 分明是在空气都极难流通的地下,却有风打着轻巧的旋,凭空出现在魏尔伦的身边。 这间能抗住九级以上地震的研究所,同样开始发出轻微的震动。 所有还在匆忙撤离研究所的人都惊慌失措,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很快,他们也不必明白了。 刚才那个被当成炸丨弹引爆的实验体少年不过是次一等的仿制品,真正的怪物——真正的魔兽,从深渊的一角睁开了眼睛。 仅这一瞬间,有黑洞似的恐怖能量出现,伴随着灼热的漆黑焰流,以魏尔伦为中心迅速往外吞噬。 直到将这座研究所彻底包裹在内,形成半径大约两公里的庞大球体。 没有任何拥有质量的物体能够阻止它,连哀鸣都仅是转瞬即逝的流星,在细微的片刻动静响起后,就迅速消逝了。 像融化的黄油、也似落进水里的棉花糖,连同空间内在,所有东西都被这个漆黑的球体彻底吞噬,不会遗留任何残骸。 待球体散去,唯有憎恨的火焰被点燃在这片区域内,宛若来自深渊的恶魔,用利爪狠狠将此处挖去一块。 空间因高热与重力变得扭曲,又强烈的烧焦味道混杂着升腾的蒸汽,在这片如研钵倒扣下去的深坑处弥漫,久久没有散尽。 为了隐蔽,地下研究所的位置并没有位于横滨的市区中心,而是修建在它对外码头旁的人工岛上,比较靠近森林的位置。 此刻,这座岛被挖出一个偌大的深坑,好似拼图突然缺失一块。 没有任何生命存在其中,仅剩下魏尔伦跪倒在最深处,忍受着身体被重力撕扯的巨大痛苦。 他能凭借自己的意志,仅打开零点几秒的“门”;但与人类没有任何差别的身体却无法承受过强的重力,以及被高重力拉扯的形变空间。 直到一个深红色的立方体出现,在他四周构筑出一个封闭的亚空间。 所有在折磨着魏尔伦的东西,都在此刻瞬间消失。 在亚空间的区域内,连空间本身都受到兰波的操纵。 “保罗,还好吗?” 仅剩下一声满含担忧的确认,与那双温和望过来的郁色金眸——亦如四年前,他睁开眼所看见的景象。 “……有点走不动。” 魏尔伦露出一个疲惫的笑意,声音沙哑。 见魏尔伦还能勉强保持清醒,自身也没有化为兽性状态,兰波才松了口气,伸手将他从地上拉起。 由于弥漫起的尘雾,以及整座人工岛的大面积停电,他们站在此处的身影没人发现。 至于研究所里的那些追兵?已经连灰都没剩下。 “当地政府的反应没有那么快,我用【彩画集】带你离开。” “他呢?” 魏尔伦哑着声音,边走边问兰波。 “在这里。” 兰波挥手便招来一个浮在空中的亚空间立方体,里面正睡着那个被他们救出来的少年,半点不受外界影响。 托魏尔伦的关系,他也在不停开发【彩画集】的新用途——譬如此刻,就变成了一个非常便利的摇篮。 至少有一位人造异能生命体,他们成功救下来了。 魏尔伦长长地舒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些许。 “走吧。” 兰波说,“那个假冒我的家伙,真是给我们惹了好大的麻烦。” 而他们甚至还不清楚对方的真实身份究竟是谁。 如果说在邮轮那次,怀疑对象是【知晓和谈会议时间与地点的相关人员】,且人数较多的话。 这次的任务,仅有DGSS内部知晓。 莫非是DGSS出了内奸? 兰波冷静的思考,随即又否定这个猜测。 不,上次的和谈会议,DGSS内部只有他和魏尔伦知情并参与。 而那个【假兰波】不仅清楚他们的任务内容,甚至能如此精准地找到他们。 还有他的异能效果,远程投放画面吗? 兰波带着魏尔伦与【甲二五八号】来到距离研究所五公里外的码头,那里正等着福楼拜驶来接他们的撤离潜艇。 “真是搞出了好大的动静啊,你们。幸好都平安无事。” 亚空间消失,福楼拜双手接住那个自空中落下的孩子,仔细端详了片刻,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啊!” “怎么了!?” 兰波与魏尔伦被惊得瞬间进入戒备状态,如临大敌地紧盯福楼拜与他怀里的【甲二五八号】。 在这艘顷刻间变得肃杀的潜艇里,福楼拜只是抬起头,难掩兴奋的对兰波他们说道。 “你的另一个花童,这不就来了!” 哎呀,还说要波德莱尔先生捡一个回来,没想到兰波自己就捡了一个嘛!瞧瞧这多合适,长得也很可爱! 兰波:“…………” 魏尔伦:“…………” 空气突然安静。 兰波:“……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魏尔伦:“……是结婚用的花童吗?” 同时开口的二人,又再度双双沉默了几秒——魏尔伦心虚轻咳了声,撇过视线。 兰波揉了揉额角,也想起自己如果不是被【假兰波】的突然出现扰乱计划,现在应该正酝酿该怎么向魏尔伦求婚才对。 但现在…… “还是先来说一下我们刚才的遭遇吧。” 兰波简明扼要介绍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尤其是【假兰波】的突然出现与犯罪预告。 “我对他的真实身份没什么头绪,” 他最后问道,“福楼拜,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更擅长揣摩人心的福楼拜沉吟许久,才开口说道。 “比起真实身份是谁,更关键的一个问题是,他为什么要提前告诉你们。” “就像你刚才提到的邮轮那次,只要不告诉任何人,放任【壳】炸死那么多国家的高层,世界大战就不可能结束。” “确实如此。”兰波颔首。 “还有九年后的这里,竟然提前这么长时间就告诉你,目的是什么呢?看你苦恼吗?”——福楼拜摇头,“我不这么认为。” “按照我的看法,他更像是专门来提醒你的。” 兰波“嗯”了一声,认可福楼拜的说法。 “但我想不出他这么做的理由。” “哎——按照我个人的建议,就是想不出就先别想了,先琢磨该怎么阻止就行。” 福楼拜掂了掂怀里的小孩,发出声“好轻”的感慨。 “我带他去床上睡觉,你呢,别忘记自己本来要做的事情。” 他冲兰波努了下嘴,又对魏尔伦做出一个抛飞吻的架势,便乐滋滋离开了。 兰波:“…………” 留下被虚空飞吻的魏尔伦满是困惑,“他刚才是在做什么?” “不用理他,”兰波问,“你身上还疼吗,后遗症呢?” “还好,‘门’打开的后遗症并不严重,休息一晚应该就好了。” 魏尔伦按了按自己的肋骨,蹙起眉毛——那是被不断朝他开火的子丨弹冲击在身体,没能及时反射回去的余力所造成的伤害。 “只是被数量太多的子丨弹冲击得有点疼,可能青了不少地方。” 就算是能够将接触到皮肤的子丨弹都反弹回去,数量一多,总会有没那么及时消去势能的几颗。 如果是动力势能巨大的狙丨击丨枪或者是反坦丨克穿丨甲丨弹那种,造成的伤害估计会更大一些。 “没什么事就好,回去给你上药。” 兰波深深吸气,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直跳。 堪称跌宕起伏的刺激一夜,竟然还没有此时带给他的紧张感强烈。 “保罗。” 他喊出魏尔伦的名字。 第69章 “我在。” 正在检查伤势的魏尔伦抬起头, 乖顺应了兰波一声。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也感觉有点紧张。 或许是刚才福楼拜提的花童事情……让他生出了点晕乎乎的期待。 兰波自然也是如此。 此刻,那两枚戒指正躺在他的大衣口袋里。 给魏尔伦的那枚是一圈刻有精美雕花的银环, 上面镶嵌有极漂亮的浅色猫眼宝石;透过阳光观察时,还能窥见隐隐发亮的淡蓝光泽——是一颗与那双鸢眸极为接近的宝石。 而他自己的那枚环戒则是拥有延伸般对称过来的花纹,镶嵌有一颗折射着粼粼碎光的浅金色钻石,也被称为金钻——同样与他的眼眸颜色接近。 克莱芙的品味确实非常好,兰波一收到就表现出了格外的喜欢。 但问题在于,该用什么办法送出去。 如果直接递给魏尔伦,会不会显得太随意了? 但要他换个方式, 又该选择哪种比较好…… 兰波将魏尔伦的注意力唤过来,自己却又开始考虑该怎么开口比较合适,有点走神。 魏尔伦也始终保持安静, 仅有那双浅色鸢眸正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人,等待兰波的指令。 “我—” 思来想去,兰波暗自吐了口气, 正要继续将原本要说的话讲完时,声音却倏尔一停。 不仅声音停下来了, 连视线都越过魏尔伦的肩膀,落在比他的站位更后面些的地方。 “嗯?” 魏尔伦疑惑往后瞧去,发现正蹲在角落里,仰起脑袋, 在假装欣赏这处潜艇内部好风景的福楼拜。 兰波、魏尔伦:“………” 察觉到自己被两个人都盯上了,福楼拜的表情一变,成了格外委屈巴巴的模样。 “我有什么办法嘛,咱们用的是袖珍潜水艇,空间就这么大嘛!” 他先伸出双手比划出一个空间, 接着又挥向自己,用力地示意他们看看这个离驾驶座最近的小角落。 已经藏在座椅旁的阴影里了! 藏得不能再藏了! 唯一的床位还被那只抢回来的幼崽占据了,睡得正香呢! “………不,没什么。” 兰波哑然片刻,对魏尔伦说,“从潜艇里离开后,我再告诉你。” 发现自己被禁止旁听的福楼拜默默抱膝,在心里发出对这位老同事的“噫”声。 切——让他旁听一下怎么了,他又不会加入他们。 到这种时候又突然脸皮薄起来了,可恶。 “……好。” 魏尔伦自喉间漏出一点沙哑的闷笑,没有继续追问兰波。 在这种有外人的场合,确实不方便说一些私密的内容。 潜水艇的速度很快,他们从海下离开了修建在横滨旁的人工岛,先前往10海里外的东京湾,再通过当地的线人紧急安排车辆去羽田机场,乘坐最快的航班起飞。 在发现被第一研究所内研究的实验体是孩子时,福楼拜就以防万一,提前制作了一份关于他的假身份丨证明。 就算海关问起,福楼拜那个能制造精神幻象的异能也能让对方相信他们的说辞,并毫无异议地放他们通过。 这也是兰波特意请他提前来日本的缘故。 有了这些准备,这次的任务撤离行动相当顺利,以至于当他们经过12个小时的飞行后抵达法国巴黎,将【甲二五八号】带回总部、特意安排在一间单独的诊疗室里时,他还没有醒。 根据医师的初步检查结果,这个孩子的身体很健康,粗略估计有一点营养不良,但问题不大。 应该是之前一直靠营养液维持身体机能的缘故,刚被救出来的魏尔伦也是如此。 而且,医师也确定他身体的异能位相十分稳定,特异点失控风险不高,确实是像魏尔伦这样实验成功的人造异能生命体。 “竟然是真的,幸好魏尔伦把那座研究所彻底炸了。” 抱着手臂等在旁边的福楼拜有些感慨。 不然等他们抢了这个【甲二五八号】一走,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又能制造出一个【甲二五九号】,再跟着一个【甲二六零号】…… 听到福楼拜这句话,兰波的心底微微一动。 是因为这个缘故,那个【假兰波】才特意拉响了研究所警报吗? 目的就是要他们摧毁那座研究所? 他清楚不能将敌人往好的方面想,便又将这个猜测重新压回心底,没有说出口。 魏尔伦则有些怔住,看向躺在床上的那个孩子。 用与他相同方式诞生的、真正的同类…… “他怎么一直没醒?” 福楼拜有点担忧,又问医师。 “大概是营养液内有什么类似安眠药的成分,之前一直在强行抑制他的意识。说到这里,我记得魏尔伦的身体对化学成分是不是特别敏感、效果特别强?这个孩子估计也一样。” 医师推了推眼镜,“没什么,等体内的药物成分代谢干净,他自然就会醒了。你们要是担心他饿出事,我先给他挂个葡萄糖。” 见兰波长官点头许可这么做,医师的手脚麻利,迅速给躺床上这位少年扎一针,把装有葡萄糖的液袋挂高在支架上。 至于这位明显东亚样貌的少年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DGSS,又为什么监测异能相位之类的事情…… 在这里工作多年的老医师很有经验,只要上司不主动开口的,通通都假装不知道,也不多问。 检查完【甲二五八号】,兰波让医师也给魏尔伦做了个全面的身体伤势检查,确定除了轻微的软组织挫伤外没什么大碍后,也算是彻底放下了心。 他让跟着奔波许久的福楼拜也回去休息,请克莱芙先过来帮忙看着,醒了记得通知他一声。 至于任务报告之类的,他就是DGSS的局长,难道还不能延迟两天再交给档案部那边吗。 接着,抽出空的兰波终于要面临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大事。 没有之一。 比以往经历过的所有危险任务加起来,都还让令人紧张不已。 兰波没有选择回公寓修整——甚至连衣服都没有换下——便先带魏尔伦来到那间只有他们二人的办公室。 由于法国比日本晚7个小时的时差,导致哪怕他们从凌晨开始就在天上飞了十几个小时,抵达法国时,还是同一天的上午。 不过,这对兰波来说也是个好消息——毕竟严格来讲,他们这天还没过完。 虽说这个地点有些仓促,但当事双方都不介意。 站在熟悉的环境里,也有助于缓解情绪紧张。 “保罗。” “我在。” 是与在潜水艇上同样的对话开局,兰波喊魏尔伦,而后者永远会温驯的如此应道。 不过,这次没有人来打搅了。 兰波缓慢深呼吸一次,在脑中反复打好草稿,又思考该怎么样才能表述得浪漫一些。 “……你喜欢…” 心跳愈发加快的魏尔伦全神贯注,逐字逐句的去听兰波那偏轻而低的声音,将它在脑海中组成句子。 神经都跟着绷紧了,但是极为愉快的,就像在期待头顶的圆球“砰”的打开,爆出一大片五颜六色的亮晶晶彩纸与飘带。 “…法国吗?” 原本要说出的话音到最后拐了个弯,朝着魏尔伦整个人都愣住的落点飞驰。 欸,法国?不是兰波? 魏尔伦还是头一次露出彻底呆怔的表情,眨巴眨巴两下鸢眸,看起来格外可爱。 在最后时刻换了个单词的兰波有些懊恼。 但更多充斥在胸口的,还是让他不再从容的羞赧——以及那从未习惯诉说爱意的青涩。 “我是说,你喜欢法国这个国家吗?” 他有点掩饰般的轻咳出声,遣词造句也显得不怎么自在,乃至变得有点局促。 “毕竟,咳,我是说,严格来讲,你还不算正式拥有法国国籍。” 假身份丨证明是随便怎么造就好,但魏尔伦本身其实算是个黑户……正好被兰波带回来就直接加入DGSS,连从档案里抹去个人存在这一步都直接省略了。 包括兰波自己,之前他们还是隶属DGSS作战部的特工时,日常用的社会身份也是假的。 直到兰波踏入政界,为了方便行事,他才又办理了正式的身份丨证明。 但也并没用启用曾经的档案,兰波给内政部门那边提交了一份内容基本编造的档案信息,正式成为【阿蒂尔·兰波】。 相比之下,只需要做协助工作的魏尔伦没觉得什么不便利的地方,便沿用了之前那个【保罗·魏尔伦】的假社会身份。 也就意味着,在正式的法国公民信息里,还真的没有魏尔伦的档案。 通常,这类人会被称为非法移民…… 忽然想起这个称呼的兰波微微弯起眼眸,有点想笑。 “………” 同样想起这点的魏尔伦哑然片刻,竟然无法反驳。 但在他略一思索后,唇角弯起,再回应的话语倒比此刻的兰波要从容许多。 “嗯,确实,让我想想啊,在法国这几年过得如何。” 魏尔伦用带着笑意的鸢眸看向兰波一眼,假装捏起下巴思考。 “夏天感觉有点闷呢,冬天冷的时候也很冷,还有啊,街头卖的水果种类也挺少,只有洋梨比较好吃……对了,还有地铁……” 他能数出一大堆毛病,全是那些在生活里遇见的、真实发生的小事。 “竟然有这么多吗?” 听到后面,兰波也忍不住笑着开口,“你记得比我还清楚。” “是啊,”魏尔伦轻声道。 “因为这些都是‘生活’。” 是普通人家的普通生活,是与恋人、家人及亲友一起重复经历数十年的平凡日子。 “我一直在苦恼自己的身份,兰波。” 魏尔伦没有再数那些在法国生活的缺点,那双漂亮的鸢眸微眨,在灯光下柔和的注视着对方。 “我难以释怀自己的与众不同,从冰冷的玻璃容器里诞生,电线与输液管是我的脐带,人造的营养液取代了羊水,是科技诞生下的一具克隆肉丨体,连自以为的‘灵魂’与‘意志’都只是被字符串联起的程式。” “但是,和你在一起的生活让我觉得……我很普通。” “我不需要再陷入自我怀疑与无法停止的内耗里,我每天思考的内容变成了今天的三餐是什么,饭后的甜点选择饼干还是蛋糕,壁炉的木柴好像用完了,窗台上的盆栽还没有浇水……” “这些都让我觉得,我很普通。” 魏尔伦的眼眸深处,泛起一点湿漉漉的水光——让他此刻的表情也变得极为纯粹与干净,像一位得到神迹显灵的信徒。 “我不需要与众不同,兰波,我很感谢你让我变得普通。” 他的烦恼与生活在这世上的所有人烦恼都一样,没有任何特别。 他所怀抱的希望也不再是坠入更深的黑暗,而是一只将他拉起的手——修长,骨节分明,带着点微凉的温度。 在魏尔伦说完后的很长时间里,兰波都没有开口。 但他的神情极为柔和,只是在安静的注视着魏尔伦。 “在我接收高先生的邀请、来到DGSS之前,我的父母和长辈非常关爱我,老师也认为我是个好学生,对我多加照顾。” 兰波终于慢慢说道,“为了回馈他们,我非常努力的读书,在家里也表现得懂事、听话,即使清楚自己拥有异能也几乎不怎么使用,不给他们添麻烦。” “到DGSS后,高先生也对我抱有期待。为了回应这份期待,我同样没有懈怠,综合成绩是同一批新人里最好的。” “但唯独对你,我好像并不需要努力去争取什么,才能觉得自己的表现可以匹配上那份所获得的正向情感。” 说到这里,兰波笑着抬眼,放任自己的目光撞进另一片浅淡的鸢色深处。 “只要我依旧是我,你都会陪伴在我身边,是吗?” “是。” 魏尔伦不假思索回道。 “——那么,我也一样。” 兰波深吸口气,朝他摊开掌心,“手,给我一只。” 魏尔伦下意识将惯用手放在兰波的掌心。 “不是,另一只。” 托住魏尔伦的左手,兰波将一枚镶嵌着猫眼石的戒指轻轻戴在他的无名指上。 “现在,你愿意和我一起生活,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吗?” 魏尔伦怔了下,看向那枚戒指,又看向兰波,再看回戒指,逐渐露出不敢相信的喜悦来。 “——这是求婚吗?” 他的声音都提高几分,尾音轻飘飘的上扬,完全压抑不住自己的心情。 “是的,” 终于将这件事做出来的兰波笑着点头,“或者,我可以更正式些,重来一次,单膝向你下跪。” “不用。” 魏尔伦这么说着,问兰波要来了另一枚环戒。 接着他用那只戴上环戒的左手牵起兰波的左手,却主动地后退半步拉开些距离,极为温驯的跪在兰波身前。 他郑重地将属于兰波的那枚环戒戴在对方的无名指上。 “我的一切都献给你,没有期限,” 魏尔伦垂下眼,轻轻亲吻那只左手的掌心,在此刻许下矢志不渝的诺言。 “直到死亡将我带走。” ………… 奇怪的味道,很淡,也很陌生。 陌生……奇怪,他为什么会觉得陌生? 记忆里明明什么也没有,除了一片青黑色的黑暗。 他为什么会有【陌生】这种概念……? 透过眼皮的光亮愈来愈强烈,颤动着,终于缓慢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面雪白的天花板。 天花板的中间有一盏灯,灯光很亮,亮得令他感到刺眼,于是眼睑配合得微微眯起,脑袋也偏向一旁,以此逃离那个过于明亮的光源。 接着,他又看见了一个更加陌生的女性。 但对方表现得非常高兴,双手拍在床铺,从椅子上前倾过身体看向他,张口就发出了一长串声音。 ……意义不明,一个字都听不懂。 他沉默着,做不出任何回应。 身下的触感很柔软,他并不讨厌,再多保持一会这个姿势也可以。 那位女性似乎很疑惑,歪过头看了他半晌,恍然大悟地一拍手—— 再开口时,已经变成了他能理解的语言。 “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忘记你是从日本来的了!有什么需要我的帮助吗?饿不饿,要不要吃点蒸土豆泥或者玉米浓汤?” 她笑眯眯的,声音也很柔软,有着令人无法拒绝的亲和力。 但面对这一长串问题,他茫然眨动着眼睛,张口几次,才极为费力地发出声音,听起来十分喑哑,似乎已经许久没有说过话。 “【土豆泥】还有【玉米浓汤】,是什么?” “是食物……啊,就是吃的哦,和你眼下在挂的葡萄糖一样。不过,是从这里吃进去的。” 她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的反应,而是微笑着指了指连接在他手背上的那根输液管,再指向自己张开的口。 “……哦。” 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做出什么反应,便只是干巴巴应了一声。 视线也差不多习惯了这份光亮,让他可以偏转脑袋,慢慢打量周围的环境。 看不懂的东西放在各个角落,但都是浅色系;有轻微的脚步声从门外边经过,但没有要进来看他的意思。 好奇怪,到处找不到那片青黑色的黑暗,也没有在他耳边响起的脚步声与交谈声。 “你在找什么吗?想要的东西可以和我说。” 那位陌生的女性又主动开口。 “我叫克莱芙,你可以喊我这个名字哦。” 克莱芙……不算拗口,也很好记。 他慢慢点头,接着又摇头,表示自己没有想要回到那片黑暗里去的意思。 “这里是哪里?” 喑哑的状况好了些,声音也不再显得格外虚弱。 “诊疗室……啊,你是想问地点?在法国巴黎,嗯……和日本的距离就是差不多跨越了小半个地球吧,哈哈真是不好意思,一下子把你带来这么远的地方。” 克莱芙笑着摊开手,还俏皮冲他耸了下肩。 但他只是茫然的眨动眼睛。 “日本又是哪里?” “在……某个神秘的东方大国旁边的一座小岛上?” 克莱芙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苦恼得用手指点了点太阳穴后,决定去把兰波喊过来。 常识的问题以后可以让兰波他们慢慢教。 克莱芙在兰波那间办公室敲了敲门,过片刻才得到回应,“……稍等。” 再过了一会,反锁的门才被打开,出现兰波的身影。 克莱芙眼睛滴溜溜的迅速从门缝往里一扫。 魏尔伦也很正常地站在不远处,看上去既没有衣冠不整、也没有奇怪的反应……哎呀,莫非是她想歪了? “是他醒了吗?” 兰波的问题将她的注意力拉回来,点点头。 “对,只会说日语,对常识概念很匮乏,但对外界的精神很稳定……或者可以总结成,他现在什么也不知道。” 克莱芙说,“你想好要怎么告诉他了吗?关于你把人从日本诱拐,不对,绑架回法国这件事。” 兰波:“………当然是如实告诉他。” 就像当初刚救回魏尔伦那样,没什么欺骗的必要。 “等一下,兰波。” 魏尔伦走过来,“他还太小了,真的能接受那些吗?” “什么?”兰波问。 犹豫了下,魏尔伦才回道。 “……关于自己并不是人类这件事。他现在才七八岁,我希望能等到他接受过完整的教育、心智彻底成熟以后,再去思考这个问题。” 因为经历过漫长迷茫与痛苦的时期,魏尔伦并不想要这个与他身份相同的孩子,也再经历一遍那种被孤独吞没的虚无与痛苦。 “我们可以抚养他长大,兰波,就像波德莱尔先生那样。” 魏尔伦的鸢眸微亮,“他的年龄还小,可以送去学校念书、交同龄人当朋友,普通快乐的长大。” “虽然他没有双亲,但我们可以代替那个位置,替他解决生活上的烦恼、倾听成长中的心事,接受他选择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去度过未来的人生。” “到时候,我们可以再选择要不要告诉他的身份——这样不是也很好吗?” 魏尔伦一口气说了一大堆,但兰波注视着他的目光始终都极为柔和。 他知道,这些其实都是魏尔伦没能实现的愿望。 而作为DGSS的领导者,他有权力决定那个孩子的去留——虽然应付上面有点麻烦,但也并非做不到。 兰波愿意去实现魏尔伦的这个愿望,哪怕它听起来究竟有多么普通。 “好,”他温和的回道,“就按你的想法来吧。” 魏尔伦露出混杂着感激与放松的高兴,以及对兰波全然的信赖。 等他们要去诊疗室时,魏尔伦忽然想起件事。 “他睡了这么长时间,会不会饿?我抽屉里有巧克力,” 魏尔伦有点匆忙地反回身,“稍等一下,我去拿。” 兰波平时会给他买很多种类的零食,一些放在办公室里、一些放在家,方便他什么时候想吃都能吃到。 克莱芙哑然片刻,偷偷拿眼睛虚兰波:堂堂DGSS局长的办公室里可以吃零食哦?威信都要没有啰—— 兰波坦然回以对视:怎么了,他允许就可以。 他的办公室,他说了算。 等魏尔伦带了些巧克力与糖果回来,对他们说着“可以了”的时候,克莱芙才发现他左手的无名指上,正戴着那枚兰波特意拜托她定制的环戒。 再看向兰波的左手,同样戴了枚造型类似的环戒。 她瞬间就反应过来刚才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嘿嘿的笑意,揶揄又暧昧。 “哎呀这可真是恭喜——所以什么时候邀请我当伴娘?” 简直就像是生怕有人抢了伴娘这个位置,克莱芙隔三岔五就问一遍——福楼拜也是如此。 毕竟能当上伴娘或伴郎,可是意味着她或他是这对新人最亲密的朋友…! “会邀请你的,” 兰波也不再回避这个话题,反而笑着道,“但还不急,我们想在夏天举行。” 这也是魏尔伦提的,因为兰波的体质天生怕冷,可婚礼又不能穿太多。 相比之下,气温炎热的夏季反而会让兰波感觉很舒适,是可以只穿身西装就能出门的时间。 像现在,兰波来上班都习惯性在西装外又套了件又厚又保暖的大衣外套,里面的衬衫还是特别加绒的款式。 “夏天啊,倒也不错呢。” 克莱芙嗯嗯点头,还大力夸赞起兰波和魏尔伦。 “正好你们抢回来的这孩子还能当花童!哎呀,这可真是太合适了,不仅脸长得可爱,我听他说话也感觉很乖哦,肯定跟都德很合得来!” “啊,该不会你坚持要亲自去日本一趟,就是为了这个……” “怎么可能,” 听克莱芙越说越离谱,兰波颇有些哭笑不得,“只是年龄恰好合适而已。” 说话间,他们已经回到诊疗室。 那个拥有橘赭发色的孩子也已经靠着床头坐起了身,正盯着那个不断滴落液体的输液管发呆。 医师在给他检查身体,他也很乖的没有反抗。 但二人之间没有交流,估计是已经尝试过了,发现互相都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见到克莱芙推门进来,那双又大又圆的钴蓝色眼瞳小小亮了一下。 至于后面跟着进来的另外两个陌生男性……唔,不对,不算陌生。 在隐约浮现的记忆里,好像是其中那位金发男性让青黑色的黑暗消失,将他带到了那片长久青黑的世界之外。 克莱芙也笑眯眯的朝兰波与魏尔伦摊开手,用他能听懂的日语介绍道。 “来,看这边,这两位是你的爸爸们——” 兰波:“…………” 魏尔伦纠正:“……是哥哥。” “哥哥们!”克莱芙从善如流。 “哦。” 虽然并不怎么理解【哥哥】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点头应下了。 说什么都听,真的很乖。 沉吟片刻,兰波用日语对他说道。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从一场灾难的废墟里找到了你,并在确定你没有可联络的亲人以后,将你带回了法国。” “这里是我们工作地方的诊疗室,但不用担心,等基础的身体检查完成后,我们就会带你回家。” 从始至终,对方都睁着那双大大的钴蓝眼瞳看向他们。 虽然神情中透出些许懵懂与茫然,但听得非常认真,似乎在努力记下这些话、并理解它们的意思。 “在讨论过后,我们决定收养你。” 将巧克力递给他的魏尔伦语气极为温和,将嗓音放得很低很轻,生怕惊吓到了他。 “我叫保罗·魏尔伦,他叫阿蒂尔·兰波。我们打算给你起个名字,你想跟谁姓?” 魏尔伦绝口不提那个【甲二五八】的编号。 但这次,他在沉默过后,用很慢的语速说出一个单词,“……中原中也。” 魏尔伦有点惊讶,“中原中也……是你给自己起的名字吗?” 其实还有一种更大的可能性……这是他原型体的名字,就像【阿蒂尔·兰波】一样。 “不知道,”他摇头。 “只是我脑海里隐约有这个名字的印象,好像有人在耳边这么喊过,感觉很熟悉。” “如果你觉得熟悉,那就叫这个名字吧。” 魏尔伦没有坚持要给他起新名字。 “医生说你在那场灾难里失去了记忆,或许这个确实是你曾经的名字也说不定。” “好。” 就这样定下自己名字的中原中也乖乖点头,捧起巧克力的那双手摸索了会,尝试将那层金箔纸扣开。 扎在静脉里的针连带输液管被带着一起晃动,被医生连忙按住那只胳膊,拔掉针头。 反正这小孩已经醒了,让他正常吃饭摄入营养就行。 中原中也被按住手也没有挣扎,等针被拔出去后,又开始慢慢扣那层金箔纸,好像对它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也可能是饿的。 这种主动性对他来说是好事,魏尔伦和兰波便没有帮忙,而是看着中原中也自己剥开锡纸,将巧克力球举到眼前观察一会,塞进口中。 “喜欢。” 他的眼睛一亮。 魏尔伦便又给了他更多,两只手捧不下,就特意放进衣服外套的口袋里。 用潜水艇成功撤离后,中原中也身上那件实验用的合成树脂外衣就被换成了普通的衣服——外套还有两个大口袋,足够装下所有的巧克力和糖果。 中原中也很高兴,又拆开另一个被包起来的糖果。 和刚才的金箔纸不同,这次的糖纸会发出哗啦啦响声,灯光下会闪出五颜六色的光泽,让他又好奇看了好一会儿,才将手里的糖果吃掉。 “这个也喜欢。” 亮晶晶的钴蓝色眼瞳睁得又大又圆,是相当纯粹的开心。 “哎呀……” 看见这一幕的克莱芙捧起脸,简直要从心口溢出满满的母爱关怀。 “好可爱哦,怎么会这么可爱,还有什么想吃的吗?我这就去给你买……” 话说回来,魏尔伦和中也的情况一致,岂不是侧面说明刚被兰波带回来的少年魏尔伦反应也是这么可爱? 好可惜她没能亲眼见到,都怪兰波那时候藏得太严实了…! 坐在床上的中原中也摇头,又继续拆手上的巧克力金箔纸。 他喜欢吃这个。 “让他先吃巧克力也没关系,”魏尔伦轻声道,“我记得我当时见到的第一样食物,应该是兰波喝的葡萄酒……” “?!”克莱芙大惊失色的扭头看他,“你喝了?” “没有,兰波说那瓶酒很难喝,让我别喝,”魏尔伦露出笑意,“虽然我后来喝的也不是很好喝。” 克莱芙“噫”了声,好奇说道,“兰波应该不至于喝不出葡萄酒的好坏,他以前还挺常喝酒的。” 魏尔伦点头,“兰波现在也喜欢在用餐时喝一些,但给我倒的是无酒精葡萄汁,很好喝。” 一直旁听的兰波唇角也弯出浅淡的弧度,似乎想起了当初刚捡到魏尔伦的时候。 “是保罗不喜欢葡萄酒里那股偏辛辣和涩的味道。也他幸好不喜欢,他的身体对化学成分太敏感了,没办法接受大量的酒精。” 不过,那时的他可没有克莱芙这么放松,心底始终带着预言应验后随之而来的,某种不为人知的惊愕、焦虑与更加冷酷的决心。 或许也正是如此,才让他会不自觉对魏尔伦投入更多的精力,从而换来如今的结果。 在当时,他还回绝了DGSS要给魏尔伦也准备一间安全屋的打算,以方便监管为由,坚持要他与自己住在一起。 不过,这点就没必要让魏尔伦知道了。 兰波笑着听魏尔伦和克莱芙聊起以前的事情,直到左拉来敲门,喊了声兰波长官。 “——有电话找你哦。” 第70章 “好, 我马上过来。” 兰波让魏尔伦他们先继续陪着中原中也,自己则跟着左拉去接电话。 大概是打了他办公室的座机没人接,才打到左拉那里。 兰波拿起听筒, “高先生?” “嗯,”情况紧急,高先生没有任何废话,“日本那边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他们在媒体上宣传欧洲试图对租界发动异能武器,蓄意引发世界大战。” 按照行政区域规划,第一研究所在的那座人工岛与横滨租界紧密相邻。 很多人都容易将人工岛也误会成租界所属地带,实际并非如此。 第一研究所的位置相当隐秘, 如果仅是普通的潜入或撤离,在没有引起任何人警觉的情况下,丢失了人工特异点的日本只能吃个哑巴亏, 根本不敢发任何声明。 但在那夜,暴怒的魏尔伦打开了零点几秒的‘门’,直接将整座研究所连根拔起, 不仅摧毁地表上所有肉眼可见的建筑与森林,还在原地留下一个半径两公里的巨大深坑。 动静太过明显, 难以掩藏。 甚至从夜晚的飞机上往下俯视,能看见明亮的地图硬生生被挖出一个漆黑的圆,像地狱在人世间打开了通道。 但日本那边的发言人也很聪明,没有点名说是哪个国家, 而是说“欧洲”。 虽然那场灾难太过彻底,大概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第一研究所为什么会突然发生“爆炸”,甚至怀疑是研究失败引发的特异点失控也说不定。 但要如何最大限度的利用这场“爆炸”,又是另一个问题。 大家都清楚,至少从明面上来判断, 欧洲的超越者数量是最多的。 其中,能造成大范围杀伤力的异能更是数不胜数。 其中,英法两国是牵头对付德日那边同盟派系的主势力,拥有的异能武器与军备就更强了。 日本在这时候发出这种声明,摆明了就是要在国际社会上发动对英法的负面舆论,抢先占据受害者地位,并让欧洲陷入互相怀疑与攻击的内讧。 如果发出这条声明的是日本主战派,甚至可以怀疑他们想再次发动战争,扭转败局。 无论怎么想,这都是冲着他们来的阳谋。 ……而且,还确实是他们干的。 当时的兰波没有阻拦魏尔伦的行动,此刻自然也有相应的心理准备,倒并不感觉意外。 “您打电话过来,是想要询问我这边的具体情况,再思考如何应对?” 兰波缓慢开口道,反过来让高先生微怔。 “不对吗?” 毕竟是兰波他们去执行的任务,出现的深坑遗迹也是特异点能量失控后的标准灾难性结果。 鉴于魏尔伦平安回来,他只能合理怀疑是不是日本的特异点也暴走了,就像在德国那次……啊。 “是的,我们要尽快联合英国的[钟塔侍从],发出回应声明。” 听见电话对面传来恍然一声,兰波唇角弯起的笑意从容而镇定,却又隐隐露出属于青年特有的、志在必得的锐意。 “没错。” 比兰波慢一步才反应过来的高先生有些惭愧,又感觉格外欣慰。 “日方管辖的境内发生了如此严重的事故,是他们政府的彻底失职。如今竟然还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将矛头对准呼吁和平的欧洲,简直不可原谅。” 兰波轻声说道,话语中没有任何迟疑,也压根不打算做出什么证明清白的解释。 “我建议国家派遣由异能机关、外交大使及科研机构联合组成的调查团,前往日本的灾害事故发生现场进行一次详尽而切实的调查,协助政府澄清这起事故的起因。” “倘若有任何二次灾害的风险,我方愿与英方携手帮助日方政府彻底排除相关隐患。” 主战派的思维往往都比较直接,比起动用政治,他们更喜欢直接使用军事力量去征服对手,而后肆意敛财,获得巨大的、肮脏的利益。 如今大战结束,他们无法再继续借着战争掠夺任何权益——甚至国家还被迫交了一部分出去——就会想要继续发动战争。 他们可能觉得在和平条约签订后,英法不敢在明面上对他们怎么样。 如果真的对他们动手,那倒正好是个引战的由头。 哪怕这件事情不是欧洲那边做的,为了平息他们在国际上的叫嚣,也会进行一些人道主义补偿。 如果能让他们内部起疑心并互相戒备,那更是再好不过。 但在国际事务的处理上,并不是谁能大声的胡搅蛮缠,谁就有道理。 即使是他们做的又如何? 诚实善良又不是政治层面上的必备品德。 真相根本不重要,谁能在这些事件的背后为自己国家争取到更多的利益,谁才是真正优秀的政客。 对于兰波的应对建议,高先生只是缓慢吸了口气,笑着对他说道。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阿蒂尔。” “您过奖。” 兰波的回应依然谦逊,更令对方满意。 “那我只问你最后一个问题,”高先生说,“你带回来的那个孩子,是日本研究成功的人造异能生命体吗?” 虽然不清楚任务期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兰波他们带了个七八岁的孩童回来,这点信息还是很容易收集的。 这个问题,兰波没有回避。 “是,我会和魏尔伦一起教育他,抚养他长大。” 高先生沉默片刻。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他说。 “毕竟是人造异能生命体,哪怕此刻不会失控,未来的稳定性依然不可能像异能者那样是百分之百。” “何况,那还是从日本带回来的……” “是的,正如您所言。” 兰波没有直接反驳自己的上司,而是顺着他的话语逻辑附和道。 “没有人能确保他们体内的特异点始终保持稳定,才需要安排一个【超越者】进行监管。在所有人的异能里,没有比【彩画集】更合适的异能了。” 高先生恍然:“噢,你那个能隔绝一切的亚空间吗,确实是很好的防御手段,就像防爆桶。” 兰波:“是。” 实际上,他的【彩画集】并不能抵抗特异点失控后的能量。 但这种事情没必要告诉高先生,只要让他们认为他是能唯一控制住特异点爆发的人,就已经足够。 高先生果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又叮嘱他“不要让日本那边发现那孩子的存在”后,便将电话挂断了。 他还急得和[钟塔侍从]那边联络,以强硬的态度回应日本这次的“无理取闹”。 日本根本不敢硬来,他们的国家并没有【超越者】。 很快,英法就会派遣联合调查团去现场,再仔细地搜查一两个月,给予日方政府巨大的精神压力。 如果被查出他们在和平条约签订后,依然在私底下研究人工特异点,那社会舆论就会完全倒向另一边了。 跟被全世界问责的事情比起来,第一研究所内那位【荒霸吐计划】的负责人究竟是不是还活着,反而变得不值一提。 至于那个实验体,他们更是已经当他失控,跟着这股庞大的能量一并燃烧殆尽了。 ——啪嗒。 中原中也蹲在壁炉前,格外认真地盯着那簇不断变幻形态的火焰,将他的脸都照得亮堂堂、红彤彤的。 它刚出现一点减弱的趋势,中原中也就立刻添一根柴进去,让它又旺旺地烧起来。 由于木柴的重量比较沉,他还是用双手拽住一头,使劲甩进去的。 第二根木柴也被丢进火里,发出啪嗒一声。 “不要一直盯着火看,中也。” 坐在窗边的魏尔伦手里卷着本书,用日语温声开口,“对眼睛不好。” “哦。” 中原中也乖乖应了声,颇有点依依不舍地站起身,小跑到桌前,重新坐到魏尔伦对面。 他们正在上法语课,这是中原中也目前最紧急的学习内容——毕竟要送他去上学,不会讲当地的语言怎么行。 除此之外,中原中也的任务只有一个。 ——随便玩。 兰波和魏尔伦不干涉他的任何想法,也不需要他完成魏尔伦曾经经历过的那些体能和技巧训练。 中原中也不会被强行要求成为DGSS的特工,以后想做什么,全由他自己决定。 身为DGSS的局长兼总统看好的下一代,兰波拥有相当广的权力范围,几乎不会遭到来自上面的干涉。 就算高层对他的行为略有龃龉,兰波也不会采取强硬的回击方式,而是灵活的说服对方听从自己的意见与想法。 这是曾经当特工时的必修科目,如今放到政治上也格外好用。 因此,兰波在政府内部的人缘很好,大家也都愿意听他的建议——前进党除外。 这也是相当正常的,如果前进党都表现出支持他的态度,那他们未来还想不想参与总统竞选了? 他们的票仓要是之后误以为兰波是他们支持的对象,把票都投给他了怎么办? 别以为他们不知道总统最近想要搬到台面上来讲的**,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幸好,目前司法部长是他们这边的人,不会让那位总统的想法实现得多么顺利。 但总的来说,当兰波有理有据的说服高先生将中原中也留在他身边后,其他人就算对这件事想要发表意见,也没有太多的办法。 坐在壁炉旁的兰波看向正在一个认真教、一个认真学的“兄弟俩”,温和笑了笑。 果然,还是要得到权力,才能彻底掌控自己想要的东西,包括命运。 壁炉里的火烧得很旺,是中原中也刚才特意跑过来加的柴。 因为魏尔伦哥哥认真叮嘱过他,不能让兰波哥哥冷到,他很怕冷。 于是,中原中也同样将这句话记在心里,不时就会瞄一眼壁炉里的火。 外面正纷纷扬扬落着雪花,但这个房间里很暖和,比那片青黑色的黑暗还要让他感觉温暖。 身上的衣服也很柔软,是暗红的连帽厚卫衣和炭黑的长裤,领口还带有一圈绒毛的软绵绵手感,两边再各垂下一个同样白绒绒的小球——他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个。 是他从那间诊疗室离开前,克莱芙姐姐说什么都要给他买的,看他不明所以的换上后,还在原地蹦跶了两下,超级兴奋地夸自己眼光果然很好。 站在原地的中原中也歪头,缓慢打出一个问号。 完全搞不懂她在高兴什么。 不过,这样的日子很好,他一点也不讨厌。 亦如此刻的中原中也,在法语上同样学得格外专注。 一切事物对他来说都是新奇的,他拥有无穷的探索动力。 包括在休息的时候,魏尔伦抽空给窗台上的那几盆花浇水,中原中也拿着另一个喷水壶,似模似样地朝窗台上那些绿叶上喷了好多下。 大量的水聚集在几片绿叶上,成股成股地往下淌。 “不是这样的。” 魏尔伦笑起来,手把手教他怎么护理这些漂亮的花。 对于尚且懵懂的中原中也,魏尔伦同样有非常高的耐心和仔细,就算有哪里做错或者回答的不对,也从来不会责备半句。 就像在对待另一个自己那般,给予了无限包容与关怀。 旁观之下,兰波都感觉有点惭愧了。 他当初教导魏尔伦时,可没有这么好的态度。 该指出错误的地方不会放水,惩罚的执行同样一丝不苟,不打半点折扣。 不过,奖励同样也执行得很到位。 兰波走神到这里时,忽然想起在去日本之前,他答应魏尔伦的生日愿望还没有实现。 当然,他本来也没想拖延的,只是这间旧公寓的面积不大,卧室也仅有两间。 由于接回了中原中也,兰波便将自己的卧室腾出来给他住,自己则睡去魏尔伦的房间里。 但到了晚上…… 发现不好做别的事情的兰波和魏尔伦,双双陷入沉默。 房间几乎不隔音,他们在这边制造出的动静,很难说不会被中原中也全部听进耳朵里,而后带着满腔的好奇心来询问他们。 就算把身体年龄算上,他也才七岁…! 兰波忍笑:“……或者,我们是时候换个房子了。” 魏尔伦气闷:“……嗯。” 这间公寓住两个人还好说,三个人确实……有点挤。 倘若换成福楼拜或者克莱芙那些同事来,魏尔伦是不介意他们睡在另一个房间里听墙角的。 但这是他刚苏醒没多久的弟弟…… 还是换房子再说吧。 说做就做,兰波抽空预约了一位专业的房屋中介,将买房的需求逐一告知对方。 要人口居住密度低一些的郊区,要临近资源优质的学校,要二层独栋的小庄园,最好还要附带有足够大的院子。 中介信心满满的拍着胸脯保证肯定给他们找到,但现在还没有消息。 这也正常,哪怕是全款二手房交易,平均周期也在2个月左右。 兰波倒没觉得有什么,但看魏尔伦这段时间的心情称得上是边快乐边郁闷,颇有些忍俊不禁。 “很难忍耐?” 熄了灯后,躺在床上的兰波笑着问魏尔伦,换来一声闷闷的“嗯”。 其实也没有很难忍耐,但既然兰波这么问他了,那反而变得很难忍耐了。 被兰波一句话就轻易点燃的欲丨望,开始支配他的身体。 “那我快一些结束,你忍着不要发出声音。” 兰波单手搂着魏尔伦的肩膀,亲昵吻了吻他;另一只手的指尖则贴着那具没有穿任何衣物的身体朝下探,直至用五指轻轻拢住那忍耐许久的所在。 在没有光源的黑暗里,它缓慢却灵巧地活动着,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的身体。 那枚戴在无名指上的环戒有些许硬度,在平时还不明显,此刻却被带着轻刮过极为敏感的肌肤,带来不可言说的感官刺激。 “……!” 魏尔伦猛烈喘了口气,本能地弓起身体。 过了片刻,他有点克制不住愈发明显的呼吸声声,便用脑袋去磨蹭兰波的颈窝。 散开的黑发与金发交织在一处,仿佛有明亮的、璀璨的金沙流淌在墨黑的夜幕上,漂亮极了。 这次,兰波确实既没有禁止,也没有压榨,而是顺其自然地让那些液体落进他掌心,又被其主人就着那只手,摸索着一点一点舔干净。 从头到尾,他的动作都十分娴熟,没有染脏半点床铺。 等收拾好后,兰波用揽着魏尔伦肩膀的那只手摸他的脑袋,又轻轻吻了下。 “好了,快睡吧。” 他笑着开口,声音落在静谧又温馨的黑暗里。 “晚安。” ………… 过了一段时间,中介终于找到一处各方面都符合兰波要求的小庄园,并邀请他们过去是否符合心意。 地点在瑞德芳斯西侧郊区,是维多利亚风格的双层独栋,附赠一个宽敞的私家庭院,还有主人特意打造的小型喷泉景观。 最近的邻居都在百米之外,再往前一些就有几所相当优质的中小学,骑自行车十分钟左右可以到达。 距离兰波与魏尔伦工作的地点也只需要半个小时的车程,可以说是各方面都非常符合他们的要求。 验完这栋房子没什么问题后,兰波与原屋主人谈妥价格,很痛快地签订合同,付了全款。 等房屋产权转让与公证的手续办完,这栋庄园就彻底属于他们的了。 原来放在公寓内的东西不多,兰波与魏尔伦找了个休息日简单收拾一番,联系搬家公司,就彻底住进了新家里。 刚到新家时,中原中也还想帮他们收拾东西,被兰波以“小孩不用来做大人的事情”为由,让他随便去哪里玩都可以。 为了锻炼中原中也的法语,这句话兰波是先用法语说完,又用日语重复一次。 平时,他也让中原中也尽量用法语开口,实在不会再改成日语。 魏尔伦反而很惯着中原中也,一直在坚持用他的那套散装式日语跟对方交流——他还是没搞明白那些麻烦的敬语,有时连语法都毫不讲究。 结果就导致在最近这段日子里,经常能看见魏尔伦用日语问、中原中也用法语回的搞笑场景。 一时之间,也分不清到底是魏尔伦想靠中原中也锻炼日语,还是中原中也想靠魏尔伦练法语。 “快去玩吧。” 魏尔伦也催促了便,中原中也才三步一回头,随后蹦蹦跶跶地跑庭院里去了。 第一次能在草地上打滚的他兴奋极了,哪怕初春的室外温度还很低,也挡不住他玩耍的热情。 魏尔伦从二楼的窗户往下看,能见到一个小小的橘色脑袋在庭院里欢快地跑来跑去,还尝试翻过那道不算很高的篱笆,但用手撑了两次都没有成功。 第三次的时候他放弃了,直接用重力控制自己走在篱笆上,像走平地般轻松跨了过去。 他看着看着,脸上便已然露出愉快的笑意。 与刚苏醒的时候不同,中也其实并不是乖巧内向的性格。 他足够活泼、开朗,对这世界怀抱着善意的热情与好奇,无论遇到什么都愿意努力去理解。 与此同时,他还表现出格外的懂事又体贴,见过中也的所有人都格外喜欢他。 尤其是见过中也的波德莱尔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甚至询问能不能使用都德进行一个小孩交换。 都德面无表情,“……当然不行,你在想什么呢。” “在想能不能让我睡个日上三竿的好觉,” 波德莱尔的语气和表情都格外诚恳。 “战争时期,你说要保持警戒不让我睡懒觉就算了;怎么现在我天天闲得没事干,你还要那么早叫我起床呢?你让我去酒吧嗨个通宵,然后一觉睡到下午起床吃饭不好吗?多快乐的生活啊!” 都德对这么长一段话的反应仅是沉默片刻,看向兰波,“他说他闲得没事干。” 波德莱尔:“…………这是重点吗!?” 中原中也插着手在旁边,对那一长串法语听得半懂不懂,但始终笑得格外开心。 后面,他还和都德跑去庭院里玩球。 难得能见到同龄人,又都是从灾难里救回来的身份,两个人的关系堪称一日千里,迅速变成了好朋友。 听说中原中也很快要去附近的学校上学,都德还对波德莱尔表示他也想去。 波德莱尔立刻就答应了——为了方便都德上下学,他还打算也搬到附近来住。 虽然口头总是哀怨都德管他太多,但在行动上,波德莱尔付出的宠爱一点也不少。 算算时间,等到今年九月,中也就要和都德去上学了,也不知道能不能习惯。 毕竟他从来没上过学,都只在家里接受兰波的指导…… “哥哥!魏尔伦哥哥!” 中原中也那超级开心的声音拉回魏尔伦的思绪。 “怎么了?” 他回过头,发现中原中也双手都沾满泥土,并拢的掌心里还托着一大块——但在那块泥巴上,有一小丛叶片纤细的、一不留神会被当成野草踏过的植株。 “你看你看,这是不是你教过我的,蝴蝶兰的幼苗?” 捧着泥巴的中原中也蓝瞳亮晶晶的,抬头看向魏尔伦。 他很认真的在听魏尔伦对家里那些花如数家珍般的介绍,而且努力记了下来。 眼下,中原中也的法语还不熟练,将他想说的话表述得有点颠三倒四的,但并不妨碍魏尔伦理解他的意思。 魏尔伦半蹲下来,看着那株被中原中也小心翼翼托在掌心的幼苗。 “没错,是蝴蝶兰。”他笑起来,“你辨认得很准确。” “——喏,送给你。” 中原中也将手往前伸了伸,露出有点得意又骄傲的小表情,“这可多亏我眼尖,远远就看见了。” 这才是他硬要翻过那道篱笆的原因吗。 魏尔伦唇边的笑意扩大,声音也更加温和。 “谢谢,我收下了。不过,这是属于你的蝴蝶兰,你要负责把它养活才行。有信心做到吗?” “没问题。” 中原中也轻哼出声,仿佛在说[竟然小瞧我]。 魏尔伦笑着从那堆行李里翻出一个空花盆,教中原中也如何小心地将这坨被他徒手挖出来的泥巴连带蝴蝶兰幼苗种好。 等天气转暖,他们就可以将其中一些花从花盆移栽到庭院里,让它们成为这片草地的漂亮点缀。 魏尔伦很喜欢新家,这与他理想中的生活已经越来越接近。 而且,空间变大了之后,他们也终于不用担心会传出声音被中也听见。 魏尔伦的生日愿望总算实现了——虽然代价是他必须穿着长袖长裤,好能彻底隐藏身上的痕迹,不会被好奇心旺盛的中也询问那是怎么来的。 但在另一方面,兰波的工作遇上了麻烦。 魏尔伦坐在办公桌前忙碌,一抬头,发现兰波已经对着手里的那份报告思考许久。 “怎么了,兰波?” 兰波轻声吐出口气,看向魏尔伦。 “…是贩丨毒团伙,已经形成了一定的规模。” 他轻声道,“因为战争的结束,如今各个行业都很繁荣,连带让这帮贩丨毒的家伙也变得活跃起来了。他们又仗着非巴黎中心的警力不足,只在贫民区和城市周边活动。” 魏尔伦想了想,“这个应该是国家警察和宪兵负责的工作?” 他们是管国内外情报相关的,除非这个团伙有密谋反动的嫌疑,否则似乎轮不到他们出手。 就算真的是反政府丨分子,但造成的危害规模不大,又与异能犯罪无关的话,更是只需要交给隔壁的非异能者情报机构——DGSE负责就好了吧。 “通常来说,确实如此。但有情报显示,这个团伙的背后有人撑腰。” 兰波说,“警察内部有高层对这些人的犯罪视而不见,甚至会在组织打击行动时,暗地里提前报信。” 魏尔伦有点愕然,没想到国家政府内竟然还有这种卑劣肮脏的蛀虫。 “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面对这个问题,兰波仅回了一个单词——“钱”。 贩丨毒对民众造成的影响是灾难性的,但贩丨毒赚来的暴利却能让任何没有基本道德与底线的不法分子馋得流口水。 如果只是小规模,剿灭起来也容易。 麻烦的就是形成了一定规模与组织的团体,他们甚至能用那些赚来的钱武装自己,使得缉捕难度翻倍提升,许多警察都会为了这些毫不值得的人渣牺牲生命。 最麻烦的就是与政府内部勾结的贩丨毒团伙……有人包庇的他们更是胆大包天,还会拿高价钱去贿赂政客修改相关法案、威胁医生发表无害论调、邀请媒体将毒丨品娱乐化…… 总之,他们就像这片大地上的癌细胞,一旦没有全部清除干净,就会不停地再度复发,直至逐渐吞噬整个国家。 兰波对这群猖狂又狡诈的人渣厌恶至极。 听完兰波详细的介绍,魏尔伦的表情也变得严肃。 “需要我们安排人去排查首犯?” “很困难,对方的活动非常小心,我们已经派人去搜查过了,找不到明确指向性的证据。” 兰波的眉头紧锁,“我甚至怀疑那人不是被毒丨贩买通的政客,而是毒丨枭本身。” 当某人身居高位,他甚至不需要动用手里的权力、只稍微暗示两句,底下的人便会主动见机行事,打开一条宽敞便捷的通道。 接着,他坐等底下那帮小弟替他大肆敛财就好。 而且,那人的行动小心而隐蔽,根本没有弄脏自己的手,就算抓到他,也没有任何能够定罪的证据。 如果说之前那个贝特朗是至少做出了具体犯罪行为,那么这次的毒丨枭,很可能直到整个犯罪团伙全部剿灭,都始终从容淡定,不会现身。 在他心里,那些犯罪团伙也不过是替他收钱的耗材罢了,没了就再换一批。 这才是真正麻烦的地方——即使能够抓到,以现有的法律制度,也没办法定他的罪。 “而且,底下的人会不会把他供出来都不好说。” 兰波放在桌上的双手交叠着抵在唇下,显然相当苦恼,又有点无可奈何。 全依规矩与法律来行事也有不好的地方——例如总有恶人能钻空子,逃避制裁。 魏尔伦看着兰波格外烦恼的模样,几乎没什么犹豫就开口。 “假使法律做不到制裁,那就用私刑来审判吧。” 兰波讶然抬头,撞进那双坚定而平静的浅色鸢眸深处。 “我去杀了他。” 魏尔伦淡淡道。 ………… 马格特地区,一栋被轰塌小半边的旧楼区。 “今天收成不错,果然还是要靠时间来体现药的价值嘛!” 藏在地下室里的男人坐在最深处的主位,面前的桌上和地上都散着摞成山的纸丨钞,有新有旧、有零有整,全是靠贩丨毒赚来的巨大收益。 “是啊是啊,还是这里好,贫民区那边都挖不出多少钱了,只能让他们卖点东西……” 有好几个人正手速飞快地点钞,边笑容满面地恭维他们的头目。 他们需要尽快将这些收上来的钱算清数额,一部分用作奖励与接下来的投资,一部分装在箱子里让车运走。 这种生意来钱太快,他们兴奋得双手都轻微发抖,整个人都处于极度的亢奋情绪里。 因此,没人听见外面响起的轻微动静,类似什么东西倒在地上的声音—— 噗通。 直到最明显的这声动静隔着门传来,那个用枪口给自己后背挠痒痒的男人才不耐烦挥了挥手。 “别站着岗就给我嗑丨药了,去个人,把他扇醒,再打断一只手。” “不必这么麻烦。” 优雅如大提琴般的声音轻而柔和,在缓慢打开的那扇门外,正站在一位身穿纯黑西装裤、马甲与衬衫,肩头却披着件白色西装外套的金发青年。 今夜的月色皎洁,足以勾勒出那颀长高挑的身材,举手投足都显出别具一格的独特魅力。 然而,他戴着一顶黑色矮礼帽,令短檐下的那双眼眸藏进阴影深处,自这边冷冰冰地望过来。 “……你是什么人?” 那个男人没有急着开枪,而是谨慎的问道。 哪怕只看一眼,就能分辨出对方那身纯手工定制的西装面料昂贵、价值不菲,绝对是个大人物。 “来杀你的。” 对方彬彬有礼地回答道,并从怀里拿出一根白桦树枝雕刻成的十字架。 比起那身昂贵精致的衣服,他手中的那个十字架非常粗糙,没有任何艺术性可言。 外面的人已经都杀光了,只剩下坐在这间房里的几位。 “不过,也不会很快让你死去,我还需要从你这里拷问出一点信息才行。” 停顿片刻,他又补充道。 这句话却激怒了男人,甚至根本不信对方说的鬼话。 竟然穿着这身衣服,独自一人来找他们茬,还说将门外那些全副武装的守卫全都杀光了? 开什么玩笑!他连一声枪响都没有听见! 男人气得抬手就要给对方一颗枪子尝尝,却惊愕地发现——自己抬起的,只有上半部分的胳膊。 血液并没有自那道光滑的创口喷溅出来,而是像没有拧紧的水龙头,由慢至快地往下滴答液体。 “喂,你们!” 他惊恐扭头要喊旁边几个人一起上,却发现他们已经悄无声息的倒在原地,大量暗色的血沿着身体各处的断面迅速蔓延在地上,逐渐浸透那些纸丨钞。 “不是说了吗?只有你能多活一会。” 对方仍然站在原地,微笑着对他说道。 但那份笑意里,仅有全然的嘲弄与冰冷的厌恶。 “好了,快说出是谁命令你做这件事情的,”他慢慢开口道。 “我还急着去找他呢。”【你现在阅读的是 】 70-80 第71章 拷问出这支贩丨毒团伙的上游接头方式与联络人后, 魏尔伦便彻底送了他一程。 那支用白桦树枝雕刻出的十字架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被抛落在那具表情定格在惊恐与求饶的尸体上,乃神对罪人的冷酷审判。 接着, 魏尔伦便离开此地,前往下一个目标地点。 为了制裁这帮罪人,也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他不会留任何活口。 他本没有基础的善恶观,一切都来自兰波的教导。 是兰波彻底影响并塑造了他对这个世界的价值观,让魏尔伦也拥有了辨别公序良俗的基本能力。 但他依然对很多事物的看法相当淡漠,并不认为自己需要在意那些有形或无形的东西。 例如规矩, 例如法律……例如人命。 魏尔伦的动作很快,在问到第三个人时,他就得到了那个毒丨枭的线索。 “国务部长兼司法部长啊……好大的头衔。” 他露出轻飘飘的笑意, 跃至空中的身形同样如一片洁白的鸿羽,在明亮的月色下缓慢、缓慢地飘落在这栋别墅的露台中央。 没有惊动任何人。 准确地再描述一次,没有惊扰任何死者。 摄像头、警报器、通讯与供电线路, 乃至看守的警卫,全部在他那轻描淡写地举手挥落间, 尽数切断。 整栋别墅都落入漆黑的死寂深处,蒙上一层晦色的暗影。 魏尔伦从怀里取出最后一枚白桦树十字架。 恶人太多,十字架差点不够用了。 幸好这是他第一次尝试雕刻,多做了几个练手。 “打扰, 我是来杀你的。” 面对着恐慌到浑身颤抖,近乎在床角缩成一团的这位国务部长,魏尔伦依然表现得格外彬彬有礼。 “你……你是跟在那个兰波身后的,对不对?” 国务部长忽然想起了魏尔伦的身份,赶忙大叫道。 “我没有针对过兰波, 真的,都是他们在干那些事情,我只是附和几句!放过我吧,好吗?你们想要什么都行!” “想要你的命。” 对于这番言辞恳切的求饶,魏尔伦连眉头也不会动一下。 甚至,他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用对待中也的耐心去听完对方长篇大论的内容,完全是在浪费他的时间。 卧室的墙壁瞬间溅上大片血液,停了片刻,又缓慢朝下流淌。 没过一会,那张豪华大床也被暗红色浸透了,散发着浓烈的腥甜锈味。 在那具栽倒在床的尸体身旁,魏尔伦扔下最后一个亲自雕刻的十字架,作为他工作完成的证明。 他不打算让自己成为普通的杀手,那样除了被定性为【连环杀手】并遭到追缉外,对兰波什么帮助也没有。 他想要见到兰波坐上那个位置。 敢妨碍的所有人,他会全部暗杀掉。 ………… 等天边泛起一缕缕的白,魏尔伦终于回到家里时,兰波已经睡下了。 但他躺得不算安稳,眉心微蹙,被沿拉高到盖住了小半张脸,将脑袋埋进枕头里;已长至腰际的柔软黑发散了大半在被面,有几绺则悄悄滑落床沿。 即使魏尔伦没有回来,兰波也习惯性睡在床铺的其中半边,留了充足的位置给他。 简单冲洗后,魏尔伦并没有披上浴袍,而仅是擦干净身体。 当他如猫般轻盈而无声地踩着地板来到床边,挨着兰波躺好时,那双没能被焐热的苍白手指便已伸过来,亲昵地环住他。 “终于回来了。” 在透过窗户照进来的月色里,兰波发出轻声的叹息。 没有热源在身边,他断断续续得醒,基本没怎么彻底睡着过。 “嗯,我回来了。” 魏尔伦让自己的身体尽量舒展,又彻底放松力气,没有任何抵抗。 “还顺利吗?” 兰波笑着问魏尔伦,听见对方带着点邀功般的得意语气回答道。 “嗯,我最后问到的人是国务部长。” “……竟然是国务部长,”兰波哑然,“接下来一段时间内的新闻头版,都会是这件大事了。” 这可是比普通各个领域的部长还要高一级,能直接向总统汇报、参与核心决策的国务部长。 第二天被人发现毫无尊严的死在家里,整个法国都产生地震般的巨大轰动。 与这种连内政部长都不得不站出来说我们一定会抓到凶手的大案里,那些死在贫民窟和城市边缘的毒丨贩简直引不起媒体的半点注意力。 在意的只有警察。 那枚雕刻粗糙的十字架被放置在各个凶案现场,简直就像在肆意嘲笑政府与警察的无能。 但从上至下的一整条贩丨毒网络被彻底摧毁,又让这件事的性质变得不同寻常。 警方不得不推测这位杀手的作案动机并非法律激丨情杀人或被人收买,更像是以私刑代替法律的一场“正义审判”。 这可太傻了,冒着这样的风险去杀国务部长。 有猜出内情的警察在嘴里嘀咕。 但另一方面,他们心底也隐隐佩服敢这样出头的人。 如果按照正常的流程一步一步搜查,先不提是否能找到这位国务部长犯罪的证据。 就算真的有证人愿意指人他,再带着警察找到几份确凿的证据,他花钱雇佣的大律师也依然能替他摆平这一切。 而他本人很可能甚至从头到尾都不用露面,连要不要通过媒体回应都得看他的心情。 这个杀手却轻易解决了这一切繁琐的流程与未必能落到实处的法律,用一种带着优雅的、具有仪式感的杀戮,彻底终结了它。 除去警察的面子、政府公信力与前进党势力会大受损伤外,其余的事情反而迎来了一个好结果。 尤其是这个国务部长兼任司法部长,此前一直反复总统想要推动的宪法修订起草。 现在,他可以换个听话的人上来了。 那些听到风声的犯罪团伙也纷纷缩起脑袋做人,近期内都不敢再猖狂行事。 兰波的工作负担也同样减轻大半,不必再烦恼该如何剿灭那支贩丨毒团伙、逮捕头目的问题了。 另外,兰波给高先生应对日本的建议也起了效果。 面对英法联合组成调查团施压,日本不敢再采取强硬态度,只能忍气吞声地派人配合调查,还要担心他们真的查出点什么东西。 在各方的心照不宣下,人工岛爆炸一事就这么不了了之,调查团也只是来日本走了个形式,威慑作用大于实际意义。 大家都默契地将它翻篇过去,不再提起。 除了寥寥几人外,再没有谁知道日本研究成功的人造异能生命体没有死,正快乐地生活在法国巴黎的一栋小庄园里。 “中也呢?” 晴朗的休息日下午,兰波去后院修剪草坪,回来就发现只有魏尔伦坐在庭院里,手边堆着一摞劈好的白桦树枝。 “他和都德去找朋友玩了,晚饭前才会回来。” 魏尔伦抬眼看向他,那双浅色的鸢眸在阳光下澄澈又剔透,漂亮得像冬季的落雪湖面。 “哪位朋友?” 兰波坐在他身旁的另一把椅子上,笑着问道。 “很多朋友。虽然他法语说得还不怎么利索,但人非常受同学欢迎,我已经听见他报给我听至少十个人名了。” 简直成了校园里的风云人物,每天书包里都装着一堆零食回家,还没吃饭就能打饱嗝。 “……嗯?”兰波想了想,“他应该没有写类似《我的局长哥哥》这样的日记或作文吧?” 魏尔伦顿时忍不住笑。 “应该没有,等他回来问问。” “当然,我相信以中也的性格,肯定能交到很多朋友。” 兰波同样笑起来,难得语气诙谐的说道。 “我刚才只是开个小玩笑。” 今天下午的天气很好,他们都愿意待在院落里晒太阳。 兰波靠在躺椅上眯了会,发现魏尔伦一直在削白桦树枝,身前全是落满地面的木屑,手边还有一堆成品和原材。 他的手指很灵巧,捏着刀片的手法也很专业,在抽空磨炼自己的手艺。 奈何他雕刻的天赋远没有养花的十分之一强,手边摆着的几个十字架全都长得歪七扭八,风格分外粗犷。 不能说完全没有进步,但可以说进步几乎没有。 如果要兰波以完美主义的视角去看待这堆白桦十字架,那它们的归宿可能只会是垃圾桶。 但这是魏尔伦雕刻出来的十字架,兰波会无条件的溺爱。 “我感觉已经很好看了,”他伸手捡起地上那个十字架,“工作结束了,怎么还在雕这些?” “…………” 魏尔伦手上的动作停顿片刻,幽幽看向兰波,“中也吐槽雕刻的手艺太烂。” “他竟然会当着你的面这样说?” 兰波半是讶异半是忍不住笑,更是令魏尔伦的表情变得格外郁闷。 “没有,他在新闻节目里看见的。” 这是肯定的,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新闻不狠狠播放一番怎么可能。 结果就导致他雕刻的白桦树十字架也跟着上电视了,被中也看见,然后嘀咕杀手把这个十字架刻得好丑。 被中也吐槽手艺太差,听见这句话的魏尔伦看向自家弟弟,眼睛都睁大了。 可惜中原中也压根不知道这根丑丑的十字架是出自哥哥的杰作,听见都德按门铃来喊他出去玩,便将挎包往身上一甩,跟魏尔伦打了声招呼,就啪嗒啪嗒地欢快跑走了。 “…………” 徒留下被扎了心的魏尔伦,分外沉默。 听完前因后果,兰波用拳头抵着嘴唇,忍了忍,没能忍住。 “……哈哈……抱歉,但是……哈哈,我觉得挺好看的。” 魏尔伦:“………” 兰波说的这句好看完全不可信……! 看见已经闷出一肚子气的魏尔伦,兰波终于笑够了,倾身过去吻他。 “因为我在意的并不是十字架,保罗,” 说这句话时,他唇角的笑意还没有散尽,眼底泛起的情绪也是愉快而生动的,早已不见最初的冷清与荒芜。 “我很感激你愿意这么做。” 为此,不惜弄脏自己的手。 魏尔伦欣然接受了这个吻,表情也变得分外柔软。 “总之,我现在刻的十字架也不全是因为中也的评价,” 他低声说道,“这会是我的另一份工作,兰波。” 用各种手段侵蚀这个国家的蛀虫,不可能仅有一个国务部长。 他的“审判”行动,也绝不可能只出现这一次。 魏尔伦清楚兰波想要将这个国家塑造成什么样,并愿意为此出一份力。 能将他体内原本用来摧毁这个国家的人工特异点变成建设这个国家,岂不是更加令人感到期待? 没等兰波回应,魏尔伦又继续说道。 “何况,还有之前在日本得到的那个犯罪预告——九年后的横滨,那人会挑起世界大战。” “这种事情就算告诉别人也不会相信,反而会说你蓄意通过制造不存在的恐慌来达成个人的政治目的。” “因此,我到时想要提前一年去横滨查探情况,以及幕后黑手的动向。” 以官方的身份走外交途径是肯定不可能的,他想要一个更加隐蔽,且在非法地带内具备极强威慑力的伪装身份。 【国际杀手】就是一个很不错的职业考虑。 如果最后真的需要他战斗,最后的定论也可以变成发生在黑丨社会内部的利益纷争,而不会变成国家层面的冲突问题。 这是相当合理的提议与计划,兰波沉吟许久,最终还是点头同意。 毕竟法国不是日本的盟友,他们没办法征得对方政府同意,安排大量的军队或【异能者】去横滨支援,只能提前做好奔赴战斗的准备。 在异能与体术的较量上,比魏尔伦更厉害没有几个人,他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我也会尽快想办法赶过去的。” 兰波认真道,“另外,我也会通过其他的渠道去监测相关信息。” 能挑起战争的手段无外乎那么几种,总归会有事前准备的迹象。 他现在手底下的人不少,完全有余力抽调几位去专门负责这件事,只要找个其他正当的由头就行。 “好。” 魏尔伦又亲昵蹭了下兰波的脸,才继续低头忙手上的雕刻。 至少不能再让中也笑话他刻十字架的水平……! 庭院恢复了温暖的安静。 有兰波陪在他身边,魏尔伦只觉得格外安心,好似连时间的流淌也变得缓慢。 自指尖飘落的木屑被微风卷走,又裹挟着青草与茉莉的淡淡香气,将柏树的枝叶吹得沙沙作响。 今天确实是个好天气。 魏尔伦想。 比任何事物都要更要值得追求的,他那普通的理想,已在此时此刻实现了。 赶在中也回来前,魏尔伦将那些雕刻出的十字架和原材料都藏起来,去厨房里和兰波一起准备晚餐。 “我回来了——” 和朋友踢了一下午足球,玩得超级高兴的中原中也站在客厅声音响亮,朝两位哥哥宣布自己完美遵守承诺,准时到家。 兰波正在专心煎牛排,魏尔伦手里拿着还没洗完的胡萝卜,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身体。 “好的,已经成功看见中也了——” 他笑着扬声回道,“你先去洗澡,等会下楼吃饭。” 中原中也应了声,又高高兴兴地上楼了,留下一连串噔噔噔的脚步声。 在饭桌上,他还要连比带划地告诉兰波和魏尔伦,自己今天踢球有多么厉害,还挡下了好几个敌方队伍的关键球之类。 虽然兰波没打算训练他,但中原中也在体能和战斗上似乎很有天赋,反应速度也相当不错。 有时,魏尔伦会出门绕着家附近跑步,他也会跟着跑几圈,然后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变成魏尔伦背着他继续跑完预定的圈数。 即使不用重力改变中也的身体质量,跑完全程的魏尔伦依然很轻松。 甚至还能将他轻放在沙发上后,再问一句休息得怎么样,他去接杯水过来,下次不能坚持要提早告诉他。 中原中也:“…………” 可恶! 于是,这反而激发了他的好胜心,非要每次都跟着魏尔伦出去跑步不可,而且一定要跑完全程! 有一天,这幕被都德看见了。 第二天,波德莱尔垮着那张帅脸跟在魏尔伦身边。 “为什么我非要跟你们一起跑步不可……” “……我也没有要求你必须跟我一起跑。”魏尔伦淡然回道。 “…………呼呼呼。”这是已经没余力说话,在埋头吭哧吭哧跑步的中原中也。 两个大人都身高腿长的,跨一步等于中原中也跨两步,得很努力才能追上。 这还是魏尔伦和波德莱尔已经在配合他的步伐,慢下跑步速度的结果。 “真是的,我看上去是会中年发福的人吗?我明明还是个拥有六块腹肌的颓丧系大帅哥好不好,像话吗?在这里跟你们一起跑步?完全不符合我的气质!” 波德莱尔边优哉游哉跑着步,边幽怨的向魏尔伦诉苦。 魏尔伦:“………” 和他有什么关系,去向都德抗议啊。 “对了,你们确定好什么时候举办婚礼了吗?” 过了一会,已经给自己调整好心情的波德莱尔又想起件事。 “夏天,大概七月或八月吧。” 魏尔伦没有隐瞒,“兰波说在教堂里举行可能有些困难,我们只打算邀请些熟人,在家门口的院子里举办就好。” 毕竟主流宗教仍旧反对同性婚姻,根本不可能允许他们踏入教堂大门,更别提还要牧师或神父主持婚礼仪式。 到时,他们应该会遵循这个国家的传统,上午去市政府登记,下午举办婚礼。 “哦,这样也不错呢,反正雨果可以客串神父嘛,他那精英又古板的气场,换身装扮后可是很能唬人的。” 波德莱尔不以为意,且随口就替自己的好友安排上了婚礼站位。 “那之后呢,你打算去哪个部门待着?” 魏尔伦困惑看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考虑去哪个部门待着?” 当然还是按现状这样保持不动,和兰波一起上下班。 “嗯?但是你们如果已经缔结婚姻关系,”波德莱尔回以更加疑惑的目光,“就不能在同一部门办公,更别提是上下级——这点你不知道吗?” 正在跑动的脚步骤然停住,正在闷头追前面人的中也啪叽一下撞在魏尔伦后背,反弹出去好几步才站稳。 魏尔伦:“…………” 根本不知道这个规定的魏尔伦:“!!!!” 一看他这模样,波德莱尔什么都明白了,沉痛地拍拍他肩膀。 “我还以为你知道呢,”他说,“那你现在是决定结婚但是和兰波分开部门工作,还是先只举办婚礼仪式,但可以和他一起工作?” “不过嘛,说实话,你们要是举办了婚礼仪式,大家肯定就默认你们已经结婚了。” 魏尔伦沉默许久,整个人都陷入遭到晴空霹雳般的巨大噩耗里。 “…………有什么办法,能让我既结婚,又可以和兰波一起工作吗?” 波德莱尔摸了摸下巴,认真思索。 “还真有。”——迎上魏尔伦期盼的眼神,他缓慢开口,沉稳吐出一句话。 “只要兰波当总统,你就会成为他的第一伴侣。别说一起工作,即使他出国访问都得随身带着你。” “………!” ——这次的晨跑结束得格外早。 回来后的魏尔伦郑重找到兰波,浑身上下都是充足的干劲与斗志。 “你一定要当上总统,一定要。”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目光更是坚毅无比。 “我会不惜一切帮你的!” 这架势,比之前决定去杀国务部长还要来得信念决绝。 兰波哑然,“……怎么突然这么说?” 在听魏尔伦说完和波德莱尔的聊天后,他才恍然,发觉自己也忘了这件事。 毕竟以前没结过婚,怎么会知道政府部门里还有这种规则。 “我也不知道这点……” 兰波轻声叹息,闭眼再睁开的金眸同样恢复冷冽,坚定无比。 “这下,尽早当总统可不是政治任务,还关乎我的人生大事了。” ………… 国务部长被杀一案,警察终究没有找到凶手。 但这并非是因为凶手躲藏得多么高超——相反,他后续又犯下数起大案,罪行包括暗杀操纵经济的金融寡头、妄图再度引发战争的右翼政客、花费巨额资金想要游说政客宣扬有利他们政策的能源巨头…… 这位凶手的暗杀目标在身高体重生活经历等方面没有统一特征,但有一样共同点十分明确。 他杀死的,无一例外都是暗杀难度极高的大人物,且总会在现场放下一根白桦树枝雕刻成的十字架。 不仅是法国,后来,他连其他国家的重要人物也照杀不误,根本不遵循任何犯罪心理学的逻辑。 期间甚至还出现在英国一次,险些成功暗杀大名鼎鼎的英国女王。 但即便如此,至今也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现场没有活口,附近没有证人,数年下来,警察仍然不清楚这位凶手的身体特征,只能初步判断是【异能者】。 ——但这根本就是一句废话,哪个普通人能悄无声息就把人切碎成几十上百段? 最初,这些【十字连环凶杀案】出现在法国时,其他国家还在背地笑话他们办事不力,简直是个政府级别的丑闻。 现在好了,哪怕法国始终抓获不到凶手也不要紧了,因为其他国家也抓不着。 没人还能笑得出来。 那些和之前暗杀目标一个级别身份的大人物,如今都开始担惊受怕,雇佣的保镖数量翻倍也仍旧感觉不到丝毫安心。 说不定哪天晚上睡过去,就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所有人都在暗自祈祷,给警察的经费预算大幅度增加,也仍旧无济于事。 有人也想要尝试联络那个杀手,花大价钱保下自己的命;但对方根本没有经纪人,也不存在任何联络方式,就好像他的暗杀只是一种向全世界的炫技。 甚至,他过得比他们任何人都要逍遥,无数警力前赴后继地扑进这个案子里,却连他的一根毛都没见到过。 数年过去,在国际顶层的社交圈之间,逐渐流传开一个令人浑身战栗的名号——[暗杀王]。 那根本就是另一个次元的怪物,是比噩梦还要恐怖的梦魇深渊。 只要被[暗杀王]盯上,没有人能逃脱他的追杀。 尤其地位越高的大人物越是担惊受怕,已经到达半夜有一点异动都会惊恐万分的程度——哪怕从窗外跑过去的仅是一只臭鼬。 但与一开始还会进行新闻播报不同,如今的他们还必须要向民众隐瞒这件事,尽力保持社会秩序的平稳运行。 这简直就是莫大的耻辱,那家伙肯定在暗地里嘲笑他们…! “——魏尔伦先生,感谢你的配合。” 一间四四方方、除桌椅外再没有任何家具与装饰的房间内,有一位身穿制丨服的人员站起身,朝他敬礼。 “哪里,是我需要感谢你们的不辞辛劳。” 坐在他对面的金发青年穿着一丝不苟的工作用黑西装,同样站起身,却没有敬礼,而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接下来要问谁,克莱芙吗?我记得福楼拜已经来过了吧,没什么问题。” 他和颜悦色的问道,并看着对方的神色恍惚一瞬间,答案便已换了个方向。 “是福楼……是的,是克莱芙小姐。” 对方铿锵有力的回道,“还请麻烦您帮忙通知一下了,万分感谢。” “没问题。” 金发青年笑了笑,转身便出去了。 兰波正等在门外,见他的身影出现,便主动靠了过来。 “还顺利吗?” 边与人并肩朝外走去,他边轻声开口,“福楼拜。” “当然,我可是内行的。” 金发青年——实际上是福楼拜得意一笑,冲他比出个【没问题】的骄傲手势。 【十字连环凶杀案】给上层带来的心理阴影太大,导致他们比任何案件都要重视,让DGSS与警方联合侦查,务必找出凶手的身份并缉拿归案。 既然要查,自然得根据【异能者】这唯一的线索,先按DGSS管理的异能人员名单逐一排查嫌疑。 此刻的魏尔伦不在法国,兰波便让擅长伪装的福楼拜过来顶替一下。 福楼拜的战斗能力不强,但他的异能实在太好用了,尤其是在应对审讯方面。 “魏尔伦是在忙你之前和我见过的那件事情吗,” 福楼拜也压低声音,“八年前,在潜水艇的时候,你和我说过的。” “嗯,”兰波轻应了一声,“他很努力。” “……呼,果然。” 福楼拜好奇道,“那他现在呢,莫非是在……” “是的,”兰波说。 “在日本横滨。” ——此时此刻,伴随响彻码头的悠长鸣笛,一艘邮轮缓慢靠岸。 在凛冽吹拂的潮湿海风中,抬手压住礼帽的魏尔伦走下甲板。 跟在他身旁的,是已长成少年模样的中原中也。 第72章 魏尔伦和中原中也是通过偷渡组织抵达的日本。 毕竟, 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大概率不会合法,不能被查到身份。 而常年奔波于各国的暗杀经验,令魏尔伦早已熟知各种非法偷渡组织的联络方式, 随便拎两个在东南亚活动的蛇头出来,就可以轻松帮他和中原中也来到日本了。 只不过…… “你可以不用过来的,中也。” 在前往落脚点的路上,魏尔伦温和对中原中也道,“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危险。” “哈?有什么关系,我都跟着你们训练这么久了。” 中原中也对于魏尔伦提醒的危险不以为意。 “何况,要是不危险我反而不跟过来了, 肯定留在巴黎念高中。” 八年过去,已长到15岁的中原中也开始学着魏尔伦留长头发,但目前只后颈那点橘发能勉强被一只手拢住, 都还不到能扎起一个小揪揪的程度。 那双又圆又大的钴蓝眼瞳也随年龄增加而被压出几分凌厉,绷起脸时显得锐意十足。 甚至,他也从【每天跟着魏尔伦跑步】变成【每天跟着魏尔伦训练】, 变得极擅长使用体术或异能进行战斗,学校里根本没有能打得过他的。 而中原中也还会毫不犹豫出手帮助被霸凌的同学, 将那帮不像话的家伙揍得服服帖帖,跪地上喊他老大。 想通过家世去施压更是无稽之谈,中原中也的背后站着位现任国防部长的哥哥——阿蒂尔·兰波。 为了顺利推行法案,高先生早已升任国务部长兼司法部长, 与社会党出身的总统及总理进行配合,成功在八年内修改宪法,将总统候选人的任职年龄要求降低到18周岁。 而再过1年,现任法国总统便将期满,将这根立于政治顶端的无上权杖交给下一位总统。 这也导致兰波必须留在法国参加下一届的总统竞选, 眼下正在各大区进行巡回演讲造势,实在没空和他们一起来日本。 福楼拜都不得不伪装成魏尔伦的模样,陪他去各个地方演讲,以免惹人怀疑。 前段时间,当兰波宣布自己将以社会党派人士身份进行总统竞选时,民众近乎是以沸腾的尖叫与欢呼来回应并期待他能成功胜选。 连社会党这边的媒体也在不遗余力地历数并夸赞他过往完成的政绩,以及利好民生的计划执政纲领。 有[暗杀王]魏尔伦在,兰波可以不必担心资本及利益集团的反对与使绊子,而是全心全意制订并推行计划。 当然,这对那帮饱受[暗杀王]心理阴影的某些上流人士而言,只能说是雪上加霜。 不过,谁在乎呢。 反正中原中也是全心全意支持他的兰波哥哥。 而听见中原中也明显表露出对他的担心,魏尔伦也露出十分柔软的笑意。 他原本不想带中也过来,但奈何中也的异能与他同样是极为强大的重力异能,足以轻易对付绝大多数敌人。 距离【犯罪预告】的时限还差一年,魏尔伦想在横滨本地寻找可靠的帮手,越多越好。 中也愿意跟着过来,他是既高兴又忧虑的。 “我会尽最大努力保证你的安全。” 魏尔伦认真向中原中也保证,换来后者一个超级灿烂的笑脸。 “对了,我要去的高中学校同意了我一年不去上课吗?”中原中也又想起这件事。 毕竟他不是被魏尔伦告知这件事并请求帮忙的,而是在无意间偷到他们谈话后,主动要求跟过来。 由于走得匆忙,中原中也都没来得及找学校办理请假手续,而是直接跟魏尔伦踏上了前往意大利的飞机,并通过当地的黑丨手丨党组织,成功搭乘偷渡邮轮。 “兰波说已经没问题了,高中校方同意你一年不来上课,且暂时不需要办理留学手续。” 在邮轮上时,魏尔伦就已经收到了兰波发来的讯息。 “等你回去后,他们会为你单独准备一次测试——及格则顺利升学,不及格再考虑要不要留级一年。” “哇哦。” 中原中也赞叹道,“他们真大方,我还以为肯定会留级的。” 毕竟出勤率和小组作业都是需要纳入总成绩评分里的,如果他既不办理手续,也一直不去上课、甚至最后期末考试都不露面,那就面临约谈、停课,乃至劝退的结果。 “那可是兰波出面。” 魏尔伦微笑道,“即使我们不特意拿出身份强调,你也真的有一位【我的国防部长兼明星总统候选人哥哥】。” 中原中也发出一点闷笑。 “所以呢,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去打架吗?” 他的表情看起来神气又高兴,性格张扬得像一轮明亮的小太阳——甚至对战斗这件事显得跃跃欲试。 为了防止泄露身份,从离开法国开始,中原中也与魏尔伦就一直是用日语交流。 七八年的时间没有说日语,导致刚从法语切换回母语的中原中也感到格外生疏,有时死活想不出日语单词该怎么讲,只能用法语代替。 好在经过魏尔伦这些天的陪练,他的日语终于流利许多,不至于再出现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往外憋话的场景。 “暂时不会打架,你先在酒店里等我,或者在附近街道上随便逛逛也行。” 魏尔伦笑着回道。 “我要先去找一个人。” “好。” 中原中也乖乖点头,但有一点异议。 “你得告诉我去哪里和最迟什么时候回来,如果我在那个时间点没有见到你出现,我就去那里找你。” 他可不是为了到日本旅游才跟过来的! 他是来干正经事的! 中原中也神情坚定,像一亦步亦趋跟在大猫身边、聚精会神要帮忙捕猎的小橘猫。 但保罗·大猫·魏尔伦并不同意。 如果以他的实力都回不来,中也更加不能贸然闯入。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部手机,交到中原中也的手里,并指出其中一串没有命名的号码。 “我可以告诉你最晚回来的时间,如果你在那时见不到我,就打这个电话联络兰波。” “……哼哼,好吧。” 中原中也盯着魏尔伦半晌,最终还是撇起嘴,格外不情不愿的答应了。 魏尔伦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先招手打了辆车,带人去酒店登记,办理入住。 虽然中原中也几乎没有印象,但这里毕竟是他曾经待过的地方,他对此抱有额外几分探索欲,一路上都冲着车窗外探头探脑地看风景,完全坐不住。 旁边的魏尔伦正在和兰波发送实时讯息联络,边不时抬眼看下中也在做什么,脸上始终挂着愉快的笑意。 因为中也的陪伴,魏尔伦的心情极为放松,恍惚间感觉自己这趟好像真的带弟弟来故地重游,而不是为了阻止即将发生的世界界别大灾难。 日本横滨的建设比较现代化,大体来说,除去那些日文字的商店招牌与广告外,看上去与其它城市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路过其中一个极为繁华的路口时,中原中也对不远处那突兀伫立的五栋摩天大楼极为好奇。 “那几栋黑黑的是什么?” 比起四周最高不过十几二十层、外立面也大多是浅色系的大楼,那五栋伫立在商业区中心的摩天高楼目测至少四十层往上,外立面也是黑漆漆的,怎么看都不像商业写字楼,或是吸引游客的地标建筑。 “……那是【港口mafia】的总部。” 正在开车的司机甚至不用往外看,就知道中原中也问的是什么,立刻郑重出声告诫这两位一听日语就知道是从国外来的观光者。 “客人,你们千万千万不要靠近那边,【港口mafia】的首领非常凶残,动辄就会命令部下把忤逆他的人都杀死。” 中原中也“哦”了声,“这里的黑丨道很猖狂嘛,竟然把总部建得这么高,还建在市中心。” 要是换成法国巴黎有这种建筑,兰波哥哥早就把它拆得干干净净,连一块砖都不会给那帮非法分子留下来。 反过来则是他的执政纲领里,明确提出要尽快在各区建造大批福利住房,为贫民窟或生活艰难的民众提供可以遮风避雨、租金廉价的居所。 而兰波哥哥,一向是做出承诺就必定会达成的性格。 中原中也这一开口,倒是把司机吓得够呛,连忙小声嘘他。 “客人,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当心被他们的人听见,会持枪来杀你的!” 中原中也更是嗤之以鼻,“嘁,我才不怕。” 枪?来多少都只是废铁一块。 见中原中也毫不在意的态度,司机着急得要命。 “我和你们讲,他们真得凶残得要命!之前有个红发少年在他们首领车上画了开玩笑的涂鸦,第二天,所有走在街上的红发少年全都被杀了!” “还有一天,他们直接往水里投毒,杀死了那栋楼里的所有住户!” “前段时间,他们还在街头张贴告示,说要处死所有讲【港口mafia】坏话的人,甚至还给愿意告发的人一笔金钱,搞得很多人故意讲假话去打小报告,而那个组织也照杀不误,根本不去核实的!” 这一桩桩件事被司机讲出来,都让中原中也难以置信。 “政府竟然会允许这种组织的存在?” 要是换成他的兰波哥哥,早就把这些组织全铲干净了! “唉,我们怎么知道上面那些人怎么想,” 司机小心翼翼的压低声音。 “总之,他们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住在这里的大家都不敢得罪他们,见到穿黑西装、戴墨镜的人都要绕着走。” 听见这个组织在横滨竟然残暴至此,中原中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继续盯着那几栋因过高而产生强烈压迫视觉效果的摩天高楼。 “哼……【港口mafia】啊。” 等办理完入住,魏尔伦让中原中也随意活动,自己要先离开酒店一段时间。 中原中也和他约好,第二天早晨八点前肯定回来。 而魏尔伦即将要前往的地方,并不是什么非法组织。 与英国的[钟塔侍从]类似,他要去的是负责这座城市的异能特务机关,名字叫做[异能特务科]。 根据自己从情报商人那拿到的资料,名为【种田山头火】的人就是内务省异能特务科的科长兼最高指挥官,目前就在横滨这座城市里。 他要独自前去与对方交涉,确定掌管异能者监控与信息的这位异能机构统领是否愿意协助他,为一年后的【犯罪预告】早做准备。 ——以不暴露自己身份的方式。 ………… 夜晚,异能特务科的科长办公室仍亮着灯。 “……呼。还真是忙到好晚。” 正在加班的种田山头火伸了个懒腰,正要起身—— 他的后颈贴上一个冰凉的、危险的尖锐物体。 “嘘,不要动,种田长官。” 明显是由变声器发出的声音,带着致命的威胁信号,冷冰冰响起在他的后方。 第73章 啪。 在下个瞬间, 种田山头火桌上的台灯、天花板上的灯泡,都悄无声息地炸裂,室内刹那间便已变得黯淡, 仅剩下窗外还有遥遥变幻的霓虹彩带,朝这边投来微弱的注视。 拉长变形的倒影自种田山头火的头顶落下,笼罩出一股极强的死寂与压迫,宛若随时都能吞噬他的深渊。 种田山头火坐在办公桌前,双手放在台面上,却连回头的动作也不敢有。 他的心跳得很快,清楚对方这样做的目的——在黑暗中彻底隐匿起自己的身影, 哪怕他立刻回头,背着光的情况下也不可能看清对方的长相。 以夜幕作为这句话的开端,一切都显得如此肃杀而冷寂, 却仅将一方性命放置在这死亡的浓重阴影之下。 “……莫非,你是那位[暗杀王]吗。” 种田山头火顶着极大的精神压力,缓慢开口。 “在这种时候试探我的身份, 只会让你死得更快,种田长官。” 在变声器的电子加工下, 魏尔伦的声音变得更加呆板、冷漠,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也变成致命的胁迫与警告。 “我听说那位[暗杀王]的杀人手法相当利落,也不会拿取死亡现场的任何东西。” 种田山头火道,“反而, 他会在现场放下一根白桦树枝削成的十字架,意为‘对罪人的审判’。” “你了解得很仔细。”魏尔伦不置可否,“所以呢?” “我从你的身上,没有闻到那股白桦树特有的香气。” 种田山头火的声音更加沉稳些许,甚至还开了个自己的玩笑。 “别看我的头顶虽然光秃秃的, 但鼻子还是好使着呢。” 魏尔伦瞄了眼种田山头火那颗铮亮的光头,对于自己到底有没有带白桦树十字架这件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不过,真正让他放下那把手丨枪的,是种田山头火之后的一句话。 “何况,你如果要杀我,根本不需要威胁我不准动。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讲吧?我保证不会尝试查探你的真实身份,尽管说便是。” 他叹出口气,甚至闭起了眼睛。 没想到那个让欧洲上层社会风声鹤唳的[暗杀王]会现身在日本,甚至直接找上了他……真是棘手,他之前还觉得有那么多大人物在头上顶着,对方肯定看不上一个蜗居在小小租界的异能特务科科长呢。 “一年之后,横滨将会发生大灾难,足以引发再一次世界大战。” 魏尔伦声音平稳的说道,“为了避免这桩惨剧的发生,我需要借用异能特务科的异能者。越多越好。” 作为谈合作的诚意,魏尔伦基本实话实说,除了连他和兰波也不清楚的幕后凶手外,能说的信息已经全部告诉对方了。 在魏尔伦的设想里,既然这件大事发生在横滨,那么,身为横滨秩序负责者之一的异能特务科怎么说也需要出点力帮忙,而不是只有他一个法国人在这里打生打死。 这件办公室安静了一会,是魏尔伦给予种田山头火思考时间的耐心。 “有任何证据吗?”种田山头火开口。 “没有。”魏尔伦答。 于是,对方摇头表示出明确的拒绝。 “我还没办法光凭这么几句话,就以官方的身份与[暗杀王]合作,甚至泄露本国异能者的资料……何况,也并不能肯定你就是[暗杀王],而不是借着他身份达成个人目的的别国内奸。” 这番猜测合情合理,如果有个人在半夜忽然闯入你家,先用枪口抵着你的脑袋,再严肃的说一年后你家会爆炸……换做是谁也不可能会相信的。 魏尔伦同样对此早有心理准备。 “是吗?本来想用更轻松点的方式达成这个目的,结果还是要我亲自动手啊。” 他淡淡道,“你现在最好相信这点了,种田长官。” “……嗯?”种田山头火心底升起不妙的预感。 “因为,我就是来向你发出这份【犯罪预告】的。” 魏尔伦的声音冰冷,连带变声器那呆板的机械音也染上几分无法言喻的可怖。 “当年那个横滨租界旁的深坑,您还有印象吧?” “什么……!?” 这下,种田山头火可坐不住了,“莫非是你……” “一年后,比那更壮观的场景会再现。” 那道冰冷的机械音再度发出这个单词,却在种田山头火骤然转头的下一刻,如夜里的微风般飘然而去,不见任何踪影。 而此刻,种田山头火的表情仍旧极其惊骇。 他怎么会不知道【擂钵街】在八年前爆炸的事情——而那种恐怖的爆炸,竟然还要在一年之后再来一次?! 种田山头火难以平复心情的站起身,在这间办公室内绕着走了几圈后,又忽然想起什么,迅速去将门打开,动作 又急又快。 为了不暴露身份,[暗杀王]通常会连看守的保镖或警卫也一并杀掉…! “种田长官?” ——听见这声剧烈的开门动静,站在两旁的护卫明显也被吓了一跳,半是紧张半是惊疑,条件反射地握紧插在腰间的那支手丨枪的握把。 “……不,没什么。” 种田山头火缓慢吸了口气,勉强让声音平复下来,“我要下班了,你们也回去休息吧,今晚不用值班了。” 他将身后的那扇门带上,甚至还取出钥匙特意上锁。 “啊……是。” 两位看守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种田长官这是搞哪处。 而种田山头火也格外庆幸,对方这次是真的没想要他的性命…… 等等。 他刚才精神实在紧张过度,完全是在靠本能应对那位[暗杀王],竟然没注意到自己这样拒绝对方,竟然没有被杀人灭口不说,还特意给他发出犯罪预告…? 莫非,对方说的是真的? ………… 酒店内。 魏尔伦回来时,中原中也正盘膝坐在床上,怀里抱着一个大枕头,聚精会神的看着电视。 听见门开的动静,他立刻转过头看向自家哥哥,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怎么样怎么样?” 魏尔伦摇了摇头,脸上神情平静而淡然,没有透出半分失望。 “没什么用,对方不相信我说的。” 与之相比,则是中原中也沮丧地垂下脑袋,显而易见的垮起张脸——但很快,他就又立刻振作起来,没有消沉超过三秒。 “那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只靠我们也可以打败那家伙!” 受到他的情绪感染,魏尔伦的眸底也露出笑意,“我们还不确定对方到底打算在这里做到什么程度,才足以引发世界大战。” “超级大爆炸?”中原中也嘟囔道,“比人工岛上那个深坑还大的那种。” “如果只是那种情况,反而好对付得多。” 毕竟那个深坑就是他搞出来的。 可是,现在的问题关键是不清楚对方的具体实施计划,以及波及的范围。 如果是安排数十人、数百人乃至数千人同时在这座城市搞破坏,他和中也两个人根本不可能同时赶到所有地方。 但要他彻底放弃,看着兰波好不容易守护来的和平又再度被破坏,是魏尔伦更加无法容忍的。 还是得找帮手才行。 魏尔伦坐在椅子上,敛眉思索。 “……如果找不到官方帮忙,” 过了一会,中原中也听见魏尔伦喃喃出声。 而当他再看过去时,发现那双始终冷静的浅色鸢眸也已抬了起来,正望向酒店的窗外,仿佛一头发现了猎物踪迹的鬃狮。 “那就找黑丨道的也行——只要他们足够听话。” 在那扇酒店的观景窗外,有五栋深色的大楼正半掩在黑暗中,被周边的各色灯光衬托得影影绰绰,轮廓模糊不清。 但这对魏尔伦来说,正是一个没有任何危机意识的、绝佳的猎物。 “要直接杀过去吗?” 还是初次面临实战,中原中也却并不感到紧张,甚至有些跃跃欲试。 “不着急,”魏尔伦摇头。 “这次毕竟不是直接杀光,而是掌控它。我需要先去找情报商人询问些事情,再看看能不能潜进去踩点,确定可以利用的对象……” 后面的话还有一段,大意就是他非必要不会让中原中也跟着一起战斗,这对后者来说非常危险。 第二天的街道上,大白天在到处晃悠的中原中也双手插兜,格外不满地踢飞脚边一颗石子。 干嘛还是把他当成小孩看待——他已经十五岁了啊! 而且,他明明也拥有跟他一样的重力异能! 在气鼓鼓的情绪驱动下,那刻被中原中也无意间施加稍许重力的石子笔直朝前飞了出去。 速度极快,不像被踢飞的,像是弹弓拉满射出去的。 “好痛!我的脚,我的脚好像骨折了!” 前方传来一声被【重力石子】砸出的大声痛呼,顿时令中原中也的步伐一顿,表情也明显变得心虚起来。 如果只是踢中人就算了,不小心把人踢到骨折…… 中原中也的脑海中瞬间蹦出一堆计划失败的惨烈展开,例如【由于对方报警导致他们被查出偷渡身份导致他们惨遭遣返导致功亏一篑……】或【由于被对方赖上导致需要支付天价费用导致魏尔伦资金不足导致无法招募人手】…… 最后都指向兰波哥哥最不想见到的世界大战爆发。 不行啊啊啊…!! 连课都没有逃过的好孩子中原中也此刻简直要汗流浃背,只能昧着良心悄悄转身,祈祷对方不知道是谁干的…… “啊,就是你!” 但对方观察力极敏锐的从路人里找出了他,并不依不饶。 “就是你刚才用石头把我踢骨折的,是不是!你竟然还要逃跑,丢下我这个伤患!你这样是会被半夜扎小人诅咒长不高的!” “…………你说谁会长不高啊!” 被一句话精准击中逆鳞,中原中也的身形停顿,转而更加气势汹汹地朝他走来 “再、再说,我可没想逃跑!” “好哇,竟敢还敢狡辩,我都看到你转身了!” “那是我在找附近有没有人可以借电话,喊来救护车送你去医院!” “我才不要去医院,你用石子打我还不够,还想害我挨超痛的扎针吗!” “不去医院怎么治疗骨折啊!” “放着不管就行!” “你开什么玩笑……” 中原中也说到半途,发现对方两条腿就好端端地杵在地上,压根没有半点骨折的迹象。 他额头的青筋顿时一蹦。 “………你骗我!” 憋了半天,中原中也吐出这句愤愤不平的话。 他不知道该怎么用日语骂人,魏尔伦和兰波怎么可能教他这些单词……啊啊气死他了! “我可不算骗你,” 对方轻哼出声,“我说的是【好像】。我又不是医生,怎么能轻易下定论呢?这是严谨。” “这是强词夺理……” 中原中也有点想翻白眼,但还是忍住了。 人在异国,不能跟这些当地居民一般见识。 再说,他和人吵架吵去了警局也不是什么好结果,不如就忍一忍,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 “行了,你没什么事情就好。抱歉啊,不小心踢到了你。” 中原中也抓了抓头发,不算特别走心地朝这家伙道个歉,就抬腿要走人。 “哎呀,这件事可不能这么简单就算了。” 对方反而再次开口,声音柔软,清澈,却带着一种冰雪般的洞察力。 “这位从法国来的偷渡客,请问你打算在横滨做什么呢?” “…………” 中原中也再转过身时,那双盯紧对方的钴蓝色眼睛微眯,已不再透出半点随性与散漫。 他终于拿正眼瞧这家伙,以极快的速度扫过对方的样貌与衣着。 略蓬乱的黑发短发,纯白衬衫配黑色领带,肩头披着的西装大衣、西装长裤与皮鞋也是同色系的纯黑,没有半点多余的装饰——除了右边眼睛、没有被衣服遮挡的脖颈与小臂部分都被绷带包裹着,分不清是受伤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中原中也的眉心拧紧。 光看外貌,他应该与自己差不多年龄,体型纤瘦而单薄,怎么看都感觉对方甚至挨不住他一拳。 但为什么这年龄就穿了身黑西装,在工作? 穿黑西装的工作,总让他想起刚来横滨时,司机的告诫…… 中原中也很久没有出声。 对方也任由他的打量,一副完全无所谓的样子——甚至张嘴打了个无聊的呵欠。 “喂,你怎么知道我是来自法国?” 中原中也的语气沉沉,情绪更是糟糕透顶。 “咦,忽略了后半句话,是不想承认?” 那位与他年龄相仿的黑发少年眨了下没有被绷带包裹的左眼,表情分外无辜。 “但是,很明显啊,因为你的日语实在说得太烂了,法语口音超明显的。” 中原中也拳头捏紧:“…………” 啊-啊,内心的怒火更加旺盛了,好想揍他! “那你又为什么说我是偷渡?” 中原中也气急反问,“我就不能是正常过来旅游的吗!” “唉……要把你的那么多破绽都列出来,我会在这里讲到中暑……” 黑发少年用手背软绵绵贴在额头上,一副随时都能晕倒在这里的架势。 “…………” 头一次被三言两语气成这样的中原中也发现,他和这家伙简直有一万点合不来。 “就说一个最重要的好了,你为什么不敢在我受伤后,立刻来到我身边查看伤势并道歉?哪怕是对自己的行为并不感到愧疚,也应该是继续往前走,而不是心虚的折返才对。” “只有一个原因,你不能被官方发现身份,任何形式都不可以。” 对方沉重叹口气,“啊,所以我才不想被森医生派出来干活啊,好没劲,没劲透了,这个天气还超级晒,好热……” 中原中也实在不想继续听那一箩筐的抱怨了,忍不住出声打断他。 “那你呢,你又是谁?” “我?我叫太宰治。” 黑发少年自我介绍,同样不介意暴露自己的身份。 “【港口mafia】你听说吧?我就是那个组织的一员哦。呼呼,听到这个消息,你会是什么感想呢?” “……我要得到【港口mafia】。” 反正已经被发现身份了,中原中也并不介意在把对方灭口前实话实说。 那只揣在上衣口袋里的手也悄悄握成拳头,有漆黑的重力波纹隐隐缠绕。 太宰治:“…………” 太宰治:“………………” 突然发现能坑到只知道使唤他干活的森医生,太宰治那双无精打采的鸢眸瞬间圆睁,干劲十足。 “好,我来帮你!” “………哈???” 第74章 “等下, 什么情况,你该不会以为这样说我就会放过你吧?” 听到这突然反水的内容,中原中也只感觉莫名其妙。 他皱起眉毛, 周身那股隐隐升起的漆黑波涛并未消散,甚至变得更加警惕。 “我怎么会那样想?你怎么能小看我的决心?” 太宰治板起那张脸,像是刻意在模仿课堂上的老师那般正经且严肃,对中原中也进行一个指指点点。 “我啊,只是一个自杀爱好者罢了。但在某一天快快乐乐想要奔赴死亡的时候,明明都已经看见三途川,结果还是被人救起来, 送到森医生那里去了!” 中原中也格外无语的看着他。 自杀爱好者算什么爱好啊,自杀人不就没了吗,难道还能反复自杀? “……森医生是谁啊。” 但出于尊重对方爱好的礼貌, 中原中也只问出了最后这个他更关心的问题。 刚才就听他在抱怨了,说森医生派他出来干活……医生还能安排病患干活? 中原中也更倾向于【森医生】是什么代称——例如巴尔扎克先生,虽然姓氏是巴尔扎克, 但兰波哥哥和魏尔伦哥哥一直称呼他为【高先生】。 也就是说…… “啊,那是个超级麻烦的大叔, 因为最近在考虑些谋权篡位的糟糕事情,变得更加让人感到麻烦了——啊啊,真是麻烦得要命,连小孩都会毫不客气地指使的混蛋医生。” 聊到这种话题, 太宰治又露出相当没有干劲的无聊模样。 但从他口中说出的这些内容,足够让中原中也察觉到【港口mafia】内部那已悄然发生的、试图颠覆一切的暗流。 那个【森医生】,莫非也是【港口mafia】内部的成员,如今也拥有与他们如出一辙的计划——获得掌握整个组织的权力? 这可是个大消息,必须尽快让魏尔伦哥哥知道才行。 中原中也相当敏锐, 立刻察觉到对方透露出的这些机密情报的重要性。 可是,刚才那些被太宰治三言两句气出来的格外不爽,现在还有至少一半憋在心口。 “…………你就这样对我说这些,我可不会感激你。” 过了数秒,中原中也才有点哼哼唧唧的挤出这么一句,让太宰治嘴角弯起,露出一个无害又诚恳的纯然笑意。 “哎呀,我都说我会帮你了,别再对我这么戒备嘛。” 太宰治笑嘻嘻说道,“比起让那个医生上位,我更喜欢看你坐在那个位置上,然后手足无措的滑稽模样哦,呼呼,一定特别有趣。” “…………” 中原中也磨了磨牙。 刚对这混蛋升起的那点感激之情,转眼间又荡然无存了! 深呼吸好几口气,他才重新开口。 “跟我走。” “咦?我有说过我要跟着你……呜啊好痛!你不要突然拉我的衣领,勒到脖子了,不能呼吸了!” “真让你不能呼吸就不可能还这么中气十足的叫嚷了。” 中原中也扯了扯嘴角,完全没有要放松动作的架势。 对方这副一看就没有经过锻炼的羸弱身板,他单手就能打四五个。 反正暂时没有将对方灭口的想法了,但也不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万一是想要给他错误情报,好将他们骗入陷阱,一网打尽呢? 带回去让魏尔伦哥哥拷问下。 中原中也单手拽紧太宰治的衬衫后衣领,无视了一路上那些由行人投来的惊诧与困惑的目光,直径朝酒店里拖去。 将人甩在椅子上还不放心,中原中也又找来结实的绳子,简单粗暴地把他捆了个结实。 期间,人质进行了多次反抗与挣扎,但常年跟着魏尔伦与兰波锻炼的中原中也可不是吃素的,毫不客气就镇压了个彻底。 没想到对方这么能打,眼下都快被捆成粽子的太宰治沉默。 “………你这样,可是严重触犯了我国刑法哦。” 见识过这家伙的狡猾,正在一圈接一圈努力打死结的中原中也头也不抬。 “如果我们有打算遵守你国法律,就不会选择偷渡过来了。” 受到魏尔伦行事风格的影响,中原中也解决问题的方式也过分直接。 等把人在椅子上绑紧,中原中也又特意去把门反锁、扣上插销,而后坐在太宰治的对面,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一眨也不眨的盯着他。 这架势,狱警监视囚犯都没这么敬业。 太宰治也默不作声的坐了好一会,突然开口。 “我想上厕所。” “你就在这里上。”中原中也眉头也不动半分的回道。 “过分,我又不是七岁小孩!” 太宰治再度难以置信得瞪大眼睛,“你在家里难道也是被这么教的吗,着急了直接就地解决?!” “我家里当然不会这么教我,” 中原中也“呵”了声,“但你现在又不在我家。” 太宰治再度不说话了,只拿眼睛愤愤瞪着中原中也——造成实际伤害为零,于是后者也懒得管他的反应,只要确认人没跑掉就行。 何况,刚才他就发现了,对方的身体有点古怪。 只要一触碰到太宰治的身体,他似乎就会用不出异能。 而且,虽然他的格斗技巧非常糟糕,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后来几次的挣扎中,他甚至能准确地闪避他的攻击。 总而言之,面对这个浑身都是谜团的家伙,中原中也是绝对不可能放人逃跑的。 ——魏尔伦回到酒店里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自家弟弟突然绑架了个和他差不多年龄的黑发少年回来,两个人正在大眼瞪小眼。 与自家弟弟相比,对方的身形瘦弱而单薄,脸上和脖颈处还缠着绷带,怎么看都是如此不堪一击。 “………小偷?” 魏尔伦迟疑开口——反正绝对不可能是他家好孩子中也的错。 “不是。” 见到魏尔伦回来,中原中也终于彻底放松,将自己今天的遭遇吧啦吧啦一股脑全部讲给他听。 比起这个讲话总惹他不爽的家伙,中原中也当然更相信魏尔伦的判断。 而在中原中也讲述期间,太宰治也一直盯着魏尔伦看。 “原来如此,确实很可疑。” 听完来龙去脉,魏尔伦点了点头,与太宰治对上视线——后者露出一个微笑。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保罗·魏尔伦先生,您怎么没有陪着那位明星总统候选人四处演讲宣传,而是跑到横滨这种小地方来呢?” 他张口就准确喊出了魏尔伦的名字,而后者并不感到奇怪。 但凡是关注国际政治的,基本都不可能错过法国即将开启的总统大选。 “我问你,” 魏尔伦在中原中也身旁坐下,“你这样泄露【港口mafia】的情报,说是为了帮助我们掌控它。但实际上,你莫非是在担心那位森医生会在篡位成功后,将你灭口吗?” “……在说什么呢,当然不可能。” 太宰治朝他露出一个笑脸,“我可是自杀爱好者哦,这位亲爱的魏尔伦哥哥。” 中原中也顿时就不爽了,“这是我哥哥,又不是你哥哥,你干嘛这么称呼他。” 对此,太宰治只是回了两声轻笑,把中原中也笑得青筋都险些绷出来。 魏尔伦则始终很冷静的观察着他。 虽然从表面上看,太宰治嘴角的弧度已经弯得足够标准;但他的眼神仍然是空洞而漠然的,魏尔伦没有从里面看见半点真切的笑意。 “自杀和他杀还是有区别的,自杀的原因同样各有不同。” 魏尔伦淡淡道,“姑且问一下,你想要自杀的原因是什么?” 面对这个问题,太宰治只是在沉默过后,回以半是迷茫半是困惑的眼神。 “我才想问呢,这个世界有什么必须要活下去不可的价值吗?” “我想要活下去的理由,你大概并不适用。” 与他预料中的不同,魏尔伦并没有回避这个问题,“你得自己找到能够支撑你活下去的理由,询问我是无意义的。” “也是呢,” 在短暂的对视过后,太宰治移开视线。 “我的自杀并没有什么原因,告诉你们那些信息,也只是打算让这个世界变得不那么无聊。” 人生就是一团腐烂的噩梦,他见到的所有人都像是发臭的污水,每一个笑容、每一个眼神,乃至每一个动作背后,都隐藏着那些自以为是的卑劣、贪婪还有更多的欲望。 那些污水,都是如此清晰的倒映在他的眼睛里。 他的鼻子,也能清楚闻到那股腐烂的臭味。 这样的世界,有什么活下去的必要吗? 孤身站在这样的世界里的太宰治,发出早已厌倦至极的疑问。 但不会有人能理解他的话语,也不会有人愿意承认他们的卑劣,他们只会说他是个聪慧但古怪、喜欢随随便便就编排大人坏话的“恶童”。 太宰治便离开了那里,追求着自杀成功,试图从这场噩梦中醒过来。 但有人再次阻止了他,把他送到了【港口mafia】的医生——森鸥外那里。 在那里度过的一年也算不上愉快,森医生能够看清他,却只能阻止他之后的自杀行为,做不到更多。 毕竟,森鸥外太过理性与冷静,一向只为了自己的利益行动,根本不在意“人性”或“情感”之类的问题。 他如今在暗地里拉拢【港口mafia】内部的势力,打算成为这个组织的新任首领。 面对能够看穿人心、聪慧至极的太宰治,他也只是一次又一次说着类似“帮完我这个忙,我就调配能够无痛死掉的毒药给你”这样的话,以此来让对方帮忙达成他的目标。 那种野心,太宰治已经见过太多次了。 ——与此相对的,是中原中也。 虽然他同样说出要掌控【港口mafia】这样坚定的言论,但太宰治没有他眼中看见野心、欲望,或者任何负面的情绪。 他想要【港口mafia】这个组织,但又不是为了这个组织本身。 包括此刻见到的魏尔伦,也同样如此。 他好奇起来了。 如果是这样的人去和森医生争夺权力,又会发生什么样的景象? 他们如果彻底掌控了这个组织,又会打算怎么做? 太宰治想看见。 “如果那样,或许我也能找到活下去的意义。”他道。 魏尔伦思索了会,似乎在评估太宰治刚才那些话的真伪。 “我姑且相信你,”魏尔伦开口,“那么,现在再来聊聊要如何与那位森医生见面的事情了。” 面对太宰治挑起的眉梢与中原中也诧异转过来的目光,他只是平淡回道。 “你被那位森医生安排的任务就是找到我们,没错吧?” ………… 不过,那位森医生大概也没想到太宰治是一把双刃剑——既能精准刺向目标,也能朝后一甩就同样给他一剑。 否则,他就不会在看见太宰治带着魏尔伦回来的瞬间,先露出一个显而易见的苦笑。 “我可没说要你把这尊杀神往回带啊,太宰。” 虽然他是从本地的偷渡组织那里得到[暗杀王]来到这片土地上的消息没错,请太宰帮忙找到对方也没有错……但眼下这种展开,是不是不太对? “哎呀,可是森医生不是想要我引导他去刺杀那位老首领吗?” 太宰治眨了眨眼睛,朝他摆出一个无辜的、天真无邪般的喜悦表情。 “好巧哦,都不用我引导,你们的目标是一模一样的耶!恭喜你!” 森鸥外:“…………” 这有什么值得恭喜的,不如说是噩耗长出了两条腿,正跟着太宰治走进来,还站在他身后吧! 他本来只是想要这位[暗杀王]把病入膏肓的首领杀掉,再放出消息让对方被官方的异能机关追杀,被迫离开日本——就让他只需要伪造遗言,就能双手不沾鲜血的上位啊! “我要这个组织。” 噩耗开口了,第一句话就让森鸥外两眼一黑。 “你如果也打算要,我不介意将你和首领都杀掉。” 第二句话就让森鸥外的心凉到谷底。 能够在这八年间杀出响彻整个世界的赫赫名声,森鸥外自认自己几乎不可能打得过对方。 但要就此放弃吗……他在这个组织经营数年、眼看就要即将成功的心血,岂不是全部白费? 面对性命的威胁,森鸥外只能把玩着口袋里的手术刀,头脑飞快地思索对策。 魏尔伦更不着急——甚至不担心对方突然对他动手——只是面色平静的站在原地,等一个答案。 “……我能够协助你成为这个组织的首领,” 时间过去许久,森鸥外终于抬起头,与魏尔伦交涉道。 “但相对的,我要干部的位置,以及当你彻底离开日本后,组织依旧归我所有。” 精明如他,自然能推测出魏尔伦根本不可能在日本久待。 只是再忍一段时间而已,森鸥外不认为自己做不到。 “好。” 魏尔伦点了点头,答应这笔交易。 ——但随即,他让开身体,露出一直跟在后面、被挡了个严实的中原中也。 “只不过,首领的位置,是让他来坐。” 森鸥外:“哈?” 中原中也:“哈?” 第75章 “等下, 我根本没当过这种组织的首领啊,不知道该做点什么…!” 以为自己只是被魏尔伦带过来看热闹的中原中也大惊失色,没想到还有他的活。 太宰治站在旁边, 为这一幕发出了小声的、轻快的笑,像是见到了什么格外有意思的展开。 “不要紧,” 魏尔伦侧过身,温和安慰中原中也。 “就当作是在打台球,你只需要用球杆击打白色的那颗,让它负责去将其它的球撞入袋中就好。” 森鸥外低头看了眼正套在自己身上的白大褂,默然不语。 他有证据怀疑魏尔伦就是在明晃晃的暗示。 但他又完全拒绝不了。 不止他打不过魏尔伦, 整个组织估计都打不过这位能闯入[钟塔侍从]戒备的英国王室、刺杀女王后还轻松全身而退的[暗杀王]。 何况,【魏尔伦是[暗杀王]】只是他的猜测,就算说出去也只会被轻飘飘的否认, 还会扣上影响日本与法国关系的帽子。 再说了,即使真的让大家相信他的猜测又如何?这位魏尔伦的背后还站着一位即将当上法国总统的阿蒂尔·兰波。 而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港口mafia组织的医生。 森鸥外很想大声叹气,但知道自己这次甚至还算是占了便宜。 就像太宰治说的那样, 他的目标和魏尔伦是一致的。 如果他没有提前一步拜托太宰找到对方,很可能第二天来上班的时候, 才发现头顶的BOSS换了个人——而对方压根不在意他到底是谁,也没有半点交易的余地。 这也能算是他的好运吗…… 森鸥外又看眼那位仍然满脸困惑的橘发少年,心累的感觉瞬间到达顶峰。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底下的人愿意认可中原中也是他们的新首领啊……这小子根本还没成年吧! 但魏尔伦不在意森鸥外是怎么做到这些的,就像老板不会在意员工会用什么办法完成他交代的任务。 他只要结果。 在与森鸥外他们简单约好下次碰面时间后, 魏尔伦和中原中也回到酒店。 他们预订的这间酒店套房价格不低,装潢自然也特别豪华。 不仅在房间里有两张一米五的软床、沙发和桌椅等精致家具并列摆放,通过磨砂玻璃、墙壁与房门构成的巧妙隔断,还有非常宽敞的步入式衣帽间,工作区以及配备有方形浴池的盥洗室。 魏尔伦让中原中也先去洗漱, 早点上床睡觉。 他们已经回来得很晚了,远超中也平时的睡觉时间点。 中原中也确实已经困得呵欠连天,强撑着洗完澡就倒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卷成了一个大型蝉蛹。 至于乱七八糟散在地上的那些绳子……算了,明天再收拾。 相比之下,魏尔伦的状态要好很多,他每次用[暗杀王]的身份去工作时,总是会熬得很厉害,差不多也算是习惯了。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尚未干透的浴室里再度蒸腾起大片雾气。 幸好盥洗室距离卧室有段距离,隔音也很好,才让传出去的声音很闷,几乎听不清。 魏尔伦正在脱衣服,口袋里的手机却正好响起。 这部手机拒绝了一切外来电话接入,只除了一个号码。 ——兰波的号码。 魏尔伦的心跳忽然加快,已经在为接下来的声音感到期待。 他来不及再穿回已经脱下的那件衬衫,便直接从那堆衣服里摸索了会,从口袋里找出手机。 “兰波?” “怎么样,保罗,一切还顺利吗?” 温和的嗓音在电话的另一端响起,便足以令始终表情淡漠的魏尔伦露出笑意。 “嗯,还不错。” 他开心地向兰波炫耀自己的成果。 “虽然官方不愿意与我合作,但我想办法抢来了一个当地势力最大的黑丨道组织,也勉强能解决问题。” 反正他只是需要足够多的人手,既然官方不给,黑丨道的也一样能用。 “确实是个办法。” 令地球的另一边,刚忙完竞选演讲的兰波回到空荡荡的家里,笑着对魏尔伦说道。 “不过,你的身份方便露面吗?需不需要我提前去和日本官方交涉?” 毕竟总是跟在他身边出现,无论是谁想要查出魏尔伦的身份都不困难。 假如能按照之前的计划,魏尔伦成功和官方合作,就不必担心自己偷渡进入法国的身份问题。 但眼下魏尔伦变成了黑丨道组织的首领,就必须要考虑这个问题了。 万一被日本当成了秘密潜入境内的特务,闹到国际社会上,后续的外交就会很麻烦。 因此,他需要提前给魏尔伦的来意上个官方保险。 但这种事也需要消耗兰波在选举以外的大量精力,便被魏尔伦拒绝了。 “不用,我早就想到了这点。” 能提前避免会带给兰波的麻烦,魏尔伦的口吻里透着邀功似的小得意。 “所以,那个【港口mafia】的首领不是我,是中也。” 兰波:“。” 兰波:“……噗。” 他发出了一声很轻的闷笑,才继续对魏尔伦说道,“中也才15岁。” “听高先生说你加入DGSS的时候,连15岁都没到。”魏尔伦不以为意。 在15岁时,兰波就已经能做到为国家与和平出生入死,中也没道理做不到。 “那不一样,” 兰波温和笑着。 “为了让下一代可以在15岁时只关心今天要和朋友玩什么游戏,我才选择走上这条路。” 而他的理想,如今也在一步一步地实现。 不过,有魏尔伦跟着,兰波倒也不算十分担心中也的安全问题——再不济,他与魏尔伦如出一辙的重力异能同样已经相当强大。 “就当是校外实习了,多让他开拓眼界也好。而且一直让中也闷在酒店里或者四处闲逛,也很无聊。” 兰波笑了下,认可了魏尔伦的理由。 只要中也不会受到伤害,往平淡生活里添加些适当的刺激是好事。 在这段对话间,浴池的热水差不多放满,魏尔伦便拧紧水龙头,让这间宽敞又明亮的盥洗室重新回归安静。 “在洗澡吗?” 纵然这点传入听筒内的声音实在很轻微,也没有能逃过兰波的耳朵。 “是的,还没开始。” 魏尔伦偏过头,用脸和肩膀夹着那部电话,空出的双手则将自己的头发束起,以免等会被水浸湿。 此刻,他的全身上下仅穿着西裤,露出光衤果的、线条流畅的大片冷白肌肤。 系在左臂的袖箍与坠在胸口的狗牌一直不曾取下,形成极强烈的色彩对比;而这份对比又通过头顶那盏过于明亮的光源投射,放大,直至在举手投足间构筑出某种特别的视觉冲击力。 “辛苦你了,保罗。” 在心里默算了下时差,知道对方那边已经是凌晨的兰波轻声夸赞。 “你做得很好。” ——做得很好。 这句话一出,魏尔伦的动作顿时停住。 在以往的这些年里,他已经听到过太多次从兰波口中的【做得很好】。 而这句话也自最初的单纯夸奖,逐渐变成在潮热与昏暗的亲昵中,某种更暧昧的、更惹人遐想的含笑低喃。 魏尔伦对兰波的声音极敏感这个“后遗症”,也始终都没有完全治好。 早已不可能治好,且他心甘情愿。 比理智更快,他的身体已蔓延上一阵近似战栗的蠢动,仿佛有无形的铃铛已通过沙沙作响的电子信号传播,被一只五指苍白而修长的手举起,在他耳边轻轻摇响。 而他,也已经与仍在法国的兰波分别了很长时间。 “兰…兰波。” 魏尔伦的声音低声响起,带着点压抑的、呼气般的闷。 “啊,抱歉,下意识就说出口了。” 只凭一句呼唤,兰波便已知晓魏尔伦此刻的身体状态。 他是真的有点懊恼,因为此刻的自己并不在魏尔伦身边,却又不小心把对方隐忍多日的情丨欲撩起来了。 “你自己能做到吗?”兰波歉意道。 “嗯……” 魏尔伦喉结难耐地滚动,却只能又闷闷应了声,“我尝试一下……” 他重新将水龙头打开,甚至拧得更大,让骤然响起的水声与雾气掩盖接下来的动静。 甚至,魏尔伦没有让自己的身体泡在浴池里,而只是找了个靠墙的角落坐下,双腿屈起,分开些许。 贴满瓷砖的墙壁早已布满湿漉漉的水珠,肌肤贴上去时,只剩下些微的凉意。 兰波没有挂断电话,安静听着另一端传来的隐约水声,以及更近的、紧挨着手机响起的一点点喘息,又慢变快。 他的一切都是由自己教导的,包括在这方面的喜好与偏爱。 因此,兰波能轻而易举在脑海里构建出画面。 那双握成拳时能轻松击碎防爆玻璃的修长五指,此刻正虚虚拢起,握住,一点一点地缓慢摩挲。 或许会比预想中更快,因为他总是忍不住想要追求更多,连断续的大口呼吸都会止不住地泄露出来,带着滚烫的、潮湿的高热。 倘若要再激烈些,那就让他将将停在极乐的边缘,在禁止的同时又用大力气去碾磨,瞬间就能在他的鸢眸深处逼出星点水光。 听筒里传来的喘息声更明显了,看起来,魏尔伦应该能自己做到。 兰波坐在沙发上,手边是一张裱在相框内的合照——他、魏尔伦还有中也的。 他也很想念魏尔伦,想要快点结束掉这边的工作,而后过去与他们汇合。 “不行…” 魏尔伦的声音里透出苦闷的哽咽,被水声冲淡许多,但仍旧清晰。 “帮帮我,兰波……” 看不见兰波,又听不见他的声音,强压下来的分离焦虑被眼下的刺激放大,甚至连带加重了关于声音的那个“后遗症”。 但像这样绝对依赖他的温驯,却能令同样拥有分离焦虑的另一方感到愉快,连带那股隐隐不安的焦躁感也一并被抚平。 兰波的唇角弯起一点弧度。 “真拿你没办法,” 他微笑着,开口的声音很轻,却不容置喙。 “让我们重新开始游戏吧。” 第76章 有首领的私人医生森鸥外从【港口mafia】内部引路, 魏尔伦没费什么力气,就成功将那个躺在床上喘气的老首领宰了。 从外表看不见任何利器的伤势,是他动用了重力异能, 硬生生让老首领仿佛被千斤巨石压着,无法呼救,几分钟内便窒息而亡。 森鸥外会负责伪造死亡证明与首领遗书,指名要中原中也这个老首领的“私生子”接任首领之位。 得知这个消息的中原中也发出好大一声不满的“啊!?”,但没有抗议的余地。 组织内部自然也有很多人质疑凭什么是中原中也上位,魏尔伦便特意去杀了一批叫得最响的反对派,整个组织瞬间就安静了。 再加上森鸥外之前就拉拢到他这边的几位核心成员, 【港口mafia】还面前算是进行了一次平稳的权力交接。 按照一开始谈好的交易,森鸥外成为了新组织的干部——太宰治则被中原中也毫不客气的同样点为干部。 “诶诶诶这是做什么,我根本没有要答应你成为干部吧!拒绝!严正拒绝!” 太宰治才不要干这么辛苦的差事, 立刻大声嚷嚷着表示不乐意。 “你要是不当干部,就只能离开这个组织,” 中原中也轻哼道, “到时候,连‘看我坐在这个位置上手足无措’的反应都会见不到了。” “………狡猾!” 太宰治的那只鸢眸睁得圆溜溜的, 像突然看见黄瓜变成蟒蛇的猫咪。 “你就说答不答应吧,” 换上黑西装的中原中也双手抱胸。 “反正就算你当上干部,想偷懒也总有办法;但看我出糗这种事,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决定。” 是接受他的条件, 留在【港口mafia】打工;还是脱离组织成为自由身,继续独自一人的游荡。 太宰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大纠结。 给中原中也想出这个应对主意的魏尔伦站在前者身边,但笑不语。 此刻的他们都挤在森鸥外的诊疗室里,没有其他成员在。 因此,魏尔伦也不必隐藏行踪, 而是大大方方站在这里,和他们讨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我需要招募强大的部下,异能者最好,装备有足够多火力的普通人也行。” 魏尔伦捏着下巴思索半晌,问森鸥外。 “这个组织的实力怎么样?” “如果是要能够形成一定规模的战斗力量……大约三百位的武斗派,异能者二十人左右。”森鸥外估算道。 “太少了。”魏尔伦摇头,“我需要更多人,最好上千。” 森鸥外没忍住:“……可以方便问下,您要那么多人做什么吗?在横滨独立建国?” 这根本就是媲美一支军队的作战力量了! 如果真有这么多mafia成员归一个组织所有,还都具备一定程度的作战能力,国家会直接派兵来镇压他们吧…! “……我的事情,你少管。” 魏尔伦拿眼睛斜睨他一眼,淡淡吐出几个单词,把森鸥外噎得不行。 “总之,想要聚集起那么多武装力量是不现实的,” 森鸥外头疼地捏了捏鼻梁,“何况,我们甚至没有【异能开业许可证】,打着异能组织的招牌去进行招募活动,同样是违法行为……” “那我现在待的难道不是违法组织吗?”中原中也稀奇道。 又被噎了一下的森鸥外:“…………” 还在考虑的太宰治:“……噗。” 算啦,还是答应他吧,毕竟这个组织之后的未来,或许真的变得很有趣也说不定呢。 “【异能开业许可证】是什么,去哪里获得?” 魏尔伦还是挺好奇为什么mafia组织会需要这种东西——如果真的需要,他也不介意去弄一张回来。 “是允许【港口mafia】作为异能者组织进行活动的一张证书,由政府,确切地说,异能特务科颁发的。” 森鸥外叹口气,给在场这帮人科普道。 “如果没有这张证书,我们都需要担心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触怒到异能特务科,被他们派强大的异能者彻底镇压。” 说到“强大的异能者”这部分时,魏尔伦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 [钟塔侍从]都拿他没办法,还怕这个连超越者都没有的小小日本? 森鸥外:“………” 真是难搞又难哄啊这家伙! “总之,这个组织现在是在【横滨】行动,我们当然最好能拿到这份【官方证书】。” 森鸥外在“横滨”和“官方证书”这两个单词上咬重音,提醒这位[暗杀王]先生,这里可不是法国,他们最好还是要按规矩办事——至少明面上不要让官方太难看。 当然,森鸥外并不知道的是,魏尔伦在来到这座城市的当晚,就去小小威胁了下那位掌管异能特务科的长官。 “你想怎么做?”魏尔伦问。 他对这座城市的作风并不熟悉,如果只需要暗杀,那便是他的专长;但要换成某种利益或势力上的博弈,就是他不那么精通的领域了。 “我原本是打算先获得这个组织,经营一段时间后再引入某个官方无法解决的外来势力,再借机与他们谈判……” 眼见自己的计划被摧毁得七零八落,森鸥外又想要深深叹息。 “现在的话,你有什么办法尽快弄来一个势力吗?规模不用很大,领导者是异能者就行,我可以安排人员与他们配合演一出戏。” 魏尔伦哑然盯着他,就像在看什么稀奇生物。 “……我如果有一个规模不大的异能者组织,还有必要来抢这个【港口mafia】吗……唔,等等。” ——他停顿片刻,忽然想起一个人。 之前被兰波救出来的安德烈·纪德。 他是异能者,手底下又有一支特种小队,还跟他们关系很好。 而且,近十来年都没有战争了,闲不住的纪德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反恐特种部队的挂名,正率领自己的部下,在全世界进行反恐作战,解救当地被压迫的平民与人质。 这是他喜欢做的事情,而不是天天坐办公室里和同僚虚与委蛇。 上次去中东时,魏尔伦还拜托纪德去了趟中东地区的安巴尔苏镇,看下那位喜欢在种满花的院子里晒太阳的老婆婆如今怎么样了。 过了段时间,纪德给他寄来一封信。 里面没有什么详细的描写,但附赠一张照片——那位看上去又老了许多的婆婆拄着拐与他并肩站在一起,笑得灿烂的嘴里已经数不出几颗牙,但精神依然十足。 背景是重建的小楼,刷上粉色与蓝色油漆,院子里开满了各式各样的花,有装着假肢的孩童欢快跑过的残影。 她也还记得魏尔伦,很高兴纪德能给她带来魏尔伦还活着的好消息。 眼下,他大概停留在东南亚那里,可以尝试看能不能托兰波那边联系上。 如果可以,就问问纪德愿不愿意带着他的部下改头换面,来帮忙演一场戏。 “我会试试。” 魏尔伦改口道,“但招募新人的事情不能放松,我必须要足够多的异能者。” “真是的,那就只能去擂钵街碰碰运气了,”森鸥外说,“另外,再往黑市上发点传单吧。你有什么要求吗?例如年龄、异能类型……” “没有,只要是合适的新人,都可以领过来。” 魏尔伦不知道擂钵街在哪里,但这点问题不大,只要森鸥外能多招募些人过来就可以——薪资面议,待遇从优。 这是能扩大【港口mafia】势力的好事,森鸥外自然不会反对。 在略作准备过后,他就带着老大不情愿的太宰治出门了。 魏尔伦则联系了兰波,将想要拜托纪德帮忙的内容仔仔细细跟他说了一遍。 兰波没有异议,表示自己会立刻联络纪德,让他带着部下去日本找他——等演完戏后也不必撤离,暂时留在那里做帮手也可以。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魏尔伦点头应下后,又十分关心的问兰波。 “你的总统竞选演讲怎么样了?” “最新一次的民调有69%的支持率,大家都说没什么问题。” 兰波笑道,“不过,这也多亏保罗你在前些年的工作成果。” ——把反对派的政客与资本家杀了个七七八八,都没人敢花大价钱来打舆论战了。 “这是你应得的大胜。” 魏尔伦同样露出一个略带骄傲的愉快笑意,“等我把这边的事情解决完,就可以回去见证你的当选。” 总统竞选在明年四月,还来得及。 “…………” 说完这句话,魏尔伦等了数秒,发现另一端没有传来兰波的回应。 “兰波?是信号不好吗?” 他有点困惑,对着手机又喊了声。 “…是的,” 兰波轻声回道,“别担心,我们很快就会再相见。” “好。” 魏尔伦心情很好的点了点头,又和他闲聊几句后,才挂断电话。 至于前几天与兰波玩的“电话游戏”…… 魏尔伦将这部手机放回口袋里,感觉耳朵隐隐开始发烫。 后半部分太过刺激,他暂时是不想再碰了。 幸好水声开得够大,盥洗室的隔音效果也不错,才没有吵醒睡在卧室里的中也。 话虽如此,第二天睡到中午还没起床的魏尔伦,依然被中也用稀奇的目光盯了好久。 不过,这种情况再没有发生过。 除非晚上出门工作,否则魏尔伦都会准时早起,陪中也去街上逛一逛,或者到【港口mafia】学着处理事务。 首先就是把那些残暴的规矩全都删了,再砍掉涉及黄、赌和毒的业务——甚至还将上下游情报统一整理给市警,绝不姑息这些会对民众造成大量危害的行为。 魏尔伦的目标是要打造一个有利于青少年身心健康成长的优良环境,至少,绝对不能让中也学坏。 对此,森鸥外有亿点意见。 非法组织不干非法的事情,那还叫非法组织吗?它是【港口mafia】,又不是隔壁的青少年培训中心…!? “这是很合理的做法,” 坐在沙发椅上的魏尔伦十指交叉,姿态优雅而凛然。 “你看看你自己带回来的人,还有对组织贡献相当出色的才俊——我记得叫【旗会】——不都是青少年吗?你怎么能让他们在如此糟糕的环境与氛围里工作?” 受到兰波执政理念的影响,魏尔伦对这个组织的构成格外不满意。 受到言传身教的中原中也同样不满意,“就是就是。” 森鸥外:“…………” 看见森医生吃瘪,太宰治边用单手圈着怀里少年的肩膀,边转过头发出闷笑——故意用所有人,特别是森医生能听见的声音。 森鸥外的心好累。 “哎呀总之呢,这两位是芥川龙之介和芥川银哦,” 太宰治笑眯眯接上话,拍了拍掌下的这位少年格外瘦弱的肩头。 “他的异能很好用呢,是你会中意的类型。” “只是、想要填饱肚子而已。” 被称为芥川龙之介的少年哑着声音开口,那双眼睛格外锐利,紧紧的、期盼的盯着魏尔伦。 魏尔伦点头应下,“我给出的薪水很高,绝对不会只到【填饱肚子】的程度。” 听到这句话,这位芥川龙之介与他的妹妹芥川银,都是松了一大口气的感觉。 看这对兄妹身上破旧到接近褴褛的衣衫,魏尔伦推测那个所谓的【擂钵街】,大概率是贫民窟之类的地方。 加入这个组织,可能是他们能改善生活的唯一途径了。 “另外,还有一位从黑市招募渠道的人员应聘,”森鸥外翻了翻手里的资料。 “名字叫织田作之助。” 第77章 这段时间陆续招来的人不少, 魏尔伦都并不会逐一看过去,只些挑有潜力的重点人员。 强大的异能者自然包括在内,譬如芥川龙之介。 虽然他与芥川银的年龄小得令魏尔伦有些皱眉, 但还是雇佣了他们。 根据太宰治的说法,擂钵街是一个充斥着极端贫困、暴力、血腥与犯罪的地方。 那里的居民要么是流亡的贫民,要么是逃亡的罪犯——他们或许处于食物链的两端,但都有一个共同特征。 没有合法的身份丨证明。 如果魏尔伦不同意芥川龙之介留在港口mafia,那他只能回到擂钵街,不会有任何地方会愿意收留他们。 “而且,他的异能是可以操控身上的衣服哦, 非常好用的能力呢,可以延长成利刃,干脆地切下敌人的脑袋——” 太宰治弯起眼眸, 用竖起的掌刃模拟切水果的姿势,给魏尔伦和中原中也做演示芥川龙之介的能力。 芥川龙之介也配合得摆出格外坚定的眼神,似乎相当担心自己能吃饱饭的生活再度离去。 但魏尔伦来回端详芥川龙之介与芥川银片刻, 只问出一个问题。 “识字吗?” “……嗯?” 太宰治的话语一卡,连带正演示芥川龙之介武力的动作顿时停在半空。 “欸, 重点是这个?” “既然你说他是从极端贫穷的擂钵街出来的,就代表在很大概率上,他从来没有上过学。” 魏尔伦的思维冷静,甚至想起了当初那位玛丽·雪莱对他从没上过学的震惊。 “那他应该做的事情是先去学会足够多的知识, 而不是替我切下敌人的脑袋。” 就像兰波对他教导的那样,先给予后辈足够的成长空间,再逐步放手。 芥川龙之介也呆住了,那双墨黑似的眼瞳睁大半晌,才诚实答道。 “勉…勉强认识些字。” 他并不是流落到擂钵街就会自暴自弃的类型, 反而在那些不得不面临的暴力中,努力开拓出一条足以庇佑他与那些同伴的安全地盘。 为此,他抬起的那双黑瞳漠然而冷酷,无数次用异能撕裂了那些强盗与人贩子的喉咙,被附近的人取了一个“不吠的狂犬”的外号。 答应太宰治的招募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只要他能出来,在这个组织里站稳脚跟,就有能力将自己的同伴也一同拉出那个深渊。 听完芥川龙之介大致的介绍,魏尔伦上半身前倾,撑在膝盖上的双手抵着嘴唇。 “这样吧,把你的同伴都带过来,”他开口。 “反正请来的老师教两个也是教,教八个也是教……不对,还有太宰,所以是九个。” 芥川龙之介难掩喜悦,连声音都上扬了,“真的!?” 被点名的太宰治惊恐瞪大眼睛,“哇,我才不要去!” 比起一惊一喜的两位少年,只有森鸥外有点想扶额,感觉港口mafia真的已经要变成什么青少年培训中心……冲刺补习班吗这是…… 但在说一不二、且很有自己想法的魏尔伦面前,他没得选择,只能接受。 “接下来就再谈谈那位织田作之助吧。” 三言两语敲定了补习班的事,魏尔伦继续看向森鸥外。 “他也是擂钵街出身的吗?” 太宰治双手抱膝缩成小小一团,蹲在其中一把椅子上,正在生闷气。 “那倒不是。”森鸥外道,“他自称自己上份工作是一位邮递员,但由于某个组织持续不停地骚扰,逼迫他必须选择实力更大的组织请求庇护。” “之所以特意单拎出来报告,是因为这位织田先生在个人简介上注明自己无法参与杀人相关行为,但他的异能确实又格外好用。” 不能杀人的港口mafia成员,如果放在森鸥外这里,结果只会是要么拒绝,要么就去当最底层的成员,做些与杂役差不多的跑腿工作了。 而这也是魏尔伦要考虑的问题——不能杀人的异能者,他究竟需不需要留下来。 “什么异能?”魏尔伦问。 森鸥外说,“按照他自己的描述,是短时间的[预知]类型。” 短时间的预知……魏尔伦有点诧异。 那不就和纪德是同一种类型的异能吗? 这样的异能确实太好用了,可以提前预知出绝大部分即将发生的危险状况,哪怕不杀人只负责预警,也能在对战中具备非常高的优势。 尤其是他如今还不知道那个【犯罪预告】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出现,能哪怕提前数秒钟知晓,也可以给他们抢回一点反应时间。 “可以,”魏尔伦点头,“骚扰他的组织,你有办法解决吗?” “那个组织被称为【48】,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出于各种原因犯下罪行的失职警察,在暗地里组成的一个非法团体——呵呵,不是什么问题,他们根本不敢来挑衅【港口mafia】。” 不愧是以前当过地下黑医兼情报商人的森鸥外,对这些资料都如数家珍,甚至摆出了一个相当轻松的手势。 魏尔伦:“好。” 既然能够解决,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他们后续又招募到了不少新成员,大多数都是普通人。 这世上的异能者毕竟是少数,遑论横滨虽然是租界,但说到底也只是个小地方,总共能拉来四五个已经相当不错了。 其中最小的一个甚至只有五、六岁,连自己的异能是什么都搞不明白,被森鸥外的熟人拜托后,从医院特意将他带回港口mafia,交给太宰治帮忙带一段时间,顺便搞清楚他的异能。 太宰治被强迫跟着芥川龙之介他们一起补课,每天都无精打采地应付这个性格过于活泼的的男孩。 后来发现他和芥川那帮同伴意外相处得来,就干脆直接丢给他们帮忙带着了。 再加上喜欢找他们玩的中原中也,港口mafia热闹得不行,每天都有一群少年打打闹闹的,超级开心地在这栋大楼里跳来跑去。 没人敢制止,只因这位少年首领的身后还站着个[暗杀王]。 “变成后辈的游乐园了呢,这里还真是从未有过的热闹。” 尾崎红叶以袖口掩住嘴唇,但遮不住话语里显而易见的笑意。 “但所有事情全都压到我头上了啊……” 这是每天都要负责处理各种事务,心累到不行的森鸥外干部。 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位眼馋到不停扯他衣角的金发萝莉,同时也是他的人型异能力——爱丽丝。 “林太郎,我也要去玩!我也要和他们玩!” “好好好好……” 森鸥外这句妥协一出,爱丽丝瞬间就跑没了影子,抛弃他的动作比什么都利索。 “唉,这下真成游乐场了……” 森鸥外叹出口气,感觉前任首领遗留下的恐怖统治气氛,如今早已散了个七七八八。 又过一段时间,纪德也终于绕了一大圈,带着部下偷渡到日本横滨。 他们此刻都罩着能够遮挡大部分面孔的披风,内里则是分辨不出国籍的旧作战服,连装备也都是些从黑市淘来的杂牌货。 港口mafia的眼线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这支特殊的小队并汇报给森鸥外,再由他联络魏尔伦,成功让双方汇合。 而这,也宣告着演戏的正式开始。 纪德还特意给自己起了个似模似样的组织名字——【mimic】。 他的部下也纷纷摩拳擦掌,早就准备好在横滨大闹一场。 森鸥外趁机给他提供了一串敌对组织的名单。 在国外反恐也是反,在横滨反黑也是反,纪德与他的部下对剿灭这些组织的流程娴熟得很,没多久就让整个横滨都知道有个国外组织偷渡到了横滨,且四处找事。 在发现指挥官是异能者时,异能特务科就坐不住了。 他们试图与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mimic】交涉,但对方压根不听他们的要求,一味搅乱横滨那好不容易勉强保持稳定的态势。 即使派出异能者与市警参与剿灭也没用,对方打游击战的熟练程度远比他们高,甚至连尾巴都捉不住。 再让【mimic】继续行动下去,那些驻扎在这里的各国军阀就要训斥官方在横滨上的治安无能,甚至要打着协助的旗号进行插手管辖权了! 趁这个时候,森鸥外就适时抛出橄榄枝,表示【港口mafia】可以替官方解决这个烦恼,邀请他来一并协商。 种田山头火自然知道这种非法组织想要的是什么,但依然不得不赴约。 他们的地点定在一艘游轮上,双方的势力都留在岸边,只保留最基础的船员配置。 种田山头火登船时,看见代表【港口mafia】的那把椅子上竟然坐着位年龄尚轻的橘发少年,不由面露惊诧。 而那位全程负责交涉的森鸥外,只是背起双手,站在那位少年首领的旁边。 “这可真是令人惊讶的新首领。” 种田山头火这么说着,目光迅速扫视一圈。 除了这位橘发少年与森鸥外,就只剩负责驾驶的一位船员了——他背对着这边而站,身材高挑,被帽檐压住的边缘露出几绺浅金的发丝,见不到容貌。 再仔细看过去,能发现他的双手始终扶着转向舵,一动也不动,也不曾朝这边看过来一眼。 种田山头火收回目光,稳步来到自己的那把椅子前坐下。 与其说这次是谈判,用“交易”来形容要更准确些。 毕竟,种田山头火早已料到港口mafia的诉求,也带着他们唯一想要的东西前来于此。 在绕着圈子的寒暄过后,种田山头火得到了“会歼灭非法入境异能犯罪组织【Mimic】”的承诺,而中原中也得到了一个黑色的信封。 里面就装着他们想要的【异能开业许可证】。 之后,港口mafia就不必再担心自己招募的异能者与普通成员太多,惹来官方的镇压了。 目前招到的这点人依然不够用,魏尔伦希望可以招募到更多的新人——如果能和也拥有【异能开业许可证】的其它组织合作,那同样再好不过。 伪装成船员的魏尔伦正站在驾驶舱内思索,忽然听到种田山头火又开口道。 “对了对了,你知道除了mimic以外,还有一只了不得的狮子闯进来了吗?” “这还真是不太明白,您指的是什么狮子呢?” 森鸥外哪能不明白他指的是魏尔伦,但只能打着哈哈敷衍过去。 “是吗?那你的视力还是有些不灵光呵,该不会提前老花了吧?” 种田山头火用那把折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却没等森鸥外反击,便又意有所指的开口道。 “听说啊,欧洲那边也早已苦恼这只狮子很久,已经派出最顶尖的欧洲刑警来追缉他了。” 派出刑警来抓他? 魏尔伦一怔,神情顿时凝重许多。 他之前能不被发现身份,很关键的一个原因就是每次工作结束后,他都会立刻返回兰波身边,而后者也能给他的身份做无限高的掩护。 但此刻的他本应在法国陪兰波参与竞选演讲,如今却始终停留在日本,无法脱身。 如果那位真的是所谓“顶尖刑警”,他未必不可能暴露身份,甚至牵连到兰波…… 看来,只能提前一步找出对方杀掉。 “哦?那可真是件好事。” 森鸥外轻轻鼓了鼓掌。 “毕竟谁也不想忽然被狮子咬断喉咙啊,哈哈哈。” 种田山头火:“是啊,哈哈哈。” 在场只有中原中也扯了扯嘴角,根本笑不出来。 在种田山头火看过来前,森鸥外单手拍在中原中也的肩膀上。 “好了,我家首领还在学习中呢,很多事情都要慢慢教,请您见谅。” 他笑眯眯的欠身送走这位种田长官与他的随行者,才看向魏尔伦。 “是故意透露出来的啊。”森鸥外说,“他知道你在这里?” “嗯,我之前去威胁过他。” 魏尔伦没有隐瞒,简单描述了下那晚的情况。 “或许他后来猜到了我的本意,才特地说出这个情报,作为回礼。” 森鸥外听得嘴角抽动,简直难以想象这家伙刚来就搞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真是该说不愧是[暗杀王]吗,连异能特务科的最高办公室也是想进就进……” 如此一来,他感觉自己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这位[暗杀王]怎么可能被区区刑警打败? “既然成功拿到许可证,接下来就好办了,我们可以立刻吞并周边组织,扩张势力,争取让港口mafia在一年内发展到覆盖整个横滨的程度。” 在这艘仅剩下他们的游轮上,森鸥外与魏尔伦在讨论未来的组织发展方向。 ——与此同时,羽田机场。 一架国际航班的客机平稳降落在跑道,滑行一段时间后,稳稳停住。 “还是第一次体验客机着陆,感觉不赖。” 在鱼贯而出的乘客间,有一位穿着暗蓝色西服、五官端正的高挑青年自座位上站起身,语调平静的感叹道。 身旁路过的乘客眼神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又匆匆离开了。 被用奇怪目光注视了的青年并不在意,而是两手空空的走出机场,坐上去往横滨的巴士。 全车人就他一个没有携带行李,坐姿还笔直又标准,令身旁的那位老婆婆实在忍不住好奇,用大阪腔问他。 “这位小哥,你看起来像外国人呢,是来旅游的吗?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旅游?旅游是一种人们短暂离开日常环境,前往异地探索自然景观、人文风貌或体验生活,以获取身心愉悦与认知拓展的行为。” 出乎老婆婆意料,这位黑发青年在一板一眼回答出旅游的定义后,又更加回了一句措辞更加更人感到困惑的话。 “原来如此,但本机并非前来旅游,乃是前往横滨执行任务。” 第78章 横滨, 住宅区。 一家用砖瓦砌成的老式台球吧,写有【旧世界(Old World)】的招牌早已褪色,门口的霓虹灯也没有亮起的意思。 但与冷清的外观不同, 店内热闹得不像话——各种嘈杂的声响与击球的动静混杂在一处,不时还会发出鼓掌与欢呼的阵阵声音。 唯独没有酒精与香烟的气味。 “中也,漂亮的一击!” “把钢琴家先生干掉!” “喂喂,就这么在这里说干掉我之类的,真的好吗?” “太宰先生,到你了!” “哇哦,那我立刻就让中也哭出来……” “不要做出这么恐怖的计算角度啊, 五库球?!” “呼呼,真是轻而易举……” 宽敞的台球吧内挤挤挨挨,都是港口mafia的成员。 有25岁以下、将会引领组织未来的五人【旗会】;也有擂钵街出身, 年龄更轻但早熟而机灵的芥川与他的同伴们。 另外,还有首领中原中也和干部太宰治,以及跟过来照看他们的织田作之助。 因为织田作之助的预知异能太过作弊, 被禁止参加这场台球竞技。 他们包下了这间台球吧,热热闹闹的玩了一个下午。 “对了, 你哥哥呢?” 太宰治又轻松将一颗彩球击落袋中,顺口问中原中也,“他不像看小鸡崽那样看着你了?” 正在等自己回合的中原中也单手将球杆杵在地面,一听这话就不爽了。 “什么叫看小鸡崽一样的看着我?谁是小鸡崽?” “好好好, 你不是。” 太宰治边俯下身、架起球杆瞄准,边用[怎么样都好啦]的语气回他。 “………” 中原中也被哽得不行,好想抬脚怒踹这家伙的屁股泄愤。 “好啦好啦,下一杆到谁——” 宣传官赶紧来哄这位濒临炸毛边缘的年轻首领。 ——哒。 一声偏闷的撞击声响起,紧接着是接连不断的撞击与落袋的动静, 台面剩下的球如同长着翅膀的鸟,在一道道折返与碰撞的弧线指引下,精准无比地飞入球网。 随着最后一个球滚进袋口,旁观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一杆清台,这是人能做到的事情?! “好强!” “太酷了!!”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进球!” 大家下意识寻找是谁打出了这杆球,却发现手持击球杆的,是一位面容陌生的青年。 “多谢夸奖。” 他平稳的开口说道,表情也一本正经,完全没有露出半点喜悦或惊讶的反应。 “……你这家伙是谁?” 信天翁握紧手里装满葡萄汁的玻璃杯,眼神变得很不客气。 他正要发动攻击,却被织田作之助敏捷地伸手按住,冲他摇了摇头。 信天翁怔了怔,目光也跟着缓和许多。 他知道织田作之助的异能,能领悟到后者这个举动的含义是【已经发动过预知,确认来者没有危险】。 而那位拥有黑色短发与淡褐色眼睛的陌生青年,也在此刻向众人做出了自我介绍。 “本机是由异能技师——沃斯通克拉夫特博士所制造的,第一型自主思考型计算机,【亚当·弗兰肯斯坦】。同时,也是隶属欧洲刑事警察机构的刑警。” 他将球杆放回那张只剩下白球的球桌上,连介绍都是一板一眼。 “想从他人那里打探情报,首先要与对方交流,拉近关系,这是侦查手册的基本内容,本机已经通过一次台球游戏,完美达成预期目标。接下来,可以开始执行任务了。” “……任务?刑警?” 中原中也直接忽略前半部分那段拗口的介绍,只对最后那句警觉无比。 他想起之前在游轮上听到的内幕消息——前来追捕[暗杀王]的顶尖欧洲刑警——却见对方下一刻转过脑袋,准确与他对上视线。 “请问,您就是中也先生吗?” 被点名的中原中也停了一下,才硬邦邦出声。 “……是又怎么样。” 握紧球杆的暗地里,他已经做好动用重力操纵的准备。 如果这家伙是找出了[暗杀王]的真实身份、前来抓捕魏尔伦的话,他绝对会把这个什么计算机打个稀巴烂。 “与侦查结果一致,我找到了保罗·魏尔伦的弟弟,中原中也先生。” 亚当依旧没什么额外的反应,始终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语调诉说情况。 “请问中也先生,可以带我去见保罗·魏尔伦吗?” 这话太古怪了,再加上他是刑警的身份,中原中也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性。 对方想通过他找到魏尔伦的行踪,完成追捕[暗杀王]的任务。 中原中也的表情变得极其警惕,甚至已经向前踏了半步,漆黑的重力波纹隐隐浮现在周身。 “为什么我要带你去找他?” “是敌人吗!” 在场众人都对战斗与杀意相当敏锐,瞬间便察觉到中原中也的反应,同样摆出预备发动攻击的架势。 年龄小些的,已经自觉躲去后方角落里,不给打起来的同伴添麻烦。 “奇怪,中也先生听完本机的来意后,攻击性竟然提高了。” 亚当模拟出困惑的语调。 “怎么回事?本机并没有做出攻击的行为,措辞也在人类能够理解的范围内。” “……好啊,我带你去见魏尔伦。” 中原中也朝后方瞥了眼正缩在角落里的孩童,以及守在他们前方、严阵以待的芥川龙之介,决定换个地方再把这家伙打烂。 至于什么计算机,什么博士,他才没听过,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中也先生的攻击性突然消失了,难以理解。” 亚当依旧一板一眼将自己的分析结果说出口,就像跑出来的代码会如实呈现在屏幕上那般。 “不过,这符合本机的任务目标。因此,没有拒绝的理由。” 机器不会撒谎,亦如亚当顺从跟着中原中也离开这间台球吧,没有做出任何多余的行为。 直到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彻底消失,留在台球吧内的众人才骚动起来。 “你们都快点回去,我们【旗会】和织田出去帮中也制服那家伙就够了!” 【旗会】创立者——钢琴家立刻吩咐芥川龙之介,“你带着他们从后门走,和中也的方向错开。” “是。”芥川龙之介严肃点头。 “等一等,不要着急。” 太宰治双手握在那根竖起来有1.45米长的台球杆上,整个身体都以它为支点,慢吞吞打了个呵欠。 “说到底,那位刑警先生要找的也不是你们嘛。” “这说的什么话,难道找的不是我们就……” 宣传官刚出声,就见到太宰治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在他们面前晃了晃——屏幕上显示的,正是成功发送短信的回执。 时间显示十分钟前,亚当刚出现的时候。 “你小子,已经偷偷摸摸传消息给那位中也的哥哥了啊!” 信天翁立刻露出一个高兴的表情。 中也哥哥太过神出鬼没,除去偶尔能在港口mafia大楼碰面以外,大家都很难通过其它方式联络到他。 没想到太宰治竟然有办法,还是趁刚才对峙的时候,盲打给对方发出了短信! “差不多吧,本来尝试打电话的,但打不通,只好改成短信了。希望那位中也哥哥能及时看到呢。” 大概是打了一下午台球太累,太宰治看上去有点无精打采的。 但这不重要,关键在于能让魏尔伦知道自己的弟弟遇到危险,并立刻赶过来。 ——轰! 隔壁大楼似乎遭受了一次极强的冲击力,连带附近地面都产生了地震般的摇晃感。 路人响起了阵阵惊呼声,太宰治却露出微笑。 “看来,中也哥哥赶到的很及时嘛。” ………… 在那漫天而起的灰尘中,隐约能看见一辆轿车笔直地插入大楼墙面,嵌得极深。 数位路人都吓得赶紧迅速跑离那里,只有中原中也与亚当都选择站着不动,等那阵烟尘慢慢散去。 魏尔伦正双腿交叠,坐在那辆轿车的后备箱上,朝亚当望过来的眼神冰冷至极。 他大概是开着车往这边赶的,但中途嫌车速太慢,便将车辆像炮丨弹一样投掷出去,自己则坐在车上一起飞了过来。 “你就是想要找我的欧洲刑警?” 魏尔伦的声音很轻,却透出十二万分的危险意味。 只要亚当回一句“是”,他会立刻将对方杀死,不给任何逃跑的机会。 “是,” 亚当毫不迟疑回道——在魏尔伦已经朝这边伸出手的瞬间,又接完下半句话。 “本机是为了执行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古德温·雪莱给予的最高优先级任务,前来横滨寻找您。” “玛丽……?” 魏尔伦的手停顿在半空,恍然想起在邮轮上相处短短数日,却带给他极深印象的、那位活泼又神气的金发少女。 “没错,刑警是我的职业,但并非我诞生于世的目的。” 亚当向魏尔伦的方向走了几步,以一种相当恭敬的姿态低下头。 “虽然拥有本机最高命令权的是欧洲搜查机关,但沃斯通克拉夫特博士在制造本机时,就已经在核心代码部分写下过一条不可删除、更改、覆盖的绝对优先指令。” “【陪伴保罗·魏尔伦】。” “本机,亚当·弗兰肯斯坦,正是为了这条指令而来。” 那双拟态成人类义眼的微型摄像头抬起,看向彻底怔在原处的魏尔伦。 他看起来呆呆的,似乎沉浸在某段过去的回忆里。 但应当是听见本机的话语了,从本机的监测数据来分析,毫无疑问。 “本机检测到您的眼表湿度上升,心率异变程度降低,血压的收缩压上升16mmHg,伴有短暂深呼吸症状。魏尔伦大人,请问您是想……” “好了别说结论。” 后续的话没能说完,被魏尔伦抬手打断。 他闭了闭眼睛,又睁开。 那双鸢眸的色泽偏浅,在亮度高的地方更是浅得近乎清透,此刻被太阳一照,能折射出明显的粼光。 “没想到,她还记得这个单方面的约定啊。” 魏尔伦露出一点笑意,似乎连他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 当时的玛丽·雪莱只是对着他大喊了一通,连回应都没有收到,就自顾自地跑走了。 她怎么能确定自己一定还记得这件事情呢? 虽然这么想着,但收到这份礼物的魏尔伦心底柔软,连唇角的弧度也扬了起来,是少见的、不加掩饰的格外高兴。 “虽然博士在对我进行调试与升级时,也抱怨过很多次,” 亚当抬手抚在自己胸口。 “但她完成了自己的承诺,造出一台会唱歌跳舞讲冷笑话的仿生机器人陪您。” 没错,本机可不是只会搜查的笨蛋铁疙瘩,而是搭载了由博士精心编纂的,能够自我思考、判断并持续升级的智慧型程序。 无论是唱歌、跳舞、讲冷笑话还是其它事情,本机都可以轻而易举做到。 魏尔伦又愣了下,似乎想起当时玛丽·雪莱给他做出的承诺——会造出一台能唱歌跳舞讲冷笑话的机器人陪他,让他不再孤单一人。 现在的他确实拥有了与他身份相同的中也,但玛丽·雪莱花费数年才成功的这份心血,是另一种对他的深切祝福。 【希望你不会再感到孤独】。 这是来自天才异能技师的不尽善意。 玛丽·雪莱向他高声作出承诺的临别画面从脑海里淡去,魏尔伦再次自喉间发出相当清晰的轻快笑声。 他在过去的人生旅途中,也获得过许多类似的、表达方式各有不同的善意。 而如今的他愿意为了他们给予他的这些善意,决心守护这个世界——在半年后的那刻到来之时。 “中也,我给你介绍一下。” 面对全程都有些不明所以的中原中也,他笑着摊开一只手,给亚当做介绍。 “这是我的另一位弟弟。” 第79章 “弟……弟弟?” 中原中也有点愣神, 钴蓝色的眼瞳眨巴眨巴。 那他岂不是又多了个哥哥?还是弟弟?外貌看不出来啊。 话说这句称呼是真的假的,刚才这个亚当不还说自己是什么计算机吗? “……所以,不用报废他?” 呆了半晌, 中原中也只问出这个刚才还盘桓在心底的打算。 “不用。” 魏尔伦笑着摇摇头,“虽然亚当应该也被搜查机关输入了【追捕暗杀王】的指令,但在起了冲突的情况下,他会优先执行优先级最高的核心指令。” “是,”亚当的声音有力,“早在本机判断出[暗杀王]的真实身份是魏尔伦大人时,就已经进行过矛盾命题的判断, 并得出结论。” “——陪伴魏尔伦,就是本机唯一应当做的事情。” “那【追捕暗杀王】的命令怎么办?”中原中也好奇开口。 “目前处于搁置中。” 亚当认真回答,“虽然本机的理想是建立只由优秀机器刑警构成的刑事机构, 但那只是达成理想的途径——而本机真正的理想,是守护人类。” 陪伴魏尔伦,也是在执行【守护人类】的这一理想。 “我一个人也算数吗?” 魏尔伦露出笑意。 “即使只有你一个人。” 亚当道。 ………… 街上的骚动已经引来市警, 接连数辆的发动机与警笛声从远至近,打断了这片小空间的和谐气氛。 “先离开这里, 剩下的之后再说。” 魏尔伦不能被外人看见,先一步跃落地面,姿态优雅而从容。 那截插在大楼里的轿车简直就像一处拍摄电影才会出现的奇观,令中原中也和亚当只能抬头仰望。 “这辆车怎么办?” “打电话让森鸥外帮忙安排人处理。” 魏尔伦毫不在意, 随手就给了森鸥外一个工作量翻倍。 “其他人都没有受伤?” 在回去的路上,魏尔伦问他们。 “我接到太宰的短信,还以为你们出事了。” 惊得他心急如焚往这边赶,半点时间也不敢耽搁。 “本机绝对不会主动攻击人类。” 亚当顿时力争自己的清白。 他是梦想守护人类的好机器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攻击人类呢! “还……咳, 还好啦,” 中原中也有点过意不去,只能用干巴巴的一声咳嗽来掩饰。 “就是差点联合起来把他揍一顿而已。” 如果没有太宰发的信息,【旗会】可能已经悄咪咪跟出来,准备给这位机械刑警一记阴险的闷棍了。 “什么?” 得知自己被敌对的亚当表情有点受伤——或许这也是特意模拟出来的——但更加让中原中也感到心虚又不好意思,只能将目光撇开。 魏尔伦对这一幕感到好笑。 “等事情解决后,你和我们一起回法国吧。”他对亚当说道,“也给兰波一个惊喜。” “明白,本机会提前申请好入境许可。” 亚当果然是十分通人性的仿生机器人,立刻给自己排好了未来行程。 “我们是偷渡回去……算了,你给自己申请好也行。” 毕竟这位过来时也是走的正规渠道,没必要和他们一样偷偷摸摸的。 而且,如今有亚当帮忙,他们这边的准备又多了一分。 除此之外,只剩下一处。 “我原本是想开车去拜访森鸥外给我推荐的地方,他说那里拥有最好的侦探与武装人员,全部都是异能者。” 魏尔伦带着中原中也与亚当从市警的视线死角离开,步行前往目的地。 正好就在附近,倒也不必再准备一辆车了。 “竟然还有这种地方?”中原中也惊讶道。 “嗯,名字叫【武装侦探社】,社长和森鸥外是好友,以前还当过一段时间的护卫。”魏尔伦说。 “不过,他们似乎都认同某个理念,因此没过多久就分开了,一个开设了【武装侦探社】,另一个,也就是森鸥外,加入了【港口mafia】。” 魏尔伦不关心那个理念具体是什么,只在意对方能否同意他的合作邀请。 “总之,森鸥外说那位社长是个认真到有点迂腐的呆板剑士,如果认同是为正义而战,哪怕不必付出任何代价,也会愿意帮助我们。” “认真到迂腐……” 中原中也有点无语。 “这不算是夸奖吧,他们真的是好友吗?话说我看森鸥外精明得要命,该不会是把对方……” 玩弄于股掌之间什么的。 “不知道,毕竟我也没见到本人,正要去拜访。” 说话间,魏尔伦已按照森鸥外给的地址,来到一栋砖砌的红褐色矮楼前。 一楼开着咖啡馆,二楼是法律事务所,三楼空着,只有四楼挂着【武装侦探社】的招牌。 “打扰,我是提前预约过贵社社长的魏尔伦。” 魏尔伦敲了敲门,便听见里面传来一声“稍等——”,而后是阵细碎的脚步声。 “社长已经在会客室等着了,请进。” 门打开了,是一位模样年轻的女性,拥有利落的齐肩短发与气场十足的眉眼,左侧别着一枚漂亮的宝石蝴蝶发卡。 “在看这个吗?” 魏尔伦的目光落在那只蝴蝶发卡上,对方用手指虚点了一下这只过于华丽的饰品,表情有点不好意思。 “乱步送的入社礼物。挺适合吧?虽然我还是第一次戴这种发卡。” “确实,”魏尔伦应道,“看你的身体重心配比与潜意识不时晃头的动作,应该还没有完全习惯这种单边的配饰。” 这也是他多看了两眼的缘故。 毕竟是经过了严苛的特工训练与常年的暗杀技巧磨砺,魏尔伦的观察力始终都是顶级的。 “那当然了,” 对方的手臂交叉抱在胸前,摆出一副相当无可奈何的模样。 “我前几年一直在点心铺看店,结果遇到一个每天都来买点心的麻烦少年,还搞出这样那样的事件,害我不得不动用异能力救他……总之,最后就变成邀请我来这里就职了。” “谁是来买点心的麻烦少年啊!不要以为你家的点心很好吃就可以随便污蔑人哦!快拿点心来给我赔罪啦!” 身后有人在大声发出抗议,但因为嘴里还塞着满满的零食,导致咬起字来变得啊呜啊呜的,听不出半点强硬的气势。 她冲魏尔伦等人耸了下肩膀,脸上却露出笑容。 “我是与谢野晶子,那位是江户川乱步——别看他这么任性,实际上是位相当厉害的侦探。” 与谢野晶子带着他们去会客室,中途还路过了江户川乱步待着的沙发。 他有一双墨绿色的漂亮眼睛,正在气鼓鼓的瞪着与谢野晶子,显然很不高兴自己被说成“麻烦少年”。 不过,无论是亚当还是魏尔伦都能看出来,这位江户川乱步并没有真的生气。 “会给你带点心的,明天就带。” 与谢野晶子哄了几句,江户川乱步果然又变得开开心心的,还强调“一定要是蜜豆馅的”。 旁边的调查员与行政人员纷纷发出善意的轻笑,显然对这一幕早就习以为常。 这家侦探社的氛围很轻松,意味着那位社长的性格有相当宽容与和善的一面,才能让大家在工作时并不感到紧张与急迫。 魏尔伦心中大概有了个底。 在会客室内,一位身穿传统和服、神情沉稳的男性接待了他们。 “森医生已经大致向我说明了情况,但具体尚未了解。” 社长的声音也同样十分镇定,气场不算凌厉,但会给人一种非常安定的感觉。 “不过,就我本人而言,我并不反感你们在港口mafia新推行的策略。” 这是特意表达了对他们的好感,对接下来的协商非常有利。 “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努力,”魏尔伦说,“接下来我要说的,才更希望您相信。” 关于那个即将到来的犯罪预告,以及即将挑起的世界大战。 会以什么形式出现,魏尔伦至今依然难以确定。 甚至,万一这次是对方在耍他们玩呢?就像曾经那些所谓的“灭世预言”,全部都是哗众取宠的东西。 他们既不想相信,又不能不相信,甚至必须为此做出应对。 听完这些,社长的表情也有点惊讶。 “你为了那个不确定是否会到来的犯罪预告,竟然特意提前一年来到横滨做准备吗?” “是的,”魏尔伦说,“无论我或兰波,都认为值得这样做。” 因此,哪怕要他与兰波暂且分离、前往异国的土地,魏尔伦也没有怨言。 “——我明白了。” 自始至终都以剑客自居的社长闭了下眼睛,神情坚定如一柄出鞘的利刃。 “我会帮你的,没有任何别的理由,只因这一切是为了正义而战。” “感谢您的协助。” 比起异能特务科,这次与武装侦探社的协商异常顺利,社长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魏尔伦的请求。 魏尔伦都有些惊讶。 他还以为社长会直接不相信他的话,把他们训斥出去呢。 “我对你与兰波阁下,皆早有耳闻。” 想来严肃的银狼社长,此刻的脸上竟也露出一丝笑意。 “在十年前的那次战争和谈中,是你与兰波阁下配合,阻止了恐怖丨分子的阴谋吧?多亏了你们,战争才没有重新打下去。” 魏尔伦恍然,“原来你那时也在……” “作为护卫,登上了邮轮。”社长点头。 “因此,我相信你说的一切。” 有这句话,魏尔伦也彻底放下心来。 他与这位社长道别,离开这间热热闹闹的侦探社时,远处的太阳还没有彻底落下。 路灯却已然亮起来了,一盏接一盏的,如同定格的流光般点缀在横滨之间,为车流与行人照亮归家的道路。 “这座城市真的会被毁灭吗,在魏尔伦大人说的那个时间?”亚当开口。 “我也不确定。” 在逐渐凉爽下来的夜风中,魏尔伦望向这座安宁的、和平的现代都市。 “希望不是真的。” 他轻声道。 但即使是早已掌控整个法国情报局的兰波,又联合了英国、德国那边的情报机构一起搜查,始终也没能找到那个【假兰波】的真实身份。 如果能抓到对方,还有提前阻止这次恐怖活动的可能性。 可这种沉沉的、毫无波澜的安静,反而令这座城市变得危险起来。 往后的日子里,魏尔伦基本都待在港口mafia,训练招募进来的新人。 他极其擅长暗杀技巧,教出来的暗杀小队也成长极快,短时间内就足以媲美行业内的一流杀手。 演完戏的纪德没有离开日本,同样留下来帮忙。 他是指挥官也是军人,练出来的小队非常擅长成建制的行动,在战术上的灵活配合也相当出色。 另外,他与织田作之助的关系相当好——这其中不排除是他们异能相同、战斗水平又势均力敌的缘故。 二人经常会带上装满橡皮子弹的手丨枪,在训练场随便一切磋就是好几个小时。 也是到这时候,大家才知道拥有这么厉害身手的织田作之助,原来曾经也是业内的传奇级别杀手。 “后来改行写小说了,”织田作之助礼貌弯腰,“请多关照。” “小说啊,需要我帮忙宣传吗?” 身为当红电影演员的宣传官发出轻笑。 “只要我随便在采访节目中提上一句,你的书就会立刻卖到脱销哦。” “……那种公开处刑还请饶了我吧。” 织田作之助无奈回道。 “我改行写作的目标并不是为了赚钱,只是想要满足自己的一点心愿而已。” 为了写出那本心目中的小说,他还需要更努力的练习写作技巧。 “要是某些上课的家伙有你这么认真就好了,”魏尔伦说,“天天都能听见老师向我抱怨有人逃课。” “咳咳咳。” 某个太宰被点名批评,开始四处乱看风景,假装自己很忙。 好在魏尔伦也不是真的要为难他,否则哪有他能次次成功偷懒的份。 ——如此,在众人这般紧张筹备的时间流逝中,距离【犯罪预告】的那日,已然越来越接近了。 原本,魏尔伦还在思考是否要去威胁横滨市长,让他下令疏散整座城市的民众。 但在距离预告之日还有两天时,他却惊讶发现电视里已开始循环播放紧急海啸预警,街道也出现指引民众有序前往避难设施的大量市警。 但从港口mafia大楼的超高层视角望过去,洒落这座城市的阳光明媚,海面风平浪静,完全看不见半点海啸的影子。 现在的技术也没那么发达,可以提前两天就监测出海啸的类型与程度,并向民众发出避难提醒。 会这样做的官方,魏尔伦只能想到一个人。 那位异能特务科的长官,种田山头火。 他应该是扛着很大压力,才能让政府愿意疏散民众,让他们不被这场未必会到来的灾难波及到。 真是帮大忙了。 望着远处缓慢移动的车流,站在首领办公室那扇落地窗前的魏尔伦轻声呼了口气,精神也稍微放松些许。 他转过头,看向正对着那摞文件冥思苦想的中原中也。 “中也,”魏尔伦说,“我有这么多人帮忙,你可以……” “住口。” 才开了个头,中原中也立刻凶巴巴的竖起眉毛。 “又想要我提前坐飞机回法国避难?说好会并肩作战的,你怎么总想让我临阵脱逃?” “因为我很担心你。” 魏尔伦轻声说,“你与我不同,没有特殊金属控制,意味着你没办法像我一样开启‘兽性状态’,只能始终普通的重力异能。” “就用重力异能,也没几个人是我的对手。” 中原中也哼出声,“反正我是不可能抛下你独自回去的,你就死心吧。” 他都在这里辛辛苦苦……也没那么辛苦……的当了一年首领,怎么可以在魏尔伦最需要帮忙的时候,夹着尾巴溜回法国? 那岂不是太丢脸了,别人还怎么看他这个堂堂港口mafia的首领? 中原中也是一万个不乐意。 “……好。” 魏尔伦应得有些无奈,心情却是放松的。 “这才对,反正大家都被安排在横滨各个地方待命了吧?就等任何异动发生。” 中原中也低头再度琢磨了会那份写得拗口又生涩的加密文件,决定在太宰回来前放弃思考。 什么破文件,加密就算了,还用片假名和平假名写这么多外来语和专业术语,念出来都依旧让人一头雾水的程度…! 他又看向始终站在窗前的魏尔伦。 “对了,”中原中也说,“你和兰波哥哥联络过了吗?” “……” 没想到,这个问题却让魏尔伦变得格外沉默。 “哥哥?” 中原中也又喊了一次,才听见魏尔伦开口。 “没有,”他低声道,“或许是打的时间不对,兰波一直没有接我的电话。” 中原中也想了想,“那,打给福楼拜他们呢?” “没有试过,” 说这句话时,魏尔伦的表情已经放松许多,看起来不再像刚才那么紧绷。 “我猜是兰波太忙了,才没有空接。等过了这两天再打也不迟,正好告诉他【犯罪预告】的结果。” 望着困惑点头答应的中原中也,魏尔伦的心里依然沉重。 他当然在有尝试过给福楼拜他们打电话,得到的答案都是“兰波不在他/她那里,说是要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 来他这里吗?那兰波为什么不提前告诉他? 魏尔伦的心底焦躁,却不能表露出来,只能等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一旦这里的事情结束,他会第一时间离开。 ………… 伴随着疏散过程来到尾声,这座名为横滨的都市已经彻底停摆。 街道不再有开着的店铺,街道空空荡荡,既没有行人,也没有响起的汽车鸣笛。 一切都是如此死寂,仅有分布在各个街道口的纪德部队、港口mafia、武装侦探社与异能特务科人员,在密切监视着这座城市。 中原中也同样出去了,仅剩下魏尔伦一个人待在首领办公室内,等待着座机响起。 他是最主要的战力,一旦敌人相当棘手,他就会立刻奔赴战场。 这栋大楼位于市中心,无论他赶往哪个方向,距离都很近。 首领办公室的一面墙壁采用了电致变色技术,只要一通电,就能让整面墙都变成透明的放爆破玻璃,看尽大半座城市的风景。 而此刻,太阳已经快要落山,远处的海面被映照得火红一片,伴随着起伏的粼粼波光,好似燃起了无垠的滚烫炽焰。 一切都是如此平静,就像那个由【假兰波】三两句话便说出口的【犯罪预告】,不过是将他们耍得团团转的把戏。 魏尔伦没有打开首领办公室里的灯,而是任由它伴随着落下的太阳,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氛围越寂静,他的心越是飞向法国,飞往另一人的身旁。 ——然而,窗外的天色彻底黑下去后,有一点金色的光亮起。 一点。 两点。 无数点。 最初,魏尔伦还以为是路灯的光芒;但很快,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那些流金般的光芒逐一亮起,纷纷扬扬如同雪絮,却遍布整座城市,正自下而上的飘向天空…! 而且,那个形状是!? 仔细观察片刻的魏尔伦近乎大惊失色,正要动用异能砸碎这面玻璃,赶往那片光芒最密集的中心之时—— “保罗。” “兰波!” 他的动作因这呼唤一顿,惊喜地扭头看向来人,“你从法国赶过来了?” 墨黑的长卷发,略显忧郁的精致眉眼,身上穿着一件厚重而保暖的骑马装外套——是他给兰波定制的那身衣服。 是兰波没错! 魏尔伦长时间紧绷的精神骤然放松,快步走向他。 “之前打电话给你不接,我还以为你出事情了……” 他的语速很快,夹杂着惊喜与抱怨两种情绪,但心情是全然放松的。 “让你担心了。” 兰波露出有些抱歉的微笑,伸手做出要拥抱他的动作,而魏尔伦满心喜悦,也朝对方伸出手—— 咯嚓。 清脆的手铐闭合声,响起在魏尔伦的手腕间。 在他身后,那面落地窗外的流金光芒愈发刺眼,几乎要令人错认成升起的太阳。 “……!?” 被铐住的魏尔伦错愕得睁大鸢眸,难以置信的使劲挣扎了下——是玛丽·雪莱制造的那副【异能手铐】,他没办法挣开! “兰波,你要做什么!?” 他几乎要气急败坏,铁链在挣扎间哗啦啦作响,却仍旧坚固的锁着这位[暗杀王],没有半点崩断的迹象。 “抱歉,一直瞒着你。”兰波轻声说,“其实,离这个时间点越近,我好像越能感知到什么。” “有陌生的记忆在断断续续地流入到我的脑海里,真实而清晰。” “因此……我知道,你是没办法对付他的,保罗。就像你没办法反抗我的异能那样。” “那我就释放‘兽性状态’!连空间都一起摧毁!” 魏尔伦声音很沉,透着压抑下的急切。 “不行,要做到这一点,你的能量会被彻底消耗殆尽。而且,【他】现在的能力太强了,稍不留情,就会把你也吸收掉。” “没关系!只要能解决那家伙……” 兰波慢慢摇头,伸出右手,压在魏尔伦的后脑勺上。 魏尔伦的挣扎一僵,不动了,任由兰波用额头轻轻贴着他的额头,姿态亲昵。 “这是【我】制造出的问题,必须由我去解决。” 兰波闭上眼,轻叹如正在祈祷的虔诚信徒。 “保罗,你能降生在这个世上,是神明赐予我的礼物。” 而后,再度睁眼的兰波松开魏尔伦,毫不迟疑地越过他,前往那面玻璃墙的另一端。 暗红的亚空间展开,伴随着清脆的大片碎裂声响,兰波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之中。 “兰波!兰波,等等,让我跟你一起去!” 魏尔伦往前跑了几步,却只能狼狈停在废墟的边缘。 此刻的他被能够封禁异能的手铐锁住,无法再直接跳下这栋大楼。 在视线的尽头,有暗红的一块突兀嵌在浅金色的大片光芒中央,接连发出撞击与碎裂的沉闷声响。 像敲响终结的滚滚雷鸣。 魏尔伦却只能望着那里,因极度的懊恼而攥紧五指,紧得殷红血痕自掌心淌出,也无法松懈半点力气。 直到一声澄澈的、上扬的少年声线自门口传来,带着羽毛般的轻飘飘笑意。 “哇哦,暗杀王大人看起来好狼狈呢。” 太宰治优哉游哉的倚着门口,身旁是一路背着人冲刺过来、累到撑着膝盖大口喘气的中原中也。 “需要我帮忙吗?” 第80章 今夜, 点亮这座夜色都市的,并非彻夜不熄的霓虹与灯火,而是升起在整片大地上的浅金流光。 它出现得相当无害, 像一个又一个魔方,安静地、缓慢地朝上空漂浮。 “这是什么?敌人的异能攻击?” 中原中也仰头看向那些浅金色的半透明立方体,又低头看向脚边仍在不断浮现出这些立方体的地面。 “这玩意看起来好像兰波哥哥的异能啊,只不过他的亚空间是深红色的。” 他嘀咕出声,却被一旁的太宰治敏锐听了进去。 “什……快点告诉我他的异能效果,中也!” 原本正同样仰头眺望另一个方向的太宰治,闻言骤然扭过目光, 将中原中也吓一跳。 “怎、怎么了?” 虽然平时总看这家伙不爽,但既然今晚他会特意待在太宰治身边,就知道中原中也实际上还是很在意这个只有异能特殊的黑心豆芽菜, 生怕他被什么流弹一下击中,就此嗝屁了。 而对方那堪称顶级的聪慧头脑,也是可以信赖的对象。 中原中也迟疑了下, 还是将【彩画集】的异能效果讲给太宰治听。 “原来如此。” 片刻的安静过后,太宰治抬起头, 认真对中原中也说道。 “搞不好,横滨真的会在今晚毁灭。” 中原中也震惊,“凭这些小方块??” “这不是小方块,中也, ” 太宰治转到中原中也身后,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蹲下,而后自觉将自己的身体趴在对方背上,摆出[被背着]的姿势。 他体力哪里撑得住长时间冲刺跑步,当然需要一个体力好耐力也好的中也背着自己跑。 “快点快点, 去首领办公室——如果我猜的没错,这是【特异点】。” 面对如此不客气开始使唤自己的太宰治,中原中也的额角默默蹦出青筋。 “你说的最好是真的,否则我真的会把你踹成墙上的挂画!” 附近没有其他人,中原中也认命地把人背起来,往港口mafia大楼的方向冲。 都怪这家伙的异能是无效化别人的异能,害得他不能用重力赶路…! 但太宰治的无效化异能很快就起了作用——就在这短暂的功夫里,那些魔方似的灿金立方体逐渐延展,如同一个挨着一个的半透明气泡,将建筑物、树木、路灯、街道等等东西都包裹进去。 随即,立方体内部的无形空气波如同无数锋利道的刀刃,将它们全部绞成碎片。 在中原中也眼前的发生一切是如此静谧、轻盈,却残忍无比。 难怪说是会【挑起世界大战】的犯罪……屠杀一整座城市的平民所带来的巨大恐慌,会立刻使世界陷入异能者与普通人之间的战争,直到有一方被彻底杀光为止…! 这时候,太宰治的异能【人间失格】就变得格外好用。 中原中也只需要背着人闷头往前冲,所有触碰到太宰治肌肤的灿金色立方体全都悄无声息地碎裂、消失,无法对他们造成任何伤害。 “当然是真的啊,中也。还记得特异点是怎么形成的吗?” 太宰治将上半身压低,凑在中原中也耳边开口。 【特异点】,通常而言,在两种情况下可以形成。 一种是“相互矛盾的组合异能”,即由复数种异能效果互相干涉、产生反应,得到在通常异能范围下不可能出现的超常规能量输出。 例如纪德与织田作之助进行发动预知异能的战斗,就会沿着你预知我、我预知你的未来无限延伸,形成只有他们两个人经历的特异点。 另外一种,则是“自我矛盾型的异能”,即仅靠一种异能效果,就能无限增幅自身的输出能量,直到异能法则本身被破坏、空间彻底扭曲,产生的高密度重力漩涡波及到周围,将连同自身在内的一切都全部吞噬。 像魏尔伦与中原中也,体内都是植入了自我矛盾型异能爆发产生的特异点,才会在普通状态下同样呈现出【重力操纵】的异能效果。 “你是说,现在这种情况也是自我矛盾型的特异点?” 幸亏多年来坚持不懈跟着魏尔伦训练,中原中也背着太宰治跑步也并不显得吃力,甚至还能在喘息的空档跟对方说两句话。 “或许如此。你自己也说,这个异能和【彩画集】很像,” 迎着夜风,太宰治显得有点忧心忡忡,“那么,如果兰波在临死之际,把自己吸收成【彩画集】内的异能生命体呢?” 【彩画集】构成的亚空间内,兰波可以吸收亚空间内的尸体,将他们异能化——但同时只能操控一个异能生命体。 换句话说,如果兰波在自己的亚空间内死去,是不是就能吸收自己的尸体,将自己做成异能生命体? 而亚空间内的异能生命体可以使用自己的异能,意味着异能体兰波可以在这个亚空间内,再次对自己使用异能;而下一个异能体兰波,再继续对自己使用…… 如此无限循环下去,岂不是就成了一个自我矛盾型特异点了吗? “但兰波哥哥还活着啊,而且他的异能是深红色的!” 中原中也上气不接下气,但依然努力用最快速度往太宰治指定的首领办公室跑去。 在这种危急时刻,他相信太宰治的头脑是不会出错的。 “我刚才,看见你说的深红色立方体了,” 太宰治轻声道,“就在空中,是往港口mafia大楼方向去的。” 中原中也的呼吸都停了半拍,似乎难以消化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随即,他的心底升起不详的预感,压得情绪也跟着沉下去。 为什么兰波哥哥会突然出现在横滨,没有提前告诉他们? 这不同寻常,兰波哥哥一向谨慎,不是会在这种危险时刻还玩“惊喜登场”的性格。 遑论,如果两个类型相同的异能碰撞在一起的结果是什么,纪德和织田作之助已经用橡皮子弹为他们演示过了。 ——会同归于尽。 中原中也跑得更快了些。 他们已经距离港口mafia大楼很近很近了,接下来,只要坐直升顶层的电梯,就可以顺利到达首领办公室。 在飞速上升的电梯中,隐约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太过轻微,险些让太宰治忽视掉,但也令他的表情变得更加凝重。 希望还赶得上。 中原中也累得抬手撑在电梯的墙壁上,一直在喘气。 但他没有多少休息的余裕,伴随一声“叮”,他便跟着太宰治冲出去,一直来到大开的首领办公室内。 所见到的身影仅剩下魏尔伦。 但万幸,还有魏尔伦。 不仅是太宰治松了口气,魏尔伦在想起太宰治的异能效果后,眼神同样亮起来。 虽然不知道太宰治是怎么来这里的,但他现在确实需要他的异能。 这副手铐的异能效果是【可以封禁异能、怎么挣扎都绝对无法逃脱】,但它同样会被太宰治的【人间失格】无效化——只要异能效果无效,他就有能力挣脱。 “帮大忙了。” 魏尔伦感激的将双手举起,等太宰治帮忙触碰一下这副禁锢住他的手铐。 但太宰治没有急着解开,而是先缓慢叹出口气。 “他这么做,是为了你能活下来。”他轻声说道。 “就算你现在冲上去,与他并肩作战,可能也无济于事。即使这样,你也确定要去吗?” “我确定。” 魏尔伦的目光平静如常,甚至带着点释怀般的柔和。 “如果做不到与兰波同生,”——他慢慢说道。 “我愿意与他共死。” ………… 这座城市,还没到毁灭的时候。 即使灿金色的立方体仍在不断出现,扩大,绞碎区域内的一切质量物体,也仍有早已严阵以待的异能者奔波于道路与楼顶之间,毫不妥协地对抗这无孔不入的攻击。 “注意躲避空间波!不要停下来!” “【罗生门·空间断绝】!” “很好,接下来往左躲避三米!” “藏到沙化的大地下面去!” “受伤的人来我这里,一瞬间就治好你们!” “真是麻烦了,找不到敌人本体在哪里,你们找到了吗,快点告诉魏尔伦先生!” “不行,电话打不出去,别说这个立方体内没有信号,就算我们出去,信号塔估计也已经被摧毁了!” “快点去救……” ——就在众人只能被动防御、难以反击的焦灼关头。 〖汝之憎恨、汝之麻木、汝之绝望、以及往昔那饱受苦恼的兽性, 如同每月一次鲜血过剩涌流,汝向吾等复仇, 噢,汝,无怨无恨之夜。〗 空气骤然变得安静。 不断漂浮、蔓延、延伸的灿金立方体,仿佛同样凝固在此刻。 在下一瞬间,有辨不清来源的咆哮响起,撼天动地,如同远古的巨兽,亦如空间本身在发出战栗般的震动,裂出雪花状的痕迹。 没有情感、没有意志、没有思维的怪物显现于此。 浅金的发丝连同衣摆浮起,违反重力地悬停在半空。 他的双眼化作浑浊的白,高举的双手浮现出玄妙的漆黑纹路,如同某种活的古老文字在肌肤上蜿蜒,刻下印记。 紧接着,他的双手间凝聚出一个漆黑球体,越来越大,涌动着极危险的气息,朝某个方向笔直射了出去。 自高向低,中间层层叠叠的坚固灿金壁障没能阻拦住半点,便被挖出一道摧枯拉朽般的深痕,进而碎裂。 但它最终还是消失了,在攻击到战场的中心之前。 那里仍旧有深红与灿金的光芒交织,碰撞、消弭,唯一改变的是兰波骤然抬头看向魏尔伦的震惊。 “为什么你能挣脱……” 只是,魏尔伦已经解放了兽性状态,无法再听见他的呼唤。 他成为了一个只对敌意有自动攻击反应的特异点怪物。 此刻,魏尔伦的目标只有与兰波相对而立的“那家伙”。 被裹挟在灿金的光芒里,连身影也难以看清的不知名人士。 而他的攻击方式与兰波几乎一模一样——展开亚空间,将内部的空间作为攻击本身,不断轰向敌人。 兰波也在灿金的立方体内不断展开深红立方体,与他进行空间级别的对撞与厮杀。 在脑海里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中,兰波隐约知晓了对方的身份——既是异能生命体,也是特异点。 是在无限次能量循环叠加后诞生出来的,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产物。 但他没办法吸收这个异能生命体,只因对方同样拥有不受他操控的亚空间。 必须不断消耗他,直到那份无限的特异点能量全都耗尽为止。 他能做到吗?兰波不确定。 确切地说,是活着的兰波不确定。 但是,只要他也像对方一样,在死后将自己吸收成亚空间内的异能生命体,成为无限循环下去的矛盾型特异点…… “———!” 是野兽的咆哮声。 或许也是呼喊某个人的哭泣与悲鸣。 同样有可能仅是响起在天边的雷鸣,交叠着树木与建筑物坍塌的声音。 伴随这道声音的,是有一道被犁出的吞噬深痕,笔直撞击在那个异能生命体的身上,又扭曲着湮灭了。 那道过于明亮的灿金光芒随之波动一瞬,但足以令兰波坚定心神。 不论魏尔伦是如何挣脱那副手铐的,他都已经向自己传递了足够清晰的意志。 绝不会让他一个人孤身作战。 “那就像之前出任务那样并肩作战,保罗。” 兰波露出笑意,抬手瞬间毫不迟疑,配合着再一次发射出来的漆黑重力球体,同样轰出沉闷的一记赤红的空间波。 “这大概是我们最后的任务了。” 接连爆裂的声音响起,此处的大气也在不断发出震动,甚至难以承受般崩出裂痕,又缓慢修复。 天空的云层也被搅动着,缓慢凝聚在这片战场之上,又因打偏的重粒子光线洞穿,露出明亮的繁星来。 至于脚下的这片土地,早已在漫长的力量磋磨中粉碎得不成模样,混凝土与沥青被搅得如同砂粒,大地被挖出一个接一个的深坑,又因太过灼烫的热度而析出玻璃般的细小晶体来。 在深红与灿金的又一次互相湮灭后,兰波的指尖已经在轻微颤抖。 即使从那道减弱的灿金光芒来看,他们已经消耗了对方大半能量……但是,还不够。 他的精神力快要枯竭,展开深红障壁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兽性状态的魏尔伦脸上已淌出血泪、口鼻也溢出大量鲜血,昭示着那具被特异点驱使的人类肉丨体即将濒临极限,很快就要彻底崩坏了。 他们在这里坚持了很长时间,倘若随便换个什么人来,尚未接近就会被这里扭曲的空间与重力撕成碎片,连释放异能的时间都不会超过半秒。 ——这句话说的是,随便什么人。 “唔啊啊啊啊啊啊!!!” 在纷扬撕扯的激烈气流间,使用重力扛住这片扭曲区域的中原中也发出助威般的高声呐喊,用尽能使出的最大重力操纵,将手里的亚当甩向战场的中心。 这是!? 兰波没有时间发出疑问,得以靠近战场中心的亚当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右臂卸下,以末端连接着洁白电缆的方式,朝半空的魏尔伦精确投掷出去。 魏尔伦周身始终有繁星般的密集重粒子浮现、爆裂又消失,常理来说,无论什么东西靠近他,都会被重力绞碎。 但那根电缆没有收到任何影响,成功穿过了那些重粒子——甚至由于不含敌意,魏尔伦被数根缆绳缠了个正着,无意识的挣扎起来。 “这是耐时电缆,兰波先生快带着本机的右臂与魏尔伦大人离开到20米外!” 在说话间,亚当的仿生皮肤已经被气流撕扯着,逐渐破碎,露出内部的仿人类机械躯体。 “你怎么办!?” 面对横在眼前那根洁白的缆线,兰波没有伸手,已浸入血液的视野模糊,始终毫不动摇。 “本机可是出自天才异能技师的最高杰作,” 在已经失去所有仿生皮肤的脸上,无数精细的齿轮与连接线互相牵动,让亚当能朝兰波露出一个得意又满足的微笑。 “是为了保护人类而诞生的机器人。” “……我会前往英国,亲自向她道谢。” 兰波闭了闭眼睛,抓住那根白色的耐时电缆——深红色的立方体瞬间出现在他周身,迅速带着他与魏尔伦撤离。 那道灿金色的光芒离他们远去,仅剩下独自面对它的亚当。 他打开胸前的储藏箱,露出一个老式放映机,以及描绘有奇妙纹路的羊皮纸、连接它们的电线回路与将这一整个装置包裹起来的树脂材料。 这是用来作为他动力来源的【壳】。 ——将烧毁范围设定为半径20米,以他为中心,连同这个不断发动攻击的异能生命体在内,用6000摄氏度的超高温全部烧毁。 骤然亮起的巨大火球,如合拢的莲花般将20米内的所有东西都覆盖在内,除此范围以外,没有波及到任何人。 纵使这股庞大的炽热火焰只出现极短的时刻就消失了,也足以消耗敌人的巨额能量。 随之一道消散的,还有漫天的灿金立方体。 在能量终于被彻底消耗后,化作无数碎裂的光点,缓慢自空中飘落。 直至此刻,这座城市才终于彻底的安静下来,被浮云散去后的月光温柔的笼罩着。 在【壳】引爆的范围之外,中原中也冲过来接住踉跄落地的兰波。 还没有从兽性状态解除的魏尔伦受到远处敌意的驱使,仍旧在挣扎着要发动攻击。 “怎么会……!?” 兰波立刻抱住魏尔伦,却露出错愕的表情。 触碰失败,魏尔伦这次没有设定关“门”的命令式。 他是怀抱必死的决心释放了兽性状态,甚至不认为自己能活着回来。 “………” 兰波的眼眶酸涩,沉默着,浑不在意手臂被重力撕扯开的伤口,将怀里的魏尔伦抱得更紧。 然而,他怀里的躯体在下一刻忽然不再挣扎,而是栽倒在他身上,精疲力尽地昏迷了过去。 兰波讶然抬头,却见到一位单眼缠着绷带的黑发少年正站在魏尔伦身后,朝他笑眯眯举起右手,摆出猫咪竖尾巴般的神气模样。 “不用谢哦。” “你跑得好慢啊,太宰!” 兰波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中原中也已经开口了,“就不能再快点吗,你看你连喘气都没两声!” 可恶,魏尔伦哥哥差点就撑不住了啊! “我说让亚当背着我跑过来,你又不肯……” “废话,我用重力带着他赶过来更快好不好,你没看到都要生死关头了吗!” “啊呀,所以我跑不快,也是很正常的……” 看着这两位差不多年龄的少年你一言我一语的拌嘴,兰波的心情也逐渐放松,像挪开了一块暗沉沉的巨石。 他笑了笑,目光又重新看向刚才的战场中心,却愕然发现那里站着一道身影。 一道极为熟悉的、略透明的身影。 他自己。 “真是过意不去,” 戴着兔毛耳罩、穿着深栗色长风衣,颈间扎了条红黑格子花色的围巾,另一个站在那里的兰波带着格外歉意的表情,开口说话了。 “给你们添麻烦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完结】 第81章 这个故事, 该从哪里开始讲起呢。 就从真正的起源,所有事件与时间点的原初时刻开始讲起吧。 曾经,在法国, 有一对超越者搭档。 由一方救出身为实验体的另一方,以培养者与亲友的身份,与他共度了四年时光。 那段日子非常开心,他将自己的本名送给对方,与他在数次危险的任务中并肩作战,也为他准备礼物、庆祝生日、献上祝福。 他以为一切都会像这样继续下去,直到墓碑上镌刻着他们的功勋。 但在四年后, 在远赴日本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对方背叛了他。 他遭到了来自亲友的袭击,不得不与对方展开战斗。 而身处敌方研究所内的他们, 因为这场死斗引来了特种部队的围剿,导致他不得不决定使用异能,吸收抢来的那个人工特异点。 情况出现了错误, 他没能成功吸收特异点,反倒解开了这个特异点的封印, 令其彻底显现野兽姿态,将直径两公里内的一切都燃烧殆尽。 追击的特种部队、研究所、脚下的大地,还有他。 他拼尽全力地用异能对抗,才以失去记忆与大部分力量为代价, 勉强存活下来。 此后的八年,他边彷徨在这异国的土地上,从【港口mafia】的底层成员被提拔到准干部,边尝试寻找自己的过往。 见到那个仍活着的人工特异点后,他的记忆逐渐恢复, 也想起自己该做的事情。 然而,尝试夺取人工特异点的计划失败了,他死在这片土地上。 在濒死之际,他对自己使用了异能,将自己变成仅剩下人格与记忆情报的异能生命体,一直在这片土地上等待着,像一个幽灵。 直到一年后,他的亲友再度踏足这里,同样在带走人工特异点的过程中与对方发生冲突,被暗算,最后化身成魔兽的姿态,又因向他们泄露了消灭自己的方法而彻底败北。 特异点的能量消耗殆尽,用来封印它的人格式也会随之消散,依靠能量来维持生命的身体同样因枯竭而迈向死亡。 在那个时刻,他对自己使用无限重复次数的异能,生成了自我矛盾型特异点,并将他送给自己的亲友,帮他活了下来。 ——原本,事情的展开应该到此刻为止,就彻底迎来结束。 他早就死了,能在死亡后再为魏尔伦做点什么,他很高兴。 但魏尔伦并不这么认为。 他依靠从兰波那得到的新生命,孤独的、漫长的活在这世间。 一开始,他就坐在禁闭室的地上,只用看书和写诗来打发时间。 在他厌倦后,又学着兰波曾经做过的事情,开始培养后人,将自己的暗杀技术和知识教给【港口mafia】的精锐成员。 再后来,他仅是安静坐在藤椅上,等待着再也不会到来的风暴。 直至未来的某一时刻,魏尔伦萌生出救活兰波的念头,无论要他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于是,他得到了【书】。 那是一本不可思议的、独一无二的【书】,是高于所有异能存在的某样事物,写在上面的内容会变成现实。 魏尔伦迫不及待写下了〖兰波复活〗,但这是不可能发生的,就算写在【书】上的内容能变成现实,也需要符合逻辑才行。 死人无法复活。 魏尔伦沉默了很久,划去那行字,重新在【书】的空白内容处写了一段话。 〖魏尔伦的体内拥有兰波无限次发动异能所形成的特异点,而这个特异点拥有兰波的人格与记忆情报。随着时间过去,这份情报会逐渐覆盖原本写入这具身体内的人格式,直至兰波彻底苏醒于这具身体。〗 魏尔伦选择抹杀自己的人格,将身体让给了兰波,达成【复活】这一实质性的结果。 兰波确实彻底醒了过来,与【书】的描写分毫不差。 但兰波甚至来不及感到悲伤,新的问题开始出现。 本来,他创造的特异点能量与普通的无限发散自我矛盾型特异点能量不同,并不具备无限的输出能力,只能让魏尔伦维持普通人的状态,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使用重力异能。 但,如今的兰波已经变成特异点,他的苏醒就意味着能量循环与叠加开始无限次数的运作。 哪怕输出的能量在刚开始只有一点,也在这无限循环的叠加中迅速累积成恐怖的质变,突破了原则上可以达到的异能界限。 只不过,兰波没有化身魔兽,摧毁这个世界。 根据他曾经从时间干涉系异能者那里听来的不确定性原理,兰波利用这无限庞大的能量,跨越了足够长的时间,将自己的人格与记忆情报传送回过去。 他开始尝试重塑过去,改写未来。 以最后拥有人格与记忆情报的那个时刻为锚点,兰波不断地将情报传回过去,时间也一次比一次更久远,试图改变那个缓慢走向悲剧的结局。 但他失败了第一次、第三次、第五次、第十一次…… 无论怎么努力,拥有未来记忆的他总是会面临魏尔伦的背叛,被迫与他决裂,而后迈向一死一活的终途。 兰波逐渐察觉到,自己拥有那些记忆,未必是一件好事。 那些记忆塑造了他的人格与思维方式,无论再如何改变,也跳不出原有的框架。 他需要对未来一无所知,却又选择不再踏上旧途的自己。 而内部不断叠加的无限能量,令兰波拥有了短暂在屏幕上投射出自身的能力。 第六十二次,兰波威胁一个流浪汉,让对方偷偷在少年兰波的手札边放下了对未来的预言,却失败于歼灭武器在战争和谈上的轰然引爆。 第八十三次,兰波在和谈会议上投射出自己,发出犯罪宣言,阻止歼灭战争的启动,却再度失败于【荒霸吐】被平安窃取后、成功研发人工特异点的情报被传至整个世界。 第九十七次,兰波出现在某个研究员的屏幕上,惊动他按响警报,令魏尔伦爆发兽性状态,将人工岛上的研究所连同研究员全部摧毁,却再度失败于他原先成为特异点的那个最终时刻,整座横滨都市都被亚空间彻底绞碎。 直到此刻,兰波才发现由于他不断尝试修改过去的干扰,原本只是内循环的特异点能量同样因一次又一次的尝试而开始暴走,永远在最终时刻固定出现——甚至越来越大,大得能够吞噬一切。 成功重塑过去的最后一关,是必须有人能在那个最终时刻,消灭他。 第一百二十一次,一死一活。 第一百三十六次,同死。 第一百四十八次,同死。 第一百五十七次,同死。 ……直到,第一百六十九次。 “就是这次。” 站在废墟之上的【兰波】,再次朝他们歉意地欠了欠身体。 “我的本意并不是对世界造成破坏,只是在不断轮回与循环中,这股能量变得我无法控制,只能寻求解决它的办法。” 他的声音很轻,很低,带着明显难以为继的虚弱。 在能量被彻底耗尽后,【兰波】失去了维持人格与记忆情报的来源,已经开始逐渐消散。 兰波与他静静对视片刻。 “越靠近这个时间,我脑海里的陌生记忆越多,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是的,” 【兰波】轻轻应道。 “我原本不打算这样做,因为你已经是与我不同的个体了……但在后来的轮回中发现,如果不提前让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你将来不及赶到这里。” “……但你也是兰波。” 中原中也开口的声音有点哑,但很坚定。 “你就是兰波哥哥。” 他又重复了一遍,令【兰波】的目光也出现些许诧异的波动,朝中原中也望来。 “不用悲伤,我是早已死亡之人。” 逸散的光点增多,【兰波】朝他们露出一个平和的、释然的微笑,令他整个人在这瞬间变得生动起来,几乎要与生者无异了。 “我只是绊住你们的一缕幽灵,我的消亡是你们必须跨过的新生。” 他的目光落在抱住魏尔伦的兰波身上,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晰而真切。 而此刻,星点的碎屑已经散到尽头,【兰波】的身影已然几不可见。 “能亲眼看见这幕,我真的……” “很高兴……” 伴随着轻声的叹息,最后一片飘落的光点也终将熄灭。 此刻,夜幕同样终结,跨过黎明的霞光之后,灿烂的朝阳正悄然升起。 兰波望着另一个自己消失的地方,很久都没有动。 中原中也与太宰治同样站在原地,在进行一场无人知晓、也不会举行葬礼的默哀。 直到趴在兰波肩头的魏尔伦缓慢动了一下,艰难睁开眼睛。 那双被血液浸染的鸢眸望着前方的虚空,焦点涣散,再次受到了极大的损伤。 包括身体,都需要尽快去医院检查。 但这份体内无处不在的尖锐刺痛,却是他依旧活着的证明。 “兰…波…?” 因此,即使魏尔伦的声线已经极其喑哑,也仍坚持唤出这个名字。 “我在。”兰波应道,“还好吗,保罗?” “一点……也不好,” 魏尔伦勉强露出笑意。 “身体到处都痛,使不上力气,眼睛也看不清,还一直在耳鸣,嘴里又全是血腥味……” 听着听着,兰波也笑起来。 “违反我的指令不说,擅自解放兽性状态现在还有力气抱怨,你真是越来越有长进了。” 他说话的语气很轻松,是带着点笑意的揶揄。 魏尔伦顿时心虚得不吭声了,将脑袋埋进兰波的颈窝里。 过了片刻,他才再次开口。 “刚才,我昏迷的时候,隐隐约约感觉你在说话,”魏尔伦疑惑道,“好像在讲一个很长的故事。” “是的,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兰波这么说着,看向魏尔伦的浅金瞳眸倒映出明亮的朝阳,柔和而温暖,再不见半分冷郁的寒色。 “不过,幸好它拥有一个足够圆满的结局。”【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