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烧烤之景 热闹的小院
昨日傍晚众人围坐在院子里喝汤的场景,让福珠联想到了烧烤:夏日到了,晚上支个烧烤摊子,那香味儿不得把食客香迷糊了?
用过午食,福珠就去找镇上的铁匠打烧烤架了。大礼朝称烤为“炙”,但以他们烤肉的方式,准确来说,应该是“燔”才对。
早在商周时期,烧烤就有三种区分形式,“燔”最接近原始烤法,它的意思是将食材放在火焰上烧;“炮”的意思是“裹烧”,就是把食物用草帘或湿泥裹起来火烤;“炙”脱离了直火苗,是最接近咱们现代“烤”的方式,古人将其精确释义为:将肉穿串而至于火上。
礼朝所谓的“炙肉”,一般为行军或学子在外的烹调方法,在没有炉火锅灶的情形下,他们只好生堆火,把食物烤熟加热,勉强果腹罢了,至于味道,荒郊野外的,不被饿死就算好的了,再说,以大礼朝的调味水平,顶多撒上点盐巴。
因而福珠即将要上新的烧烤才是真正的“炙肉”。
称呼是次要的,福珠要打的烤架是现代商用的长腿高架。尺寸要做的够大,式样无需繁杂,福珠给铁匠的图纸上画的是最传统的烤箱,所以到第三日,福珠便收到了成品。
烤架整体是漆黑的,与现代的一模一样。烤箱底部是个大抽屉,方便清扫炭灰,炭盘有铜钱大的镂空,烧烬的炭就自己漏下去了,上边没有做固定烤网,是空的,肉串在签子上,两头搭在烤箱边缘直接烤。
不过福珠让铁铺单独制了烤网夹,双层带柄,超大号苍蝇拍状,中间掀开夹食材,两层都是网格状的铁网,用来烤制蔬菜、小饼最好不过。
一并送过来的,还有福珠定制的刷酱散料盘,盘子又长又宽,阿余好奇地端起来看:“这么大的盘子,咱们用的过来吗?”
“到时候够用就不错了,我特意多做了几个。”福珠心道:傻丫头,到时你就知道食客为烧烤痴狂的模样了。
田氏和吴氏也看着新鲜,林庭在脑袋里琢磨这炊具的用法,只有阿茂和阿余,叽叽喳喳围着福珠问,什么时候用这火炉做菜,让他们开开眼。
“我看是你们嘴馋了吧!”福珠还不知道他们的小心思嘛。
一直话少的林庭今日破天荒地开口了:“我也想知这烤炉的用法。”
“既然咱们林师傅想知道,那今晚咱们就开炉试灶,先烤上一轮!”顺便教教林庭手艺,到时候她一个人怕是烤不过来。
烧烤这个东西,就是食的时候方便快捷,但准备工作可不少。午间食客渐少后,福珠指挥着阿余将猪肉切成指肚状,放佐料提前腌上,否则下午可来不及。
还有个精细活——削竹签。双手合拢粗的竹竿,林庭刷刷一顿劈削,就变成了细签,剩下的尖头,留给阿茂了。
面前的场景,让福珠脑海中浮现出陆离用筷子削竹签的模样,这几日都没见他来过,以往他出远门,都会派人来知会一声,若不是真遇上什么事了?福珠忍不住担心地想。
有福来上新,酒楼那边也得让牛厨子过来学炙肉,既如此,福珠驾着驴车亲自去了“一线天”。
福珠到的时候,酒楼里热闹的很,这边接待的都是富贵之人,不必赶着上工,所以食饭早晚无所谓,全看心情。
牛大厨正在厨间激情地指挥徒弟呢,哪里忙不过来,他便冲过去帮忙,别看他嗓门大,可是从来不辱骂下属,急了眼,便自己来做,福珠看他火急火燎的模样,太像爆米花了,温度够了,噼里啪啦地炸开,拦都拦不住。
这里从厨子到小厮都认识福珠,这是他们酒楼起死回生的秘诀,所以福珠进后厨没人拦着。
“牛师傅的手艺渐长啊!”福珠走近的时候,他正卖力颠勺呢。
“诶!董娘子来啦!”他扭过身来,将锅交给徒弟:“看清楚了,你自己来。”
“走,咱们去楼上。”陆离可是吩咐过他,董娘子来了,可以直接去他那个雅间。
“我也待不住,只需找个安静的地方,有新菜上新,我把细节跟你交代交代。”
“这也没个安静的地方,咱们还是去二楼。”
也是,酒楼里食客不少,还是去二楼吧。
福珠把烧烤的事给他讲完,又补充:“烤架烤网你们不用担心,我给你们也做了一套,要是不够用,随时打新的。”
她饮了口茶:“不过,这个没有菜方子,炙肉也不难学,但得亲自去学,你看是自己去,还是派别人去?”
“当然我亲自过去,这帮小兔崽子学不好,到时候砸了咱们招牌可就毁了。”牛大厨一方面想学炙肉,另一方面还想尝鲜今晚的烧烤,光听描述就馋的不行。
“不过,你还可以带着几个徒弟,等回来帮你打下手。”福珠替他想到。
“董娘子说的对,我带上两个机灵的!”牛厨子夸赞道:“还是您想的周到。”
不是我想的周到,是你脑子里想别的呢!福珠猪心里默默想。
临走时,福珠还是忍不住问:“陆公子这几日可来过酒楼?”
“东家昨天来雅间坐了大半日。”牛厨子无奈地说:“我们谁也不敢打扰他,一直到酒楼打烊才离开。”
“我们公子真是仙人下凡,不吃也不喝,就这么干愣愣地独处。”牛大厨感叹。
福珠可以确定,这家伙肯定是遇上烦心事了,相识了大半年,对这个人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好,那我先走,今晚不要忘了去有福来就好!”福珠说完,出了雅间的门。
驾着驴车,走到半路,她又掉头,去了陆离家,看看他是否在家,顺便邀请陆母今晚小聚。
来开门的是张嬷嬷:“小娘子来啦,快进来。”
福珠怕时间来不及,没进屋,直接将邀请之事告诉张嬷嬷:“我就不进去坐啦,食铺那边我得回去看看,我怕出乱子。”
福珠想了想,又加了句:“顺便帮我转告陆公子,有时间和陆伯母一起来。”
“今日一整天没见过他了,若是他回来,我一定转告他。”张嬷嬷对陆离的神出鬼没毫无波澜。
“好,那就麻烦张嬷嬷啦。”福珠若有所思,看来他家人也不知他的行踪,可真够神秘的。
这下,福珠更确定,陆离此人绝不是坊间传闻的又惨又弱,就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人物。
福珠没有拒之千里的意思,目前为止,一直是人家帮助自己,她也不会刨根问底,就当不知道罢了。
和张嬷嬷说完话,福珠直接回食铺了,正好肉菜江送货来,福珠问他打听木炭的渠道:“果木炭为最佳,若是找不到,普通大炭也可。”
“果木炭?”肉菜江发出疑问:“从未听说过啊?”
福珠这下心凉凉了:“就是用果木烧成的炭?”
“大礼朝果树稀缺,哪有多余的用来做炭呐。”肉菜江像看傻子一样看着福珠。
“好,那就用普通大炭吧”福珠只能退而求其次了,每个朝代都有自己的法规,绝对不要触碰朝廷的逆鳞,尤其还是为了口吃食。
“夏日炎炎,不知需要木炭作甚?”
“今晚不若留下来用昼食,到时你就知道了。”福珠神神秘秘道。
“真的!那我便不客气了!”肉菜江高兴道:“待我将菜送完便回来!”
他也是个极讲究的人,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不知从哪里淘来的羊腿,说是抵饭钱用的。
“这羊腿,够在这小铺子连着食上七八日了。”福珠推脱道,这个朝代羊肉稀缺,价昂贵,尤其是成色好的上等肉。
“承蒙你照顾我生意,而且自从和贵食肆合作上,因着你的名气,这附近的食摊都用我的菜。”肉菜江心里明白,他的生意得了有福来的助力。
他话头一转:“而且,给我的老主顾送个礼,让她时刻念着我,生茬来了也挤不走我!”
福珠见他也是很有诚意,遂收下了:“若是下次还带,就不让来了!”
“好好,这次不赶我走就成。”肉菜江踱着方步溜达到后院,看见烤架,大概懂了木炭的用法:“用炭炙肉?没有糊味儿吗?”
“只要火候掌握的好,不仅没有糊味儿,还有特殊的焦香。”
除了木炭的焦香,还有香料的焦香,就是福珠手底下正在研磨的胡椒粒、孜然粒、干辣椒、茴香粒等,更种刺激的香混在一起,乍一近闻,将肉菜江呛得打喷嚏。
鲜猪肉块,按照三肥两瘦的原则串成串儿,平时大大咧咧的阿余,总是对美食有种特殊的耐心。鲜肉软滑,总是从指间滑落,还会扎住手指,不过阿余很快就找到了诀窍。
除了肉串,福珠临时还准备了时蔬,筐子里堆着各式各样的串,福珠暗下决心,以后还得招一个新工,就这几个人,就算串到手废业供不上。
外间的食客越来越少,来小院聚餐的人越来越多。赵尚书一家今日也到了,福珠昨日告知了两家,但胡县令今日有案子要处理,胡夫人不愿留他一人吃独食,所以便没有过来。
安御医午食的时候得了小厮的传话,他必到啊。下马车的时候他感觉衣服又紧了些,看来得做几件新袍子了。
福珠与他是老熟人,到了自行喝茶,必要的时候还要打个下手,福珠名曰: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参与制作过程的食物,会尝着更美味。
第52章 烧烤之景 喧闹的码头
人到的差不多了,福珠开始升火烤了。即便后来再有赶来的人,也可以随时加入进来,不存在食别人残羹剩饭的尴尬,这就是烧烤的魅力之一。
福珠把肉菜江带来的羊腿也串成肉串儿了,现宰的鲜肉,色深红,斜阳的黄晕斑驳地打在竹筐里,显得它浓墨重彩。
羊腿皮厚,裹以大量油脂,刀刃切下去直打滑。福珠心道:此羊生过得富足,或许是只羊头头,总之少不了它的一口草。
食材鲜活,才能最大地挥发它的本味,河里刚捞上来的黑鱼,掐头去尾,斩掉脊骨刺,再一分为二串在竹签上,无需额外佐料,直接上火烤。
“小姐,此鱼在泥水里长大,总是带着股子土腥气,是否用黄酒去腥?”林厨子看见福珠大胆直接的烤法有些慌,毕竟今日来了几位大人物。
“无事,烤完了有香料压它的邪味。”福珠正和阿余鼓着腮帮子生炭火。
林厨子实在是没眼看,幸而是木炭,要是大柴,主仆二人早就变成狸花猫了。
“还偷笑,要不是阿茂那笨脑子将水洒在上边,我和姑娘能出这么大的笑话吗?”阿余反驳道。
好在经过二人的努力,炭火终于燃起来了,福珠将闯祸的阿茂叫过来看火了:“用扇子勤煽着点,千万别让它灭了。”
福珠和阿余抽个空洗把脸去,夏日本就炎热,汗珠子直往外冒,加上连熏带呛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田氏与吴氏将食材一一搬出来摆好,尚书夫人与赵凝儿也帮忙从屋里拿饮子,出来时看见摞了一桌子的食材,惊叹道:“珠儿今晚要做满汉全席吗?”
赵凝儿把饮子放在一旁,因着不敢用手碰,实在是码的太严实,挪动一个,可能就塌了,所以福珠看见赵凝儿在那边扭着身子歪着头,左看看,右看看,像极了对某物好奇的大型犬。
安御医见这众多食材,一定是顿大餐,难掩欣喜:“福珠这丫头是要把整个夏天都烹给我们食呐。”
“不同的肉、还有着各式各样的菜,我们食大锅炖嘛?”赵凝儿好奇地问。
她又自顾自道:“不过这个炉子看着也不像炖煮的?”
“此为烤架,这些食材都是炙着食的。”福珠答道。
烤架上已经整齐地码了一排肉串,福珠不时地转动签子,顺便指挥阿茂将调料摆到她右手边的小桌上。
一开始,院子里的人不觉得有什么,可随着烤炉上的肉滋滋冒油,从未闻到过的香气传到众人的鼻子里,大家都坐不住了,纷纷围到烤架四周。
火候到了,福珠撒上磨好的香料,边烤边用芭蕉扇加大火力,这一扇不要紧,孜然粉浓烈的气味,夹杂着炭烤与肉的焦香,令众人都坐不住了。
其他人碍着尚书的面子,将将忍着馋虫,安御医可是不管这些的,他率先开口:“福珠丫头,这肉串何时熟啊,老夫被这香味馋的受不了了。”
福珠抬头一看,就连她娘与二婶儿都在一旁等着呐:“现在就可以食啦!”
考虑到签子有些烫,福珠将烤串放到方盘里才递给他们。
满满两大盘肉串,一盘辣味儿的,一盘原味的,还没上桌,已经被拿光了。
相对于传统的蒸肉和煮肉,炭烤可以给食客带来焦嫩的口感,加上来自西域的香料:干椒的辣、胡椒的麻、孜然的芬芳,令炙烤有了更丰富的口感。
里边的人是吃上了,外边刚下工的路人,正两腹空空地往家赶,闻到院里的异香,都驻足深吸上两口气,于是就更饿了,
回家的步伐更快了,心里念想着:等有福来出了新菜品,一定要带上老小大吃一顿来。
只尝了两串怎么能过瘾呢,另一边的炙鱼肉也熟了,相对于有嚼劲的肉串,烤鱼兼具焦与嫩的口感。
外表看起来烟熏火燎的干巴,像上过战场打过仗的黑鱼,但筷子轻轻一戳,嫩白的鱼肉便露了出来。携一口肉放进嘴里,焦脆的外皮集聚着调料的咸香,盐粒将化未化,和里边的肉中和起来,味道刚好。
林大厨看了一遍,几乎能掌握火候了,牛大厨也不逊色,烤了两把串,软中带脆,火候稍大,却独有他的风味。
“调料味浓郁却不突兀,恰好给肉串蒙上西域香的面纱,真是奇妙的搭配,仿若去到了那个遥远的边疆。”牛大厨对福珠更加刮目相看了。
既是来学手艺的,牛大厨正经起来,也是非常严谨的。
他让徒弟继续跟林大厨学着,他去福珠那边学习炙蔬菜。
长茄完整地串在竹签上,连绿蒂都没去,紫色的外皮慢慢炙烤成红棕色,另一边还有炙青椒,绿韭、鲜菇、手掰肠、卤水豆腐等等。
烤时蔬用料不同,宽大的毛刷,先在烤网上刷上炸好的苏子油,熟透后再蘸上调制好的蒜蓉辣酱,福珠将两边利落地刷匀,新蒜与鲜椒的激烈碰撞,与干调料不同,既鲜活又刺激。
炙软的紫茄软趴趴地,福珠用竹刀剪去尾蒂,剖成两半,涂上浓稠的辣酱,寡淡如水的内芯瞬间变得令人食欲大开。
“奇怪,怎的这炙过的豆腐如此筋道软弹。”赵凝儿道,她是个重口味的,不喜软趴趴的口感。
“你再尝尝这个炙嫩韭,一口豆腐一口菜,比小葱拌豆腐还好食!”赵尚书不愧是个专业的老饕,烹熟的食材还能给你搭配出新花样来。
除此之外,刷了蜂蜜,烤的红彤彤的鸡腿也上桌了,安御医拿起一个,扯了老大一口肉:“滑、嫩、甜、辣、香,小小一只鸡腿,快把五味集齐了。”
“这里还有炙苦瓜,御医可要尝上一尝?”福珠举着烤熟的苦瓜逗他。
他轻咳一声:“我还是更喜肉些,稍后再说吧。”
福珠笑笑,将苦瓜刷好酱料,递给了赵夫人和田氏她们,食完肉用来解腻最好了。
光食肉与菜总是感觉肚里空空,下一轮便是烤主食了:馒头横切成三块,两两串在竹签上,烤至表皮干酥,喜欢咸口的可以刷上合口味的酱汁,就着菜与肉,风味更足,哪怕什么都没有,干用来食也能尝到丝丝回甘。
馍片厚实,中间夹不住肉,但食了是真管饱。
若烤馍是用来饱腹的,那炙小饼算是“零食”了。单薄的面饼,拿在手上轻飘飘地没什么分量。表皮蘸着一层白芝麻,提前烙熟,再上火加热,只需微微烫手便要下火,不然就糊了。
无需用刀切,两手拇指轻轻一掰,小饼就豁开个大口子,腾腾的热气直烫手,阿茂在一边:“哦豁哦豁的叫。”
不过其不如白吉馍,如宣纸般厚的饼皮加上东西也没什么实感,所以福珠教给他们,只需将面饼对折,隔着饼攥住炙肉,一手用力撤掉签子,就有了主食和肉。
喜欢大葱的还可以铺上切的细长的葱白,仿如食烤鸭,不讲究的直接撕上几缕葱丝,铺上效果是一样的,反正都要入口,这是阿余‘极简’的生活态度。
因着饼皮薄,炭香更加入味,肉菜江狠狠咬了一口感叹:“刚才那股似有似无的熏香,终于入口了。”
“其实将松塔铺在炭火的上边,松香四溢,滋味更盛。”福珠特意说来,诱着他找些松塔来。
“果真?”肉菜江嚼着嘴里的羊肉串小饼,急急地问。
福珠见有戏,于是给他细细说来:“其实炙肉的火源,用除过烟的松树枝子为最佳,可惜我朝树木稀缺,不可妄取。炭火乃退而求其次之选,故铺上松塔可还原松树枝的香气。”
肉菜江喜好烟熏香,又听见了松木香,肯定是坐不住的:“明日我便寻人去山里捡松塔。”
“烦请江老板多多益善,越多越好,我全部买下。”福珠道。
山上每年掉落的松塔不少,只要赶在雨季腐掉之前收集起来,可等夏末采集树梢上新鲜的。
吃饱喝足的安御医还想着他的老友,询问福珠可否带走些,怕人觉得他贪吃,还特意解释道:“可不是我偷用,是给宁王与沈老头带的。”
“您不说我也准备给宁王殿下与夫子带上一份,那就麻烦御医代劳了。”火还没熄,福珠与林大厨又烤上了:“因着这东西还是刚出炉的好,所以要想赏味它的最佳风味,还是来烤架前食现炙的最好。”
羊肉串、猪肉串都各自带上了些,羊肉味膻,特以山羊尤甚,而且肉紧,炖煮还好,烤出来根本咬不动。
不过能尝出来,肉菜江带的是贵人所用的关外绵羊肉,膻味淡,肉弹软,给宁王殿下烤食,也不会下了面子。
黑猪肉与羊肉炙烤后看不出差别,只是好的羊肉带着奶膻味儿,黑猪肉味淡,则更好地与香料融合,品不出本味。
对于普通的老百姓来说,他们是尝不出差别的,因为很多人辛苦一辈子,根本尝不上一口羊肉。条件好一些的,买些制皮淘汰下来的老山羊肉来食,柴瘦如老树,腥膻如羊尿,谁家要是煮上一锅,真是半个村都能知晓的程度。
或许是虚荣心作祟,福珠来到本朝还从未听闻过:羊肉难以下咽的说法,毕竟食羊是金钱与地位的象征,也或许在他们心里,羊肉味本该如此。
芭蕉扇一摇,小院里的香气又飘起来了,街坊四邻在自己家都被香迷糊了,碍着大家都是做食铺的,不好意思去敲门,只静静等着新菜上新。
第53章 老醋烧肉 大乌龙
肉菜江不愧是京都菜市的头号大倒,第二日,满筐的松果随着蔬菜就送来了。依着他家伙计的话:只要他惦记上的食材,就没有他弄不来的。
他让伙计带话:“松塔有不少,要是用的多,他就多找些人赶在雨盛之前尽量多捡些。”
这东西放不坏,且消耗量大,福珠当然应了。
林厨子倒是有点小意见:“咱们自己找人也是能捡的,这一筐子松果便100文,10筐子就是一两银子了,有点忒黑了。”
福珠欣慰,自己的厨子会替食铺精打细算:“只是咱们几个人,食铺和猪场都忙不过来,哪还有精力顾得上来。有些银子就让该赚的人去赚吧,不能得来的银钱都是咱们的。”
自己找人当然是好的,尤其是在城外边找些难民,工钱也便宜,想必肉菜江也是这么办的吧。
牛掌柜又带着小厮来学过几次,以他的厨艺,掌握好火候不是件难事。关键是调味,只要福珠将磨好的调料送到酒楼,两边就可以同时开烤了。
因着烧烤在夜间食才最有氛围,上新之前,福珠特意将烤架摆出来小烤了几次作为预热。
烧烤的魅力,古人也逃不过被迷得神魂颠倒的地步。每次烤完的食物,不等叫喊,就被围着的众食客给抢光了。
就连多次来的老主顾也分不到,福珠心里暗暗开心,大家对烧烤的热情,就如这七月流火,来势汹汹,挡也挡不住。
在众人的催促下,烧烤摊子毫无预料地支起来了。
天气燥热,傍晚太阳下山后,由于食铺紧挨码头,时有凉风吹过,许多食客都愿意将桌子挪到外边,热火朝天地聊天、饮酒、食串。
如果不爱码头乱哄哄的环境,可以留在屋里,由阿余上菜,若是还嫌里屋吵闹,还可以去酒楼安安静静地吃。
现在酒楼也很有名了,引得许多京中的达官贵人跑来京郊食饭,一到傍晚,跑堂的小厮,腿都要跑断。
若说酒楼热闹的话,码头那更是火热。尤其是天黑以后,来码头的都是市井人家,肉串不便宜,羊肉串更贵,但是猪肉串价格便宜些,只要有正经营生,好好过日子的家庭,食顿饭的银钱都能掏的出来。
这些人往往不拘小节,有的人没位置了,三四个陌生人还可以主动拼一桌,填饱肚子,另叫上几杯甘蔗饮子、乌梅饮子、凉茶,聊到铺子关门才离开,有缘的还能多交上几个朋友。
还有走镖的汉子,是不拘银钱的,果酒、烤肉、烤时蔬配饼子,再叫上几盘凉菜,几个同伴在码头边的小桌一吃,客居他乡的陌生感也被眼前的人间烟火气冲淡了。
因着烧烤的热情,最近有福来声名鹊起,吸引了不少外地人前来用饭。
某日,夫妻两口带着儿子前来用饭,那孩童六岁上下,带着晋都口音,皮肤雪白,这“下火”的日头都没能将他晒黑,长着一双狐狸眼,总是笑眯眯的朝她打招呼,福珠对他倒是印象深刻。
一家三口日日不落,除了早饭,铺子不开门,其余两顿饭,都会准时出现在食铺。
这日,夫人领着小公子又来用饭了,那孩子闷闷不乐,福珠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想看来是淘气被爹娘训斥了,转头去处理食材了。
不过没想到的是,那小公子不开心竟与自己有关。
今天这一家坐到临近关门的时辰才起身离开,谁知刚走出门去,那小公子甩开他娘亲的手,跑向福珠,使劲抬头望着她:“福珠姐姐,我很喜欢你,思来想去我要娶你为妻!我娘拦着我不让说,不过我还要告诉你,因为我明日就要走了。”
福珠捏捏他的脸蛋,笑着问:“你才多大,就想着娶妻了!”
周围的食客也被逗笑了,问过小孩的母亲,才知一家是河东来的,明日便要启程回家了,因而此顿是在饭馆的最后一顿餐饭。
福珠一听,看来这奶娃娃是舍不得自己的手艺,逗他玩儿:“那你可请了媒人,聘礼多少呀?”
这下可把他问懵了,拉着他娘的衣袖寻求帮助。
“娶妻要三媒六聘的,你还小,爹娘还未曾给你准备。”他娘遗憾道。
“那我舍不得福珠姐姐怎么办?”小公子这下着急了。
“那我问你,是因着饭菜舍不得福珠姐姐,还是因为喜欢福珠姐姐呢?”福珠问道。
“都喜欢,可我一想到离开铺子,就更难过了。”
“傻孩子,那是因为你舍不得饭馆的美食才想带福珠姐姐走的!”他娘慢慢解释道。
“可咱们这次来京城,姑姑不肯跟咱们走,福珠姐姐也不肯离开,我喜欢的人,都没能带回去。”小公子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福珠蹲下,与他齐身,认真道:“福珠姐姐的家人都在这里,怎能轻易跟你离开,我们不能强迫别人。”
“哦,阿惑明白了。”小公子转头问他爹:“爹爹,可是姑姑的家人在河东,怎不肯与我们回去团聚?”
“姑姑也有她自己的生活,她不愿,我们也不能强求。”男子顺着福珠的话说道。
小阿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但我觉得她在这里过得不开心。”
小孩子能看出来的事,大人又岂能看不出,只是无奈更多罢了。
福珠不知也不问其中缘由,只想哄小孩子:“那阿惑明日合适动身,可否有时间来食铺用午食?若是来不及,我将饭菜送到码头,为你们践行。”
“姑娘不必如此,他只是小孩子,哄哄就过去了。”女子推脱到。
“这是我与小公子的情谊,夫人不必想太多。”福珠直起身道。
“好诶!福珠姐姐,那我明日可以带姑姑和表弟来用饭吗?”阿惑问道。
“当然,客随主便,阿惑的客人,邀请谁来当然是阿惑说了算。”他被教育的很知礼节。
夫妻二人一听邀请姑姑出来,也不反对什么了,像下了决心,女子道:“那就麻烦姑娘了,明日我们五个一定会准时来的。”
因着他们老家是河东的,除了招牌菜之外,福珠还特意给他们做了那边的菜品,奇怪的是,这道菜不是她前世在山西学到的,而是在北京的菜谱上学到的,算是有些渊源了吧。
未到用午食的时间,三大两小就提前到了,还好福珠早有预料,怕他们着急赶路,提前准备好了。
阿余给孩子和女眷上的是甘蔗引子,男子饮的则是清凉的大麦茶,因着夏日,店里的菜品多为清爽解暑一类。
先端上饭桌的是绿豆冻肘、凉拌皮蛋,肘肉刚从冰窖里取出来,上边还飘着凉气,里边的胶原蛋白Q弹,又凉又滑,食完暑气全消。
阿惑母亲给另一女子夹菜:“此物我尝着很新奇,味道辛辣呛鼻,细细回味却甘醇无比,尤其是这蛋黄,胶且黏,想乳酪般在舌尖慢慢化开,口感也是极好的。”
那女子饮子也没喝,只用筷子尝了一口碗里的皮蛋,什么话也没将,只点点头作为回应,仿佛食了魂一般。
男子见妹妹如此,心里难受又心急,想要训斥她,却碍于饭馆人多口杂,只得忍住干叹气。
糖醋排骨与老醋烧肉一齐出锅,这是今日特意为他们烹的,不然后厨是不开火的。
因为凉面与拌菜占了大头,而且后厨守着灶火热,还要提前准备烧烤的食材,索性就把中午的热菜切了。
糖醋小排是鲜红,那老醋烧肉一对比就是暗红色了。与小排的酸甜不同,老醋烧肉飘着一股浓厚的醋酸气。
外形与扣肉相似,筷子头厚度的大片肥五花,被蒸的软烂黏密,肥肉部分的胶质都被焖化了,微微透明,只筷子轻轻夹,就碎在盘里了。
两小孩抱着酸甜的小排啃,三大人看见老醋烧肉倒是愣了一下,那呆滞的女子主动夹了一口,肉质软糯,无论肥瘦一抿即化,柔化了,胶原蛋白还在嘴里撕扯,瘦肉丝带着些纤维感。
即便处于盛夏,老醋烧肉也不会让人觉得肥腻。究竟是菜好食,还是菜触动了女子,福珠盘账间隙,之间她的眼圈泛红的,将哭不哭的。
她兄长倒是没说什么,只劝道:“先用饭,我说的你再考虑考虑,一会咱们出去说。”
主食上的是用井水淘过的鸡丝凉面,碗里的面条圆滚筋道,鸡肉块加姜片用白水煮过后,放凉,手拆成细丝,与芝麻酱拌到一起。
不过仅有芝麻酱,面条会糊嘴,福珠加了黄瓜条与豆芽解腻。除此之外,麻酱汁子也颇有讲究,不是单纯的用凉水搅活。
浓稠的麻酱先滴入香油提香,再放入麻油提味,为了使其滋味更丰富,先放糖,再放醋,咸味不是来自于盐,而是壶里的老酱油,这下色泽与口味都有了。
搅和道酱体绵密丝滑,再洒些白芝麻,口感层次更丰富了。
口味重的还可浇上蒜汁子,亦或淋上辣椒红油,这个就凭个人口味单独加了。
主食与硬菜食完了,再饮上一口温润的丝瓜滑肉汤溜溜缝儿,丝瓜提前去了皮,嫰瓤像结的一层丝绸,喝道嘴里,分不清是舌头滑些,还是丝瓜滑些。
几人食的畅快,后半段好似忘了那些烦恼事,那女子竟将碗里的面与汤食的干净,夫妻话里话外全是感激。
临走之时,男子偏要付账,福珠不肯,双方正在拉扯之时,听闻“情敌”消息的陆离匆忙进门,他以为这是强娶之人,上去一把就将男子扯了个坐墩儿。
弄得福珠很是尴尬,夫妻儿人也懵了,只那悲伤的女子在陆离进门的瞬间,脸色大变,她没想到在此地遇上了小叔。
陆离将福珠拉到身侧,自然注意到了他二嫂,但他脸上没有惊讶,食铺谁都有可能来食饭。
那男子知陆离是误会了,扶着桌腿站起来解释道:“我只是想给银钱,不是来捣乱的。”
她夫人也忙解围:“看看,这是闹了个大误会。”
阿惑惊地刚回过神来,拉着他母亲的手:“叔叔,你为什么把我爹推到,还有,你拉着我福珠姐姐的手做什么?”
这下轮到福珠陆离二人不好意思了,陆离用眼神询问福珠,福珠笑着摇摇头,他顿时红了脸。
银子最后还是给了福珠,一行人走后,陆离听食客念叨才知:陆岸口里的提亲之人就是刚才离开的小孩儿,他这一出,就是个笑话。
陆大公子心里又羞又恼,默默捏紧拳头:陆岸,这几日必须去猪场铲粪!
福珠知他匆匆赶来,正好有多余的菜,净了手便能食。
大碗的鸡丝凉面,并几块排骨和烧肉,分别放在骨碟里,福珠见他饭桌底下的拳头,起了逗弄的心思:“快尝尝这道老醋烧肉,是用陈醋、香醋、米醋一起烧熟的,夏日开胃解腻。”
果然,碟子还未放到桌上,陆离就闻到一股酸味儿,他心想:这姑娘鬼灵精怪,什么都瞒不住她,这不正借着菜嘲笑他呢。
福珠在一旁暗笑:怎么不醋死他呢!
陆离虽说刚丢完脸,却没忘掉正事,二嫂刘氏离开以后,便让陆禾吩咐人跟着她了,这还是分家以后第一次见到她,看她干瘦的样子,便是没少受陆林的磋磨。
他们如何相处他不管,只要别来祸害福珠就行。
陆离心烦,跑到荒无人烟的山里风餐露宿,没有重要之事,不准陆禾打扰他。
烧鱼、烧鸟、烧老鼠他都受够了,终于见到一顿“人饭”,尝上一口醋烧肉,这肉只闻起来酸,食起来却是甜咸口的,先煸后焯,故而口感软如蒸蛋,与“硬菜”风丝毫不搭,就这样,一口肉、一口面,陆离风卷残云地将面“喝”净了。
福珠给阿茂使眼色,又端上来一大碗凉面,并几串热好的炙肉,隔夜的肉串更入味了,同时口感更焦了,嚼起来费牙许多,但嚼碎肉块的过程,又很有征服感。
两碗面下肚,陆离这下真饱了,反正无事,索性就留在饭馆等回话,凉茶他不爱,倒是喜好新出的甘蔗饮子,冰凉中和了饮子的甜腻,激发了甘蔗自带的清香,乃嗜甜之人的夏日首选。
陆离帮福珠摆好烤架,陆禾才传话:线人已归,他只能先回一线天。
“又要离开了?我还说晚上请你食炙肉。”福珠见他要离开,问道。
“只去去便回。”陆离回道。
两人之间好像有什么正在悄然变化。
第54章 咕咾肉 酸甜赶走一切烦恼
那就是短暂离开一下,就该干啥干啥吧。
因着炙肉实在火爆,福珠给饭馆又添了一套烧烤家伙事儿,一线天酒楼的那套应该也到了,半个京城的人都被这股烟火气吸引而来,福珠又要忙起来了。
二嫂刘氏送她哥哥刘赫到了码头,开船时间尚早,几人找了个安静的茶棚,刘氏刚才食了不少东西,这会看着有点精神头了。
刘赫见自己的小妹被磋磨成这样,还是想把她劝回去:“他在京城的名声可是越发大了,我与你大嫂来了十日之久,也没见他露面,你莫不是还想那陆二对你能回心转意?”
“我愧对爹娘,怎有脸回去?”刘氏垂着头,看着桌上的粗瓷茶碗。
女子会站在女子的角度看问题:“可是宣娘,陆二打着咱们刘家盐商的旗号,做的事情越来越过分了,爹已经向族里发了话,不准再姑息陆林,你这边的日子会越来越难过!”
“如今元毅还这样小,我也舍不下他。”刘宣看着幼子道,她知道陆林不可能轻易放她离开,当初她一厢情愿嫁到京城,就已经背信弃族,先又要家里为她和离之事操心,她刘宣没这么厚脸皮。
刘赫夫妻怎不知她的顾虑,别的也不再劝,只叮嘱她要好好保重自己,另外有福来饭馆的餐食不错,掌柜的人性也好,不要老闷在府里,多出去走走。
刘宣根本没留意掌柜的是谁,唯独记得那道家乡的老醋烧肉。还有在那里见过的陆离,心里更加不安,后边夫妻二人说了什么,她一点没听进去。
倒是这些话一字不差地传到了陆离耳朵里,他先前猜的不错,借着他岳丈家盐商的渠道,陆林搭上了三皇子一脉。刘赫话里话外,刘家并不认同陆林,急切地想跟他划清界限。
他们现在矛盾大的很,只等接下来陆林如何做了,麻烦事多了,就不怕他露不出马脚。
即便酒楼的炙肉也卖的火热,陆离还是愿意回有福来,顺便把二哥一家的事交代给他,毕竟上次在鸿香居,福珠间接与陆林结下了梁子。
即便是陆离见多识广,看到有福来这坐了半条街的热闹场面,他还是不由地感叹:盛世之下,国泰民安!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捉住幕后之人,让百姓安居乐业。
福珠与林大厨一人掌管一个烤架子,前几日还硕大的芭蕉扇,不到月余,比济公的扇子还惨。
谁都没得清闲,田氏管账,吴氏烙饼、阿茂跑外堂,阿余负责里屋,要刷洗的餐具把宋老太堆起来了。
本来夏日是肉类的淡季,烧烤摊一支,猪肉的消耗量比冬日还多了,猪场那边也忙着养猪。
福珠边烤边跟陆离念叨她近日的烦恼。陆离就站在她一边,帮她递料,给食客递串儿。
间隙,福珠就递给他一串,有时是猪肉串、鸡腿、肋排、还有各种时蔬,烤饼子,他接过来就这么站着食完了。
弯月高悬到头顶,食客渐渐散了,福珠终于得空,陆离叫她到后院,将陆二与他的过节说给她:“另外陆林这人,鼠心狼肺,若是发现异样,速速去酒楼找付掌柜。”
“还有,今日来的那几个人,里边有陆林的妻,就是我二嫂。”陆离怕他们夫妻使坏,把他们一家子的关系网都告诉福珠了。
“就是那个情绪最低落的女子吧?”福珠对陆林的印象更快了:“他那妻子,一看就是生活不如意的,自己混的风生水起,背地里干的什么事?”
“即便她过的不如意,却也要提防她替陆林做事,总之,一切加小心。”陆离提醒她。
“对付这种人,的确要多加个心眼儿。”
陆离没多留,直接从后院离开了,这时阿余他们刚食完饭,换福珠来:“小姐,你也赶紧去用饭吧,不然饼子凉了咬不动。”
那烫面小饼热乎的时候松软有咬劲儿,等凉了之后,是极其费腮帮子的。
福珠费劲地咬着面饼,一边想:半月以来,全是吃的餐馆里的边角料,明日一定要开个小灶,赚这么多银子,还要委屈着自己的肚子不成?
哦,还有陆离说的,要多找人,再这么下去大家伙会累死的!
谁知,第二日刚开门,陆禾就带着帮工来了。
阿余在外边擦桌子,看见瘦的跟猫似的小姑娘,赶紧唤福珠:“小姐!快出来下!”
福珠在后院捣鼓肉呢,她说了要给大伙改善改善,自是不能食言。
她两手油汪汪的,左手还拎着块猪肉,有股“母老虎”的架势。那小姑娘肩膀瑟缩的厉害,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陆家小哥,这是谁?”福珠把肉递给阿余,拿了抹布擦手。
“我家公子说让我把人送到姑娘这里,让你看着差遣就行。”陆禾说着,把这姑娘的卖身契交给了福珠。
福珠展开一看,这丫头也是逃荒来的,老家是淮扬的,没有名字只有姓氏,最后的东家写的是自己。
“好,回去替我谢谢你家公子。”
陆禾办完交代的事,便回去了。
福珠打量着她,她也偷偷地看福珠,见她害怕又好奇,福珠不再逗她:“可饿了?平日里别人都唤你什么?”
“平日家人唤我三妹。”她怯生生地说。
得,那就是个数字代号,还是没有名字:“来了这里,就唤你阿鲤吧,以后的生活像鲤鱼一样,如鱼得水。”
福珠看她衣服没有阿余和渍娘来的时候穿的差,或许是陆离命人提前换了衣服。
阿余到她身边搭住她肩膀,由于体型悬殊,阿鲤整个人都被搂进怀里:“以后接罩你!”
福珠被阿余这大姐大的气势逗得发笑:“阿鲤新来,你们可别欺负她!”
阿余去擦桌子了,正好教给阿鲤,后来,相处了半日,才知道,这丫头不用教,别看她瘦弱,擦桌子洗碗拖地,干的比谁都麻利,福珠决定让她先帮宋老太刷餐碗。
阿鲤就这么简单地加入了大伙,福珠介绍完,还得忙活厨房里的猪肉,这天气,不加调料腌制,干这么放着,没多久就臭了。
夏季胃口变差,除了想吃冰的就想吃凉的,福珠打算做个酸甜可口的小菜替代每日离不开的鸡丝。
老式咕咾肉,这道菜以前算不上热菜,只是文人贵族的茶点,至于是什么时候菠萝咕咾肉演变成大菜硬菜的,福珠也不知从何时考证。
这个朝代找不到菠萝,这个季节也找不到代替它的山楂,所以只能用白醋来寻酸味了,做最传统的咕咾肉。
用肉也是有讲究的,要用猪的前肩膀上不带肥肉的那部分,这块肉称作“玫肉”。
“玫肉”切成拇指大小,拌调料、葱姜蒜末并鸡蛋清抓匀,虽说现在的猪肉腥味小到几乎没有,但各种食材都带有自己的气味,去腥是必不可少的,这也是对家鸿香居想复刻,食客却不买账的原因。
腌好的肉块多次蘸水裹面粉,裹到它炸毛,像刺猬一样,就可以下油锅炸了。
凉锅凉油直接下锅,“文火慢炸”,炸的要像小酥肉那么脆,才能在出锅后,让芡汁侵袭焖软的速度慢些。
等锅里的肉炸至浮起,丝丝冒油泡,福珠把里边的肉捞出来,一遍不够,还要复炸,将里边多余的油脂逼出来,防止一咬一口油。
前世她在食堂里吃饭,后边的同学咬一口炸货,那油喷到她白短袖上了,那小胖同学急的他眯着眼睛哭,也不知道他真没真哭,反正他睁眼不睁眼也看不大出来。
从此以后,福珠做菜,一定要复炸的,生怕自己吃成前世那同学。
肉炸好,咕咾肉的味道是从何而来的?当然是芡汁的功劳,起锅先放白醋,然后放白盐,“要想甜,先落盐”,最后才放糖,这次用的糖不是普通的白糖,而是千辛万苦买来的□□糖,炒制后的糖色呈焦黄色。
用筷子蘸点汁子尝尝,甜、酸、咸要达到一个平衡点,既不可盖过对方,也不能被对方压了风头,霸道的醋酸味也被抚的柔和,味道才叫适中。
炸玫肉裹上粘稠的甜酸芡汁,颜色红艳,像是抛光一样的盈透。
蒸上一锅白米,用咕咾肉佐着食,大日头也阻不住胃口大开。头出锅,切进些新鲜的嫩笋,配合辣椒、葱白、蒜蓉起色提味。
甫一放入口中,笋是甜酸的,里边却爆汁,就连辣椒丁的外边也是甜的,芡汁将食材兜满了,无处可逃。
福珠最爱咕咾肉,外壳半酥半软,内里肉嫩多汁,口感滑如鸡肉。“玫肉”不带肥瘦,瘦肉里又分布着油花,比分层的五花肉还会长,作为猪全身上下最抢手的部分,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肉放凉了,我当零嘴都能食一盘子!”阿余扒完一碗饭,紧接着又盛了一碗。
阿茂有时都吃不过她:“你就食吧,看看你这肩膀,快有林大厨的宽了。”
阿余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她高壮的身体:“哼!我这肩膀是用来保护小姐的,再说,小心我揍你!”
阿鲤初次食饭,不敢上桌,上了桌还不敢夹菜,阿余给她用公筷夹,后来用勺子舀:“多用些,身体壮了,别人才不敢欺负你。”
众人以为阿鲤开始只低着头食饭,后来泪水越来越多,碗挡不住了,急的阿余:“小姐,我没欺负她!”
阿茂道:“我也没说什么吧?”
“呜呜,小姐做的肉好食,阿余姐姐对我也好!”阿鲤哭花了脸,这下更像小猫了。
阿余讪讪,这是被她感动哭了呢。
第55章 鲜肉月饼 家好月圆
有了阿鲤,阿余他们不用再腾出时间刷碗筷去了,果然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断断续续又忙了月余,福珠一直加着小心,好在铺子一切太平,没闹事之人,倒是陆林的妻子刘氏时常来用饭。
前几次都是中食过来,后来知道飧食更热闹,便改了时候,时辰早就带着孩子,时辰晚就独自一人。
来这里用饭,有专门小厮驾车,穿着不俗的贵人不在少数,但坐到关门还未离开的独身女子不多,福珠想不注意都难。
尤其是临近中秋,刘氏的忧思好像更浓了,几乎日日来,先是坐在屋里用饭,等到人少了,便拿着饮子坐到外头,望着越来越圆的月亮发呆。
还有半个月中秋,福珠提前在孙木匠那里定了月饼模子跟匣子,不然用的时候再赶就来不及了。
这是有福来第一次卖月饼,也是福珠来这里后的第一个中秋节,这个节日蕴蓄的思乡之情,比过年还浓烈,重视程度也堪比春节,人们大都会拿着鸡鸭鱼、水果还有月饼奔走探望,这么好的赚钱机会当然不能放过。
福珠询问了田氏吴氏、林大厨,发现礼朝月饼虽唤作“月饼”,但馅料样式匮乏的很,只有芝麻馅儿。福珠又去询问赵夫人、安御医,发现这贵族用的月饼馅料多一点,也只是多了枣泥跟豆沙。
至于外皮呢,就是白面夹了糖揉了皮,然后像包饺子一样包起来,压圆上锅蒸,这让福珠接受不了,这么有意义的节日,竟然用“死面饼”庆贺,且让她来为大礼朝百姓开开眼吧。
虽说蒸锅也能凑合做月饼,但烤月饼花样才多呀,家里有现成的面包窑,这下派上用场了。
咸口月饼福珠打算做鲜肉、蛋黄馅,若是接受不了咸口的,那还有甜口的:五仁馅儿、豆沙馅儿、枣泥核桃馅儿、黑芝麻花生馅儿,对于不同的馅料,还要搭配不同的月饼皮,总有一种对你口味。
月饼种类繁杂、口味差异也大,福珠打算先烤制一波内部试水。
阿余阿茂听闻要烤月饼,可把他们高兴坏了,连晚上跑堂都有劲儿了。
第二日,只有林大厨与宋老太在有福来值班,福珠带着其他人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准备月饼馅。
昨晚的豆沙与枣泥便在大锅里整好了,黑芝麻也提前炒熟了,甜口馅料做起来不难,但与之搭配的外皮,便没有那么简单了。
甜口馅料食起来甜腻,所以外皮要清淡且“厚实”,来中和那股子腻死人的甜味儿。
沁血的红豆泡发后放入大锅焖煮,睡前填上最后一根木柴,可以小火咕噜半宿。
第二天醒来,满屋都是豆子的清香。红豆被煮的绵软,砂砾感的内芯缓缓流出来,豆子外皮泛着粉红,早上众人没用饭,一人一碗豆沙拌白糖,空气里都是甜的。
剩下的红豆馅用铲子加糖碾烂,然后上锅再次炒香。
黑芝麻不用上蒸锅,但是要两次上炒锅,芝麻粒提前炒香,磨成芝麻碎再次炒到抱团。
小火将黑芝麻碎里的水汽慢慢析出,芝麻馅料越饱越紧实,因着加入素油的缘故,愈发细腻柔软。
因着做法相同,福珠将甜口馅料交给田氏,吴氏在一旁按照福珠的配方活饼皮。
阿余带着阿鲤敲鸭蛋黄,宋月将腌足两月的咸杬子送过来了,竹篮里是一个个黄泥蛋子,清水洗净后,敲开里边,清灵的蛋清,硬质的蛋黄,轻轻用手一托,两者便分离了。
福珠正给蛋黄的碗里倒酒,阿茂将肉馅也剁好了,只等福珠加调料。
刚剁好的肉馅松散,不加任何处理,烤出来的馅料如渣土般的口感。
所以对调味的要求是:精、全、准,不能多也不能少,香油、黄酒打头阵,与猪肉末接触的时间越长,邪味祛的越好。抓匀后,还要放糖、盐、水葱末,酱油,鸡蛋黄连着清在碗里打散,一齐倒进肉馅里,继续上手抓。猪的夹心肉鲜嫩,吃水效果好,慢慢的,肉馅会凝成半胶质的肉糜,外边的水汽全被肉吸收进去了。
阿余敲完蛋黄,去田氏那边帮忙了,枣泥核桃馅刚好出锅,满院子飘着枣泥的甜香,与豆馅不同,枣泥馅是魅惑的、诱人上瘾的,加上核桃碎炒制,油脂与甘甜的碰撞,后世妥妥的糖油混合物,让阿余忍不住:“小姐,不用烤月饼,这馅料我能抱着啃一盆!”
“你这丫头,食完一盆,莫不是要撑的拉肚子了!”福珠被她夸张的发言逗笑了。
阿鲤把需要的瓜子仁、核桃仁、松仁、花生仁剥好皮,加上黑芝麻仁,五碟子堆的小山似的果仁,只待汇成文人雅士口中的“五德。”
吴氏过来看,感叹道:“这都是好东西!”
“东西好,寓意也好,这五种果仁代表的是仁义礼智信之美德,此乃月饼中的谦谦君子。”福珠指着碟子道,不过也是略有遗憾,其实花生仁不在五仁当中,后世的橄榄仁作为缺失的君子,在本朝实在找不到,便只能让红衣花生来替代了。
不过只要果仁新鲜,不拿冬瓜泥、萝卜丝来以次充好,便是好东西。后世多用冬瓜泥加香精掉包成各种口味的糊嘴月饼,咬一口将牙膛糊的严实,呼吸不畅便会嚼的干呕,咽也咽不下去,上也上不来,食个月饼,痛苦万分。
不过五仁月饼的馅料都是真材实料,即便有讨厌的青红丝,好在果仁是真材实料的,这个做不了假,从用料来说,也可称得上“真君子也。”
馅料齐备,吴氏活的面团也醒发好了,水浆皮月饼用刻好的模子,上边刻着月饼的口味,只需要将擀好的剂子搁馅团成球,往模子里一摁,“啪”再往桌子上一扣,带着花边的圆月饼便好了。
翻毛月饼与酥皮月饼需要收口不拿褶子,收的薄了会吐馅儿,收的厚了不成型,这个活计便由福珠母女和二婶来做。
为了区分软皮月饼,福珠特意刻了“月饼章”,蘸上红曲粉水,往粉白的团子上一扣,红艳艳的,甚是醒目,月饼自此便有了归属。
面包窑宽大,这次包的月饼不多,便一股脑都放进去烤了,期间一行人也没休息,忙着收拾备料,毕竟之后要消耗不少原料。
田氏与吴氏还好,几个小的心不在焉,阿余剥着瓜子。时不时抬头看着烤窑,阿鲤动动鼻子,阿茂填完柴,热也舍不得走,怪只怪麦粉与油脂碰撞的香气,馥郁浓郁。
好不容易熬够了半个时辰,月饼出锅了,鲜肉与蛋黄月饼做成了苏式风味的水油酥皮,甜口月饼分别做成水浆皮和翻毛两种。大小形态不一,圆的、扁的、鼓的、大的、小的,还冒着热气。
福珠真怕他们会撑到走不动路,所以将一块月饼切成四份,这样能把味道试全,还不涨肚子。
这一切开,从层理能看出水油酥皮与翻毛月饼不同,水油酥皮是酥在外,翻毛酥皮是秀在内。
众人不一而同,先尝的咸口的,因着以前没见过,充满了好奇。
“酥软、咸香,没想到咸口的月饼也如此可口。”吴氏年纪大了,在她的印象里没有接触过咸月饼,接受起来也会有难度,昨日她还与田氏念叨,肉馅月饼要是卖不掉怎么办?就像甜咸粽子的甜咸之争一样,甜咸搭配好了就是永动,搭不好就是敌人。
“这蛋黄沙沙的,越嚼越上瘾!”阿余拿一块放入口中,嚼碎了都舍不得下去。
“将这几种口味尝个遍,喜欢哪个就拿一整块食,又不拘着你们,只是怕积食”福珠尤其怕阿鲤害怕不敢伸手。
福珠拿了一块鲜肉月饼,里边馅料塞的足,烤出来鼓鼓囊囊的,中间“鲜肉月饼”四个红字都被顶散了:“其实啊,这咸口月饼还有云腿的,用松塔炭火熏过的猪腿,吊在通风处风干,从深秋到腊月,油脂乳化流失,剩下薄薄的胶质,瘦肉则更加细腻,切成肉丁,就是做什么,那味道都妙极!”
“那咱们也晒猪腿!”沉迷于蛋黄月饼的阿茂只捕捉到这几个字。
“傻子,那叫云腿,猪腿都被你叫俗了!”阿余纠正他。
阿茂尴尬一笑:“不好意思小姐,是云腿。”
“要腌猪腿,最早也得入秋,天气转凉,不然就臭了!”福珠指着空中的苍蝇飞虫道:“再说也惹不起它们!”
这东西“身体”不大,容量不小,自然是很解饱,一人一块月饼就饱了,阿余和阿茂也只一人食了两快,剩下的,福珠打包给宁王、安御医、赵尚书和胡县令几家送过去了。
熟悉了一天流程,对自己的步骤也越发熟练,再干两天,实现量产应该没问题。
因着福珠第二日要带着阿余去铺子卖月饼,所以将宋月、曹大娘拉来帮忙。
隔日一早,食铺门前便戳了牌子:鲜肉月饼、浆皮/翻毛五仁月饼、蛋黄月饼、浆皮/翻毛红豆月饼、浆皮/翻毛黑芝麻月饼、浆皮/翻毛枣泥核桃月饼,满满当当写满了。
瘦陈和胖高来了一看:“嚯,除了黑芝麻,都闻所未闻呐!”说罢,两人冲到前头将各种口味都买了一块,福珠贴心道:“这边有切好的试吃品,可尝过后再挑着喜爱的口味买。”
这两人摆摆手表示不用,他们胃口大。
这一举动还是心思细腻的女子最受用,纷纷夸福珠贴心,尝过之后,又开始夸赞月饼味道好。
水浆皮只薄薄一层,掩不住馅料的甜,乃嗜甜人士的首选。牙口不好、对糖度接受力低的人便可以选翻毛月饼,只轻轻一咬,片片的酥皮便落了一地,像鳞毛一般。
许多年轻人更爱水浆皮,有些走亲访友考虑到老人的,多数会选翻毛皮,有的直接大手一挥,每种都来上两样,管他什么,总之味道都差不了。
需要访友的食客用竹盒子拎走了,买来自己用的就简单用蒲包包上,麻绳一扎,省银子又轻便,还有更高需求的:譬如馈赠师友、上司,用蒲包会显得不重视,而且盒取“和合”之意,衬中秋也应景。
所以福珠特意准备了漆盒,黑底红漆金边,四周用金漆描了竹子、桃花、蝙蝠的图案,样式是极贵重的,当然价格也是极高的。
还有人不用包,直接端着盘子坐在铺子里食,刚出锅的蛋黄月就被送过来了,到食客手里,酥皮已经被耨的湿软,一口下去,黑芝麻兜着蛋黄一齐裹挟入口,蛋黄醇香回甘,黑芝麻苦涩甘醇,酥皮没有味道却增加了层次感,苦、咸、酥、干,看起来冲突的搭配,却是越嚼越香,那年轻人食完一块,顾不得擦嘴角的渣渣,便又买了十多块蛋黄月。
京都的百姓一开始对咸口月饼接受度一般,但仅限于尝之前,安御医食完鲜肉月饼,觉得其他口味都逊色许多,饼皮酥中带脆,粉中带韧,使劲按压,内馅还能挖出汤汁来。
宁惜锦更爱枣泥核桃馅的,枣泥细如脂膏,泛着浓烈的香气,枣子本身的甜度大,用牙齿切断,还扯出丝来。
枣泥是软的,核桃是脆的,带来多层的口感体验,细细品味,核桃外皮有点苦涩,咀嚼出的油脂,马上就与枣泥融合了,是名副其实的甜、香。
宁王尝了一口五仁馅的,冲着这名字,他偏爱此月饼。五种果仁在一起翻炒,加糖浆猪油凝结成团,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掰开后,可以清楚地分辨出是哪五仁,没有肉,依旧能嚼出脂肪香。
尚书夫人则更爱翻毛月饼,饼皮细腻口感清淡,外边看着瓷实噎人,切开后可以用“层峦叠嶂”,她不禁感叹:“皮薄如纸,如吹雪轻透,却层次不穷,雅趣至极!”
有福来的月饼,从口味、形态、寓意无不俘获大礼朝百姓的偏好,自是火爆非凡,尤其是福珠将“五仁”的涵义用红纸写了贴在外边,又招来了许多墨客来此品鉴。
福珠同时供应一线天的月饼,实在是忙不过来,陆离有一日过来,听她诉完苦水,立马从酒楼调了五个小厮去帮忙。
这才解了她的烦恼,陆离则被投喂了满肚子的月饼、烤肉,回去的时候,手里还拎着好几盒子月饼,福珠叮嘱道:“人情往来别忘了走动,不够再来取。”
离中秋越来越近,为了应“团团圆圆”的景,放入漆盒的翻毛月饼增大到半斤重,漆盒也变为双层,馈赠贵友更显大气。
陆离将月饼提到皇宫,不久便传出来,有福来的月饼深得圣上夸赞,家家都要尝尝这皇上称赞的月饼。
中秋节的氛围也被推到了至高点,丰收之季,劳碌一天的百姓,粮食满仓,与家人同坐,一桌饭菜,花前月下,家好月圆,这是平凡人素朴的追求。
第56章 火锅 金花卉钗
旅居在京都的游子们,来食铺购几块月饼,与好友同享之。中秋当晚,食客不减反增。
有福来里外坐满了人,大家不分你我,举酒庆贺,食肆里外都是欢声笑语,把思乡的忧愁冲淡许多。
刘氏带着幼儿元毅也来凑热闹,因着没有落单的女子,所以福珠邀她与自己同坐。
赏月品月,再听上一嘴笑话,有食客点菜就去烤,没人便坐下食饭,中秋在忙碌中圆满地度过了。
八月过半,天气渐渐转凉,坐在屋外畅饮到深夜,恐要冒着腹泻的风险,是时候请食客回屋里坐了。
烧烤退场,接下来就是火锅的天下了。福珠托肉菜江找到一个好手艺的锻打师傅,这次要打的不是铁锅,而是铜制双耳暖锅,大口宽腹,既薄且轻,仿制獠人所用,易于导热熟食。
火锅这吃食,非常简单,只要有容器、食材还有配料就可以直接开涮。至于它是什么属性?麻的、辣的、酸的、鲜的,由火锅的灵魂——锅底来决定。
京都人口从东西南北、四面八方而来,口味偏好大有差异,秉持着“包容、贯通”的原则,福珠将东北酸菜白肉火锅、老北京铜锅、羊蝎子火锅、菌汤火锅、猪肚鸡火锅、川渝火锅统统端上饭桌。
有福来和酒楼猝不及防地撤掉了烤架,正在人们阔别炙肉的时候,聪明的食客已经在屋里享受上了咕噜噜的火锅。
在福珠心里,火锅属于半自助饮食,仆从只负责将食材端上桌,剩下的由食客自投入,熟后自捞而食,至于先放什么、熟到几分,自行决定。
胡县令夫妻听闻改了菜品,不等儿子休旬假,急赤白脸地赶来与第一批食客,尝到了这口美味。
只是美味太过眼花缭乱,几人举着菜单无从点起,还是福珠站在饭堂中央,给食客们解释:“菜单第一页乃锅底类型,每锅可选上一种锅底投入铜锅,翻到第二页是三种不同的蘸碟,味道各异,顾客可根据自己的喜好点上一种或多种。再往后就是要往锅里涮的食材,有荤的素的,生的、熟的、半生不熟的,喜欢什么便点什么。”
胖高往后翻了几页,惊叹:“这么多食材,都可以往里加!”
福珠微微一笑:“种类繁多,还请食客酌量择取。”
话落,食客们开始哄哄地商量点什么,许多人从锅底就开始纠结,纠结都想点上一遍,怎么一次只能选上一种?
胡县令与夫人选了酸菜白肉锅底,看了干碟的介绍里有辣椒,果断选了麻酱碟儿和油碟儿,到时候两人可换食之。
至于食材,不拘银钱,两人将喜欢的都点上了一遍。本来以为今日来了这么多食客,得等上好一会儿,胡县令将菜单递给阿余,饮子喝了一口,手里的杯还没放下,阿茂就端着锅子出来了。
铜锅放在桌中间,用带着火星的活炭将木炭引着,锅里的汤底慢慢地沸腾起来了,酸菜白肉锅底金黄乳白,汤清味淡,酸菜脆爽咸鲜,猪肉细腻肥嫩,涮什么都是神仙味道。
酸菜软烂,白肉肥腴滋腻,胡县令刚想夹第二筷子,阿鲤已经托着木盘上食材了,同时端上来的还有两人的蘸料碟。
放在胡夫人面前的是麻酱碟,拳头大小的白瓷碗里,顶端撒着满满的花生碎,用筷子轻挑,底下以麻酱为主,暗红腐乳慢慢晕开,像钟乳柱里的云纹,韭菜花梗细长,提味却不呛人。
油碟里的香油底沉着蒜泥,爱食辣的再淋上些辣油,加上荽菜末、葱花搅拌,里边的糖化了,只食起来有丝甜味儿,还能捕捉到它的踪影。
涮熟的肉片往油碟里一滚,肉精薄,香油可以给食物降温,糖又锁住食物的鲜,一口下去便打破了人们对火锅的质疑,一筷子接一筷子停不下来。
胖高点的羊蝎子火锅,里面的羊脊骨随着热汤上下翻滚,已经熟到脱骨的肉可以直接食,汤底滚烫辣红,带着些微麻微辣,滋味醇厚,他与瘦陈喜辣,两人不约而同点的干碟。
干蘸碟虽单薄,口味却是最厚的,挂着汤汁的黑鱼片往碟子里滚一圈,食材挂着满满的料,先充满口腔的是花生碎的香、芝麻粒的油、白盐的咸、辣椒面的辛,花椒的麻,鲜嫩的鱼片并这些味道,也变得霸道起来。
万物皆可涮的火锅,能食的、能找到的,当然是一股脑往里丢。凤爪弹嫩,与爆辣的川渝火锅乃是绝配,鸡爪在嘴里耍上一圈,食客额头爆汗,舌根子辣的哆嗦也不停,尽情享受大麻大辣的快感。
大众食客对猪肚、猪肝、猪肺、郡肝、鸭掌、黄喉、猪血、猪脑花、鸭肠、肥肠等这些不入流的“下水货”接受良好,尤其是尝过“五彩猪脑”的胡家夫妇,火锅里的猪脑花被赋予了更多滋味,胡县令称赞道:“脑花嫩似豆腐、细如油脂、盛过羊髓”。
老北京铜锅固定搭档是猪肉,滚肥的猪肉裹上麻酱,斟一杯滚烫的新酒,京都人刻在骨子里的基因一下就被唤醒了。
就连一向追求“素食主义”的才子李渔,也迷上了肥猪肉的“甘味”,鲜笋与肥猪肉煮成一锅,甘味融入山中之笋,就变成了文人心里矜贵的“鲜”。
这股鲜味还真是收获了不少文人的喜爱,最先带动这个浪潮的还是宁王,作为地道的京都人,到饭馆毫不犹豫地点了京都铜锅,光点肉食显得俗腻,故而宁王勉为其难地点上了几份时蔬,黄瓜片清新、菠菜鲜甜、冬瓜软烂、生菜爽口、藕片梗揪,即便火锅味厚,也盖不过其原味。
唯有山笋的本味与肥肉的甘合为“鲜”,将铜锅的滋味发挥到极致,宁王大喜,食三碗笋捧腹而出,为其作词:“笋味难觅,厚酒肥肉,至清至浊,百味滋荣,缥缈飞天苦寻挚鲜。”
故而,人人都想将宁王的挚爱滋味品上一品,众人惊觉:“果然鲜美!”如此,成功掀起了一股“铜锅鲜”的浪潮,就连后山的笋芽都要被拔光了。
任凭城中的人如何沉迷铜锅,陆离只听福珠的推荐,选了奶白的猪肚鸡锅底。
陆离在马背上颠簸数日,最需要一道清淡的锅底来抚慰,只是菌汤锅底被点完了,不然,香蕈入清水煮沸,散发的淡淡菌香疗愈脾胃,用饭的同时还能养胃。
羊肉片瘦韧、猪肉片肥嫩,香脆小酥肉泡了汤汁,软的没了骨头,肉肠有肠衣的保护,还是一如既往的弹牙,炸豆腐泡兜满了汤底,满嘴爆汁,嫩豆腐软而不烂,卤肉的咸被中和了,鹌鹑蛋却挂上卤味;河虾鲜甜、木耳厚朴、茼蒿清爽、豆芽脆润,福珠怕陆离食不饱,让阿余又上了好些主食:手擀面、宽粉、米饭统统端上了桌子。
最后,陆离饮一碗提前盛出来的猪肚汤,绵滑醇香,清爽不腻,提心吊胆的忐忑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家的归属感。
食完火锅,免不了沾一身“锅气”,陆离用完饭,自行去后院的僻静处透气,望着空中那轮残月,才发觉中秋已过月余,未免不生出“自是春来不觉去偏知”的惆怅。
福珠见他颓丧的模样,心中自是不爱多事,还是忍不住过去道:“残月疏影,心中难免怅惘,不知陆公子为何啊?”
陆离低头,入目的便是小娘子流光的眼睛,眸光璀璨如星子。
此情此景,陆离内心无比奋然,他摸索着袖子里藏了多日的金钗,心里反复斗争,忍不住将昝钗握在手中,鼓起勇气塞到了福珠手里,
福珠趁着月光细看,陆离给她的是一副金花卉钗,钗尾的花瓣团簇,流光溢彩,本想夸赞师傅好手艺。突然,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陆离:“公子为何意?”
簪钗自古便是相期始终的“正妻”信物,女子佩戴于发间,贴近皮肤,朝夕耳鬓厮磨,故有“朝暮伴君画搔头”之意,所以福珠第一反应便是将昝钗塞回陆离手中。
陆离顺手接过,没有塞回福珠手里,只是将簪钗轻轻插在福珠的发间,看向那副璀璨的眸子道:“只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姑娘难道还不懂我的意思吗?”
福珠想把簪钗拿下来还给他,却被陆离摁住手:“姑娘今日如此慌张,可不是董娘子的性格。”
他将福珠的手轻攥在手里:“董娘子何不问过自己的内心,再来拒绝亦不晚。”
福珠要说出口的话被堵在嘴边,也忘了自己还握着陆离的手。
片刻,晚风吹过,福珠头脑清明了些:“我与你地位悬殊,表面上你虽是酒楼的东家,但相处这些时日以来,你的谈吐、气度、所接触的贵人,还有你总之,这些都不是普通商户能做到的。”福珠忍着没说,那神神秘秘的行踪,更让人断定,他绝不是普通百姓。
不过陆离猜到了,他接着福珠的话茬道:“还有我莫名的失踪,对吗?”
福珠没想到他自己点破,迟疑地点点头。
“我不是胡来之人,此时关系重大,等合适的时机,我自会与你解释。”陆离认真道:“还有,我是真心对待姑娘,绝无二心,这一点我得自辩。”
“好,你的行踪我不追根问底,但我也有要言明的东西:我董福珠永不做妾,且吾乃善妒之人,容不下妾室,成亲后不可拦着我经营生意,也不可能逼我生孩子,更不可重儿轻女!”
福珠一连串说完,任谁听完,每一句都是大逆不道,陆离却淡然一笑:“姑娘所说,亦得我所认同,所以你不用担心。”
福珠以为陆离回被她的话惊恼,谁知他如此淡定,到底是她想的多,还是他想的少了:“希望陆公子好好消化消化我说的话,不必急于答复,今晚之事,我只当公子头脑一热,暂不做数。”
福珠抽出自己的手:“陆公子有反悔的机会。”
这下换陆离着急了:“我不用消化,今晚的答复亦是日后的答复,你问我千百次,也是同样的答复。”
“不可,改日反悔胜过往日后悔,我们都要对自己的未来负责。”福珠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好,那便听你的。”陆离与她交代:“明日我还要离开,归期不定。”
陆离摁住福珠的动作:“簪钗不要着急拔,就放姑娘那里,若我真反悔,回来再拿,可行?”
话说道这个分上,福珠也不好再拒绝,只在陆离转身的时候,将簪钗拔下来揣到宽袖里。
第57章 四喜丸子 福禄寿喜
自那日晚上,福珠又好一段时间没有见过陆离,有时候她会将宽袖里的发钗拿出来端详,钗尖圆润,纯金的钗身华靓,延伸到钗尾,没有繁琐的坠子,七朵花瓣,大小形态各异,飞浮在花心,张扬着生命力,花药也雕的栩栩如生,末梢恰似随时能被吹飞的金粉。
“何以慰别离,耳后玳瑁钗”,福珠摸索着发钗,念着陆离此人,思虑着两人的谈话。要说对他没有感情是自欺欺人,但是要硬逼着她为了男人顺应这个朝代,福珠做不到。
无论何时,女子都要有自己的精神支撑,即便是成了亲,妇人的所有归属,绝不能毫无保留地寄托在那个男子身上。
长此以往,时间会拔掉她身上的翎羽,磨平棱角,失去傲气,自己都看不上自己,丧失了选择的能力,灵气也消耗殆尽,最后只能任人磋磨。
多想无益,还是搞事业要紧。昨日傍晚,铺子里来了奴仆,说是府里的太夫人过寿,来这里订几桌火锅宴,主人家还叮嘱,凡是食铺里的,其他招牌吃食也都点上。
询问住址时,福珠大悟,是京中显贵的家主,因老人住在京郊,偶然尝了有福来的吃食,对此喜爱有佳,故而寿宴也要添几道有福来的菜品。
福珠向奴仆细细询问了人数,客人的饮食喜忌,再次确认好地址与时间,奴仆才离开。
既是来祝寿的,必会携家眷同往,何况奴仆定了足足十余桌火锅,寿宴的规模可见一般。人多了,口味也就杂了,火锅可以照顾到每个人的口味,除此之外,福珠要做的菜,也要兼具酸甜苦辣。
除了客人点的菜品,福珠还单独给寿宴配一道四喜丸子作为饭馆的特殊心意。
祝寿讲究喜庆,所以这道寓意“福禄寿喜”的四喜丸子刚刚好。
寿宴还有几日,福珠已经提前告诉肉菜江要准备的食材,尽管量大,幸好可以提前筹备,倒是不慌不忙。
这天,还发生了件趣事儿,从蜀地来的商人点了川渝火锅来食,滚烫麻辣的火锅,配上干碟儿,简直是麻上加辣,沈夫子和安御医光是看,都觉得嘴皮子发胀。
好不容易赶上休旬假,沈夫子赶紧与老友约着来尝暖锅子,沈夫子喜爱养生,安御医什么都行,便迁就他,点了鲜香清淡的菌汤锅底。
铜锅端上桌的瞬间,沈夫子感觉呛到的嗓子都被净化了,将切的精薄的五花肉片放入锅中,裹上厚厚的麻酱,芝麻增香却不夺味,体验的全是食材的本味。
两桌邻座,是辣与淡的两极口感。那桌的商人见安御医两人食的如此清淡,不屑道:“要说这锅子,还是麻辣的过瘾,这霸道的口感,与爷们相配!”
呵,安御医和沈夫子怎会听不出,这是讽刺他俩呢,胖御医道:“时节热燥,羊肉性温,辣椒助热,容易内生燥热湿邪,年轻人又食的杂,注意实火上涌,小心后不利啊。”
说罢,那商人顿感屁股火辣,自己这几日排便不畅,莫不是跟这有关系?被辣红的脸更红了,安御医见他的样子,就知自己说中了,转身对阿余道:“给邻桌的客人上两杯菊花茶,就当是我请客的!”
福珠在柜台听个全部,憋笑憋的难受,沈御医啊,可是知道怎么挖苦人的。
阿余不管这些的,菊花茶马上就送到两人面前了,茶色淡黄,浮着几朵鲜花瓣,那商人忘了羞赧,忍不住端起茶碗来饮了一口,花香四溢的液体泛着甜,咽进灼干的喉咙,唇齿间还有菊花的余香。
原先以为辛辣的食物只能与酒相配,饮了菊花茶才知,竟还有如此解火的饮子,有了它,食辣子再也不怕上火了。
他又饮了一大口花茶,悄悄看一眼邻桌,发现那胖老头看着自己笑,有些不好意思:“老丈,刚才说话多由得罪,实在对不住。”
“无妨,年轻人心高气傲,出门在外也要收敛脾气呀!”安御医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主,吵吵也就过去了。
福珠见此景,这不就是现代版的火锅鄙视链嘛,在川渝火锅店不吃辣是大忌,她上学时去火锅店聚会,点的鸳鸯白汤锅底也被“嫌弃”过。
想到此,福珠打算上新鸳鸯锅,虽然千年后白汤锅底会被川渝地嫌弃,但是现在可以让食客同时体验两种“极”与“极”。
福珠的图样并不精准,所以锻打的时候与工匠不断沟通调整,断断续续忙了两日,做寿宴的日子也到了。
因着两家都在京郊,距离并不远,所以福珠做的菜也是外送的,听那家的仆从说,厨房里忙的锅碗瓢盆乱飞,进去都怕误伤到自己。
阿余好奇:“得多大的席面呐?”
“无关乎大小,是厨子间有矛盾。”那仆役说完,便去指挥装车了。
福珠和林大厨一人一灶,抓紧赶菜,林大厨在给里脊肉裹糖衣,用特制的大勺上下翻动,小臂的肌肉一鼓一鼓的,这是个要功夫,费力气的活。
福珠这边的锅里煮着盐水菜,她实在翻不匀那么多菜,所以选了轻快的活儿。片刻,福珠用笊篱捞出烫好的菜心,将其摆到四喜丸子的小碗里,便可以装车交工了。
福珠这边收拾清了,那边的席面应该也开了。忙过午食,大家也饿了,吴氏正在烙饼,福珠将特意留好的四喜丸子端出来,阿余看见,雀跃道:“还是小姐想着我们,今天出锅的时候,你不知道我多馋!”
白瓷金边的小盅里,躺着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丸子,汤汁清亮,只飘着几滴油花,看似清淡,鼻间的香味却掩不住人。
阿鲤端起小盅抿了一抿汤,鲜甜无比,沾了汤汁的丸子外皮软嫩,用勺子轻轻一戳就碎了,阿余尝了一口:“好似点的豆腐脑!”
福珠笑笑:“我们小阿余的词汇量越来越丰富了,快赶上美食评论家了!”
外皮过过油,即使浸汤蒸煮过,依然保持着弹而不糟的状态。阿鲤偏爱这种清淡口的,不言不语,拿了吴氏新烙的饼就着吃。
光看外表,以为是纯猪肉馅的,细嚼内里还有拍碎的荸荠碎和笋丁,正好祛除了肉的肥腻感,却又不失猪肉的细腴。
田氏尝了夸赞道:“比狮子头要清淡,在夏日里食也不觉得荤肥。”
寿宴上的食客也是同感,淮扬菜讲究细致精美,润滑的肉圆一上桌,就把人的目光吸了去,手慢的人都没抢到,即便是上了年纪的寿星,也胃口大开的食了两个。
肉圆看起来平平无奇,食起来口感却扎实,明明是荤菜,却又带着清淡素雅的香气。
“当然啦,狮子头是红烧的,偏重咱们北方菜的浓油赤酱,四喜丸子是用的淮扬做法,兼北方的咸、色、厚,并南方的鲜、脆、嫩。”
后世的四喜丸子是加淀粉糊将丸子团起来,但福珠用的是荸荠末的天然胶质,增加爽脆口感的同时,还摈去了猪肉的荤黏。
再有,猪肉的肥瘦要恰到好处,多一分肥,少一分瘦都不行,不是四六肥,更不是三七肥,是凭的一种感觉,精确到得嫩汁却不能出油的状态。猪肉的处理也有讲究,不是切,更不是剁,而是经过粗斩细切方得颗粒的口感。
“其实我还放了虾肉泥,所以食起来更鲜甜!”
福珠说着,舀了一大勺四喜丸子,满足地食了一大口。
阿鲤看得:嘶,小姐好舍得,这么美味的食物一口都撩没了。
福珠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眼神,开始逗她:“让我猜猜,小阿鲤又舍不得吃食了?”
大家都笑了,实在阿鲤有她的食物理念,别的人是恶狠了就吃疯了,她是更舍不得吃,一点一点地省着吃,毕竟是大锅饭,导致有时候她就夹了一筷子,就被抢没了。
只有福珠知道,这是被饿狠了,阿鲤头发枯黄,一看就是从小没吃过饱饭的,又忍不住强调:“以后我们小阿鲤都不会再挨饿了,喜欢的食物就要大口享用,不要担心消失这个问题,咱们下次还会做。”
阿鲤重重点头,学着福珠舀了一大块丸子塞进嘴里,以她的吃法,切碎的肉团汁水都流失了。
大块的丸子里兜满了汤汁,在唇舌间爆开,加上充沛的咀嚼感,她感叹道:“还是大口吃肉爽呐!”
福珠欢笑:“说话越来越像阿余了!”
“像我一样粗鲁些,力气还大,就不会被人轻易欺负了去!”阿余搂过阿鲤的肩膀:“以后大大方方的,别害怕,有小姐和我罩着你!”
看阿余开导阿鲤的样子,感叹道:“我们阿余长大了,如今也是创实的大姑娘了!”
他们都在变好,一切都朝更美好的地方前进。
铺子里正忙着准备飧食,那家的奴仆又来了,福珠记得装完车已经付完尾金了,因着他留下的那句话,不怪她多想,上前道:“老丈,可是菜品有不满?”
那管家笑道:“并不是,我将四喜丸子的寓意转述给家里,老夫人甚是欣喜,我家老爷说给他挣了好大的面子,让我特意给您送赏钱来。”另一家子则是被堵的有口难言,连带着他也多得了三个月的月利,真是沾了这里的福气,
说罢,将钱袋子塞到福珠手里,坠的她手疼,足见装满“硬货”。
福珠客气地将管家送走,到后院将钱袋子拆开,好家伙,里边掺和着金银锭子,这家老爷大方的离谱。
既得了赏钱,也要共享,尤其是秋老虎的天,灶间的活计实在难熬,所以福珠给林修包了个大红包,以高温补贴的名义发出去。小阿鲤还得了串铜钱,她来的时间最晚,没想到自己也有。
她心里高兴,小姐一视同仁,但她却不愿接:“我也派不上用场,不累赘大家就算好了,我不能要这赏钱。”
“傻孩子,说什么呢。”田氏不会说别的,只觉得这孩子懂事的过头。
“你是我们食铺的一员,就有你一份,你不愿接这赏钱,难道是想跳槽了?”福珠给她分析道理。
“我不是”阿鲤的眼睛一下就红了。
福珠见她吓怕的样子,属实太没安全感,软了语气:“阿鲤,不要总掂量自己在铺子里的价值,慢慢来,给自己成长的时间。”
“好,我听小姐的。”阿鲤抹了把眼泪,双手接过铜钱,开心地笑了,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怎么会不喜欢奖励呢?
第58章 虎皮肘子 有客从远方来
自那天开始,小阿鲤开朗多了,答复客人的话也变得脆生生的,俨然变成了合格的“跑堂使者”。
天气渐凉,火锅这吃食越来越受欢迎,尤其是新上的鸳鸯锅,迁就伙伴还不用委屈自己,与此同时,福珠还添了新口味:清油锅底、菊花锅底,汤底咕噜噜的,热气腾腾的氛围愈发与深秋应景。
菊花火锅带着淡雅的清香,很多食客接受不了花瓣和鱼肉的撕裂感,属实被冷落了几日。
还是那个喜辣的商人,看见菜单上有他喜爱的清油锅底,点完又想起那胖老头说的话,又加了个菊花锅底给自己败火,甭管有没有用,起码心理作用是安慰到了。
清油锅底可不是清汤,一字之差,千差万别,福珠特意在其后面备注了“麻辣”,与其他辣口火锅不同的是,它以清油作为锅底,辣椒、麻椒加的不必川渝火锅少。
那商人起初对菊花锅底同样爱答不理,但是那股素雅的香气总往他鼻子里钻,还有野菊靓黄的颜色,实在抓人眼球,他涮了豆腐片进去,味清甜、微苦,又涮了羊肉卷,薄薄的肉片沁满了花香,是与众不同的味觉体验。
周围的食客看见锅里飘着的几朵野菊,还有商人沉醉的吃相,也纷纷点上一个菊花锅底,尤其是嗜辣的顾客,解馋的同时,还能养生。
这几日刘氏带着陆元毅来的次数也多了,一如往常,飧食来的迟,走的也晚。
陆离从鲁地回来直奔饭馆,因着带着外人,今日没有从后院进门,正巧和要离开的刘氏碰个正脸,陆离这次倒是大大方方地打招呼:“二嫂。”
刘氏躲不及,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带着儿子匆匆走了。
福珠见到这尴尬的场面,走过去问:“你和她也有过节?”
“没有,虽然陆林无恶不作,我这二嫂从未掺和过他的事,不过也没说过几句话。”陆离和福珠说话的语气,不自觉地上扬,带着欢喜。
“或许她也知道,陆林做的事不光彩,觉得对不住你们吧。”福珠让陆离去后院坐,跨过后门,没了铺子里的吵闹,福珠才道:“这些日子,我觉得她的日子过的不好,总是愁绪满面,而且前两日,手臂上还带着淤青,像是鞭痕。”
“像陆林那种禽兽,虐待妻儿之事做出来也不稀奇。”陆离鄙夷道:“不过你放心,我往后绝不会这样。”
“咳!”终于,身边的人受不了了,发出声音打断两人。
“哦,忘了介绍,这是迟武,祁靖的副将,这次与我一同回来探亲。”陆离淡淡道,显然是对刚才的打断不满。
“迟将军好。”福珠对出现在陆离身边的官员已经习惯了,哪天就是跳出个皇帝来也不稀奇。
迟武高壮,比陆离还要高一个头,五大三粗的汉子,不修边幅,络腮胡往外炸着,一看就是不好惹的,开口却是个憨的:“姑娘好,嘿嘿!”
不用想,陆离肯定是秘密做他的事去了,福珠也给两人上了鸳鸯锅,陆离点的是酸汤锅底,迟武嗜辣,福珠给他推荐了川渝火锅。
福珠往酸汤锅里下了猪肉卷,刚要往辣锅里放时,被陆离抓住了手:“迟副将会自己食,不用管他。”
说罢,看了一眼迟武:“对吧?”
迟武哪里敢说他没见过这锅子,只学福珠将肉卷投进去:“会的,姑娘不用麻烦!”
见陆离往外捞肉,迟武也学者他把肉往油碟里蘸,麻辣刺激的口感,甫一入口,感觉毛孔都舒张开了。
迟武竖起大拇指:“味道绝了!”
陆离默默摁下他的手:“吃食都堵不上你的嘴。”
福珠告诉他:“旁边的是酸梅饮子,可用来润嗓。”看了眼陆离,接下来的话又咽回去了。
这顿饭,迟武食的肚子溜圆,比军营的伙食强多了,得了陆离的吩咐,先离开了。
陆离刚刚看出她的迟疑,特意等迟武离开,小声说道:“他走了,若有话,可以说了。”
“若刘氏不是坏人,下次来,我想问问她是否需要帮忙。”福珠也小声问道,毕竟不像帮个恶人,反过来再咬你一口就不值了。
陆离以为福珠要说他走之前,要考虑的事,谁知是关于陆林的,略有点失落:“据我了解,刘氏出身盐商,性子娇惯单纯,受陆林哄骗嫁过来的,算是个正直的主母。”
“也是个可怜人。”福珠惋惜道,下次刘氏来的时候,要探探她,能帮多少是多少。
“那”陆离迟疑道:“你这些日子有没有考虑好?”
“考虑什么?”福珠正琢磨刘氏的问题,冷不丁没反应过来。
“就是你答应我的,回来告诉我答案!”陆离语气里带着委屈:“你不会将咱们的事忘了吧!”
福珠哭笑不得,她在这思考正事,陆离竟在一旁儿女情长:“考虑好了,现在咱们事业都未竞,维持这种状态就好,先不考虑往后的成亲之事。”
陆离脑袋肉眼可见的耷拉了,福珠赶紧找不:“这种状态就是互赠礼物的状态,至于以后的事,还要观察你的表现。”
“当真?!”陆离双手拉着福珠的手:“那以后我见你,边不用找理由了。”
“不过还要保密,咱俩的关系不准说出去。”福珠怕最后没法收场。
“好,就听你的,我不与别人说。”陆离还是委屈地离开的。
为了安抚他,福珠问他:“明日若有功夫,来食铺用饭。”陆离说好。
怕他误会让他尝菜,又加了句:“是特意做给你接风洗尘的!”
这下陆离被哄好了,眼里亮晶晶地:“明日一定来!”
陆离这次回来,心里背的担子不轻,鲁地没有发现那批军饷的踪迹,来往的大小船只都严查也没查到,陆离和祁靖猜测,这批货还没有运回倭国,只是暂时转移了地方,所以陆离决定再次南下,祁靖脱不开身,派了迟武保护他一同前去。
董父又杀了猪,他也一直在改进养猪的方式,新出栏的猪肉膘厚肉细,福珠让林修给她将两只猪前肘留下了。
前肘骨细,肉质紧实,脂肪含量少,比后肘的筋头巴脑多,用来做虎皮肘子给陆离接风再合适不过,顶级的食材加上恰如其当的烹饪方式,大家又有口福了。
虎皮猪肘与普通肘子的区别在于油韧的外皮,色浓、皴皱,形似猛虎的黑纹。
猪肘的毛即便已经处理过一遍了,免不了还有残毛,福珠和阿鲤各叉着肘子在柴火上烧。
拿下来时,肘皮已经烧成黑炭了,阿鲤担忧道:“小姐,焦糊了,还能食吗?”
福珠看看了她手上那个,肘皮褶皱却不破:“烧的很好,只要不把肘皮杵破,颜色深没事,咱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福珠本来担心她会把皮烧破,肘子就没了卖相,没想到,手法还不错:“肘腿也有脏腥气,火烧可以净化异味儿,况且咱们一会儿就刷,洗完就漂亮了。”
阿鲤听懂了,如释重负,这么好的猪腿,可不能浪费了。
福珠让她从屋里将壶里的温水提来,来回跑了五六趟,堪堪将锅里的肘子没过,阿鲤擦擦汗:“幸好锅够大!”
“那可不,这是专门订的,那里都买不到。”福珠搭着她的肩膀,叉腰道:“先进去吧,得泡上一会儿。”
刷肘子换了人,阿鲤和阿余各执一只长柄猪毛刷,在茂密的树冠下吭哧吭哧地刷着猪皮。
“呀,小姐,颜色果然淡了!”阿鲤觉得好神奇。
洗干净的肘皮呈淡黄色,全然不见刚才的黢黑,福珠用干净的纱布将边皮的水拭干:“如若火候烧的轻,出不来皮色。”
她打开今年新产的蜂蜜,用勺子轻搅两下,黄澄清亮的蜜浆缓缓流动,福珠搬起瓷罐,将稠密的蜂蜜直接倒出来,用宽刷蘸了涂在猪肘皮上,三人齐下手,没一会儿,就将两只猪肘挂好浆了。
“小姐,好香甜。”阿余舔了舔手上的蜜水。
“这是没添过水的蜜浆,颜色也靓。”挂完皮水的猪肘要晾一会儿,等浆水黏在表面方可下锅,福珠让两小的将锅洗净,搬柴,起油,烧火。
风干的肘皮靓泽,浆水犹如镀上的蜜脂,过油烹炸,颜色更重了,阿鲤见肘皮由蜡黄转为焦黄,福珠仍不出锅,着急道:“小姐,千万别糊啦!”
“得炸的颜色重些,不然炖的时候就没皮色了!”福珠用勺子往上边淋油,肘皮刺啦地响,变得皱巴巴的。
草果、大料、桂皮、花椒与素油煸香,下肘子再放辣椒、皮牙子、葱段、姜片,淋上多多的黄酒和老酱油,因着肘腿太大,福珠煸完一个再弄一个。
肘皮要接近虎纹色,才有卖相,入锅炖煮前,福珠特意用□□糖炒了糖色,再次给肘子裹上一层焦糖色。
文火慢悠悠炖上一个多时辰,福珠告诉阿余转大火收汁,等锅里的汤咕噜冒大泡的时,将猪肘捞到白釉撇口盘上,接着打掉漂浮的肘油,过滤掉杂物,放盐、芡粉、香油、葱油,把酱汁熬到在锅里“颠墩儿”,由上至下淋满整个猪肘。
陆离带着迟武早到了,京城连个熟人都没有,探亲只是借口,他也没地儿去,就跟着陆离晃悠。
那肘子还是迟副将帮忙叉出来的,福珠表示:一会儿让迟将军多食些肉!
“别说,这酱红的大肘,加上一道道的肉褶子,还真有点‘虎’气势!”赵凝儿踩着饭点儿到的。
众人看着硕大的肘子,无从下筷,福珠先夹了口肉皮:“俗话说:“‘吃肘子,先叨皮!’”
大家伙一听,纷纷去夹“虎皮”,软糯劲道,再往下尝,瘦肉酥烂脱骨,轻轻一拽,大骨棒就拖出来了,烂而不失其形。
骨髓都化入汤了,浇汁粘稠,用瘦肉蘸着食,髓脂的胶质感,口味别样有趣。
第59章 公安锅盔 分别
迟武觉得这次跟陆离来对了,他9岁就到军营了,大口吃肉的机会不少,那时候觉得真香,但跟今日比起来,才觉得以前食的肉那么糙呢。
一开始他不好意思甩开腮帮子,见大家都食饱了,两桌的猪肘都被他扫尾了,陆离看着惊讶的福珠,怕她心里不顺,解释道:“迟武是军营出了名的大胃口,能吃也能战!”
福珠懂他的意思,笑道:“我们将士保家卫国,食的越多越好,饱了才有力气杀敌!”
陆离倒是没想到她有如此宽阔的心胸,倒是他看人浅了:“珠娘眼界之宽,倒是陆某想多了。”
“你也是关心则乱嘛。”福珠知道从古至今社会对女性都有偏见,所谓“头发长见识短”,不就是“瞧不起”,所以慢慢纠正这个观念,任重而道远。
“是我的不是,我们珠娘本就是与众不同的女子。”陆离大大方方承认,他又想到什么,接着道:“珠娘,我还要带着迟副将离开一段日子,若你要和二嫂接触,一定要多加小心,尤其是陆林,毫无涵养,有任何忤逆他的事,他都接受不来。”
“好,我记下了!”福珠没想到他还记得昨日跟他提过的事。
陆离不放心地嘱咐道:“若有事,记得去酒楼找付掌柜,或是去猪场找陆岸也行!”
“知道啦!”
“你们要去的地方远吗?”福珠又想起什么。
“倒是不近。”陆离要去临安也就是现在的苏杭地区,有消息来报,那边的码头有异动。
“那路途遥远,我来给你们做些耐放的吃食带着吧?”别的帮不上,能做的就是不让他们挨饿了。
陆离怕麻烦福珠,可想起路上风吹日晒,饥一顿饱一顿的,忍不住答应:“咳,做些简单能充饥的即可。”
“经久耐放的吃食,想要多复杂的都没有。”福珠实话实话道:“就把手底下能用的给你们对付下,用不了多长时间,你们什么时候离开?”
“两日后启程。”陆离道。
福珠心里都想好给他们带什么了:“交给我吧,完全来得及。”
“不拘什么,只要是你准备的就是好的。”
听他的意思,带的吃食不是用来充饥的,好像是用来睹物思人用的。
迟武听陆离的交代,跟着陆禾去采买了,因着这次是暗访,得做足准备才行,如若再找不到头绪,皇帝那边实在搪不过去了。
耐放还禁折腾的吃食,非过油与烘干过的莫属,既是出门在外,便是越能解饱越好。
烘干的肉锅盔带着韧劲儿,口感却是脆的,福珠打算做些公安锅盔当作主食让他们带着。
这吃食本就是一早的军粮,其实锅盔还有不同的做法:军屯锅盔,两者形状做法大不相同。公安锅盔是鞋底状的,薄薄一个,馅料都藏不住,饼皮似破不破。
军屯锅盔是圆圆的小饼子,厚度如白吉馍,包上馅料,下锅炸透再进炉子烘烤,味道更酥软,但是立了秋的天,依旧很热,福珠怕放时间长了有哈喇油味儿,所以油少一点的公安锅盔更合适。
其实还有一种不带馅料的锅盔,来自于关中地区,其直径大于两尺,厚度如木锅盖,又大又圆又厚大发面饼子,干、白、香、硬、倒是耐嚼耐放,就是缺点佐菜。
还是带馅儿的食起来有滋味儿,关上铺子的木门,收拾完回家,福珠和田氏各活了一大盆面,用老面引子发上。
翌日早上,面团起的不大不小,老面发酵的面食麦香更浓,但对发酵时长和温度的要求更严格,面发大了,做出来的东西会有一股酸臭味儿。
面准备好了,福珠让阿余取来猪腿肉,先斩成丁,再大致剁成肉馅,既有肉的纤维感,还能保留颗粒感,因着锅盔主打一个“干”,剁馅的时候,福珠没有让阿余往里加葱姜水,而是直接放葱姜丁抓匀。
葱姜即便是直接放也不突兀,与油混合还会散发独特的香料气息。
五香粉、盐、面粉里泼热油,再用筷子搅成糊状,油酥放凉抹在擀的薄薄的面皮上,口感更酥香。
长长的面卷裹着油酥,阿余用刀小心地分成大小一致的面剂子,阿鲤负责把两边捏紧,防止酥油漏出去,再传递给福珠,用擀面杖碾成包子皮大小,往里塞上满满的料,“啾啾”向下,拍上卤熟的白芝麻,再次擀薄。
至于要多薄呢?当然是越薄越好,直到里边的肉馅露出来,似破不破的劲头,面饼如铜币厚就行了。
阿余看着不规则的饼子,操心道:“小姐,这也太不讲究了,虽然陆公子是自己人,也不至于把吃食做的这么丑呀?这还怎么给情郎留点好印象?”
福珠嗔她一眼:“什么什么情郎,小孩子净会瞎说,这锅盔就是废土风的,越破味道越好。”
阿余心里犯嘀咕:明明这次看着陆公子跟小姐更亲密了,而且之前小姐都没做过,这次突然想起来给陆公子带吃食,难道两人还没捅破那层窗户纸?
总之以小姐为主,阿余心里虽然八卦,却暗自压住内心的好奇,继续做起事来。
擀好的锅盔提起来的时候,又抻大了些,福珠将锅盔放到大铁盘里,用木条隔断着上下几只盘子,直接一股脑放进面包窑里烘烤,因着锅盔薄,一刻钟就烤熟了。
福珠还领着阿鲤做了梅干菜的肉锅盔,将泡软的梅干菜剁碎,与肉馅拌匀,抓到发粘,就算好了。为了区分两种口味,这次表面拍上的是黑芝麻。
一连做了足足有百余个锅盔,剩下的面,福珠分成两团,擀成厚面饼,用竹签插了小孔,简单纯粹。
福珠告诉阿余:“不用填柴火了,用膛里的余火就够了。”
出窑的公安锅盔两面金黄,中间福珠特意拿出来翻过面,用力一掰,锅盔嘎嘣脆,却不掉渣,脆中带韧,用力压它,也不会轻易碎掉。
锅盔要晾凉才能收起来,不然让水汽塌透,就失了口感。
打包锅盔的时候,窑里的陕北锅盔也铲出来了,阿鲤端着厚厚的饼子,吃惊道:“小姐,咬一口得张圆了嘴!”
阿余心想:抱着它啃,不怕饿着了!
“这个是陕西锅盔,外皮干硬,内芯酥软,一口让你嚼好久!”福珠用刀将它切成八角,方便下嘴。
几人将锅盔拿到食铺,大家分食了几个,梅干菜馅的锅盔颜色深,油脂香里夹杂着淡淡的药草香,清幽而神秘。
福珠特意给陆离备了鲜剁椒,用来夹厚锅盔,拿一角用小刀割到尾部却不能穿,加上咸菜,酱料一类的小菜,越嚼越香,细品还有一丝老面的回甘。
“若没有佐菜,干食也可,就是得多备些水,只要不着潮,月余也坏不了。”福珠嘱咐道。
陆离带着陆禾大包小包地离开了,福珠贴心地把吃食的保质期用纸条标注好了,怕路上长毛。
陆离前脚走,刘氏随后就到了,跟长着眼似的。
福珠正琢磨,以前都是两日必来一次,这回倒是隔了有五六日。一进门,刘氏照旧点了一菜一汤,陆元毅看见柜台上摆着锅盔,阿余在后边嚼的咔嚓响,小心翼翼跟他娘说:“娘,我也想食那个饼子?”
刘氏翻了翻菜单,发现并没写那个吃食,本想回了儿子,可看见他眼巴巴的样子,又不忍心:“娘给你问问。”
“小儿嘴馋,姑娘这饼子可卖与我些?”刘氏问阿余。
阿余做不了主,扬声问福珠:“小姐,有位夫人想买锅盔!”
福珠在厨间忙碌,闻声与刘氏道:“这东西是做来自己用的,倒是做的不多,也不值什么钱,若喜欢就分两个与您。”
阿余捡了鲜肉锅盔和梅干菜锅盔端给陆元毅,还赞了句:“小公子,有眼光,这饼子可香了。”
陆元毅没遇到过如此热情的人,有点招架不住,愣住不知说什么好。
“我这仆从很是欢脱,莫吓到小公子。”福珠不好意思地对刘氏说。
“阿余,莫要无礼。”
“好的小姐。”阿余也怕吓着小孩子。
“无妨,他没有那么脆弱,只是不习惯罢了。”刘氏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又把话生咽了下去。
“若不方便,夫人可以到后院谈话。”福珠看出了她的难出。
“可这不耽误你吗?董娘子。”
福珠笑笑,轻松道:“这有什么,林大厨干的比我还好,少了我一个人也无妨,实话说,这次我也有话想与夫人谈。”
“好,就听你的!”刘氏好奇,福珠想和她说什么,跟着福珠到了后院。
陆元毅自己端着两个饼子,哒哒地跟在他娘后边,像南极的帝企鹅,圆滚滚的可爱团子。
福珠接过他手上的盘子放在石桌上:“小公子,这里凉快,坐在石凳上用吧。”
福珠开门见山:“实不相瞒,我知道夫人的身份,也知夫人的日子难熬。”
刘氏也不惊讶,只苦涩笑笑:“是我那三弟告与你的吧?”
“他什么也没说,我只跟他确认了你的身份。”福珠说到:“况且,这也不用问,单从夫人的状态就能看出来,幸福的人脸上是挂着笑的。”
“也是,我这幅鬼样子,谁看了都明了。”刘氏道:“可我不知这与姑娘有何妨?”
“没有妨碍,咱们大可以维持食客与掌柜的关系,但我看不下去你被如此折磨,换句话说:看不得女子被磋磨。只想帮尽我所能,帮你摆脱困境。”
阿余端了饮子来,福珠将菊花水端给了刘氏,山楂水酸甜,小孩子喜爱,放到了陆元毅前,她饮了口乌梅饮子,嗓音清亮:“刘姐姐手臂新伤叠旧伤,脸颊消瘦,难道要一忍再忍?”
“你为何知道的如此清楚,我明明”
“明明已经盖的很严实了?”福珠反问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知道你和陆离关系匪浅,只是你想利用我对付陆林,那你找错人了,陆林现在视我为仇敌,我什么用处都没有。”刘氏颓丧道。
“他们男子之间的仇怨,跟我们没关系,我只是站在女子的角度,想让你摆脱家暴的夫君而已。”福珠也不急,严肃地说:“你看小公子,在他爹的阴影下活的战战兢兢,以后回忆起来,他的童年是一片恐惧吗?”
“我倒是想摆脱他,可是怎么能够啊?当初嫁给他已经背离了母族,现在我没那个脸开口让家族再帮我。”刘氏留下两行清泪。
“娘,莫哭,还有元毅陪着你!”小儿跑到刘氏面前,伸出小手,替她抹掉眼泪,熟练的程度,看来不止一次这么安慰他的母亲了。
福珠见此景,不由得感慨:“有这么懂事的孩子,你确定不拼一把?”
“如何拼?”刘氏将儿子抱到膝盖上,她如今什么都没了,只怪自己当初一意孤行,闹得众叛亲离的下场,如今盼陆林做的那事,不牵连母族就罢了。
第60章 撒尿肉丸 女子也有力量
“为何要靠家族?谁说咱们靠自己扭转不了局势?”福珠反问。
“可会有人帮我吗?”不怪刘氏,只是女子在本朝人微言轻,一般来说,只有男子提和离或休妻的份儿,若男子不同意,还真没有女子主动的先例。
福珠从不瞻前顾后,只一心向前看:“没人向着你,咱们也得奋力争取。”
“我询问了夫子,他说大礼朝建朝初就有律法:因奸、因杀、因殴詈、因嫁卖、因逼娼导致夫妻二人关系破裂,女子也可提出义绝的请求。”福珠还听沈夫子念叨:这是太祖皇太后专为女子提出来的,只是朝堂鲜少提及,故而被世人遗忘了。
“当真!?”刘氏抱儿子的双手紧了紧。
“沈夫子博学,熟读律法,他说的定不会错,如若你担心,等胡县令来了,我让他再帮你查一查?”为了稳妥,福珠不忘叮嘱刘氏:“姐姐千万不要跟他起正面冲突,受更过的伤,尽量顺着他掌握更多证据,暂不可在他面前透露。”
“我知道该怎么做,你放心,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我不会露出一丝马脚。”刘氏知道陆林虽然没有纳妾,却流连于花街柳巷,在采花巷一直养着外室,只是她不想理罢了,如今要人证物证一起拿下。
刘氏心里想着事,也不想吃饭了,领着陆元毅便要离开,福珠拦住她们:“这件事也不是一会儿半会儿能半成的,刘姐姐还是用完午食再离开吧。”
刘氏一想,是这个理:“我太心急了。”
“能理解,乍一听这个消息,我也很激动,不过天大地大,用饭最大!”福珠开玩笑道:“再说,刘姐姐不饿,小元毅饿了吧?正好,今天我新研制了涮到火锅里的肉丸儿,你们刚好尝鲜!”
火锅在陆元毅的期待里终于上桌了,福珠特意让阿余给娘俩端来一盘撒尿肉丸,浅口盘子里装着四个大丸子,粉白粉白的,如肥杏子那么大,用筷子一夹滑溜溜,刘氏夹了好几次都没夹住,略微有点尴尬。
福珠递给她勺子:“还是用这个漏勺吧。”
她把丸子用筷子拨到漏勺里,直接入锅煮:
“这个丸子本就是熟的,将它再次水煮是想让其更入味儿。”
刘氏接过勺子,轻轻地放在锅里,福珠见她动作生疏,告诉她:“勺柄尾部有个小挂钩,可以勾住锅沿,滑不下去的。”
“呀,这个木勺做的好贴心。”刘氏松了手,果然没有滑下去:“董娘子好聪明。”
倒也不必夸她,都是借鉴的后人的智慧。
让刘氏两人在后边慢慢享用,福珠去前厅里忙了,阿茂正在“揉”丸子,用猪肉摔打成的肉泥,加上淀粉,细腻丝滑。只见阿茂用小勺挖一团肉馅,手上的“糊糊”一裹、一卷,一托,肉丸子就做好了。
揉好的肉丸子要放进冰水里,不然就散了,若速度快,可以直接投进水里慢煮,阿茂的速度显然是做不到的,所以单给他拿了冰碗。
“我来跟你一起做。”福珠搬了个竹凳坐在对面,她的手法就快多了,左手一裹,“咕噜”就会有一个丸子滚进锅里。
林大厨正在做里边用的肉馅,他想破脑子,也没想到又硬又难嚼的肉皮竟然能便成这种美味。
福珠攒了大半年的肉皮,这次终于派上用场了:肉皮拔毛洗净,切成小丁,用白水加葱姜水煮到黏糊糊的,再冷却,里边的胶原蛋白会凝成固体冻。
此物只能充作汤汁,真吃起来会腻口,需加些瘦肉碎进去改善口味。若是想让口味再丰富些,还可以加些金黄的嫩玉米粒亦或翡翠的竹笋丁,瞬间让你找回春天的感觉。
刘氏把勺子从锅里提出来,给了元毅两个,小儿心急:“它们变得好大呀!”
然后张嘴就咬,他娘一把捂住已经张圆的嘴:“小心烫,吹吹再食。”
陆元毅说不出话,点着头:“唔唔唔。”
刘氏撤回手,小儿立刻说:“我给娘碗里的也吹吹。”
“你呀,鬼灵精怪!”刘氏心里甜甜的,仿佛从丈夫那里失去的,都能从儿子带给她的温暖弥补回来。
刚捞出来的丸子煮过火了,涨的像鸡蛋那么大,一会的功夫又回弹回去了,刘氏给他蘸满了麻酱汁,用勺子递给他:“慢慢食,小心里边烫!”
刘氏也期待地咬下去半个肉丸子,汤汁闷闷地流出,剩下的还剩在里边,在日光下,像一汪池水,小肉丸卧在汤汁里,怪不得叫“撒尿肉丸”,原来是取其形。
陆离带着四人南下,五人快马加鞭,这会儿已经到了保定府边界,到了河边,马儿去饮水吃草,几个人找个树荫各自坐下,陆禾从竹篓里拿出公安锅盔,一人分了一个,这已经是陆离能舍出来的最多的了,福珠给他的东西,可舍不得都给了别人。
他们这次分的是鲜肉锅盔,一口酥脆,迟武这么鲁莽的汉子,都两手托着,小口小口的咬,生怕掉一块被蚂蚁抢了去。
陆离知道,这饼子看着虽薄,韧劲也足,他将饼子一掰两半,鲜肉锅盔从里往外淌油,入口的猪肉末已经被烤的焦香,油脂已经被逼仄出去,伴着花椒的辛麻,沁人心脾,焦躁的心疏朗许多。
福珠做鲜肉锅盔的时候,特意炒了椒盐,盐粒与去籽的花椒粒按比例炒香,炒到锅里冒出白烟,麻味儿越来越浓郁,用石杵捣碎,和肉末拌到一起,气味更绵长持久。
在中医药单里,花椒是“万金油”,可活血通络,消炎杀虫,所以福珠特意给陆离装了一罐子椒盐随身带着。
同行的另两人,是迟武的部下,食了锅盔,觉得麻味儿上脑,瞌睡虫都被赶跑了,殊不知,福珠拌馅儿的时候,特意多加了些花椒粉。
胡县令常来,所以福珠不缺跟他打听的机会,用完火锅,胡县令擦擦额头上的汗,正和夫人感叹撒尿肉丸鲜嫩多汁,福珠小声道:“胡县令与夫人可愿到后院散散热气,特意给两位准备了桂花浆水。”
后院,两碗浆水底色乳白轻透,表面浮着一撮亮黄的金桂,饮一口酸酸甜甜,花香和蜜香在齿间回甘。
福珠停顿片刻,开口道:“胡大人,其实今日我是有事相求。”
“那你说说。”胡县令放下饮子,一改吃货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县令的模样。
“我替好友询问,礼朝是否有女子提出义绝的律法?”
“你是从何得知?在我的记忆里,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提到过了。”胡县令做了十来年官,他只用到过一次,外放途中帮一徐娘摆脱了醉鬼夫君。
福珠一听,胡县令不仅知道,还实践过:“这女子嫁了有权势的男子,如今不愿和离,休妻也不肯,流连采花巷回去拿妻儿撒气,现在身上还有淤青呢!”
“这是殴詈的物证,若她想义绝,得速去衙门找仵作验伤记录,光是淤青还不足以成功,得搜集他外会女子的证据,府衙会按‘奸’与‘殴詈’两罪叠加判离。”
得了胡县令的指引,待到刘氏来的时候,福珠一字不差地转达给她。
“我知晓了,回去我便想办法找证据。”刘氏点点头,其实她心里还惦记着陆元毅,若真的义绝,孩子她能带走吗?
福珠似乎看出她的疑虑:“刘姐姐,胡县令说了,他到时候会想办法帮你把孩子争取过来。”
刘氏听了,倒是宽心不少:“福珠妹妹,这次多亏了你,不然我这傻妇还在苦苦守着他。”
“这世间的女子本就不易,我看到了,只想能帮一个是一个,恰好刘姐姐好运,这律法我只告知了你。剩下的还要你自己努力。”
“不管能否与他断了,我都记着你这份恩情。”
福珠提醒道:“寻他外宿的证据,可有难处?”
刘氏是商户之女,头脑不钝,她眼神清亮:“放心,我有办法。”
“不说这个了,等刘姐姐自由的那日,我给你好好做一桌庆祝!”福珠挽起她的手:“先去尝尝我前两如新做的浆水!”
福珠笑嘻嘻地对元毅说:“哦,因着是米发酵的,小孩子也可以饮哦。”
回去的路上,刘氏让马夫改道去街里,马车停在了街口,吩咐仆人:“元毅吵着要炒板栗,你便在这里等我吧!”
说罢,刘氏也不管他,兀自带着陆元毅走了,进了繁闹的街市,刘氏随意转了转,转身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当铺。【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