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佩兰冷哼一声,将茶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搁,发出“嗑”的一声脆响。
“孩子不懂事,是大人没教好。林同志年纪轻轻就带着个孩子出来抛头露面,确实辛苦,没精力管教也是有的。”
魏伯听不下去了,从屋里走出来。
“李佩兰,我徒弟怎么教孩子,还轮不到你来置喙。你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的徒弟吧,别光学了些嘴皮子上的功夫,手上的活儿却没长进,到时候给你苏记绣庄丢人。”
“你!”
李佩兰霍然站起,两个加起来快一百五十岁的老人怒目而视。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嫂子!我来啦!”
一声洪亮得能把房顶上的瓦片震下来的嗓门响起。
周卫国穿着一身军装,人高马大,一脸灿烂的笑容,手里还提溜着一个油纸包,兴冲冲地跨了进来。
他这一声石破天惊的“嫂子”,让院子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李佩兰和沈秋月像是被点了穴,嘴巴微张,目光呆滞地看着这个突然闯入的愣头青。
林晚意一张脸“轰”地一下,从脸颊红到了耳根,又烧到了脖子。
她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
“你别乱叫!”
周卫国挠了挠头,一脸的理所当然:“头儿吩咐的,让我照顾好嫂子和小宝,可不能叫错了!欸,这就是小宝吧?长得真俊!来,周叔叔给你带了糖人儿!”
他变戏法似的从油纸包里拿出一个孙悟空造型的糖人,不由分说就塞到了小宝手里。
小宝立刻眉开眼笑,嘴甜地喊了一声:“谢谢周叔叔!”
周卫国被哄得心花怒放,直接把小宝抱了起来,在她肉嘟嘟的脸蛋上亲了一口,大嗓门嚷嚷道:
“嫂子,咱们今天去吃烤鸭!我跟你们说,全聚德那都游客去的,我带你们去一家老馆子,那才叫一个地道!”
他全程旁若无人,压根没把那两位杵在院子中央的“大花瓶”放在眼里。
李佩兰和沈秋月被晾在一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像是吞了苍蝇一样难受。
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怎么会跟部队的人扯上关系?
还叫“嫂子”?
看这兵愣头愣脑的,职位肯定不高,但那身军装,却实实在在地戳在那儿。
沈秋月想发作,却被李佩兰一个眼神制止了。
李佩兰活了这把岁数,比徒弟沉得住气。
她重新坐下,端起茶碗,只是那撇茶叶的动作,明显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急躁。
“师父,咱们走吧。”
林晚意实在不想在这尴尬的氛围里多待一秒。
“走走走!”
周卫国抱着小宝,一马当先,
“魏老,您请!嫂子,跟上!”
魏伯看了李佩兰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跟在了周卫国身后。
林晚意硬着头皮,快步跟上。
走出院门,京城清晨的冷风一吹,林晚意发烫的脸颊才稍微降了点温。
“周同志,以后能不能别那么叫我?”
“为啥啊?”
周卫国一脸不解,“头儿不就是我哥嘛,他媳妇可不就是我嫂子?没错啊!”
林晚意扶额,跟这种一根筋的人,讲不通道理。
京城的老字号烤鸭店,藏在一条不起眼的胡同里,门脸不大,里头却别有洞天。
周卫国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大堂经理一见他就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直接把他们引进了最清净的一个雅间。
没等林晚意开口,周卫国已经大包大揽地点了一桌子菜,除了招牌的烤鸭,还有芥末鸭掌、盐水鸭肝、火燎鸭心,都是地道的京味儿菜。
“嫂子,你别客气,敞开了吃!头儿走之前特意交代了,说你跟小宝都太瘦了,让我好好给你们补补。”
周卫国一边给小宝倒着酸梅汤,一边大大咧咧地说着。
林晚意听着这话,心里一暖,嘴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霆琛那个人,话那么少,却总是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把什么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魏伯一开始还端着架子,可见周卫国对小宝和林晚意真心实意的好,又对他这个老头子尊敬有加,一口一个“魏老”叫得比谁都亲,脸上的线条也渐渐柔和下来。
“周同志,你在部队,是做什么的?”
魏伯抿了一口茶,状似随意地问道。
“嗨,我啊,就是个大头兵,给咱们头儿当警卫员的。”
周卫国嘿嘿一笑,
“我们头儿那才叫厉害!上回演习,他一个人摸进蓝军指挥部,端了人家的老窝!还有一次在边境,为了救一个新兵蛋子,自个儿扛了三枪,愣是哼都没哼一声……”
他一说起顾霆琛,就跟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
林晚意安静地听着,一个她从未了解过的顾霆琛,在周卫国的描述里变得鲜活、立体起来。
不再只是那个沉稳内敛、惜字如金的团长,还是一个有血有肉、会为了战友拼命的英雄。
小宝抱着鸭腿啃得满嘴是油,听得一愣一愣的,大眼睛里全是崇拜的小星星。
“顾叔叔这么厉害呀!”
周卫国一拍大腿:“那可不!所以啊嫂子,你放心,头儿都发话了,谁敢在京城这地界上给你们使绊子,那就是跟我们整个猛虎团过不去!我周卫国第一个不答应!”
他这话说得豪气干云,让林晚意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又落下去几分。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连魏伯都多喝了两杯。
下午,按照比赛流程,所有入围决赛的选手都要去主办方指定的地点,挑选比赛用的丝线和布料。
地点设在市工艺美术大楼的一个展厅里。
林晚意他们到的时候,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各个绣种的传承人、新秀,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
展厅中央的长桌上,铺着上好的白色绒布,上面分门别类地摆放着成百上千种颜色的丝线,五光十色,流光溢彩,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些都是主办方提供的顶级材料,有极细的苏绣花线,也有粗犷的蜀锦捻金线,旁边还挂着各种质地的锦缎、纱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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