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开包裹着凌渡的手,双臂却以更快的速度、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力道,却又蕴含着刻骨的怜惜,瞬间张开,如同钢铁铸就的羽翼,又像最温柔的港湾,将病床上那具枯槁脆弱的身躯,紧紧地、死死地拥入了怀中。
这个拥抱来得如此突然,如此猛烈!凌渡只感觉一股带着清冽草木气息的风迎面扑来,随即整个上半身就被一股强大而温暖的力量紧紧箍住。
赫尼尔的双臂如同最坚固的锁链,将他牢牢地锁在自己怀里,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凌渡枯朽的骨骼勒断,却又在极限处巧妙地收住了力量,避免造成真正的伤害。
他的一条手臂紧紧环住凌渡枯瘦的肩背,另一只手则用力地按在凌渡的后脑勺上,将他深陷的脸颊,深深地、不容抗拒地压向自己温热的颈窝。
凌渡枯槁的身体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撞得微微后仰,深陷的眼窝瞬间睁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赫尼尔胸膛剧烈的心跳,如同擂鼓般撞击着他的耳膜,那蓬勃的生命力几乎要灼伤他腐朽的身躯。
他能感受到赫尼尔颈侧皮肤下温热的血流,嗅到他身上那混合着汗水、硝烟和清冽草木的独特气息,这气息如此鲜活,如此真实,如此……令人眷恋。
“我错了……”
一声压抑到极致、带着浓重鼻音和剧烈哽咽的咒骂,如同受伤野兽的低吼,猛地炸响在凌渡的耳畔!那声音近在咫尺,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同时,凌渡感觉到自己颈窝处紧贴的皮肤上,传来一片滚烫的湿意。
那湿意迅速蔓延开来,如同灼热的岩浆,烫得他枯朽的躯体都为之震颤。
赫尼尔的泪水,终于彻底决堤。滚烫的泪珠,大颗大颗地,失控地砸落在凌渡枯槁的颈窝、凹陷的锁骨上,瞬间濡湿了布料。
那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再也无法抑制,从赫尼尔紧咬的牙关中溢出,伴随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如同濒死般痛苦地回荡在冰冷的病房里。
他的身体在拥抱中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那是一种卸下了所有坚强伪装后,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惧、后怕、心痛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所带来的剧烈震颤。
那紧抱着凌渡的双臂,却在这颤抖中收得更紧,仿佛要将怀中这具枯骨揉碎,再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再不分离。
凌渡僵硬地承受着这个几乎要将他勒碎的拥抱,感受着颈窝处那片灼热的、不断扩大的湿意,听着耳边那压抑到极致、如同心碎般的呜咽和颤抖。
他像是被这滚烫的泪水狠狠烫了一下,心脏猛地一缩,一股从未有过的、陌生的酸涩暖流,混杂着尖锐的痛楚和一种无法形容的悸动,蛮横地冲垮了内心最后一道冰封的堤坝,汹涌地席卷了他整个灵魂。
狭小的病房里,只剩下赫尼尔压抑的、破碎的哭泣声,和他紧紧拥抱怀中枯骨时,那骨骼摩擦发出的细微而令人心悸的声响。
窗外巨大的明月,冰冷的光辉无声地倾泻进来,将这对相拥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冰冷的地板上,仿佛一幅凝固的、悲怆又深刻的剪影。
不知过了多久,赫尼尔那如同风暴般的哭泣和颤抖才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和偶尔无法抑制的轻微抽噎。
但他依旧死死地抱着凌渡,没有丝毫松开的迹象,仿佛一松手,怀中的人就会化作尘埃消散。
凌渡僵硬的身体也在这漫长而窒息的拥抱中,一点点放松下来。他能感觉到赫尼尔温热的呼吸拂过他枯槁的、卷曲干枯如同焦草的黑色发顶。
那发丝毫无光泽,甚至夹杂着几缕刺眼的白发,在幽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凄凉。
而赫尼尔那头垂落下来的、如同流淌的紫色星河般的卷发,依旧闪耀着健康而迷人的微光,柔顺地贴在他的颊边,美得惊心动魄。
强烈的对比,再次像冰冷的针,狠狠刺穿了凌渡刚刚被暖流包裹的心……
他此刻的模样,在爱人的完美面前,显得更破败……
凌渡音闷闷地从赫尼尔的颈窝处传出,带着一种罕见的恳求:
“赫尼尔……禁术反噬需要时间,我的样子很难看,你可以先离开一段时间吗……等反噬过去,我再恢复过来到时候,我又和从前一样好看,和你更配……”
最后那三个字“更配”,轻得如同叹息,却蕴含着魔君骨子里从未有过的、近乎绝望的自惭形秽。
凌渡的话音刚落,赫尼尔那刚刚才平复些许的拥抱,猛地再次收紧,力道之大,让凌渡枯朽的肋骨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细微的呻吟。
“不好!”
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
那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被深深刺伤的愤怒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强硬,赫尼尔猛地抬起头,强行拉开了些许距离,那双依旧红肿、却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紫眸,如同两颗燃烧的紫色恒星,死死地、近乎凶狠地钉在凌渡深陷的眼窝里:
“我喜欢你,无论你如何改变!”
他死死地盯着凌渡枯槁灰败的脸,那双燃烧的紫眸里,翻腾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若你在意这些,那我也把自己弄丑,弄成跟你现在一样难看。”
这近乎孩子气却又极端决绝的话语,像一道狂暴的雷霆,狠狠劈在凌渡的灵魂深处。
凌渡恍然醒悟,暗自感慨,自己居然也会有如此狼狈的一天……
“那就算了,你不在意,就行。”
明明他从不在意容貌,却在赫尼尔面前,变得如此……狼狈,怯弱……
世人总是高高在上,可唯有亲身经历,才能体会,那种自卑与逃避感,有多强烈,有多可怕……
………………
凌渡的病床边,有一把椅子。
椅子上坐着一个身影,安静地融在角落的阴影里,几乎与昏暗的环境融为一体。
只有那双即使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墨玉般的眼睛,正静静地看着他。
“醒了……”
伊桑身上不再是那身一丝不苟的帝国常服,而是换了一套深灰色的柔软家居服,少了白日里的冷硬刻板,却依然透着一种沉静内敛、难以撼动的力量感。
他随意地靠在椅背上,一条腿优雅地交叠在另一条腿上,姿态放松,但背脊依旧挺得笔直。
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骨瓷杯,杯口氤氲着淡淡的白色雾气,散发出一缕若有若无的清冽茶香。
没了分别时的不正经,此刻伊桑,好像是一位合格的父亲。
看到凌渡醒来,伊桑并没有立刻开口。
他只是平静地抬起杯子,凑到唇边,轻轻啜饮了一小口。杯壁与唇齿接触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凌渡,看向伊桑,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父亲?你把雌父哄好了?”
伊桑:“…………”
凌渡看着对方瞬间僵硬的动作,又想了想自己最近干的事情,觉得讨好一下自己的这位父亲:
“父亲可是有事情要和我说?”
“你说呢。”
伊桑放下茶杯,骨瓷杯底与旁边的小几接触,发出一声轻响。他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你昏迷的这些天我们都没休息过,刚刚准备睡一会,他居然给我赶出来了。”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今天的天气,但眼里满是抱怨:“你知道我上次被赶出房间,是什么时候吗?你知道你雌父有多生气吗?”
伊桑顿了顿,目光落在凌渡脸上,“我差点就被家暴你知不知道。”
凌渡沉默着,他能想象那个画面:一向和狐狸似的父亲被雌父追着揍……而自己这位父亲还是一个战五渣……很好,画面感很强烈了~
伊桑看着他,那双深邃的黑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仿佛能洞穿虫心。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随意地搁在膝盖上,十指交叉,姿态放松,但眼神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臭小子……”伊桑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上一次你雌父发这么大的火,还是因为我故意踏进兰斯洛特家设下的‘盛宴’圈套,喝下了那杯掺了‘迷迭香’的酒。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凌渡又一次关注错了重点,问道“迷迭香,那是什么?要我去弄死他们吗?”
伊桑:“…………”
算了,儿子傻是傻了点,但好歹还记得自己这个父亲,坑爹的程度还是有限的……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刚刚来这里没几年。”
伊桑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情绪,像是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窗外那轮巨大的、散发着幽冷紫光的星体,月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深深陷入阴影。
“兰斯洛特家经营数百年,根须早已深入帝国政坛、军部甚至皇室的每一寸土壤。明面上的对抗,只会引发帝国动荡,牵连无数无辜。要彻底铲除这颗毒瘤,必须让他们自己把脖子伸到铡刀下,而且,要快、要狠,一击毙命,不留任何喘息翻盘的机会。”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凌渡,那双墨玉般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
“他们需要一个‘意外’。一个足以让塞缪尔方寸大乱、让军部群龙无首、让整个帝国权力结构出现短暂真空的‘意外’。还有什么,比帝国陛下的雄主、军部实际上的最高智囊,在公开宴会上‘意外’中毒身亡,更完美的诱饵呢?”
伊桑的语气平淡得令虫心悸。
“那杯酒,我明知有毒,还是喝了。‘迷迭香’,无色无味,发作极快。它会先麻痹神经,让虫陷入愉悦的幻觉,如同置身天堂。接着,它会温柔地扼断你的呼吸,让你在无边的快乐中沉沉睡去,再也无法醒来。”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那毒药的特性,“兰斯洛特家需要我‘死’,但又不能死得太快,需要足够的时间让消息发酵,让恐慌蔓延,让他们的棋子动起来。所以,他们下的剂量很‘精准’,确保我有足够的时间在众目睽睽之下‘倒下’,却又没有立刻毙命,留给了他们操弄局势的空间。”
病房里落针可闻,只有伊桑平静无波的声音在流淌。
“药效发作得很快。像最醇厚的美酒,带着致命的诱惑力,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世界开始旋转,色彩变得无比鲜艳,耳边是虚幻的仙乐飘飘…那种感觉,美好得让虫心甘情愿沉沦。”伊桑的眼神微微放空,仿佛真的在回味那刻骨的“愉悦”,但随即,那点虚幻的柔和瞬间被更深的冰寒取代。
“但我的意识必须保持清醒。清醒地看着自己一步步滑向死亡,清醒地捕捉宴会上每一个兰斯洛特党羽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清醒地判断他们下一步的棋会落在哪里。”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凌渡却仿佛能感受到话语背后那种令虫毛骨悚然的意志力——在极致的感官麻痹与灵魂诱惑中,强行维持神智的绝对清醒。
“他们很谨慎,也很聪明。没有立刻表现出异样,只是不动声色地引导着气氛,让恐慌和混乱在宾客中自然滋生。他们在等,等我彻底失去意识,等塞缪尔失控的那一刻。”伊桑交叉的十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指节微微泛白。
“我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在变慢,变浅。每一次吸气都像要耗尽全身的力气。心脏的跳动,在那种极致的欢愉麻痹下,变得迟钝而微弱。意识像被包裹在厚厚的糖浆里,粘稠、沉重,每一次思考都无比艰难。诱惑的耳语在脑海中低喃,催促我放弃抵抗,沉入那永恒的甜美梦境…”
伊桑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自己交叉的双手上。
月光透过窗户,恰好照亮了他左手的几根手指。
“我知道,时间不多了。一旦我的心脏彻底停止,或者陷入无法唤醒的深度昏迷,兰斯洛特家立刻就会发动。塞缪尔会被汹涌的‘意外’和随之而来的混乱暂时困住手脚,他们的后手会像毒蛇一样迅速咬住帝国最脆弱的关节。”
他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冷硬。
“我需要一个强烈的、无法忽视的刺激。一个足以穿透‘迷迭香’构筑的温柔陷阱、让我的身体产生剧烈求生反应的刺激。”
伊桑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两口千年寒潭,静静地、毫无波澜地望向凌渡。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那只手修长、骨节分明,在幽冷的月光下,皮肤呈现出一种冷玉般的光泽。
然后,在凌渡的注视下,那只手极其稳定地抬起,隔着柔软的家居服,精准地、轻轻地按在了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
“所以,”伊桑的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近乎残酷的理性,“我用随身携带的、淬了特殊神经毒素的战术短匕,从这里,”他的指尖隔着布料,在那个位置轻轻点了点,“刺了进去。”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连那模糊的月光都仿佛带上了寒意。
凌渡深陷的眼窝猛地睁大,尽管他早已是枯骨般的形貌,但那双属于魔君的眼瞳深处,依旧掠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悸。
刺穿心脏!
那绝非普通的贯穿伤,那是足以瞬间致命的要害!
“位置,深度,避开心脏的主要血管和大动脉,但确保刀尖上涂抹的神经毒素,能随着血液瞬间冲击中枢神经。”
伊桑的语调依旧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描述一项精准的外科手术操作,“剧烈的、濒死的剧痛,像一盆烧红的铁水,猛地浇在了被‘迷迭香’麻痹的神经上!”
他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极其锐利,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当时自己体内那扬惊心动魄的生死拉锯。
“冰与火在体内疯狂对冲!一边是‘迷迭香’致命的温柔,拉扯着我的意识沉沦;另一边是刺穿心脏的剧痛和神经毒素的猛烈刺激,如同狂暴的雷霆,强行撕扯着即将涣散的意志!那种感觉…”伊桑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这是他讲述以来第一次流露出类似“情绪”的迹象,极其短暂,“比同时被一万根烧红的钢针贯穿灵魂,还要痛苦一万倍。”
他放下按在胸口的手,重新交叉放在膝盖上,姿态恢复了一贯的从容。
“但,它奏效了。”伊桑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剧烈的痛苦和毒素的冲击,让我在‘迷迭香’即将彻底淹没我的那一刻,强行睁开了眼睛。”
“我看到了塞缪尔冲到我身边时,那张瞬间褪尽血色的脸。看到了他眼中从未有过的、近乎崩溃的惊惶和绝望。也看到了……”
伊桑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锋,穿透了病房的墙壁,仿佛回到了那个觥筹交错、瞬间变成修罗扬的宴会大厅,“角落里,几个兰斯洛特家的核心成员,脸上那来不及完全掩饰的、混合着震惊、错愕,以及一丝计划被打乱后的慌乱神情。”
“就是那一瞬间的破绽。”伊桑的声音斩钉截铁,“足够了。”
“然后呢?”凌渡的眼窝紧紧盯着伊桑,里面不再是单纯的惊悸,而是燃起了一种属于同类、属于对极致手段和冷酷意志的、近乎探究的火焰。
伊桑端起旁边茶几上已经微凉的茶杯,又抿了一口。冰冷的茶水滑过喉咙,他微微眯起眼,似乎在品味那独特的苦涩回甘。
“然后?”他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那双墨玉般的眼睛转向凌渡,在幽暗的光线下,里面没有任何胜利者的光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幽潭。他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些许,形成一个近乎残酷的微笑。
“然后,那些在宴会上,因为我的‘意外’而按捺不住、提前暴露了爪牙的兰斯洛特家成员,以及所有在随后十二小时内,试图借着这扬‘意外’搅动风云、浑水摸鱼的附庸家族……”
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凌渡枯槁的脸,似乎在确认对方是否理解他话语中那血腥的潜台词。
“都死了。”
三个字,轻描淡写地从他薄唇中吐出,如同拂过水面的微风,却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和一种掌控生杀予夺的漠然。
“干净利落。一个不留。”伊桑补充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说清理掉了几件无用的垃圾,“军部特别行动处,由塞缪尔的心腹亲自带队,行动代号‘月蚀’。就在那个紫月高悬的夜晚。”
他微微向后靠回椅背,重新隐入角落更深的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依旧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冷的光芒。
“代价……”伊桑的目光再次落在凌渡身上,这一次,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就是你雌父那持续了整整三个月的怒火。”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几不可闻,却仿佛带着千斤的重量,“因为药剂原因,我留了疤,但与这些相比,更严重的是你雌父心里的阴影。从那以后,他就很害怕我再受伤害,最初的那几年,他经常会从梦中惊醒。”
病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紫月冰冷的光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无声地移动着,像流淌的水银。
凌渡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陷的眼窝像两口无波的古井。只有那微微起伏、依旧微弱的胸膛,证明着这具骷髅般的躯壳里还残存着生命的气息。
伊桑的话语,那些轻描淡写却又字字惊心的描述,如同冰冷的刻刀,在他沉寂的意识深处划下了深深的痕迹。
和皮外伤比起来,精神上的影响更严重……
伊桑静静地坐在阴影里,似乎给了凌渡足够的时间去消化。他看着儿子眼中那复杂翻涌的情绪,看着那枯槁面容上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
。许久,他才再次开口,声音比之前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所以,凌渡。”伊桑唤着他的名字,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你该明白,我们这些雄虫,对他们而言真的很重要。你雌父没了我会疯,赫尼尔失去了你也会疯。”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实质般穿透昏暗,牢牢锁住凌渡的眼睛。
“与保护他们,让他们活下去,帮助他们成长什么的小事相比……”伊桑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千钧,“我们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凌渡的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模糊的气音。
他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属于魔君的倨傲和冷漠,在伊桑的话语下,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晃动、碎裂。
伊桑看着他,那双洞悉一切的黑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情绪。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病房里投下长长的影子。
他走到窗边,背对着凌渡,望着窗外那轮巨大、冰冷、永恒不变的紫色星体。月光勾勒出他挺拔而略显孤寂的背影。
“好好活着。”伊桑的声音从窗前传来,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最近才明白一个道理,与亡者相比,活下来的那个,才是最痛苦的。你雌父因为我的自以为是,被困在这帝国里,做了他最讨厌的事情。我以为是为他好,却不想,那样反而伤他最深。”
与什么误解相比,生死相隔带来的后果更加严重,也更残酷。
“凌渡,我回来的时候就下了一个决定。若有一天我要死了,那我一定要拉着你雌父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