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if线-臆想雪.3 白天冷脸嘴硬,晚……
清晨,餐厅光线清冷,空气中漂浮淡淡的药茶苦涩。
贝言打着哈欠抱着平板走进来,屏幕页面还停留在她搜索自己的名字的资讯上。
很奇怪,一死了全世界都开始怀念她,说她演技真的好,死得好可惜。
顾知宜那时候已经坐在餐桌前,安安静静,衬衣领口严谨,手上端着一只瓷杯,杯中药茶苦味浓郁,热气袅袅。
小纯在他身边吃饭,一看到贝言就飞扑过来。
顾知宜跟着扫了一眼,喉结微动吞咽药茶,眉心没蹙。那药闻着很苦。
“你昨天晚上发病了?”贝言拉开他对面的椅子,补充了一句,“听他们说的。”
贝言指的是申恩他们。昨天晚上他们慌里慌张地带着人冲进顾知宜的房间,去救顾知宜。
她问顾知宜:“你什么病?怎么还配了医生在你家?这么严重的?”
顾知宜抬眼看她,眼底结着一层冰,语气很静:“你关心我?”
他一瞬不瞬,说:“那我死了你会为我掉眼泪吗?”
“不好说。”贝言若有所思,“说起来,我死那时候。”
她挖了一勺布丁,支起脑袋悠哉地晃着,“顾知宜,你有为我流过泪吗?”
顾知宜的指节咔地一声捏紧了茶杯。
药茶涟漪晃动。
他抽纸巾擦手指,“我没去。”
——说谎。
贝言连连点头加举手投降,刚想再刺他一句,忽然一愣,眼看着顾知宜的手指按着一只黑丝绒方盒从餐桌对面推向她。
她打开,一枚戒指在晨光里细密地闪,她故意晃了晃,“这什么?”
顾知宜没抬眼:“你的。”
这么答有些微妙。
贝言没来得及多问,顾知宜已经起身,径直走向厨房。
片刻后,他端回一份蜂蜜松饼,淋着琥珀色的枫糖浆,撒了雪白糖霜,甜腻得几乎齁眼。
瓷盘卡放在她面前,顾知宜垂着眼睛淡淡将原本的盘子抽出来。
贝言偶然一瞥,他左手无名指上赫然戴上了对戒,戒圈微微发暗,像旧的。
“阿姨做多了几样。”顾知宜说。
贝言心说今天这早饭不都是你做的吗。
尝一口就知道了。
她忽然弯起一个笑,慢条斯理地切开松饼:“顾总,今天中午呢,我就不回来吃饭了。”
糖浆黏稠地拉出丝,她停顿一秒。
“我呢,要去见个老朋友,人家打小就喜欢我,为我付出了很多……我回来总得告诉人家一声的。”
她对面,刃尖在瓷盘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停住,顾知宜声音冷硬,是种公事公办的语气,“你刚回来,消息铺开也要好几天。”
贝言:“不用,我自己搞个动静。”
顾知宜将刀叉搁在一边,沉吸气,下颌线绷紧到几乎能看见颤动,后槽牙咬紧:
“你就这么上心吗?”
“他为你付出多少值得你亲自去告诉一声?”
“谁喜欢你你都这么上心吗?”
“…他是谁?”
贝言听后往桌前趴了趴,姿态看起来更靠近顾知宜,打断:“哎顾知宜,你喜欢我吗。”
完全不按套路出牌,整个人懒洋洋。
顾知宜眼睛一眯,眼底的冰冷一瞬间也忘了流淌,半天,他压睫淡然开口:“今天有暴雪预警。”
没说的下句大概是:最好不出门。
贝言:“噢我会记得打伞的。”
静默几秒后。
“…我来安排记者发布会。”顾知宜捞起手机,锁着眉安排事宜,像种彻底认输,“我顺便陪你去。”
贝言:“你不上班?”
顾知宜:“不忙。”
她埋头吃早饭,用叉子卷糖丝玩,顾知宜就垂望着她眉眼,脑内一幕幕闪过昨晚臆想的内容。
在臆想中,某人的吻像浴室里的白汽一样,落下来好烫又亲得窒息,认真哄说是他饲养员,看起来是从未有过的耐心。
而今早起来,在锁骨上看到一处红痕,臆想与幻觉不可能留下这样的印记来……
顾知宜耷拉着眼帘:“你昨晚在哪里睡的?”
贝言:“客房啊。”
顾知宜:“来过我房间吗?”
贝言:“没。”
顾知宜:“有和我睡吗。”
贝言:“没啊。”
贝言看他一眼,挑眉,“要我陪?我今晚陪你睡?”
顾知宜明显滞了一瞬,抬起眼看她,启唇声音低沉,“贝言,不要再捉弄我了。”
他说出那句练习过无数次的话:“我只希望我们之间的联姻关系能进行到底。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求。”
“说谎。”
贝言喝着汤含糊打断,“不用问我为什么知道,我就是知道。”
吃饭不该说话的,她呛到了一点汤,顾知宜起身伸手拍她后背,像是条件反射。
于是某一瞬间的恍神里,仿佛已经这样子做了很久的家人。
…
贝言复活的发布会,堪称世纪闹剧。
前一秒,全网还在铺天盖地地怀念她:
「贝言去世四周年,我们从未忘记」
「如果她还活着,今年该拿第三座金奖了」
下一秒,她本人踩着高跟鞋走上台,闪光灯瞬间炸开,媒体组的表情从震惊到扭曲,话筒几乎戳到她脸上:
“贝小姐,您的死亡是炒作吗?”
“这四年您去了哪里?是不是为了新戏造势?”
“是签对赌协议了吗??”
贝言还没开口,台下忽然一阵骚动。
晦影里,有人冷淡垂着目,从容落座在第一排,无名指上的素戒冷光凛冽。与贝言手上的显然是一对。
全场死寂。
不少人又想起四年前那场葬礼。
朝港暴雨,新的掌权人撑着把黑伞,西装淋湿,不知道是在看墓还是在看墓前的猫,亲自下命令清场了所有媒体。
后来小道消息疯传,他开了棺,割腕,进医院抢救,却硬是被抢救回来。
一开始没人信。
但后来顾知宜的手段越来越疯,有人扒出了他当年所经历的锻刀计划,他就此成了朝港人尽皆知的「无鞘的刀」。
一把没有刀鞘的利刃,锋利、危险,且永不归位。
能收住他的那个人,早死了。
…发布会结束得异常顺利,没有人再询问刁钻的问题。
真正难以应对的难题,是在发布会后。
贝言同顾知宜吃饭,而对方忽然掀睫盯她:
“你等的那人怎么没来,中午不是要和他吃饭?”
贝言慢悠悠揣手,“你在这儿他怎么来。”
轻飘飘一句,对方眸底沉郁,半晌,忽然扯出一抹冷笑,“好得很。”
…
深夜,主卧只开一盏昏黄的壁灯。
顾知宜黏着贝言,手臂环揽得死紧,下颌抵在她腰间,呼吸灼热。
“你回来了…” 他声音沙哑,带着鼻音,“这次别走。”
而贝言无奈嘟哝着哄他,“白天嘴硬的要死,这会儿黏人埋腰的…。猫。”
顾知宜知道,自己又发病了。
这样的温存,不过是臆想症作祟。
贝言任由他埋在腰间,能感觉到他胸膛的震颤,以及…微微的湿意。
哭了?
她轻声问:“…顾知宜,你清醒吗?”
“不清醒。” 他埋回脸,手收紧几分,“我发病了。你心疼心疼我,做个合格饲养员。”
贝言叹气,捧住他的脸。
光下,他眼眶与痣都泛了红,睫毛湿沉,唇咬得发白,完全是只被遗弃的漂亮大猫。
“哎顾知宜你说实话。”她咬他眼尾,“早饭是谁做的?”
半晌,他低低地应了一声,“我。”
贝言歪头,“我死了有为我流过眼泪吗?”
关于她死,只是提到一句问话,顾知宜的睫毛就猛地一颤,眼底瞬间又涌上一层水光。
他别过脸极力在忍,可眼泪还是砸在她手背上,滚烫的。
贝言连忙哄:“好好好,换一个问题!”
她抓起他的手,指腹摸着他无名指上那枚素戒的磨损痕迹,轻声问:“这戒指戴了多久?”
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四年。是买给你的。…昨天见你前…把它摘下来了。”
他摇了下头,眼泪掉了一颗,“不想你看见,不想你笑我。”
贝言心尖发酸,故意逗他:“那你想我吗?”
他喉结颤抖,“想你。”
“喜欢我吗?”
这次他沉默更久,最后自暴自弃般把脸埋进她腰际,带着微弱震动,震得她脊背发麻:
“喜欢。”
哑得不像话。
顾知宜收紧手臂,像在抓住最后一块浮木,眨着落寞的眼,自顾自说:“比你今天等的那个人还要…喜欢你。”
指尖攥紧她衣服,又补充:
“嗯,我最喜欢你。”
固执得像在跟一个不存在的假想敌较劲。
贝言忽然笑了,亲他后颈,“那顾知宜,你白天怎么不认?”
他摇头,“那不是臆想症,不是现在,那是真的你。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顿时,贝言的话被他一句给全堵住,而顾知宜贴住她腰侧,迟钝眨眼驱散倦色,“但你回来了,我喜欢你。”
…
翌日清晨。
顾知宜睁开眼,看到贝言淡定趴在床边,他眉心一蹙,到底也没说什么。
底线遇上她就失效。
“昨晚睡得好吗?”贝言随口问。
顾知宜掀开被子下床,按了按眉心,嗓音冷着,“就那样。”
贝言忽然晃手机,“那这个呢?”
她指尖按下录音播放键。
手机里传出昨夜某人埋腰搂她时涩声的哽咽:
“想你。”
“最喜欢你…”
“比你等的那个人还要喜欢你……”
顾知宜的背影骤然僵住。
他缓缓转身,目光落在她手机上,眸色沉暗,耳朵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红晕。
“删掉。” 他闭了闭眼,声音冷硬。
贝言晃晃手机,侧目问:“为什么?我这都是证据。哎顾知宜,你不是说不想我吗,怎么自己悄悄臆想我。”
他喉结滚动,许久,绷紧下颌道:“那是我发病时候的胡话,诉说的对象也并不是你。”
贝言挑眉,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手指一转,忽然点开另一条录音:
“顾知宜,你好黏,你把我当成谁了这是。”
被截住的凌乱换气声里,贝言带着笑意的声音清晰传来。
熟悉的对话与细节开始在脑袋里复活,顾知宜的呼吸渐渐凝滞。
而下一秒,他果然听到那录音里传来自己自甘温驯的、一字一顿地招供:
“贝、贝。”
顾知宜站在原地,瞳孔骤缩。
第52章 if线-臆想雪.4 恨得要死,想得要……
他转过身,气息沉沉,“所以两次,你都在。”
贝言直觉不好,顾知宜大约要谴责她了。毕竟她故意逗了这么久。
可顾知宜突然攥住她手腕,眯起的眼里烧着暗火,并不是谴责或是发火,而是:“那你亲我了?你居然肯亲我?”
这话问的稀奇。
好像她随心戏弄点什么都是种恩赐。
贝言还没答,他却骤然松手,勾着睡衣转身去倒水,指尖捏着一粒蓝色药片,仰头咽下。
闭目几秒后睁眼,目光又锁住她,仿佛在确认她是否还在。
贝言猜,那药片估计是治疗臆想症的药。
所以她趴在床边向后看他,语气淡淡的,“顾知宜,你要不看看你后背呢?”
顾知宜滞迟着向后看去,镜面映出他脊背交错的咬痕。
旧的红痕未消,新的齿印又覆上来,像某种隐秘的领地烙印。
而始作俑者还在说,“哼哼,为了不让你发现我特意只亲在背后,顾组长,我是不是很贴心。”
“谁是顾组长。”顾知宜盯着镜子,又往舌下压了一枚蓝色药片,垂着眼睛捞起衣服。
贝言:“顾组长,我乐意这么叫。”
他在镜前整理衬衣褶皱,而寂静房间里,贝言手机里的录音其实一直没停过,它就这么播放到了气息最杂乱的那一段。
“贝、贝,等下——”
“别进。”
“…别停……”
低哑哭腔里混着喘息,声声清晰。
药片的苦味在舌根蔓延,换不回任何一丝清醒,顾知宜喉咙发紧,仿佛那些声音并不是从手机里传来,而是从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里,四面八方。
从床单的褶皱,沙发的纹路,镜子的反射。
顾知宜戴表,换衬衣,指尖扣上最后一枚扣。
贝言懒散地趴在凌乱床单上,在观察对方濒临断裂的冷静。
“叮咚。” 消息通知铃打断了录音。
贝言扫了一眼屏幕,翻身下床:“顾知宜,有人叫我出去玩,我走了。”
临走前,她还不忘走到他面前,勾住他的脖子,结结实实地在他眼尾那颗痣上咬了一口。
标记。挑衅。
明晃晃的调戏。
顾知宜嗯了一声,目光平静目送她离开房间,看到她光脚走在走廊上,拧眉,“穿好你袜子。”
贝言没回头,比了个OK。
等到她身影消失在拐角的瞬间,顾知宜划了两下屏幕,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后,传来温复带笑的声音,“贝贝回来了对不对,真好~”
顾知宜头也不抬,边整理袖扣边冷静向对方说:“我臆想症好像严重了。”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两秒,开口,“…那怎么办?你终于愿意控制病情了?”
顾知宜:“不,这种状态有办法延续吗。”
温复深吸一口气,大约在脑海里过滤了千百句脏话后吐出一句:“…你真是疯了。”
他忍不住气道:“你这样一直疯着,贝言看到会心安吗。”
顾知宜站在落地窗前,指尖拨开一线窗帘。
楼下院子里,贝言穿着白色毛呢外套,揣着手缩着脑袋,呵出的白雾在冬里散开,笑着上车。
他眸色沉暗,声音却平静,“她不许心安。”
…
凌晨两点,顾知宜还在开视频会议。
屏幕那头的董事们正严肃汇报季度数据,他平静听着,偶尔摆正观点,镜片反射幽光,那张极端漂亮的脸因此显得更加不近人情。
突然,传来门把转动的声音。
他视线微偏,看见贝言回来,歪歪斜斜地靠在门框上,脸颊微红。
于是顾知宜的瞳孔细微眯了眯,像猫动气前的线形瞳孔,众人轻轻收了声。
“继续。” 他对视频那头说道,声音冷静,目光却已经锁在她身上。
“咚。”
一只高跟鞋不小心甩到他椅子边。
贝言陷进沙发里趴着歪头看他,用口型说:“喝多了。”
顾知宜盯她几秒,看不出什么情绪,随即合上笔记本,“申恩盯着,你们继续。”
顾知宜拿起高跟鞋,走到她面前,单膝跪地,掌心托住她脚踝,缓慢地搁在自己大腿上,冷静替她脱另一只。
“喝了多少。”
贝言醉眼朦胧地低头,只看到他垂落的睫毛和紧抿的唇线。
她:“不多,大家好像很想我,就是安琪这几年过得不太好,不过我回来就没事了,我还和她在一块……”
顾知宜语气很淡:“嗯,所以俩人见了面就抱头痛哭。”
“你怎么知道?”
“我分内的事。”
贝言忽然伸手揉他的头发闹他,他僵了一瞬,却没躲开。
而下一秒,对方变本加厉,忽然圈住他脖子,整个人挂上去。
顾知宜几乎是本能地托住她的腿弯,往上抱了一下,让她面对面地赖在自己怀里。
好像已经这样接过她千百回。
贝言意识不清醒,“你老是这样黏我。嗯,我们果然还是一样契合。”
顾知宜手臂一僵。
“谁?”他声音沉下来,“你身边还有谁。”
“猫。”贝言搂搂他脖颈,像是示意一只是他,又说,“我有两只猫。”
顾知宜气息骤冷,“贝言,联姻在你心里是什么?你是我的饲养员。”
贝言无精打采,“收收黏人劲顾知宜,我不能只管你不管它,我喜欢它。我也是它的饲养员。”
顾知宜呼吸一滞,忽然将她往上一掂,隔着镜片面对面逼视她:“那我算什么?亲我算什么?”
他眼尾那颗小痣微微动荡,贝言拨下他眼镜亲了一口,“你漂亮。”
商界沉浮多年,顾知宜最烦别人说他漂亮。
可此刻,他喉结滚动,声音低哑:“和他比谁漂亮。”
贝言晃着脚笑,“怎么拿自己和它比啊顾知宜。”
她拖着音调,“那还是它漂亮,它有先天优势不说,它还有很多小衣服,我给它买的,带铃铛的、绑带的…穿上很可爱。”
顾知宜一听定住了,好半天,收紧扣在她腰间的手,眸底阴郁翻涌,“他那是靠道具。”
贝言没招:“啊好好,你最漂亮。”
顾知宜抱着她往浴室走,手臂托好,眉眼很冷淡,抱得却很稳。
“洗澡,然后睡觉。”他冷静开口,贝言扒着他脖子不放,他眼底的冷意微微松动,终于妥协般地补了一句:“我煮醒酒汤。”
醒酒汤很快煮好。
顾知宜挽着袖子端好回身,发现贝言湿着头发懒洋洋地趴在桌上玩他摘下的表,指尖拨动时针,昂贵的表就快坏掉了。
“你好像小时候就这样可靠。”
“嗯,小时候就这样。”顾知宜垂目,将汤碗推到她面前,开口低而平静,“春天被你抱着睡了一觉就变这样了,要负责吗。”
贝言懒散地笑,还在拨表盘。
时间就快要在她指尖乱掉了。
他伸手用毛巾裹住她的湿发,指节陷进柔软的发丝里,力道不轻不重,“喝了,然后去睡觉。”
贝言仰头,潮湿的发梢扫过他手腕,眼里带着醉意,“要我陪你睡吗?你臆想症发作怎么办?”
他压睫,“以前没你也过来了。”
听着有怨气不好哄。
贝言埋头喝汤。
…
外面的世界被关在外面。
顾知宜拉开衣柜,属于贝言的气息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是薄荷的味道。
鹅黄色的针织开衫,浅紫色的亚麻长裙,那条她常穿的、枣红色连帽外套……
在葬礼结束后的第三个月,顾知宜去了她公寓,把她的衣物与物品一件一件运回自己家。
没人阻拦,更不会有人知道他在深夜对着这些衣服想念谁。
衣服被摊开在床上,顾知宜把自己围在里面,像筑一个可悲的巢。
恨得要死,想得要命。
顾知宜抵在床上把脸埋进去,抱着某人照片咬着嘴唇喘息,睫毛湿成一簇一簇,喉咙里溢出低声呜咽,痣很快就潋滟水色。
照片上,是淡淡比耶的贝言。
他视线模糊掉了,勾过床头柜上的美工刀,推出两寸,雪色衬衣半褪,露出上臂深浅不一的旧痕。
很难看。
像猫精神失常后挠自己留下的爪印。
刀尖压下去。
“不要我……”
顾知宜知道,如果自己是猫,那大概看她每一眼心脏都会跳得发疼,却只是沉默地路过,一次都没去敲门。
被遗弃过,再饿也不会吃嗟来之食。
痛感窜上脊背,却盖不住更深处翻涌的麻意。
以前靠这样总能熬过臆想症,可这次不行。
他无端想起她昨晚咬下的触感。
前两次被亲得太过分,动情轻而易举,难以抑制回忆起某个成为她私有物的雨夜。
顾知宜如同自虐一样把自己折磨到脱力,蜷进床角,把脸埋进枕头上那一小块潮湿的痕迹里。
四年间,他每天要处理各种琐事,摆出冰冷漠然,而到了晚上却夜夜咬着抱着她的旧衣服,哭到发抖。贝言永远不会知道。
…狼狈。他转过脸。
…
贝言抱着小纯睡得很熟,直到她的卧室门被推开,大概是凌晨三点。
她睁开眼,有人正站在门口,逆着玄关的灯光,身形修长而沉默,腰很窄看起来很好抱。
她皱着眉撑起来,完全不理解,“……顾知宜?”
然后对方开始往里走。
贝言隐隐约约觉得那雪色衬衣下面好像掩着什么。
下一秒,衬衫下摆被他慢慢卷起,露出身上缠挂的腰链,银饰随步伐一下下地刮蹭着肌肤,在昏暗里泛起细碎的光。
她的目光定在他腰线上,睡意瞬间散了。
“醒了?”他嗓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可动作却明目张胆地勾引。
猫根本是来猎她的。
贝言知道他大概是发病了,无奈往里挪挪,掀开被角,“那会儿就说我陪,不知道嘴硬个什么劲。”
顾知宜的低气压猛地一滞,稀里糊涂被她推到床上。贝言借月色一看他眼睛还红着,攥住他衬衣下摆,没好气道:“拿着。”
某猫顿了顿,低头垂目咬住。
而这样一来,腰链的走势无所遮掩,她发现某人生涩笨拙,把自己胸前绑的好紧,涨得不知道是被磨还是自己弄过。
“顾组长,我接下来要亲你了。”她有点严肃,眨眨眼点头,“是的。”
顾知宜听后侧过头,腰抵在柔软的枕头上。
而枕头微微弹起一点——
是他不受控地,轻轻挺腰。
…
顾知宜很少叫出声。
小时候被妈妈严苛管教,连呼吸声都被要求规整。
后来做双港的暗面掌权,话少成了习惯,是自我保护的本能。
哪怕在生日宴那晚第一次去承受,也没有去喘些什么,更多的是强支着冷静看着自己自毁然后不发出声音。
掌权人预备役就这么怕被她讨厌。
可此刻,当贝言的手指陷进他腰窝时,他第三次在齿间泄出一截喘息,像被雪浇透的猫。
贝言忽然收紧了力。
很轻的一瞬,几乎像是错觉。
但她向来平稳的呼吸,乱了一拍。
顾知宜睫毛颤了颤,眯起湿掉的眼,在失控中找回一丝冷静意味。
片刻后,他的喘息声一点点漏出来,嗓音沙哑,带着刻意为之的微妙掌控感。
“不要了…真的……”
而贝言果然猛地加重,他眼睛一翻仰颈几乎窒息过去。
这似乎很好用,顾知宜开始在屡屡一些特定的时刻眯眼叫给她听,刺激贝言继续做他。
在她快要抽离时,搂住她脖颈亲一亲。在她加重力道时,咬唇漏出一声呜咽说不要。在她注视时,垂下纤长的睫毛。
就像贝言喜欢静静看他失序失控,他也喜欢小心而隐秘地去诱钓贝言失控。用自己。
这大约是某种安定感不足的后遗症,他知道但不在乎,只要对方失控一瞬,他就觉得餍足。
可这样的把戏并没有持续太久。
贝言忽然俯身,呼吸扑在他耳畔:“顾知宜。”
他张唇喘不上气,失神看她。
贝言:“你现在看起来就像一只忽然跳出来勾引人的猫。等我靠近又走开,见我走掉又出来。”
“你在钓我啊。”
顾知宜失焦的瞳孔骤然收缩。
贝言忍不住笑:“猫猫把戏。”
“怎么样?我陪你玩爽了吗?”贝言挑眉,认认真真哄,“或者再玩几轮也行?”
“你明明喜欢听。”顾知宜听得有点起愠意,撑着坐起来搂她脖颈,微微凝眸盯她,逼问:“那我和他谁更契合你?”
贝言:“谁???”
顾知宜:“你不是说有两只猫吗?还有一只是谁?”
贝言眨眨眼:“纯儿啊。”
房间静了静。
顾知宜僵住了。
那些嫉妒、那些辗转反侧的猜疑,原来是在和一只猫争宠。
而他其实甚至已经做好了冷脸做对方替身的心理准备。
贝言实在憋不住,发出一声笑,“顾知宜,怪不得你穿这么个东西来找我。”
顾知宜看看自己,背后被硬纱绑带刮得发红,腰侧一圈细密的银链勒痕,直到现在也没消退下去。
而贝言的手还探在左侧那绑带之下。
好紧。
顾知宜的耳尖腾地红透了,捧她脸捂她眼睛去亲她,贝言仰着头一个劲笑,“其实猫不穿成这样我也喜欢,但既然顾组长穿了。”
是她手指轻轻动了动。
“啪。”
绑带被扯住又弹回去。
…
电视里放着经典童话,贝儿公主正捧起野兽的脸。
贝言陷在沙发里,周围窝着三四只猫,指尖挠着小纯的下巴,忽然说:
“其实野兽可以变成小猫跟贝儿回家,他只是有分离焦虑症。”
苹果被轻轻推进嘴里。
窗外朝港的雪还在下,她嚼嚼苹果仰头叹气:“真的不考虑重新做主播吗——”
又是一块苹果被推进嘴里,这回为了堵她的话。
顾知宜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他曾经做过主播的事,常常拿这件事来歪头问他。
可他已经没在做了,很早以前就没在做了。
那时候每天面对她的漠不关心,他那冰冷无波之下…根本几近窒息。分不出心思给任何别的人。
听贝言说,有很多人在微博广场上盼着他回来,询问他近况或是其他,也有人祝他猫生顺利。
“考虑考虑呗猫桃主播?”贝言嚼嚼苹果,淡淡闹着,“我陪你直播也不是不行,够给面子了吧?我可是顶流。”
顾知宜推推镜框,眯眼泄出个笑意,“行,考虑考虑。”
贝言满意了,哼哼两声,“雪什么时候停?我通告堆成山了,对了,爸是不是快回来了?”
顾知宜坐在沙发另一端,银质水果刀削着苹果,果皮连成长长一条垂落,“后天的飞机。”
她仰躺在沙发上发圈突然滑落,长发散了一肩,她用目光求助顾组长,顾知宜弯弯眼睛放下刀,捡起发圈,指节穿过她发丝时格外熟稔。
“今晚吃什么?”她仰头问,后脑勺蹭过他掌心。
顾知宜专注系好发圈,“你定。”
“好难选。”她拖长音调。
顾家老宅远处炸开烟花,在夜空里碎成橘红的星子。
贝言眼睛一亮,喊顾知宜快看,听到对方笑眯眯的那句——
“来选我。”-
雪早就停了。
第53章 if线-缚山誓.1 那素未谋面的、身……
猫有九条命。
漫长命数里,它能够记得的事情并不多。
小白是只乡下小猫,刚满月,被人用二十块钱买走。
装它的纸袋破了,它漏在了马路上。
它看到好多羊,呼啦啦从身边碾过。
真是好多好多羊。
后背忽然被人踩了一脚,它抬起头,迎面落下的脚就像无情插下的秧苗,它困在里面,瑟瑟发抖。
脑袋又被踩了一脚,它摇摇头,窜进绿化带里等到了晚上,去下水道口翻垃圾吃,听到脚步声,吓得先窜起来,听到人骂:“哪里来的小脏猫!”
它听不懂,它只知道下水道里沾了泥的脆皮炸鸡好好吃的。
但没吃饱,还是好饿。
它不会过马路,那只最大的“羊”碾过来时,它还以为会被叼住后颈拎起来。
像母猫叼小猫那样。
但“羊”的牙齿太烫了,压得它肋骨咯吱响。
怎么城里的大羊吃猫咪啊。
然后它陷进了地里,上不来气,爪子动弹不得。
它看见星星好低,低到快要压住它的鼻尖。
再睁眼时,是雪白的天花板,薄荷气味的手指握着它的爪子。
穿白大褂的人摇头,而旁边的女生撕开小鱼干: “等你醒过来就做我的猫。”
它有点想。
那小鱼干管够吗?
它想起乡下外婆说过,人类不喜欢太贪心的猫咪。
那三天一个呢?一天一个呢?或者一个也没有也没关系 ……
只要偶尔路过时,用手指挠挠它耳朵尖,就像刚才那样呢?
它好想站起来歪头看看她,但是猫爪没有知觉了,就用尽力气伸出粉色的舌,舌尖那着小小的倒刺钩住她指纹。
人类的手指咸咸的,有眼泪的味道。
为什么哭,它答应的…它答应的。
…
小白是一只小白猫,它发现一个规律。
每次那个铁皮怪兽吞下亮晶晶的小圆片,就会开始唱歌,然后坐在上面的幼崽就会笑起来。
原来幸福是要用圆片换的。
它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爪子。
没有圆片。
但路边水沟里偶尔会有,那是被人类叫做“硬币”的东西。
于是它开始每天收集一枚,用牙齿咬住边缘,穿过三条马路,在各种工作运转着的大机子间,送到她面前去。
第一次,硬币没拿稳,滚到她鞋尖前。
她弯腰捡起来,对着阳光看了看,它蹲在绿化带里,尾巴尖紧张地蜷起,她发现它,于是蹲下去笑。
它愣住了,小圆片好神奇……
第二天,它换了更亮的硬币。
第三天,它甚至找到一枚金色的,好大好大的,被几个小孩堵住,差点抢走掉。
直到第七天,暴雨冲垮了它的宝藏水沟,它就去更远的工地快乐历险。
回来时,嘴里硬币沾着泥,右爪被铁丝划破,它准时蹲在了那些闪烁红光的大机器底下。
她穿着戏服来时,它正用前爪努力擦硬币上的泥,一见到她来就愣愣的,撒丫子跑到树上看她。
她突然笑了,把手里的本子一合,回到车上拿了根火腿肠,掰成小块放在它面前。
好、好温暖……
小圆片果然好神奇。
然后某天它照例衔着一枚硬币去见她。
硬币很新,是它从公园许愿池里偷偷捞出来的,池底的石子硌得爪子疼,但没关系,这枚一定够漂亮。
然后它像往常一样躲到树后去,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期待地看着。
可这次,它还没来得及躲好,后颈突然一紧。
“喵?!”
它整只猫被拎了起来,四爪悬空,硬币叮当一声掉在地上。
它怯生生抬起头,对上她摊开的手。
可它没有硬币了……它耷拉着眼睛把猫爪小心翼翼地按了上去,某种失落投降。
它委屈得想蜷成一团,可后颈被人捏着,动弹不得,只能可怜巴巴地咪了一声。
然后,它听到她嘀咕:“傻猫,过来我抱。”?!
还没反应过来,它就被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贴得好紧密,抱着它吸来吸去,一点也不嫌弃它脏兮兮,舒服得它差点咕噜出声。
它好像幸福得要晕掉了,踩在地上也晕晕乎乎站不稳,脑袋里盘旋着她的话音:“要不要跟我回家?”
好、好幸福……
它甩了甩耳朵,看着她走远,似乎是和别人去吃饭了。
没关系,它可以等。它乖乖蜷在她刚才坐过的凳子下面,尾巴圈住爪子,想象着以后的日子:
早晨有小鱼干,中午有小鱼干,晚上……或许还能蹭到柔软的被窝?
就在这时,余光里,池塘水面一闪。
一枚硬币,正缓缓沉向水底。
它愣住了,耳朵唰地竖起。
是硬币!
它想起她刚刚摊开的掌心。
要再去为她捞一枚!
它猛地站起来,顾不上晕乎乎的脑袋,跌跌撞撞冲到池塘边。
水很凉,爪子刚碰到就缩了回来。可那枚硬币还在往下沉,亮闪闪的,像一颗小小的星星,离它越来越远。
没有犹豫的时间,有小猫一头扎进池塘里。
耳朵里好像灌了水,它拼命划动爪子,可星星沉得太快,好难追。
水面上动荡更深的涟漪。
它看到有微光跟着它跳进水里。
人、傻。
…
小白在小区里很有名。
瘸着一条后腿,毛色漆黑,眼神凶悍,连垃圾桶边的三花猫见了它都要让三分。
流浪猫界的大佬。
但它其实大多数时候只是趴在墙头晒太阳,偶尔跳下来吓唬吓唬偷外卖的贼,或者把翻垃圾的小奶猫叼回安全的地方。
直到那天,她蹲在它面前,手里捧着半条小鱼干,认真注视它,玩笑似的和它说了第一句话:“猫猫神,能不能帮我把猫找回来?”
是她噢。
她终于来和自己说话了。
它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瘸腿,然后慢吞吞地站起来,叼走了她手里的小鱼干。
好~吧,成交。
它花了整整两天,翻遍了整个小区的下水道、车库和树丛,瘸腿疼得厉害。
最后,在隔壁街区的废弃工地里,它闻到了布偶猫的气味,还有野狗的臭味。
五只大型犬,围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布偶猫,龇着牙流口水。
它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
嗯,猫猫神的面子不能丢。
第二天黑猫叼着脏兮兮的布偶猫出现在小区的垃圾桶盖上,它把白猫往她方向推了推,转身要就走。
可她摸摸它脑袋,揉来揉去,“没有坏脾气小猫,只有心软的猫猫神。”
它敏捷躲开,听到她在后面喊,“还没收小鱼干。”
它夹着尾巴离开,跑得很快,仿佛只要被她揉揉就浑身揪着疼痛,比方昨夜那些撕咬到的地方,比方自己生下来就空荡荡的断腿处。
…后来小白应该是去别的地方流浪了,不然它怎么从那以后就没出现在小区里。
她回家时总会望一眼墙头,也不算在等。
但没猫在。
…
她在京都旅行时,遇上了突如其来的大雨。
躲进路边神社的屋檐下,一低头,发现脚边蹲着一尊小小的猫猫石像,只有她小腿那么高,被雨水冲洗后,眼睛显得格外亮。
导游笑着说:“这是小白猫猫神,据说摸它的头能转运哦。”
她蹲下来,却没有伸手祈求好运。
而是用掌心轻轻捧住石猫被雨淋湿的脸,拇指蹭了蹭它冰凉的耳朵尖,淡淡地却认真地说:
“辛苦你了,猫猫神。”
“我的愿望是,希望全世界的小猫,都能得到爱它的主人。”
“…猫猫神也一样。”
石像的瞳孔里落了一滴雨水。
导游喊:“雨停了!今天这雨来的快走的也快!走了!”
她起身。
她听不到猫猫神说,下一世就要变成人。
…
贝言对这门婚约很不满意。
藏区…放羊的?老爸为了报答救命之恩所以把她指腹为婚?
现在谁还搞这种封建残余?
退婚,必须退婚。
她冷着脸进藏相看她那婚约对象,一路风雪交加,越野车颠得她胃里翻江倒海。
窗外是苍茫的雪山,经幡猎猎,远处偶尔有牧民的吆喝声传来,更让她眉头紧锁。
要是对方是个只懂放羊的糙汉,她立刻掉头就走。听说在藏区被退婚后会遭人笑话,但没办法,本来就不合适嘛。
车停在一处白塔旁,向导指了指前方:“到了,他家牧场就在那儿。”
贝言拎着行李,踩着积雪往前走,靴子陷进半尺深的雪里,咯吱作响。
然后,她看见经幡飘扬处,站着一个人。
那人藏袍雪白,滚着深蓝的边,腰间束着银饰。他个子很高,宽阔肩脊远远背对着她,抬起缠着护臂的手,一只鹰便就此展翅俯冲下去。
脚步声惊动了寂静,他敛眸侧目。
眉骨投下的阴影里,一双眼睛过于清透,唇色极淡,左眼尾旁的痣红着,鲜活得像是重重雪色间唯一的颜色。
贝言默默怔住。
而一只小羊羔从他怀里探出头来,纯白的绒毛蹭着他藏袍领口,湿漉漉的黑眼睛眨巴眨巴,和它的主人一起,注视着贝言。
那一幕也许称得上神圣,以至于贝言根本形容不出来。
雪山的风是有慈悲神性的,它们总是会挑时机跑出来,眷顾那些美丽之物。
小羊羔咩了一声,挣扎着要从藏袍里钻出来,却被那人轻轻按住脑袋,低声用藏语说:“别闹。”
贝言拿手肘撞了撞向导,“那谁?”
向导叼着草,觉得稀奇:“你那婚约对象啊。”
她张了张嘴,突然卡壳。资料上那串藏文名字实在太长,她压根没记住。
而那人已经带着小羊羔走到面前来,雪白的藏袍袖口沾着草屑气味,他俯身接行李,银饰叮当轻响,影子压近笼罩,她屏息向后倾了倾。
“谢谢。”她说。
对方:“不客气。”
贝言抬眼:“你汉话这么好?”
“我阿妈是地质学家。”他指节蹭过小羊下巴,睫毛在雪光里显得格外密,“教我念过书。”
他侧身让开路,示意她跟上:“雪深,走我踩过的地方。”
小羊羔从他怀里跳下来,蹒跚着往前跑了几步,又回头看她,像是在等她。
贝言踩着那些雪坑走过去,抿抿唇,“你名字是什么?”
对方说了一串藏语,然后说:“顾知宜。名字。”
“哦顾知宜……”贝言拧着眉,脱口而出,“你们这儿退婚真的会被笑话吗?”
她想了想又问:“你有喜欢的姑娘吗?”
前面带路的那个人闻言转头看她,雪山下长大的眼睛太干净,盯得她心跳漏拍。
他眨着眼睛,目光又移向前方,“嗯。会被笑话的。被退婚就是做了负心人,阿爸会抽断三根皮鞭,小妹出嫁时要多赔三头牦牛。”
不是。
贝言轻微有点说不出话。
明明一开始在来之前都想好了,到这里三下五除二把婚约的事解决完就走,可这会儿见着人,却连一句重话都说不出。
还没退婚呢,就搞得好像她要欺负人一样。
顾知宜弯腰,从雪地里捡起她掉落的围巾,羊绒织物沾了雪。
“不用在意我。”他语速和缓,指尖拂过她围巾边缘的雪粒,眉眼安静,“我配不上你的。”
他才是要被退婚的那个,语气却平静得像在讨论别人的事。
小羊羔不知何时蹭到她脚边,湿漉漉的鼻头碰了碰她的靴子,又咩地叫了一声,像是在替主人委屈。
贝言喉咙发紧。
“…真的来退婚吗?”默了默,顾知宜忽然抬眼,清透执拗的目光定定望进她眼底。
大约这句话已经在他喉间辗转千百遍,如今终于小心翼翼捧出来。
捧给她摔碎。
第54章 if线-缚山誓.2 走进一座名为你的……
如果怎么回答都觉得不对,那不如干脆把问题抛还给他好了。
贝言弯腰,看进他眼睛,“你想让我退吗?”
他拢了拢藏袍,发梢的雪粒落下,围巾在掌心叠成方正的形状,递过来时带着体温:“外面冷,你受不住,进去喝碗茶。”
贝言跟在他身后,积雪在靴底吱呀作响,追问:“你想让我退婚吗?”
“是你怎么想。”他摇摇头,小羊羔在他脚边叫,顾知宜单膝跪下来,手掌托住小羊的后腿轻轻一送,“去玩。”
而后低头解开皮质护臂,另一只手将厚重的门帘掀起一角,蒸腾的热气混着酥油香涌出来。他侧身让出路,示意贝言和向导先进。
贝言矮身进去,旧铜铃轻轻作响。
帐篷里比想象中暖和。铜炉静静烧着,映得四壁的羊毛毡泛出橘色光晕。
石砌的炉子上,铜壶里的奶茶咕嘟冒着泡。顾知宜舀了一勺酥油进去,手腕一转,茶汤泛起金黄的涟漪。
“阿爸阿妈知道你来,去城里买新被子了,晚上回来。”他对着她说,声音闷在氤氲的热气里。
贝言捧着碗,茶烫,灼得她指尖发红。
“小妹呢?”她问。
顾知宜为向导添完茶后,瞥了眼她碗里没动太多的奶茶,“贪玩,昨天盼着你来兴奋的一夜没睡,这会儿还在赖着。”
话音刚落,一枚红方糖顺着碗壁轻轻落入她碗中。
咕咚一水声。
贝言眨眨眼,她甚至能够嗅到那人袖间残留的微凉雪意,于是微微屏息。
帐内一时只剩炉火的噼啪声。
“顾知宜。”她念出这个生涩的名字,不看对方那双无辜的眼睛,只盯着茶碗里晃动的涟漪,“如果我说我想退婚。”
对方目光侧过来,认认真真。
才只开了个头她就顿住,不知道该怎么措辞才能不伤害对方,补充道:“不是因为你不够好,而是我觉得……”
“咩——!”
一声凄厉的羊叫打断了她,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有人在外头用藏语高声喊着什么,顾知宜脸色骤变,放下茶壶就往外大步走。
贝言同向导挑开帘子追出去,看见牧民们正围在冰溪边,那里有一只母羊的后腿卡在裂缝里,正疯狂挣扎。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却没人敢靠近。冰层太薄,随时会塌,羊正凄厉地叫着。
顾知宜二话不说跪在雪上,徒手去掰冰缝边缘,母羊惊慌地蹬着腿,后蹄乱踢在他手腕上,他连眉都没皱一下。
冰碴割进他的掌心,血珠渗出来,在透明的冰面上洇成细小的红。
“疯了!为了头羊不要命?”有老人跺脚。
顾知宜整个上半身探进冰窟,母羊的哀叫混着他沉重的喘息,白雾一团团扑在冰面上。
“按住它的角!”他声音凌厉,和刚刚无辜清透的样子截然不同,贝言一愣,几个牧民见状赶紧上去帮忙。
贝言也下意识撸起袖子往前一步,却被老人拦住:“别过去!那小子犟得很,对牛羊上心的很,对谁都没见这么上心过。”
“咔嚓!”
冰层碎裂,贝言连忙喊他名字,看着顾知宜猛地拉住母羊跨到安全处。
羊被安然救出,在他怀里蹬了蹬腿,毛上沾着冰碴和血丝。
顾知宜低头检查它的后蹄,指节发红,血顺着掌心纹路渗进藏袍袖口的绒毛里,那抹红在白底上格外刺眼。
“不是你家的羊?”贝言走过去说。
他摇头,把羊羔交还给牧民,手指在它耳后轻轻揉了揉,像在安抚。
周围的藏民围上来,笑声混着藏语在雪地里荡开,有人拍他肩膀,有人吹口哨。
“你受伤了?” 她探头,指尖探进他藏袍袖口之下,兴许手指太冰,指尖刚碰到他手腕,对方就猛地一颤,像是被触碰后反应很大的样子
他整个人几乎滞了下,反手攥住她手腕,又立刻松开,睫毛垂得很低,刚好遮住了那颗漂亮的痣。
“血很脏……”他声音低低的,喉结动了动,“雪地里不好看伤,回去再说。”
忽然有牧民高声喊了句藏语,尾音上扬,带着打趣意味。远处几个年轻牧人跟着吹起口哨,笑声惊飞了附近觅食的雪雀。
贝言听不懂,于是向上侧目看顾知宜。
顾知宜立在雪地里,宽而平的肩线撑起藏袍,风吹动他碎发,露出眉骨,眼里映着沉静天光。
他用藏语回了他们一句,向导听完突然笑起来。
贝言拿手去撞他,问:“说什么?”
向导:“他们问他你是谁?”
贝言瞥他一眼:“那他怎么答的。”
向导嘴角翘起来:“哎呦~~他说,未婚妻。”
顾知宜突然转身往帐篷走,背影依然挺拔,耳根却红得像是被冻伤了。
贝言眼中的雪原突然变得很静,连风都停了片刻。
茫茫雪意间只有一抹红。
…
最后一缕天光被雪山吞没时,风便凉了下来。
经幡在暮色里低垂,只剩轮廓,更远处,牧民们赶羊的吆喝声渐次熄灭,偶尔一两声犬吠在空旷的草场上荡开。
主帐里的热闹声也渐渐低下去,阿爸阿妈很热情,贝言吃了太多撑得睡不着,走前替同床的小妹盖了盖新被子。
小妹睡得熟,脸颊还带着兴奋的红晕,她一整晚都在叽叽喳喳说嫂子真好,连辫子散了都顾不上扎。
贝言亲她脸颊一口。
手电筒的光在雪地上圈出小小的亮斑。
贝言踩着冻硬的积雪走向羊圈,远远看见顾知宜那里还亮着灯,布帘被风掀起一角,漏出暖黄的光。
掀帘时,浓重的锈味扑面而来。
他正背对着帐门,厚重的外袍被挂在一边,只剩雪白的立领内衫,左臂套着护臂,一只鹰立在上面撕扯生牛肉。
血水顺着指缝往下淌,有几滴溅在他虎口上,凝成暗红的珠子。
他垂目伸出一点舌尖,轻轻舔掉了手背的血迹。
“在喂鹰?”
顾知宜身形一滞,而鹰也跟着竖起颈羽,金褐色的眼珠警惕地转动,生肉从喙间掉落,被打断进食,显然令它有些应激了。
顾知宜眯起眼盯它,压低声音警告道,“别动。”
贝言没见过他冷脸,于是揣着手僵住,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动。
待鹰终于安定,他转过头,见她那副不自然的样子,眉心舒展开来弯弯眼睛,痣色柔软,“别怕。”
贝言不自然地挪动脚步,靴底陷进厚实的羊毛地毯。
顾知宜抬眸看她,没说话,只是掌心轻轻覆上鹰的脑袋,拇指抵住它的喙,熟练得像在安抚一个闹脾气的孩子。
他挑帘出去,再回来时护臂已经摘了,袖口沾着一点未干的水痕,大约还仔仔细细洗过手。
他弯腰从矮柜里取出油纸包着的肉条和奶块,纸页摩擦发出沙沙轻响。
回身将这些零嘴摊在桌上给她,目光落在她脸上,微微盯她,眼睛无辜漂亮,“怎么不睡呢?”
贝言看看那些零食,“吃太撑了。”
她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回答。
顾知宜听后没说什么,只是又摸出个小布包,里头是晒干的山楂条,红艳艳的,裹着一层薄薄的糖霜。
贝言眼底微微亮了,支着脑袋吃。
而对方坐在对面,目光专注地落在她指尖,睫毛压低了,眼神就格外深。
“你不是受伤了吗?”贝言吃到大概第三条山楂时,目光瞥了眼他袖口下的伤口,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瓶没开封过的碘伏,放在桌上推过去。
“谢谢你。”他声音轻轻,“我都忘了。”
可他却没拧开瓶盖,只是将药瓶妥帖收起来,然后从柜里摸出个陶罐,罐身还沾着些泥土,显然是新挖出来的。
“小辉调的草药膏,”他掀开盖子,苦香立即弥漫开来,“结痂快。”
贝言好奇藏药是什么,凑近闻了闻,被浓烈的药味呛得咳嗽。
顾知宜没想过贝言对气味反应这么大,急忙伸手拍她后背,慌乱间碰翻了陶罐。
两人同时弯腰去捡。
“咚。”
额头相撞的闷响在帐内格外清晰。
贝言疼得倒吸冷气,抬眼却看见顾知宜近在咫尺的瞳孔微微放大,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鼻尖,带着淡淡的雪味和茶香。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先移开的是对方漂亮的眼睛。
又一次坐定,贝言也不再吃山楂了,额头上红了一小块,两个人都是。
“今天没和阿妈说退婚的事吗。”
她忽然听到身边人这样问,停了停,语气散漫着答,“明天说吧。”
顾知宜放在腿上的手悄然攥紧,“好。”
贝言想了想,在心里算时间,今天是3号明天是4号,然后她说,“明天说完,明天就走。”
顾知宜怔怔抬头,“多住几天也没关系。”
她却摇头,手扒在桌子上晃来晃去,“有很多通告要处理,目前是很艰难的上升期,如果做得好,说不好能成为明星。”
顾知宜好像听不大懂的样子,只是点头,认认真真,“嗯,你会做好它的。”
想起退婚会让他被笑话的事,贝言喉头发紧,那句对不起在舌尖打转,却被他隐隐紧张的、突如其来的问题打断——
“在什么台能够看到你?”
“嗯?”她一怔。
顾知宜以为是自己汉话不标准,唇抿了抿,手指在空气中画了个方框,放慢语速,一字一句地问:“在电视,哪一个频道,能看到你?
灯花噼啪轻响,火光在他眸中跳动。
“不知道,”她又移开目光,轻声答,“等有戏了,我一定告诉你。”
影子交叠在一起,随着火焰轻轻摇晃。
他突然开口,声线依然轻静,“妹妹很喜欢你,阿爸很喜欢你,阿妈很喜欢你。”
她心尖一动,“你呢?”
“什么?”
她以为是自己语速太快对方没听清,就放慢语速,像他刚才那样一字一句:
“你、呢。”
顾知宜大约被问住了,垂目看她有些错愕。
帐外突然传来雪压断树枝的脆响。
小妹的尖叫刺破夜空,“哥!好像有狼!”
话音未落,顾知宜已经起身,单手按住贝言肩膀,掌心温度透过衣料烙在她皮肤,声音低沉,“不要动,呆在这里。”
羊皮帘子被掀开,寒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
贝言只来得及看见他雪色内衬的衣角一闪,人就消失在浓墨般的夜色里,厚实外袍还挂在门边的木钉上。
而帐外很快响起杂乱的脚步声,牧人们用藏语吼着什么,粗粝的嗓音混着犬吠渐渐远去。
小妹扑进来到她怀里,贝言连忙搂住她,担心外头但是也帮不上什么忙,索性就呆在帐里。
等着等着,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她终于撑不住伏在桌上睡去。
朦胧间似乎听见门帘掀动的声响,有带着寒气的手指轻轻拂过她发顶。
再醒来时,天光已经漏下来,贝言发现自己躺在矮榻上,身上严严实实盖着两层被子。
最上面那层是这边结婚时才用的朱红色,边缘缀着吉祥结。像是备了很久。
她看了眼那门边的木钉,某人雪色的藏袍已经不在那里了。
贝言稍稍松了口气,正欲掀帘,却迎面撞上顾知宜端着铜盆走来。
热气氤氲间,他睫毛上还挂着一片雪,手却被烫得发红。
热水?
她怔住,昨夜她自个儿寻遍帐篷只找到半壶冷水,最后凑合着洗了脸,差点没把手给冻裂。
顾知宜错身进屋,铜盆搁在矮几上发出沉闷的响,随后从怀里掏出一包软糕饼,边缘还留着蒸笼的竹纹印。
闻着格外香甜,贝言捏了一块,“好吃,哪儿来的?”
“昨晚帮哈吉赶狼,要留我吃饭。”他摇头,指尖蹭掉糕饼上沾的一粒芝麻,“我回来,就包了点糕饼回来。”
顿了顿,又低声补了句:“小妹爱吃。”
贝言听后正要点头,帐外却立刻传来脆生生的抗议:“哥!怎么不包点卓玛阿姨的腌菜!我不要吃甜腻腻的糕饼啊!”
贝言愣住,看见顾知宜耳尖倏地红了,只跟她说了句“等下”,然后就匆匆掀帘出去,身上的银饰与木珠晃响。
贝言听到小妹在外头跑得乱七八糟,“哥哥要抓我灭口了!”
她嘴里的软糕甜得粘牙。
…用热水洗漱完,准备在早饭后就认真和两位长辈说清楚自己退婚的事。
可只是短短的一场早饭还没吃完,事情就出了变。
在阿妈为她添第二碗酸奶时,她整理好了措辞要开口,向导火急火燎地赶进来,“暴雪封山!”
他胡子结满冰碴,“垭口雪崩,至少封路三天!”
贝言连忙到帐外,天地间已是白茫茫一片。鹅毛大雪簌簌落下,远处的山脊线早被抹去了轮廓。
阿妈急忙将羊毛披风裹在她肩上,阿爸则用藏语高声指挥牧民加固羊圈。
她问,“什么时候能走?”
向导搓着冻红的耳朵连连摇头:“走不了!这雪没个三天停不了!”
贝言唉了一声,忽觉背脊微烫,像是被什么灼热的目光烙着。
她抬头,看见顾知宜不知何时跟着出来,站立在拴马桩旁,而那马匹的脊背上正驮着她的行李。
他身形轮廓在雪中像一面沉默的旗,目光穿过纷飞的雪幕,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身上,隐隐执拗。
身边马儿不安地踏着蹄子,铃铛声碎在风里。
贝言指了指马背上的行李,喊:“卸掉吧!”
对方隔着雪听到后反应了一下,随后立刻弯腰卸行李,躬身时身上的木珠悬空着,骨节因用力而发白。
行李很快被卸完,堆进帐篷角落里,这一堆就是五天。
贝言渐渐适应这里的雪风,跟着看顾知宜喂羊、训鹰,偶尔骑马去猎野兔。
她日复一日地捧着甜滋滋的红糖奶茶坐在帐前,看雪山在晨光里镀上金边,像尊低眉的菩萨,那样慈悲。
直到第七天,雪势小了不少。
她醒来,照旧去看顾知宜喂鹰,那鹰最近总爱从她手上起飞,俯冲时羽翼掠过发梢的触感,她觉得帅。
但人还没过去,小妹却蹦跳着拦住她:“哥哥天没亮就去赛马啦!他是草原上最快的骑手!没输过噢!”
“这么大的雪?车都走不了他怎么走的?”贝言望着白茫茫的天地。
“骑马怕什么雪!”小妹眨着眼,“我让他喊你一起去看,他以为你不喜欢,留了软糕给你就走了。”
贝言听得有些心痒,想去亲眼看看赛马,于是去找向导又找了阿爸。
阿爸牵出一匹好马,准备自己骑马带着她去看。
但向导拍着胸脯保证自己骑马多年,肯定不会有问题,于是贝言就这么坐到他后头,俩人冲雪里。
可这死向导牛吹得震天响,结果刚出去还没一小时就栽进雪坑,马儿惊得扬蹄,贝言直接被甩飞出去。
“大哥!!”
等她在雪堆里爬起来,天地只剩白茫茫一片,风卷着雪粒往领口灌,远处隐约有狼嚎,她立刻收了声。
得回去。
她抹了一把脸,抬头简单判断了一下方位。
不能在这样的情况里陷太久,现在当务之急是顺着原路回去,这样他们来找自己也好早一点获救。
起初贝言走的倒还算轻巧,但渐渐的,那些慈悲的风不再温驯,每一粒雪都像刮来的刀,脸被片得生疼。
贝言努力往前走,靴子陷进深雪早就已经湿透了,贴在脚上每拔一步都像在对抗整个雪山的重量,又冷又沉。
大约走到第三个小时,手指冻得发麻,固执地在经过的树干上刮出刻痕,指甲劈了也一下又一下地在粗糙的树皮上留下歪歪扭扭的箭头。
不知道做了多少个箭头,天色渐暗,视野开始发花。
她知道这是雪盲症的前兆,她有点走不动了。
“不是来退婚的吗…”她喘着粗气,白雾在眼前一团团炸开,指甲还在划着树干留下记号来,“怎么倒像是在逃命……”
她嘟嘟囔囔,自顾机械地刮着树皮,指尖早已磨出血痕,但痛觉也被冻僵,反应也迟钝,浑然不觉头顶的危险悄然来临。
“咔嚓!”
悬在头顶高坡的厚重冰棱突然断裂,锋利的冰锥直坠而下,眼看就要刺穿她的肩膀。
贝言还没回过神,就见一匹通体漆黑的马破开雪雾而来。
有人跨在马背上,藏袍下摆翻飞,脖颈上那串红玛瑙珠像一簇小小的火,他单手控缰从贝言身边掠过,俯身一捞。
那瞬间冰棱砸进雪地,溅起一人高的雪浪。
贝言死里逃生坐在马上,少有地激动抬头,见到那双镇定漂亮的眉眼,“喔!你怎么找到我的啊。”
顾知宜低眉往怀里看了一眼,顾不上回答她只攥紧缰绳说,“别看前面悬崖。”
贝言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向后倾去,顾知宜控缰从最险的窄坡飞跃而过。
贝言目睹全程,“你骑术这么好的??”
“嗯。”顾知宜垂目用藏袍的绒毛袖口擦去她脸上的雪,目光透着些复杂难懂,扫了眼四周,“走到深处去了,今晚赶不回去了,在附近的洞里避一下。”
贝言也同意,再这么下去她的眼睛怕是要看不见了。
…
洞内,顾知宜生了堆火,贝言安静地吃着他带来的软糕,他确定她吃饱后才说,“你睡在里面,我坐在洞口守着,晚上可能会有狼。”
他边这么说着,边拨开耳边发丝,侧头从耳上取下一对小铜铃耳环。
贝言这才知道他发丝下原来藏了对耳环。
他咬断一截红绒线,在这两端系上,一端缠在她手腕上,另一端则系在自己的袖口,“有事就晃,我会知道的。”
而后,顾知宜转身坐到洞口,背影把风雪挡得严严实实,偶尔有铃音从黑暗中传来,是他轻扯丝线。
今夜就该这么过去才对。
可静了静,一只手按在他肩膀上,他整个人僵住,是贝言慢慢蹲在他身后,叹了口气说,“你受伤了为什么不说,让我看看伤。”
第55章 if线-缚山誓.3 神佛在上,我不退……
对方于是盯着她,侧脸萦一点火光,视线很静没有动作,不明白她为什么知道。
她讪讪道,“我又不笨,你拼命忍痛装没事我能看不出来。”
顾知宜别过脸,藏袍领口蹭着下颌,“摔的,不要紧。”
贝言一听拧眉去扳他肩膀,“那比赛输了??让人笑话了??”
她手腕间缠着的铜铃响个不停。
顾知宜摇了下头,耷拉脑袋,发梢扫过眉骨,“还没比。”
还没比就找来了?担心成这样。
贝言说不出话,半天才探手往下,“伤在哪?”
顾知宜不肯说,背脊绷得紧,藏袍后面隐隐有刮破的地方,他死死攥着,那应该就是刮到脊背了。
贝言去掀他衣领,他侧身躲掉,像是很不想被她触碰到一样,在一点火光下只是摇头,“别看了。”
她:“我要看。”
“血脏。”对方声音闷在臂弯里,露出的一只眼睛迟缓眨着看她,通透幽亮。
红线悬在中间轻荡。
“哪脏?”贝言皱眉,油盐不进,“顾知宜你胡扯,噢我懂了,你是不是讨厌我?”
“我怎么会!”顾知宜一听睁大眼睛抬头,垂落之间的红线铃音声声急促。
贝言抱臂坐着,靠在硌人的石壁上就这么看他,不是很信但又稍微借此洞悉了对方的心。
对望间,洞外的风雪声忽然变得很远。
顾知宜裹着藏袍转过脸去,贝言默默看他后颈凸起的骨节,想起雪山上倔强不化的料峭冰棱。
“顾知宜——”她拖着音,扯扯手腕,“转过来。”
顾知宜的手腕被跟着扯动,他垂目反手攥住那根细线:“不转。”
她:“到底为什么不能看?”
顾知宜侧头,默默垂望她,“我们还没成婚。”
噢。贝言忘了这茬。她不说话了。
而铜铃一响,顾知宜忽然回头,眼底烧着两簇幽暗的火,缓慢认真向她说:“而且不是要退婚?…那看了我后背,我以后要怎么办。”
贝言听着他说下去,话音中偶尔混着火堆里的啪擦声。
“雪一停你离开这里,不再来。到那时猎来的兔子能给谁?包回来的糕饼给谁?帕卓现在天天往你袖子里钻,它都不认我了…我去赛马又是一个人。”
帕卓是他训的那只鹰。
贝言:“所以不让我看?”
顾知宜眼睫颤了颤垂下去,“嗯。”
贝言听恼火了,二话不说越过他,猫着身体出山洞,但大雪中抬眼一看也无月亮。
可恶。
于是又跨进洞里,扯顾知宜手腕,发丝与睫毛上都是雪,她鼻尖冻的通红,拧眉在雪山中高声喊:
“神佛在上——我不退婚!”
雪被惊得埋下一层又一层,有雀鸟振翅。
贝言转过头,执拗望进对方怔住的眼睛,呼出团团白雾,双方腕间垂下的铃音好急。
她目线如焰,眼睁睁地,对方的痣连带着被烧得红到脖颈深处去,整个人眨眼乱频,于是像被盯住的猎物那样自己屏了息。
贝言很严肃,“雪山不是你们的神灵吗,我已经在神灵的肚子里发过誓了,现在能招惹你了吗。”
说完,她上手推那高出她许多的人,冷飕飕道:“转过去。”
顾知宜失去动性,平常从容冷淡摁住疯掉的动物,此刻自己却像只被叼住后颈的雪豹,任由她不熟练地、像扒洋葱似的剥开他藏袍。
怀里的红方糖撒了一地,甜香混着湿闷的血腥气在洞里漫开。
冷意贴上脊背来,他有些不自在,手背贴贴耳朵。
“很冷,我可以裹着一些吗。”听到贝言应声后,顾知宜攥起一点点裹在臂弯间,雪色领口交叠在身前,遮住裹好。
于是藏袍那圈毛茸茸的边就这么环住他脊线。
贝言眨眨眼,觉得他还不如脱掉算了,在白色绒毛间半遮半掩的……只会更惹眼漂亮。
可她才刚一挑眉,那些轻松戏谑的一切全部戛然而止。
飘渺火光笼上来,他那脊背就这样无所遮掩地裸露在她眼前。
宽阔雪白的一切全被蹭破了皮,狰狞的伤口纵横交错,新的叠旧的,泥沙混着血糊,几处皮肉还翻卷着。
怎么看都不像是他说的摔了一跤,更像是从哪里跌落下来,脊背生生刮到了冰冷山石。
隔着衣服都被刮成这样,那摔的得有多严重。
贝言气得啧嘴,眼泪没上来又压下去,没绷住抽了下鼻子,对方常年捕猎,对声音敏感非常,顿时回头看过来。
结果一眼看到她眼睛红掉,顾知宜立刻急了,只手攥着领口转身低头,身影笼罩下来看她眼睛,摇头急道:“你不要哭。”
贝言揣着手绷起嘴,眼泪却栽出来。
顾知宜手足无措,他从没哄过人,平常对待小妹也严厉,安抚小妹只需要在她床头放一包零食就行。他不怎么懂得哄人。
于是,好半天他掌心才试探着托起贝言脸颊,指腹抹去她眼下,不擅长说别的话,就又匆忙讲一遍,“你不要哭。”
他一紧张汉话就语序颠倒零碎,小心翼翼地擦她眼下,“脸,冻伤了,有裂口…不要哭,眼泪腌进去,你痛。”
贝言直到这时候才知道自己顶着雪走了太久,脸原来冻裂了。
脸上传来生涩笨拙的触感,对方指尖在颤,担心她更疼。
她不去看对方眼睛,目光还停在他脊背通红的伤上,鼻尖一酸撇起嘴——
“对不起。”
贝言气得掉眼泪,怎么是这人先说对不起。
顾知宜好像很心疼,那种心疼一点也不比对方少,喉结滚动,沉沉落下一口气,再开口声音哑了,“我该带你一起去。”
贝言突然想起马背上他沉默的凝视,想起这一路上他总在看自己,目光复杂深重。
怎么全是他在自责。
贝言吸吸鼻子:“你转过去。”
顾知宜很犟,没有转过去的意思,摇头,眼底漫出水意,像雪化开来。
贝言就扯手腕动红线,手腕被勒出来一圈又一圈的红痕。
这时,火堆噼啪轻响,倏地灭了。
洞内骤然陷入黑暗,贝言下意识攥紧顾知宜的藏袍袖子,担心他撞到脊背的伤。
“别怕,没有狼。”顾知宜低声说,他看了眼外头,声音冷静得像是早已习惯应对这样的黑夜,“我再生个火堆。”
他勾起藏袍正要起身,可一双手突然从后面环住他的腰,将他往后一带。
后背随即传来温软的触感,是谁将呼吸印在他脊骨的伤痕上。
顾知宜浑身一僵,连眨眼都不会了。
“你别骗我,你从马上摔下去的,你急成这样?你不是骑术很好吗?”贝言抵在他脊骨,闷闷说:“不说话我就再亲一个了。”
第二个吻直接落在腰窝,舌尖扫过蹭破的伤口,他猛地一颤攥紧指尖,呼吸渐渐急了,但依然没出声。
沉默换来第三下轻吻,落在脊背那颗红痣处。接着是第四下、第五下…直到第十几下。
被亲懵了??
贝言终于忍不住探头去看。
因为没有光,所以一点点挪到对方面前,凑的很近很近才借一点月光看清顾知宜。
顾知宜眼尾烧得通红,睫毛像是水淋淋,死死咬着唇不出声,抱着藏袍上毛茸茸的边窝着脑袋。
脊线弓得很漂亮,像是好让她亲一样。
贝言托着下巴,不自然地戳戳他。
“……好痒。”他闷闷出声,声音哑得不成样子,“脊背…好麻。”
他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藏袍边缘,无辜委屈地转头:“被亲怎么会这样?是不是病了?”
贝言把头侧向一边,笑憋了又堵,“那只有我能治。”
顾知宜掀睫来:“怎么治。”
贝言开他膝盖,稍稍开了一点又合上。
对方就眯着眼试图开膝盖,像是要学她动作。
“哎哎别动。”她一把按住,却撞进他含着笑的眼睛里。那双眼还湿漉漉的,脸颊却已经被蒸得红透。
可恶,像故意的。
“我困了。” 她头沉得厉害,索性整个人往顾知宜怀里一窝,额头抵着他锁骨。
顾知宜接住她,不太敢有动作。
明明也有小羊喜欢往他怀里钻,但怎么她和小羊这样不同。
贝言闭着眼搂他。
“冷吗?”
他手臂悬了半天,小心环住她后背,掌心离她衣角始终隔着一指距离,不敢贴实。
贝言闭着眼拽他手腕,直接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腰上:“可以黏我,你比火堆暖和。”
对方这才慢慢抱住她,低头贴贴她额头,黏得像小羊。
贝言闭着眼,指尖无意识玩手腕上的铜铃耳坠,想起那赛马忽然着急问:“那你比赛算输了?”
顾知宜低头看看她眼睛:“嗯,旷赛要记输。”
贝言眉头一皱,“可是你不是没输过吗?连胜被断了?”
顾知宜好像没当回事:“那就断了。”
贝言听不下去,撑着他身体抬起头,“我觉得你该赢。”
对方认真想想,忽然弯起唇角,“嗯,那我就没输。”
贝言扫了眼顾知宜极淡的唇色,无端想起他侧耳摘下耳坠那一幕,于是不讲道理地咬咬他耳垂。
顾知宜垂目搂她:“饿了?”
他手指碰碰自已,耐心哄她,“不能吃。你饿了我还有奶块,带了好多。”
他低头去翻。
“我饿个什么劲。”贝言手肘撞他一下。
“喔好。”他收了起来。
雪落是有声音的,极静就听得到。
贝言听见远处狼嚎此起彼伏,一声叠着一声,在雪夜里渗得人脊背发寒。
忽然,一只手轻轻覆上她的耳廓。
掌心温热,干燥,带着点草泥气息,将那些毛骨悚然的嚎叫隔得模糊。
她抬眼,见顾知宜正低头,另一只手贴在自己颈窝暖着,待指尖褪了寒意,才安静地捂住她另一只耳朵。
第56章 if线-缚山誓.4 下雪吧……
她说不出话来了。
对方的眼睫垂得很低,在火光里拓下一片静谧的影,不想惊动什么似的,连呼吸都放得轻。
贝言忽然开口:“顾知宜,我觉得你可靠。”
他掀开掌心一点,“忽然说这个给我听?”
“他们说你只在乎牛羊,对人不上心。”她盯着他手腕深处那些旧伤痕,吸一口气淡淡说到底,“但明明赶狼也是你去的,猎物分不完也都给大家,甚至那天不是你的羊陷进冰窟窿,你也跳下去救了。”
她一口气刚好说完,侧目向上,“顾知宜,你人好。”
远处又是一声狼嚎。
贝言不是很怕,撑着他腰要抬头,却忽然被人轻轻按住,藏袍搭住她半边,依旧没贴她太紧,只说:“冷。”
他大约正弯着眼睛,带着藏地人特有的懒洋洋的腔调,“你暖和。”
贝言实在头沉,随他去了。
第二天一早,顾知宜先醒,低头看见贝言还直挺挺睡着,发梢上沾着干草屑。
他垂头一点点摘干净,而后碰了碰她露外的那截手腕,凉得像冰。
于是解了自己腰带上的毛皮护腕给她套上,缠收起了两人手腕上的红线与铜铃耳环。
鹰的唳叫就是这时划破天空的。
贝言打着哈欠睁眼,正看见那道黑影掠过洞口,翅膀拍打的声响惊起一片雪雾。
“帕卓来找你了。”她声音还带着睡意,看起来像是没醒透。
等她低头瞥见手腕上不知何时箍了两只毛茸茸的护腕,清醒不少,觉得帅,扎步淡淡出了俩拳。
又嘿又哈的,不标准。
顾知宜在倚在石壁上低笑。
“耳环呢。”她收势晃晃手腕。
顾知宜不懂她要这个有什么用。那对旧铜铃划痕遍布,不值几个钱。
但他还是从怀里掏出来交到她手上。连同红线。
洞外的鹰一直在振翅,雪势小了,是时候回去了。
顾知宜翻身上马,压睫俯身把贝言捞了上来,单手将她控在马前,简短叮嘱坐稳。
贝言拍拍马。
帕卓俯冲下来,在前头为马带路,飞得有些低,爪子堪堪擦过贝言发顶。
顾知宜猛地勒住马,“疼吗。”
贝言说这能有什么事,却见那人吹了短哨,帕卓闻声收翅,乖顺地落在他小臂上。
而他捏住鹰的爪子,眉骨压得很沉,藏语低斥着什么,帕卓蔫蔫扑棱翅膀,顾知宜一点点将它爪子上缠到的发丝给摘下来。
细心啊,还怕缠伤鹰的爪子。
贝言心里正这么感慨,然而某人将她那些发丝收整好,一根根捋在指间,圈圈绕在他箭囊系带上,仔细打上死结。?
贝言不自然坐直,移目。
帕卓委屈地咕噜两声,被他屈指弹了下喙,而后顾知宜扬鞭催马,马扬蹄子,贝言往后一仰,被他用身体稳稳抵住。
他一捞,扶正,坐好在马前。
贝言向后看他,随口道:“是不是故意的?万一我摔下去怎么办?你玩这个前也得告诉我一声。”
身后人略一挑眉,呼吸扑在她发顶,只摇头说:“摔不了。”?这和承认自己是故意的有什么区别?
贝言窝在藏袍绒毛间回过味来:“哎顾知宜——”
马腾地窜出去。
…
回去后顾知宜忽然被全家保护起来。
贝言跑去跟阿爸阿妈告了状,连说带比划,把蹭伤说得仿佛再动一下就会死人。
她与小妹向导包揽了些杂活,连挤羊奶都没他的份。
他只能坐在毡毯上,盯着帐顶发呆,快闷出青苔来。
每天唯一值得期待的事,就是贝言例行来上药一次的时候。
见她掀帘进来,顾知宜黯淡的眼睛就眨眨亮一下,悄声问:“今天能出去了吗?”
“你就想着吧。”她答得干脆,棉签沾了药,往他伤口上一摁。
他疼得紧绷坐直,却还要掀睫问她:“…已经好了。”
她瞥他,对方渐渐收了声。
直到两天后,卓玛家的儿子风风火火闯进帐篷,见了顾知宜就用藏语唤他,嗓音洪亮,“走,猎狼去,没你不习惯。”
顾知宜看了眼床边的长弓,可脑海里忽然闪过贝言瞥来的视线,他又默默坐回去,摇头:“不能去。”
“就一会儿!”这小子不依不饶,“咱们配合惯了,你其实远远站着都行!没你总是怕的慌,感觉准头都降不少。”
顾知宜不太放心他性子,翻身下床。
帐帘却在这时猛地被掀开。
贝言边撸袖子边跨进来,身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籽,二话不说按住顾知宜肩膀,一把将他推回床上。
她转头就怼上卓玛阿姨家那小子的胸口,对方瞪大眼睛蓦地红了脸,支棱着手不敢碰她,于是人高马大的藏族汉子,竟被她推得踉跄半步。
“他伤没好,不准去。”贝言汉语藏语混着念,藏语也不怎么磕巴了,“你们要猎狼你们去。”
那小子挠挠头,看看她又看看顾知宜,突然咧嘴笑了,“哎有人管着咯,好凶好凶。”
贝言听不懂,推着他出去,他笑嘻嘻的,帐外围观的邻居们顿时哄笑起来。
几个藏族阿妈故意用藏语高声打趣,“还没结婚就怕未婚妻了,这小贝姑娘好凶——”
顾知宜倚在帐帘处,听到这话直起身抬头,声音不高不低地回了一句:“她根本不凶,她担心我。”
于是藏族阿妈笑说可都护上了,而正忙着推人的贝言忽然转过头来:“你说什么?换汉话。”
她自觉这话没什么特别,但对方蓦地红了脸,痣与眼尾也红红的,掀睫说不出话来。
而当晚,卓玛家那小子又鬼鬼祟祟翻进帐里,他哭丧着脸,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扯顾知宜的袖子。
“哥,我准头真是不行啊,一看见狼就心慌腿软,没你在根本打不了啊,哥你也不想看到我死在外面吧。”
顾知宜拧眉看他,睫下视线冷淡安静。
他有些怵他,蜷坐在他影子下头不敢说话。
好在寂静几秒,对方起身拎起箭囊,他眼睛一亮,对方平静说:“我陪你走一趟,不清理过两天它们就要来这头了。”
“走走走!”他兴奋地压低声音,“你去骑马!”
顾知宜却摇头:“牵远再骑。马有声音,她们听到了,会惊醒。”
“哎哎。”他仰头瞪大眼睛,憋着笑用气音说:“没成婚就被管得这么严,成婚了还了得啊!”
顾知宜连眼皮也懒得掀,伸手扣住肩膀,他掌心生着薄茧,此刻手指往下一压,那小子顿时像被雪豹叼住后颈的小鸡仔,嚣张的气音戛然而止。
“走。”顾知宜就说了这一个字,拎着他往前带。
月光下,他忽然瞧见顾知宜的箭囊系带上轻微反射出蛛丝般的线形光芒,随着步伐轻微晃动。
他隐约觉得那反光不像是皮绳本身的纹理,于是鬼使神差地伸出指尖。
然而,一弓梢冷静点上他差点犯案的手背,压得他动弹不得。
他疑惑抬起头,见顾知宜侧过来的眼神比雪山顶的冰湖还冷。
他就猛地捂住手,突然福至心灵。
那哪是什么丝线。
分明是姑娘家的头发,一圈圈缠在系带上,仿佛某种秘而不宣的结契。
帕卓不知何时已盘旋在他们头顶,两人牵着马走出一段,直到帐篷的暖灯彻底隐没在雪色里才翻身上马。
…
帐帘外天光微亮,雪地上映出一道熟悉的影子。
顾知宜脚步一顿。
贝言正坐在帐篷口的矮凳上,脚边整整齐齐码着两排雪球,大小均匀得神似阿妈捏的糙米团子。
见他出现,她慢悠悠拿起一个,低头认真在掌心里团了团,团紧实,又掂了掂。
“啪!”
雪球在顾知宜身上炸开,冰凉的水珠溅到脸上。顾知宜懵怔站定,忽然笑了。
贝言又丢来一个,这次砸在他腰侧,雪沫钻进腰带缝隙,凉得他微微一激灵。
他就弯腰蹲下去,掌心慢吞吞拢起一捧雪,拇指轻轻压好。
“啪!”
雪球在她外套上绽开,故意没捏紧,散落的雪粉像一场迷你雪崩,扑了她满膝。
“顾知宜,你等着你等着。”贝言低头去拍雪,手上的雪球一个接一个丢出去。
顾知宜挑眉躲掉,见她跟不上就停下来,不着痕迹地让她砸中几个,看她淡淡开心。
雪团撞在他藏袍怀里,簌簌落雪粉。
而贝言认真拢雪球,扑在地上专注将雪往自己身上扒,枣红外套上全是雪,她在雪间有些明媚。
顾知宜指尖冻得通红还在垂眸笑,肩头抖得藏袍毛领都在颤。
直至贝言拿袖子抹了把脸,平静端着一个巨大雪疙瘩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起身的瞬间,因为重心不稳还被带的往左边歪了下。
顾知宜不躲了。
他眯起笑回身走向她,弯腰蹲下去,垂睫手指替她系好鞋带,指尖扫去靴面上的雪。
然后他抬起头,视线越过面前这颗超大雪疙瘩,直直望进她眼睛里,忽然笑了。
从容扮出无辜示弱,也算讨饶。
贝言丢掉雪疙瘩,落地发出重重闷响,她拍了拍手,“让你养伤,你非跑出去。”
顾知宜仰着脸看她,以藏语告诉她:
“■■■■■■■■,■■■■■■■■■■■■■■■■,…■■■,■■■。”
“啥?说汉话。”贝言觉得这个时候说藏语太犯规,就像某种加密文字一样,她根本听不懂。
顾知宜说不要,弯着的睫毛上还沾了雪粒,摆明要拿捏她听不懂。
“你就瞒我吧,等到有天想说但我听不到的时候你就后悔去吧。”贝言冷笑着身一转。
顾知宜望着她明显气着的背影,忽然伸手拽住她外套后摆,“吃饭。”
他终于憋出几个汉语字,语调每每一像哄人,耳根就红得像她外套的颜色,“做你想吃的。”
贝言干巴巴转身走,“药还得上。…还吃甜的。”
…
贝言的运气一向好得过分。
赛马节因顾知宜的缺席而重办,因为草原的骑手们不稀罕奖品,只想堂堂正正和他比一场。
赢了他,才是真正的第一。
于是雪原再次沸腾。
这次全家都来了,连向导都换上了节日藏袍。
阿妈特意给贝言挑了套最漂亮的藏服,绣着金线的袖口垂到指尖,可贝言觉得袖子太长,端着碗烤土豆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热腾腾的蒸汽糊了她一脸,惹得小妹咯咯直笑。
起点线上,百匹骏马躁动不安,骑手们的藏袍被风卷成猎猎的旗。
经幡柱下老喇嘛诵经祈福,桑烟袅袅升起。
卓玛家那小子在人群里蹦跳,朝贝言疯狂挥手:“等着吧!哥不会输的!”
贝言挥手回去,抱着小妹挤上看台,目光越过喧嚣的骑手们。
在正中,顾知宜正低头给黑马紧肚带,手指拂过马腹,那匹烈马安静得不像赛驹,眸中倒映着天光,与主人一样从容镇定。
“你哥平时就这么淡定吗?”她低头,嚼嚼土豆,又拿竹签给小妹也叉了一块,吹吹,填进她嘴里。
“对哇!”
土豆香气四溢,小妹也爱吃这个,张嘴示意再来一块,“哥很厉害!真的没输过的!比速度这种事只要赌上命就好,他是这么说的。”
“砰!”
枪响刹那,竹签上的土豆掉地,贝言与小妹同时看过去,所有马匹如洪水倾泻,雪沫被马蹄掀成白色的巨浪,帕卓掠过赛道。
“噢酷啊!”贝言开始寻找顾知宜,马群涌动,她有点看花眼,“你哥在哪呢?”
话音未落,最前方一道黑影破浪而出,执拗刺进她眼睛。
那瞬间正过弯,骑手们死死攥缰绳,而他松开双手,膝盖夹紧马腹,额发被吹开,眉骨下眼神凛然。
马儿的鬃毛在疾风中炸开,而马背上,雪色藏袍猎猎作响,颈间的玛瑙珠红得如同不灭的焰。
贝言眨了眨眼,无端想起某人总是轻易就红掉的耳尖。
“…有点漂亮。”她吃了口土豆,无意识喃喃。
冲线那一刻,顾知宜回头看向看台。
贝言正踮着脚端着碗土豆,藏袍袖子潦草挽了两折,金线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
她眉目明媚,于是太扎眼了。
几个年轻藏民已经围了上去,藏语汉语混着夸她,有人甚至大胆地拽她袖口流苏,在问她是草原哪家的女儿。
顾知宜没下马,单手控缰,直接摘下冠军哈达,抛向看台。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无数双手向上伸去,眼睛盯着那冠军哈达,贝言浑然不觉,还在吃土豆。
“哥!这是我的了!”
卓玛家的小子突然猴子似的蹦起来,一把截住哈达,得意洋洋地挥舞。
顾知宜眯了眯眼,手放在唇边,突然吹了声短促的哨。
帕卓一个俯冲,翅膀拍在那小子脸上叼走哈达,稳稳丢进贝言怀里,盖住了她的土豆。
周围骤然一静。
那几个年轻藏民的手还僵在半空,帕卓收翅落在看台柱顶,歪头盯着他们,像在评估猎物。
贝言一看土豆没法吃了,扯下哈达,抬头正对上远处。
顾知宜不知何时已勒马停住,逆光里看不清表情,只有颈间玛瑙串红得刺眼,视线垂落过来,丝毫不见在她面前的笨拙无辜。
不过三秒,贝言身边空出半径两米的真空带。
贝言默默叉了块土豆,“小心眼。”
小妹仰头,“谁?”
贝言喂她吃块土豆:“你哥。”
…
赛马节的狂欢延续到深夜,篝火映红了半边天。
贝言被小妹拽进跳舞的队伍,藏袍袖子太长,她跳得不整齐,惹得周围人哈哈大笑,热心去教她。
顾知宜倚在帐篷边看,手里转着一碗青稞酒,唇角微微上扬。
直到卓玛家那小子起哄,往他手里又塞了一碗。
“去啊!”他推他,“赢了赛马的人,怎么能这么怂?”
顾知宜没说话,压睫喝下那碗酒,喉结滚动,然后,他径直走向贝言,在众人起哄声中,把她从舞圈里牵了出来。
走了大概很远,到冰河旁,起哄的那堆人确定看不清这才恋恋不舍收回视线。
贝言揣手:“啥事?”
顾知宜从怀里掏出样东西,一枚狼牙项链,用红绳穿着。
“这个,你戴上。”他说,“辟邪的。”
贝言捏着狼牙,挑眉:“我又不怕邪祟。”
他盯着她看了两秒,撑着膝盖弯腰平视她,因酒意而氤氲的目光像融化的雪水,尾音上扬着:
“是噢,最凶的小贝已经在我这儿了还用怕什么?”
“好啊你。”贝言作势要捡石头。
冰河对岸的牧民眼尖非常,看到那条狼牙项链就立刻起哄,“哎呀,狼牙都送出去了,万一人家退婚不回来呢?城里姑娘心狠哟!未必喜欢!”
贝言听不懂转头问他。
他眨着眼,垂目看她缓慢说,“他们说你不要我。”
贝言恼火得连连啧嘴,拽顾知宜袖子:“快教我一个,‘笨蛋’用藏话怎么说?”
顾知宜低头看她,眼中划过一丝洞悉,像是猜到了她的意图,想了想,低头在她耳边说:
“???????。”
贝言觉得发音有点怪,抬眼盯着他看了两秒,突然转过身,冲着对岸用汉话喊——
“我喜欢!”
冰河两岸都寂静下来。
顾知宜僵在原地,呼吸也不会了,脸蓦然红得像是动情。
“猜对了没。”贝言目视前方没看他,把手揣进袖子里,“我一看就知道你要教我这句。”
她有些淡淡得意,拖长音:“菜——”
身边人没回答,静得只剩冰河两岸的哄闹声,此起彼伏地吹着口哨。
忽然,顾知宜的手抻过来捧住她的脸,就像接住一片雪。
而他低下头,很轻地,很轻地,吻在她脸颊上。
那呼吸烫了贝言一下,然后立刻就撤开。
贝言再侧目过去的时候,某人已经将大半张脸没入藏袍领口的白色绒毛间了,眼尾好红。
贝言原本觉得没什么,但见对方这副不自然的样子,也被传染,于是移目。
“回家吧。”他说,“小妹他们都回去了。我去牵马。”
贝言:“其实坐马好晕。”
顾知宜侧目:“那我背你。”
贝言:“很远啊。”
他认真摇头:“不远。”
顾知宜说着就已经平静蹲下来,贝言趴上去,手环住对方脖颈。
雪已经小了,月光渗出来,照得两人的影子在雪地上叠成模糊的一团。
她忽然注意到他发顶落了几片雪,下意识伸手,用掌心轻轻扫了扫。
雪粒簌簌落下,沾湿了她的指尖。
一开始谁都没说话。
抽离出热闹后,风声、脚步声、呼吸声,都清晰得刺耳。每一秒都透着孤寂。
“雪小了。”贝言说。
“嗯。” 他应。
贝言只好说:“雪快停了。”
“嗯。”
贝言干脆说:“我可能,明天就回去了。”
顾知宜脚步没停,只是把她往上掂了掂,手臂收紧了些,声音低低的:
“我知道。”
贝言忽然勒住他脖子,硬是拽着他停下,直起上半身逼问:“你都不说留我的?”
他沉默两秒,侧过脸看她,睫毛上凝着细碎的霜:
“你都不说带我的。”
贝言噎住,半晌才道:“嗯,不带。”
她搂紧他的脖颈,把脸枕进他后颈的绒毛里,玩他颈间的红玛瑙珠串,“你本来就属于这里吧。”
顾知宜没再说话,只是背着她继续走。
过了很久,他忽然问:“你坐车也会晕吗?”
贝言:“不晕。”
她不明白顾知宜怎么忽然问这个,但那晚没再说话了。
第二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手举过头顶,拽开窗帘,哈了口白气咯吱咯吱地擦了擦玻璃,慈悲的雪山就这样一点点显露眼前。
雪停了。
…阿爸阿妈和小妹都来送她,给她堆了好些东西和特产,让她带回去交给爸爸妈妈,俩人热切得不行,在车上腾挪位置想装更多进去。
小妹拽着她袖子不松手,最后被阿爸抱起来,“要记得回来看小羊!要记得我,别忘记我!等电视剧播出了,一定要告诉我在哪个台啊!”
贝言点头,伸手拉勾,“嗯,一定。”
小妹撇撇嘴快哭了,“哥怎么偏偏这时候不在!一大早就出去了不知道在躲什么!”
贝言认真哄她,说自己来年春天就回来,抬起头,向导在催促她。
车门关上,引擎发动。
所有的景色都在向后倒退,雪山渐渐远离她了,那些风雪好像也渐渐与她无关。
等车已经驶出一段路,窗外的雪也小了。
贝言靠着车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阿妈给的那些特产包裹,忽然听见一声尖锐的鹰唳。
帕卓。
她猛地直起身,扒着车窗往后看。
风雪中,一匹黑马疾驰而来,马背上的身影逆着风,执拗地不肯停下。
是顾知宜。
他的藏袍被风卷得翻飞,眼睛通红,大约哭过了,也像是被雪刮伤了眼睛。
贝言摇下车窗,冷风灌进来,她喊:
“春天就回来。”
她担心声音会散在风里,还把手探出去,认真挥了挥。
就在车即将驶出风雪范围的最后一刻,顾知宜猛然勒马。
黑马前蹄扬起,长嘶一声,停在风雪的交界线上,没再往前一步。
没关系。春天就快来了。
…
回去之后,贝言的生活像被按了加速键。
那部电视剧如约播出,一夜爆红。她的名字挂在热搜上,机场被粉丝围堵,代言合约堆满办公桌。
一切都如她所愿,唯独自由成了奢侈品。
每日的行程表精确到分钟,身边永远有人在催。
春天早就来了,但回藏区的事却一拖再拖,拖的有时她自己都快忘记了。
“叮咚。”
“叮咚。”
“叮咚。”
屏幕上跳动着经纪人的未接来电,贝言把手机关了机。
越野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窗外的景色是无垠雪原。
她就趴在窗边看,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一些。
“顾知宜最近还好吗?”她问向导。
前座的向导没说话,半天说,“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她看他一眼。
越野车最终停在那片熟悉的经幡阵旁。
经幡仍在风中翻飞,玛尼堆上积雪未消,可坐在天色边的人不见,小羊羔也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微微隆起的小土堆,安静地伏在雪地里。
贝言站在车边,忽然呼吸困难。
春日已来,积雪大多化掉,发了点新草。
她走过去,鞋底碾碎残留的薄冰,心脏好像脱离地心引力,不懂得怎么吸气,不去看那土堆,只回头闭目又睁开,问向导:“他呢。”
余光里,向导的鞋尖轻轻点了点地面。
一瞬间,天旋地转,雪山在视野里成为模糊的空洞点。
手边没有可以扶着的东西,她只能自己站着,心跳发冷,听到向导说,“赶狼群的时候……常有的事。这里离医院太远了。”
对方好像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本磨破边的牛皮本,递给她:“他的东西……你拿着吧。”
那好像是一本日记。
贝言不行,根本站不住,靠着土堆坐在地上,翻开那本日记才发现自己连视线都没办法聚焦,好半天才辨认出几个字。
9月15日。雨。
卖了三只羊,每只460块。
10月3日。晴。
逮到野兔一窝,卖给游客。
修马鞍用了150。
给小妹买头绳,她说像辣椒。
…好像不喜欢。
11月20日。雪。
雪大,没打到猎。
1月1日。雪。
见了面要说什么好。
…会不会讨厌我。
山神在上,她不要讨厌我。
1月是她进藏区的时候。
贝言再往下翻,两张纸页像是被粘住。
贝言用指甲抠开那两页纸,纸页黏连处发出细微的撕裂声,然后她看到了,与之前的日记截然不同的一整页——
1月3日。雪。
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
铅笔写下的痕迹,密密麻麻有一整张,像疯长的霉菌。
从页脚爬到页眉,从边缘挤进中缝。
有的字迹被磨得模糊,有的地方力透纸背,在纸上凿出凹陷的沟壑。
最病态的是,所有“雪”字的雨字头都被描黑了,仿佛真的有一场暴雪即将从纸面倾轧而下。
下一页则是藏语。
同样下雪的含义,同样的疯狂,但更沉默。
藏语字迹像咒语般循环,到最后几个词已经变形,笔画叠着笔画,变成一团团黑色的荆棘。
于是密密麻麻,整整两页。
3号,3号是她说准备退婚离开的前夜,后来第二天大雪封垭口,果然把她留在了这里,照这么说,岂不是他得偿所愿?
贝言无端觉得好笑,一笑,眼睛先酸了。
她在翻那些日记,其实眼睛已经读不懂字了,黑色笔画爬满纸页,夹着一些小心剪下的、有关她的角色采访。那些啃噬着她的理智。
向导站在一旁,沉默良久,终于叹了口气:“事已至此……退婚吧。”
她摇摇头,手指深深陷进土堆的雪里,借力站了起来,“不退。”
向导:“为什么?”
“我发过誓了。”她没多说那时在雪洞里的事,比如吻过顾知宜的脊骨,那招惹对方就应该负责到底。
现在好了,她倒是在这里了,但没有猎来的小兔,没有包回来的软糕,不用再同谁去赛马了。
她没力气了,只闭目说,“我不退婚。”
…
话音落下的瞬间,远处天边出现了一个人影。
他低头,怀里抱着只雪白的小兔团子,藏袍被风吹得扬起,颈间的红玛瑙珠在天光下净得像神佛前供奉的朱砂。
贝言几乎愣住了,怀疑是幻觉。
可对方看见她时眼睛还亮了一下,握着小兔爪子贴在痣边跟着它眯起眼,明明很漂亮也笑眯眯的,却像在怨她才来。
贝言猛地扭头看向导。
那家伙正笑得前仰后合,见她弯腰捡石头,立刻撒腿就跑,藏靴在雪地上踩出一串慌乱的脚印。
贝言冲着他背影扔了块石头,不管他,拔腿冲过去。
而对面的顾知宜原本正朝她走来,见她突然奔向自己,就放下怀里的兔子,俯身摊开怀等她来抱。
拥抱是小小的撞击。
他的红玛瑙珠被撞得一晃,哗哗作响。
贝言撞进雪色藏袍里,他稳稳接住,任由她搂紧自己的腰,掌心在她后背轻轻一揽。
“我看到了。”他红着耳尖低头,眼睫弯起,“电视里,现在每一天打开就能看见。”
贝言:“嗯。”
他总是敏锐,愣了愣稍微侧头去看她,托住她下颌指腹蹭了蹭,“哭了?怎么了?”
“风太大。”她心情很差,余光里那小土堆还在,刺眼得很。
“看见你日记了,”她扯扯他,“为什么在向导手上?”
“他要我给他酿酒喝,”他无奈,“我还没同意,在闹我。”
顿了顿,“你翻开了?”
“没。”贝言别过脸,“…那土堆是怎么回事?”
“前两天打死的头狼。”他答得干脆。
腰被搂得更紧了。
顾知宜低笑,浅痣也跟着温柔起来,从容拍她,“来我抱。”
这是个信号。
贝言由他托着自己掂了掂,大概在确认重量,直观感受她瘦了没有,无声的安抚。
“伤好了吗?”她问。
他抱着她往回走:“好了,要验验吗?”
贝言拨拨他这对新的铜铃耳环,没什么劲:“好了我还验什么。”
“你说要治我的。”他声音低下来,带着点藏区这片土地独有的、柔软的固执感。
她的手指挤进顾知宜指间,十指相扣,抵入,“根本是在引诱我对吧,3号那天不是写了整整两页的‘下雪吧’?”
“你最不想我走。”她戳穿眼前这个把自己掩饰成猎物的猎手,“但把挽留说的像反话一样也是没谁了。”
顾知宜的睫毛颤了颤,“你不生气吗。”
“也不是很气。”她歪头,“留在这里还是有好处的——我不是看到赛马了吗。”
“只是这样啊。”他垂目,低头亲她一下,“哄我一下。”
看来猎手放弃挣扎。
贝言就挑眉,“好吧,留在这里捡到只小猫咪。”
湿软的舌被她抵入,顾知宜托着她有些站不稳,在换气间隙垂着眼睫问,“那我要叫你什么?主人吗?饲养员吗?”
贝言喜欢后者,搂好顾知宜腰将他泡进欲色里,脊骨柔而韧。
红玛瑙珠总是一颤。
只是被亲进去对方就招架不住。
她听到顾知宜似乎在用藏语喃喃着什么,声音沙哑得不成调,眼睛也跟着失神涣散掉了。
“换汉话。”她含住对方喉结。
顾知宜睫毛颤抖,整个人在细密地战栗,一字一停,“我说,不要了。”
贝言听后忽然少见地挑眉,仰头亲住他绯色的耳尖,任由他搂紧自己怕摔着。
“跟你说件事,为了防止某人忽然狡黠过头,我回去后稍微学了点藏语。”
顾知宜浑身一僵,藏袍下的肌肤烧了起来,咬住她手指指节掀睫盯她。
贝言抽手:“口是心非会让人走弯路的。”
她语气淡淡的,“刚刚不是说了‘多亲我好不好’这样的话吗。”
贝言甚至仿了他失神时自顾自的悄声语速,导致对方那雪色漂亮的一切,通通靡滟得不成样子。
顾知宜抿紧唇线,最后自暴自弃地掂了她一把,把脸埋进她颈窝,好半天才说,“…不知道在说什么,听不懂汉话。”
贝言在笑,然后用生涩的藏语,念他日记里的那句——
「山神在上,她不要讨厌我。」
对方咬住她衣领上的银扣,拿通红的耳朵去烫她侧颈,“嗯,现在连藏话也听不懂了。”
耍赖。
…
顾知宜醒来,眼前还是办公室,文件放在桌子上是待处理状态,极苦的咖啡味飘过来。
好多梦。
好多贝言。
他眼眶泛酸,抬手抹去,决定今晚要早点处理完工作,尽快结束加班状态,回去见饲养员。从梦里抽离过来,忽然想黏她。
低头,准备拿钢笔。
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探入视线。
他攥攥手指,那爪子也笨拙攥了攥。
“……”
他翻掌,猫爪也跟着翻过来,露出粉色肉垫。
——等下
顾知宜缓缓低头看自己。
雪白的毛,粉色的肉垫,一条尾巴悠然落入视线,盘在猫爪边。
毛茸茸、毛茸茸。
一觉醒来,怎么变成了一只小白猫。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