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月来,曲子濯照常过着自己的日子,虽然依旧自成一派,但比从前收敛了不少。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和所有妃嫔都针锋相对,而是学着在宫中生存的方式,有意地讨好那些位份高的嫔妃,尽管打心里对她们的处事风格依旧厌恶。
莺莺正替她梳发,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扯痛了她。
“主子,今日宫宴,您想梳什么发髻?”
曲子濯随意地瞥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眉眼间带着几分倦意,肤色也有些苍白。
“随意吧,梳个简单点的便是。”
她心下有些烦躁,宫中无趣得很,除了伺候皇上便是勾心斗角,她实在提不起兴致。
莺莺应了一声,熟练地挽起她的长发,在脑后盘成端庄的云髻,又簪上几支素银嵌绿松石的钗环,衬得她肤色白皙,却又不显张扬。
莺莺的手艺不错,平日里虽爱唠叨,但做事却很妥帖。
曲子濯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盯着镜中的自己,伸手抚了抚脸颊。
她的容貌算不得惊艳,眉眼略显凌厉,鼻梁高挺,嘴唇薄而紧抿,透着几分刻薄。
她厌恶那些生得娇媚的妃嫔,尤其是虞惠章,明明出身商贾,却总是一副温婉大方的模样,叫人作呕。
“主子,衣裳备好了。”
莺莺捧来一件轻纱窄袖单衫,外罩墨绿色绣金线葡萄纹的褙子,下配同色百褶裙,是三公主最喜欢的风格。
曲子濯今日难得心情不错,起身走到屏风后换上衣裙,轻纱单衫贴在肌肤上,凉丝丝的,倒衬得她身形纤细。
莺莺又给她披上银狐裘,扶着她走出内室。
“湘儿呢?”
“回主子的话,三公主一早就去御花园放纸鸢了,说是要等宫宴开始前才回来。”
莺莺一边回答,一边替她理了理衣襟。
曲子濯眉头微蹙,犹豫片刻后还是忍不住念叨。
“那孩子,整日里疯疯癫癫的,哪里有个公主的样子!”
她嘴上虽在抱怨,眼底却满是宠溺。
莺莺看着她这副口是心非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一声。
“主子,咱们该动身去麒麟殿了。”
曲子濯叹了口气,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宫宴……又要面对那些虚伪的面孔了。
“走吧。”
她努力压下心中的不耐,起身向殿外走去。
刚踏出门槛,却见芝修容虞惠章带着八皇子行墡从廊下经过。
虞惠章今日穿了一袭天水碧漩涡纹的纱绣裙,发间只簪一支天保磬宜簪,清丽素雅,偏生衬得她气度不凡。
曲子濯脚步一顿,心头涌上一股厌恶。
虞惠章似有所觉,抬眸望来,唇角微扬,朝她点了点头。
“曲妹妹今日这身打扮,倒是别致。”
曲子濯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
“芝姐姐过奖了,比不得姐姐天生丽质。”
虞惠章笑意不减,目光在她身上轻轻一扫,又道。
“妹妹这轻纱单衫,倒是少见。”
曲子濯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
“不过是寻常衣裳,姐姐见多识广,难道没见过?”
虞惠章不恼,依旧温温柔柔地笑道。
“妹妹说笑了,我见识浅薄,比不得妹妹出身名门。”
曲子濯正欲反唇相讥,却见行墡仰着小脸,好奇地扯了扯虞惠章的袖子。
“母嫔,这位娘娘是谁呀?”
虞惠章轻轻摸了摸行墡的头,柔声解释。
“这是曲娘娘,是你三皇姐的生母。”
行墡眨了眨眼,乖乖行礼。
“曲娘娘安好。”
曲子濯不太习惯,心头那股火气突然泄了大半,勉强扯出一丝笑,敷衍地点了点头。
“八殿下不必多礼。”
虞惠章似是看出了她的不自在,也不愿与她多作纠缠,牵着行墡缓步离去。
曲子濯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头那股烦躁又涌了上来,直到那一大一小消失在回廊尽头,才冷哼一声,甩袖往麒麟殿方向走去。
麒麟殿内灯火通明,丝竹声声,各宫嫔妃按位次入席,正中央铺着长长的绣金丝织锦地毯,一直延伸到殿外。
曲子濯的位置不算靠前,但也不算靠后,恰好能看清殿中央的歌舞表演。
她随意扫了一眼,便兴致缺缺地收回目光。丝竹声聒噪得很,听得她心烦意乱,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莺莺忙递上一杯茶。
“主子,宫宴上酒水虽多,但您还是少饮些吧。”
曲子濯皱了皱眉,有些不满她唠叨,但也不愿在宫中落了话柄,只随手将酒杯搁在一边。
“本主心里有数。”
这时,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声。
“皇上驾到——”
曲子濯连忙随着众妃嫔一同起身,跪下迎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陆丹恂身形高大,一袭玄色龙袍上绣着金龙出海,他缓步走进殿中,坐上主位,目光扫过众妃嫔,最后停在皇后身上,温声道。
“都平身吧。”
曲子濯起身时偷偷抬眼看了一眼,却见皇上正与皇后说话,压根没往这边瞧,不由有些失落。
宴席过半,各州郡官员开始依次上前述职。
曲子濯听得昏昏欲睡,这些官员们说话文绉绉的,又带着各地的口音,听得她头疼欲裂。无奈地摇了摇头,偷偷从案上拿了个杏脯塞进嘴里。
不知过了多久,她正用手撑着头打盹,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猛地惊醒。
“夷洲牧曲文,叩见皇上。”
曲子濯整个人都清醒了,瞪大眼睛看向大殿中央,只见父亲正恭敬地跪在那里,身着从二品文官朝服。
陆丹恂微微颔首。
“曲爱卿请起。”
曲文谢恩起身,开始汇报夷洲近年来的政务。
曲子濯死死盯着父亲,眼底满是思念与委屈。
兜兜转转父亲又被派去夷洲,如今任期未满,家中母亲被几个异母哥哥刁难,父亲远在夷洲鞭长莫及……
陆丹恂正与曲文交谈,注意到她神色异常,淡淡道。
“曲爱卿难得入京,曲容华不妨与父亲一叙。”
曲子濯闻言,慌忙跪下。
“谢皇上恩典。”
她心里清楚,皇上这是给她和父亲一个说话的机会。
宴席散后,曲子濯在偏殿见到了曲文。
曲子濯见到父亲,立刻扑进他怀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爹爹!女儿好想你!”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出来。
曲文轻轻拍着她的背,语气中带着一丝愧疚。
“濯儿乖,莫哭。”
他在外乡任职多年,皋兰郡家中事务多由夫人与亡妻长子打理,濯儿是他与续弦夫人唯一的孩子,自小体弱多病,好在他与夫人上心,不缺药材,才养得健康。如今入宫十年,看着竟无精打采的。
曲子濯紧紧抱着父亲,将头埋在他的胸膛上,半晌才抬起头,抽噎着说。
“爹爹,女儿在宫中过得不好……”
曲文听着她倒苦水,眉头渐渐皱起。
“濯儿,怎么回事?”
曲子濯添油加醋地抱怨了一番,话里话外都是对宫中生活的不满。
“女儿在这宫中举步维艰,受尽了委屈……”
曲文叹了口气,他如今身为夷洲牧,虽远离京城,但多少也能听到些风声。
濯儿这性子……唉。
他三十五岁得一幺女,又体质孱弱,性子执拗,自小便未要求过什么,当初他也未预料到怎会入选。
“濯儿,你该收敛些了。”
曲子濯撇了撇嘴。
“女儿在宫中已经够收敛了,爹爹不知,那些人有多可恶!”
她满腹委屈,哪里听得进去曲文的话。
曲文无奈地摇了摇头。
“濯儿,你已二十有八了,怎么还是这般孩子气?在这后宫之中,若不学会隐忍,如何能生存下去?”
他叹了口气,想起女儿在宫中孤苦无依,只有三公主相依为命。
“三殿下呢?她在哪儿?”
曲子濯听到父亲提到女儿,心头一热。
“湘儿她在御花园玩,爹爹难得入宫,女儿这就去带她过来。”
说罢,急匆匆地往外走。
不一会儿,祖孙三人便坐在了一处。玉湘许久未见外祖父,此刻正窝在母亲怀里,好奇地打量着他。
她用帕子擦了擦手,仰头看着曲文。
“外祖父,您就是母亲嘴里那个在外做官的曲文曲大人吗?”
曲文有些哭笑不得。
“正是外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