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平宫史》 第1章 叶落 太初三十二年八月,大昱威严高耸的紫薇宫墙内,岁月的暗流涌动不息。 太子生辰宴后不久,本应是为储君成年而欢庆的祥和时刻。 此刻的甘露殿,气氛却凝重得仿若铅云压顶。 皇帝卧于龙榻之上,昔日威严的面庞已被病痛折磨得憔悴不堪,面色苍白,双目也深陷眼窝,黯淡无光。 他的呼吸微弱而急促,落在殿内每个人的耳中,引发着心思迥异的波澜。 太子垂手立于榻前,隐有不安。 “父皇龙体违和,儿臣心忧如焚,还望父皇能早日康复。 儿臣愿减寿十年,以换父皇安康。” 近身侍奉的中常侍何诚学,低垂着眼帘,手中紧攥着的拂尘却在微微颤抖。 他侍奉皇上多年,见过君王在朝堂上的雷厉风行,也知晓这深宫之中的诸多隐秘。 此刻心中既有对主子的担忧,又有着对自身前途未卜的惶恐。 四周侍奉的太医们低垂着头,冷汗从额头渗出,手中紧握着的医匣微微颤抖。 为首的陈太医,手指搭在太初帝的脉搏上,眉头紧锁,眼神中满是无奈与焦虑。 “陈太医。” 太子声音低沉而冰冷。 “孤的父皇究竟如何了?若治不好,孤要你们这些太医统统陪葬!” 他们已使尽浑身解数,用遍了太医院中珍藏的各类珍稀药材。 从长白山之巅的千年人参到南海深处的珍珠贝母,每一味药材皆是万金难求,却依旧无法阻挡这生命的消逝之势。 眼前的人纵是富有天下,然于生死之界前,亦如蚍蜉撼树。 几位皇子分坐于殿内两侧,表面上皆是一副悲戚之色,暗中却急躁不已。 他们心知肚明,太子方过十五生辰,虽为嫡出,立储多年。 但皇帝子嗣众多,尤其较几位年近四十的兄长,到底根基浅薄、难以服众。 太子不动声色观察着诸位皇兄的反应,心中已有计较。 但就在众人都以为皇帝已陷入昏迷之际,他却突然拼尽全身力气,双手撑着身子,缓缓坐起。 这轻微的动作,这静谧的大殿中,引得众人的注意力瞬间聚焦而来。 “父皇……” 太子快步上前。 “您这是要做什么?” 他的目光投向太子。 本想着再给其五年时间去历练,待年满二十加冠之后,心智更加成熟稳重。 届时自己也就能安心地将这江山社稷托付于他,只是近来身体越发每况愈下,已无力支撑。 太子跪地垂泪。 “父皇,您莫要心急,儿臣定会竭尽全力,守护好这大昱江山。” 他知道这个儿子性薄如水,与自己也无甚亲情,然资质有目共睹,处事不偏不倚,无情无惧,天生擅做权力的主人。 只是自幼即享天下供奉,于东宫长大,恐无法感他人之身受,体及民情。 其母族,算是由自己亲手于一朝之间,将其推上名门大族。 早年只想着平母亲总低于东宫皇太后的气,却不知如今会否给这孩子带来阻碍。 朝中大臣们对太子母族的势力崛起本就多有忌惮,若不能妥善处理,只怕会引发朝廷内部的动荡不安。 想到这,皇帝猛地咳嗽起来。 朝堂上的重臣们匆匆赶来,齐聚在殿外,皆面露忧色,交头接耳间尽是对王朝未来的担忧。 皇帝终是支撑不住长久的坐姿,又倒于榻上。 望着诸多孩儿,心中忧虑但又并不怀疑太子不能处理。 虽子嗣众多,然多资质平平,亦或德行有亏、不足以服众。 若年长皇子真有堪当大任者,也不至四十岁余恂儿出生后方立太子。 只是太子长于深宫,缺乏历练和对民情的体察。 而其母族的强大势力,在此时既是助力,也可能成为隐患。 “吾儿……” 皇帝的声音虚弱而沙哑。 “这江山社稷,朕托付于你。 但你要记住,为君者,当以民为本,以天下为重。 不可因私情而废公义,不可因权欲而迷失心智。” 太子跪地,眼中泪光隐隐。 “父皇放心,儿臣定当不负所托。” 皇帝又强撑嘱咐道。 “往后多善待你几位姐姐,她们有的驸马都尉早亡,平白惹了伤心。 女儿家本就不易,虽又妥善许了人家,但朕的女儿如此遭遇,朕心难安......” 太子一愣,此时方体会即将与眼前亲人永别的悲恸。 “父皇放心,儿臣自不会让亲姊受苦” 皇帝微微点头,又看向殿内的大臣们。 “朕望诸位能辅佐太子,保大昱江山永固。” 说罢,他再次剧烈咳嗽起来,身体颤抖不止。 众人连忙上前,却已无力回天。 他的双眼缓缓合上,生命的气息彻底消散。 远处,丧钟缓缓敲响,沉闷的钟声回荡在宫廷上空,一声接着一声,宣告着一个时代的落幕。 随着最后一丝气息从太初帝的口鼻间消散,整个宫廷瞬间被哀伤笼罩。 哭声、哀叹声交织在一起,如汹涌的潮水,冲垮了往日的威严与秩序。 第2章 风起 良久,殿内萦绕着声嘶力竭的哭嚎,紫微宫上空亦乌云盖顶,仿佛天地都在悼念这位尽管晚年独断但仍堪称照临四方的帝王。 大殿内,皇后娘娘哭得几欲昏厥,她那强装威严的伪装在这一刻悉数崩塌,露出了她身为帝王之妻脆弱的一面。 太子丹恂于这一片悲痛中冷静下来。 太初帝而立之年继承皇位,登基时已儿女成群,除下已去了封地的,如今京中留下的有六位王爷。 其中五位兄长一位叔叔,二十三弟比自己小几个月份,尚未开府封王,以及三位公主。 他们每个人背后都有着错综复杂的势力联结,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隐于暗处。 太子脑海中快速过着众人之间的联系,他知道,当喧嚣平静,亦是风暴掠起之始。 汉广王、宛王、渭南王、邹安王......最后,他锁定了渭南王丹信、陈王丹渊以及升平公主如澜。 渭南王其人,先帝次子,为毓贵妃虞氏长子,生母于太初四年五月难产去世。 性情坚毅、表面圆滑,周旋于诸皇子与权贵之间,逢人皆笑,言辞温润,仿佛是这深宫中最温驯无害的存在。 实则刚愎自用,厌恶被管束,虽不通文,却武艺精湛。 他对宫廷的繁文缛节和父皇的管束深感厌烦,渴望挣脱这无形的枷锁,去追寻属于自己的自在乾坤。 情窦初开之际,渭南王与身边一位伶俐可人的侍女情愫暗生,未待迎娶正妃便与侍女生有一女,纳为侍妾。 宫中隐秘不足为道,然尚未迎娶正妃就有了子嗣到底是丑闻,何况正值举国推崇儒法,对于皇室子弟的行为规范更为严苛。 先帝不悦之余匆匆给他赐婚官宦女子赵氏怡绫为正妃,只盼能将渭南王引入正途,使其收心敛性,莫要再行荒唐之事。 然其竟宠妾灭妻,封王未几年便家宅不宁,赵家女嫁入王府,满怀憧憬与期待,却未料到等待她的是无尽的冷落与孤寂。 渭南王对那侍妾情深意笃,赏赐不断,府中大小事务皆交由其打理,全然将正妃置于一旁,视作可有可无之人。 王府上下,渐渐分为两派,争风吃醋、明争暗斗之事不绝于耳,不过数年,曾经肃穆庄严的王府便被搅得乌烟瘴气、家宅不宁。 一日,王府中又起争执,渭南王在怒火攻心之下,竟对正妃口出狂言。 “若不是父皇还活着,本王定要废了你这无趣之人!” 此语一出,如惊雷炸响,众人皆惊得面无人色。 王妃赵氏,本是名门闺秀,自幼受礼教熏陶,满心以为嫁入王府便是一生的依靠,却未料到自己的夫君竟是如此不忠不孝、忤逆无道之徒。 她瘫倒在地,泪水夺眶而出,悲痛与震惊交织,只觉心灰意冷,往昔对婚姻的美好期许瞬间化为泡影,唯余满心悲戚与对命运的哀叹。 彼时太初帝登基尚不足五年,正是锐意进取、大展宏图之际,朝堂局势初定,皇权稳固如磐。 当渭南王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传入宫中,太初帝先是怒不可遏,拍案而起,继而又觉得荒唐可笑。 他望着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心中暗忖。 “朕未曾松懈整饬朝纲,怎就养出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逆子!” 为了震慑诸王,以儆效尤,太初帝一道严旨降下,将渭南王幽禁于王府之内,命其闭门思过,非诏不得踏出半步。 陈王 ,单看封号便知乃太初帝之爱子,齿序十二,在其先前的十一皇子,往后的十三皇子、十四皇子皆因体弱早夭。 幼年即颖慧超过常人,他与如今的太子性情有几分相似,皆是做事专注执着之人。 只是陈王却比太子更为孤僻,不喜与人往来,总是避开那热闹喧嚣的人群,独自徘徊于宫廷的角落,似是一抹清冷孤影。 成年后他风姿秀逸,玉质金相,举手投足间尽显皇家风范。 处事广有贤名,在朝堂民间皆有一定的声望。 然而染上饮酒的癖好,常常于月色如水的夜晚,独酌于庭院之中,一杯杯美酒入喉。 也许是这放浪形骸的做派,反倒让他显得与众不同,备受追捧,成为了许多文人雅士、王公贵族口中的佳话,却不知这美酒背后,隐藏着他对命运深深的无奈与叹息。 但太子深知这位年长十岁的贤王兄长并非没有野心,对于自己这同一母族的弟弟也算不得心悦诚服。 不错,更为重要的一点是,陈王生母襄妃,与太子的生母明皇后,皆为殷氏族女,太后亲荐。 只是襄妃乃生育诸多子嗣依靠盛宠一步步走上正一品夫人之位,距封后一步之遥,后下毒致妃嫔小产被查明,方被降位。 本于再次有孕后复为一宫主位,但岂料襄妃竟难产血崩而亡,一尸两命。 不久东宫皇太后薨逝,两月余,孝信圣母皇太后在皇帝来请安时,举荐了太子生母即继后殷氏为皇后。 太初帝念及太后的养育之恩,且后位空置多年,亦无更为合适的人选,便应允了此事。 只是思及襄妃,心中郁郁,虽赠予继后多年无上尊荣,无人可撼其地位,民间亦皆道帝后伉俪情深,然如镜花水月。 其五年后诞下嫡子丹恂,帝大喜,封赏其家族,满月后即立为太子,从此更是人人艳羡,原来真有人的命会如此之好。 明皇后一生似生在云端梦境,三十五岁便即将成为皇太后,也不知是幸与不幸。 正因如此,站在自己身后的殷氏一族,并非只有一个选择。 聪明的人自当支持正统,然世家大族尤其皇亲国戚不乏旁支,在一国皇帝为靠山时,崛起只需子嗣昌盛。 于此,便要看他们如何抉择了。 如今太初帝驾崩,太子丹恂站在这权力的十字路口,深知自己面临的局势险峻。 渭南王虽被幽禁,但他的势力在王府多年的经营下,犹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背后的势力必定不会甘心就此沉寂。 而陈王这边,凭借着多年积累的贤名和暗中培植的势力,且襄妃子嗣众多,因着太后缘故,无人敢提及过继皇子与其他妃嫔之事,一同由太后抚养长大,兄弟之间感情深厚。 以其对皇位那若有若无的觊觎之心,更是如同一柄高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室内哀声终于断断续续,不乏悲极昏厥的妃嫔大臣。 周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纱幕隔绝在他的感知之外。 他垂眸望着眼前帝王的面容,知晓自己曾经的隐藏于他而言百密一疏,父皇短暂的蹙眉停顿自己也同样洞察。 他摩挲着抓周时便得到的那块父皇临时起意放进去的贴身龙纹玉佩。 至亲至忌,他们都是天生的政治生物。 风起洛京。 第3章 即位 大昱的朝堂沉浸在一片庄严肃穆的哀伤之中,先帝龙御归天,整个宫廷皆缟素素服,以寄沉痛哀思。 然而,国不可一日无君,今日,便是新君陆丹恂的登基大典,这个王朝于国祚一百四十二年迎来了第四位皇帝。 尚书令穆凝兮迈着沉重而缓慢的步伐走向大殿中央,手中紧紧捧着传位诏书。 他身姿挺拔,往日的干练之气也被哀伤所浸染。 每一步都似带着千钧之重,踩在这大殿的砖石之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传位太子诏曰: 乾道统天,文明于是驭历;大宝日位,宸极所以居尊。在昔勋华,不昌厥绪,揖逊之礼,旁求历试。 三代以降,天下为家,继体承基,裔嗣相袭。 然而昧旦不显,日是坐朝,驭朽兢怀,履冰在念,忧勤庶政,九载于兹。 今英华已竭,耄期倦勤,久怀物表,高蹈风云。释累遗尘,有同脱屣,深求闲逸,永保休和。 皇太子陆丹恂 ,久叶祥符,夙彰奇表,天纵神武,智韫机深。 今传皇帝位于陆丹恂,所司备礼,以时册授。 公卿百官,四方岳牧及长更,下至士民,宜悉祗奉,以称朕意。 布告天下,成使知闻。 斋戒三日后,皇宫上下一片庄严肃穆。 从内廷到外朝,皆已洒扫一新。 这日清晨,新君陆丹恂身着素服,由大队人马簇拥着前往圜丘。 昊天上帝的神位庄严地设立于中央,奉天书摆放于神位左侧。 他身着华丽的衮冕,衮服上绣着的日月星辰、山川河流,象征皇权的至高无上与统治的广袤无垠。 冕旒上的玉珠串串垂下,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 稳步登上圜丘,双手庄重地献上祭品,随后跪地,俯首叩拜,口中高声祝祷。 “嗣天子臣恂 ,敢昭告于皇天上帝: 臣嗣膺景命,昭事上穹。 今父皇龙御归天,臣谨遵遗命,继承大统。 臣当殚精竭虑,以仁德治天下,以威信服四方。 改明年为延平元年,伏祈上天昭鉴,俯垂眷佑,保我朝之昌盛,护我民之安康。” 声音在空旷的圜丘之上回荡,穿透云霄,似是直达天庭。 阳光穿透云层,洒下万道金光,照亮了整个圜丘,众人皆视此为上天的祥瑞之兆,纷纷跪地欢呼。 继圜丘祭告昊天上帝之后,他又率一众臣僚来到方泽,举行祭地大典,以祈皇地庇佑,社稷安康。 方泽之地,早已按礼制布置整齐。 四周翠柏环绕,郁郁葱葱。 中央的祭台上供奉着各类祭品,牲醴丰盛,果蔬鲜洁,皆为土地所孕育之精华。 陆丹恂身着绣有玄黄之色的祭服,玄象征着天,黄代表着地,寓意着天地乾坤在其统治之下交相辉映,和谐共生。 他神色庄重,稳步上前,在祭台前立定,俯身跪地,双手合十,虔诚祝祷: “嗣天子臣恂 ,敢昭告于皇地: 无私垂佑,有陆昱肇基,命惟天启,庆赖坤仪。 自先祖开疆拓土,立朝建国,承蒙皇地厚土之滋养,得以繁衍昌盛,子民安居。 今臣恭膺宝命,纂承不绪。 臣深知江山之重,社稷之责,必当以民为本,祈愿皇地护佑我朝,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地灵人杰,国祚绵长。” 微风拂过,祭台上的旗帜随风飘动,发出猎猎声响,似是皇地对新君的回应与嘉许。 随侍在旁的大臣们亦身着朝服,整齐跪地,同声祈愿,交织在一起,在方泽上空久久回荡。 在完成祭天祭地的大典后,则是前往太庙,举行祭祖仪式。 太庙内庄严肃穆,烛火摇曳,历代先祖的牌位在香烟缭绕中更显威严庄重。 陆丹恂步伐沉稳而缓慢地走向太庙正殿。 来到太祖牌位前,恭敬献上祭品,跪地叩首,虔诚祝祷: “嗣皇帝臣恂敢昭告于太祖: 大位不可久虚,国家不可无主。爱奉藐躬继承大统,改明年为延平元年。 伏祈昭鉴。洪惟我祖,诞膺天命,肇开帝业,为生民主,圣圣相承,志勤于治,武功文德,绍休前闻。 暨我皇考,恢宏政治,厚泽深仁,以衍万世。不幸奄兹遐弃,遗命神器,付予眇躬。 仰遵遗命,俯徇舆情,祗告天地、宗庙、社稷,即皇帝位。 顾国家创造之难,眇躬负荷之重,惟正道是遵,惟仁义是行,惟古训成宪是守,康我兆民,登于至治。 其以明年为延平元年,大赦天下,与民更始。” 祭祖结束后,前往大殿,接受百官朝拜。 大殿之上,钟鼓齐鸣,礼乐奏响。 百官身着朝服,整齐地排列在大殿之中,神情庄重肃穆。 陆丹恂稳步登上龙椅,俯瞰着殿下的群臣,正式颁布即位诏书: “......暨我皇考,恢宏政治,厚泽深仁,以衍万世....... 惟仁义是行,惟古训成宪是守,康我兆民,登于至治。” 诏书宣读完毕,群臣跪地叩首,高呼万岁。 陆丹恂正式开启了他的统治时代。 随后,下旨为先帝拟定谥号为“景帝”,庙号为“孝宗”。 以此纪念先帝之功绩与德泽,在宗庙中永享祭祀。 第4章 一门两后 京都之央,白马街仿若灵蟒卧金,玉流蜿蜒于朱扉绣闼间。 朱门轩昂,家家皆蕴侯门风华,与帝阙比邻,朝暮皆闻衣香鬓影之谈。 王公贵胄、簪缨世家子弟往来若织,仿若人间瑶台,繁华盛景,迷醉苍生。 殷少秋诞于这繁华荣贵、绮罗粉黛相缠之地,身为后族女嗣,家族仰承太后恩德,对族中诸女皆未敢轻慢。 殷家的兴盛与孝信圣母皇太后紧密相连。 太后出身西域长史府仕宦之家,身为司州都督嫡孙女,早年于宫廷中历经风雨,深谙权谋之道,凭借着非凡的智慧与隐忍,成为最终的胜者。 生下太初帝后,她本盛宠正隆,然而次年便遭遇被害小产 ,自此她便渐渐淡出人们视线,潜心教子,布局家族的崛起之路。 她不动声色举荐族亲入朝为官,使得殷家从末流世家到声名渐起。 最后因永光帝晚年子嗣凋零,行六的太初帝脱颖而出,以贤长之质入主东宫。 历经两代,殷家终成高门望族,势力在朝堂上盘根错节。 殷少秋,这位殷家的千金,自幼生活优渥,受到严格的世家教育,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端庄。 因着与太后的亲缘关系,她被太后视作稳固后宫与家族荣耀的关键棋子,直接被举荐入宫,并册立为皇后。 彼时,东宫皇太后已去世两月,这于殷少秋而言,宫廷局势看似少了一方掣肘,却也因各方势力的重新洗牌而暗藏玄机。 入宫之初,东宫皇太后已不在,但这宫中多年来形成的势力格局不会轻易消散。 各方眼线与耳目交织,稍有不慎便可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太初帝为了平衡各方势力,也为了扶持母族,便想着通过联姻的方式来增强殷家的影响力。 恰逢宫中一位公主到了适婚年龄,太初帝有意将公主许配给殷家一位年轻才俊。 这本是一场关乎家族兴衰的联姻,有了这门亲事,殷家便坐稳皇亲国戚的地位。 殷少秋身为皇后,自然全力支持。 然而,谁也未曾料到,婚后未足一年,驸马在一次外出狩猎中不幸遭遇意外身亡。 公主悲伤欲绝,太初帝亦心疼不已,后悔当初。 宫中也因此流言纷纷,有人暗中指责殷家福薄,更有甚者,传出是殷家故意谋害驸马以谋取更多利益的谣言。 这些流言蜚语如同冰冷的雨水,将她浇了个透心凉。 但愤怒过后,便是深深的忧虑。 若想彻底平息这场风波,必须为公主重新寻得一门好姻缘,让公主重新获得幸福,方能堵住悠悠众口。 于是,殷少秋开始暗中留意合适的人选,通过各种渠道收集京城中适龄青年才俊的信息。 终于,她发现了一位出身名门、品学兼优且尚未婚配的青年才士。 此人不仅才华出众,为人正直善良,且本就对公主怀爱慕之心,因而一直未有婚配。 殷少秋向皇帝详细介绍了这位青年才士的情况,并极力促成了公主与他的姻缘。 皇帝对殷少秋的安排也颇为满意,点头应允。 在她的精心安排下,公主与新驸马见面后互生情愫,很快便定下了婚事。 婚后,二人生活幸福美满,公主也渐渐从之前的悲痛中走了出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殷少秋在宫中的地位愈发稳固。 太初十七年,皇子丹茂生母因下毒致有孕妃嫔小产而降位,其被过继于殷少秋抚养。 这一决定虽然在宫中引起了一些议论,但殷少秋并不在意。 她将丹茂视如己出,悉心教导,不仅传授他诗书礼仪,还注重培养他的品德与胸怀。 在殷少秋的呵护下,丹茂茁壮成长,然而未曾想到,却使他恃宠生骄。 仗着嫡出名头的尊贵,于御花园中嘲笑欺负低位妃嫔的皇女,还被太初帝遇见,一顿训斥。 她也不禁怀疑是否自己的教育方式出了问题,其实是丹茂自小随着生母,已被养坏了根性。 太初十八年,殷少秋有孕的消息传来,整个皇宫都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 皇帝龙颜大悦,对殷少秋更是关怀备至,各种珍稀的滋补品源源不断地送入皇后宫中。 殷少秋满怀期待地等待着新生命的降临,终于,于入宫五年后,殷少秋与太初帝的长子诞生。 皇帝如获至宝,为其取名恂,希望他德才兼备、有勇有谋,次月更是立为太子。 皇帝按例封赏家族的同时又赏赐其无数珍宝,其中那支和田玉马蹄莲发簪更是珍贵无比。 然而,宫廷之中的争斗从未停止。 太初二十二年的冬天,一场疫病突如其来,迅速在宫中蔓延开来。 殷少秋深知这场疫病的爆发绝非偶然,背后必定有人蓄意为之,于是她不动声色地展开了调查。 经过一番缜密的侦查,终于发现是关淑妃心怀嫉妒,暗中指使小太监在井水中投毒,企图引发混乱,从而谋害嫡子。 殷少秋只觉得后怕,毫不手软,将收集到的证据呈递给皇帝。 皇帝大怒,严惩了关淑妃及其党羽,将其降为容华,所出皇子丹轩过继于盛贵妃抚养,并罚其掌嘴。 宫中的局势也因此暂时恢复了平静。 只是这一切并未终止,六月,关容华孕中小产。 七月,殷少秋似是终于想起她一般,以中宫之权将其降为良媛。 同月,其再次被查明谋害太子。 太初帝忍无可忍,他真切地明了这个储君对国家安邦的重要性。 他已无更多精力去再等待一个嫡子诞生,若传位庶长,不但不堪大任,反而子嗣姬妾众多,百年后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大昱不能由盛转衰,更不能源于本朝。 终于,太初帝不顾其身后兖州名门关氏的显赫势力,将其打入冷宫。 关氏一族战战兢兢,于宫中势力锐减,最后悄无声息,此事终了。 太初二十四年八月,殷少秋又顺利诞下女儿如璃。 如今,太初帝驾崩,新帝即将登基,殷少秋也将被尊为太后。 她收回思绪,端坐在高台之上,目光平静地看着台下即将为自己上尊号的儿子。 今时今日仅三十五岁,她便成为一国最有权势的女人。 回首往昔,那些阴谋算计、生死离别都化作了她眼中的一抹深邃与从容。 第5章 李夕静 西北边陲,广袤无垠。 并州朔方郡,此地紧邻鲜卑,自古以来便是中原王朝与北方游牧民族交流融合的关键地域。 更是大昱朝西北方至关重要的边防前哨,其军事地位不言而喻。 境内山川险要之处,星罗棋布着诸如武胜塞等众多军事要塞和坚固的防御设施。 它们静静伫立,见证了这片土地上无数次的战火纷飞与短暂安宁。 桑干河宛如一条银色的丝带蜿蜒其中,清澈的河水奔腾不息,为这片土地提供了生命的滋养,是当地民众赖以生存的重要水源。 李夕静站在桑干河畔,望着河水发呆。 “这河水,究竟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呢?” 她坐在河边,双手抱膝。 李夕静正值青春妙龄,姿质纤秾,如出水芙蕖,容华端妙,透着几分质朴与纯真。 她抬起头,看着远方。 “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想知道繁华的京城是什么样子。” 生于沃野县桑干乡一个富农家庭的她,有一位兄长,性格稳重,早早便承担起了家中的诸多事务,是父母的得力助手。 还有一个年幼的妹妹,天真烂漫,总是围绕在李夕静身边,给她的生活带来不少欢声笑语。 然而,在这个看似平静的家庭中,李夕静却仿佛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父母的目光总是更多地投注在兄长的聪慧能干和妹妹的乖巧可爱上,好在有朋友陪伴身侧,使她并未郁郁寡欢。 她生性温和木讷,不善言辞,那些细腻的情感和想法都藏在心底,久而久之,便养成了一种默默做事、不争不抢的性子。 自小在这片塞北的土地上长大,骑马射箭便成了她生活中的寻常之事。 久而久之,她练就了一身精湛的骑射技艺与强健的体魄,纵马飞驰于草原之上时,飒爽的英姿丝毫不输男儿郎。 随手捻起一块圆润斑斓的石头,抛进水里,石头在水中溅起一片水花。 远处的路浣英骑着马经过,风风火火,看见她后,勒住缰绳于不远处停下,几步跳下来。 “嘿,小静静你怎么在这里啊,李大哥找你半天了!” 看到路浣英,李夕静并不惊讶,她就是今天特地躲懒出来的。 反而往草地上一躺,想到要去下田,顿觉疲惫,试图再逃避一会儿。 她看着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 “阿英,你说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结束呢?日复一日,吃着相似的食物,做着重复的事。” 路浣英也躺在一边,她无法回应,因为她觉得没什么不好的。 她喜欢这片广阔的天地,纵马驰骋,牛羊可爱,可以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简直乐欢天了。 至于战乱,听乡亲说,鲜卑蛮子都聚在凉州居延属国边境,已好些年没见过了。 路浣英无法体会自己小姐妹的想法,但不妨碍心疼她。 她与李夕静头抵着头,看着天空飞过的大雁。 “静静,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若是静静如同这高飞的雁般可自由跨越山川,看到不同风景就好了” 李夕静心里一动,她按着软绒绒的草地坐起,仰望着已渐渐远去的雁群。 “阿英,你说得对,会有那一天的。” 她坐起身,看见路浣英眨着眼睛向她伸出手,弯唇笑了笑,握住将其稳稳地拉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坐上马。路浣英拉着缰绳,夹紧马腹。 那马儿长嘶一声,撒开蹄子便向前奔去。李夕静坐在路浣英身后,紧紧抓住她的衣襟。 “你是不是想看看京城的样子,我带你啊!” “可是爹娘会同意吗?” “管他呢,到时候我们再回来就是了!” “那……好吧。” 她有些犹豫,但又有些期待。 李夕静的哥哥李文卿寻到这里,站在不远处两人原来的地方,看着她们远去,逐渐消失在眼前,眉头紧锁。 两人自然没有注意到,路浣英骑着马,带着李夕静,一路风驰电掣地往京城奔去。 第6章 年少 桑干乡地广人稀,长日当空,两姐妹方沿着河流行至村口。 李夕静感受着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原本因出逃带来的心跳加速已经平静。 她回头望向家的方向,心中有些忐忑,不知道爹娘会不会生气…… 突然看见一位老婆婆在屋前忙碌,那佝偻的身影和摇摇欲坠的房屋,不由得让人心惊胆战。 李夕静示意路浣英慢下来,随后从马上跳下。 “那是李婆婆吧?她的房子好像又破了一些。” 路浣英也下马,扶起李婆婆。 “婆婆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 “老婆子想收拾收拾屋子。” 李婆婆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擦了擦手给她们抓了一把瓜子。 “你们两个丫头今儿个怎么跑这么远,要去县里吗?” “我们想去京城看看。” 李夕静接过瓜子,有些不好意思。 “京城?” 李婆婆坐到一旁垒的扎实的草垛上。 “那可远的很呢,想当初我那老头子打了胜仗还随着将军进京领赏了。 唉,如今只剩下我老婆子了。” 李婆婆拿出衣襟里的帕子擦了擦早已混浊的眼睛。 李夕静和路浣英静静地听着李婆婆说话,心中不禁有些伤感。 “唉,老婆子我哪也不去,就守着这屋子,等着老头子回来……” 李夕静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握住李婆婆的手。 “婆婆,您别难过,我们会常来看您的。” 李婆婆摆摆手,“老婆子我也习惯了,唉,年轻好啊,年轻好......” 李夕静和路浣英对视一眼,心中百感交集。 “婆婆,您要保重身体。” 然后开始绕着屋子,看应该如何下手修补。 李婆婆倒是对她们担忧不已。 “丫头啊 ,京城离这多远你们可知道吗?盘缠带够了吗?外面不比乡里,知根知底,你们两个姑娘家多危险啊。” “婆婆放心,我们省得。” 李夕静手里捡起一根枯树枝,在地上比划着,“我们会小心的。” 李婆婆闻言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你们啊自己注意安全,天黑了也该回来了。” 李夕静听到有些疑惑,京城如此之远,婆婆如何断定我们天黑就会回来了,但也没有细想。 她和路浣英谢过李婆婆的关心,便开始着手修补房屋。 她们从附近寻来些干草和泥坯,又用木头加固墙壁,用茅草填补屋顶,忙得不亦乐乎。 李夕静身形矫健地爬上屋顶,将破损的地方一一替换,路浣英则在下面递着需要的材料,两人配合默契,不一会儿便将那摇摇欲坠的屋角修缮得稳固起来。 良久,看着修缮好的房屋,李夕静踩着梯子下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这样,李婆婆住着就安全多了。 李婆婆在旁看着,眼中满是赞许与慈爱,嘴里念叨着。 “真是两个能干的丫头,要是我家那口子还在,定也会赞你们的。” 李夕静和路浣英相视一笑,“婆婆,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太阳已经偏西,天色渐晚。 李婆婆从屋内拿出两个地瓜,递给她们。 “丫头啊,你们快吃了吧,天色不早了,赶紧回去,免得家里人担心。” 李夕静和路浣英接过地瓜,咬了一口,香甜的味道在口中散开。 “谢谢婆婆,那我们先回去了。” 看了看天色,两人有些无奈但又觉得不急于一时,向李婆婆道别后,还是骑马回村了。 李夕静和路浣英骑着马,缓缓走在乡间小路上,天边,晚霞如诗如画。 路浣英用马鞭指着天边。 “快看,好美的晚霞啊!” “是啊,真美。” 李夕静抬头看着晚霞,心中充满了对未知的向往。 “不知道京城是不是也这么美呢?” 路浣英想回头又被李夕静推回去。 “看路,笨阿英。” “你真的想去京城吗?” “嗯。” 李夕静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想知道自己的命运究竟会如何。” 路浣英抿了抿唇,“你真的决定了?” “决定了。” 李夕静的目光沉静,“算命先生说我命中可登凤凰台,我想去印证一下。” 路浣英惊的身子一歪,被李夕静眼疾手快地扶正。 “静静!你......什么时候的事?居然不告诉我!你一直不爱和陌生人说话,被欺负怎么办,我在还能护着你!” “阿英,莫要伤心。” 李夕静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 “我也是方才下定决心,此去京城山高水远,告知你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路浣英哼哧哼哧着鬼哭狼嚎。 “呜呜呜呜呜,你不爱我了。” 路浣英从未和任何人说过,她其实本姓司徒,家中原为武将世家,只是父亲曾经眼高于顶,被先帝敲打,明赏实贬,被安排了个闲职。 父亲性情刚烈,冲动之下辞官,但朝中得罪的人不少,之前巴结的人也躲得远远的,生怕被牵连。 之后为了家人,只得回到曾镇守多年的边塞安分度日,不敢回到京中祖籍。 后来几年后,父亲因经年伤病缠绵病榻,脾气越发暴戾,醉酒动手后又幡然悔悟,愧对妻子。 母亲一个弱女子如何承受,日日垂泪,操劳家事,竟先于父亲去世,彼时路浣英方七岁。不久后父亲也离世,家中只剩下了她。 后来母亲族中的旁支听说此事,派遣下人欲把她接走抚养,想着一个女儿家也不至于被皇帝迁怒。 然而那恶仆见多了雕栏玉砌,风餐露宿月余后终于赶到,打量着院子和看起来恶狠狠仿佛小狼崽子一般的路浣英嫌弃不已。 路浣英的父亲生前好面子,家宅只小了点,但已算不错。 小小的路浣英受到惊吓,趁他们休息时从后院跑掉,一路沿着河流,最后累倒在路上。 醒来时她已被幼年的李夕静捡到央求大哥带回了家。 那时的李夕静还算活泼,心地善良,经常看到不幸的小动物被捕到吃掉便抹眼泪,捡回家养的都已有了规模,在他人看来有些呆板。 但路浣英能体会到她心思的细腻,后来李家夫妇收养了她,左右不过是添双碗筷,长大了还能帮忙做活。 她给自己改了那个特别的姓氏,此后她们就这样一起长大。 如今李夕静决心要去京城,是要留在那里,路浣英有些恍惚。 第7章 凤凰台 “阿英莫哭。” 李夕静温柔地拭去路浣英的泪水。 “你且听我说完可好?” 路浣英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你若不说出个一二三四五,我就继续哭!” “我此去京城是为入宫为妃。” 她一五一十地将事情道来。 “虽不知能否成功,但总要试试,阿英莫要再哭了。” 路浣英靠在她怀里,还是忍不住回头,脸上还挂着泪痕。 “入宫为妃?岂不是说以后都不能回来了?” 她顺势接过缰绳,心疼地摸摸路浣英的头。 “阿英乖,我只是去试试,若是不成我便回来,你且宽心。” 路浣英继续闷闷不乐。 “你走了就剩我一个孤孤单单的,桑干河的水都冷了几分。” 李夕静不由轻笑出声,抬手为她理了理额间碎发。 “莫要这般作态,桑干河水冷不冷我不知,我只知道你再这般哭下去眼睛可要肿成核桃了。” 路浣英抬手揉揉眼睛。 “我听说入宫很难的,要经过很多考试。” “阿英莫要担心。” 李夕静抬手揽过她的肩头,带她一同看向远处。 “我既已决定前往,便会努力去做,旁的便交给天意吧。” 她想起那天。 李夕静到了及笄之年后,在这个本该谈婚论嫁的年纪,她却并未将心思放在儿女情长上,而是忙碌于家中的生计。 每日清晨,她便随着父兄一同下田劳作,或是在草原上放牧牛羊,生活虽然辛苦,但她从未有过怨言。 家族在此地已定居数代,靠着勤恳耕种和精明经营,积攒下几亩肥沃的良田,种植着各类谷物和蔬菜。 每年收成尚可,不仅足够一家人的口粮,还能有部分盈余拿到集市上去售卖,换取一些生活用品和银钱。 除了务农,还饲养着一群牛羊,既是家庭财富的一部分,也为她提供了练习骑射的天然场所。 李夕静本以为会一直如此下去,最后也要听从父母之命嫁与同乡的青年,重复母亲的生活。 直到一日,村子里来了一位算命先生,那神秘的模样吸引了不少村民围拢过去。 李夕静也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心中涌起一丝好奇。 当算命先生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随后便断言她命格富贵,日后定有一番大作为。 李夕静心中自是一惊,她从未想过自己这样一个平凡无奇的女子会与富贵命格有所关联。 起初,她并未将这算命先生的话放在心上,只当是江湖骗子的胡言乱语。 然而,那“富贵”二字却如同一颗种子,在她的心底悄然种下,慢慢地生根发芽。 终于,在内心的一番挣扎后,她瞒着家人,将自己平日里辛苦攒下的为数不多的钱财拿了出来。 悄悄找到算命先生,轻声问道。 “先生,您说我命格富贵,可我不过是一个农家女子,这富贵又从何而来呢?” 算命先生看着她,犹豫了片刻,终是松了口。 “姑娘,你命中所带的富贵,乃是可登凤凰台之象。 如今正值新君即位,后宫空置,这或许便是你的机缘。” 李夕静心中犹如掀起了惊涛骇浪。 皇宫,那是一个她从未敢想象的地方,在她的认知里,那里充满了神秘与威严,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但命运的齿轮似乎在这一刻开始转动,那一丝对富贵生活的向往,如同黑暗中的一丝曙光,照亮了她心底的渴望。 这或许是她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她之前从未想过,人居然还可以这般活。 算命先生看着李夕静懵懵懂懂离开的背影,她因为心不在焉险些未注意到经过的孩童,忙蹲下身安慰。 他捋了捋胡须,叹了口气。 “倒是奇了,凤凰竟起于边塞乡野,如今谁不知后族殷氏对皇后之位几乎唾手可得。 倒让人好奇的抓心挠肝,可惜我也看不清她的归处。有趣,果真有趣。” 他摇了摇头笑笑,转身离去,并未收那孩子的钱。 骏马载着她们稳健地迈步,似乎也归家心切,两人终于日落前归家,一位妇人站在小山坡上,看见她们的身影,三步并作两步匆匆下来。 李夕静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妇人迎上来。 “阿娘,我和浣英回来了。” 她将马缰递给母亲,又伸手扶路浣英。 妇人是李夕静的阿娘,名夏露。 祖上为前朝烧造瓷器,受诬告后举家被贬往塞上,饱受战乱之苦。 直到新朝建立,近些年战乱渐少,靠着遗留下来的手艺,在这边塞到底算稀罕物,也逐渐积累下来。 她细细打量着两人身上并无伤痕,妆容整齐,松了口气,拉着两人进屋坐下,沏了茶水。 “阿娘放心,我和浣英一切都好。” 李夕静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润了嗓子。 “阿兄和阿妹呢?” 夏娘平了平心绪,劈头盖脸轻叱。 “你这丫头还记得他们,你哥哥回来牵马就要走,说是两个妹妹要丢了,真儿闹着也要去,这不,都出去找你们俩大小姐了!” 听阿娘这么说,李夕静面上有些愧疚。 “是女儿的不是,让阿娘和兄长妹妹担心了。” 说着起身向阿娘福了一礼。 夏娘摆摆手,“你们姐妹俩感情好我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出去就出去吧,找个近点的地方,别跑太远,天黑了山里有狼。” “阿娘说的是,我和姐姐以后定不会跑太远。” 路浣英凑到跟前,乖巧地应下,又拉着夏娘的手撒娇。 “今日是英儿想去的,阿娘消消气,我们这就去坡上摇旗,等他们回来。” 姐俩起身向坡上走去,夏娘在身后叮嘱,“跑慢些,路上看仔细了,别被石头绊倒。” 李夕静挥挥手示意阿娘放心。 第8章 放虎归山 新帝陆丹恂登基月余,这日向太后请安后,回到御书房。 案上奏折整齐排列,他坐于龙椅之上,开始批阅。 新上任中常侍的梁冠在旁侍奉,他十二岁时即被先帝指给年幼的太子近身伺候,多年来一直小心谨慎,未曾出过差错。 此时他安静地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时刻留意着皇帝的一举一动。 陆丹恂批阅奏折许久,忽然动作一顿,接着又往下翻阅了几本,随后将其中几本一并抽了出来。 待仔细看过之后,他面色一沉,把这些奏折扔到了一旁。 梁冠察觉到皇帝的情绪变化,立刻行礼,然后默契地带着周边侍奉的人退了出去,将安静的空间留给了皇帝。 皇帝揉了揉眉心,方过十五生辰的他,虽说如今已掌握着这天下最高的权柄,但在私下里,尚未修炼到古板深沉、喜怒不形于色的境界。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几本被扔到一旁的奏折上,这些奏折是太尉仲启盛、大司空谢怀烨和侍中华翰渊联名敬上的。 不管开头如何措辞,内里的意思皆是希望新帝赦免被先帝禁足的渭南王,美其名曰新帝登基,当大赦天下,渭南王自然也应在赦免之列。 陆丹恂心中暗自哂笑,倒是自己高估了他们,还以为会有些谋略和耐心,未曾想竟这般沉不住气,莫不是随了渭南王。 这还真是,让人失望。 大司空谢怀烨才智不足,侍中华翰渊年轻气盛,他们如此也便罢了,怎的太尉也跟着犯这等低级错误。 难道自己便这般让他们轻视? 陆丹恂眼神一凛,大笔一挥,准了他们的奏请。 这几个于父皇晚年察举出来的所谓“茂才”,仗着氏族的势力在朝堂上耀武扬威,也是时候做够重臣梦,该归乡了。 此次只是一个小小的开端,他陆丹恂既已登上皇位,就绝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到自己的皇权。 他会一步一步地将这天下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陆丹恂拨动琴弦,眸色幽深。 “渭南王……既然你们如此想他出来,朕就准了。” 渭南王府外,前来宣旨的太监尖着嗓子高呼。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新帝登基,万象更新,皇恩浩荡,特赦渭南王禁足之罚,望王爷此后谨言慎行,安守本分,钦此!” 王府的大门缓缓打开,久未露面的渭南王身着皇帝赐下的华服,踏出府门。 他的脸上虽带着几分谦逊,眼中却隐隐闪烁着受辱后不甘与轻视交织的光芒。 “臣,接旨。” 渭南王微微躬身,双手接过圣旨,嘴角上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心中暗自思忖。 “这小皇帝到底还是嫩了些,这么快便顶不住朝中大员的压力。 哼,看来这朝堂之上,还有不少人念着本王的好。” 王府上下一片欢腾,家仆们忙着张灯结彩。 渭南王在众人的簇拥下步入正厅,环顾四周,冷冷说道。 “去,将本王珍藏的那坛美酒取来,今日便要与众人同饮,共贺本王重获自由!” 不多时,酒至。 渭南王举起酒杯,遥敬那远在皇宫中的新帝,一饮而尽。 “陆丹恂,这皇位你能坐得几时?咱们且走着瞧……” 说罢,他将酒杯重重地摔在地上,酒水四溅,恰似他此刻激荡难平的心绪。 而此时的皇宫,陆丹恂坐在千秋亭中抚着琴,对渭南王的解禁似乎并不在意,听着梁冠的禀报,淡淡一笑。 “渭南王解禁后,府上确实热闹了一番。” 琴音清冷,如高山流水,又如泠泠霜雪。 梁冠又继续禀报。 “渭南王解禁后,一改往日的温文尔雅,行事乖张,颇有些肆无忌惮。” 陆丹恂指尖微顿,琴音乍停。 “梁冠,你觉得他这是故作姿态,还是本性暴露,亦或是,试探朕的底线?” 梁冠微微低头,沉思片刻后轻声道。 “皇上,奴才以为,渭南王此举三者皆有之。 他故作姿态,意在向朝中旧部展示其不甘蛰伏之心; 本性暴露,是因被禁足多日,心中积怨已久; 而试探陛下底线,怕是想瞧瞧陛下对他究竟能容忍到何种程度,以便其谋划下一步动作。” 陆丹恂起身踱步至亭边,望着池中锦鲤,神色平静如水。 “你说朕该如何处置他?” 梁冠微微抬眸,垂首道。 “奴才不知,但奴才知道,皇上心中已有决断。” 陆丹恂轻叹,“分派绣衣使者,去盯紧他们。” 梁冠领命退下。 几日过去,渭南王依旧我行我素,在王府中频繁召集一些文人墨客与武将幕僚。 从一开始的门可罗雀,因新帝迟迟未有申饬,久而久之,以大司空谢怀烨为首,府门进出之人渐至络绎不绝。 一时间,京城暗流涌动,各方势力皆在观望这场新帝与诸王之间的无声较量…… 御书房内,烛光摇曳,陆丹恂独自一人坐在案前,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此刻却被他晾在一旁。 他紧握着手中的密信,那是绣衣使者刚刚传来的消息,结果走向他最不希望的那方,眼神愈发阴沉。 与此同时,渭南王府中,灯火通明,欢声笑语。 渭南王坐在上位,与一众心腹和前来投靠的官员们高谈阔论,大司空言辞间尽是对新帝的不屑和对未来局势的“谋划”。 “王爷,如今新帝年幼,我等只要齐心协力,必能让王爷重回朝堂高位,甚至……” 谢怀烨说到此处,微微一顿,眼神中闪过一丝贪婪与野心,周围的人也心领神会,纷纷附和。 侍中华翰渊却莫名觉得不对劲,新帝松口未免太快,他起身举杯敬酒。 “王爷,如今您方脱身,应当耐心绸缪,徐徐图之,那位,毕竟是......” 还未说完他便被打断。 “华侍中。” 渭南王表情温和地看着他。 “快坐下,何须如此客气,本王与你父亲乃多年好友,你尚未至而立之年,怎的却比他还要老气横秋,哈哈哈哈哈,本王自有本王的底牌。” 周围官员也附和着捧腹大笑,歌舞升平,纵情其中。 华翰渊只得坐下,不再提及。 渭南王端起酒杯,轻轻摇晃着,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打破那片乾坤的那一天。 然而,一双双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王府中的一举一动,一张无形的大网也在悄然收紧。 第9章 争执 桑干乡已夜深,李家老汉都已经赶着牛羊回家。 怕大声呼喊引来狼群,几人只得聚在一起,盼着尚未归来的李文卿和李真看见火把,尽快回来。 李伯皱着眉,一听李文卿冒险是去寻李夕静和路浣英,看着她俩的眼神越发不悦。 李夕静察觉到,心里也焦急,拉着路浣英往更高的坡上点火。 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在夜色中模糊成一片巨大的阴影。 烽火台上,余烬闪烁,明明灭灭。 一轮冷月高悬于天际,洒下惨白的光,照见了城下的黄沙,泛着清冷的色泽,似霜雪般覆盖着这片无垠之地。 寂寥的营帐错落分布,偶尔有几缕昏黄的灯光从帐中透出,摇曳着,映出戍边将士孤独的身影。 李文卿一手紧攥缰绳,另一只手用力扯过罩袍,将怀里的幼妹紧紧护住,以防那漫天黄沙侵袭她的双眼。 狂风裹挟着沙砾,无情地抽打着他们,李文卿此刻满心懊悔,真不该轻易应承带这小丫头片子出来。 “哥哥,这风沙太大了,我们是不是回不去了?” 小妹带着哭腔的声音在狂风中瑟瑟发抖。 他望着四周茫茫沙海,风沙几乎模糊了视线,心中萌生出放弃寻找、先回家的念头。 这鬼天气,继续找下去,万一连自己和妹妹都陷在这沙漠里,可就糟了。 正当掉转马头,准备往回走时,他不经意间抬眼,只见远方最高的沙丘坡上,隐隐有火光闪烁,还有四面小旗在风中舞动。 他心头一震,定睛细看,那几个小黑点,一、二、三、四,四个,一个不少! 这是他们约定好的,一瞬间,原本沉重的心猛地雀跃起来。 “妹妹,快看!是他们,他们都在!” 他怕自己看错,又让李真也数一数。 怀中的小妹听闻,也止住了哭泣,努力睁开被风沙糊住的双眼,朝着哥哥指的方向望去,随后眼睛亮亮。 “嗯,哥哥,我们快回去吧!” 他夹紧马腹,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勒紧缰绳,猛地抽打马背,向着家的方向飞驰而去。 马儿撒开四蹄,在沙地上扬起一溜烟尘,向着那救命的火光狂奔。 一路奔至沙丘坡下,未等马儿停稳,他便匆忙跳了下来,全然不顾被风吹乱的发丝和满身的沙尘。 三步并作两步朝着坡上的李夕静和路浣英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喊。 “夕静!浣英!” 两姐妹听到呼喊,手中挥舞旗帜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朝着他的方向飞奔而来。 李夕静跑得最快,发丝在风中肆意飞扬,眼中闪烁着泪光。 “哥,我们在这儿!可算找到你们了!” 待跑到近前,他一把将李夕静紧紧拥入怀中,用力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像是要确认她是真实存在的一般。 “傻丫头,让我们好找!担心死我了!” 松开李夕静后,又看向路浣英,微微点头,脸上满是感激。 “浣英妹妹,也多亏了你。” 路浣英脸颊微红,轻轻摇头。 “是夕静机灵,我们也着急坏了。” 这时,他怀中的小妹也伸出小手。 “夕静姐姐,浣英姐姐,我好想你们。” 两人赶忙上前,握住小妹的手。 “真儿,有没有被风沙吓到?” 小妹眨眨眼睛,笑着回答。 “有哥哥在,我不怕。不过现在看到姐姐们,我更开心啦!” 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驱散了些许弥漫在四周的紧张与不安。 饭后,李文卿瞅着李夕静独自一人在院子里收拾碗筷,便跟了过去。 待四周无人,他面色凝重地开口问道。 “夕静,你们今日为何要跑那么远?你可知这有多危险?” 李夕静手中的动作顿了顿,沉默片刻后,抬起头来。 “大哥,我想去京城,我想入宫为妃。” 李文卿眉头紧皱。 “你疯了吗?京城远在天边,这一路艰险重重,你一个姑娘家,如何能去?” 李夕静并不意外他的反应。 “哥,咱们这里冬夜冻死的牛羊不计其数,若是成了,我们一家都可以搬离这里,爹娘也不会积劳成疾。” 李文卿眉头紧锁,深邃的眼眸中满是担忧与焦急,额前的碎发被他烦躁地捋到脑后。 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又松开,嘴唇紧抿成一条线,脸上的肌肉因内心的挣扎而微微抽搐。 “你这丫头怎么如此倔强?皇宫那是能随便去的地方吗?路途遥远不说,一路上盗匪横行、关卡重重,你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安全抵达?即便到了京城,那宫中的水又有多深,你根本一无所知!” 李夕静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定。 “我不怕!我宁愿在那宫中为自己的命运拼搏一番。我有手有脚,骑马射箭哪怕大哥你也比不过我,凭什么我不能去试试?” 李文卿看着她涨红的小脸,心中的怒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可又硬生生地压下去。 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些。 “你以为富贵那么好得?那是要拿命去换的! 在这乡里,我们虽不富裕,但至少安稳。 爹娘已经为你物色好人家,以后你嫁在近处,我和父亲也能为你撑腰。 山高水长,你置我们,置爹娘于何地啊!” 李夕静猛地转过头来,眼中满是泪水,却倔强地不让它们落下。 “你们能护我一时,能护我一世吗? 更何况,我若站稳脚跟,定会想方设法接你们过来的。” 李家父母刚哄着李真睡着,听到动静,走到院子里想看看晾晒的腊肉是否被野狗叼走。 李文卿听到脚步声拉着她去远处。 站定,他向前一步,双手握住她的肩膀,直视着她的眼睛,语重心长。 “夕静,我知道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但这次不一样,这不是去邻村赶集,这是要去一个完全陌生且危险的地方。 我们平民百姓,没有背景,没有人脉,到了京城,你能依靠谁?” 李夕静强忍着不让眼眶中的泪水滚落。 “哥,你为何就是不理解我?” “我可以靠自己!我会刺绣,做得一手好菜,可以到酒楼做帮工。 等考试过后就可以做宫女,或者参加来年选秀,我不是冲动,我都有想过的。” 她微微扬起下巴,迎着他的目光。 “我会小心行事,步步谨慎,总不能因为害怕就放弃改变命运的可能吧?” 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但更多的是执着。 李文卿无奈地闭上双眼,沉默了片刻,再睁开眼时,眼中满是疲惫。 “夕静,你若真去了,可曾想过我们会有多担心? 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在这世道中相互扶持至今,你却要为了这遥不可及的富贵弃我们而去。” 李夕静的心猛地一揪,愧疚之感涌上心头。 但那想要出人头地、改变命运的渴望,却如潮水般将这丝愧疚迅速淹没。 “哥,我知道你们对我好,可我不想成为你们的负担,我想自己去闯出一片天。” 李文卿直直地看着这个少女,仿佛要将她看穿。 “你这是执迷不悟!罢了罢了,你若真铁了心要去,我也拦不住你。 但你要记住这一路的艰难险阻,日后莫要后悔今日的决定。” 李夕静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但此刻的她,心意已决,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也要拼上一拼。 轻轻点了点头,转身跑回自己的房间,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地汹涌而出。 这一去,或许就再也回不了头了,但那又何妨?她要为自己的命运奋力一搏。 李文卿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既为妹妹的大胆想法感到生气,又心疼她在这贫寒生活中所受的苦,以至于让她萌生出如此不切实际却又危险的想法。 可这丫头向来主意正,他该怎么劝,才能让她打消这个荒唐的念头呢? 万一她偷偷跑去,真要有个三长两短,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第10章 我是你捡回来的 气温骤降,秋末的寒风早早地席卷了边塞,刚至十月,已似深冬。 天色还未大亮,戍边的将士们便已在城墙之上换岗巡逻,盔甲上凝着一层薄霜。 集市上,百姓们裹着厚重的羊皮袄,踩着被冻硬的泥地,匆忙采购着。 粮铺老板正安排人一袋袋地搬运着谷物,嘴里呼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冷风中。 菜摊的菜叶上也挂着冰碴,摊主不时地搓搓手,叫卖声在清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寂寥。 李夕静和路浣英在摊前挑菜,自及笄后这样采买的活计便交给了她们。 夏娘希望快要出嫁的女儿能够操持起家务,熟悉物价,婚后不被人蒙骗了去。 “阿英,这边。” 李夕静眼眸一亮,走过去,随后向路浣英招手,两人停在了一个卖热汤的小摊前排队。 “这摊主汤做得好,咱们买些回去给阿娘尝尝。” 两人捧着热腾腾的汤,包里还放着几个热乎乎的胡麻饼,路浣英感受着温热,感觉好受了许多。 “快到阿娘生辰了,她一直想要一副银镯子,可爹管着钱,李大哥和我都不够买。” “阿英莫要担心。” 李夕静对着她的手哈了一口热气。 “我前几日射中了几只野兔,拿去卖了,凑了些钱,再过些日子,就能给阿娘买一副了。” “静静真厉害,射艺越来越好了!” 顿了顿,她又有些发愁。 “只是阿娘身体不好,每年入秋都要喝药调理,家里开销大,只怕爹知道了会训斥的。” “阿英放心。” 李夕静轻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这野兔是我偷偷去打的,到时候买了私下送给娘亲,不会被发现的。我们快些回去,免得汤凉了。” 路浣英点头应允,两人加快脚步,手里的汤温透过手心传递。 回到家,夏娘正在晾晒衣物,李文卿正拿着斧子劈柴,李真则在院里跳来跳去,欢快的笑声如银铃般清脆。 “阿娘,我们回来了!” 李夕静举起手中的汤。 “买了好喝的汤,快来尝尝!” 李文卿放下斧子,拍拍手。 “你们这俩丫头,跑哪去了,弄了一身寒气。” 李真追小羊羔玩的入迷,还没注意。 夏娘抬头,看到俩丫头带了吃食回来,有些无奈,起身接过放在桌子上。 “你们啊,还是小孩子心性,这在家中如何做不得呢。” 李夕静走到夏娘身边,帮她整理晾晒的衣物。 “阿娘在家辛苦了,我和阿英就想给阿娘买些好吃的。” “阿娘尝尝吧,听摊主说这叫香引子,家里从京城传过来的做法,是用多种香料、药材和糖制成,可以祛湿预防风寒呢。” 路浣英说着说着已经馋了。 李夕静见她这模样,便舀了一碗递过去。 “阿英莫急,先让阿娘尝尝。” 又舀了一碗。 “真儿,快来喝汤了!” 李真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捧着碗喝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好喝!甜甜的!” 看着他们喝得开心,李夕静脸上露出笑容。 “好喝就好,以后我们多赚钱,买更多好吃的。” 夏娘端着碗喝了几口,热乎乎的汤水顺着喉咙流下,身子也暖和了起来。 “你们俩就是有孝心,娘心里都记着呢。” “阿娘说这些作甚。” 她笑了笑,挽住夏娘的胳膊。 “您和阿爹把我们拉扯大不容易,我们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夏娘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 “阿娘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 随后又叮嘱道。 “阿静,过几日你爹爹可能又要带你去打猎了,路上小心点。” “好的,阿娘。” 她乖巧地点点头。 “我会听阿爹话的。” 这日,天麻麻亮,她就跟着父亲一头扎进了寒风刺骨的山林。 往常的猎场连个猎物毛都瞧不见,父女俩只好硬着头皮往林子深处扎。 李老爹裹紧身上的棉袄,拿起猎弓。 “闺女啊,这天冷得邪乎,咱得往林子深处走走。” “好嘞,爹,我都听您的。” 她身姿矫健,行动敏捷,宛如一只灵动的山猫穿梭于林间。 眼神锐利,迅速拉弓射箭。 “爹,看,那儿有只野兔!” 李老爹面带欣慰。 “好丫头,箭法有长进!” 过了一会儿,父女俩收获了好几只野兔和山鸡,还运气好碰到了只卡进猎洞的狍子。 瞅着爹没注意,她手脚麻利地将几只猎物藏进一个隐秘的山洞,还仔细地将周边的树木、岩石等标记深深刻入脑海,记牢了往返的路线。 第二日,她借口去拾柴,偷偷折回山洞,把猎物背到集市卖了。 拿到钱后,直奔首饰摊,挑了只亮闪闪的银镯子。 回到家中,她悄悄走进娘亲的屋子,轻轻拉过娘亲的手,小心翼翼地将镯子套上。 “娘,您这些年太操劳了,这是女儿的一点心意。” 夏娘眼眶一下子红了,抬手轻轻戳了戳她的脑门,带着几分嗔怪。 “你这丫头,哪来的钱乱买东西!” 她笑着依偎进娘亲的怀里,心思却飘向了远方的京城,心中筹划着。 随后的日子,每日劳作完后,她便会额外去打些猎物,尽最大的能力积攒盘缠,在地图上记下一个一个标记,规划着路线。 在一个清晨,她留下信,最后回头望向渐渐远去的桑干河,不再犹豫,心中默念。 “爹娘,阿兄,阿英,保重。我一定会做到的……”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渐暗,她知道今夜要在这荒郊野外度过了。 找到一棵稍微粗壮些的大树,用冻僵的双手清理出树下的空地,从行囊中拿出一块毯子铺在地上。 蜷缩在角落里,紧紧抱着自己的包裹,在寒风中渐渐睡去。 夜半时分,突然被一阵狼嚎声惊醒,她警觉地坐起身,竖起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 “嗯?……好像……还有马蹄声?……” 远处火光明明灭灭,马匹绕了几圈最后快步奔向这里。 她躲在树后,看见月光下的面孔,不是别人,竟是路浣英。 “阿英!” 她惊叫出声,顾不得许多,急忙从树后跑出来。 “你怎么来了?这里很危险!” 路浣英费力地举着火把,脸冻的发白,翻身下马,眼睛通红,委屈极了。 “你忘了当初是你把我捡回来的吗?” 第11章 同行 “我以为……阿英,你不该来此涉险。” 李夕静上前握住她的手,哈了口热气。 “快随我烤烤火,暖和暖和。” 路浣英倔强地摇摇头。 “不,我不冷,我带了毡毯和干粮,我们一起走,我也可以照顾你。” 又吸了吸鼻子,低下头小声说。 “是爹同意的,我跑出来被发现了,就给爹说了算命先生的话,他最信这些了,还给我塞了银两。” 话到最后有些失落。 “只是李大哥和蔡乡绅女儿的亲事要定下了。” 李夕静愣住。 “大哥他,阿英你不是......” 路浣英抱住她,打断她的话。 “没用的,爹娘不可能同意的。”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忍住眼泪。 “这门亲事是高攀,他答应了是好事,我们都该放心了。” 更小声地嘟囔。 “而且我也不想嫁人,哪怕是他。” 姐妹俩一时间都没说话,李夕静紧抿着唇,安慰地拍拍她的背,轻叹一声。 “阿英,我们一起走。” 路浣英破涕而笑,两人紧握着手,互相依偎着取暖。 不久,森林中传来的狼嚎声惊醒了她们,两人急忙将毯子围成一圈,将火把放置在圆圈的中央,彼此背靠背地靠着取暖。 “阿英,你睡吧,我守夜。” 李夕静声音轻柔地安抚着。 “狼群不会轻易靠近火源的,别怕。” 路浣英没有说话,只是轻轻靠在她身上,小声地说。 “静静,你说,我们能活着到京城吗?” 李夕静心中虽无把握,但还是坚定地说。 “能,一定能的。我们姐妹齐心协力,没有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 路浣英终于安心地闭上眼睛,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火堆渐渐熄灭,狼群似乎失去了兴趣,纷纷远去。 李夕静感觉到周围安静下来,松了口气,也慢慢放松下来,靠着树闭目养神。 “希望明天能顺利到达下一个驿站……” 天刚蒙蒙亮,她们就收拾好行李继续赶路,一路上走走停停,饿了就吃点干粮,渴了就喝点水,一连数日。 “阿英,前面有间破庙,我们今晚就歇在那吧。” 她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处建筑。 “总比在外面受冻强。” 李夕静牵着她的手走进了破庙,将马匹拴好,这座庙宇早已破败不堪,四处漏风,但总比在外面强多了。 破庙里有一尊神像,神像前的供桌上堆满了灰尘和蜘蛛网,脸也模糊不清,看不出供奉的是哪位神仙。 她伸手清理掉神像前的灰尘和蜘蛛网,然后虔诚地跪下磕了三个头。 “神仙在上,保佑我们平安到达京城。” 路浣英也跟着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走到神像旁边,拿起供桌上的香炉。 “静静你看,这个香炉好漂亮啊。” 李夕静仔细端详了一番,摇摇头,将香炉放回原处。 “我们还是不要动这些了,万一惹上什么麻烦就不好了。” “静静说的对,我们还是安分守己吧。” 路浣英说着走到破庙门口,捡了一些柴火回来。 “我们烧点水吧。” 李夕静点燃柴火,将水壶放在火上烧水。 “阿英,你先去休息会儿吧,我来烧水。” 两人靠着墙,蜷缩在角落里,很快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李夕静感觉有人在拉扯自己,猛地睁开眼睛,发现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老乞丐正试图抢走她身上的包裹。 她连忙起身护住。 “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抢东西!” 老乞丐见偷盗不成,索性破罐子破摔,恶狠狠地盯着她们。 “两个小丫头片子,竟敢来此,真是不知死活!” 说着,挥舞着拐杖朝她们打去。 李夕静拉着路浣英躲开老乞丐的攻击,反手夺过他的拐杖,将他推倒在地。 “老伯,你最好老实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老乞丐被推倒在地,摔得七荤八素,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 “你们两个臭丫头,竟敢对老人动手!真是没教养!” “老伯,我们并无恶意,只是你突然抢我们的东西,实在不该。” 李夕静将拐杖扔给他。 “我们还要赶路,就不与你多计较了。” 老乞丐见她们好欺负,愈发嚣张,站起身,挥舞着拐杖朝她们扑来。 “小丫头片子,今天就让你知道老子的厉害!” 姐妹俩无奈,只得与他缠斗起来,但老乞丐毕竟年纪大了,很快就被制服。 “老伯,你还是快走吧,我们不想惹麻烦。” 老乞丐被打倒后,躺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唤着。 “哎呦,我的腰啊,疼死我了!你们两个小丫头片子,竟敢打老人!真是没天理啊!” 姐妹俩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老伯,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快起来吧,我们赔你些银子。” 路浣英忍不住了。 “静静,那老乞丐分明是装病讹人,算了,我们还是走吧。” 说完,拽着她往外走。 李夕静迟疑片刻,还是从怀里掏出几文钱,放在老乞丐身边。 “老伯,这些钱你拿着,去买点吃的吧。” 随后,赶紧追上她。 老乞丐见她们走远,爬起来捡起地上的钱,“呸”的一声吐了口唾沫。 “两个小丫头片子,竟敢打老子!等老子好了,有你们好看的!” “阿英,我们还是小心点为好。” 紧了紧包裹,两人都上了马,这一路上原本怕马儿劳累,一般都是只让它扛行李,李夕静走的时候没有骑马,两姐妹共驾一匹。 “万一那老乞丐叫人回来报复就麻烦了。” 两人离开破庙,继续赶路,一路上走走停停,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到了下一个城镇。 看着眼前热闹的城镇,李夕静松了口气。 “阿英,我们终于到了。” 两人找了家客栈住下,看着地图。 “今晚好好休息,这里应该是朔方郡和上郡的交界。等再过两个郡,就到司州了,那是直隶州,算是天子脚下,想必安全多了。” 路浣英点点头,松了口气。 “咱们朔方郡实在是太大了,往后就轻松了。” 又看着地图上的关隘,眉头紧锁。 “不过,要进入司州,我们得先经过白狼山。” 李夕静心里也有些担忧,但面上不显,安慰她。 “阿英莫怕,白狼山虽然险峻,但有官军驻守,应该不会有事。我们小心点便是。” 路浣英心中的不安稍稍缓解。 “静静说的是。” 李夕静又转头看向窗外,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阿英,我们出去走走吧,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两人走在街上,看着街边琳琅满目的商品,兴致勃勃。 路浣英注意到一个女子手中提着个油纸包,里面透出点点红光,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哇,是烧鸡!我也想吃。” 李夕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了笑,拉着她走过去。 “老板,来一只烧鸡。” 她付了钱,接过烧鸡,递给路浣英。 “ 阿英,快尝尝。” 路浣英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撕下一只鸡腿递给她。 “静静,你也尝尝看。” 李夕静接过鸡腿,慢慢咀嚼着。 “嗯,味道确实不错。” 两人回到客栈,享用了出发后最满足的一餐,虽说路上他们偶尔也能抓些兔子野鸡,只是没有调味,还不如干粮。 第二天一早,两人便收拾好行囊继续赶路。 经过几日的奔波,她们终于抵达。 “阿英,前面就是白狼山了。” 第12章 司州 路浣英看着高耸入云的山峰,心中涌起一股不安。 “我们真的要翻越这座山吗? 李夕静看着地图,眉头紧锁。 “嗯,这是唯一的路。白狼山虽然险峻,但只要我们小心些,应该不会有事。” 两人小心翼翼进山,周围的树木越来越密,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偶尔传来几声鸟鸣,但更多的是寂静。 “阿英,跟紧我。” 李夕静握紧她的手,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这林子里恐怕有野兽,我们要小心点。” 遥遥可见,一支商队迎面而来。 商队首领警惕地上下打量着她们。 “两位姑娘,你们怎的不走大道,走这人迹罕至的古道?” 李夕静听得一头雾水,不动声色地回答。 “我们二人从远方而来,听闻白狼山风光甚好,便想来看看。” 商队首领放松下来,笑着说。 “哈哈,两位姑娘,白狼山可不是什么观光的好去处。这里山高林密,野兽出没,官府早在东南方向十里外修了官道,你们还是从外面看看好了。” 路浣英心中一惊,连忙问道。 “官道?那你们怎么没走?” 商队首领叹了口气,不太想说。 “嗨呀,我也是为了多赚些银两,这官道要收税,古道没人管。一般都是我们做小买卖的走,只是最近不太安稳,经常有流寇出没,两位姑娘,你们还是小心点。” 他打量着李夕静腰间的弓箭,又仔细看了看路浣英的穿着打扮,眉头微皱。 “两位姑娘,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京城。” 李夕静淡淡回答,心中却暗自警惕。 商队首领微微一愣。 “去京城?那你们为何要走这条古道?官道上人多,安全些。” “静静,我们还是听这位大伯的话吧,地图可能时间太久远了没记上。” 路浣英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说。 李夕静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多谢大伯提醒,我们这就改道。” 与商队首领道别后,带着路浣英转身离开。 商队首领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对身旁的伙计说。 “两个小姑娘家家的,出远门多危险啊,走,咱们也走吧。” 两人绕了许久,走到官道,果然看到很多商队和行人,心中稍稍安定了些。 “阿英,看来不能只看地图,要多问路。” 路浣英点了点头。 “我们以后要多打听打听才行。”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终于看到了白狼山关隘的影子,心中松了口气。 “阿英,我们快到了。” 这里果然壮观,城墙上旗帜飘扬,关卡处士兵们正在盘查过往行人。 路浣英看着守在关隘处的士兵。 “静静,终于到了。” 两人在关隘处排队等候盘查,心中忐忑不安。 “希望一切顺利,不要出什么差错。” 路浣英拉着她的手,紧张地四处张望,突然,一个士兵走了过来。 “你们两个,过来。” 李夕静心中一紧,但还是牵着她的手走了过去。 “官爷,我们有什么问题吗?” 士兵仔细打量着她们俩,目光落在李夕静的弓箭上。 “这弓是谁的?” “回官爷,这是小女子的。” 李夕静努力保持镇定,不卑不亢。 士兵眉头微皱。 “你带着弓箭干什么?” “小女子略懂些射术,平日里喜欢打猎。” 他打量着李夕静,有些为难。 “打猎?也罢,你们是要去哪儿?” “我们要去京城。” 士兵眉头一皱,去寻了守关的上级。 她心下焦急,拉着路浣英的手,低声嘱咐。 “阿英,等会儿若是有什么情况,你便先走,我自有办法应对。” 路浣英连忙摇头,紧紧抓住她的手。 “我们说好一起走的。” 士兵快步走来,看向她们。 “都尉说了,可以让你们从这里走,不过,等进了司州,尤其是京城,不得带弓箭匕首等利刃入城!” “多谢官爷。” 路上,路浣英小声地说。 “静静,你真厉害。” “厉害什么呀。” 李夕静无奈地叹了口气。 “刚刚真是吓死我了,若不是那位都尉通情达理,我们恐怕真的要被困在这里了。” 路浣英猜测。 “为什么带弓箭这么严格啊,我们乡里家家都会的。” “恐怕是怕有人谋反吧。” 李夕静低声说道。 “如今圣上刚继位,天下未稳,京城自然是重中之重,防守严密些也是正常的。” “原来如此。” “阿英,等到了京城,我们找个地方落脚,然后再想办法打听入宫的事。” 两人赶了几天的路,终于来到了司州地界。 “前面就是司州了,入了司州,再走到腹地就是京城了。” 司州作为直隶州,城防比白狼山关隘更为严密,城门口不仅有士兵盘查过往行人,还有衙役维持秩序。 李夕静带着她来到城门口,将包袱递上去接受检查。 士兵检查得很仔细,连她们随身携带的干粮也翻看了。 “包袱里没藏东西吧?” 路浣英连忙摇头。 “没有,我们只是两个普通百姓,来京城投亲的。” 说着,递上几两碎银。 士兵掂量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 “进去吧。” 照例递了两块令牌给她们。 “司隶校尉大人特意交代了,任何进出司州的都要拿着这令牌,他们才会通融。” 两人接过令牌,李夕静将其中一块递给路浣英。 “多谢官爷提醒,我们会收好的。” 路浣英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兴奋不已。 “静静,我们快去找客栈住下吧。” “嗯,先找个地方落脚,然后再去打听一下进京城的规矩。” 李夕静拉着她的手,走向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 两人来到客栈前,看着挂在门口的招牌。 “悦来客栈”。 路浣英看着招牌,撇撇嘴。 “静静,这客栈名字好俗气啊。” “名字俗气些怕什么,只要干净舒适就好。” 李夕静笑着摇摇头,带着她走进客栈。 第13章 风声 临近除夕,店小二忙得不可开交,看到二人,连忙迎了上去。 “两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先住店,再看看有没有空位吃些东西。” 店小二打量了一下两人,见她们衣着朴素,不像是有钱人,但还是笑脸相迎,热情地领她们来到柜台前。 “客官,我们这儿天字号房一间六十文钱,地字号四十五文,人字号三十文,您看要住哪一种?” “就要一间地字号房。” 李夕静付了钱,接过钥匙,又问道。 “你们这儿有什么吃的?” 店小二指着墙上的木板,滔滔不绝介绍。 “我们这儿荤菜有炙香金羊脯、红酥豚肉煲、烧花鸭、盐水鸭、酱肉、腊肉、松花小肚。素菜诸如翠玉雪菜羹、碧丝春韭香炒...... 您可以搭配主食金粟玉粒饭、 翡翠麦香馔、 银缕玉片汤饼,还有各种茶水酒品,您若是需要,小的再为您细细道来。” 李夕静听得有些眼花缭乱。 “阿英,你想吃什么?” 路浣英看着琳琅满目的菜名,一时不知该如何选择。 “我都行。” “那便先来一份炙香金羊脯,再要一份红酥豚肉煲,两碗金粟玉粒饭。” 李夕静看着墙上的菜名,点了两份荤菜和主食。 店小二笑着应声。 “好嘞!二位客官请稍等,您的饭菜马上就来!” 两人来到客栈大堂,找了个空位坐下,看着周围热闹的景象。 “阿英,终于可以好好吃一顿了。” 路浣英环顾四周,发现客栈里鱼龙混杂,有商贾富户,也有江湖人士,还有不少赶路的百姓。 另一个店小二很快送来了茶水,面对姐妹俩的疑惑,先一步解释。 “客官,这是住店皆会免费赠送的茶水。” “多谢小哥。” 李夕静礼貌地回应,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发现只是普通的粗茶,但在这赶路的疲惫时刻,也能感到一丝慰藉。 “阿英,你也喝些茶水,解解渴。” 路浣英点点头,喝了口茶水,感觉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放下茶杯,看着窗外。 “外面好热闹啊。” 李夕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挑担的货郎,赶路的行人,还有不少穿着华丽的富家公子和小姐,不禁感叹。 “是啊,司州果然繁华。” 姐妹俩坐在桌前,一边喝茶一边等待。 客栈大堂里,客人们高谈阔论,热闹非凡。 路浣英竖起耳朵,听着周围客人们的谈话。 这时,店小二端着饭菜走来。 “二位客官,您的饭菜来了,请慢用。” “阿英,快吃吧,多吃些。” 路浣英早就饿了,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李夕静夹起一块炙香金羊脯,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着,羊肉鲜嫩多汁,肥而不腻,顿时胃口大开。 两人正吃着,突然客栈门口传来一阵骚动,李夕静抬头望去,只见一群身穿黑色劲装、佩刀带剑的汉子走了进来。 路浣英也停下筷子,好奇地打量着这群人,他们个个身材魁梧,面容冷峻,一看就不是普通百姓。 店小二连忙迎了上去。 “各位客官,请问是打尖还是住店?” 为首的一个汉子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 “给我们来些好酒好肉。” 路浣英凑到李夕静耳边。 “静静,这些人看起来好凶啊。” 李夕静点了点头。 “嗯,小心点为好。” 那群汉子在客栈大堂坐下,店小二很快端来了酒菜。 为首的那个汉子拿起酒碗,一饮而尽,随后拿起筷子,大口吃了起来。 其他汉子也纷纷开动,狼吞虎咽。 李夕静一边吃,一边留心观察着,发现他们身上都带着兵器,而且身上散发出一种杀气。 这群人应该是江湖中人。 江湖中人?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随即低下头,继续吃自己的饭菜。 “阿英,我们吃好了便上楼吧。” 路浣英点点头,两人加快速度,吃完饭,结账上楼。 店小二热情地领着她们来到二楼地字号房,推开门,房间里布置简单,但还算整洁。 走进房间,李夕静将包袱放在桌上,打量了一下四周。 “嗯,还不错。” 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向外望去。 窗外是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巷,巷子不宽,仅能容两辆马车并行,巷子里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她看着巷子里的行人,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瞳孔一缩,心中暗道不好。 只见之前被她们打跑的那老乞丐正带着一群乞丐在巷子里转悠,似乎在寻找什么。 路浣英也注意到了,连忙关上窗户,低声说道。 “静静,是那个老乞丐!” “阿英,我们得小心些,别被他发现了。” 她走到门边,轻轻将门闩上。 路浣英也紧张起来,走到床边坐下,拿起包袱放在身边。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李夕静沉思片刻。 “先别慌,我们看看情况再说。” 两人透过窗户的缝隙向外望去,只见那群乞丐还在巷子里转悠,似乎并没有发现她们。 她思索片刻,心中有了主意。 “阿英,我们先休息一下,等天黑后,再想办法离开这里。” 路浣英点点头,钻进被窝里,闭上眼睛。 须臾,窗外传来阵阵嘈杂声,隐隐还有打斗声,让人心烦意乱。 路浣英被吵醒,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 “静静,外面怎么了?” 两人小心地打开了一丝窗,向外望去,只见巷子里乱成一团,那群乞丐掺杂着女子哭声。 随后很快赶来一队捕快,将乞丐押解带走。 过了会儿,店小二前来挨房询问是否需要热水,言语间安抚着客人赔罪。 “客官莫慌,惊扰了您,是贼人行窃未遂,如今城里巡查的严,已许久不见这等事了,不知今日怎的有了。各位客官且安心住下,有需要尽管差使小的。” 李夕静心中稍安。 “有劳店家了,我们并无大碍。” 说着,从包袱里拿出几个铜板,递给店小二。 “烦请店家给我们送些热水来。” 店小二接过铜板,脸上堆起笑容。 “好嘞!客官稍等,热水马上就来。” 过了一会儿,两个店小二各提着一桶热水和木盆来到房间。 “客官,热水来了,请慢用。” 他们将木盆放在架子上,又将热水倒进去。 路浣英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 “有劳店家了。” 店小二笑着摇摇头。 “不碍事,这是小的们应该做的。” 说完,便退了出去。 李夕静关上门,走到木盆边,将手放进热水里试了试水温。 “水温刚好,阿英,你也来洗洗吧。” 第14章 别岁 屋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映在墙上。 窗子上凝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在月色下闪烁着微光。 路浣英轻轻推开窗扉,让室内的水汽散去。 清冷的月光瞬间洒了进来,透过窗棂,给简单的房间添了一层薄纱,也照亮了两人满是尘土的鞋面。 远处,苍山在月色下朦胧可见,往后的地界只会越来越平坦,山也不再是能一眼望见。 两人简单洗漱后,李夕静坐在床边,轻轻揉了揉肩膀。 “阿英,累了吧?早些歇息,明日还要赶路。” 她们盖着同一床被子,睡得十分香甜。 次日清晨,二人用过早饭后,便向店小二询问前往京城的路线。 店小二热情介绍。 “从这里往南走就是京城,两位客官从西门出去,沿着官道一直走,过了河东郡就能到。” 李夕静微微点头,心中默默记下路线,从行囊中掏出几枚铜钱递给店小二算作酬谢。 路浣英则拍了拍手。 “如此甚好,咱们这一路也算是快到终点了。” 店小二笑着接过钱,又补充道。 “这一路官道大多平坦,但近日天寒,部分路段可能积雪未消,行路要多加小心。” 经过昨天的插曲,客栈的生意大受影响,如今大堂中,只有零星的几个客人。 李夕静和路浣英走在青石板路上,鞋底与地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路浣英不时地左顾右盼,对司州的景象感到新奇。 为迎除夕,街道两旁,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大红色的灯笼高高悬挂。 街边店铺鳞次栉比,各类年货摆满了货架。 春联、福字、年画置于显眼处,墨香与纸香飘散在空中。 点心铺子前热气腾腾,刚出炉的糕点散发着诱人的甜香,还有货架上那五彩的丝线、精巧的香囊等,琳琅满目。 酒楼茶馆、胭脂水粉、金银首饰应有尽有。 李夕静的目光在这些店铺前停留,泛起一丝向往,却很快便回过神来。 从西门走上官道,果然如店小二所言,道路两旁积雪皑皑,在阳光的映照下有些刺眼。 行至一处山林,寒风呼啸着穿过林间,树枝上的积雪簌簌而落,发出声响,惊得马匹不安地刨着蹄子。 路浣英轻轻抚摸着马颈,柔声安抚,李夕静则警惕地环顾四周,手中紧紧握着马鞭。 姐妹二人一路向南,途中偶尔遇到几支商队,均是赶着除夕前运货进京。 李夕静不禁想起去年除夕,自己还和家人一起吃团圆饭,而今却要为了荣华富贵,只身前往京城。 路浣英望向远方,心中思索着未来的道路。 路边不时有积雪覆盖的土包,乍看之下以为是坟茔,但细看之下会发现这些土包上堆着许多鲜红的纸钱。 路浣英感到疑惑,李夕静微笑着解释。 “阿英,那些是招财进宝的土包呢。” “招财进宝?” 路浣英眼中充满了疑问。 李夕静耐心解释道。 “这是司州的风俗,人们将装满金箔纸钱和部分铜钱的纸包埋在雪地里,寓意来年财运亨通。” “啊?为什么要埋在雪地里呢?” “因为瑞雪兆丰年,待到开春融化,便是预示着来年财运滚滚,若是被人捡了去,救人危难,也是祈福积德了。” “原来是这样啊。” 路浣英点了点头,望着远处的土包,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天色渐暗,姐妹二人寻了一处避风的空地,准备生火歇息。 路浣英从包袱中拿出火石和火镰,熟练地生起火来。 李夕静则从行囊中拿出干粮。 李夕静看着跳动的火焰,不知不觉中,已经离家近两个月了,不知道家中父母和兄妹现在过得如何。 火光映在她脸上,映出眼中的思念与忧虑。 路浣英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轻轻握住她的手。 “别难过,等你成了娘娘,一定会衣锦还乡的。” 李夕静微笑着点点头,心中却并不乐观。 入宫为妃谈何容易,且不说要经历层层筛选,即便侥幸入宫,还要面对后宫中的勾心斗角。 两人便如这般一连几日,虽说路上也遇到了驿站,但赶路心切,大致还是在荒郊野外度过了除夕。 李夕静看着她冻得发红的脸庞,心中泛起一阵愧疚。 这一路上,阿英吃了不少苦头,她本不该将她牵扯进来的。 路浣英轻轻靠在她肩膀上。 “静静,我不后悔。” 她心中一阵酸楚,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阿英,我定不会让你白吃苦的。” 残阳如血,司州的官道上,一匹瘦马驮着李夕静与路浣英缓缓前行。 李夕静身形高挑,面容虽显憔悴却难掩其眼中的坚毅,发丝在风中略显凌乱。 路浣英紧紧依偎在她身后,双手环着她的腰,嘴里还时不时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全然不见旅途的劳顿之态,反倒有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 越往前行,旅人渐多,大多是趁着新年赶往京城与家人团聚或是谋求生计的。 姐妹俩与一些路人结伴而行,听着他们讲述京城的繁华与机遇,心中对京城的向往愈发浓烈。 她们骑着马,随着人流缓缓前行。 路旁的行人也投来目光打量着她们,看着她们身上朴素的衣着,不禁发出轻声的议论。 一些商人打扮的人对他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你看那俩女子,衣着朴素却能骑马,肯定是富贵人家的家眷。” “我看不像,这年头富贵人家出门在外多是有下人侍候,怎会独自前来?更别说还是两个女子。依我看,这俩姑娘八成是想去京城谋个营生。” 李夕静听着路人的议论,心中并不在意,只是握紧了缰绳,加快了马速。 路浣英则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人。 那些人的打扮真好看,以后她也要穿得像他们一样。 到了河东郡,姐妹二人找了一家客栈落脚。 她们找了个空位坐下,要了一壶茶和两碗热腾腾的面条。 第15章 入京 一群商客围坐桌前,手中挥着酒杯,讨论着京城的见闻。 个个衣着光鲜,谈吐不凡,显然是常年往返于京城与各地之间的行商。 “听说了吗?今儿朝中天官府组织了一场大宴,犒劳天下文武,天子亲自出席了呢!” “新帝登基不久,却这般礼贤下士,真乃明君。” “是啊,如今国泰民安,咱们行商也方便了许多。” 听着商客们的谈话,李夕静心中感慨。 京城果然繁华热闹,机会众多。 或许,自己真的能在这繁华之地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哼,你们这些人啊,只看到了表面的风光。” 这时,一位身着深色锦袍、面容略显沧桑的中年商人冷笑一声,放下手中的酒杯。 “这天官府的水,深着呢。” 众人微微一怔,原本热烈的气氛瞬间冷了几分。 一位年轻些的商人不禁问道。 “您这话怎讲?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李夕静也注意到这边的谈话,心中暗暗惊讶。 这商人能说出这番话,想必不是普通人。 “这场大宴,说是犒劳,实则是新帝在拉拢人心,巩固自己的地位。 那些个文武大臣,又有几个是真心为国为民,还不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和权势地位。” 他神色凝重。 “如今朝堂之上,党派林立,新帝虽有心整治,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不然朝中那些贪官污吏怎的如今无一人落马? 这场天官府的大宴,不过是各方势力暂时的妥协与平衡罢了。” 商客们有的点头赞同,有的则不以为意地摇摇头,继续喝着酒,谈论着各自的话题。 李夕静轻叹一声,继续吃着面,不再理会那些商客的议论。 自己距离那个权力的中心还很遥远,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进入京城,找到一个安身之处。 “我们行商之人,看似远离朝堂纷争,但一旦朝局有变,生意上也难免会受到波及。 就拿上次的盐铁令来说,不过是朝堂上几方势力争斗的结果,却让我们这些做盐铁生意的人损失惨重。” “您这话说得有些严重了吧。” 一位沉默寡言的老者缓缓开口。 “新帝登基以来,推行了不少利民的政策,减免赋税、兴修水利。 百姓的日子确实比以前好过了些,这朝局的稳定,对我们行商来说,也是好事啊。” 中年商人轻哼一声,摇头道。 “老丈,您只瞧了个大概。这朝堂之上,岂是表面这般简单? 新帝的利民之策虽好,可执行起来却困难重重。 就说那水利修缮,拨款层层克扣,到了地方所剩无几,真正用于工程的能有几何?还不是便宜了那些贪官污吏。” 桌上众人交头接耳,一位白面无须的年轻商人接话。 “听闻天官府中,官员们为争权夺利,互相倾轧之事时有发生。 这次大宴,怕也是新帝为安抚各方势力而为之,只是不知能安稳几时。” 老者微微皱眉,捻须沉思片刻。 “即便如此,我们行商之人,在这世道之中求生存,也唯有顺应时势。 当下新帝初立,尚有励精图治之心,我们只要守法经营,总还能寻得几分商机。” “老丈所言有理,可这京城物价飞涨,咱们的生意成本越来越高,利润愈发微薄。 就说这丝绸生意,原料进价翻了倍,运输路上关卡又多,各种税费加起来,卖出的价钱却不见涨多少。 长此以往,如何是好?” 一位做丝绸买卖的商人愁眉苦脸地诉着苦。 众人纷纷叹气,正说着,店小二匆匆走来添酒,不小心碰倒了一个酒杯。 酒水洒在桌上,他慌忙道歉。 李夕静抬头望向店小二,只见他身形瘦小,面容清秀,眉眼间却带着几分焦急,似乎有什么急事在身。 中年商人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他退下。 “如今我们不能只看眼前这些表面的繁荣,得早做打算。 我听闻南方水路贸易渐渐兴起,或许我们可以将生意往那边拓展拓展,总好过在这京城与各方势力周旋,还挣不到钱。” 众人眼睛一亮,开始围绕南方贸易的可行性议论起来,有人担心路途遥远风险大,有人则认为机不可失,气氛再度热烈。 李夕静没有再听下去,心中已有打算。 无论如何,都要先去京城看看,只有亲身体验过,才能做出最适合自己的决定。 她转过头去问那中年商人。 “这位客人,您是从京城来的吗?请问京城里可有适合女子工作的去处?” 那中年商人愣了一下,随即打量了一下,笑道。 “姑娘问的可是去京城讨生活?我看姑娘容貌出众,不如去那青楼楚馆之地,定能谋个好差事。” 李夕静顿时脸色一红,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强压下怒气,路浣英气得握紧了拳头, “哼,你这人好生无礼!我姐姐容貌出众,那是因为她生得好看,跟去青楼楚馆有什么关系?!” 那中年商人哈哈大笑起来。 “哎呀,小姑娘家家的,好生不知羞。青楼楚馆之地又怎么了?那些个姑娘一个个打扮得比你姐姐还好看! 再说了,去青楼楚馆又如何?那些个达官显贵,哪个不是流连其中?” 路浣英气得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这个商人竟然如此轻浮。 李夕静脸色苍白,紧握拳头,但还是强忍着怒火。 “这位客人,恕我直言,青楼楚馆之地非良善之所。 姑娘家入内实属无奈之举。即便生得貌美又有何益,焉有尊严可言?” 那中年商人见她竟敢驳斥自己,顿时脸色一沉。 “哼,我看你是不懂这世道。青楼楚馆之地看似腌臜,实则却是藏龙卧虎之地。 那些个姑娘们虽说是下九流,可哪个不是人精?我看你们还差的远了。” 路浣英气得要扔了酒碟过去,被李夕静眼疾手快拦住。 那中年商人干笑两声,端起酒杯轻抿一口。 “姑娘莫急,我不过是看这京城之地,达官显贵云集,若有几分姿色才艺,在那青楼楚馆确实能得不少赏钱。 说不定还能结个好人家,这也是一条出路罢了,并无他意。” 这时,一直未说话的商人女眷摆了摆手,神色不悦。 “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莫要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他似乎有些怕这个妇人,顿时不敢做声了,只是低头喝酒,脸色却有些难看。 她转向二人,和蔼说道 。 “姑娘,这京城谋生不易,各行各业皆有难处。 若你们只是想寻些粗活维持生计,西市那边有不少布庄、绣坊,时常会招些手脚勤快的女工,虽工钱不算多,但胜在安稳。 只是近些时日,听闻有几家绣坊生意也不景气,工钱或有拖欠之嫌。” 李夕静微微欠身,恭敬地谢过。 “多谢夫人指点,只是我姐妹二人除了女工,还略通些厨艺,不知这京城可有合适的去处?” 妇人微微点头,思索片刻。 “厨艺的话,倒是有些酒楼饭馆会雇厨娘,不过那些地方对厨艺要求颇高,竞争也大。 像平乐楼和襄客楼,在京城最富盛名,他们后厨常常忙不过来,只是不知是否还在招人,姑娘不妨去问问。 襄客楼主要是王孙贵族闲乐之地,一般人等进不去,平乐楼无甚要求,名菜诸多,多有出师厨子被达官贵人挖去。 只是后厨鱼龙混杂,姑娘们去了可要小心行事。” 李夕静再次道谢,心中暗暗记下。 路浣英虽仍有些气不过那中年商人的轻薄言语,但也知晓此刻不宜多生事端,便拉着她回到客栈房间。 “那可恶的人竟说出那般话,真是气人!” 路浣英一进屋就忍不住埋怨。 李夕静坐在床边,神色平静。 “阿英,莫要与他计较,我们没有根基,凡事都要忍一忍。 京城机会虽多,但陷阱也不少,我们当小心谨慎。 等到了京城我们便去各处碰碰运气,若能谋得一职,也算有了安身立命之本,再图其他。” 路浣英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 “静静说得对,我听你的。 只是刚才听说京城物价高,我们盘缠不多,到了得尽快找到活计才是。” 第16章 改元 正旦当日,宏伟的德阳殿内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尽显皇家威严。 陆丹恂身着龙袍,头戴十二旒冕,端坐在御座之上,宣布启用年号延平,接受百官的朝贺。 臣子们山呼万岁,场面壮观而肃穆。 他微微抬手,示意群臣免礼。 “今日正旦,朕与诸位爱卿共庆佳节,望来年国家昌盛,百姓安康。” 繁复的仪式结束后,陆丹恂回到御书房,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他要利用改元的机会,调整官员任免,扶持自己的亲信势力。 闭目养神,脑海中盘算着朝堂局势。 梁冠快步走来。 “皇上,渭南王求见。” 他睁开眼睛,淡淡道。 “宣他进来。” 渭南王步入御书房,依旧温文尔雅,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锐利。 “臣携家眷前来向皇上贺年。” 陆丹恂微微颔首,示意他平身。 “渭南王有心了。” 陆丹信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皇上登基以来,励精图治,朝堂上下焕然一新,臣为皇上感到欣慰。” 他面带微笑,轻轻抿了口茶。 “渭南王过誉了。” 陆丹信沉吟片刻。 “皇上,父皇在世时,曾多次教导臣要兄友弟恭。 如今皇上登基,臣愿尽自己所能,为皇上分忧解难。” 年轻的帝王注视着他,沉默片刻。 “渭南王的一片忠心,朕心领了。但国事繁忙,你只需打理好封地事务,便是替朕分忧了。” 陆丹信笑容一僵,知道这是要催自己去封地,心中暗暗不快。 这小皇帝言语客气,却暗含疏离,让人难以接近。 他继续试探。 “如今岁节,王府设宴,想邀皇上前往,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陆丹恂微微挑眉。 “渭南王的好意朕心领了,只是新年伊始,朕事务繁忙,恐怕难以抽身。” 陆丹信微笑。 “皇上日理万机,臣深表理解。 不过宴会之事,臣已筹备多时,若皇上能拨冗出席,必能增添喜庆气氛。” 他沉默片刻,终于点头答应。 “既然皇兄如此盛情,朕便去一趟吧。” 陆丹信脸上露出欣喜之色。 “如此甚好,臣一定恭候皇上大驾。” 他颔首。 “那朕便期待皇兄的款待了。” 渭南王是留京藩王中年纪最长,表面势力最大的一个,也是他登基以来最头疼的隐患。 不是因为威胁,而是其搅动风云,使京中难安。 现在看来,他已经坐实并不甘心在封地养老,对朝堂依旧虎视眈眈。 他需要用些小利将其引出京城。 渭南王离开后,赵氏王妃带着渭南王唯一的庶女,由小太监引着,缓步进入御书房。 他看着眼前的母女俩,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京中皆知渭南王对王妃并无多少感情,却偏偏对这个庶女宠爱有加。 目光扫过王妃,又落在她身后的女孩身上。 渭南王妃梳着朝云近香髻,上插金丝八宝攒珠钗,身上穿着太后赐的镂金百蝶穿花红绸裙,端庄典雅,看得出受过良好的教育。 她身后的女孩则梳着垂髻分肖髻,头戴珍珠步摇,身着湖蓝色织金锦缎短襦长裙,身姿婀娜,肤白如雪,眉目如画,一双丹凤眼顾盼生辉,仿佛会说话一般。 皇帝神情看不出喜怒。 渭南王妃行至他面前,恭敬行礼。 “ 臣妇携小女拜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渭南王唯一的女儿陆初歌也恭敬地行礼。 “臣女见过皇上。” 陆丹恂微微抬手,示意她们平身。 “免礼。” “谢皇上。” 王妃在皇上赐座后,低垂着眼眸。 她今日先是拜见了太后。 当初王爷被禁足,王府失了主心骨,多年来亏了太后照拂,她的日子方能安顺。 如今王爷解禁,膝下仅有一庶女,想要自己向太后求个封郡主的恩典。 只是从未有此先例,太后不允,只说要听皇上的意思。 陆丹恂短暂垂眸,前几日听太后提过,心中有些厌烦。 他对渭南王本就心存忌惮,如今,又到跟前要他开先例封庶女。 看向眼前的母女俩,淡淡道。 “皇嫂,朕今日便开门见山了,封郡主之事,恐难成行。” 陆初歌抬起头来,美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为什么?” 王妃看着女儿失态,急忙制止。 “歌儿,不得无礼。” 陆丹恂没有计较。 “郡主之封,向来只有亲王或功臣嫡女可得,你父王虽只有一女,此事却不合规矩。” 又平静补充。 “更何况,渭南王乃郡王,即便你是嫡出,也只可封县主。 朕倒不知你父王行的是什么道理章程。” 陆初歌气得脸色发白,却不敢多言,她向来受宠,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王妃无奈赔罪。 “皇上息怒,臣妇教女无方,请皇上责罚。” 他目光平淡。 “皇嫂不必自责,朕并未责怪,不过,郡主之封,确实不合规矩,朕不能破例。” 王妃身子微微颤抖,这要求的确有些过分,但她已无计可施。 站起身,声音哽咽。 “臣妇恳请皇上开恩,渭南王府只此一女,若她不能得封郡主,恐怕……恐怕……” 渭南王对这女儿十分看重,若是她不能从此处求得封号,恐怕日后会受尽苦楚。 她声音颤抖,带着一丝恳求。 “皇上,臣妇自知这要求有些过分,但实在别无他法,只求皇上开恩。” 陆丹恂沉默片刻,缓缓道。 “皇嫂,朕理解你的心情,但封郡主一事,确实不合规矩,朕不能为了一己私情而违背祖制。” 王妃心中叹息,尽管知道往后于府中境地越发难捱,又有一丝痛快。 “渭南王妃,你且退下吧。” 她行了一礼,带着女儿离开了御书房。 并未察觉到陆初歌逐渐沉下的脸庞。 陆丹恂看着母女俩离去的背影,眉头微皱。 这件事恐怕不会这么简单结束。 他望着窗外,轻抚着桌上的玉如意,心中已有决断,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名字。 梁冠端着茶进来。 “皇上。” 陆丹恂接过茶杯,轻抿一口。 “朕听绣衣使者上报,从夷洲跨海而来许多江湖中人,而朕却未收到一封相关的奏折。” 梁冠神色凝重。 “皇上,这些江湖人士来者不善,恐怕……” 他微微一笑。 “梁冠,你说,朕这个皇帝做得如何?” 梁冠低头,沉声道。 “皇上英明神武,乃万世之君。” “万世之君?” 他轻笑一声,眸中闪过一丝寒光。 “朕记得夷洲如今只有州牧独领大权,刺史怕是也牵制不得,去召乐平县公,朕同他有要事需议。 另传朕旨意,着三公曹、廷尉府、禁军三司联合办案,务必将水搅浑,教这些人浮出水面。” 梁冠躬身领命。 “奴才领旨。” 只有如此,才能看清孰敌孰友。 他倒要看看,这潭水究竟有多深,又有多少人沉溺其中。 大昱历代来选官大多经由察举,但先帝颇爱任用公侯。 这些功勋之后不乏继承祖辈遗志之人,只是先帝后期卧病,乏于朝政,让一些奸臣混入其中。 如今他亲信不多,堪当大任者也资历不足,乐平县公才华出众,继承父亲封邑七千户,已居公侯先列。 虽年已四十有五,但仍未有机会为国效力。 其人虽过度自负,却也少了讨好上级的顾虑,去厘清夷洲军事,最合适不过。 第17章 枯骨黑莲 乐平县公府宅,朱门高墙,威严矗立。 踏入府中,可见庭院深深,曲径通幽。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假山水池相映成趣。 唯有庭院的角落,一株枯树孤立。 书房墙上挂着主人的书画作品,笔锋凌厉,才情尽显。 乐平县公项少容斜倚在榻上,左手抚摸着左脸因幼时狩猎留下的疤痕,右手翻看棋谱。 听闻皇上宣召,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身着一袭暗纹锦袍,身姿挺拔地步入前厅,眼神中透着几分自负与傲然。 梁冠轻咳一声。 “乐平县公,皇上召见,还请随咱家走一遭吧。” 项少容虽然被召见,但神色依旧淡然,对催促并不在意。 微微颔首,整理了一下衣襟,方跟着离开了府邸。 来到宫门,梁冠将他交给小黄门,项少容独自步入大殿。 御书房内只有君臣二人。 陆丹恂正翻看着一本奏折,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 “乐平县公来了,坐吧。” 项少容行礼。 “谢皇上。” 他放下奏折。 “朕找你来,是有一事相商。” 项少容微微皱眉,眉头如刀刻般清晰可见。 “皇上,臣愿闻其详。” 陆丹恂盯着他,眼神锐利。 “夷州牧独揽大权,朕欲派一员大将前去掌管军事,乐平县公可愿往?” 项少容心中一震。 夷洲远离京城,蛮夷之地,局势复杂。 他抬头,眼神坚定。 “皇上,臣愿往。” “既如此,朕便命你为夷洲都督,领正三品衔,掌一州军事,此去夷洲,路途遥远,还需多加小心。” 项少容起身,拱手道。 “臣定不负皇上重托,必当竭尽全力,整肃夷洲军备,保境安民。” “好,朕相信你,不过,夷洲情况复杂,若有需要,可随时向朕禀报。” 项少容拱手。 “臣明白。” 陆丹恂神色稍缓。 “还有一事,朕听闻夷洲水匪横行,且有越海赴京之举。恐有人蓄意组织,你需尽快查明,荡清匪患,整顿水师,安稳民心。” 项少容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但很快恢复平静。 “臣领旨。” “下去准备吧。” 他转身离开,心中暗下决心。 出了宫门,未坐马车,夺了侍卫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 回府后,他回到书房,看着墙上挂着的亡妻画像,眼神中难得地流露出一丝温柔与思念。 “阿琬,你放心,为夫定会在这夷洲闯出一番名堂。” 又握紧拳头。 “也许还可以为你求个诰命。” 无人承认她是他的妻,但他不甘心。 项少容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前往夷洲之事,挑选得力的随从和护卫,又查阅各种关于夷洲的典籍资料,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和势力分布。 京城之中关于乐平县公被任命为夷洲都督的消息也传得沸沸扬扬。 有人不屑。 “那项少容不过是个自负狂妄之徒,此番去夷洲,怕是有去无回。” 背后却悄悄给其府邸送礼,生怕自己一时口快传出去惹来这位勋贵不悦。 也有人在暗中观望,揣测着皇帝此举的深意。 而在渭南王府,陆丹信听闻此事后,脸色阴沉。 他原本计划着利用江湖势力扮成平民在京城制造混乱,好煽动民心,为了掩藏行踪花费了大把金银。 如今皇帝派项少容前往夷洲整顿,无疑是打乱了他的计划。 “去,拿纸笔,本王倒要问问陈王,这办的什么事!” 陆初歌听到侍女说父王心情不佳的消息,反而过去寻他。 来到书房,只见他正在提笔写信,她乖巧地走到父王身边。 渭南王见她过来,笔锋一顿,状若不经意地将信盖住,神色缓和了些。 “歌儿。” 陆初歌早已不再年幼,却仍撒娇般地拉着他的手。 “父王,您心情不好吗?” 渭南王收敛情绪,温和地笑了笑。 “没有,只是些小事罢了。” 她眼珠一转,猜到了父王在烦恼什么,故意说道。 “父王,是关于皇上任命乐平县公为夷洲都督的事吗?” 渭南王神色一凛,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警惕,审视着她。 “歌儿,此事你从何得知?莫要随意揣测朝堂之事,这不是你该操心的。” 陆初歌却不以为意,轻轻一笑。 “父王,女儿虽深居闺阁,但也听闻其祖辈威名,如今皇上委以重任,想必朝堂之上定有诸多议论。父王近日愁眉不展,女儿怎能不忧心?” 渭南王微微皱眉,轻轻叹了口气。 “为父所忧,并非仅仅为此,还有这背后隐藏的深意和可能引发的变数。” “父王,女儿觉得这或许是个机会,项少容前往夷洲分掌兵权,若能拉拢……” “住口!” 渭南王低声呵斥道。 “朝堂之事,岂是你能随意置喙的?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你只管安心在府中,这些事莫要再提。” 她抿了抿嘴,脸上露出一丝倔强。 “父王,女儿明白其中利害,但女儿也想为父王分忧。如今局势,若不主动谋划,怕是只能任人宰割。女儿虽为女子,但也不愿眼睁睁看着父王陷入困境。” 忽得又哭诉道。 “母妃带歌儿进宫,到处都求不得封号,还被好一番羞辱,女儿如此便罢了,却不忍父王受一丝一毫......” 渭南王的眼神变得狠厉,轻轻将女儿揽入怀中。 “歌儿,莫要再哭了,这些年,是父王亏欠了你和你母亲。” 陆初歌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可皇上是铁了心要驳父王您的面子,女儿为您不值。” 他的手微微收紧,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哼,那小皇帝年少轻狂,此举无非是想打压为父,巩固他的皇权罢了,但他小瞧了为父在这朝堂经营多年的根基。” “他自以为能掌控朝堂,殊不知他此番任命项少容,看似是一步妙棋,却也给我们留出了可乘之机。” “父王,那我们该如何应对?总不能坐以待毙,任由皇上这般欺凌。” 渭南王嘴角上扬,露出一丝阴狠的笑容。 “项少容此去夷洲,远离京城耳目,若能在途中制造些意外,让他知道这朝堂并非皇帝一人说了算,或许能逼他重新审视局势,为我所用。” “父王,女儿听闻乐平县公并非等闲之辈,万一他不为所动,或者将此事告知皇上,那我们岂不是陷入被动?” 渭南王冷笑一声。 “如今我们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自小受先帝夸赞,怎可能不知为父所为。你只需在府中继续扮演好乖巧女儿的角色,莫要让人起疑。” “女儿明白,一切听从父王安排。只是女儿担心,乐平县公会轻易就范吗?” 渭南王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他自然不会,但在那夷洲之地,他孤身一人,面对各方势力的夹击,定会举步维艰。届时,我们再适时伸出援手,不怕他不感恩戴德。” “父王英明,女儿定会全力配合。” 陆初歌嘴上虽这么说,但心中却另有打算。 为了自己和母亲的尊严,她也只能选择与父王一同冒险。 但若能巧妙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说不定能改变自己和王府的命运。 第18章 上元节 京城的夜,灯火辉煌,将朱门府邸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清晰。 汝阴侯府内,今夜的盛宴正酣。 世子司徒怀杰一袭华服,丰神俊朗,正站在堂前迎接着各方宾客,面带微笑,举手投足间尽显世家子弟的风范。 “张兄,许久不见,今日定要与你畅饮一番!” “哈哈哈,有劳世子盛情,如此盛宴,张某怎敢不尽兴!” 那张生亦是满脸笑意,大步走进堂内。 锦缎铺就的筵席一字排开,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金银器皿在烛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光芒。 酒过三巡,丝竹之声悠悠响起。 一位身着霓裳羽衣的女子莲步轻移,步入堂中。 她面容姣好,双眸含情,身姿婀娜,宛如琼枝照夜,在这满堂的灯火下绽放着无双的艳丽。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皆被她吸引。 “此女舞姿,堪称一绝啊!” 宾客中有人赞叹道。 “那是自然,这可是侯府花重金培养的舞姬,等闲难见。” 堂内的气氛愈发高涨,宾客们或举杯畅饮,或低声交谈,或欣赏着歌舞,皆沉醉在这欢愉之中。 幕帘之后,几位女子正围坐在一起,欣赏着各种珍贵的紫玉器物。 她们皆生得眉如远黛,唇若点樱,眼中流露出怜爱之情。 “这紫玉簪子,真是精美无比,若能日日戴着,该有多好。” 另一位年纪稍长的女子笑着打趣。 “妹妹莫要贪心,能在此处一饱眼福,已是难得。” 堂中的文人墨客们则趁着酒兴,吟诗作对。 一位名叫蔡逢家的年轻才子,因其诗才出众,备受众人推崇。 只见他手持酒杯,起身踱步,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儿,一首绝妙的诗词便脱口而出,引得众人纷纷叫好。 “蔡兄之才,真乃青莲在世啊!” 他谦逊地拱手回应。 “过奖过奖,只是今夜这等盛景,激发了蔡某的些许才情罢了。” 夜渐深,星辰隐没,可侯府内的欢宴仍未停歇。 宾客们沉醉在这无尽的欢乐之中,早已忘却了时间的流逝。 李夕静和路浣英来到京城时已是傍晚。 二人站在城门口,望着眼前繁华热闹的景象。 先是径直奔赴西市的绣坊,然而,绣坊近期接了一批贵人的衣物订单,所要求的针法和花样极为繁杂精细。 她们平日里虽也做些女工,但对于这类高规格的绣活却着实不擅长,无奈之下,只能失望离去,转而前往平乐楼碰运气。 在京城中四处打听,终于在城中心找到了这座三层高的酒楼。 她们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了平乐楼。 楼内灯火通明,客人络绎不绝。 小二们忙碌地穿梭于各个桌间,端茶倒水,迎来送往。 李夕静和路浣英在平乐楼里四处打听,最终在二楼找到一位管事。 他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干净的短打,听到二人的来意,上下打量了一下她们。 “后厨确实需要人手。” 管事又打量了一遍。 “不过我们这儿的师傅都有自己的看家本领,你们得先展示一下自己的厨艺,我才能决定是否录用。” 姐妹二人一听有希望,连忙点头,跟着他来到了后厨。 里面热气腾腾,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 厨师们正在忙碌着,有的炒菜,有的切菜,有的蒸饭,一派繁忙景象。 “自己选个灶台做吧。” 管事坐在一旁,示意她们开始。 李夕静环顾四周,挑选了一个干净的灶台。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是经常做菜的。 路浣英则在一旁帮忙洗菜切菜,时不时地看向管事,观察他的反应。 管事的见多识广,如今正值上元佳节,后厨忙不过来,本来只想让她俩做个帮工,没想到二人倒是认真。 李夕静虽然心中有些紧张,但想到自己的厨艺,还是鼓起勇气,开始展示自己的拿手绝活。 路浣英和她默契十足,熟练地挑选了几节新鲜莲藕和排骨。 莲藕选择粗细均匀的,去皮后切成精巧的小块。排骨则选用肉质鲜嫩的部分,用刀背轻轻拍打,使其更容易入味。 李夕静接过后,将莲藕切成更加均匀的薄片,把排骨在沸水中焯去血水,捞出备用。 随后在锅中放少许芝麻油,将排骨煎至两面金黄,放入葱姜蒜等调料炒香。 最后加入适量的水,与莲藕一同放入铜锅中。 她本来先是按习惯放入盐、花椒等调料,看到这里的食材丰富,惊喜之下又根据这道菜的完整配料加入了桂皮、豆蔻,小火慢炖。 不一会儿,厨房里便弥漫着莲藕排骨汤的浓郁香气,醇厚清冽并存,引得周围的伙计们都忍不住侧目。 路浣英在一旁帮忙烧火,负责把控火候,时不时地往灶里添柴,确保恰到好处。 这道菜用时一个半时辰,李夕静后知后觉有些担心管事着急,但好在并没有被打断。 终于,那锅莲藕排骨汤炖煮完毕,汤汁浓郁醇厚,莲藕粉嫩软糯,排骨鲜嫩脱骨。 管事原本漫不经心的神情也渐渐有了变化,微微坐直了身子,眼睛紧紧地盯着李夕静手中的动作。 不多时,莲藕排骨汤出锅了,最后又撒上一些葱花作为点缀。 她小心翼翼地盛了一碗,端到管事的面前。 “管事的,您尝尝。” 他接过碗,先是轻轻嗅了嗅那香气,然后用勺子舀起一口汤,放入口中细细品味,脸色一变。 这汤入口鲜香浓郁,汤汁清甜而不油腻,莲藕粉嫩而不烂,排骨更是香而不柴,回味无穷。 他不禁微微睁大眼睛,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 “嗯,不错,这汤味道鲜美,火候也恰到好处,想必食客们也喜爱。” 管事放下碗。 “你俩留下吧,这几日上元佳节,客人多,可得用心做事。” 又问二人对工钱待遇的期望。 “管事的,我们初来乍到,没什么经验,工钱方面没什么要求,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就好。” 管事见她们年纪不大,衣着与京城格格不入,许是外乡人。 虽动了一丝吞了她们工钱的念头,但若他们平乐楼真不给工钱,传出去必定是全京城的笑话,到时候自己的活计也得丢。 还是让她们又商量一下报个数。 李夕静和路浣英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路浣英有些紧张地揪了揪她的袖子,李夕静则沉思片刻。 “若能包吃住,我们姐妹二人,每人每月一两银就足够了。” 管事微微一愣,没想到她们倒聪明,虽说不了解,但大致也差不多,一两银不算低了。 不过这里是平乐楼,自然还算不得高。 包吃住每人每月一两工钱,两个人才相当于平乐楼半个厨子,而且有她们加入后厨,人手确实能缓解一些。 他心里做了决定,却并未表现出来。 李夕静和路浣英见管事没说话,心中不禁有些忐忑。 路浣英正要开口,却被李夕静拉住。 她知道阿英性子急,怕她一开口说错话,于是微微摇头。 管事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上下打量了姐妹二人一遍,随后点了点头。 “行,每人每月一两银,后厨包两顿饭,每旬休沐一天,平日里若想回家,可向掌柜告假,但年节下得留在后厨帮工。” 两人连忙点头答应。 管事也许浸在达官贵人摆宴中多年,对这种数目已无什么深刻体验。 她们一路上打听下来却清楚,像她们这样的小工,包吃住的情况下每月一两银已经不少了。 要知道她们在司州住的已算不错的客栈里天字号房一晚也只六十文。 彼时舍不得住,如今却觉得实惠。 管事又敲打了她们。 “不过咱们平乐楼规矩多,你们刚来,先熟悉熟悉,平日也算帮工。若是做得好,过两日再给你们安排长期的差事。若无异议,便这般定了。” 李夕静和路浣英自然没有异议,向管事行了一礼。 “多谢管事的。” “嗯,去换身衣服吧,这是你们姐妹的工牌,这两日先在伙房帮忙。” 说着拿起一旁的工牌,在上面写上了她们的名字。 他又和姐妹俩约定好每月结一次工钱。 厨娘的活虽辛苦,但工钱不算太低,熟练后正常月钱三两银子,包吃住。 只是酒楼生意繁忙,入夜也不停歇。 李夕静和路浣英接过工牌,小心翼翼地收好,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她们跟着管事来到一处房间,这里是后厨帮工们的住处,虽然简陋,但收拾得还算干净整洁。 这间屋分里外两间,中间用屏风隔开,外间摆着两张木床和一张桌子,里间则是柜子和箱笼,床单被褥也是配好的,算不得好看,但两人也顾不得这些。 二人收拾了一番,又换上了平乐楼帮工的衣裳。 她们穿着一身靛青色的短打,头上包着青色的布巾,俨然一副酒楼小工的模样。 入夜时分,平乐楼内依旧灯火通明,姐妹俩在后厨帮工,端茶倒水,传菜端菜,忙得不亦乐乎。 两人来到京城的第一个上元夜就这般悄然度过。 第19章 水火不容 宣室殿内气氛凝重,一场激烈的朝会正在进行。 梁文和站在中央,身板宽阔壮硕,犹如一堵厚实的墙,给人强烈的压迫感。 目光如炬,弹劾大司空谢怀烨卖官鬻爵,声音之洪亮,久久在大殿内回荡。 朝堂上顿时一片哗然,众臣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谢怀烨是谢氏宗亲,出身名门,仕途顺遂。 虽德行有亏,但因家族势力庞大,朝中根基深厚,无人敢弹劾。 梁文和却不顾这些,继续高声道。 “大司空身为三公,却知法犯法,公然卖官鬻爵,败坏朝纲,实乃国之蛀虫!” 他声如洪钟,震得大殿内的梁柱都微微颤抖。 众臣更是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谢怀烨脸色铁青,没想到竟有人会当众弹劾自己,一时语塞,却很快冷静下来,反驳道。 “梁将军,你这是血口喷人!我何时卖官鬻爵了?又有何证据?” 梁文和冷笑一声,掷地有声。 “证据确凿,铁证如山!三日前,城西呼延员外重金贿赂你,才得以补缺员外郎,此事可有人证物证!” 梁文和乃是先帝在驾崩前最后一年亲自提拔,手握重兵,对国忠心耿耿。 其自小便被传相貌丑陋,加之身材魁梧,气势压人,常人都未尝敢直视于他。 为官两载,至今也未受任何势力拉拢,在他看来,身为官员,就应当为国家和百姓谋福祉,容不得半点奸佞。 朝堂上众人心知肚明,若论在皇帝心中的分量,梁文和自然比谢怀烨更重,但谢怀烨在朝中根基不容小觑。 众人都在观望,想看看皇帝会如何处置此事。 陆丹恂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群臣,最后落在梁文和身上。 “此事真假,朕自会调查清楚,不过,梁爱卿,既然你有证据,那就呈上来吧。” 梁文和应声而动,从袖中取出一沓奏折,双手呈上。 “皇上,这是臣整理的关于大司空卖官鬻爵的证据,请皇上过目。” 陆丹恂翻开几页,脸色渐渐阴沉下来,抬头看向谢怀烨,眼神锐利如刀。 他额头上冒出冷汗。 这些证据一旦坐实,自己必死无疑,就在即将跪下时,太尉仲启盛站了出来。 “皇上,臣以为,此事还需谨慎调查,谢司空乃三公,劳苦功高,断不能仅凭一纸奏折就定罪。” 他年纪比谢怀烨小上许多,语气却不紧不慢,更带着老成持重。 梁文和听了他的话,心中不禁怒火中烧,猛地向前跨了一步。 “仲启盛,你莫要偏袒谢怀烨!我所掌握的证据已经足够证明他的罪行,难道你还要为他开脱不成?” 仲启盛虽然身为太尉,掌邦国兵事,为武官之首。 但他向来以稳重着称,不喜与他人争斗。 先是向皇帝行礼,然后缓缓说道。 “梁将军,我并无偏袒谢怀烨之意,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若处理不当,恐怕会引起朝堂动荡。” 梁文和冷哼一声。 “仲启盛,你这是在和稀泥!你身为太尉,难道就只顾着明哲保身吗?” 陆丹恂眉头微皱,显然对仲启盛的话有些不满,但还是耐着性子。 “太尉有何高见?” “皇上,臣以为此事还是交由三公曹、廷尉府、禁军三司会审为好,这样既可以查清真相,又可以避免朝堂内斗。” 他听到这熟悉的话,微不可察地捻了捻手中玉佩,沉默片刻。 “准了,此事便交由你们二人共同主审。” 梁文和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皇上的眼神,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不过,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起身时不经意与仲启盛相互对视一眼,仲启盛被这张脸与憎恶的神情激的心神一晃,后退几步。 两人心中虽有不甘,但也只能领命退下。 谢怀烨也被关押起来,府邸被禁军包围,府中上下不得出入。 退朝后,陆丹恂垂眸看着手中的玉佩,嘴角微微上扬。 放长线钓大鱼,他的耐心也即将在这混乱中殆尽,想做个暴君快刀斩乱麻的心思时隐时现。 只是,有人比自己还要有耐心啊。 第20章 无为而治 暮春四月,芳菲未尽,却也暗云低垂。 司州都督突染重疾,药石无灵,溘然长逝,消息传至朝堂,如巨石入水,引得百官心忧。 朝堂之上,官员们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却又都带着几分谨慎与试探。 陆丹恂高坐于龙椅之上,面容冷峻,不动声色地注视着朝堂上的一切。 太常寺卿曾楚玉出列,躬身行礼。 “皇上,臣以为,此时应当尽快选派新任都督前往司州,安抚地方,稳固军心。” 他微微颔首,目光在朝堂上的群臣身上缓缓扫过,心中暗自权衡。 最终将目光落在了甄岁民身上。 其出身名门,自幼饱读诗书,一袭青衫,气质温文尔雅,举手投足间令人如沐春风。 及冠后却投身军营,于原大将军麾下从军二十载,以儒将着称。 学识渊博,上知天文地理,下通兵法谋略,且为人清正廉洁,在朝中有口皆碑。 皇帝金口一开,甄岁民领旨谢恩, 他虽出身名门,却属清贵,非谢、仲两姓势力中人,且秉持着刚正不阿的品性,无疑是稳定司州局势的最佳人选。 由他来担任司州都督,既可以安抚人心,又可以制衡地方,可谓是一举两得。 而此时,千里之外的并州却陷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之中。 连绵不绝的春雨,一改往日的轻柔,如天河倾盆,肆意宣泄,一时间江河泛滥,洪水汹涌奔腾,无情地吞噬着沿途的一切。 屋舍被冲垮,农田被淹没,百姓流离失所,哭声震天。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洪水过后,疫病肆虐,所到之处,人人自危,患病的人们虚弱地躺在床上,痛苦地呻吟着,生命在这场灾难面前显得如此脆弱不堪。 一时间,并州大地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幸而并州牧行事果断,迅速组织起赈济事宜。 亲率属官,调配物资,日夜不休地奔波于各个受灾之地。 开设粥棚,救济那些食不果腹的灾民;又广寻医者,为患病之人诊治。 在州牧的不懈努力下,并州的局势终于逐渐得到了恢复,百姓们也慢慢从绝望中挣扎出来,看到了一丝生的希望。 陆丹恂在收到上报的奏折后,即刻下旨拨出八百万两白银用于赈灾,以助并州百姓重建家园,恢复生产。 然而,灾难并未就此结束。 随着时间的推移,匪患与狼患变得愈发严重。 边关外原本龟缩数十里外的游牧民族趁乱而入,劫掠百姓,杀害牧民,肆意破坏村庄。 并州牧心急如焚,在朝廷旨意尚未到达之前,当机立断地自行整顿军队。 日夜操练士兵,扩充军队规模,加强军事训练,提升军队的战斗力。 同时招募当地青壮男子,组织百姓们自卫自保,共同抵御外敌与匪患。 派遣军队四处出击,全力剿杀匪徒与狼群,然而,匪患与狼患相互交织,形势错综复杂,剿灭起来困难重重,每一次的战斗都异常惨烈,鲜血染红了这片土地。 他立即下令派遣宣威将军赵禹轩率五万精锐部队前往支援。 同时就近命幽州驻军绕过疫区,打入游牧民族领地,从侧翼以包围之势直压战场。 并且派出使者与鲜卑进行交涉,要求他们停止一切侵略行为,否则将采取强硬措施予以反击,让他们为自己的行为付出沉重的代价。 一时间,边境之上,战火纷飞,滚滚狼烟直冲云霄,仿佛是这片土地愤怒的呐喊。 战士们奋勇厮杀,鲜血染红了战袍,每一寸土地都见证了战争的残酷与激烈。 与此同时,他以怀柔与威胁并用的策略从内部分化瓦解了这些势力。 在大昱皇帝的多重压力下,鲜卑终于无奈地派出使者言辞恳切地求和,承诺不再侵犯边境。 然而,这些承诺可信吗?历史已经多次证明,他们的誓言不过是草纸上的字,随时可能随风飘散。 陆丹恂并未因此而掉以轻心,将他们驱赶至更远的地方后,为了防患于未然,立即在边境地区设立了新的防御设施。 坚固的堡垒、森严的了望塔拔地而起,守护着边境的安宁。 同时派出了一批灵活行事的密探深入游牧民族内部,暗中打探他们的一举一动,以便能够及时掌握他们的动向,在第一时间采取有效的应对措施。 天下岂有长治久安之策,野草年年长,烽烟不绝息。朝堂之中,亦明枪暗箭,纷扰不断。 陆丹恂在战事平息之后,经过深思熟虑,颁布了一系列旨意。 除了犒赏军士,又命令各地加固堤防,提高防洪能力,招募治水之才深耕沿岸,且严重处决了一批中途克扣钱款的贪官污吏。 在确保百姓生命财产安全之外,还特别恩准并州免税三年,让这片遭受重创的土地能够休养生息,慢慢恢复元气。 更为重要的是,未来八年将奉行道家无为而治的政策,给予百姓充分的自由,让国家得以休养生息。 “治大国,若烹小鲜。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 陆丹恂站在宫墙上,俯瞰着皇城。 历经风雨的墙体颜色显得有些深沉,斑驳的痕迹仿佛在诉说着它的沧桑。 每一块砖瓦都承载着历史的沉重,但正是这些痕迹,凝聚了前人的智慧与辛勤,才有了如今的大昱皇朝。 此旨意一出,朝堂之上争论不休,有人认为这是因噎废食,有人则认为此乃明智之举。 他最终力排众议,坚持施行了这一政策,并派遣得力臣子前往地方监督执行。 不过度干预经济和社会生活,百姓能自由地从事生产活动。 减少严苛的律法和高压的管制,给予民众更多自由空间。 为思想文化的发展提供沃土,文人墨客、学者思想家能够自由地表达观点、传播学说。 然而,对于那些心怀不轨之人,无为而治便意味着有更多的机会可以钻空子。这四个字非但不让他们收敛,反而激起了更多的野心。 陆丹恂对此洞若观火,无论外界如何纷扰,他所需要做的就是稳坐泰山。 朝堂上几家的争斗,在帝王眼中,不过是孩童之间的家家酒,也许百年后他们会有机会翻了这天地,但不会是现在,他也不会拱手让出这个可能。 第21章 大选前夕 大昱自孝宗皇帝始,便立下了宗室成婚皆定在二十的规矩。 原因众说纷纭,其实不过是为控制宗室子嗣数量下的一步棋。 孝宗父皇一生子嗣不过十三,等到了他,却在短短几年就子女绕膝。 长子成年,却是君父壮年。 方继位一年便父子相疑,官员站队,不得安宁。 加之不忍女儿过早生育,因而此后便皆定为二十。 如渭南王那般早早纳妾生子的,某种意义上,也会失了帝心,这是帝王要考虑的制衡。 太后身处后宫高位,对这其中的门道自然也是心如明镜,故而一直未和皇帝提及举荐族亲入宫之事。 一来她并不确定自己的侄女是否会重复自己和长姐之前的经历,若不能入宫即封皇后,以大昱的宫规,即便初封高位,但那仍是条极难的路。 二来近年旁支野心愈发突显,托她为皇儿举荐能臣,又暗中散布消息称殷家不愿再走送女儿入宫争宠的路,一时也无合适人选。 然而,后宫空置长达五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先帝在世的最后几年,她的身子便一直欠佳,纵然太医们常驻椒房殿,悉心照料,却仍是小病不断。 如今皇儿虽尚未能举行大婚之礼,但后宫诸事繁杂,亟需培养一些庄重娴雅的妃嫔来协助她主理后宫事务。 于是,八月大选便按部就班地筹备起来,她也早早地开始着手准备,期望能在这大选之中觅得几位可堪重任的女子。 京城繁华街巷的平乐楼内,李夕静和路浣英宛如两颗平凡而坚韧的石子,默默打磨着自己的生活。 因着她们表现出色,已经被安排了正式的厨娘工作,可以帮主厨做些配菜。 时间再久些便可以独立做自己的拿手菜,月钱也涨到三两银。 二人干劲十足,每日天不亮便起床,准备食材,擦拭灶台。 忙碌一整日,直到夜幕降临,客人才渐渐散去。 虽然疲惫不堪,但看着手中的工钱,心中还是充满了喜悦。 后厨的管事待她们不错,这里多是些下层百姓出身的人,大家聚在一起取暖。 李夕静和路浣英性格随和,又肯吃苦,渐渐地与大家打成一片。 姐妹俩终于在京城站稳了脚跟,她们决定在平乐楼暂时住下去。 入夜时常常坐在院子里,望着天上的明月,思念着家乡的父母和亲人。 转眼已过数月,时光飞逝,已是暮春时节。 平乐楼后厨的院子里有一棵老槐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姐妹俩经常在树下休息聊天,倾诉心事。 这日,她们正在槐树下聊天,突然听到一阵吵闹声。 嘈杂的声音如嗡嗡的蚊蝇,让人听不真切发生了何事。 抬头望去,只见一群人围在一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两人过去的时候人群已经散去,路浣英好奇问道。 “薇姐姐,刚才发生了何事呀?” 被她称作“薇姐姐”的女子摇了摇头,神情有些无奈。 “我也不太清楚,我来得晚了些,只听闻那些人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便被带走教训了。” 路浣英有些垂头丧气。 那女子名叫罗薇,见她们如此,便又说道。 “哎,你们是不知道,今天来平乐楼吃饭的客人中,有一位身份尊贵的大人。他看上了咱们后厨的一个小厮,非要把他带走。” 李夕静好奇。 “小厮?” 罗薇点了点头。 “是啊,那小厮名叫张生,是咱们后厨帮工,老实本分得很,他长得好,被那大人瞧上了。” 李夕静和路浣英听了罗薇的话,心中不禁有些担忧。 张生她们也认识,平时话不多,但人很勤快,性格也很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路浣英不由得有些生气,脸颊微微泛红。 “那人如此行事,岂不是强抢民男?” 罗薇叹了口气。 “唉,谁说不是呢。可那张生是个没背景的,那大人又是个有权有势的,咱们平乐楼也惹不起啊。” 李夕静皱了皱眉。 “那后来怎么样了?” 罗薇摇摇头。 “那大人强行带走了张生,留下一些银两算是补偿,唉,真是可怜了张生。” 两人心情不禁有些沉重,虽然与张生并不熟识,但想到他被带走后的遭遇,心中还是充满了同情和担忧。 罗薇见她们忧心忡忡,安慰道。 “你们也别担心了,这世道本就如此,咱们也只能过好自己的日子。” 李夕静望着乌云突至的天边,这个月的雨水似乎有些太密了。 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但又不知是何缘由,只得同罗薇告别后,和路浣英回去了。 夜深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人,半个月前她们收到了回信,和阿英欣喜之余,又寄了攒下来的五两银子回去,不知道寄去的信此时到了哪里。 李夕静坐在床边,望着窗外的大雨,思绪万千。 路浣英则在一旁忙着做针线活,两人都没有说话。 唯有窗外的雨声,滴答滴答,敲打着这寂静的夜。 与此同时,大将军梁文和奉旨查案,过程中所遭遇的阻碍却层层叠叠。 每深入一分,那股暗中的抵制力量便愈发汹涌。 他不动声色,将那些在背后掣肘、设置障碍的官员名字一一暗暗记在心底,深知这些人皆是腐朽之网的节点。 在艰难地调查几月后,终于抽丝剥茧,查出了另一人太常丁则哲参与卖官鬻爵的确凿证据。 详尽地记录着每一笔交易,从收受的巨额贿赂,到被卖官职的详细名录,以及那些行贿者与丁则哲之间隐秘的往来信函,皆被他掌握在手。 借着中秋宴丁则哲再一次收礼聚会,梁文和暗中禀报皇上,人证物证俱在。 陆丹恂听闻奏报,龙颜大怒,当即下旨将丁则哲及相关人员革职查办。 一时间,朝堂震动。 然而,梁文和知晓,这场清算才刚刚开始。 第22章 大选(上) 大选将近,各方势力皆在这微妙的氛围中悄然布局,宫墙高耸,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却也禁锢了无数女子的命运。 太监宫女们的身影愈发匆忙,脚步在石板路上敲打出紧张的节奏。 整理库房的宫人仔细清点着每一匹绫罗绸缎,暗自揣度这些华美的服饰将会披挂在哪位秀女的肩头,又将见证怎样的恩宠荣衰。 珍贵的瓷器、金银器在她们手中被擦拭得光芒潋滟,等待着新主人的到来。 平乐楼内,姐妹俩主动揽了去大厅帮工的活,一边忙碌,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客人们关于大选的各种议论和传闻。 五月熏风轻柔地撩动着宫闱的帷幔,宫中正式降下旨意。 大选将在八月下旬正式举行,为期十日,全国年满十五至二十的良家女子,皆可参选。 若经过层层选拔进入殿选,即便最终未得封也可获赏一百两银。 往昔先帝在位之时,大选旨意皆于四月早早颁下。 今年的延迟使得京城的达官显贵们仿若热锅上的蚂蚁,怕再等三五年,自家精心培养的女儿错过时机。 此旨一出,无疑是心中大石落下。 虽说有部分家庭对女儿入宫之事满心不舍,毕竟那宫墙深似海。 然而,若能踏入殿选之门,即便最终未能中选,女儿的名字也会在京城之中如雷贯耳,如此一来,为其寻觅一门佳婿便轻而易举。 他们也只能这般无奈地自我慰藉。 李夕静和路浣英对视一眼,心中暗暗下定决心,向平乐楼里见多识广的老人们请教,了解到选秀要经历层层筛选。 先是海选,然后是初选、复选和终选,每一轮都有严格的考核标准。 李夕静不禁有些担忧。 “那这海选具体是考些什么?” 那老人笑着耐心解释。 “海选不是考试,是从良家子中挑选,符合年龄即可,你们要到负责此事的官府报名。他们会对参选女子的容貌、品德、才艺等方面进行初步考察,然后将优秀者登记造册上报。” 姐妹俩认真听着。 “初选则首先检查是否有残疾,同时评估五官是否端正、身材是否匀称等。” “那复选和终选呢?” 老人喝了口茶。 “复选主要是考察才艺与仪态,能够进入这个阶段的女子,皆是百里挑一的佼佼者。需要在宫中女官面前展示自己的才艺,还有在行走、站立、行礼等方面符合宫廷礼仪。 终选则是御前展示,由圣上亲封,不过咱们大昱尊崇孝道,太后娘娘的意见也是举足轻重。” 老妇人见她们姐妹二人听得认真,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初选和复选时宫中会专门提供食宿,秀女们就在宫里居住,淘汰的秀女可回家,若无意外,终选后入宫即可。” 李夕静听后沉思片刻。 “多谢婆婆指点,我们一定好好准备。” 一旁的路浣英也连忙道谢,心中对选秀的流程有了大致的了解。 老妇人笑着摆摆手。 “举手之劳,姑娘们莫要客气,既然想去,便要做好准备,宫中不比其他地方,进去后便没有回头路了。” 过些时日,京中客栈陆陆续续人满为患,城门口稽查更严,两人不由都庆幸她们来得早,有充足的时间准备。 随着选秀日子的临近,平乐楼内也多了几分紧张的氛围。 姐妹俩在后厨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宫内传出的消息。 八月下旬,大选正式开始。 姐妹俩凌晨便从客栈出发,前往宫门,排队参加由光禄勋协同宫廷女官进行的海选结果审查。 天尚未亮,京城的街头已是人山人海,各地的秀女们从四面八方赶来,聚集在宫门口。 李夕静和路浣英排在队伍中,紧张地等待着。 有些秀女家境富裕,带着仆从,衣着华贵,而有些秀女则穿着简朴,一看便是贫苦人家出身。 李夕静和路浣英互相握着手,心中忐忑不安。 这一关虽然不是最重要的,但却是她们进入皇宫的第一步。 若是连海选都过不了,那便没有任何机会了。 负责审查的太监和女官看起来十分严肃,仔细地检查着每一位秀女的身份证明,核对报名信息,确保无误后,才让秀女们进入宫中。 李夕静和路浣英顺利通过审查,松了一口气。 她们被安排在一处偏殿休息,等待接下来的初选。 路浣英环顾四周,只见殿内已经聚集了不少秀女。 两人谈话间,有名宫女进来通知她们准备开始初选。 李夕静和路浣英整理了一下衣服,跟在宫女身后,来到了初选的场地。 女官宣布本次除了常规项目,着重看的还有手相。 宫中选妃,自然希望选出的女子命运顺遂。 然而这一项并非常有,太后今年加入此项,实际也只是因新帝登基后第一次大选,后宫空置,只要入选便几乎相当于荣华加身。 此种诱惑下,朝中大臣有的送来比往年多了数倍的女儿,此举也是为了筛掉更多人选。 李夕静和路浣英按照女官的吩咐,伸出手,让女官查看手相。 女官仔细地观察着她们的手掌,手指轻轻划过她们的掌纹。 姐妹俩并不知道这些部分师从天梁宫的女官比往年更加严苛,只是紧张地等待着评判,手掌微微颤抖。 终于,女官抬头看向她们。 “手相不错。” 第23章 大选(中) 三日后初选结束,进入复选的余下一千一百四十一人。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她们靠在窗前一同看着夜空,不知前路何方。 翌日复选开始,大殿早已布置妥当,两排宫娥垂手而立。 她们按照顺序依次进入大殿,女官们坐在殿内,进行各方面的考核。 李夕静和路浣英选择的才艺是骑射。 她们在殿前空地上,展示了自己的骑射技艺,动作娴熟,一气呵成。 女官们纷纷点头,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毕竟她们生在边关,对于贵女们来说这或许只是爱好与才艺,对她们来说,却是骨子里户户皆兵的求生技能。 复选考核十分严格,稍有差池便会淘汰。 她们亲眼看到秀女们因为行礼不标准而被淘汰出局。 考核进行到最后,结果尚未揭晓,女官宣布接下来加考国风与舞姿,择十五名秀女可按排名入殿参加终选。 秀女们被引下去各自休息,之前表现不佳的秀女又燃起了希望。 有一名叫马羽佳的秀女,奇思妙想许多,让教习嬷嬷哭笑不得。 她们被临时安排在偏殿等待。 路浣英知道自己和李夕静都没有接受过什么正规的训练,只能尽力而为。 李夕静拍了拍她的肩膀,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她们决定一起完成一场剑舞。 秀女们一个个被叫进大殿,接受女官的考核。 李夕静和路浣英等了很久,终于轮到她们。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女官们翻动试卷的纸张摩挲声。 她们拿起剑,开始舞动起来。 剑在她们的手中犹如灵动的蛟龙,上下翻飞,闪耀着寒光。 身姿轻盈而矫健,步伐灵动而稳健,每一个动作都蕴含着力量与美感。 殿内的气氛十分紧张,女官们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们,对她们的每一个动作都进行了细致的考核。 两人配合默契,剑与剑之间相互交错,发出清脆的响声。 殿内的女官们纷纷点头,对她们的表演表示赞赏。 傍晚,秀女纷纷散去,女官们聚在一起商议最终人选。 “这两个倒新颖,只是,竟皆为同一户籍吗?” “那撇掉一个吧,太后娘娘见了定要责问。” “是啊,今年这般的是大忌,见到的可惜多了,也不可惜了。” “那便如此吧。” 最后一日,女官宣读入选名单,秀女们屏住呼吸,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第十五名,李夕静。” 最后一个名额念完,她神色严肃。 “明日便是终选,无论结果如何,都需保持端庄得体。” 路浣英并没有入选,低着头,默默地离开了大殿。 李夕静跟在她身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路浣英抬起头,强忍着泪水,挤出一个笑容,不愿和静静分开。 李夕静本想安慰,但话到嘴边,却不知该说什么。 路浣英独自回了平乐楼,而李夕静需要参加次日的终选。 次日,随着时间的推移,阳光逐渐变得强烈起来,终选的时刻也越来越近。 太监们在宫殿门口整齐地站成两排,等待着传唤秀女们进入大殿。 阳光被层层宫闱筛成细碎的光影,洒落在汉白玉的阶石上,一片静谧之中,唯有微风轻轻拂动着宫灯的穗子,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一声尖细而悠长的“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打破了这片宁静。 李夕静和其他秀女们齐刷刷地跪下,向皇帝和太后行礼。 陆丹恂坐在龙椅上,太后则坐在他身旁。 她身穿金黄色绣着九只凤凰的衣裙,头戴金冠,身姿挺拔,气势不凡。 太监高声宣布终选开始,秀女们将按照顺序一个个走进大殿,接受皇帝和太后的审视。 “青州乐安国世家之女,云嘉霏!” 随着尖锐而悠长的唱名声响起,一位女子莲步轻移,缓缓步入众人的视野。 她身着一袭艳青云裳,恰似雨后初晴的碧空,云裳之上,用金银丝线精心绣制的繁复花纹闪烁着微光。 每一道花纹都似在诉说着青州古老世家曾经的辉煌,即便如今家族已然没落,但这一身华服依旧彰显着其不凡的底蕴。 乌发则被精心梳理成插柳髻,高耸而优雅,灵动而富有生机。 一支祥云金羽簪斜插在发髻之上,仿佛振翅欲飞。 云嘉霏生得一双灵动的眼眸,顾盼间波光流转,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机灵劲儿。 唇若樱桃,不点而朱,微微上扬的嘴角总是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仿佛藏着无数古灵精怪的心思,让人难以捉摸。 她行至殿前,恭敬地行三跪九叩大礼,声音清脆如莺啼。 “民女云嘉霏拜见吾皇万岁万万岁,拜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陆丹恂抬手示意。 “平身。” 作为本次终选的首位,他问了几句,知其无甚学识。 但太后颇为满意,便封为正六品贵人,赐居上阳宫后殿乘风阁,赏银百两。 太监高唱着封赏,云嘉霏跪下谢恩。 “谢皇上,谢太后。” 起身后抬眼偷偷望向皇上,却见他正低头与旁边的太监低语,心中不由得有些失落。 暗自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陆丹恂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下一个选秀的秀女进殿。 依祖训,二十及冠前他都不可能让皇嗣诞生,因而对此次选秀之事并不十分上心。 第24章 大选(下)一 “凉州汉阳郡名门大族,京兆正四品刺史巴林?景和之女巴林?雪姝!” “漠北寘颜府仕宦之家,地方正四品刺史秦尽泽之孙女秦依!” 陆丹恂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台下那位刚刚展示完才艺的秀女,眼中毫无波澜,短暂的沉默后,微微抬手。 一旁的大太监心领神会,尖着嗓子喊道。 “皇上赐银百两!” 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带着几分例行公事的意味。 小太监立刻端着托盘匆匆上前,托盘之上整齐地摆放着几锭成色颇佳的银子,在大殿明亮的烛火映照下闪烁着清冷的光。 秀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也不敢表露过多,只得强装镇定,缓缓跪地谢恩。 “臣女叩谢皇上隆恩。”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一丝不甘与委屈,却也深知在这威严的宫廷之中,任何情绪的过度宣泄,都可能带来承担不起的后果,只能默默将这份失落深埋心底。 待秀女退下后,小太监清了清嗓子,继续扯着嗓子喊道。 “下一位秀女,冀州河间国仕宦之家,西域长史府正三品都督顾子嘉之女顾明宁,入殿觐见!” 瞬间打破了刚刚略显尴尬的寂静。 顾明宁身姿轻盈地踏入殿中,淡蓝云裳如天际流云般飘动,灵动而晶莹,为她增添了几分出尘的气质。 精心梳理的飞仙髻上,一支镂空穿枝菊花纹钗斜插其中,簪身通透碧绿,散发着温润而宁静的光泽。 几缕发丝垂落在白皙的颈边,更衬得她脖颈修长。 顾明宁莲步轻移,行至殿中,盈盈下拜,优雅得体。 “臣女顾明宁,见过皇上,见过太后,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陆丹恂原本有些散漫的目光微微聚焦在她身上,眼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审视。 “抬起头来。” 顾明宁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鹅蛋小脸,眼眸明亮有神,流转间透着灵动与聪慧。 琼鼻秀挺,嘴唇不点而朱,微微上扬的嘴角带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 虽说她的容貌并非毫无瑕疵,左脸颊上有一颗淡淡的浅褐色胎记,但这小小的瑕疵却并未影响她整体的灵动与朝气。 陆丹恂若有所思地望向太后,她也注意到了顾明宁脸上的胎记,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可准备了才艺?” “是,臣女愿为皇上献上一曲琵琶。” 顾明宁柔声答道。 随后轻轻接过琵琶,端坐于殿中,将琵琶置于怀中,玉指轻抚琴弦,调试了一番音准。 刹那间,清脆悦耳的琵琶声在大殿内响起,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又似山间清泉潺潺流淌。 指法娴熟,时而轻拢慢捻,时而急拨快弹,琵琶声时而悠扬婉转,如诉衷肠;时而激昂澎湃,似金戈铁马。 陆丹恂静静聆听着,脸上毫无表情,让人难以捉摸。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他微微点头。 “这琵琶弹得倒是不错,朕听闻你自幼饱读诗书,可有什么学问要与朕分享?” 顾明宁微微欠身,不卑不亢。 “回皇上,臣女以为,治国之道,当以民生为本,农桑乃国之根基。 唯有百姓安居乐业,仓廪实而知礼节,方能使国家长治久安。 且如今四海升平,当重视文治武功,广纳贤才,兴学堂、办书院,培养栋梁之材,为我朝之繁荣昌盛添砖加瓦。” 陆丹恂轻叹,他不知这顾子嘉是否从中操作,还是顾明宁天资使然,明显有胎记却通过面选,最后进入终选。 但确定的是,后宫不会错过这般才德兼具的女子,再有家族势力襄助,的确是教养皇子主理后宫的人选。 顾明宁见皇上久久不语,便不再多言,静静地站着,等待着自己最终的命运。 陆丹恂望向太后,见她微微颔首,心中已有决断。 “顾明宁,封为正四品婕妤,赐居忘忧宫东侧殿逢春堂,赏银百两。” 顾明宁跪地谢恩,声音清亮如铃。 “臣女谢皇上隆恩,谢太后娘娘恩典。” 陆丹恂摆了摆手,示意她起身,随后又看向一旁的太监。 “时间不早了,继续吧。” 太监高声唱和。 “洛京仕宦之家,正四品武卫将军李谦之女李翩翩,出列觐见!” 李翩翩缓步走进殿内,身着一袭淡粉色暗花云锦长裙,裙摆上绣着金丝银线,摇曳间流光溢彩。 发髻高挽,用一支花穗钗固定,额间贴着一朵小小的金花,庄重中不失俏皮。 身姿婀娜,眉眼间透着一股娇憨之气。 她在殿中站定,微微屈膝,行了个标准的福礼,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些许俏皮。 “臣女李翩翩拜见皇上,拜见太后,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陆丹恂这会儿看多了性情活泛的秀女,见这位也是,且她眉眼间不经意流露出几分娇养出来的任性,其他方面也只是中等,便想传下一个。 看了一眼太后,想起来这家是太后母族旁支的姻亲,虽不亲近,但还是低声询问她的意见。 “母后怎么看?” 太后知晓李翩翩是武卫将军的掌上明珠,自幼娇惯,刁蛮任性,虽然容貌尚可,但心性却难以令人恭维。 她微微皱眉,想起旁支近些年的不安分,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还是留些位置给那些生面孔。” 陆丹恂微微颔首,随后转向李翩翩,淡淡道。 “赐银百两,就回去吧。” 李翩翩显然没想到自己会落选,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皇帝和太后,眼中含着委屈的泪水,声音带着哭腔。 “臣女……臣女明明……明明已经……” 陆丹恂微微皱眉,声音冷了几分。 “够了,朕已赐银,你还想要什么?” 李翩翩顿时噤若寒蝉,低下头不敢再看。 若是自己再纠缠下去,恐怕连这最后的体面也保不住了。 强忍着泪水,微微福身,声音带着哽咽。 “臣女……臣女告退。” 殿内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太监连忙打破宁静,高声唱和。 “凉州居延属国仕宦之家,徐州地方正四品刺史乔靖淳之妹乔欢,出列觐见!” “夷洲嘉义府名门大族,夷洲从二品州牧霍元翰庶女霍瑶雨,出列觐见!” 陆丹恂摇头,不理解一国色天香美人,生于朱门高户,怎被霍元翰教养的愚昧无知。 太监继续唱名。 第25章 大选(下)二 “冀州钜鹿郡巨商之女马羽佳,出列觐见!” “西域长史府焉耆部落庄主之女阮淑,出列觐见!” “西域长史府焉耆部落名门大族,徐州从二品州牧叶书瑜之庶女叶瑛雁,出列觐见!” “徐州广陵郡仕宦之家,青州从二品州牧戚宇之孙女戚染,出列觐见!” 随着尖细悠长的唱名声在大殿内接连响起,秀女们进进出出,皆是落选。 整个大殿内的气氛愈发凝重,被一层无形的压力所笼罩。 大选接近尾声,陆丹恂看着这些秀女,心中并无波澜。 这些女子在他眼中实在是难以寻得十分出众之人。 有的明显是被家里按照“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训养大,空有一副姣好的容貌,却腹中无才。 面对他的询问,回答得要么空洞无物,要么支支吾吾。 有的在德仪方面存在明显的不足,恐怕不会安分。 还有则是无一精通才艺,容貌也不出众,不知家里是暗中使了多大的力气,才将女儿送到这大殿之前。 虽许多来自遥远州府,但他也不能太违心,在无感情基础的前提下,考虑的自然是能够诞育并教养好皇嗣之人。 待到自己百年,膝下若无可堪大任的储君,让国家步入风雨飘摇,他陆丹恂将无疑是大昱罪人,遗臭万年。 宠妃可无目的宠,皇嗣却要有目的地诞育,便挥挥手让她们都下去了。 即便纳入后宫,以她们的能力和资质,在这宫廷之中也难以生存,最终不过是无谓的牺牲罢了。 他不禁想起了顾明宁,她虽容貌有瑕,却才德兼备,是个难得的女子。 “徐州广陵郡巨商之女华沐语,出列觐见!” 陆丹恂收起思绪,将目光再次投向了大殿之中。 华沐语身着艾绿撒花烟罗衫,莲步轻移,走到殿中,微微屈膝行礼,动作虽然有些拘谨,但也不失礼仪。 “民女华沐语,见过皇上,见过太后娘娘。” 声音轻柔而温和,但因着性格又带着一丝清冷矜持。 陆丹恂看她虽有些内敛,但言谈举止间透露出稳重宽和的气质。 眉眼也显坚定,容貌虽只是中人之姿,但五官组合在一起却给人温婉的感受,且眼神清澈,让人一看便觉得是个良善的女子。 她站在殿中,微微垂眸,静静地等待皇上的发话。 太后微微点头,似乎也很满意这个女子。 “你可有才艺?” “民女自幼通晓乐理,琴棋书画也略通一二,愿为皇上和太后娘娘献上一曲。” 陆丹恂微微颔首。 华沐语款步走到大殿中央摆放好的琴案前,轻轻拂了拂衣袖,缓缓落座,手指轻轻搭在琴弦之上,微微闭目,轻轻拨动,发出了一个低沉的音符。 随着手指在琴弦上灵动地飞舞,《屈子问天》激昂而悲壮的旋律逐渐在大殿内弥漫开来。 她的指法娴熟而精准,时而轻挑琴弦,悦耳琴音仿佛是屈原在对天地间的美好事物发出由衷的赞叹。 时而重按,让那深沉而雄浑的音声如滚滚雷声般响起,好似屈原在悲愤地对天地不公发出强烈的质问。 令人仿佛看到了屈原在汨罗江边踱步的身影,听到他哀怨的叹息声。 华沐语的双手在琴弦上快速地拨动、按压、揉捻,指法的变换让人目不暇接,琴音也愈发激昂高亢,如汹涌澎湃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地冲击着人心。 随着琴曲的逐渐收尾,她的指法也渐渐放缓,音符变得越来越轻柔。 如同屈原在发出了一连串的质问后,内心的悲愤逐渐沉淀,化为了一种深深的无奈和叹息。 最后,她轻轻抬起手指,琴音戛然而止,整个大殿内一片寂静。 华沐语缓缓起身行了一个礼,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红晕,还沉浸在刚才的演奏情绪之中。 “民女献丑了。” “这曲《屈子问天》,你奏的甚好。” “谢皇上夸奖,民女平日酷爱音律,听闻屈子忧愤而作此曲,深有感触,便尝试着弹奏出来,今日得皇上赞赏,民女不胜荣幸。” 陆丹恂本就爱琴,对这方面造诣不浅,一时对她产生了由衷的赞赏。 士农工商,泾渭分明、根深蒂固。 大昱历史上出过几位生于商门的后妃,却只有一位才识惊才绝艳的宠臣,虽自身郁郁不得志,却将家族送入了仕途。 其族中子孙从此不会再同他一般,因于学堂读书刻苦出众而被嘲讽欺侮,前途亦不再与官场隔绝。 华沐语出身商家,虽被言传身教一些经营之道,但性格温柔内敛,更喜欢琴棋书画之类的才艺,而非商场的尔虞我诈。 在众多秀女之中,她算是格外突出的存在。 “你生于商贾之家,能有此等才识,殊为不易,朕封你为正六品贵人,居寿春宫后殿畅音阁,赐银二百两。” 华沐语跪地谢恩。 “谢皇上隆恩,谢太后娘娘恩典。” 她起身时,衣袂飘飘,仿佛不是商贾之女,而是名门闺秀。 华沐语抬头看了一眼皇上,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和感动。 从此以后,她将离开商贾之家,进入皇宫,成为皇族一员,拥有自己的品阶。 大选已经进入尾声,殿内只剩最后几位秀女未入殿。 陆丹恂坐在龙椅上,脸色微沉,揉了揉太阳穴,似乎想早点脱身。 “宣!司州京兆尹仕宦之家,凉州正四品刺史赵时言之女赵枫,出列觐见!” 第26章 大选(下)三 赵枫缓步走进殿内。 一袭雪青百花曳地裙,裙腰处系着一条月白色丝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身。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她走得很慢,带着从容不迫的优雅,仿佛每一步都经过精心计算,并没有故作矜持,而是大方地展示自己的美貌。 赵枫走到大殿中央,微微屈膝行礼。 “臣女赵枫,见过皇上,拜见太后娘娘。” 陆丹恂微微颔首,示意她平身。 赵枫起身,面上带着温婉柔和的微笑,一副知书达理大家闺秀的模样。 陆丹恂打量着她。 眉眼弯弯,鼻梁高挺,嘴唇微翘,给人一种妩媚而不失端庄的感觉。 到展示才艺时,赵枫微微一笑。 “臣女不才,擅长骑射,只是于御前难以展示,臣女虽擅长骑射,但自知女子之身不宜骑马征战沙场,只愿做皇上的解语花,为皇上分忧。” 陆丹恂微微挑眉,饶有兴致,这话算不得聪明,胆子倒是不小。 “可读过什么诗书典籍?” 赵枫微微一怔,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嘴角依然挂着那温婉的笑容。 “臣女自幼专注于骑射之艺,家中虽有诗书,但涉猎甚少,只粗略读过《女则》《女训》等书。于其他典籍,实在是知之甚少,还望皇上恕罪。” 陆丹恂微微颔首,太后的神情却不太明朗。 大昱以武立国,太祖皇帝创业之初,身边人多擅骑射,于大昱基业也有几分助益。 此后几代帝王后宫中皆有英姿飒爽之女子,乃至今日朝中武官之中,也不乏后妃家族门生故吏的影子。 殷家辉煌之始的那位太皇太后,却是标准的静默端庄,博闻强识,把太初帝养育得极好,深得帝心,因此母凭子贵。 其后举荐入宫的襄妃、以及如今的太后,俱是此类女子。 此前的永光帝则为子凭母贵,若非嫡出,仅凭资质平庸,加之成年后爱财,犯过小错。 非其母后主理后宫多年,大事小事一片祥和,这个皇位断然是不会落到他头上。 太宗皇帝将几个颇有才能的儿子俱送到封地,方才传位。 因此,当为继承人发愁的永光帝发觉有太初帝这般优秀的儿子时,心中喜悦自是无以复加。 而那位太皇太后,与当时永光帝的正宫皇后,原本是至交好友,也曾笑言走到最后的终究是她们。 只是后来或许为家族谋划,或许为家族裹挟,也可能离了心。 太初帝登基后,裴家多出良才,于朝中一直势力雄厚,而殷家女于帝登基始入宫,多年盛宠,家族势力浅薄。 四年后裴家也送女儿入宫,两家暗自争斗。 直至裴殷两家贵女陆续难产而亡,裴太后也崩逝,殷家才慢慢一家独大。 殿中,陆丹恂又追问道。 “那可曾知晓《论语》、《孟子》?此乃儒家经典,为官为学之人皆奉为圭臬。你既生于刺史之家,想必家中长辈也时常提及。” 赵枫的脸颊微微泛红,眼神有些游离,犹豫片刻。 “臣女听闻过其名,只是未曾深入研读,只略知一二篇章。如‘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却也只是皮毛,不敢在皇上面前妄言解读。” 陆丹恂见她脸色微红,知她多半是知之甚少,将原本要问的话收回去,看向太后。 收与不收皆可,只是大选已快结束,他不确定是否要给今年这些积极过度的刺史们一点甜头。 太后抿了一口茶,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目光在赵枫身上停留片刻,随后转向他,微微点头。 陆丹恂心下了然。 “你既才艺出众,品性纯良,朕便封你为正八品八子,赐储秀宫偏殿,赏银百两。” 随后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看向站在一旁的小太监。 小太监会意,高声唱和。 “宣,夷洲新竹府巨商之女霍枝怡,出列觐见!” 陆丹恂心中暗自思忖着,不知还要在这大殿上坐多久。 “宣,并州朔方郡富农之女李夕静,出列觐见!” 李夕静听到自己的名字,心中一紧,努力平静下来,起身向大殿走去。 陆丹恂听到她的出身,有些惊讶,随后有些沉重。 朔方郡,并州紧邻鲜卑之地,地广人稀,重重关塞极大程度阻挡了鲜卑向内肆虐,给予战备缓冲,却也受袭最重。 这个出身,一瞬间将他带回了收到战报时的愤怒与痛惜。 朔方郡自开国以来就是战事频发之地,大大小小的战事,阵亡将士的数字,数不胜数的无名骨。 这些史书上几行字的记录,落在百姓身上,便是一生一次的苦楚。 父皇在位时曾言。 “恂儿可去边关看看,看到细微处,看到痛处,看到羞耻处,方知应当如何治国。长居于深宫,耽于丝竹,大昱将由盛转衰矣。如今的大昱十七州,是历代先祖马上征战而来,立国,最重要的是如何守好天下。” 此次大选,朔方郡竟也有女子前来参加,实属罕见。 陆丹恂不禁有些好奇,这个女子,究竟是怎样的品貌性情,才能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下脱颖而出。 第27章 大选(下)四 暮霭沉沉,轻纱般缓缓笼罩着巍峨的宫殿,余晖宛如细碎的金箔,为紫薇宫勾勒出一道金边。 李夕静走进大殿,面容清冷,着一袭青衣,衣袖上绣着淡雅的兰草。 整个人朴素而端庄,头发简单挽起,没有过多的装饰。 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能感觉到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宁静气息。 “民女李夕静,拜见皇上,拜见太后。” 李夕静跪下,行了一个标准的跪拜礼。 陆丹恂的目光落在她交叠放在身前的双手上,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没有涂任何蔻丹。 手指白净而修长,指节分明,透出一种健康的美感。 李夕静跪在大殿中央,光洁的地面映出她微微颤抖的身影,不敢抬头,心砰砰直跳,手心也满是汗水。 陆丹恂凝视着她,这个女子身上,透露出一种在风雨洗礼中磨砺出来的顽强与沉静,仿佛无论何种惊涛骇浪,都能被她稳稳地承受住。 “朔方郡乃边关重地,你身为平民女子,却能千里迢迢来到此处,想必也是有些胆识与气魄。” 李夕静微微一愣,似乎有些意外。 “谢皇上夸奖,民女只是比常人多了几分坚韧罢了。” 陆丹恂注视着她,似乎想要探寻出这份坚韧背后的故事。 “你可知,今日参加大选的都是各地名门闺秀,而你出身寒微,为何敢来?” 李夕静认真回答。 “民女出身贫寒,自幼便在困苦中挣扎,深知生活的艰辛与不易。但民女也明白,命运如同掌中的纹路,虽曲折却终究掌握在自己手中。 若是连尝试都不敢,又何谈改变命运呢?民女虽身份低微,却也想为自己博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陆丹恂微微颔首,这个回答倒也在情理之中。 “那你可曾想过,若是你被选入宫中,今后要如何自处?” “民女知道,宫中不比乡野,处处皆是规矩,但民女相信,只要心存善念,恪守本分,总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她语气坚定,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无畏无惧的神色。 “善念?本分?” 陆丹恂重复着这两个词。 人之复杂,说不清道不明,这后宫里想走到最后的善人,都要付出代价。 李夕静微微皱眉,不明白皇上为何突然重复她的话,但还是保持着镇定。 “是,民女虽出身贫寒,但从小就懂得要做一个善良正直的人。” 陆丹恂站起身,龙袍随风而动,走到大殿中央,居高临下看着她。 “你可知,这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心计,若是你做不到心如明镜,恐怕难以生存。” 李夕静抬起头。 “民女明白,但民女相信,只要自己行得正、坐得直,就不怕别人的算计。” 陆丹恂转身坐回龙椅。 “朕且问你,若是有朝一日你飞黄腾达,是否会忘记今日之苦楚?” “民女不敢忘本,若有朝一日真能飞黄腾达,民女定当竭尽全力,为百姓谋福祉,为国家做贡献。” 李夕静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有力。 太后微微皱眉,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满与担忧,似对她的话有些不以为然。 陆丹恂心中早有决断。 “朕封你为正七品良人,居启祥宫偏殿,赏银二百两,望你日后能谨言慎行,恪守宫规。” 李夕静连忙跪下谢恩。 “谢皇上隆恩,民女定当尽心尽力,为皇上分忧。” 待到她退出大殿后,秀女大选已然告一段落。 宣旨太监从殿外进来。 “启禀皇上,秀女大选已毕,奴才特来复命。” 陆丹恂起身,看向太后,龙袍的纹路在烛光下闪烁着威严的光芒。 “母后,今日大选已毕,儿臣先告退了。” 太后微微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关切。 “皇帝也辛苦了,这选秀之事繁琐,早些回去休息吧。” 他行礼后转身离开了大殿,身后的太监连忙跟上。 “摆驾回宫!” 一行人浩浩荡荡,脚步声在空旷的长廊中回响,渐渐消失在暮霭之中。 偏殿内,入宫的新人正在等待着下一步的安排,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有些模糊。 “各位小主先休息片刻,教习嬷嬷随后就来。” 女官的声音轻柔响起,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几位新人开始闲聊了起来,试图缓解这压抑的氛围。 而李夕静自进入偏殿后,便寻了一处角落默默站着,仿佛这周围的热闹与她无关,只是静静地观察着众人。 对于她们的闲聊也未置一词,心中暗自思量着自己在这宫中的处境和未来的路该如何走下去。 她出身寒微,与这些名门闺秀相比,在这宫中的立足想必会更加艰难。 还有,要想办法带上阿英。 正在这时,殿门被轻轻推开,一位身着深灰色宫装的老嬷嬷走了进来,眼神犀利地扫过众人。 “各位小主,老身是负责教导各位宫廷礼仪的教习嬷嬷,从现在起,这宫中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有严格的规矩。 各位小主须得用心学着,莫要犯了错处,丢了自家颜面,也失了皇家体面。” 说罢便开始讲解起宫中的基本礼仪,从站姿、坐姿到走路的姿态,事无巨细。 几位新人都认真听着,模仿着嬷嬷的动作,不敢有丝毫懈怠。 陆丹恂回到寝宫,坐在桌前,看着桌上摆放着的奏折。 各方势力的角逐,家族之间的权衡,都在这选秀之中隐隐浮现。 这后宫之中的一举一动,都可能牵动着前朝的风云,而他作为这天下之主,必须在其中找到平衡,稳固大昱的江山社稷。 第28章 归家准备(上) 路浣英靠着院里的槐树抬头看了许久,枝叶在头顶交织成一片浓密的绿荫,阳光透过缝隙洒下,在她的身上落下斑驳光影。 她微微仰起头,目光直直地望向那枝叶交错的树冠深处,眼神中透着一丝空洞与迷茫。 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许久许久。 直到罗薇一声轻柔的提醒。 “浣英姑娘,你姐姐回来了。” 她的眼眸微微一动,缓缓收回了目光,转过头来,脸上的神情有些许的茫然。 李夕静走进院子,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笑容,走上前,轻轻拉起她的手。 “阿英,我们进屋说吧。” 路浣英点点头,跟着她走进屋里。 姐姐肯定有很多话要对她说,她坐在李夕静身边,静静等待着。 李夕静看着她,眼中满是关切,轻轻叹了口气。 “阿英,姐姐这次来,是想告诉你,我已经入选了。” 路浣英既为她感到高兴,又有些失落和不舍,沉默了一会儿。 “静静,恭喜你。” 李夕静轻轻握住她的手。 “阿英,你可愿随我入宫?” 路浣英点点头。 李夕静微笑着,眼角泛起泪花。 “你若是改了主意,想嫁人了,我便一定帮你。” 路浣英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她知道,静静是为了她好。 但不知为何,她的心中却始终没有出现过要嫁人的念头。 这三日里,几位新人各自在家中,与贴身侍女们一同忙碌着。 顾明宁与春妍、瑜珠一起,将自己心爱的琵琶、字画以及一些书籍细心地包裹好,整理进一个大箱子。 “这宫里的日子还长着呢,趁着这几日,咱们可得好好把东西都收拾妥当。” 她是西域长史府都督独女,一家关注都在身上,此次赴京选秀,家里安排了诸多侍卫仆从。 如今以正四品婕妤的位分,可以带两名贴身侍女,思虑再三,顾明宁决定带春妍和瑜珠入宫。 春妍是她的贴身侍女,从小就陪伴在身边,两人情同姐妹。 而瑜珠则是父亲特意为她挑选的,机灵能干,做事十分妥帖。 闺阁之中,烛火摇曳。 春妍许是这几日太过劳累,蜷缩在软榻上酣然入睡,睡颜恬静,仿佛正做着什么甜蜜的美梦。 顾明宁坐在窗前的案几旁,手中拿着一本书卷,静静阅读着。 瑜珠则端坐在窗前的案几旁,手持毛笔,神色专注地写信,向远在西域的老爷与夫人细细诉说小姐的情况,告知他们,小姐一切安好。 同时,也暗暗祈祷小姐此次入宫能够平安顺遂。 顾明宁静静看着这一幕,想起了往昔在家中的时光。 父亲的严格教导、母亲的温柔呵护,如今都将成为回忆,被深深地锁在心底。 她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学习琵琶时的情景,母亲坐在一旁,亲自指导她练习指法,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父亲则在一旁为她端茶送水,偶尔也会夸赞几句,让她更加努力练习。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参加诗会时父亲的话。 “明宁,你身为女子,不能像男子一样入宦登仕。但是,你可以用你的才情和智慧,去赢得别人的尊重和认可。” 此次入宫,前路艰险,宫廷之中处处都是看不见的陷阱和争斗,但她别无选择。 手握兵权、镇守边关,纵然受人敬仰,可军旗上染遍的是顾家人丁的血,多的是守寡的姨婆。 若有的选,顾明宁自然希望父亲被调入朝堂为官,一家能在京城落脚。 她静静地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桂花树,神色凝重,轻声叹息。 “这三日,竟过得如此之快。” 瑜珠停下手中的笔,起身走到她身边。 “小姐,您别太伤感了,这进宫,也是为了家族的荣耀。” 顾明宁轻轻点了点头。 “只是不知,这宫里的日子,会是怎样的光景。” 春妍翻了个身,呢喃了几句梦话,继续沉睡。 “瞧她,睡得跟只小猪似的。” 瑜珠捂嘴轻笑,走过去帮她掖了掖被角。 “小姐,您别太担心了,有奴婢们在,定会好好照顾您的。” 顾明宁不禁莞尔,春妍平日里最是贪睡,如今进了宫,怕是得好好调养一下她的作息。 “这丫头,在宫里怕是睡不踏实了。” 次日卯时,顾明宁早早便起床,梳洗打扮一番后,便坐在案几旁,一边喝着茶,一边等着春妍和瑜珠醒来。 过了一会儿,两人也纷纷起床洗漱。 “小姐,您起得真早。” 春妍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 “今日便是入宫的日子,我们得早些收拾妥当。” 瑜珠点点头,开始为她整理衣物和首饰,春妍则去准备早膳。 顾明宁知道,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家人。 ——— 云嘉霏回到家中,云嘉珏早已备好为她接风洗尘的筵席。 因自小便是家里的小霸王,此次赴京家人便让二哥陪她一起来。 她悠闲地坐在桌前,看着二哥忙前忙后地替自己收拾行李。 “二哥,你就放心吧,这些东西我都知道该放在哪儿。” 云嘉珏动作麻利地将行囊整理好,拍了拍手。 “这京城和青州不同,你初来乍到,切记要谨言慎行。” 云嘉霏撇撇嘴,不以为然地摆摆手。 “哎呀,二哥,我都这么大了,你还把我当小孩子一样管教。” 云嘉珏摇摇头。 “你呀,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 “这是爹娘让我交给你的。” 她接过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支做工精美的玉簪,还有一封信。 “爹娘说,这是家里祖传的宝物,要我好好收着。” 云嘉霏小心翼翼地将玉簪戴在头上。 云嘉珏看到她的模样,笑着摇摇头。 “这簪子确实很适合你。” 转身从书架上拿起一本精致的册子。 “这里面记载了一些宫中的规矩和禁忌,你有时间可以看看。” 云嘉霏接过册子,翻开一看,里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么多啊!” 叹了口气,将册子塞进包裹里。 “还是先放起来吧,等有空了再看。” “二哥 ,我这次去宫中肯定是要争上一争的,你回去替我给阿爹阿娘带个信儿,告诉他们,我在宫中一切安好,让他们不要担心。” 云嘉珏点点头 ,看着她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心中一酸 ,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揉了揉她的头发。 “好,我会替你转告爹娘的。” “三日后,我就要入宫了 。” 她眨了眨眼睛, 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二哥,这几日就好好陪我逛逛这京城吧,免得以后回不了家,你的妹妹连个熟悉的地方都没有。” 几个时辰后,云嘉霏坐在花楼里,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看着楼下的舞姬翩翩起舞。 “二哥,你说,我这次进宫,能不能得到皇上的宠爱呢?” 云嘉珏摇摇头 ,喝了一口茶 。 “这可不好说,你想要脱颖而出 ,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哼。” 云嘉霏扬起下巴 ,一脸不服气。 “我一定会努力争宠的 ,让皇上只宠我一个!” 云嘉珏宠溺地笑了笑 ,心中却隐隐有些担忧 。 这后宫之中,勾心斗角 ,尔虞我诈 ,稍有不慎 ,就会粉身碎骨 。 他只希望,自己这个妹妹 ,不要成为其中的一员。 “哎呀,二哥。” 云嘉霏突然凑近 ,笑嘻嘻地。 “你说你要是也进宫陪我好不好 ?这样我还能有个照应 。” 云嘉珏一口回绝。 “不行,我不能进宫陪你。” 第29章 归家准备(下) “小姐,您生的这般好看,这宫里的日子定会越过越好的。” 华沐语抿嘴笑了笑,却并未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遗光见她不语,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有些慌乱地解释。 “小姐莫要生气,奴婢只是……” 华沐语摇了摇头,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 此前赴京的路上遇到了黑店,好在她行事谨慎,及时弃了装了大半财物的马车,这才逃了出来。 目标太大,又多是家丁侍女,因此一路上都未松懈。 遗光只当小姐是累着了,便不再多言,麻利地为她梳妆打扮。 待一切准备妥当,华沐语站起身来,对着铜镜细细端详了一番。 头戴珠翠,妆容精致,虽不似那些艳丽之姿,却也别有一番清雅韵致。 她又对着镜子练习了一番表情管理,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端庄大方。 华沐语未觉得入宫有什么不好。 她方过双九生辰不久,家乡门户多富庶,凭自己的出身许亲,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哪怕因嫁妆丰厚结了官宦之家的姻缘,也需谨小慎微,抬不起头来。 即便门当户对,也要伺候公婆、小姑,料理后宅姬妾,打理好大家族的人情往来。 华沐语自小体质孱弱,不喜交际,养尊处优长大。 自是想要荣华富贵的,并非贪图享乐,只是习惯了需求,受不得那般苦。 她定了定神,抬脚向外走去。 院子里已经停了一辆挂满彩绸的马车,几个小太监正小声议论着。 见她出来,众人立刻安静下来,齐齐行礼。 华沐语不动声色打量着眼前的马车,虽不大,却十分精致。 车厢上挂着许多流苏,车轮也包着厚厚的棉布,车内更是铺着柔软的锦缎垫子。 寿春宫的掌事太监秦安已等候在殿外,忙上前行礼。 “时辰差不多了,主子乘舆吧。” 遗光连忙拿起一旁的小包袱,快步跟上。 马车摇晃着,缓缓朝着皇宫的方向驶去。 ——— 赵枫回到家中,见到从凉州赶来,一路上陪伴自己入京的母亲。 虽自小在亲戚鄙夷及流言蜚语灌输下,对她还有些埋怨,但也忍不住眼眶微红。 “女儿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母亲了。” 赵母轻轻搂住女儿,柔声安慰。 “傻孩子,宫里虽然规矩多,但也有它的好处,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赵枫乖巧地点点头。 “女儿明白,女儿会照顾好自己的,还请母亲放心。” 泪水却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赵母唤作孟婷,出身武官世家,虽品级不高,却底蕴深厚,精通骑射与棋艺。 她性情刚烈,长期忍受着丈夫的荒唐行径,在无数次的心碎与绝望后,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主动下堂。 赵枫自幼便没有母亲在身边,难免会因旁人的闲言碎语心生埋怨 ,但这一路上,母亲千里迢迢赶来陪伴自己走这一段并不长的路。 见一面便少一面,情之深切,又如何能怪罪母亲呢? 赵母也是眼眶微红,女儿这一去,将要面对的或许是无尽的孤独与寂寥。 只是留在赵家,也是用来利用的工具,她又如何舍得? 赵枫靠在母亲的肩上,贪恋地感受着母亲温暖的怀抱。 “女儿这一去,不知何日才能再见到母亲,女儿不想与母亲分离。” “傻孩子……” 赵母轻轻拍着她的背。 “娘知道,娘都知道,娘又何尝舍得你呢?只是咱们娘俩儿生在这世间,身不由己啊!” “枫儿,进了宫,一切都要小心行事,步步为营,万事不可强求。” 赵枫用力地点了点头,明白母亲的良苦用心。 孟婷的眼泪也流了下来,自己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枫儿,进了宫,就好好地活下去……” 赵枫紧紧抱住母亲,这一别,或许就是永别。 “女儿会的,女儿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 终于,到了该回宫的时刻。 几位新人身着不同位阶的宫装,在宫人的簇拥下,缓缓从龙德门再次踏入了紫微宫。 李夕静跟随着其他妃嫔,走过长长的宫道,两侧的宫墙高耸,将天空分割成狭窄的长条。 龙德门的朱漆大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发出沉闷的声响,也将她们与外界的相对自由和亲情彻底隔绝开来。 孟婷目送着女儿,视线逐渐模糊不清。 这一去,或许此生再也难以相见。 她强忍着眼泪,不愿在外人面前失态。 “枫儿,一路保重……” 顾明宁低头跟在众人身后,不敢抬头张望。 耳边传来宫人的引导声,她明了此刻自己正走过那条长长的、连接着各个宫殿的宫道。 进了宫城后,需乘上步辇,各宫妃嫔便由太监抬着前往自己的宫室。 宫墙高耸,殿宇巍峨,却也透着一股让人压抑的清冷气息。 从此以后,若非皇帝应允省亲,她们便与家人如同隔着生死之界,难以相见。 云嘉霏抬眸望向那巍峨壮观的建筑,心中既兴奋又紧张。 从今日起,她的人生轨迹将永远与这巍巍皇城相连。 第30章 忘忧逢春,菊园纷扰 穿过幽深的长廊,走过曲折的回廊,顾明宁推开门,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 忘忧宫里有一座大型的香草园,正中央一座精致的八角亭,由洁白的玉石砌成。 逢春堂前几株早梅,正含苞待放,似是在迎接这位新主子的到来。 屋内陈设多用黄花梨木制成,她走到榻前坐下,抚摸着柔软的锦被。 “从此,这便是我的家了。” 近四十名宫女、太监,正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待着她的吩咐。 “春妍、瑜珠,你们去安排一下。” 二人领着宫侍退了出去,开始安排各项事务。 顾明宁独自一人坐在榻上,九月天气逐渐转凉,她只觉手脚冰凉,便吩咐瑜珠拿来一床绒毯。 瑜珠见她面色微白,便知她怕冷,于是又找来一个手炉。 顾明宁接过手炉,抱在怀中,顿时觉得温暖了许多,看着窗外飘落的树叶。 “秋意渐浓,寒冬不远了。” 春妍开口安慰。 “主子,听说御花园里的菊花开得正艳呢,要不咱们去散散心?” 正值深秋,各种颜色、形态各异的菊花争奇斗艳,让人目不暇接。 顾明宁走到一朵红艳如火的菊花前,伸手抚摸着花瓣。 “这菊花开得真美,只可惜花期太短了。” 春妍在一旁说道。 “是啊,这菊花虽美,但终究抵不过寒冬,只能绽放一季,不过奴婢觉得,人活一世,只要绽放过、灿烂过,便无悔此生了。” 李夕静站在不远处看着,走上前去,轻声问道。 “顾姐姐也喜欢菊花吗?” 顾明宁回头一看,只见李良人站在身后,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李夕静走到她身边。 “这花开得真好,鲜艳夺目,让人移不开眼。” 顾明宁微微一笑。 “是啊,这菊花开得如此艳丽,只可惜花期太短。” 华沐语路过此处,见她们相谈甚欢,不好装作未曾看见,便也走上前去。 “两位妹妹好雅致啊,竟在这里赏起菊来了。” 顾明宁淡淡一笑。 “华妹妹也来赏菊?” 华沐语并不在意她的疏离,这位顾家大小姐是出了名的才华横溢,又贵为婕妤,自然自视甚高。 “是啊,这菊花开得正艳,让妹妹也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云嘉霏跑过来。 “你们在看什么呀?这么开心!” 众人回首,只见她穿着桃红色罗裙,梳着双环髻,额前留着一缕碎发,显得俏皮可爱。 她跑到顾明宁身边,一把抱住她的胳膊。 “顾妹妹,你也来看菊花啊,这里菊花开得真好,我们摘几朵回去插瓶吧。” 顾明宁微微皱眉,不喜欢别人碰自己。 “云贵人,赏花归赏花,采花可就不妥了。” 她虽然语气温和,但态度坚决。 “菊花有傲霜之姿,岂能随意采摘?” 云嘉霏撇撇嘴,松开了抱着她胳膊的手。 “不采就不采嘛,干嘛这么凶。” 华沐语开口打圆场。 “不如姐妹们一同去走走,那边有个亭子,我们也可以休息一会儿。” 亭子里摆放着石桌石凳,桌上放着一套茶具,侍女们将茶具摆放好,又给众人斟茶。 云嘉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顿时皱起眉头。 “好苦啊!” 李夕静笑道。 “云姐姐,这是上好的龙井茶,口感醇厚,回味甘甜,怎么会苦呢?” 华沐语也饮了一口。 “确实如此,云姐姐怕是喝不惯。” 云嘉霏撇撇嘴。 “我才不稀罕喝呢,一股子怪味儿。” 顾明宁微微一笑。 “既然云妹妹不喜欢,那就让瑜珠给你换一壶蜜糖水吧。” 瑜珠应声退下,未几便端着一杯蜜糖水回来。 云嘉霏接过,喝了一口。 “嗯,这才好喝嘛!” 顾明宁注意到亭子外站着一个宫女,正小心翼翼地朝这边张望。 “那个宫女是谁?” 李夕静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哦,那是御花园的洒扫宫女,想必是路过。” “御花园的宫女?怎么好像没见过?” 华沐语仔细端详着,那位小宫女皮肤白皙,五官清秀,虽然衣着朴素,但却难掩身上的灵气。 宫女似乎也注意到了亭子里的众人,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走进亭子。 顾明宁打量着她。 “你是哪个宫的?” 宫女似乎有些紧张,低声回答。 “回婕妤的话,奴婢是延庆殿的洒扫宫女,名叫婉儿。” “延庆殿?延庆殿离这里可不近,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回贵人的话,奴婢刚刚看到几位娘娘在赏菊,便想过来凑凑热闹。” 云嘉霏撇撇嘴。 “凑热闹?本主看你是想偷懒吧!” 婉儿连忙跪下。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觉得这菊开得正盛,便想过来看看。” 云嘉霏站起身来,居高临下。 “你这丫头胆子不小,竟敢跑到我们面前来偷懒!” “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李夕静见她可怜,便开口求情。 “云妹妹,算了吧,她也不是故意的。” 云嘉霏瞪了她一眼。 “你怎么总是帮她说话?难不成你们两个认识?” “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婉儿不过是一时好奇罢了,没必要这么严厉。” 云嘉霏冷哼一声。 “哼,你这人总是心软,将来必定要吃亏。” “云妹妹,婉儿也是无心之失,你就不要计较了。” 顾明宁看了看时辰,起身告辞。 “不早了,本嫔该回去了。” 李夕静和华沐语也跟着起身行礼。 “恭送婕妤。” 等顾明宁走后,云嘉霏瞪了婉儿一眼,便离开了。 华沐语走过去扶起她。 “你没事吧?” 婉儿摇摇头。 “奴婢没事,多谢贵人关心。” 第31章 畅音茶聚,长信叩安 “烦请公公通传一声,就说忘忧宫顾婕妤前来拜访。” 华沐语正坐在窗边,捧着一本诗集,静静地读着,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抬起头。 顾明宁一身素雅的琥珀色蜀锦宫装,梳着简单的发髻,但依然掩盖不住脱俗的气质。 “华姐姐,冒昧前来打扰,还望姐姐不要见怪。” 华沐语温柔地笑了笑,连忙请她坐下,又吩咐宫女奉上茶点。 “顾妹妹说的哪里话,你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罪呢。” 畅音阁布置得十分雅致,陈设虽不奢华,却十分精致。墙上挂着一幅字画,上面写着“淡泊明志,宁静致远”,字迹工整,笔力遒劲。 见顾明宁在看那字画,华沐语微微一笑。 “这字画是我闲来无事时写的,顾妹妹喜欢吗?” “华姐姐的书法真是精妙,让人看了心生宁静。” 她脸上露出一丝羞涩的笑容。 “顾妹妹过奖了,不过是自娱自乐。” 倒了杯茶,递到顾明宁面前。 “顾妹妹尝尝,这是我刚得的龙舞茶。” 顾明宁轻轻抿了一口,只觉一股清香直沁心脾。 “顾妹妹若是喜欢,我让人包一些给你带回去。” 顾明宁连忙摆手。 “华姐姐,这怎么好意思呢。” “顾妹妹,你就别推辞了,这茶我还有许多,你若不收下,我可就白费心思了。” 顾明宁也不好再拒绝,便收下了她的心意。 “多谢华姐姐,那妹妹就却之不恭。” 华沐语又给她添了些茶。 “顾妹妹,你我之间何须言谢,能与你在这深宫之中作个伴儿,我也很开心呢。” 两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晌午。 顾明宁看了看外面的日头,知道时候不早,便起身告辞。 “华姐姐,今日与你相谈甚欢,改日定要再来。” 华沐语也起身相送。 “顾妹妹慢走。” 顾明宁回到逢春堂,刚坐下,就见春妍拿着一本账本走了进来。 “主子,这是这个月的月例银子,共四十两,您过目一下。” 顾明宁仔细翻阅,这些银子便是她在这宫中生活的保障。 按大昱宫规,月初皆会发放一次月例银子,譬如皇后二百两,夫人一百五十两,贵妃一百二十两。 如今宫中她位分最高,往下有贵人二十两,良人十两,八子八两,而末位的无品更衣才四两。 另外还有各种布料、吃食、炭火等,都是按照位份发放。 御花园内白雪皑皑,落叶枯萎,偶有几只雀在地上蹦跶着寻觅食物。 李夕静穿着厚实的织锦镶毛披风,小心翼翼地将食物倒入一处隐蔽的角落。 随后和浣英躲在不远处,等待着那一群饥肠辘辘的小家伙们。 四下里一片寂静,唯有北风呼啸。 那群雀吃得正香,丝毫没有注意到躲在暗处的两人。 赵枫坐在梳妆台前,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情,轻轻叹了口气,从衣袖中掏出一个精美的荷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张叠得整齐的纸条。 “风起于青萍之末,云聚于青松之巅。” 她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将纸条重新折叠好,放回荷包中,重新系在腰间,抚平衣摆上的褶皱。 “我们走吧,别让各位娘娘等久了。” 琰瑶微微颔首,跟在她身后,走出了储秀宫,一路向长信殿走去。 来到正殿,向太后行礼问安。 “妾赵氏,拜见太后娘娘。” 太后坐在主位上,微微颔首。 “起来吧。” 赵枫谢恩后,小心翼翼地坐在椅子上。 “你是今年大选秀女中年岁最小的?” 赵枫微微一愣。 “是,妾今年十五。” 太后微微一笑。 “十五正是花容月貌的年纪,皇帝自小沉稳,他见了你们这些同龄人,或许会变一点。” 赵枫连忙起身,跪在地上。 “妾不敢,妾只是希望为皇上开枝散叶,不敢奢求其他。” 太后摆了摆手。 “起来吧,你也不必如此紧张,赵氏,你可会歌舞?哀家看你小小年纪,倒是很懂事。” 赵枫松了一口气,抬起头。 “妾只是略懂一二,不敢献丑。” “既然如此,那哀家就不勉强你了。” 太后又问了一些她的喜好和习惯,便让她退下。 赵枫走出长信殿,没想到太后竟然会如此和蔼可亲。 第32章 帝临乘风,宫闱微澜 近来朝中替换了几名官员,朝会上多了一人弹劾谢怀烨,不过依旧是证据不足,草草了之。 又有人反过来弹劾大将军梁文和,自然也是不成立。 陆丹恂不打算偏袒任何一方。 “新晋的秀女们,都安排妥当了吗?” 梁和躬身回答。 “回禀皇上,新晋秀女们都已安排妥当,各自在所居殿阁安顿下来了。” 陆丹恂微微点头,目光仍落在奏折上。 转眼一月过去,云嘉霏坐在寝宫里,百无聊赖地吃着鲂鱮烝,脸上满是抱怨之色。 “这选秀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皇上还不来呢?” 画眉一边帮她整理床铺,一边轻声劝慰。 “主子莫急,皇上日理万机,许是政务繁忙,一时抽不出空来,听说每每批奏折都要到深夜呢!” 云嘉霏撇撇嘴。 “天天批奏折,也不嫌累。” 画眉不敢接话,只得讪笑着。 “依奴婢看,皇上迟早会来您这里的。” 云嘉霏撅起嘴,一脸的不高兴。 “哼,本主看啊,皇上是压根儿就瞧不上本主!长得倒挺俊俏,怎的性子如此冷淡?” 叹了口气,把盘子一推。 “不吃了,没胃口。” 门外传来通报声。 “贵人,圣驾到!” “真的吗?快扶本主起来!” 云嘉霏连忙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衫和头发,又对着镜子照了照,确定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这才缓缓转身面向门口。 “妾身参见皇上。” 陆丹恂在她面前停下脚步。 “免礼。” 云嘉霏站起身来,短促抬眸望向这位年轻的帝王,然后便不敢直视。 陆丹恂示意她坐下,自己也在一旁的红木七屏云石围榻椅上落座。 云嘉霏双手放在膝盖上,紧张得不敢说话。 “这段时日,你过得如何?” “回皇上,妾身一切都好。” 陆丹恂轻轻“嗯”了一声,看了几眼殿内。 “这乘风阁的布置,倒是别致。” “回皇上,这都是妾身按照自己的喜好布置的。” 陆丹恂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她身上,似乎在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云嘉霏眼中带着几分期待。 “皇上,妾身……妾身听说您公务繁忙,日理万机,所以……所以想为皇上分忧解难。” 陆丹恂淡淡一笑。 “分忧解难?你倒是说说,怎么分忧解难?” 云嘉霏咬了咬嘴唇。 “皇上,妾身虽不懂朝堂之事,但若皇上能得空多来后宫走走,与妾身们聊聊天、下下棋,也算是一种放松了。” 陆丹恂轻笑一声。 “聊天下棋?这就是你所谓的分忧解难?” 云嘉霏点点头,一脸认真。 “是啊,皇上日理万机,肯定很辛苦,若是能放松一下,对身体也是有好处的。” 陆丹恂微微一笑。 “看来,你还挺关心朕的。” 云嘉霏脸上泛起一抹红晕。 “妾身……妾身只是觉得,身为皇上的妃子,理应替皇上分忧。” 陆丹恂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袖。 “ 好,朕答应你,今日时辰也不早了,朕还有些事要处理,就先走了。” 云嘉霏赶忙起身相送,一直把皇上送到殿外,直到消失在视线中,才依依不舍地停下脚步。 转身回到房间,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端起桌上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看来,这个法子还挺管用的。” 华沐语与李夕静正坐在御花园里,一边品着香茗,一边闲聊着,一片宁静祥和。 云嘉霏突然出现,脸上带着得意的神色。 “怎么样?你们两个羡慕吧?“ 两人对视一眼,都露出疑惑的表情,几乎同时问道。 “羡慕?羡慕什么?” 云嘉霏挑了挑眉,语气中满是炫耀。 “当然是羡慕我有机会见到皇上啦!” 顾明宁正好听到这句。 “什么机会?” 云嘉霏得意洋洋。 “皇上刚才来看我了。” 顾明宁微微一愣,随即笑道。 “是吗?那真是恭喜你了。” 云嘉霏撇撇嘴。 “这有什么好恭喜的?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李夕静疑惑。 “走个过场?这话是什么意思?” 云嘉霏叹了口气。 “皇上只是随便问了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然后就走了。” 想起刚才的情景,不禁有些失望。 顾明宁连忙安慰。 “皇上公务繁忙,日理万机,能来看你,就已经很难得了。” 李夕静也在一旁附和。 “是啊,皇上能来看姐姐,说明他心里还是有姐姐的。” 云嘉霏听罢,这才好受一些。 第33章 宫宴惊瞥,谋心之始 窗外下着雪,屋内的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气息。 陆丹恂倒是不耐看台上的表演,摩挲着手中的酒杯。 赵枫坐在角落里,安静地吃着面前的浑羊殁忽,抬眼扫视了一圈,看到了皇帝。 虽然只见过一次,但她还是记住了这张脸。 似乎是察觉到一道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陆丹恂微微侧头,瞥了一眼角落里的人,正好与她的目光对上,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 赵枫与他对视后便迅速低下头,假装喝了一口面前的梅子酒。 这酒入喉酸酸甜甜的,带着一股浓郁的青梅香。 陆丹恂无声轻笑一声,不再看她。 赵枫悄悄抬眼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不禁有些紧张,她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否则会被其他妃嫔视为眼中钉的。 陆丹恂并未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被台上的歌舞吸引。 舞姬们身姿曼妙,舞步轻盈,恰似一朵朵绽放的金丝梅花。 赵枫想起了在家中时,父亲也经常宴请宾客,歌舞升平,但那时,她总是被关在闺房里,不允许出来。 陆丹恂一边欣赏着,一边与身边的太后闲聊,太后笑得很开心,他也面带微笑,一派母慈子孝的景象。 赵枫发现在这深宫之中,她其实并没有什么朋友,唯一可以说话的,只有琰瑶和少府送膳的宫女翠竹,轻轻叹了口气。 或许自己应该主动出击,去结交一些朋友。 这日来到太液池边,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一群妃嫔围在一起,似乎在讨论。 赵枫心中好奇,走到近前,偷偷听了一会儿,发现她们正在讨论皇帝的喜好。 如果自己能够知道皇上的喜好,或许就能投其所好,得到青睐。 于是悄悄地凑近,想听清楚一些,却被人拍了一下肩膀。 她吓了一跳,连忙回头。 只见一位穿着妃色纱绣百蝶穿花云缎裙的妃嫔正站在自己身后,笑盈盈地。 赵枫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行礼,行的是宫里最标准的礼节,低眉顺眼,姿态优雅。 “妾赵氏,见过姐姐。” 她记得这位爱穿妃色的姐姐名叫云嘉霏,是乘风阁的贵人,年十九,生性活泼。 在入宫那日,在众妃嫔中很是显眼。 云嘉霏见她如此恭敬,不由得有些得意,上下打量着。 “你是哪个宫里的?” 赵枫微微一笑,柔声说道。 “妾赵氏,住在储秀宫偏殿。” 云嘉霏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哦,原来是储秀宫的,怪不得眼生。” “不知姐姐今日怎么有闲心来太液池散步?” 云嘉霏叹了口气。 “还不是无聊,自从进了宫,每日除了给太后娘娘请安,就是在自己宫里待着,都快闷出病来了。” 赵枫不禁有些同病相怜,在这深宫之中,除了有子嗣的妃嫔,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日复一日地熬日子,便试探性地问道。 “那姐姐平时有什么消遣吗?” 云嘉霏眼睛一亮,来了兴致。 “消遣?这后宫之中,除了绣花弹琴,还能有什么消遣?” 赵枫微微一愣。 “姐姐既然这么说了,那妹妹倒是有一个主意。” 云嘉霏脸上露出一丝好奇。 “哦?什么主意?” “不如我们编一个话本吧,就以我们身边的这些为素材,如何?” “编话本?这个主意不错,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点乐子。” 于是两人在太液池边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 “姐姐,那我们就从最熟悉的人开始说起吧。” 云嘉霏点了点头。 “好啊,那我们就先说说太后娘娘吧。” 赵枫犹豫。 “这……太后娘娘乃是一国之母,我们这样议论她,恐怕不太合适。” 云嘉霏撇了撇嘴。 “有什么不合适?太后娘娘平时对我们这些后妃都是不闻不问,我们偶尔议论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 赵枫不禁有些惊讶,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大胆。 “可是姐姐,这样议论太后娘娘,万一被人听到了,会不会……” 云嘉霏毫不在意。 “放心,这后宫这么大,每日发生的事那么多,谁会在意我们几个小小的妃嫔在背后说什么?” “那……姐姐觉得太后娘娘平时最喜欢做何事呢?” 赵枫微微垂眸,假装思索,实则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反应。 云嘉霏想了想。 “这个嘛……太后娘娘平时喜欢礼佛,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不过,除了礼佛之外,她好像对后宫里发生的事也很关心。” 赵枫有些疑惑。 “姐姐这话从何说起?” 云嘉霏叹了口气。 “唉,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听说啊,太后娘娘之所以会礼佛,其实是因为心里有愧。” 赵枫沉默了一会儿。 “姐姐,太后娘娘为什么会愧疚?难道……” 云嘉霏连忙摆了摆手。 “哎呀,你可别和我一样瞎猜。” 赵枫虽然更疑惑了,但还是点了点头。 “嗯,姐姐说得对,我们这些小辈,还是不要胡乱揣测太后娘娘的心思为好。” 第34章 雪日阁中,慈孝相商 太后坐在软榻上,看着窗外的雪景,神情有些落寞,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玉如意,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太后娘娘,不如让奴婢扶您去七宝阁坐坐?” 七宝阁位于长信殿内北侧,是一座精巧的楼阁,布置典雅华贵,乃是历代太后闲来休憩、赏玩珍宝之地。 太后回过神来。 “也罢,哀家也颇有些时日没去七宝阁了。” 阁内红柱黛瓦,燃着银丝炭,温暖如春,正中有一尊铜鎏金双螭瓶,显得堂皇大气。南北各有一扇红木小门,通往挂着珠帘的半间暖阁。 暖阁中两座紫铜火炉烧得旺盛,珠帘之间垂着厚厚的锦幔。 太后在软榻上坐下,拿起茶盏,抿了一口热茶。 “今年这雪下得倒是大。” 女官在一旁轻声附和。 “是啊,瑞雪兆丰年,明年的收成想必会不错。” 太后的目光落在窗外的一株红梅上。 倏忽一声猫叫传来,是她养的猫儿珊瑚。 太后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转头看向那只猫儿。 “珊瑚,过来。” 珊瑚慢悠悠地走到她身边,慵懒地趴在地上,眼睛半闭着,一副惬意舒适的样子。 “珊瑚啊珊瑚,你这日子过得可比哀家舒心多了。” 珊瑚睁开眼睛,喵呜叫了一声。 太后笑了笑,将它抱在怀里。 这时,一个宫女在她面前跪下。 “启禀太后娘娘,新晋妃嫔们都想来为您请安问好。” 太后微微皱眉,摆摆手。 “哀家今日精神有些不济,就不见她们了。” 想着外面天寒地冻,便让御府司给珊瑚做些新衣。 女官连忙应声退下。 陆丹恂下朝后,换上玄色常服,向着长信殿而来。 “皇上驾到——” 殿外立刻响起一片请安声。 陆丹恂寻到七宝阁,太后正逗弄着珊瑚。 “儿臣给母后请安。” 太后抬眸,“皇帝来了,快坐吧。” “母后今日兴致不错,这珊瑚倒是讨巧,得了母后欢心。” 太后脸上的笑意更浓。 “是啊,这小家伙甚是乖巧,哀家很是喜欢。” 忽而轻柔的脚步声传来,原来是御府司的女官,手中皆捧着针线、绸缎等物,得到允许后,便退到一旁忙碌。 “母后心思细腻,连猫儿都照顾得这般周到,实是让儿臣敬佩。” 太后嗔怪道。 “你呀,就知道哄哀家开心,珊瑚是哀家养的,哀家自然要好好待它。” 女官围在一起,仔细地商量着新衣的样式。 “哀家看,就做成老虎的模样。” 女官习以为常,随即应道。 “谨遵太后懿旨。” “母后真是童心未泯,这珊瑚若是知道您给它做了件老虎衣服,想必也会高兴。” “皇帝啊,你不懂,这猫儿啊,就喜欢这些东西。” 珊瑚乖巧地待在太后腿上。 “今日怎得未见璃儿,平日她不是好和珊瑚玩闹?” 太后轻轻摇头。 “这孩子,换了宫女服饰,想躲在采买的队伍里出宫,万幸被守门侍卫查了出来。哀家说重了几句,便躲在永昌殿,几日不来寻了。” 陆丹恂眉头微皱。 “璃儿应是想瞒着我们,不愿被护卫随从跟着,许是话本看多了。” 太后叹了口气。 “她虽乖巧懂事,但毕竟年纪尚小,贪玩些也是有的,不过也是该管管了。” 陆丹恂心中已有思量。 “母后不必忧心,儿臣会与她好好说说。” 太后又逗弄了一会儿珊瑚,才让人将做好的老虎衣服给它穿上。 黑黄相间的条纹,威风凛凛的虎头,就连尾巴都做得十分逼真。 原本慵懒的猫儿穿上新衣后,似乎也感受到了自己的“威风”,在殿内昂首阔步,时不时还发出几声“喵喵”的叫声。 太后笑得合不拢嘴。 “母后,近日天寒,您可一定要多注意保暖,莫要受了风寒。” 太后欣慰不已。 “皇帝有心了,哀家都记着,你政务繁忙,也莫要太过操劳。” 陆丹恂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神情。 “儿臣明白,只是如今宫中没有主事的高位妃嫔,各宫的大小事务都还得仰仗您来主持。这每日里琐事繁多,儿臣实在不忍心看着您如此操劳。” “这后宫之事,关系到皇家体面,确实马虎不得。” 太后略微顿了顿,随即话锋一转。 “不过,皇帝你也知道,哀家一向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宫中事务繁杂,若事事都需哀家做主,那哀家这身子骨怕是吃不消啊。” 陆丹恂脸上露出一丝歉意。 “是儿臣思虑不周,若您有中意的,不妨指点一番,也能替您分担几分。” 太后思忖片刻,随即缓缓开口。 “皇帝,哀家倒是觉得,那贵人云氏,倒是有些灵气。” “母后记性极好,那云氏是大选中殿选首位,也是年岁最长的一位,朕依稀记得她胆子也大,母后当时颇喜欢。” 太后笑了笑,目光中带着几分慈祥。 “哀家瞧她模样生得俊俏,身子骨也强健,想来是个能生养的,若是皇帝不嫌弃,哀家倒是愿意给她个机会。” 陆丹恂沉吟片刻。 “母后既然如此说,儿臣自当遵从您的意思,过几日,便让她到您跟前伺候,也好解解闷。” 太后微微颔首。 “如此甚好,哀家知道你对后宫之事一向不甚关心,但如今宫中无主,若是任由那些妃嫔们争风吃醋、勾心斗角,难免会生出事端来。哀家年纪大了,管不了那么多,只盼着后宫安稳,皇帝也能专心朝政。” 说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 陆丹恂脸色微微一变。 “儿臣明白您的意思,后宫之事,儿臣会留意的。” 太后知道自己这个儿子虽然性子淡薄,但做事向来稳妥,且极有主见。 “皇帝能明白哀家的苦心便好,哀家也不求别的,只盼着这宫里能多些欢声笑语,少些勾心斗角。” “母后放心,儿臣会安排妥当,时候不早,儿臣也该回去了。” 太后叮嘱道。 “皇帝政务繁忙,也要多注意休息,莫要累坏了自己。” 说着,又唤来女官,吩咐她们将之前做好的暖手炉拿给他。 陆丹恂谢过太后,便起身告辞。 走出长信殿,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若有所思。 第35章 渡海夷笺,帝心筹谋 二月十二,仍是深冬。 陆丹恂收到远赴夷洲的夷洲都督项少容寄来的密信。 “皇上,臣自任夷洲都督以来,夙夜忧思,不敢有丝毫懈怠。 然夷洲孤悬海外,形势复杂,远非内地可比。 日前,臣巡视防务,赫然发现当地驻军战斗力低下,兵甲不整,士气低落。 臣尝与当地官员谈及此事,皆言兵源匮乏,且夷洲民风刁蛮,不服王化,招兵之事困难重重。 今岁开春,臣将再次征兵,训练士卒,兼施分化之策,务必使夷洲守军焕然一新。 然若要长治久安,则必须增加兵力,以解根本之困。 臣粗略估算,若要达到臣之目标,至少需再调遣五千精兵......” 陆丹恂展开信件,一目十行地快速浏览了一遍。 夷洲的局势并不乐观,当地驻军兵力不足,且多为老弱病残,难以胜任守土之责。 此地若失,则东南沿海将动荡。 然而朝廷前岁颁了无为而治之政,解甲归田数万军士。若调遣五千精兵前往夷洲,许会影响其他地方的防御。 陆丹恂拿着信件,在书房中来回踱步,思考着对策。 正欲提笔时,却发觉信件中藏有隐秘夹层,将信对着烛火,竟见其中仍有一薄纱,绣着密文,针脚细密。 “皇上,夷洲之变,非一日之寒。 臣在任上,察之民情,究其根本,皆因富商巨贾与当地官员勾结,欺压良善,巧取豪夺,致使民怨沸腾,百姓苦不堪言。 臣欲整顿吏治,无奈阻力重重,恐力不从心。 臣有一计可从根本上解决,详见后文。” 信中提及他于此地蛰伏已久,霍元瀚其人防备极重,故他虽未深入核心,却与当地豪强关系拉近许多。 因此竟于昨夜酒宴酣畅中得知,夷洲牧霍元瀚贪心不足,为图政绩,多年来要求各郡县虚报税银。 上到各地官员,中到良善经营的商户,下到渔民渔获,皆有需达到的超常数额,至于如何达成,全然不论,哪怕是巨商富户也叫苦不迭。 在其任期十五年内,有十年俱是如此。 再详细的他尚未探明,但知此事干系重大,只得小心谨慎先一步将消息送来。 陆丹恂看罢密文,脸色愈发阴沉。 夷洲之地,竟已糜烂至此! 若按项少容所言,那么霍元瀚虚报税银之事,已是持续多年! 如此一来,百姓们所受的盘剥之苦可想而知,夷洲之地民怨沸腾也就不足为奇。 此事非同小可,若处理不当,恐怕会激起民变,后果不堪设想。 他须得谨慎行事,步步为营,务必将此事的影响降至最低。 陆丹恂思索片刻,随即提笔蘸墨,写下自己的旨意。 首先责令项少容秘密调查此事,务必掌握确凿证据。 其次,密切监视夷洲牧霍元瀚及其党羽的动向,防止其狗急跳墙,铤而走险。 最后允其于合适时机前往最近的东冶驻军处选派精兵强将五千人,名为扶持当地,实则可助尔接替霍元瀚的职位,并暗中布防,以防不测,见信如面。 陆丹恂盖上章,待墨迹干后,将信件仔细地重新封好,唤来隐藏暗中的绣衣使者。 这封信来回即便快马加鞭也需月余,需得及时给出应对之策。 陆丹恂负手而立,目光投向窗外。 这些人敢如此欺君罔上,无非是倚仗天高皇帝远,侥幸以为自己看不到他们所为。 以及,欺他年轻且无后嗣。 别无他法,父皇立下的宗制,若他身为继任之君尚且不遵,又如何将此制名正言顺推及子孙后代。 想到先帝,陆丹恂无奈叹息,他知道父皇偏爱陈王。 一是其资质佳,二是年岁合适,三是于父皇病榻前久伴。 他确实与父皇不亲近,虽作为储君备受关注,然幼年时便几次三番被那些后妃及背后家族密谋下毒,命悬一线依靠体质坚韧,以及如流水般的名医补品救回。 成年前夕又于林中骑射时被三皇兄派人刺杀。 说他冷心冷情也好,低调行事也罢,前去请安的次数的确寥寥。 陆丹恂更关注那些久已养成顽疾的朝中蛀虫,也不单是喜于可继承皇位。 只可惜,哪怕一瞬,也被父皇察觉了罢。 陡然而至又稍瞬即逝的威压。 他有愧,未曾仔细珍惜父子之情。 他应感谢,父皇到底是陆家合格的帝王,不为情左右,哪怕不喜,也仍将这皇位交于他这十五年东宫太子之手。 夜渐深,陆丹恂站立良久,紫宸殿内御前宫女点上烛火。 烛火摇曳,映照着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孤独。 第36章 烛影摇红,乘风情长 二月十五这日,是云嘉霏的二十生辰。 身为不大不小的一个贵人,自是无人相邀,她自顾自地给自己庆生。 乘风阁内云锦铺陈,几盏琉璃灯上浮着皎洁月光,宝珠闪烁。殿内氤氲着温和的烛火,殿外则铺设了厚厚的御寒地毯。 云嘉霏坐在镜前,望着铜镜中自己粉雕玉琢的脸蛋,眉目盈盈,笑靥如花。 大选过后她们这些新人入宫已快半年,许多妃嫔生辰便是如此。譬如储秀宫偏殿那位赵八子,便是二月五那日过的十六生辰。 云嘉霏拿起一支精致的嵌宝石白玉钗,轻轻插在发髻上,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脸颊,轻声自语。 “赵八子,真是可惜你生的那样美貌,若是本主能和你一样,说不定皇上早就注意到了。” 梳妆完毕,云嘉霏站起身来,走出殿外,望向天空,一轮明月高悬在夜空中。 “今日是妾身的生辰,皇上,您可会来?” 因着先前太后的授意,陆丹恂对她还算关注,但毕竟尚未侍寝,只让御膳房送了些糕点果品过去,以示关怀。 筠芊将御赐之物妥帖收好,又将笺纸铺开请主子书写回谢的帖子,正准备研墨,却见她提笔蘸墨,力透纸背地写下“奉旨谢恩”四字,顿时犯了难。 晚膳的时辰已过,云嘉霏本以为今夜能借着生辰的由头见到皇上,叹了口气,转身回到殿内,独自一人喝起了闷酒。 “本主那日......想去紫宸殿请安......他们却说......只有到了妃位或者有皇嗣才能.....才能进去......本主还能怎么办......” 她越喝越醉,最后竟趴在桌上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抱着她,轻声唤着。 陆丹恂先前带着几个宫女太监不紧不慢地走来,却未看到殿内有人,再走近,便看见了云嘉霏的醉态。 陆丹恂叹了口气,将她打横抱起,转身吩咐宫女打盆水来。 “皇上……“ 陆丹恂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朕在这。” “皇上……您怎么才来……” 陆丹恂垂眸看着怀中人的模样,伸出手,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泪痕。 “朕不是来了吗?” 云嘉霏听到这话,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但很快又被委屈所取代。 “怎么,朕来得不是时候?” 云嘉霏连忙摇了摇头。 “不是,妾身只是太高兴了。” 陆丹恂将她抱到内殿软榻上坐下,又拿起一旁的帕子递给她。 “高兴也不该喝那么多酒。” 云嘉霏接过帕子,胡乱擦了擦眼角的泪痕,低声道。 “妾身只是太孤独了,所以才会借酒消愁。” 陆丹恂语气稍许柔和。 “朕今日来,便是想陪陪你。” 云嘉霏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但很快又被担忧所取代。 陆丹恂心中有些好笑。 “朕陪着你,你还不乐意?” “不是的,妾身只是怕皇上嫌弃妾身粗笨无趣。” “朕倒是觉得你性子活泼,相处起来也轻松自在。” 云嘉霏顿时来了精神,坐起身来,眨巴着眼睛。 “那皇上日后可要多多来陪陪妾身。” 陆丹恂轻轻点了点头。 “朕倒是有空便来,只是,你……莫要再借酒消愁。” “妾身谨遵圣谕。” 陆丹恂沉默了片刻。 “你……入宫也有些时日。” 云嘉霏心中不禁有些紧张,但还是故作镇定。 “是啊,妾身进宫也有些时日了。” 陆丹恂看着她,似乎是打算提起那事。 云嘉霏连忙道。 “皇上,妾身……妾身还年轻,妾身还能为您生儿育女。” 陆丹恂微微一愣,随即失笑。 “你呀……” 云嘉霏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笑起来。 “朕并非此意。” 云嘉霏心中更加疑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朕是想问问你,可愿去长信殿伺候太后?” 云嘉霏顿时愣住。 “长信殿?太后娘娘?” 她本以为皇上是来陪她过生辰,没想到却是让她去伺候太后。 云嘉霏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若是能讨得太后欢心,日后在宫中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但同时,她也明白,这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她回过神来,小心翼翼。 “太后娘娘为何会突然召见妾身?” 陆丹恂淡淡道。 “太后喜欢你,想让你去长信殿伺候,这便足够。” 云嘉霏心中一惊,没想到太后竟然会喜欢她。 “你不必担心,太后为人慈善,只需尽心尽力伺候便是。” 她抬起头,咬了咬嘴唇,终于鼓起勇气。 “妾身……妾身不愿。” 陆丹恂眉头微皱。 “你可知,这机会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 云嘉霏语气坚定。 “妾身明白,可是妾身……不想离开皇上。” 陆丹恂微微一愣,这下倒成他摸不着头脑。 “你倒是直白,若去了长信殿,太后必然护你周全,何愁没有机会承宠?” 云嘉霏脸颊微红,垂眸小声嘟囔。 “皇上……您就这么希望妾身离开吗?” 见没有反应,又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地开口。 “妾身自小体弱多病,身子骨弱得很,去了长信殿,若是伺候不好太后娘娘,岂不是罪过?况且,妾身与太后相处时日尚短,万一哪里惹得娘娘不高兴了,岂不是让皇上为难?” 这理由,还真是……冠冕堂皇。 陆丹恂不说话,她心中更加忐忑,声音也小了几分。 “皇上,妾身不想离开您,妾身……妾身舍不得皇上。” 陆丹恂有些不忍,想起天色不早,随即解释。 “意思是你仍为妃嫔,只是需得常去太后身侧陪伴。” 云嘉霏眼睛一亮。 “那妾身还是住在乘风阁?” “自然是,你若想常去长信殿,太后也乐见其成。” 云嘉霏又有些担忧。 “那……那皇上呢?” 陆丹恂有些无奈。 “朕自然会来看你。” 云嘉霏心中顿时欢喜起来。 “妾身谢皇上隆恩,谢太后娘娘恩典。” 随即脸颊微红,支支吾吾。 “妾身……妾身还想与皇上……共度生辰。” 陆丹恂笑了笑。 “好。” 云嘉霏欢喜不已,连忙吩咐筠芊准备晚膳。 第37章 青酒心欢,畅音春寒 “才几更天啊就跟敲锣打鼓似的,扰人清梦。” 云嘉霏躺在美人榻上,翻着白眼望向窗外。 筠芊在屋外听到声音,忙不迭地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 “主子,主子,快醒醒,您看这是什么?” “有什么东西不能等本主睡醒再说?” 她皱着眉头,翻了个身背对着筠芊,实在不耐烦。 筠芊赶忙放下,快步走到榻前。 “主子,这可是皇上御赐的,您快起来瞧瞧吧。” 云嘉霏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 “不就是一坛酒吗?有什么好稀罕的。” 筠芊有些疑惑。 “哎?主子怎么知道是......” “那当然是......咳,别问了,快打开看看。” 筠芊听话将盒子打开,一股浓郁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 “主子,这可是青酒,皇上赏赐的恩典呢。” 云嘉霏瞬间清醒过来,瞪大眼睛看向筠芊手中的盒子。 “青酒?!” 筠芊笑着点了点头。 “是啊,这可是皇上特意吩咐人送来的呢。” 这个她倒没想到,云嘉霏顿时喜笑颜开,连忙从榻上爬起来,接过筠芊手中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快,给本主倒一杯尝尝。” 她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细细品味着酒的味道,仿佛回到了家乡。 筠芊看着她满足的样子,笑着问道。 “主子,这酒可还合您心意?” 云嘉霏闭着眼睛,一脸陶醉。 “嗯,好喝,真是好喝!” 她就说争宠有好处吧。 过了些时日,步入三月,按往年的光景,此时应是春回大地、暖意融融。 可今年却是一场倒春寒毫无预兆地席卷而来。 三月初一,天气阴沉沉的,还刮着大风,迎春花苞都未开放。 华沐语醒来,只觉得寒气袭人,便吩咐宫女将炭火拨得旺些。 遗光端着一碗姜汤走了进来,看到她脸色不佳,关切地问道。 “主子,可要奴婢请太医来看看?” “无妨,许是受了些风寒,歇会儿便好了。” 侍女弦月端来一碗莲子羹,华沐语坐在案前细嚼慢咽,对面前香炉里缓缓冒出的白烟似乎也提不起兴致。 她本不爱这莲子羹,无奈少府一直送,浪费了又可惜,便只好每日食上一些。放下手中的羹匙,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这才抬眸看向弦月。 “可有什么新鲜事?” 弦月微微颔首。 “回禀主子,奴婢方才听闻皇上要修缮御花园,扩建牡丹台,待转晴后便准备动工。” 华沐语自小在广陵长大,见惯了奇花异草,对这牡丹台倒也有几分好奇,心中也有了盼景。 “主子若是有兴致,奴婢再去打听打听消息。” 华沐语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 “不必了,不过是些花草罢了,又何必费心打听。” 她眉宇间带了些郁色,许是受了倒春寒的影响,靠在椅背上,慵懒地揉着太阳穴,又缓缓闭上眼睛。 “将那红茶满上吧,今日总觉神思倦怠。” 遗光看着她的眼神越发担忧。 果不其然,几日后,宫中便都得知华贵人告病,撤下绿头牌的消息。 华沐语躺在床上,面色苍白,额头上还冒着虚汗。只觉得浑身无力,头也昏昏沉沉,嗓子干哑得厉害,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 遗光坐在床边,一脸焦急,时不时用手帕擦拭她额头上的汗珠。 “主子,您怎么样?要不要奴婢再去请太医?” 华沐语摇了摇头,缓缓睁开眼睛,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微弱的气息。 遗光连忙凑近,将耳朵贴在她唇边。 “主子,您有话要吩咐奴婢吗?” 华沐语费力地吐出几个字。 “别……别声张,我这身子,自己清楚。” 不过是感染了些风寒,只要好好将养几日,便会好的。 遗光抽泣着。 “主子,您就听奴婢一句劝吧,还是请太医来看看。” 华沐语有些无奈,宫中除了位至贵妃后各宫安排有专门的太医之外,其他的都要靠自身去请,打理人脉。 她出身商门,自是不缺金银,却更得低调谨慎,不愿为这点小毛病兴师动众。 遗光见主子执意不肯,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陪在她身边,时不时地帮她掖一掖被角。 华沐语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又昏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迷迷糊糊间听见一阵细碎的嘈杂声,似乎有人在争执,声音被刻意压低,只能听见细微。 “哎,你这小宫女是哪个殿的?我说了很多遍,我们主子需要静养,你不能进去。” “奴婢就只看一眼。” “不行,你做什么!” 华沐语只觉声音越来越近,一只柔软细腻的手抚过她的额头,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音色。 “为什么不看太医......” 声音的主人想到什么,趁被抓到前,赶紧跑了出去。 昨日寒食节,后宫各处皆有小宴,偏赵枫心里烦闷,不愿出门,云嘉霏难得一日无事,便拉了顾明宁去御花园中赏花。 顾明宁身着一袭淡粉色交领襦裙,外罩一件月白色半臂,发髻上插着一支芙蓉暖玉金步摇,沉稳气质中透着鲜活。 云嘉霏则穿着件桃红色琵琶襟短襦,下系一条烟霞色绣花锦裙,头上戴着珍珠蜜蜡点翠步摇,端的是明艳动人。 天气尚未转暖,两人逛了一会儿又各自披上了斗篷。 云嘉霏坐在秋千上,晃晃悠悠地荡着,嘴里还不忘哼着什么。 顾明宁笑着看向她。 “妹妹又在哼什么曲儿?” 云嘉霏停止了晃动,转过头看向她。 “我想到去年选秀时,有好几个姐妹都是擅长歌舞的,可惜没几个入选。” 顾明宁挑了挑眉。 “哦?那你可还记得她们都跳了什么舞?” 云嘉霏正要开口,却见那道显眼的玄色身影乘着御辇从远处而来,又在一处拐角变了方向,似要穿过九州清晏,往更远处去。 她有些愣神,不确定要不要跟过去。 “那条路是到哪儿呀?” 顾明宁却熟悉,她收回视线。 “寿春宫。” 第38章 不我遐弃 ,昔恩悄至 “皇上驾到!” 遗光正坐在一旁的矮凳上,手中还捏着一方为主子准备的丝帕,神色间满是担忧,听到太监的通传声,连忙起身行礼。 华沐语虚弱地靠在床榻之上,面色略显苍白,眼神中还带着几分因久病未愈而产生的迷离。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挣扎着用双手撑着被褥,试图让自己坐直身子。 然而身体的虚弱却让她的动作显得无比艰难。 陆丹恂快步走到床边,伸手扶住,示意她不必起身。 华沐语只觉一股龙涎香扑面而来,精神也随之一振。心中疑惑,又有些惶恐,皇上怎来了?莫不是有什么要紧之事? 未几,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自远而近。 太医丞祁和俊一路疾奔,额上满布细密汗珠,衣衫因而稍显凌乱。一步入畅音阁内室,便“扑通”双膝跪地,声音气喘而微颤。 “微臣参见皇上,贵人,恕微臣来迟。” 华沐语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从未想过,有一天见到皇上竟会是在自己如此狼狈的时候。垂眸迷糊间,后知后觉小声补了一句。 “妾身参见皇上,皇上万安。” 陆丹恂并未看她,只抬了抬手,示意祁太医起身为她诊治。 华沐语有些紧张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不知道病情如何,是否会影响到她的未来…… 祁太医仔细诊脉后,收回手,脸色稍缓。 “回禀皇上,华主感染了风寒,只是先天有弱症,因而较重些,臣开几副方子,按时服用,再辅以汤药调养月余即可。” 华沐语松了口气,自己这身子自小便弱,如今在宫中又养了几个月,想来是要比从前好些的,只是这风寒来得突然,倒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陆丹恂微微颔首。 “华贵人身体虚弱,感染风寒虽不致命,但也不能掉以轻心。你回去后,将药材备齐,亲自监督煎药。这月便专职于畅音阁,若有任何不适,立刻前来禀报。” “臣谨遵圣命,定当竭尽全力,医治好华主。” 待太医退下后,寝殿内一时静谧下来,华沐语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保持着沉默。 陆丹恂缓缓转过身来,见她脸色稍缓,神色也放松下来,随意开口。 “怎么这般不小心?” 华沐语心中一颤,不知皇上这话是随口一问,还是意有所指,抿了抿唇。 “妾身……许是受了凉。” 陆丹恂想起当初大选时她的献曲,同为爱琴之人,他其实最是中意。 即便太医诊治也需月余方才痊愈,今日若不是璃儿来寻他,这华氏难不成真要硬捱? 在这后宫之中,不争不抢便是把机会拱手让给他人。高位有限,后妃晋位或因宠或因家族势力,以往交由皇后或协理六宫之妃管理。 宫规森严,陆丹恂虽可以任意封妃,只是若不配位,但凡犯点小错,多的是人会想方设法将之拉下来。 “你在宫中过的可还习惯?” 陆丹恂不禁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对她太过冷淡了。 华沐语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些许期许。 “多谢皇上关心,妾身一切都好。” 她不知皇上这话是真心还是敷衍,但至少,他今日来了。 陆丹恂眉头微皱,似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 “罢了,你好生休养,莫让朕……莫让旁人担心。” 华沐语听得真切,但并未多想,垂下眼睑,掩饰住内心的波澜。 “妾身谨遵皇上教诲。” 陆丹恂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炭盆。 “这炭还够用吗?” 华沐语点点头,柔声答道。 “回皇上,炭火充足。” 陆丹恂又嘱咐了几句,思及她仍需静养,便起身离开。 “你好好养病,朕改日再来看你。” 华沐语心中一颤,知道自己不能多想,可还是忍不住期待着什么。 待皇上走后,遗光才从外殿进来,方才她一直守在门口,不敢打扰了皇上的兴致。 “主子,您可要喝些热茶暖暖身子?” 华沐语回过神来,淡淡一笑。 “不必,本主这会子觉得好多了,只是有些乏。” 她感到头有些昏,便靠在了枕头上,闭目养神。 遗光将锦被轻轻提了提,盖在她身上,又将炉火拨得旺了些,便退到一旁守着。 寝殿内一时静谧,只听得见炉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陆丹恂乘辇回去,步辇沿着宫中那宽阔且平坦的御道缓缓前行,因在思绪中,未注意到路上的云贵人。 刚进殿不久,外面开始簌簌飘雪,他的同胞妹妹安福长公主陆如璃已等候多时。 “安福见过皇兄。” 陆丹恂有些讶异,但还是走到她面前,蹲下身。 “快起来,怎的未回宫,母后等下醒了定要寻你。” 陆如璃换下宫女服,着上长公主服制的锦衣,恰到好处地衬出她的身姿,看起来更加温柔灵秀。方年十一,但因金尊玉贵地养着,身量较同龄人高挑,脸颊红润,倒像豆蔻年华的少女,亭亭玉立。 “皇兄辛苦,华姐姐如何了?” 两人坐下,陆丹恂轻轻摇头。 “唉,朕这皇妹就这么把她兄长卖了。” 陆如璃果然慌了,忙安慰道。 “皇兄别难过。” “你来寻朕,是对的。” 陆丹恂看向她,眼神柔和。 “华贵人感染风寒,皇兄已命太医务必妥善诊治,月余便可康复。” 陆如璃松了口气。 她的担忧,陆丹恂都看在眼里,欣慰于她在这深宫也性情鲜活。 “璃儿知恩图报、思虑入微,是好事,这月皇兄便替你劝劝母后,不查你那些话本。” 陆如璃没想到还有这意外收获,顿时开心起来。 “谢皇兄!” 第39章 青云难酬,解囊博宠 “老爷,不可啊。” 青州乐安国,云府正堂之内,雕梁画栋间烛光摇曳,映照着堂中二人面容。 大夫人郭氏身着华服却难掩焦急之色,挡在丈夫身前,言辞恳切,苦苦相劝。 “霏儿方入宫不久,怎可于这时便让她帮衬家里?岂不是置她于险境!” 云瀚彦眉头紧皱,背着手在堂中来回踱步,面色阴沉。听到妻子之言,脚步一顿,心里本就有愧,更是烦闷,眼中闪过不耐。 郭氏见丈夫这般态度,向前一步,急切说道。 “老爷,霏儿在宫中举步维艰,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咱们做父母的,怎能忍心拿她前程冒险?” 云瀚彦长叹一声,转身望向堂外。 “老夫已年过五旬,难道等埋入黄土再到地府当差吗?” 他又岂会不知幺女在宫中的艰辛,晚年得女,自是宠爱至极。 本以为家族振兴无望,可命运弄人,三年后先帝嫡子诞生,次月便立为太子。 这突如其来的变数,让他心中做出个决定,足足留幺女至十九岁,参加新帝大选。 百年前,云家乃是出过名相云河之门第,彼时钟鸣鼎食,扬名天下。奈何先祖皆寿数不长,未有得封世袭勋爵。 如今,家族逐渐没落,已两代无人于朝中为官。若他不能踏入官场,重振家门,族中那些儿孙小辈,便更是前途渺茫。 所谓世家之称,早已名存实亡,只剩一个空架子罢了。 想到这些,他拳头紧握,指节泛白。 “夫人,你莫要再劝了。此次机会难得,霏儿若能助我,云家便有翻身之日。” 郭氏见丈夫心意已决,泪水夺眶而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他的腿,哭道。 “老爷,求你三思啊。霏儿她还年轻,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自身都难保。咱们本就把她往里推了,怎可再急于逼她呢?” 云瀚彦看着跪在地上的妻子,心中一阵刺痛,俯身扶起郭氏。 “夫人,为夫又何尝舍得。可家族兴衰,在此一举。为夫已托人向太后投诚,如今后宫中只有云家她可拉拢利用,机会难得。再到大选,新人入宫,便再难定论。身为云家家主,为夫断然不能眼睁睁看着祖宗基业毁在手里。” 郭氏还欲再劝,却见丈夫心意已决,终是无奈闭上了嘴。 三月末,云嘉霏收到了家书,父亲望她于御前为自己谏言,以求官职。 “爹也真是的,自己没本事,凭什么让我去求皇上?” 她一边吃着葡萄,一边愤愤不平。 云家几百口依靠祖产吃喝,虽仍居世家,但族中无官便处处掣肘,长此以往,只怕迟早要衰落。她当然会争宠,只是何至于催到这里呢。 叹了口气,自言自语。 “如今在宫中也不易,自己都还没站稳脚跟,怎么去帮衬家里?” 云嘉霏心中烦闷,便去御花园散心。 “真是烦人!” 她一边走,一边踢着路边的小石子,不知不觉来到了太液池,趴在池边,看着水中的倒影,突然想到什么。 “有了!” 云嘉霏站起身来,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回到寝宫,便吩咐筠芊去打听一下皇上最近有没有什么烦心事。 “本主要让皇上知道,只有本主才是真心为他着想的!” 她坐在桌前,托着腮。 “只要帮皇上解决了烦心事,他肯定会念着本主的好,到时候再求皇上给父亲安排个差事,不就简单多了?” 筠芊许久才回来。 “怎么样?” 筠芊附身在她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 “主子,听说并州地震,皇上很是忧心呢。” “并州地震?” 她皱了皱眉头,努力回想着关于并州的记忆,来到书房,翻开地理志,映入眼帘的是并州的概况。 “并州……并州……” 她一边念叨着,一边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筠芊!去把本主的珠宝首饰都找出来!” 筠芊连忙去翻箱倒柜。 “把这些都送去内务府,就说本主为并州赈灾出了一份力。” 云嘉霏一边吩咐着,一边拿起一件首饰,细细端详。 筠芊面露难色,支支吾吾。 “主子,内务府那些人……恐怕不会给您好脸色看,说不定还会私下吞了。” “怕什么!本主身为皇上的妃嫔,出钱赈灾是应该的,他们还敢贪了本主的东西不成?” 她把首饰往筠芊怀里一塞,语气强硬。 “吞了就吞了,本主只要结果!” 又瞪了她一眼。 “他们也配!本主是做好事,又不是行贿!” 筠芊无奈,只得抱着首饰盒去了内务府。 云嘉霏坐在桌前,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心中盘算着如何才能让皇上知道这件事。 内务府总管拿着一个算盘珠算着。 筠芊拿着单子站在一旁,陪着笑脸。 “公公,这单子上的东西,我们主子可是专门为并州赈灾准备的,您可一定要好好清点啊。” 内务府总管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 “公公,我们主子可是很关心并州灾情的,您看……” 内务府总管终于抬眼看了她一眼。 “你家云主倒是好心肠。” 筠芊连忙点头哈腰。 “那是,我们主子向来心善,自然不忍心看百姓受苦受难。听闻此事,恨不得去并州亲眼看看呢。” 总管一边拨弄着算盘,一边说道。 “云主的心意咱家知道了,只是这赈灾一事,自有皇上和朝廷来安排。” 第40章 春雷祀天,特恩共膳 轰隆一声,春雷引着晚来的雨倾洒在洛京街头,空气中透着闷热。 陆丹恂这日从演武台观禁军操练下来后,便独自于武英殿习武。 手中弓箭挽满,凝神屏气,瞄准百步之外的箭垛,弓弦颤动,箭矢破风而去,连发九箭,箭箭自靶心穿出。 梁冠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副场景,低眉顺眼候在一旁。 陆丹恂收了弓箭。 “且都备好了?” 梁冠上前,恭敬道。 “回禀皇上,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马车内,陆丹恂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距目的地三里开外时,他一身衮服,头戴通天冠,面色凝重地走在最前面。 身后是文武百官及王公贵族,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祀天台。 雨愈发大了起来,伴着雷声,砸在众人身上,只觉生疼。 祀天台是皇室专门用来祭天祈福的地方,位于京城郊外,占地极广,平日里少有人至,今日却是热闹非凡。 陆丹恂站在祀天台前,主持祭天大典,神情庄重,一丝不苟地完成各项仪式,祈求上天保佑大昱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祭天大典从午时开始,一直到申时才结束。 回宫后,便命人将备好的赐福香包分发下去,沐浴后换上常服,斜倚在龙榻上。 梁冠赶忙上前为他捏肩。 内务府总管顾彬在外求见。 陆丹恂微微蹙眉,坐直身子,整理了一下衣襟。 “宣。” 内务府总管进来后,跪地行礼。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陆丹恂摆了摆手。 “起来吧,找朕所为何事?” 顾彬起身,从袖中取出一份单子,递到他面前。 “这是内务府三月的支出明细,请皇上过目。” 陆丹恂接过单子,随意翻了翻,随后递给梁冠。 “你看看。” 梁冠接过单子,认真查看起来,十分仔细,不时还停下来核算一番。 陆丹恂心中盘算着国库上季的收支情况。 今年虽遭灾情,但好在前期准备充分,倒也未出什么大乱子。 梁冠看完单子,微微蹙眉。 “皇上,多了一笔云贵人捐赠的珠宝,批注是,因并州灾情。” 陆丹恂并未有几分惊讶,看向内务府总管。 “云贵人……?” 内务府总管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水。 “回禀皇上,是两位贵人之一,住在乘风阁那位的云贵人。” 陆丹恂未再言语,只是淡淡地看向梁冠。 梁冠心领神会,转向总管。 “这珠宝就按云贵人的心意收下,相应的赏赐你看着安排便是。” 陆丹恂又问了一句。 “你方才来时,可还下雨?” 顾彬忙答,“回皇上,臣来时只余细雨。” 陆丹恂示意他可以走了,重新靠回龙榻,闭目养神。 梁冠放轻脚步,慢慢退到一旁。 “云贵人那边近况如何?” 梁冠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回禀皇上,云贵人最近常去长信殿陪太后听曲儿,偶尔也会在宫中赏花。” 陆丹恂微微颔首。 “你派人去召云贵人来用晚膳,不必急,等到酉时,若雨未歇,乘辇即可。” 梁冠躬身行礼,“奴才遵旨。” 陆丹恂看向窗棂,暮春的雨总是缠绵不绝,像是下不尽一般。 前去传旨的内侍将皇帝的吩咐一五一十地转述给云嘉霏。 筠芊面露喜色,连忙向内侍道谢。 “有劳公公跑这一趟了。” 说着,便往怀里掏了一锭碎银子,悄悄塞进他手里。 小黄门不着痕迹地收下银子,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云主客气了,咱家也是奉旨行事罢了。” “主子,皇上这是要见您呢,您快准备准备吧。” 云嘉霏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点了点头。 “嗯,快,把本主那件新做的衣裙拿来,还有首饰,都挑最好的。” 筠芊应了一声,连忙去拿衣裙和首饰。 “主子,是这件雪青绸缎团花锦纹宫装吗?” 只见领口与袖口皆以精致白色兔毛滚边,衣身宽松。腰部系一条同色锦带,绣着精致团花图案,带尾自然垂下,随风轻摆,足以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纤细的腰身。色调不同于她以往偏爱的桃红,突显的是清冷柔和。 云嘉霏低头打量着。 “嗯,就这件了,再配上那套珍珠翡翠头面。” 筠芊又去取来头面,帮她梳妆打扮。 随着她轻盈的步伐,步摇轻轻晃动,翠羽颤颤,灵动之美尽显。 云嘉霏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明艳动人的模样。 “本主这般妆容,肯定能把皇上迷得神魂颠倒。” 酉时,轿辇已至殿外等候。 云嘉霏款步走出乘风阁,坐上轿辇,朝着紫宸殿而去。 殿内,烛光摇曳,温暖而明亮。 她心中不禁有些紧张,但还是强装镇定行礼。 “妾身参见皇上。” 陆丹恂见她来了,微微一笑,示意她起身。 “不必多礼,坐吧。” 云嘉霏小心翼翼地坐下,眼睛偷偷地打量。 陆丹恂看着她的表情,心中有些了然,拿起筷子。 “用膳吧。” 云嘉霏连忙拿起筷子,夹了一道碧糯佳藕放在他碗中。 “皇上,您尝尝这道菜。” 陆丹恂微微一笑,夹起放入口中。 “你倒是费心了。” “只要皇上喜欢,妾身做什么都愿意。” 云嘉霏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嘴角轻勾。 陆丹恂夹菜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垂眸看着碗中的菜。 “你也多吃些。” 云嘉霏夹起一块蟹粉狮子头送入口中,细细品尝。 “这蟹粉狮子头做得可真好吃,皇上也多吃些。” 陆丹恂点了点头。 云嘉霏一边吃着,一边观察他的表情,见他似乎心情不错,胆子也大了起来。 陆丹恂微微挑眉,“你最近倒是长进不少,竟敢偷偷打量朕?” “妾身不敢。” 云嘉霏连忙低下头,假装害怕。 “妾身只是觉得皇上今日格外英俊,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第41章 柔肠百转,但图高升 陆丹恂也不戳穿。 “哦?朕今日有何不同?” “皇上今日看起来格外亲切,让妾身觉得很安心。” 陆丹恂心中微动。 “皇上,您别光看着妾身吃呀。” 云嘉霏夹起一块芙蓉鸡片放在他碗中,又给他斟了一杯酒,语气愈发温柔。 “妾身敬您一杯。” 陆丹恂端起酒杯,与她轻轻一碰,一饮而尽。 云嘉霏喝下杯中酒,脸上泛起红晕,更添几分娇媚。 “妾身不胜酒力,皇上可要多担待些。” 陆丹恂又饮了一杯,放下酒杯。 “无妨,莫要贪杯。” 云嘉霏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纤纤玉指搭在他的肩膀上。 “妾身给您捏捏肩吧。” 陆丹恂并未拒绝。 云嘉霏一边捏肩,一边轻声细语。 “皇上,您日理万机,一定要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了。” “朕心中有数,你无需担忧。” “皇上,妾身能为您分忧解难......” 云嘉霏停下手中的动作,从身后抱住他,将脸贴在他的后背上。 “是妾身的福分。” 陆丹恂睁眼,垂眸看着腰间那双白皙的手。 “你倒是越来越会说话。” “妾身说的可都是真心话。” “皇上在妾身心中,是天底下最好的皇帝。” 陆丹恂并未言语,只是唇角微勾,似是笑了笑。 “妾身……妾身好像有点醉了。” “那便早些歇息吧。” “皇上,妾身……妾身不胜酒力。” 云嘉霏装作摇摇晃晃的样子,向他倒去。 “您能扶妾身一把吗?” 陆丹恂伸手扶住她。 “朕看你并未醉倒,这是从哪儿看来的戏文?” 云嘉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撒娇道。 “妾身可没看什么戏文,只知道皇上的怀抱最温暖了。” 陆丹恂无奈地摇了摇头,扶着她回到座位上。 “你这小伎俩,还是收起来吧。再不言明,今夜可要过去了。” 云嘉霏重新坐回他身边,抿了抿嘴,似乎有些难为情。 “那……妾身就直说了。” 陆丹恂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饶有兴致。 “嗯。” “皇上,您也知道,妾身入宫时日尚浅。” 云嘉霏眼神闪烁,有些忐忑不安。 “在这后宫之中,也没什么依靠……” 陆丹恂抿了口茶,淡淡道。 “继续。” “妾身想……” 云嘉霏咬了咬唇,鼓起勇气。 “妾身想求皇上给妾身的父亲封个官职,也好让妾身在宫中有个照应。” 陆丹恂神色未变。 “你父亲……欲求何职?” “妾身父亲一心想要报效国家。” 云嘉霏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 “只要皇上能给个机会,他定会尽心尽力,绝不辜负皇上的信任。” “取官自是唯才是举,这月各州府会举贤赴京进行殿选。朕可给你父亲机会,至于如何,需看他自身。” “谢皇上!” 云嘉霏连忙起身行礼。 “妾身替父亲谢过皇上!” 陆丹恂并未说话,只摆摆手示意她坐下。 此时外面雨声越发嘈杂。 “雨已渐大,便早些歇下吧。” “皇上,妾身……” 云嘉霏脸上闪过一丝失望,随即又强打起精神。 “妾身还想陪陪皇上呢。” 陆丹恂心中无奈,不明白她的理解为何是如此,并未回应,只看向梁冠。 “传朕旨意,云贵人今夜歇在朕的寝殿。” 云嘉霏心中喜悦,面上却依然保持着娇羞的神情。 “谢皇上恩典,妾身定会好好伺候皇上的。” 陆丹恂起身,瞥了她一眼。 “跟上吧。” 云嘉霏连忙起身,步履轻盈,心中暗自得意。 陆丹恂并未带她进内殿,而是进了偏殿。 “皇上,您今晚就在这儿歇息吗?” 云嘉霏走到他身边,伸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眼中满是期待。 陆丹恂并未言语,只点头示意。 屋内早已备下洗漱之物,梁冠见二人进来,便带着宫女们退了出去。 云嘉霏走到桌前,拿起铜盆中的帕子,拧干后走到他身边,柔声说道。 “皇上,让妾身来伺候您洗漱吧。” 陆丹恂并未拒绝,待洗漱完毕,云嘉霏便服侍他宽衣解带,自己也褪去繁重的宫装。 内室,烛光闪烁中,一张拔步床映入眼帘,陆丹恂在床榻上坐下,拍了拍床沿。 “过来。” 云嘉霏走到床边,坐下后顺势靠进他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的胸膛,听着那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心中一阵悸动。 陆丹恂并未言语,只抬手抚上她的发丝,轻轻摩挲着。 烛光渐暗,夜已深。 云嘉霏抬起头,觉得自己离专宠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陆丹恂垂眸看着她,良久,抬手拂过她的脸颊,熄灭了烛火。 云嘉霏感到一阵温暖将自己整个人包围,唇角微勾,搂住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轻声道。 “妾身定会好好伺候皇上的……” 她的话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 陆丹恂只是轻轻抱紧了她。 云嘉霏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皇帝的动作带着些许急切,她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兴奋。 陆丹恂睁开双眼,看着身下的人儿,眼神晦暗不明。 云嘉霏心中充满了期待和喜悦,仿佛看到了专宠在向自己招手,轻咬下唇,将头埋进他的怀里,娇羞地呢喃。 “皇上……” 陆丹恂眸光微沉,只抬手抚摸她的背。 云嘉霏感觉到他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心中不禁有些好奇。 夜色渐深,窗外雨声渐小,只有偶尔传来的打更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声音渐低,云嘉霏沉沉睡去。 陆丹恂却并无睡意,睁着眼眸,静静地看着床顶的幔帐,烛火早已熄灭,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床上,映出点点斑驳。 第42章 桑干旧忆,为友祈医 依照大昱宫规,凡是入宫的秀女,高位可带三名侍女,中位两人、低位一人。 李夕静受封正七品良人,属于低位,当初带路浣英入宫却并不容易,浣英并非家奴,而是养于李家的女儿。 入宫人选皆需核清籍贯,这一直都是件美差。 两人于负责的太监处好一番打点,颇有一番不成行不罢休的意味。 那太监听闻她于殿上颇得圣眷,也不敢得罪太狠,收下了笔不大不小的银子。 进宫前最后远寄了一封家书,姐妹俩终是几乎两手空空地携手入了宫门。 李夕静在宫中安定下来后,时常会想起入宫前的那段日子。她和阿英为了能一起入宫,费了不少心思和精力,但却并不后悔。 留在平乐楼,虽也可自力更生,可势单力薄,两人皆是十五六岁的年纪。 谁都不能保证那张生的遭遇是否会有一天落在她们身上。 入了宫后,李夕静的位分对应的是一等掌事宫女一名、二等贴身宫女两名、三等普通宫女四名、四等粗使宫女六名、粗使内侍三名。 因启祥宫尚未有主位,因而其中一名为掌事公公。 第一次于宫中用膳时,宫女们鱼贯而入,手中端着的托盘里先是各式点心和水果。 红漆托盘衬着翠绿的果子和点心,煞是好看。 二人自小在并州长大,见惯了粗犷豪迈的塞北风光,如今乍一见到这些精巧细致的玩意儿,不禁觉得有些新奇。 李夕静拿起一块莲花酥,轻轻咬了一口。 外皮酥软,内馅香甜,一口下去,满口都是香气。 路浣英在一旁看着,心中也有些感慨,姐姐为了这一刻付出了很多。 她只希望,姐姐能够在宫中过得幸福,不要受到伤害。 李夕静又拿起一块桃花酥,递到她面前。 “阿英,你也尝尝。” 路浣英笑着接过点心,咬了一口。 点心的香气在口中弥漫开来,她不禁眯起了眼睛,露出满足的笑容。 李夕静看着她开心的样子,心中也十分欣慰。 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她和阿英都会相互扶持,一起走下去。 延平二年四月初。 李夕静从宫人的只言片语里,得知皇帝祭天的原因。 后宫不得干政,她心中担忧却也无能为力,只能日夜祈祷神佛,希望家人平安无事。 过了几日,她听闻储秀宫偏殿的赵八子病重,自己于宫中一向颇亲近这个单纯好看的妹妹,便决定去看望。 琰瑶正在给赵枫喂药。 她皱着眉头,看着那黑乎乎的一碗药,心中一阵反胃。 李夕静见她面色苍白地躺在榻上,身形消瘦了许多,轻声安慰。 “八子妹妹莫要担心,姐姐这就去求皇上,宣太医为你诊治。” 赵枫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谢谢姐姐……” 李夕静看着她病成这样,心中也很不是滋味,轻抚着她的额头。 “妹妹快别说话了,先好好休息,姐姐这就去。” 赵枫无力地点了点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李夕静急匆匆地赶到御书房外求见皇帝,自是被拦下。 她心中焦急,便在阶前长跪不起,直到皇帝批阅完奏折,起身时注意到。 陆丹恂眉头微皱。 李夕静为人稳重,极少如此失态,莫不是出了何事? “让她进来。” 李夕静跪在地上,目光中满是焦急与担忧。 “皇上,赵八子病得十分严重,还请皇上尽快宣太医为她诊治。” 陆丹恂淡淡开口。 “传太医去诊治便是。” 李夕静连忙叩谢圣恩,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些担忧。 回到储秀宫偏殿,见赵枫正昏睡着,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悲戚之情。 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家人。 她连忙擦去眼泪,不想让浣英看到自己的悲伤。 李夕静在赵枫身旁守了一夜,直到天明时分。 赵枫睁开眼睛,看到她还在身边,泪水不禁在眼眶中打转。 “姐姐……你怎么还在这里?” 李夕静握住她的手。 “妹妹别怕,姐姐会一直陪着你。太医说了,你只是身子虚弱,服几副药便会好起来的。” 赵枫眼角滑落一滴泪珠。 李夕静轻轻拭去,温柔安慰。 “妹妹莫要伤心,好好养病才是。” 赵枫微微点了点头,声音微弱。 “多谢姐姐。” 李夕静看着她,心中感慨万千。 在这深宫之中,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若不是自己与她投缘,恐怕也不会如此关心她的病情。 赵枫服下太医开的药后,身体渐渐好转。 李夕静也时常来看望,陪她聊天解闷。 这日,陆丹恂从御书房出来,信步朝西六宫走去,方向正是启祥宫。 第43章 云顾同行,花语藏锋 李夕静见赵八子病情稳定,便回了启祥宫,一进殿便听宫人说皇上来了,赶忙整理了一下衣衫,前去迎接。 陆丹恂并未言语,只径直走向内殿。 李夕静便默默地跟在身后,见他在桌前坐下,便赶忙上前斟茶。 陆丹恂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赵八子如何?” “回皇上,赵妹妹已经醒了,服了药,也安稳了许多。” 李夕静垂首而立,轻声回答。 陆丹恂微微点头,未再言语,只是静坐片刻后便起身离开。 李夕静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皇上此番前来所为何事,但也不敢多问,只是恭恭敬敬地将他送了出去。 陆丹恂离开启祥宫,心中思忖着。 赵八子其父赵时言,于太初三十二年,即先帝薨逝前几月,就任凉州刺史。 才能平庸,行事也无特别之处,于朝中势力浅薄,却出身于武将世家赵家旁支,与荆州刺史虞家为姻亲。 那位倒是颇有政绩,再过几年,若无甚差错,足以封爵。 这天下,终究是有能之人方可居之的。 赵时言,大概是最后一个幸运之人。 ——— 阳光透过窗洒进逢春堂内,落在地面上,形成点点光斑。 顾明宁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缓缓坐起身,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脸。 那个浅浅的褐色胎记,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有些突兀。 自上次被皇上宠幸后,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他了。 听说皇上最近忙于处理政事,经常熬夜批阅奏折,有时候甚至通宵达旦。 “主子,该用早膳了。” 顾明宁应了一声,起身下床,选了一件橙色如意纹直领锦衣,颜色鲜艳,款式简洁大方,既符合她的性格,又不会显得太过张扬。 膳后,她和云嘉霏相约,一同前往御花园赏花。 云嘉霏早早便到了,此时正站在牡丹台前,欣赏着盛开的牡丹。 顾明宁走过去,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这牡丹不愧是花中之王,开得如此高贵。” 云嘉霏转过头。 “是啊,牡丹花开富贵,象征着繁荣昌盛,也难怪皇上如此喜爱牡丹。” 她身着粉蓝色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发髻高挽,簪着一支蝴蝶簪,走起路来轻轻摇曳,更添几分娇俏,嘴角噙着笑,与顾明宁并肩而行。 顾明宁打量着她。 云嘉霏感受到她的目光,心中暗自得意,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顾姐姐,今日天气甚好,我们可要好好赏花一番。” 顾明宁微笑着点点头。 两人一路赏花,走过了牡丹台、杏花岗、桃花溪、海棠洲,有说有笑,十分惬意。 走着聊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御花园的深处,这里人烟稀少,十分宁静。 云嘉霏停下脚步,看着周围的景色。 “顾姐姐,不如我们就在这里歇息一会吧。” 顾明宁确实有些累了,正好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下。 云嘉霏走到一旁的凉亭里坐下,顾明宁也跟了过去。 凉亭里石桌上摆放着棋盘和棋盒,看来是之前有人在这里下棋留下的。 顾明宁看着棋盘,若有所思。 “看来之前下棋的人把棋局保留了。” 云嘉霏瞥了一眼,轻哼一声,语气带着几分不屑。 “这棋局有什么好看的,无非就是些无聊的胜负之争罢了。” 顾明宁微微一笑,淡淡道。 “妹妹所言差矣,这棋盘之上,胜负虽重要,却也不是唯一。一盘棋局,从不同的角度看,便有不同的学问。” 云嘉霏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嘴上却还是应和道。 “姐姐说得是,只是我不懂这些,只觉得下棋费神,不如打猎来得痛快。” 顾明宁也不与她争辩,只是轻笑着摇了摇头,每个人的喜好不同,强求不得。 云嘉霏见她没有接话,有些无趣,便换了个话题。 “姐姐这次入宫,家中可有什么反应?” 顾明宁垂下眼眸,这是在打探自己的底细。 云嘉霏紧紧盯着她,心中充满了好奇和嫉妒。 她想知道顾明宁的家人对她入宫这件事持什么态度,是否也像她一样野心勃勃。 顾明宁微微一笑,缓缓说道。 “家父常年镇守边关,家中事务多由家母操持。此次我入选,家母虽有不舍,但也知这是家族的荣耀。” 云嘉霏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原本以为能探听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却没想到她滴水不漏。 顾明宁故意说道。 “妹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可是有什么心事?” 云嘉霏轻笑一声,掩饰住内心的失落,故作轻松。 “只是随口问问罢了,姐姐何必紧张。” 顾明宁并不相信她的话,但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即可,过分深究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云嘉霏心中暗恨她的谨慎,但也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便决定换个话题。 “姐姐,你觉得这御花园中,哪一处景色最美?” 顾明宁沉吟片刻。 “这御花园中,景色宜人,各有千秋,要说最美,倒也难分伯仲。” 云嘉霏心想这女人还真是无趣,说起话来也是文绉绉的,让人听了就头疼。 “姐姐这话未免太过敷衍,这御花园这么大,难道就没有一处特别喜欢的?” 顾明宁微微一笑,转移话题。 “对了,听说妹妹最近得宠了,可有此事?” 云嘉霏见她顾左右而言他,心下有些恼怒,但又不好发作,只好顺着她的意思。 “姐姐这话说的,妹妹我可担不起什么得宠的称号,不过是皇上偶尔想起罢了。” 前段时间,后宫皆知最得宠的为畅音阁的华贵人。 云嘉霏自然也听说了此事,她本就对华沐语有些嫉妒,如今又见顾明宁提起,不禁有些恼火。 顾明宁看着棋局,这后宫的争斗才刚刚开始,她已经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 云嘉霏自是不甘心只做个小贵人,瞥了她一眼。 这顾明宁入宫时便为正四品婕妤,家族势力庞大,对自己的威胁也最大。 顾明宁感受到她的目光,却并不在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只要不触碰到底线,她不会轻易树敌。 云嘉霏对她的态度十分矛盾,既嫉妒又羡慕,既想拉拢她,又怕被她利用。 顾明宁对她也是同样的态度,她不想与她为敌,但也绝不会轻易相信。 阳光明媚,微风拂面,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两人心思各异,却都默契地没有戳破这层窗户纸,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气氛微妙而和谐。 又聊了一会儿,便各自起身离开。 凉亭中,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棋盘上的残棋在微风中纹丝不动。 第44章 察举放榜,猎场春狩 四月下旬,各地方举荐的人才皆已赴京备考,延平二年察举进入尾声。 读书的条件不是家家皆有,此等制度下获得名额的多为官宦子弟,亦或出身名门。 少有不论出身者,德才声望缺一不可。 大昱疆土幅员辽阔,坐拥十七州,州下设郡、国;其下设县,县下置乡。 开国之时仍处乱世,不过九州。 在历代帝王统治下,不断收复开拓,扩充版图,亦引入耐旱且产量高的作物。 能够饱腹的平民愈来愈多,人口稳步增长,一州平均下来,也有百万。 而每次能够录取之人,不过百人。 欲为官,不可谓鱼跃龙门。 青州乐安国几近临海,云贵人之父云翰彦昼夜兼程,终是赶到京城,交了试卷之后排在中后的位次,等待皇帝亲自选拔。 四月二十七日,他于殿内参加策问。 崇明殿,陆丹恂端坐于龙椅之上,面前桌案上摆放的,正是此次察举中选出的优秀试卷。 他随手翻阅着,尽管考题出的刁钻,但还是发现了一些不错的苗子。 试卷中答者论及农事,言“谷物之流其能几何,灾害与农时并举,今朝四野之旷,南方少收,北方大收,恐有民乱。” 笔锋犀利,措辞大胆。 又翻阅了几张试卷,发现这些考生皆是才华横溢,学识渊博,他心中颇感欣慰。 直到梁冠进来启奏。 “启禀皇上,殿外候考的考生云翰彦已至。” “宣。” 陆丹恂合上面前厚厚的试卷。 梁冠躬身行礼,领命退了出去。 片刻后,云翰彦便在带领下来到殿内,一身褐色袍服,相貌堂堂,发须已半白,恭敬地跪在地上。 “草民参见皇上。” “平身。” 云翰彦起身,垂首而立。 陆丹恂开口问策,论及农事,讲究实效。 云翰彦不慌不忙,侃侃而谈。 他本就精通农事,又曾多次实地考察,所言皆是切中要害,鞭辟入里。 陆丹恂听得认真, 这策论显然是下了功夫研究。 “如今南方诸州春耕时节雨水偏少,恐有灾情,此事该如何应对?” 云翰彦略作思索,答曰。 “此事当早做预防,派人调查当地土壤情况,适时调整种植结构。同时,朝廷应发放救灾粮款,资助农户度过难关。” 陆丹恂微微颔首,示意他策问结束。 云翰彦再次行礼,转身退出大殿。 待全部结束之后,陆丹恂心中已有决定,确是忠君为国,颇有清正之气,然奏报中亦能察其恃才而不拘礼法。 可以为官,但上限不高,绝非大才,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评价。 罢了,是否诚心为民,先从低做起,其余便看其本人。 待到察举放榜,朝廷放出官职四十名。 考生云翰彦为秘书郎,官正六品。 此职多为士族门阀起家之任,供名门甲族升迁之踏板。然多为年轻子弟,其五旬之龄居其中,诚然要承压而砥行。 云翰彦接到任命后,并未表现出太多惊讶。 他明白,自己能得此职位,一是靠实力,二则是沾了女儿的光。 秘书郎者,掌邦国经籍图书,虽名为正六品,但实际地位甚高,士族子弟多于此镀金,以期日后入主中枢。 云嘉霏本心中想着与顾明宁的对话,暗自懊恼自己太过心急,没有套出有用的信息。 得知父亲得官后,欣喜若狂,她虽不懂这些官场上的门道,但不妨碍心中暗自得意,父亲有出息,自己在宫中也能挺直腰杆。 云翰彦虽已过知天命的年纪,但宝刀未老,这官职来之不易,因此格外珍惜,日夜操劳,兢兢业业,生怕辜负了圣恩。 正是春和景明,气候宜人之时。 陆丹恂下令,将举行一场狩猎活动,定于五月十五,地点设在京郊皇家猎场,有品级的妃嫔皆可参加,规模盛大,每年都有大批的年轻贵族参与其中。 云嘉霏对此十分重视,特意找内务府定制了一套新骑装,还练习了一段时间的骑射之术。 骑装色调偏淡蓝,绣着几朵梅花,裙摆处还点缀着几颗珍珠,整个人看上去英姿飒爽,又不失女性的柔美。 赵枫的身体已经渐渐好转,只是身子骨还是有些虚弱。 得知此事时,她心中有些遗憾,却也不得不接受现实。 李夕静心中亦是期待。 她自幼在并州长大,骑马射箭也是一把好手。 此次活动,她自然不会错过。 狩猎活动当日,陆丹恂端坐于马上,意气风发,俯视众臣。 “今日朕与诸位爱卿同猎于此,乃为彰显我朝尚武之风,望诸位尽兴而归。” 华沐语身着淡粉轻纱金丝裙,头戴一支云雀簪,肩披白色披风,站在一众莺莺燕燕中,虽面带病容,却别有一番清丽脱俗的气质。 陆丹恂自然也注意到了她,微微颔首,算是对众人的回应,而后扬鞭策马,向猎场奔去。 李夕静骑术精湛,过了会儿便追上了前列。 猎场广阔,山林茂密,众人策马奔腾,不多时便将猎物惊起。 她搭箭上弦,瞄准一只飞起的野兔,弓弦一响,利箭破空而出,野兔应声倒地。 陆丹恂亦弯弓搭箭,瞄准一只鹿,利箭正中鹿颈,应声倒地。 李夕静不禁赞叹,策马来到他身边,下马行礼。 “皇上神勇,妾佩服。” 陆丹恂淡淡一笑。 “继续狩猎罢。” 云嘉霏眼睛四处张望着,正寻找着皇帝的身影,看到这一幕,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服气之感。 华沐语骑着一匹小黄马,这小黄马温顺乖巧,即便自己骑术不精,它也稳稳当当。 她与顾明宁并辔而行,欣赏着沿途风景。 顾明宁身着白色箭袖长袍,束着淡蓝色腰带,腰间挂着一块精致的玉佩,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 她骑着一匹黑色骏马,马鬃毛油光水滑,马尾轻轻摆动,显得神采奕奕。 今日她将长发高高束起,英姿飒爽,与平日里的温婉柔弱截然不同。 华沐语抿着唇微笑,眼中尽是欣赏与羡慕。 “顾妹妹这身骑装,倒衬得你更加精神了。” 顾明宁微微一笑,谦虚道。 “华姐姐过奖了,不过是临时换的便服罢了。” 第45章 经年旧怨,惊险晋位 “你当真要随他做傻事?” 陈王一向避开人群,此次狩猎虽参与其中,却也落在最后,与升平公主站在外围。 “本宫本就别无选择,母妃仍身在冷宫,生死不明。当年结怨至深,皇兄难道以为当今圣上和太后,是什么仁善之人吗?” 升平公主是先帝关容华名下的唯一皇嗣。 太初年其母妃谋害太子事发后,一母同胞的弟弟过继于盛贵妃,如今早已封王就藩。 唯有她,独自琢磨着那些年的母爱,度过一年又一年。 太初帝子女共计四十六人,存活下来十八位皇子,十五位皇女。 他为诸位公主挑选的驸马皆为簪缨世家年轻才俊,或是袭承爵位,或是父亲入朝多年,身居高位。 渭南王陆丹信自是不会放弃升平公主及其背后的明家势力。 陈王轻叹,“不可能做到,他在骗你。” 升平公主侧过身,仰头看向他。 “那你呢?” “你难道不觉得陆丹恂过得太顺畅了吗?他和他母后,什么都有,凭什么,而你......” 她语气越发愤慨,直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止住话头。 多年来受这位皇兄关照,她本心并不想触碰他的痛处,但早已直来直往惯了,无人教她如何为人处世。 最后她声音弱了些,但还是坚持。 “明明你才是他最宠爱的皇子。” 陈王自然知道她指的是谁,却没有什么情绪,最后提醒道。 “如果是为了自己母妃,便更不应该掺和其中。” “那个疯子仰仗的,无非是自信于皇帝不会让自己担上弑兄之名,他最重的惩楚也只是被废为庶人。而这宫里,悄无声息抹去一条废妃的命,再轻易不过。” 他转身离开此处,上了马,此地看守森严,无人能擅自离开,便策马往左侧的林场方向而去。 那厢,林间传来一阵骚动,陆丹恂心中一凛,拉满弓弦。 一头野猪从林中窜出,低吼着冲向他。 李夕静也吓了一跳,立刻拉满弓弦,一箭射中野猪的眼睛。 野猪吃痛,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转身朝她冲去。 事出突然,陆丹恂疾驰而去,持剑刺入野猪腹部,随即一把将她拉到自己马上,闪身错开距离。 周围的侍卫一拥而上,将野猪制服。 李夕静惊魂未定,回头望向皇上,见他神色淡然,似乎并未将刚才的危险放在心上。 陆丹恂将她扶下马。 “可有受伤?” 李夕静微微摇头,声音还有些颤抖。 “多谢皇上关心,夕静无碍。” 陆丹恂微微皱眉,随即转身对身边的侍卫吩咐。 “将猎物带回营地,朕与诸位爱卿在此处休息。” 李夕静随他来到营地,这里早已搭建好了帐篷。 皇帝在主帐内休息,文武百官及王孙贵族则在两侧的帐篷内休息。 陆丹恂在主帐内坐下,她站在一旁,心中有些忐忑。 “方才你为何要冒险相救?” “妾身为妃嫔,保护皇上是妾的职责所在。” 陆丹恂并未说话。 片刻后,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下巴。 李夕静心中一惊,不知皇上此举何意,但也不敢反抗。 陆丹恂似乎想要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 李夕静努力保持镇定。 陆丹恂收回手,转身坐回主位上,淡淡开口。 “你可知,今日之事,朕本可以轻易化解。” 李夕静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皇上为何还要出手相救?” 陆丹恂沉默片刻。 “能救,便救了。” “朕知道这宫中什么稀有,朕也不需要,只论迹,不论心。回宫后朕会下旨晋你为美人。” 李夕静跪下谢恩,没有想到一次无心之举,竟然换来了如此丰厚的回报。 “这种事莫要再做,那些侍卫会救朕,却未必会救你。” 若方才真有危险,那些侍卫定会先保皇帝安全,无人会管她死活。 想到这,李夕静心中一颤,叩首道。 “妾明白,多谢皇上提点。” 陆丹恂微微颔首,不再言语。 李夕静也识趣地退了出去。 狩猎结束后,文武百官们各自回到了府中。 皇帝的旨意也很快传到了启祥宫,李夕静被晋封为从六品美人,迁至启祥宫后殿绛雪轩。 她心中欢喜,迁宫事宜自有宫人操持,只需静待佳音便可。 迁宫那日,陆丹恂也来了,她带着宫女们跪在院中迎接。 “起来吧,不必多礼。” 殿内布置得十分雅致,花木扶疏,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陆丹恂环顾四周,微微颔首。 “这殿内布置得倒是不错。” 李夕静有些不好意思。 “偏殿原有宫人齐心协力,妾不敢邀功。” 陆丹恂点了点头,未再言语。 李夕静屏退了左右宫女太监,只留两人在内殿,垂首立于一旁,等着皇上开口。 她能感觉到,皇上此次前来,似乎不只是为了迁宫之事。 陆丹恂坐在桌前,拿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朕听闻,宫中有些传闻,说你性子孤僻,不合群?” 李夕静连忙跪下。 “妾自知身份低微,不敢与高位嫔妃结交。宫中姐妹众多,妾一人精力有限,未曾一一结识。若有得罪之处,还请皇上恕罪。” 陆丹恂见她如此紧张,放下茶盏,摆了摆手。 “起来罢,朕只是随口一问。” 李夕静低垂着眼帘,不敢看皇上。 宫中之人最忌讳交浅言深,自己还是少说为妙。 第46章 谣言诬陷,大闹偏殿 云嘉霏靠在美人榻上,手执团扇,轻轻扇动,心中有些烦闷,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皇上与李夕静在狩猎场上的画面。 越想越气,便将手中的团扇扔到一边,愤愤地坐在榻上生闷气。 李夕静被封为美人后,后宫中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宫中下人难免有些势利眼,开始看人下菜碟,对她的态度也冷淡了许多,还有她苛待下人的谣言传出。 云嘉霏对此心知肚明,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十分恼火,便叫来筠芊,让她去查一下到底是谁在背后嚼舌根子。 查出来竟是储秀宫偏殿,赵八子的一个贴身宫女在背后议论。 云嘉霏曾经得宠时看不上赵枫,在她看来,自己不过是随口训斥了几句。 得知这个消息后,怒不可遏,当即带着人来到储秀宫。 赵枫正在看书,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她还在休养,便让宫女起身出去查看情况。 只见云贵人气势汹汹地走进来,身后跟着不少人。 “赵八子,你的宫女胆子可真大啊,竟敢在背后议论本主!难道不该给本主个交代吗?” 赵枫强忍着身体的不适,起身行礼。 “妾不知发生了何事,还请姐姐明示。” 云嘉霏让人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本主的人亲耳听到你的宫女在背后嚼舌根子,诽谤本主!你说,这笔账该怎么算?” 赵枫咬了咬嘴唇。 “姐姐误会了,不知是何人如此大胆,妾管教不严,回去一定好好管教她。” 云嘉霏并未回答,冷笑一声。 “管教不严?本主看你分明就是纵容!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会长记性了!” 筠芊在一旁听到这话,便走上前,狠狠地打了她身旁贴身宫女一巴掌。 赵枫脸色苍白,看着双玉被打,心中一阵刺痛。 双玉哭泣着说道。 “小主,奴婢并没有说过那样的话,一定是有人诬陷奴婢。” 赵枫皱了皱眉,她身体本就虚弱,如今又被人这样欺负,心中不禁有些委屈。 “姐姐何苦为难妾,妾自入宫以来,一直安分守己,从未做过任何出格之事,姐姐如此欺凌,恐怕不妥吧。” 云嘉霏挑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安分守己?呵,那你宫里的宫女为何会如此大胆?分明是你平时疏于管教!” 赵枫感觉头脑昏沉,难道是有人在背后挑拨离间? 可是,现在云嘉霏已经认定是她指使宫女在背后议论她,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云嘉霏十分满意。 “赵八子,这笔账,咱们算是结下了!以后,你最好小心一点!” 说罢,便扬长而去。 赵枫知道,自己这是被人当成了靶子。 双玉哭着跑过来,跪在地上。 “小主,奴婢冤枉啊,奴婢真的没有说过那样的话,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奴婢!” 赵枫强忍着身体的不适,蹲下身,将宫女扶起来。 “别哭了,本小主相信你。只是,这宫里人心险恶,以后说话做事都要格外小心。” 双玉哭得更厉害。 “小主,奴婢一定不会背叛您的!” 赵枫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双玉的肩膀。 “本小主知道,你是好孩子。这宫里的日子还长着呢,咱们慢慢熬吧。” 双玉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来。 “小主,奴婢去给您熬药。” 赵枫点点头,她身体本就虚弱,被云嘉霏这么一闹,更是雪上加霜。一瞬间感到头晕目眩,身体无力地倒在地上。 身边的琰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小主!小主你怎么了?快来人呐!快传太医!” 太医匆匆赶来,为赵枫把脉后,脸色变得凝重。 “赵八子身体虚弱,气血不足,需要好好调养,切忌大喜大悲,以免加重病情。” 琰瑶脸色惨白。 “多谢太医,辛苦您了。” 太医走后,她坐在床边,看着昏迷不醒的小主,心中满是担忧。 “您可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啊。” 一晃到了八月,自太医常驻后,赵枫亦病了数月不见好。殿内一片哀戚,已有宫人太监欲投往别处。 陆丹恂终是踏入了储秀宫偏殿。 第47章 绝境生存,美人利刃 这日陆丹恂驾临储秀宫,却见宫人皆无精打采,殿内弥漫着一股药味。 赵枫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因身体虚弱无力而跌坐在地上。 陆丹恂连忙上前将她扶起,赵枫却避之不及,挣扎着跪下请罪。 “妾身体抱恙,不能行礼,还请皇上恕罪。” 她跪在地上,身体微微颤抖着。 陆丹恂轻轻一叹,未再苛责,吩咐宫人将她扶起。 “朕来看看你。” 赵枫虚弱地谢恩。 “多谢皇上挂念,妾……咳咳……” 陆丹恂看向一旁的宫人。 “太医呢?” 宫人连忙回答。 “回皇上,太医刚走不久,小主身子弱,已病了数月,太医说……” 宫人欲言又止。 陆丹恂微微皱眉。 “太医如何说?” 宫人犹豫片刻,还是如实回答。 “回皇上,太医说,小主这病是心病,若不解开心结,恐怕……恐怕难以治愈。” 陆丹恂微微一愣,随即看向赵枫。 “你可知,自己为何会病成这样?” 赵枫心中一阵酸楚,自己何尝不知,都是因为这深宫里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抬起头,看着皇上,眼中满是委屈和哀怨,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妾……咳咳……妾不知,妾自入宫以来,一直谨言慎行,从未做过任何出格之事,却不知为何……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 陆丹恂轻轻一叹,坐于床边,伸手将她额前被汗水打湿的碎发拂开。 “朕知你心中委屈,但既已入宫,便要守规矩。” 她本欲倾诉的委屈,在他眼里却成了不守规矩的放肆。 赵枫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却还是强忍着泪水,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妾……妾明白。” 鼓起勇气哽咽着。 “可是妾……妾真的不想再这样过下去了……” 她本就生得面似海棠春月,目若星朗秋波,丰姿仙雅,此时面色虚弱,泪光隐隐,仿佛目光所至只有眼前人。 陆丹恂心中一软,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赵枫在充满教条与打压的环境下长大,并不能做到真正的知书达理。本能便是依附君父,期待做贤妻良母,但后宫偌大,显然她并不能拥有这种机会。 “妾知道错了……咳咳……” 陆丹恂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的情绪。 “你没错,是朕来晚了。” 赵枫轻声抽泣着,泪珠如断线珍珠般滑落,用尽力气环抱住皇上的腰,以减轻这份委屈。 体温透过薄薄的寝衣传来,带着一丝病态的灼热。 陆丹恂察觉到异常,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眉头微皱。 “怎么这么烫?” 赵枫吓了一跳,身体微微一颤,随即又放松下来,声音沙哑地回答。 “……妾没事。” 她病时与他人龃龉,宫中无人帮衬,甚至无人敢通风报信。但她在他面前还是乖巧的,哪怕此时他可能会嫌她烦腻。 于是强忍着身体的不适,艰难地抬起头,看着皇上,眼神中带着一丝祈求。 陆丹恂轻轻叹了口气,将她抱在怀里,低声道。 “朕带你去行宫养病。” 赵枫愣住,她本以为皇上会怪她病弱无用。 陆丹恂并未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吩咐宫人收拾行装,自己则抱着她走出储秀宫。 赵枫倚在他怀中,能感觉到周围宫女太监们连忙低头的异样目光。 行宫在离宫不远的皇家园林,山水秀美,拥有天然温泉,天渐渐转冷,此地倒冬暖夏凉。 陆丹恂抱着她坐上龙辇,一路疾驰却也平稳,傍晚时分便到了行宫。 赵枫的体温很高,呼吸喷洒在他的脖颈处,烫得他微微皱眉。 陆丹恂低头,见她双眼紧闭,面色潮红,似乎已经烧糊涂了。 赵枫靠在他怀里,迷迷糊糊地睡着,沉醉在美好的梦境中,不愿醒来。 但梦终究是梦,当她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行宫的床上。 陆丹恂正坐在床边看着她。 第48章 行宫蜕变,功晋贵嫔 见她醒了,陆丹恂便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烧退了。” 赵枫愣愣地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一丝迷茫,仿佛还未从梦中醒来。 陆丹恂并未在意她的失态,只当她是病中虚弱,便吩咐宫人端来药膳。 她接过药膳,却没有胃口,只呆呆地看着。 陆丹恂沉默片刻。 “你不饿?” 赵枫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妾不饿。” 陆丹恂并未勉强,只淡淡道。 “那便歇着吧。” 她点点头,将药膳放在一旁,闭上眼睛,却没有睡着。 赵枫并非矫情之人,后宫中只有两样东西能让她活下去。 恩宠与权势。 而她深知自己只能抓住一样。 她所求之物,未必就如她所言那么珍贵。 她贪恋温暖,贪恋温柔,贪恋他给的一切,哪怕只有片刻。 但她明白,一旦接受,就再也无法逃离。 自己与皇上之间不过是逢场作戏,并非他唯一宠幸之人。 但仍怀有希冀,希望这份假意能长久一些。 陆丹恂并未察觉到她心中所想,只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在对她好,尽管这种好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怜悯。 这世间,有多少女子能真正做到独善其身? 赵枫不敢奢求太多,只要能活下去,就已经用尽全力了。 陆丹恂见她神色恹恹,心中便猜到了几分,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别胡思乱想。” 赵枫还是忍不住开口。 “皇上,您会不会觉得妾很没用?” 陆丹恂眉头微皱,并不喜欢这样的问题,但还是耐着性子。 你是朕的妃子,朕为何觉得你没用?” 赵枫沉默片刻。 “妾入宫数月,却一直病着,不仅没能为皇上分忧,反而成了皇上的负担。” 陆丹恂轻叹一声,抚摸着她的头发。 “自怨自艾只会让你失去吸引,只有打压你的人才会想见到你如此。” 赵枫心中一凛,明白这话中之意。 她不能再这样消沉下去,否则只会让自己更加被动。 陆丹恂将她从怀中拉起,看着她的眼睛。 “纵然是朕,一人也无法孕育皇嗣,世间万物,环环相扣,皆是利用与被利用。唯有适者生存,亘古不变。” 赵枫怔怔地看着他,虽然残酷,却也是事实。 她若不强大起来,只会被淘汰出局。 陆丹恂见她神色变化,知道她已经听进去了,便不再多说。 赵枫的转变是潜移默化的,不再像以前那样柔弱无助,而是学会了利用自己的优势,在后宫中努力生存下去。 她紧紧攥着拳头,从今往后,她再也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赵八子了。 这种改变显而易见,她的意志变得坚定,不再轻易哭泣,对周围人的讥讽也不再感到畏缩。 在自身的改变和皇上的庇护下,她在行宫中逐渐恢复了健康。 一晃在行宫养病已有数月,十一月她痊愈后,便回到了紫微宫。 行宫别苑的时光治愈了她的心疾,好像长了一岁般稳重。 眉宇间多了些从容的韵致,面上也多了些肉,肌肤愈发细腻,容貌更加秾丽。 行宫到紫微宫的路程并不算远,陆丹恂却带着她缓缓行驶,避开御路,不走神道。 仿佛是在给她时间适应。 回到储秀宫偏殿,赵枫感到一种恍若隔世的疏离感。 这种感觉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与后宫日常的勾心斗角相比,在行宫的日子显得如此简单而美好。 这样的时光恐怕再也不会有了。 陆丹恂将她送回储秀宫,便离开了。 行宫养病时,他对她的态度是温和的,但回到紫微宫,他对她又恢复了以往的淡漠。 赵枫心中有些失落,却也知道这是常态。 虽然得宠,却也不是独一份,她若恃宠而骄,只会招来祸端。 她将心中所有的情绪都压了下去。 在宫里,她必须学会忍耐和等待。 赵枫回到储秀宫不久,便有其他宫妃前来拜访。 这些人表面上关心她的身体,实则是想打探她与皇上之间的关系。 赵枫心中明白,却还是耐着性子与她们周旋。 这些妃嫔都是人精,一眼便看出她在行宫养病后有了些变化。 更加成熟稳重,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一股自信与从容。 这让她们感到有些不安。 赵枫从前虽也生的极美,却从未有过如此底气。 如今她身上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仿佛是褪去了青涩,多了几分妩媚。 虽然一直闭门养病,但她入宫初期的盛名以及被皇上抱出偏殿,前往行宫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后宫。 弱者不配拥有朋友,她也不会天真地以为有人真的会关心她。 冬至宴上,皇帝接受百官朝贺。 西域长史府都督顾子嘉因日前于抵御乌孙之战中准确分析战场形势,大获全胜,以功受赏。 其女顾明宁也晋为从三品贵嫔。 顾明宁得知自己晋封的消息,心中并无太多波澜。 这是家族荣耀的体现,同时也是对她入宫的一种认可。 陆丹恂端坐龙椅之上,面无表情地听着百官朝拜。 他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顾明宁身上。 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又恢复平静。 举起酒杯,宣布宴席开始。 百官举杯同饮,觥筹交错,宴会上气氛热烈。 顾明宁只是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宴席上的众人。 她虽被赐座于前排,靠近皇座右侧,但心中却并不感到兴奋,反而感到有些不安。 自己之所以能有今日,全赖家族的功劳。 她自幼便明白,自己不仅是顾家千金,更代表着顾家的颜面。 她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着家族的声誉。 因此,她必须时刻保持冷静,做出符合家族期望的举动。 第49章 君恩赐酒,小聚剑影 殿内,灯火辉煌。 陆丹恂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见她面对这满殿的皇亲贵胄、高官权臣,神色从容,举止间尽显端庄优雅,丝毫不见慌乱。 端起手中的酒杯,在烛光的映照下,剔透的琉璃泛着温润的光泽。 缓缓起身,向着顾子嘉的方向举杯。 他瞧见皇上的举动,心中猛地一震,脸上瞬间涌起惊喜与惶恐。 连忙起身,差点碰倒了身前的几案。 “微臣惶恐,谢皇上赐酒!” 陆丹恂微微颔首,示意他坐下。 而后,目光缓缓扫过全场,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顾明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自是明白,皇上此举是在向顾家示好。 作为三品大员唯一的女儿,她自幼便饱读诗书,深谙这朝堂与后宫的复杂关系。 也明了自己在顾家乃至整个朝堂中的地位举足轻重。 与此同时,在殿中的一角,赵枫静静地坐着,目光落在她身上。 同样入宫后不得宠爱,赵枫只能依靠皇上来保护自己。 而顾明宁却无人敢欺,步步高升。 她坐在殿中,表面上与同席的各位姐妹谈笑风生,心中却感到一阵无力。 因为她与顾明宁不同,她没有家族的支持,也没有出众的才情。 她只拥有美貌,在这后宫之中,美貌确实能够吸引君王,但同时也会招来嫉妒和陷害。 赵枫的余光瞥见顾贵嫔正与身边的妃嫔言语晏晏的模样。 心中不禁有些酸涩,顾明宁就是她永远无法逾越的高山。 宴后几日,宫中又传出消息,顾贵嫔向各宫发了请帖,邀各位姐妹于逢春堂小聚。 虽只是从三品的贵嫔,并非一宫主位,但自从父亲立下大功后,她在宫中的地位便水涨船高。 众人皆知,如今的顾贵嫔,圣眷正浓,又有娘家的权势撑腰。 自然不敢怠慢,纷纷应下这邀约。 李夕静收到请帖时,着实吃了一惊。 她出身低微,入宫后算得上默默无名,从未想过自己竟会接到这般的邀请。 反复看着手中的请帖,眼中满是惊喜与疑惑。 赵枫心中却是一阵纠结,她对顾明宁,既有羡慕,又有一丝隐隐的嫉妒。 可在这宫中行走,人脉关系至关重要,顾明宁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若能与她交好,对自己日后的处境只会有益无害。 思索再三,还是答应了下来。 约定的日子到了,顾明宁早早便命人将逢春堂打扫得一尘不染。 堂内的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几案上还摆放着特意准备的精致点心和香茗。 每一块点心都制作得极为精巧,形状各异,光是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云嘉霏却故意姗姗来迟。 她本就心高气傲,又自恃有几分姿色,平日里便不把众人放在眼里。 今日她这般做,就是想看看,谁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指责她。 果不其然。 “云贵人好大的架子,让我们这么多人等你,未免也太傲慢了些。” 赵枫虽未出声,但脸上也隐隐露出不悦之色。 本就心情不佳,云嘉霏的迟到更是让她心中的烦躁又添了几分。 李夕静见气氛有些紧张,连忙笑着打圆场。 “诸位姐妹,今日是顾贵嫔设宴,咱们还是早些入席吧。” 顾明宁依旧面带微笑,让人看不透心中所想,微微抬手,示意众人入座。 云嘉霏冷哼一声,也懒得再与众人计较,找了个位置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宴席便正式开始了。 顾明宁作为主人,缓缓起身,一袭柳黄浣花锦褙子,裙摆上绣着精致的梅花纹路,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 “今日设宴,一是为感谢诸位姐妹赏光,二是想借此机会与大家聚一聚,增进一下感情。” 云嘉霏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神情。 这副假惺惺的样子实在是令人作呕,不过是仗着父亲的功劳,就摆出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顾明宁仿若未看见她的态度,依旧面带微笑,举止得体。 赵枫也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眼神有些游离,思绪早已飘远。 云嘉霏喝完酒,将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众人。 “我听说,前阵子赵八子病了?” 这话一出口,全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众人都没想到有人会突然提起此事,纷纷将目光投向了赵枫。 赵枫脸色微微一变,很快便镇定下来,轻声说道。 “是,妾病了数月,缠绵病榻,未能及时向各位姐姐请安,还请各位姐姐见谅。” 云嘉霏冷笑一声。 “见谅?我看赵八子病得挺重的嘛,恐怕以后都起不来了吧。” “妾贱躯微恙,恐怕要让姐姐失望了。” 李夕静皱了皱眉头,实在看不惯云嘉霏今日的所作所为,说话太过刻薄,简直是故意在刁难赵枫。 顾明宁连忙再次打圆场。 “云妹妹,话不能这么说,赵妹妹病了这么久,身子骨肯定很虚弱,你多体谅一下才是。” 云嘉霏却不依不饶。 “体谅?我看她是故意装病,想要博取皇上的同情吧,不然怎得偏偏只带她一人去行宫!” 一直沉默不语的华沐语听到这话,忍不住开口说道。 “云妹妹,话不能乱说,赵八子一向温柔敦厚,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呢?” 第50章 首末结盟,夜宴晋位 云嘉霏颇有深意地看向她。 华贵人微微一愣,随即低下头,不再说话。 “ 那看来,倒是我的不是了。” 众人见气氛有些尴尬,连忙转移话题,聊起了别的事情。 云嘉霏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众人谈笑风生。 那日之事,其实她并未查明具体何人所为,只知传这消息的皆回乃是赵枫宫人。 找不到源头证据,还送了赵枫一程,虽给自己立了威,但总觉被人当了枪使。 只是,究竟为何人? 心中虽有些疑惑,但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只是冷眼看着众人演戏。 宴后,众人纷纷散去。 赵枫坐在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陷入沉思。 云嘉霏不会轻易放过她,以后恐怕还会有更多的麻烦等着,必须要想个办法,才能在这后宫中生存下去。 晚膳后,宫女双玉服侍她更衣。 “小主,您别放在心上,奴婢听说云贵人自幼便娇生惯养,说话向来没遮没拦。” 赵枫淡淡一笑。 “她嚣张不了多久了。” 双玉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小主英明!” 赵枫转过身。 “以后云贵人再敢挑衅,不必客气。” “小主,云贵人位分较高,奴婢恐怕……” 赵枫打断她的话。 “无妨,她早已不复往日得宠,如今得罪了本小主,便是自掘坟墓,本小主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小主高明,奴婢以后一定尽心尽力伺候小主。” 赵枫轻笑一声,摆摆手。 “行了,时间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她坐在梳妆台前,拿起一支金钗,在灯光下端详着。 金钗上镶嵌着青琅,在烛光的映照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这是皇上送给她的。 父亲虽依靠恩荫为官,却醉于酒色,于朝中颇为人诟病,并无威望。 且自己这个原配留下的孤女,于家中也不受宠。 虽说自入选后,寄来的书信言语中带着小心,但皆望自己为其牟利,这点支持聊胜于无。 如今她也只能依靠皇上。 将金钗小心翼翼地放回匣子里,叹了口气。 站起身来,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皇上的身影。 只有紧紧地抓住皇上,她才能在这后宫中生存下去。 腊月二十,储秀宫偏殿迎来一位稀客——顾贵嫔,顾明宁。 赵枫有些惊讶,连忙起身相迎。 顾明宁微微一笑,温和地说道。 “赵妹妹不必多礼,我今日贸然前来,是想与妹妹聊聊天。” 赵枫心中疑惑,但还是热情地招待她坐下,命人上了茶点。 顾明宁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这赵枫年纪虽小,说话做事却很有分寸。 赵枫为她斟了一杯茶。 “顾姐姐能来,妹妹不胜荣幸。” 顾明宁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妹妹不必客气,我今日前来,是有事想与妹妹商量。 “妹妹可曾想过,日后如何在这宫中立足?” 赵枫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 “妹妹愚钝,还请姐姐指点。” 顾明宁轻笑一声,不紧不慢说道。 “妹妹聪慧过人,又得皇上喜爱,日后定能有所作为。” 赵枫微微一笑,谦虚道。 “姐姐过奖了,妹妹不过是区区一介末流,能得皇上眷顾,已是万幸。” 顾明宁看着她,语气诚恳。 “妹妹可愿与我一同在这宫中相互扶持?” 赵枫心中一喜,连忙起身行礼。 “姐姐厚爱,妹妹岂有不愿之理?日后妹妹愿听从姐姐吩咐。” 顾明宁连忙扶起她,笑道。 “妹妹言重了,我们姐妹之间,何须如此客气。”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赵枫知道,从今往后,她在这宫中的处境将会大不相同。 顾明宁又与她聊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赵枫亲自将她送出宫门。 回到殿中,赵枫坐在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联盟只是权宜之计,但至少在目前,两人目标一致,可以互相扶持。 拿起那支金钗,在烛光下轻轻转动着。 “顾姐姐,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除夕夜宴上,皇帝携众妃嫔于麒麟殿欢庆佳节。 陆丹恂看着殿内欢庆的场景,心中毫无波澜。 赵枫坐在顾明宁身边,默默吃着葡萄。 眼前这繁华盛景让她心中感慨万千,回首这一年,她经历了太多。 想到此处,她抬眸望向皇上,眼中多了些复杂的情绪。 陆丹恂感受到她的目光,侧过头,却见她正低头吃着葡萄,仿佛刚才的注视只是一瞬间的失神。 顾明宁注意到皇上的目光,便轻轻碰了碰赵枫的胳膊,低声道。 “妹妹,皇上在看你呢。” 赵枫抬头看向上方,却发现皇上已经收回目光,继续与身边的臣子交谈。 心中不禁有些失落,但还是笑着对她说。 “多谢姐姐提醒。” 顾明宁微微一笑,不再多言,继续与身边的妃嫔聊天。 赵枫则默默地吃着葡萄,心中却在思考着如何才能更好地把握住皇上的心。 宴后,陆丹恂下旨,赵枫晋为从七品才人。 赵枫跪地谢恩,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在这个时候得到晋升。 顾明宁心中暗叹,后宫之中,恩宠如潮起潮落,今日风光无限,明日或许便是万丈深渊。 第51章 膳房言欢,戚顾联姻 延平三年春冬之交,畅音阁报,华贵人身体有恙。 这次太医院倒自觉安排了人员去诊治。 待陆丹恂赶到华贵人寝宫时,屋内却未见人。 守宫的太监恭敬地跪地回禀,说是华贵人已然服下汤药,现下前往御膳房去了。 陆丹恂微微点头,神色平静,轻声吩咐宫人莫要声张,而后独自朝着御膳房走去。 华沐语此时正在一个灶台处做九黄饼。 案上整齐放着桃仁、玫瑰花、冬瓜条、香元李、红绿丝、蜜桔饼、葡萄干、蜜瓜条、芝麻仁等九种果料。 陆丹恂走近时,她正全神贯注地做饼,未曾发觉他的到来。 她将九种果料均匀地铺在油面皮上,卷成筒状,切成均匀的小段,再按扁成圆饼状,用擀面杖擀成薄圆,下锅炸至金黄。 陆丹恂站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她。 少女身着淡青色小袄,绣着几枝黄梅,一头乌发半绾半披,只簪着一支白玉簪子。 她全神贯注地炸着九黄饼,油烟熏得微微皱眉,却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 待到炸好后,将饼捞出,放在油纸上控油。 陆丹恂看着她熟练的动作,不禁有些好奇,走上前。 “你怎会做这些?” 华沐语吓了一跳,转过身来看到皇上,连忙行礼。 “皇上万安。” 陆丹恂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继续问道。 “你怎会做这些?” 她将手中刚炸好的九黄饼用油纸包着递给了身旁的侍女,让她呈给皇上尝尝。 “妾身自幼喜爱甜食,也喜欢尝试做一些点心。” 陆丹恂接过侍女呈上来的九黄饼,咬了一口。 酥脆的外皮包裹着丰富的馅料,甜而不腻,入口即化。 赞许地点点头,“倒是精巧。” 华沐语脸上露出一丝羞涩的笑容,微微欠身,低声道。 “皇上谬赞了。” “你身子可好些了?” “劳皇上挂心,妾身已经大好了。” 陆丹恂点点头,将手中的九黄饼递给她。 “你身子弱,莫要贪嘴,尝尝就好。” 华沐语接过,小口咬下,面上露出满足的神情。 “这九黄饼是妾身母亲家乡荆州的小食,妾身许久未曾尝过,今日倒是有些怀念了。” 陆丹恂看她吃得津津有味,又想起刚才她做饼时的专注模样。 “你倒是好养活。” 华沐语停下手中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她自幼在广陵郡长大,地处江南,鱼米之乡,物产丰饶。自小便吃惯了山珍海味,却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别人说“好养活”。 华沐语抬眸看向他,脸上露出一丝浅笑。 “皇上说笑了,妾身不过是爱吃点心的寻常女子罢了。自幼便是如此,贪吃又贪睡,幸得父母疼爱,才不至于饿着肚子长大。” 陆丹恂自幼生于宫中,见惯了勾心斗角,早已习惯了以利益得失来衡量一切。 眼前这个女子,却显得如此单纯可爱。 华沐语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觉得他目光灼灼,有些奇怪,咬了咬唇。 “皇上若是喜欢,妾身……妾身可以教御膳房的宫女做。” 陆丹恂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收回目光。 “不必了,朕不过是随口一说。你身子弱,还是少沾油烟为好。” 华沐语点点头,知道皇上说得对,自己这身子确实不适合在膳房里待太久。 将油纸包着的九黄饼递给身旁的侍女,让她拿去分给御膳房的人尝尝。 侍女应声退下,御膳房内一时只剩下他们二人。 “你身子弱,早些回宫休息吧。” 华沐语点点头,行礼告退。 转身离开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他正望着自己,眼神中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 心中一颤,连忙收回目光,快步离开。 五月二十四,逢春堂内翠羽般的香气让人不禁沉醉其中。 侍女春妍手持一封信函步入屋内,信封上盖着银质麒麟戳记,正是西北卫戎军专用的标志。 顾明宁接过信函,拆开后仔细阅读。 信中字迹刚劲有力,笔锋间透露出豪迈之气。 信中写道:“吾儿,见字如晤,良久未见,甚感思怀。闻你在宫中一切安好,吾甚欣慰。 西域事务繁杂,军务繁重,但家中一切安好。 吾儿进宫已逾两载,应安顺以对后宫,万事皆宜放宽心态。 倘有闲暇,不妨练琴解忧。切记勿因小事而动怒,要随和待人,勿失身份。 宫内御医皆属良医,服用补药亦无妨,但切记不可过分依赖。 勿以为吾担忧,宫中生活若感劳累,可稍事休息......” 信中的内容充满关切之情,叮嘱她注意身体和处事之道,字里行间流露出父爱。 还提到她的堂姐嫁与青州牧戚宇长孙,结了姻亲。 这是父亲在提醒她,要与戚家打好关系。 戚家在青州根基深厚,与顾家联姻,定能稳固双方在朝中的势力。 顾明宁将家书收好,心中却有些担忧。 这次联姻对顾家来说至关重要,但同时也意味着,她与戚家的关系变得更加复杂。 这担忧并非多余。 戚宇作为青州牧,执掌一方大权,其家族在朝中也有一定势力,结交甚广,与之联姻的大族何止顾家。 顾家只是寻常士族,若非父亲这一代坐到都督之位,且自己入宫为妃,侍奉御前。 这姻亲怕是也落不到头上,父亲野心勃勃,不知是好是坏。 如今顾戚两家联姻,势必会引起朝中其他势力的关注和猜忌。 她必须更加小心谨慎地应对宫中的局势,不能让任何人对顾家产生怀疑。 因此,虽明白父亲的意思,但她并未打算与戚家有过多的交往。 戚家虽为名门望族,但内部关系复杂,稍有不慎便会陷入其中。 她决定将这件事暂时搁置一旁,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第52章 迁殿同处,弱质心忧 八月骄阳高悬于洛京天际,阳光穿透层层巍峨宫墙,斑驳地洒落在紫微宫平整宽阔的石板路上。 李夕静一袭精心裁制的青翠色兰花绣斜裙,携着路浣英及几个神色恭谨的随侍宫人,步伐沉稳地朝着赵才人的住处走去。 此时,赵枫正在屋内专注地练习匏琴。 前几日,恰逢皇帝十八岁生辰宴,场面宏大,万国来贺。 宴会上,众多乐人献曲,她见皇上听得入神,便暗下决心去学上一番。 李夕静来到赵枫住处,门口值守的宫女一眼便认出了她,连忙恭敬行礼。 “李美人安好。” 屋内的赵枫听到外面的动静,手指立刻停止了在琴弦上的拨弄,动作迅速地起身,快步迎了出来。 “李姐姐来了,快请进。” 李夕静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温婉的笑容。 “妹妹在忙吗?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赵枫连忙摇头,脸上满是热情。 “李姐姐说的哪里话,姐姐能来,妹妹高兴还来不及呢。” 说着,便侧身引着她在屋内的桌前坐下。 李夕静安稳落座后,先是目光柔和地看了一眼她,随后又将视线落在桌上的匏琴上,嘴角含笑。 “妹妹这是在练习什么曲子吗?” 赵枫脸颊微微泛红,露出一抹略显羞涩的笑容,连忙解释。 “姐姐见笑了,我前几日听皇上与那乐人谈论乐曲,心中十分向往,便去学了一番,只是学艺不精,让姐姐见笑了。” 李夕静抬手拿起一块案几上摆放的如意卷,轻轻咬了一口。 细细品味后,笑着开口。 “妹妹聪慧过人,如此用心,想必很快就能学会了。” 赵枫赶忙谦逊地回应。 “姐姐谬赞了,我不过是略懂皮毛罢了。” 说罢,又手脚麻利地给她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李夕静双手接过茶,轻轻吹了吹,浅抿一口,随后放下茶杯,认真说道。 “妹妹过谦了,妹妹这么用心钻研,定能有所成就。” 赵枫笑了笑,没有接话。 心里清楚,她今日前来,绝非仅仅是为了夸赞自己的琴艺。 李夕静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见殿内仅有她们三人,便微微凑近,轻声开口问道。 “妹妹可有什么愿望?” 赵枫没想到她会突然抛出这个问题,不禁有些疑惑,但还是如实回答。 “愿望……自然是希望皇上能多来储秀宫。” 李夕静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 “妹妹心思单纯,皇上又岂会不知?我与妹妹投缘,不知妹妹可愿来启祥宫与我同住?” 赵枫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她的意图。 暗自思忖,储秀宫位置偏僻,平日里鲜有人至,若能去启祥宫,无论是宫中待遇还是见皇上的机会,自然都会更好。 李夕静浅浅笑着,语气带着几分笃定。 “皇上若是知晓妹妹愿意来启祥宫,定会同意的。” 赵枫内心开始权衡利弊。 思索良久,缓缓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微微一笑。 “那日后便要仰仗姐姐照顾了。” 李夕静笑着握住她的手。 “你我二人投缘,又何必如此见外?日后咱们姐妹齐心协力,在这后宫之中也能自在些。” 赵枫用力地点点头,面上满是感激之情。 “多谢姐姐,妹妹定当尽力而为。” 翌日,一道圣旨便传至储秀宫,皇上下旨赵才人迁至启祥宫偏殿。 赵枫知道,这是李夕静在皇上面前说了好话。 站在原地望着紫微宫的天空,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紧紧抓住这个机会,在宫中好好经营一番。 终有一日,她也能在这后宫中站稳脚跟,不受欺辱。 九月,金风送爽,桂花飘香,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即将来临。 皇帝下令举办中秋赏月宴,邀请文武百官及其家眷一同参加。 众妃嫔彼此打着招呼,分坐两侧。 琉璃宫灯内烛火摇晃,映照在众人精心打扮的脸上,个个都是明眸皓齿。 华沐语身着淡黄色云烟衫,衫上绣着秀雅的兰花,逶迤拖地黄色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手挽碧霞罗芍药薄雾纱。 头上倭堕髻斜插一根镂空金簪,缀着点点紫玉,流苏洒在青丝上。 她站在众多妃嫔之中,虽算不上最为出众,但那份淡雅的气质却让人无法忽视。 陆丹恂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即移开。 赏月宴上,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陆丹恂坐在高位上,与群臣谈笑风生。 众妃嫔则围坐在一旁,一边品尝着美酒佳肴,一边欣赏着歌舞。 华沐语静静地坐在那里,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舞姬身上,心中却想着别的事情。 自从那日御膳房一别,她便再没见过皇上。 虽说一告病,他便会来看她。 可她并不想用这种方式来引起他的注意,她希望他能多关注她一些,是因为她这个人,而不是因为她的病。 看着舞姬那曼妙的身姿,轻盈的舞步,心中不禁有些羡慕。 她这身体,别说跳舞,就连走路久了都会觉得累。 华沐语轻轻叹了口气,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酒杯,杯中的酒液在烛光的映照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突然觉得有些无趣,便放下酒杯,起身行礼。 “皇上,妾身有些乏了,想先行告退。” 陆丹恂看着她的脸色,有些担忧。 “朕命宫人送你回去。” 华沐语抬起头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感动。 她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自己确实有些不舒服,便点了点头。 “多谢皇上。” 第53章 棋语解心,恩宠流转 冬月二十五,岁暮,还未到大寒,凝霜早已铺满了庭院。 启祥宫偏殿内,赵枫正在看一本诗集。 宫里岁月清闲,皇上常召幸,顾贵嫔和李美人又对她多有照拂,虽说位分低,日子过得倒也惬意。 随手翻过一页,上面写着:“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她喃喃念着这首诗,目光落在“北方有佳人”一句上。 抬头望向窗外,一片雪白,北风呼啸。 不知不觉间,已经入冬了。 她放下诗集,起身走到窗边,伸手轻轻推开,一股寒风扑面而来。 不禁打了个寒颤,却还是忍不住望向窗外。 大雪纷飞,整个皇宫都被白雪覆盖,宛如一幅素雅的水墨画。 她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 那雪花落在掌心,很快便融化了,就像她的青春,在这冰冷的皇宫中慢慢消逝。 紫宸殿中红泥小火炉烧得旺盛,暖意融融。 陆丹恂独坐其中,批阅奏折。 他身着白色中单,外罩一件赭黄袍,神情专注,丝毫没有注意到外面已经飘起了雪花。 畅音阁内,华沐语正在做着女红。 她的手生得好看,纤长白皙,骨节分明,指尖轻轻捏着绣花针,绣出来的东西也格外精致。 殿中烧着地龙,温暖如春。 她一身藕荷色长袄,绣着几枝腊梅,头发梳成流云髻,只簪着一支白玉簪子,端庄中透着几分清雅。 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落在脸颊上,挡住了眼睛。 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怯懦和温柔的眼睛,此刻却专注地注视着手中正在绣制的红仙兰。 看得出绣着的是一件男子的常服,为陆丹恂绣的。 冬月二十七,是太后的生辰,宫里一早便开始筹备,太后大寿办的很是隆重。 陆丹恂率领文武百官亲自前往太后宫中贺寿。 百官献礼之后,他与太后拉着家常,言辞之间并无过多亲昵,但该有的礼节却一个不少。 直到夜幕降临,才起身告辞。 离开太后宫中时,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见夜色已深,繁星点点。 陆丹恂回到寝宫,召来了赵枫。 她连忙整理了一下妆容,便随太监前往。 他正在桌前批着奏折,见她来了,放下手中的笔。 示意她坐下,然后拿起一旁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赵枫乖巧地坐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 皇上不说话,她也不敢出声,生怕打扰了。 陆丹恂放下茶杯,“朕今日有些烦闷,你陪朕出去走走罢。” 赵枫受宠若惊,连忙起身行礼。 “妾遵旨。” 心中暗自庆幸,自己今日穿了一身素雅的衣裙,倒也不至于失了仪态。 陆丹恂起身向外走去,她连忙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寝宫。 夜晚的皇宫十分安静,只有巡逻的侍卫偶尔经过。 两人走在宫中石子路上,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脚下传来的沙沙声。 赵枫小心翼翼地踩着步子,不敢落后也不敢超前。 偷偷抬头看向皇上,只见他神色平静,步履沉稳,仿佛这漫天飞雪都未能扰了他的心境。 赵枫心中不禁有些好奇,皇上为何会在这样的雪夜中出来散步?是为了放松心情,还是为了思考什么重要的事情? 陆丹恂似是察觉到她的疑惑。 “朕平日里忙于政务,难得有这般闲暇时候。” “皇上日理万机,确实该多些时间放松身心。” 陆丹恂淡淡地“嗯”了一声,并未再说什么。 赵枫也不敢再多言,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路无言,直到走到一处凉亭前,他才停下脚步。 赵枫抬头看向凉亭,只见亭中石桌上摆着一副棋盘,黑子白子纵横交错,似乎还未分出胜负。 陆丹恂看着棋盘,沉默片刻。 “你可知这局棋为何会下成这样?” 赵枫缓步走到棋盘前,仔细端详着棋局。 她看得出,这是皇上与人对弈后的残局,只是不知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 可皇上既然问了,她总不能说自己不懂……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开口。 “皇上,这局棋……可是因为白子心急,才被黑子所困?” 陆丹恂微微颔首。 “白子心急,黑子便可趁机围困,看似有路,实则绝路。” 她心中微动,皇上仿佛不是在说棋局,而是在说……人心? 陆丹恂叹了口气。 “回宫吧,朕看你在发抖,可是冻着了?”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握紧了双手,连忙松开手,藏在袖子里。 “谢皇上关心,妾无碍。” 陆丹恂看了她一眼,并未再多言,转身向寝宫走去。 赵枫连忙跟上,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夜色中。 夜深,打探消息回来的公公元季望回来禀报。 “回主子,皇上今夜召的,还是赵才人。” 手中绣花针一顿,绣花绷上的图案便因这一针而乱了,她却好似毫无察觉一般,继续绣着,只是动作慢了许多。 绣得极慢极慢,指尖也因用力而有些泛白。 赵才人……赵才人…… 又是她。 她怎么了?不过是因为长得好看些,皇上便日日召幸,日日宠着吗? 明明是冬日,她却觉得心中有一团火在烧,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 遗光看着主子苍白的脸,有些心疼。 她咬了咬唇,强压下心中的酸涩,继续绣着花。 绣花针扎破手指,鲜血滴落在布料上,她却恍若未觉。 倘若,她未曾见过他的温柔,便好了。 遗光慌乱地去取药箱,只敢小声。 “主子,包扎一下吧。” 华沐语这才回过神来,看着自己手上的伤口,方觉得疼。 血已经滴在了绣布上,晕染开来,再也去不掉了。 她呆愣愣地看着那朵被血染红的花,突然笑了起来。 笑得很轻,轻得连遗光都没有听清。 呆呆地看着那滴落在布料上的血珠,突然觉得有些刺眼。 于是便伸手将布料攥在手中,用力揉搓着,直到那滴血珠被揉得不见了踪影。 遗光拿着药箱,却见主子将那沾了血的布料死死攥在手里。 她想伸手去拿,却被躲开了。 华沐语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声音却很平静。 “不必了,这点小伤,不碍事。” 翌日,陆丹恂下旨,赵才人赵枫晋位正七品良人。 晋封?呵,她果然很得皇上喜欢吧。 赵枫……枫者,霜天红叶也。 好名字。 她绣好的男子常服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 绣花针还扎在上面,线头也还散在外面,像是无人问津的旧物。 第54章 良媛新位,云氏悲殇 延平四年二月,料峭春寒仍未散尽,宫中的柳树枝头才刚冒出星星点点的嫩绿。 传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在殿内回荡,宣读着皇上晋封其为从五品良媛的圣旨。 华沐语跪在地上,双手接过那明黄色的圣旨,指尖微微颤抖。 看着圣旨上那熟悉的字迹,有些恍惚,像是置身于一场不真实的梦境之中。 “恭喜主子,贺喜主子!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华沐语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千言万语最终都化作了沉默。 高兴吗?自然是高兴的,在这深宫里,位分的晋升意味着更多的体面与安稳。 可不知为何,她却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就在这时,陆丹恂走进了畅音阁。 他身着明黄色龙袍,身姿挺拔,面容冷峻。 身后跟着一众宫人,手中捧着琳琅满目的赏赐。 见到她,微微抬手,温和说道。 “快起来吧。” 华沐语抬起头,看着皇上,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 那时他也是这样温柔地扶起了她,可如今再看,却觉得一切都变了。 华沐语垂下眼眸,轻轻地挣脱了他的手。 心中不知为何涌起一股委屈,她自知这般行为有失礼仪,连忙跪下请罪。 “妾身失礼,请皇上恕罪。” 陆丹恂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心中有些了然,却并未怪罪,只是淡淡说道。 “起来吧,无需多礼。” 华沐语缓缓起身,低着头,不敢直视皇上的眼睛。 心中暗自思忖,皇上今日来,是不是仅仅因为要晋她的位份,而并非出自真心的关心? 陆丹恂转身看向一旁的赏赐,伸手拿起一个玉镯子。通体碧绿,温润剔透,一看便是价值连城的珍品。 走近她,轻轻拉起她的手,将镯子戴在她纤细的手腕上。 华沐语只觉这玉镯触手生温,丝丝暖意顺着肌肤传遍全身。 不由自主地抬眸,却见他正专注地看着自己。 陆丹恂将镯子戴好,又轻轻拉起她的手,仔细端详,微笑着。 “这镯子很配你。” 她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千言万语在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 许久,才轻轻说道。 “谢皇上赏赐。” 陆丹恂收回手,又恢复了往日的淡漠。 “好好养病吧。” 养病?她心中一酸,哪里有病……不过是春日里有些困乏罢了。 看着皇上离去的背影,心中满是苦涩。 陆丹恂走出寝宫,抬头看向天空。天色阴沉沉的,厚重的云层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似乎又要下雨了。 叹了口气,迈步离开。 不常召幸,是因她体弱多病,可这话他怎能说与她听?又能改变什么?只会徒增她的烦恼与自怨罢了。 如今宫中即将开始准备大选,她这般身体每况愈下,不知在这深宫里,能留几个春秋。 暮春四月,这日云嘉霏正在自己的寝宫中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书卷,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下细碎的光影。 突然,她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皱了皱眉,起身向外走去。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茵儿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手中紧紧握着一封书信。 她心中一惊,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茵儿,发生了何事?你为何如此惊慌?” 茵儿气喘吁吁,颤巍巍地双手奉上那封书信。 她展开一看,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双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 信中写着,她的父亲不幸病逝,享年五十六岁。 云嘉霏觉得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脑海中一片空白,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才刚刚入宫不久,父亲竟然就…… 咬紧牙关,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片刻后,才缓缓开口。 “茵儿,扶本主回榻上休息。” 茵儿连忙扶着她走到榻边,小心翼翼地让她躺下。 她闭上眼睛,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心中充满了悲伤和无助。 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残酷的事实。 就在前几日,她还收到父亲的来信,信中言辞恳切,说家中一切安好,让她在宫中安心生活,还叮嘱她要侍奉好皇上。 可如今,这一切都成了泡影,她怎么能接受父亲就这样突然离去呢? 父亲的去世,对于她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她失去了在朝中最有力的支撑,太后原本支持自己,今年又即将进新人,不知此事后,又当如何变故? 为何老天爷会如此待她?她明明已经这么努力了,可最后还是一场空。 突然想起那日,自己被当枪使,与赵枫结下梁子,结果赵枫最终落了好处。 只可惜那宫女究竟是不是赵枫宫人,无从查证。 云嘉霏越想越觉得委屈,眼泪也越流越多。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被蒙在鼓里,为什么总是被别人算计。 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咒骂着赵枫和背后的人,可骂过之后,心中却依旧没有一丝痛快。 她渐渐冷静下来,思考着如何应对眼前的困境。 父亲去世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后宫,到时候,那些曾经对她阿谀奉承的人,恐怕都会变脸不认人。 她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她必须要做点什么,来保住自己的地位。 一连几日,她都悲痛欲绝,未能进食。 陆丹恂得知此事后,亲自前往乘风阁看望。 听说皇帝驾临,她连忙强打起精神,起身行礼。 “皇上万福金安。” “起来吧,不必多礼。” 她起身,垂眸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陆丹恂叹了口气。 “朕此次前来,是想看看你,顺便告诉你,你父亲的丧事,朕会安排人处理的。” 她连忙跪下谢恩。 “多谢皇上,妾身感激不尽。” 陆丹恂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 “起来吧,你要好好保重身体,莫要太过伤心。” 她站起身来,低声应道。 “是,妾身谨遵皇上教诲。” 陆丹恂点点头,又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云嘉霏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想办法自救。 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一个又一个念头。 自己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任性妄为了,她必须改变。 为自己,为家族,搏出一条生路来。 陆丹恂虽知她心思,却也不点破,只在日后多去她那里坐坐。 第55章 长信芳影,新人入宫 宫道两旁的银杏树叶开始泛黄,偶尔有几片飘落,在微风中打着旋儿,甫一落地便被洒扫宫人清理干净。 陆丹恂进了长信殿,大选的日子日益临近,应当与太后商议一二。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太医令蔡江正神色专注地为太后请平安脉。 一名妙龄少女陪伴在太后身侧,并非哪位妃嫔。 太后笑着让他免礼后便屏退了众人。 那少女也起身,乖巧地向他行礼。 “见过皇上。” 陆丹恂微微点头,便走向太后。 少女未再多言,默默退至屏风后,太后则与皇帝开始商议起大选之事。 陆丹恂同太后商议许久,将大选的各项事宜敲定后,起身告退。 那少女一直等候在屏风后,见他出来,连忙上前行礼。 陆丹恂看了她一眼,淡淡道。 “朕还有政务要处理,先行一步。” 少女起身,目送他离开。 待脚步声渐渐远去,方才转身回到太后身边。 八月下旬,大选如期举行,本次共计入选两人。 并州上郡巨商之女虞氏惠章,年十八。 才貌出众,能骑善射,封贵人,赐居延福宫后殿潇湘阁。 西域长史府车师部落仕宦之家,正四品刺史乔靖淳继室之女乔氏亦竹,年二十。 因本次入选不多,补了其封为正七品良人,赐居正则宫偏殿。 陆丹恂听着太监唱名,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待选出的秀女们一一谢恩后,便让她们退下了。 过了几日,顾明宁正在御花园中散步,忽见两名新人迎面走来,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她们的身份。 虞氏和乔氏也注意到了她,连忙行礼。 顾明宁微笑着扶起她们。 “两位妹妹不必多礼,妹妹们刚入宫,想必对宫中还不熟悉,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虞氏和乔氏连忙道谢,心中对她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顾明宁与她们聊了一会儿,便借口有事先行离开了。 她作为宫中老人,应当对新人们多加关照,这样才能在宫中树立起自己的威信。 转眼间到了中秋,顾明宁也换上了新衣,站在镜子前,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似乎又清瘦了些。 轻轻叹了口气,自己的心事太多了。 中秋佳节本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望着窗外那轮明月,不免有些思念父母亲人。 父亲的教诲,母亲的温柔,家族的责任,皇上的期许,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压在她的心头,让她难以喘息。 她努力压下心中的情绪,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中秋宴上,顾明宁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静静等待着皇帝的到来。 环顾四周,只见众人皆盛装出席,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皇帝驾到,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顾明宁也跟着众人一起行礼,动作优雅大方,不疾不徐,心中却在想自己的事。 秀女进宫后,按照惯例要经过一番培训,以学习宫规礼仪,为期一月。 月末,陆丹恂进行了一次短暂的召见。 既是检验成果,也对两位新进宫的小主儿进行一次简单而短暂的了解。 虞惠章盈盈拜倒。 “妾身虞氏,参见皇上。” 乔亦竹恭敬地跪下行礼。 “良人乔氏,见过皇上。” 陆丹恂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个女子,淡淡道。 “平身吧。” 虞惠章起身时偷偷抬眸看了一眼,却见皇上正看着自己,不禁有些紧张。 “谢皇上。” “谢皇上。” “你们可知,进宫意味着什么?” “妾身明白。” 虞惠章乖巧垂首。 “妾身既已入宫,自当尽心尽力侍奉皇上,为皇上分忧。” “妾……妾只愿在宫中尽心尽力侍奉皇上,别无他想。” 陆丹恂微微颔首。 “你们既已入宫,便要守好本分,切不可生事端。” 虞惠章再次福身,声音轻柔。 “妾身谨遵皇上教诲。” “是,妾谨遵皇上教诲,定当恪守本分,不给皇上添麻烦。” 陆丹恂点了点头,又交代了几句,便让她们退下了。 两人行礼后,转身离开。 虞惠章回到延福宫后,心中仍有些忐忑。 “卓歌,你说皇上对本主印象如何?” 卓歌一边整理着衣物,一边笑着安慰。 “主子别担心,您进宫前可是皇上亲自千挑万选的,肯定会满意的。” “希望如此吧。” 她心中仍有些不安。 “这皇宫里规矩森严,本主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触犯了什么禁忌。” “主子您宽心些,既已入宫,便好生伺候皇上,其他的都不重要。” “也只能如此了。” 微微叹了口气,看向窗外。 “只盼着能在这宫中平安度日……” “主子莫要胡思乱想了,明日还要去太后宫中请安呢。” “你说得对,还是先准备准备吧,可别给皇上丢脸。” 乔亦竹回到正则宫偏殿,心中暗自思忖。 皇上并不如传闻中那般好糊弄,漠北远离京城,不知是何人散布这种传言。 坐在桌前,手指轻轻摩挲着腰间的冲牙。 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曾握着她的手,一字一句。 “儿啊,娘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给你一个安稳的生活。 若有机会,你可一定要离开这苦寒之地,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第56章 西域哀讯,李氏晋位 深秋,西域长史府,都督顾子嘉府上。 顾夫人身着素衣跪在灵堂前,双眼红肿,神情悲痛。 灵堂内,顾家众人皆身着丧服,顾子嘉的嗣子顾佑祥一身麻衣跪在一旁,默默流泪。 噩耗送至京城,皇帝一时也不免伤怀,追封顾子嘉为顾侯,追赠“忠毅”二字,以示哀悼。 然军中不可一日无帅,思虑过后,点了将门司徒氏宣成乡公赴任。 朝堂之上,陆丹恂宣布了这一消息,大臣们议论纷纷。 有人认为宣成乡公是最佳人选,但也有人担心他镇不住西域诸部。 宣成乡公名讳司徒博远,方过五旬,世代将门,幼习兵法,战功赫赫。 年少从军,屡立战功,积功至四品偏将军。 他面冷心热,对兵将严厉,对百姓温和。 任颍川太守时,颍川大治,百姓安居乐业。 任上颇有善政。战时赏罚分明,恩威并施,故有“活阎罗”之称。 陆丹恂端坐龙椅之上,默默听着大臣们的议论,心中自有思量。 逢春堂内,顾明宁听闻父亲噩耗,一时悲痛欲绝,险些晕厥过去。 春妍和瑜珠眼疾手快,连忙扶住她,将她扶到床上。 她脸色苍白如纸,双眼紧闭,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陆丹恂得知她的消息,心中也有些不忍,派了太医前去诊治,又赐下一些补品,以示关怀。 太医开了方子,嘱咐她要好好休息,不可悲伤过度。 春妍和瑜珠按照太医的吩咐,煎了药,端到床边,伺候她喝下。 顾明宁喝下药后,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但眼中依然满是悲伤。 春妍和瑜珠在一旁看着,心中也是难过不已。 她们自小便跟着主子,顾父待她们也十分亲厚。 如今老爷骤然离世,她们又何尝不伤心呢? 顾明宁强撑着身子起身,坐在桌前,提笔写信。 笔尖在纸上飞舞,泪水却模糊了视线。 --- 畅音阁。 华沐语看着手中的小楷抄录的秀女名单,上面每个人的名字、出身、位份,都写得清清楚楚。 她将名单放在一旁,拿起一旁的茶盏,小口抿着。 听说此事后,心中便一沉,父亲的生意极广,消息自然灵通。 她明白,顾贵嫔的父亲过世意味着什么。 往后顾家……顾贵嫔的位份,怕是保不住了…… 她闭上眼睛,轻叹了一声。 --- 绛雪轩。 陆丹恂知道她一直想晋封,如今新人入宫,此事倒是有个由头。 李夕静心下稍安。 她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如今看来倒是有些眉目。 陆丹恂淡淡开口。 “李氏夕静,贤良淑德,甚是得朕心意,着即日起晋为正六品贵人,赏银百两,其余赏赐按内务府标准。” 李夕静连忙跪地谢恩。 “多谢皇上恩典,妾身定当好好侍奉皇上,不辜负皇上的宠爱。” “起来吧,你入宫也有些年头了,如今晋封,也是你应得的。” 李夕静站起身来,低垂着眼眸。 “夕静自入宫以来,得皇上厚爱,如今又得皇上提携,心中感激涕零。” 陆丹恂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 “朕去长信殿请安时,常常见你,母后她......对你改观很大。 朕希望你日后能好好侍奉太后,宫中诸多事宜,也要多费心。” 他没有说出口,顾氏自己本身若不得宠,日后怕是难高升了。 李夕静心中惊讶。 太后一向不喜她,如今皇上这般说,是否意味着太后对她的态度有了转变? 陆丹恂见她愣神,眉头微蹙。 他不喜欢嫔妃在自己面前走神。 李夕静回过神来。 “夕静明白,定当尽心尽力侍奉太后娘娘,不辜负皇上的期望。” 陆丹恂神色略缓。 “起来吧,朕信你能做到。” --- 正则宫偏殿。 时光荏苒,转眼已至二月,天气渐暖。 “芙鸯,去准备些热水,本小主想沐浴。” 乔亦竹慵懒地倚在榻上,轻轻揉着太阳穴。 沐浴后,换上一身轻薄的纱衣,披散着长发,坐在铜镜前,细细梳理着。 镜中的她,相貌娇美,肤色白腻,虽算不上倾国倾城,倒也清秀可人。 她伸手拿起桌上的玉簪,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回了原处,改而拿起一支做工精致的木簪。 梳妆完毕,乔亦竹起身,走向软榻,随意躺下。 “芙鸯,去把前几日皇上赏的莲花酥拿过来,本小主想吃。” 用手支着脑袋,瞧着窗外。 芙鸯应声退下,不一会儿,便端着一盘精致的莲花酥走了进来。 “小主,莲花酥来了。” “嗯,放那儿吧。” 伸手拿起一块,放入口中细细品尝。 乔亦竹用完点心,又懒洋洋地靠在榻上。 这宫里的日子,倒也不全是规矩束缚,还有这些精致的点心可以享受。 突然想起什么,她眉头微皱。 “过几日便是春日宴了,本小主还没准备呢。” 春日宴是宫中每年春季举办的一场盛大的宴会,宫中妃嫔都会参加。 “芙鸯,你去把本小主的料子都拿出来,得好好选选,做一身新衣裳。” 她一边挑选着,一边想着春日宴上该如何才能吸引到皇上的注意。 看到一块湖水蓝的料子,眼前一亮。 “就这块吧,做一身交领襦裙,再配上那双珍珠绣鞋,定能衬得本小主更加娇俏。” “你快去叫针线房的人来,让他们尽快赶制出来。” 乔亦竹将料子递给芙鸯,眼中满是期待。 第57章 赏花美人,云氏求助 延平四年三月,宫中花事正盛,海棠、牡丹、芍药等争奇斗艳,姹紫嫣红。 赵枫一袭水红色烟罗裙,漫步在花丛间。 今日特意选了这身衣裙,衬得她愈发娇艳动人,只愿遇见皇上时能留下一个好印象。 陆丹恂带着几个宫人,正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赵枫远远瞧见,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裙,又拨弄了几下耳环,这才垂下头,福身行礼。 “皇上万安。” “你倒是有闲情逸致,在这花丛中赏花。” 赵枫面上却仍是那副温婉的模样。 “妾身只是瞧着这花开得正好,便想着来瞧瞧。” 陆丹恂看着眼前的花,又看了看她。 “花开虽好,却不及你娇艳。” 赵枫心中欢喜,脸上却泛起一抹红晕。 “皇上惯会打趣妾身。” 陆丹恂走近她,抬手将她耳边的发丝别到耳后。 赵枫脸更红了,身子有些僵硬。 知道皇上这是对自己有意,连忙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陆丹恂收回手,神色恢复了往常的淡漠。 “花虽好,却也别贪恋,回去吧,仔细着凉。” 赵枫微微一愣,有些失落。 还以为皇上会留下来陪她赏花呢。不过,能得到皇上的关心,也已经很满足了。 四月,夷洲牧霍元瀚伏法身亡,皇帝颁布新规,各州地方长官四年为期,轮替任职。 封爵只论功绩,不论年限。 此诏一出,朝野震动。 霍元瀚伏法本是民心所向,但新规一出,诸位大臣都慌了,毕竟没谁有把握自己能在四年内立下不世之功。 因新规颁布,朝堂之上争论不休,众大臣分作两派,有赞同者,有反对者,吵得不可开交。 陆丹恂高坐龙椅之上,面无表情地听着。 他本就不喜这般吵闹,眉头微皱,抬手虚按了按,示意众人安静。 殿内渐渐安静下来,大臣们面面相觑,不敢再言语。 陆丹恂目光扫过众人,淡淡开口。 “朕既已下诏,便不会再改,诸位爱卿无需多言。” 殿内一片寂静,谁也不敢再出声。 陆丹恂宣布退朝,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留下一众大臣面面相觑,不知这位年轻的皇帝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云嘉霏对此事并不关心,她如今只想如何重新获得宠爱,在宫中站稳脚跟。 坐在榻上,托腮沉思着。 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却没有一个是切实可行的。 随即有些烦躁地站起身来,在殿内来回踱步。 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她必须要做点什么。 突然想到了李夕静,李贵人如今正得宠,或许可以从她身上下手。 眸光微闪,计上心来。 她决定去探探口风。 李夕静如今正得宠,住在启祥宫后殿的绛雪轩。 云嘉霏来到绛雪轩,却被宫女告知,李贵人正在沐浴,让她稍等片刻。 心中虽有些不悦,但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现在不是耍脾气的时候。 李夕静换上一袭月白色暗纹长裙,未施粉黛,发髻简单,只簪着一支白玉簪子,便匆匆出来相见。 云嘉霏看着她,心中不禁有些嫉妒。 李夕静虽然出身不高,但长相却十分出众,如今又得宠,与自己平级,真是春风得意。 李夕静自然也看出了她眼中的情绪,但并不在意。 在宫中生存,若只顾着嫉妒他人,怕是寸步难行。 云嘉霏压下心中情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李姐姐真是好福气,如今皇上对你可是宠爱有加呢。” 李夕静微微一笑,谦逊道。 “妹妹说笑了,皇上不过是偶尔来坐坐,妹妹莫要打趣我。” 云嘉霏心中暗恨,李夕静这话说的,好像她有多清高似的。 强压下心中的不悦。 “姐姐如今得宠,可要帮衬帮衬妹妹我啊。” 李夕静心中明白,她这是有事相求。 虽然与其并无深交,但在宫中,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妹妹但说无妨,只要夕静能做到,定不推辞。” 云嘉霏见她应允,连忙说道。 “姐姐真是菩萨心肠,妹妹感激不尽。妹妹如今在宫中,根基不稳,想要姐姐帮忙引荐引荐皇上。” 李夕静微微蹙眉,引荐之事,她须得斟酌。 自己与她非亲非故,且如今自己也得谨慎些,不能贸然行事。 云嘉霏见她犹豫,连忙说道。 “姐姐,你我同在宫中,若是你能帮妹妹一把,日后妹妹定当结草衔环报答你。” 李夕静叹了口气。 “妹妹,夕静如今在宫中,也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怎敢贸然引荐妹妹呢?” 云嘉霏咬了咬嘴唇,从袖中拿出一块玉佩,递给她。 “姐姐,这是妹妹的一点心意,还望姐姐笑纳。” 李夕静看了一眼玉佩,并未伸手去接。 若收了玉佩,便等于是应下了此事。但她如今在宫中,自保尚且艰难,又怎能轻易卷入其他事端。 “姐姐,你我二人都是伺候皇上的,若是你能帮妹妹这个忙,妹妹日后定当为姐姐马首是瞻。” 李夕静心中一动。 她如今虽得宠,但宫中人心险恶,若有云嘉霏相助,或许也能多一分助力。 “妹妹,夕静若能帮上忙,定不会推辞。只是,夕静不能保证皇上一定会见你。” 云嘉霏心中大喜,知道她这是答应了。 “姐姐放心,妹妹自有分寸。” 将玉佩塞到她手中。 “这玉佩,便当是妹妹的一点心意。” 李夕静推辞不过,只得收下。 “妹妹放心,夕静定会尽力而为。” 她心想,只要不违背自己的原则,适当的帮助还是可以的。 云嘉霏见她收下,心中安定。 她知道李夕静此人最重信义,既然答应帮忙,便一定会做到。 “多谢姐姐,妹妹感激不尽。” 云嘉霏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心中却暗暗盘算着下一步计划。 第58章 云乔交锋,帝心难寻 转眼到了春日宴,乔亦竹身着湖水蓝襦裙,妆容精致,额头上画了一朵小巧的莲花,显得娇俏可人。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板,迈步走出正则宫。 宴会上觥筹交错,丝竹悦耳。 乔亦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默默观察着周围的人。 云嘉霏自然也注意到了她,心中暗暗打量着这个新人。 能看得出,这乔良人不是个安分的。 感受到目光,她心中一紧,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云嘉霏冲她微微一笑,举起酒杯向她示意。 乔亦竹连忙起身,举杯回敬。 两人隔空举杯,一饮而尽。 乔亦竹放下酒杯,心中却有些忐忑。 云贵人是宫里的老人了,且性子张扬跋扈,她可不想得罪她。 不过,她也不是个胆小怕事之人。 心中默默安慰,既来之则安之,只要自己小心谨慎些,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想到这里,乔亦竹心中稍稍安定下来,环顾四周,试图寻找皇上的身影。 云嘉霏心中暗暗冷笑。 她倒要看看,这个新人能在宫中掀起什么风浪来。 陆丹恂身着华服,端坐于高位之上,神色淡然,不时举杯轻抿。 舞姬踏歌而入,翩翩起舞,曼妙的身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乔亦竹看着那些舞姬,暗暗想着,若是自己也能像她们那般舞姿轻盈,或许皇上也会多看自己一眼。 只是,她的目光总是若有若无地飘向皇上。 陆丹恂虽察觉到了,但并未表露,只是不动声色地继续看着舞姬。 眸色平静,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乔亦竹心中有些失落,但她很快调整好情绪,告诉自己来日方长,不急于这一时。 一曲舞毕,舞姬们退下,宴会上的气氛却越发热闹起来。 云嘉霏则一直注意着皇上和乔良人的一举一动。 抿了口酒,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陆丹恂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乔亦竹身上。 她正低着头,小口抿着杯中的酒,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陆丹恂心中微动,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 感受到皇上的目光,乔亦竹心中一喜,以为皇上终于注意到了自己。 抬起头,勇敢地迎上皇上的目光,脸上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 陆丹恂却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随后移开了视线。 乔亦竹的笑容僵在脸上,心中涌起一股失落感。 暗暗咬了咬牙,不甘心地重新坐回位置上,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宴会继续进行着,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乔亦竹有些心不在焉,她不明白,为什么皇上对自己如此冷淡。 难道是自己的容貌不够出众?还是自己的言行举止不够得体? 陆丹恂对后宫之事并无太大兴趣,他自认并非良人,对她们也无太多情感。 不过,若是有人能让他感兴趣,他也会多看几眼。 但显然,乔亦竹并不在此列。 宴会进行到一半,太后便有些乏了,陆丹恂便让人送她回去休息。 夜里,他翻了云嘉霏的牌子。 云贵人、顾贵嫔、赵良人,这些出身官宦之家的妃嫔接连丧父,他有必要安抚一番。 云嘉霏欣喜若狂,这是个好机会。 必须要让皇上看到她的改变,看到她的温柔体贴。 她在内室精心打扮了一番,选了一件群青金锦留仙裙,梳了个时下最流行的堕马髻,插上几支精致华贵的珠钗,显得高贵典雅。 云嘉霏早早便等在寝宫里,心中有些忐忑。 皇上近段时间大多都在新晋嫔妃那歇息,如今能翻她的牌子,自然是要好好表现。 她端坐在床上,屏退左右,只留了几个心腹宫女在一旁伺候着。 努力平复心情,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不要操之过急。 不久,皇上驾到。 她连忙起身相迎,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皇上万安。” 陆丹恂踏入乘风阁时,心中不禁有些意外,他倒是头一次见云贵人这般沉稳的模样。 云嘉霏垂眸敛目,姿态优雅地行礼,声音轻柔婉转。 “妾身恭迎皇上,愿皇上龙体安康。” 陆丹恂微微颔首,随意地抬手示意她起身。 云嘉霏起身,脸上依旧带着得体的微笑。 “谢皇上。” 伸手轻轻扶住他的手臂,将他引向床边。 “皇上,请坐。” 陆丹恂顺势坐下,目光扫过。 “你倒与以往不同了。” 她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柔声笑道。 “皇上说笑了,妾身只是在皇上面前,有些紧张罢了。” 陆丹恂看她如此拘谨的模样,只觉无趣,便淡淡道。 “不必如此拘谨,随意些便是。” 云嘉霏暗自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也更加自然。 “谢皇上,妾身知晓了。” 亲自为他斟了一杯茶,双手奉上。 “皇上,请用茶。” 陆丹恂接过茶杯,轻抿一口,随即放下。 曾经那个胆大包天的云贵人,如今也变得这般温顺了。 云嘉霏垂眸站在一旁,等待着他的下一步指示。 “皇上,夜已深了,早些歇息吧。” 伸手轻轻为他解开衣带,动作轻柔而细致。 陆丹恂并未拒绝,任由她为自己宽衣解带。 她伺候着他洗漱宽衣,心中却有些忐忑。 今晚对于她来说,十分重要。 她必须要把握住这个机会,让皇上重新喜欢上她。 陆丹恂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云嘉霏的伺候并无差错,温柔体贴,可终究是没了那份心动的感觉。 只是有些疲惫罢了。 云嘉霏坐在床边,看着他的模样,也许皇上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道。 “皇上,您累了吧?妾身为您按按肩。” 陆丹恂并未睁眼,只淡淡“嗯”了一声。 她伸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慢慢地揉捏着,力道适中,态度温柔。 陆丹恂的疲惫感渐渐袭来,竟在她的伺候下睡着了。 云嘉霏见他睡着,便停下手中的动作,为他盖好被子。 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心中思绪万千。 第59章 孕喜初临,名门新妃 “芙鸯,快去告诉皇上,本小主有喜了!” 乔亦竹得知自己有了身孕,又惊又喜,双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 陆丹恂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手中朱笔一顿,抬眸看向一旁的太监总管。 总管低头,恭敬地回禀。 “皇上,确有其事,已经请太医瞧过了,千真万确。” 他沉默片刻,随后淡淡开口。 “既然如此,晋乔氏为美人,迁居正则宫后殿燕云阁,其余按规矩赏赐下去吧。” 太监总管应声退下,他继续批阅奏折,似乎对此事并不在意。 然而心中却有些波动,毕竟,这是他登基以来,第一个怀有身孕的嫔妃。 太监总管办事效率极高,很快便将赏赐送到,并传达了皇上的旨意。 乔亦竹激动得热泪盈眶。 “谢皇上恩典,皇上万福金安!” 看来这孩子来得正是时候! 怀着身孕,她愈发小心谨慎。 知道自己现在是宫里最要紧的人,皇上对她也多了几分关注。 这可是她翻身的好机会! 她不再像从前那般张扬,而是行事低调,温柔可亲。 宫中众人对她也多了几分尊重和讨好。 乔氏有孕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后宫,嫔妃们反应各异。 有真心为乔氏高兴的,也有嫉妒眼红的,还有心中不屑的。 顾明宁得知这个消息时,正在御花园中散步。 春妍小心地看着她,低声道。 “主子……” 顾明宁沉默片刻。 “走了这么久,也有些乏了。” 春妍明白她的意思,吩咐瑜珠去拿披风。 顾明宁看着远处的风景,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她不由得停住脚步,循声望去。 乔亦竹坐在肩舆上,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前行。 她微微垂首,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 顾明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乔美人如今有孕在身,日后在后宫中的地位必然水涨船高。 乔亦竹也注意到了她,连忙命人停下肩舆,扶着肚子下了轿子,恭敬行礼。 “妾见过贵嫔姐姐。” 顾明宁微微一笑,上前扶起她,温和道。 “妹妹有孕在身,不必多礼。” 乔亦竹顺势起身,微微欠身。 “谢姐姐关怀,妾无事。 姐姐万金之躯,怎能屈尊来扶妾,妾受之有愧。” 顾明宁淡淡一笑,并不接话。 “妹妹如今有孕在身,宫中事务繁忙,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多谢姐姐,妾感激不尽。” 她暗自思忖,顾贵嫔向来与人不亲近,今日这般,是拉拢还是其他? 顾明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 “妹妹客气了,你如今怀有身孕,可要好好养着,别累着自己了。” 乔亦竹乖巧地应着,心中却对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感到疑惑。 她并不知晓,顾明宁此举不过是一贯的行事风格罢了。 不过,顾明宁亦在思忖如何与她拉近关系。 如今膝下无子,若乔美人诞下皇子,大概率是过继于自己抚养。 能与她交好,日后在宫中的日子也有保障。 顾明宁心中念头急转,脸上却不动声色,依旧温柔道。 “妹妹如今可要多注意身体,毕竟这宫中,怀胎十月可是不易的。” 乔亦竹心中一紧,听这话,似有深意。 微微蹙眉,抬眸看向她。 “姐姐所言极是,妾定当小心谨慎。” --- 潇湘阁。 虞惠章得知时,心中有些复杂,既为她高兴,又有些羡慕。 “乔妹妹真是好福气……” 她在宫中已度过数月,对宫中的生活也渐渐适应。 这日她正在御花园中散步,却遇到了皇上。 “参见皇上。” 陆丹恂脚步一顿。 “起吧,你倒是好兴致,在这御花园中散步。” “妾身进宫数月,对这宫中景色尚不熟悉,正想借此机会好好看看。” 陆丹恂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她。 “这御花园的景色,确实不错,你若喜欢,便多走走。” “谢皇上恩典。” 她没想到皇上会与自己多说几句话。 “那妾身就不打扰皇上雅兴了。” 陆丹恂“嗯”了一声,随后抬脚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回过头来。 “你进宫也有些时日了,可还习惯?” 虞惠章心中感动。 “谢皇上关心,妾身一切都好。” 陆丹恂微微点头,不再多言,继续向前走去。 虞惠章望着皇上的背影,不知他对自己是如何看待。 --- 大昱选秀制度为三年大选,五年小选,今年入选一人。 扬州吴郡名门大族之女阮玉枝,年十九,国色天香,能歌善舞,封从五品良媛,赐居忘忧宫后殿霜华阁。 阮玉枝被册封为良媛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后宫。 云嘉霏得知此事,心中更是警铃大作。 她最不愿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个阮玉枝,显然是个劲敌。 顾明宁得知新晋的阮良媛要搬入忘忧宫,心中虽有些不愿,但面上仍保持着得体的笑容。 阮玉枝对这位宫中前辈也是十分恭敬,在搬入忘忧宫后,第一时间便带着礼物前来拜访。 顾明宁见她肤白胜雪,双眸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自惭形秽。 心中不禁赞叹,好一个绝色佳人。 第60章 忘忧初见,册立元后 “妹妹快请起,不必多礼。妹妹之美称得宫中一绝,想必皇上定是极喜欢妹妹的。” 阮玉枝脸颊泛起一抹红晕。 “娘娘说笑了,皇上日理万机,哪会记得妾身这等小人物。” 她拉着阮玉枝的手,语气真诚。 “妹妹何必妄自菲薄,以妹妹的姿容,才情,定能在宫中大放异彩。” 阮玉枝垂下眼眸,心中虽有野望,却不敢在她面前表现出来。 “妾身多谢娘娘抬爱,妾身定当努力,不辜负娘娘的期望。” “妹妹如此聪慧,姐姐相信你定能在宫中站稳脚跟。” 阮玉枝再次福身行礼。 “妾身定当铭记娘娘教诲,若有不懂之处,还望娘娘不吝赐教。” 顾明宁微微一笑,点头应允。 “妹妹客气了,你我同住一个宫室,本就该相互扶持,共同进退。” 阮玉枝乖巧点头。 “娘娘所言极是,妾身自当尽心尽力,不辜负娘娘的信任。” 这宫中又添了一位美人,日后的日子怕是更不平静了。 阮玉枝察觉到她的沉默,心中有些忐忑。 “娘娘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与妾身听听。” “妹妹多虑了,只是想起一些往事罢了。妹妹既然来了,便陪姐姐说说话吧。” 阮玉枝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勉强,顺势接话道。 “娘娘说的是,妾身正想向娘娘讨教些宫中的规矩呢。” 顾明宁笑着点头,便与她聊起了宫中的趣事,二人言笑晏晏,倒也相处融洽。 阮玉枝眼波流转,眼中满是敬佩。 “娘娘真乃宫中典范,妾身能得娘娘指点,实乃三生有幸。” “妹妹过奖了,姐姐不过是略懂些宫中规矩罢了。妹妹如此聪慧,假以时日,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阮玉枝谦虚一笑。 “娘娘谬赞了,妾身怎敢与娘娘相比?不过妾身定会努力,不辜负娘娘的期望。” 顾明宁忽然觉得有些倦了,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妹妹陪姐姐坐了许久,想必也有些乏了吧,姐姐就不留妹妹了。” 阮玉枝忙起身告退。 “那妾身便不打扰娘娘休息了,改日再来请安。” 顾明宁点点头,吩咐春妍送她出去。 阮玉枝走出逢春堂,回头看了一眼,心中暗暗思忖着。 “顾贵嫔虽温柔可亲,但宫中生存,靠的可不是温柔……” --- 同月,秉承皇太后慈训,帝之表妹,殷氏亚仙被册为皇后。 这消息如同平地一声雷,在后宫掀起了轩然大波。 她正值十六岁的青春年华,在一众妃嫔之中,年纪最轻。 却已然登上了后宫权力与地位的巅峰,成为了宫中最尊贵的女子。 陆丹恂面无表情,对这推脱不掉的大婚并无喜悦。 他不是父皇那般至孝之人,不会捧着殷氏代代壮大。 他不需要一个强势的皇后,所以他选择了殷亚仙,一个从小便被他牵着鼻子走的傻女人。 皇帝大婚,举国同庆,宫中更是张灯结彩,一派喜庆祥和的氛围。 陆丹恂身着喜服,却并未感受到一丝喜悦,反而有些厌烦。 婚礼结束后,他便直接去了皇后宫中。 殷亚仙端坐在镜前,镜中的她身穿一袭华美的红色嫁衣,头戴凤冠霞帔,面容虽算不上倾国倾城,却也端庄秀丽。 她紧张地咬着嘴唇,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角,心中充满了忐忑不安。 此时,门开了,皇帝走了进来。 殷亚仙连忙起身行礼,却因为紧张而摔倒。 陆丹恂微微皱眉,伸手扶起她,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 “皇后,不必多礼。” 殷亚仙抬眸看向他,眼中满是羞涩与期待。 她本就是个单纯的女子,如今能嫁给表哥为妻,心中自然是欢喜的。 陆丹恂扶起她,随后走到桌前坐下。 殷亚仙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轻声道。 “皇上,臣妾……” “皇后,日后你与朕便是夫妻了,无需这般小心翼翼。” 殷亚仙心中一暖,轻轻点头。 “是,皇上。” 她走到桌前,为他斟了一杯茶,双手奉上。 “皇上,请用茶。” 陆丹恂接过茶杯,轻抿一口。 “嗯。时候不早了,歇息吧。” 说完,便起身向床榻走去。 殷亚仙脸泛红晕,咬了咬嘴唇,跟在他身后。 --- 乘风阁。 云嘉霏听到这个消息时,手中正绣着一朵牡丹,手一抖,针扎到了手指上,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上。 她顾不上疼痛,站起身来。 “什么?殷亚仙?” 她知道那是太后的亲侄女,这一年来一直留在长信殿,本以为会封为四妃,没想到竟直接被册封为皇后。 云嘉霏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皇后的位置与自己再无瓜葛。 她是官宦世家之女,更是曾经的选秀之冠,可如今,皇后之位却落在了太后的亲侄女身上。 甚至,要比自己小上七岁。 她不明白,殷亚仙为何能如此幸运?难道就因为她是太后的亲侄女? 可是,她除了出身好一些,还有什么?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罢了。 云嘉霏不甘心就这样错失皇后之位。 她费尽心机,讨好皇上,一心想要坐上皇后的宝座,可如今却被人捷足先登,她怎能不恨? 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帕子,指节泛白,指甲深深地嵌入肉里,疼痛感却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 她闭上眼睛,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可是,她做不到。 睁开眼睛,看着窗外,眼神中充满了怨恨。 她怨殷亚仙凭什么能成为皇后,她怨皇上为什么看不到自己的付出,她怨太后为什么如此偏心。 她恨,恨这世道的不公,恨这世间的一切。 这时,一个宫女走进来,轻声唤道。 “主子,皇后娘娘的册封礼就要开始了。” 云嘉霏猛地回神,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 她不能这样失态,她要振作起来。 她倒要看看,这个殷亚仙,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当上皇后。 第61章 新人有孕,容华初立 阮良媛坐在桌前,托腮沉思,绯婴端着一盘枣花酥走进来。 “绯婴,你说皇后之位,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绯婴将枣花酥放在桌上,为她斟了一杯茶。 “主子,您何必纠结于这些呢?在这宫中,只要您得宠,还怕没有好日子过吗?” 阮良媛轻抿一口茶,目光落在远处。 “得宠又如何?若得不到皇后的认可,终究是难以立足。” 她手托香腮,沉思良久,终于拿定主意。 “绯婴,明日我们便去拜访其他妃嫔,可不能让人觉得我阮玉枝是个孤傲之人。” 她端坐在妆台前,手指轻轻抚过一件件物件,仔细斟酌着明日拜访所需的礼物。 “这红珊瑚手串倒是精致”,她拿起手串,在腕间比划着,“就它了。” 又摊开一张素笺,拿起毛笔,蘸墨写下各位娘娘的名字,而后依据她们的位分、脾性以及往日的作息习惯,为每个人量身定制了拜访时间。 既不会因时间紧凑而显得仓促无礼,也不会因间隔过长而让人觉得刻意疏远,每一个时间点都经过了她的深思熟虑。 诸事安排妥当,阮良媛还是觉得心中有些不踏实。 轻声唤来绯婴,神色关切地说道。 “明日这一遭,事关重大。 你去内务府走动走动,再找那些常与各宫打交道的小太监、宫女们聊聊,探听些关于各位娘娘的喜好、忌讳,还有近来她们宫中发生的琐事,越详细越好。” 第二日一早,阮良媛便带着宫人和礼物,按照名单顺序逐一拜访各位娘娘。 殷皇后早早起身,梳妆打扮妥当后,便坐在桌前等待各宫的嫔妃来请安。 阮良媛带着绯婴,站在殿外,等了许久,终于轮到自己,整理了一下衣裙,这才迈步走进殿内。 殷皇后端坐在主位上,看到她进来,便微笑着点了点头。 “阮良媛来了。” “妾身参见皇后娘娘,愿娘娘千岁金安。” 殷皇后笑着虚扶一下。 “阮妹妹快起来吧,赐座。” “谢皇后娘娘。” 阮良媛起身,在太监搬来的椅子上坐下,姿态端庄,举止得体,与皇后交谈间,言语恭敬又不失亲昵。 殷皇后对她的印象很好,觉得她是个知书达理、温柔可人的妹妹。 “阮妹妹入宫也有些时日了,可还习惯?” “多谢娘娘关心,妾身一切都好。” 阮良媛微微一笑,表现出温顺乖巧的样子。 “这宫中虽大,但妾身住得也舒心。” 殷皇后点点头,又和她聊了几句,便让她退下了。 她起身行礼,缓缓退出大殿。 介于此次经历,她继续有条不紊地周旋于各宫妃嫔之间。 一整天都在各宫奔波,送礼、问候、闲聊,丝毫不觉得疲惫。 在每一宫停留的时间都不长,既不会让人感到敷衍,又能恰到好处地表达善意。 她很清楚,在宫中行走,需要把握好分寸。 太急躁会惹人厌烦,太冷淡又会被人遗忘,只有拿捏得当,才能为自己赢得更多的机会。 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便到了月末。 这几日,阮良媛总觉得身体有些异样,时常感到困倦乏力,胃口也变得时好时坏。 起初她并未在意,只当是这段时间太过操劳所致。 可随着症状愈发明显,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却又不敢轻易确定。 便决定等过了这阵子再去看太医,毕竟如今风头正劲,若此时生病,难免会遭人非议。 这日,顾贵嫔与她在忘忧宫的香草园中散步,注意到她似乎有些疲惫之色。 “妹妹近日脸色不佳,可是身体有恙?” 阮良媛心中一惊,随即强装镇定。 “多谢姐姐关心,妾身身体无碍,只是这几日身子有些乏,许是歇息不够的缘故。” 顾贵嫔不置可否。 “妹妹在宫中,行事当以身体为重,若有不适,记得及时就医。” “妾身谨记姐姐教诲,定当注意身体,不让姐姐担忧。” 她回到霜华阁后,便唤来绯婴,让她去太医院请一位医术高明的太医来。 过了许久,太医终于来了。 阮良媛屏退左右,让太医给自己把脉。 太医仔细把脉,脸色渐渐变得凝重,收回手,恭敬地跪下。 “恭喜良媛,您这是有喜了。” 她先是一惊,随即又平静下来。 “太医,你确定吗?” “回禀良媛,老臣行医多年,从未出过差错。您的脉象平和有力,确实是喜脉无疑。” “那这胎像……可稳?” “良媛不必担忧,您的身体康健,只要好生调养,胎像自会平稳。” 阮良媛心中稍安。 她让绯婴送太医出去,然后坐在桌前,沉思良久。 未曾想到,自己仅承宠一次便有孕在身,若是不告知皇上,怕是无人会怀疑到头上。 她心中纷乱,清楚这个孩子会给她的地位带来多大的提升,但同时也会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她需要好好考虑一下,该如何处理这个孩子。 然而,在后宫之中,任何风吹草动都难以瞒过他人。 此时此刻,定已有人将消息透露给皇上。 她将手轻轻抚上小腹,心中百转千回。 “既然如此,那便顺其自然吧……” 果然,次日一早,阮良媛便接到了皇上的旨意,晋她为正五品容华。 除了内务府赏赐的一应珠宝衣料补品之外,还有套夹纱被。 她眼底划过一抹喜色,随即又恢复如常。 “绯婴,把赏赐都收好。” 绯婴将东西一一收进箱笼,又按照她的吩咐,赏了来传旨的小太监和内务府的人。 她坐在桌前,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心中盘算着该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变化。 第62章 喜讯频出,前途未卜 启祥宫偏殿。 赵才人虽前些日子收到父亲去世的消息,但举荐的叔父如今却就任了兖州都督。 虽在家中不亲近,但族中只有她一人为妃,他们也只能寄希望于她一身。 她在宫中这些年也算是有些资历了,皇上对她也有几分宠爱,只要好好经营,日后在宫中的日子也不会太差。 时间飞逝,转眼到了秋日。 赵枫着一袭酡红团云纹长袄,漫步在菊园中。 她原本就生得极为美貌,又兼之这些年宫中岁月养人,愈发显得明艳动人。 只是平日里为人低调,不喜与人争锋,在宫中的人缘倒也不错。 这些菊花虽美,却也只是宫中的点缀,就如同她一般,在这深宫里,不过是一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罢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抚摸着身旁的菊花。 虽有美丽的外表,却同样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 花瓣上那细密的水珠沾湿了她的指尖,凉凉的,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回过神来,自嘲地笑了笑,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一阵风吹过,吹落了她头上的绢花。 她连忙蹲下身去捡,却不想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下,整个人摔倒在地。 这一下摔得不轻,膝盖处传来一阵剧痛。 她咬紧牙关,忍着疼痛站起来,却感觉一阵眩晕,差点又摔倒下去。 她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便强忍着疼痛,扶着墙慢慢往前走。 只是,她越是着急,脚步就越是虚浮,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陆丹恂正在附近散步,听到动静,便派太监去查看。 太监来到赵才人身边,见她脸色苍白,连忙将她扶起。 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耳边传来太监焦急的呼喊声,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太监急匆匆地回来禀报,陆丹恂眉头微皱。 “传太医去赵才人宫中,务必全力救治。” 太医来到启祥宫偏殿,为她仔细诊治一番,心中有了计较。 “小主有孕在身,且身子虚弱,又受了风寒,需要好好调养,切不可再受凉了。” “吩咐下去,让赵才人安心养胎,所需之物宫中皆全力提供。 另即日起晋为美人,迁入麟趾宫后殿品幽阁。” 赵枫醒来时,已是傍晚。 她看着自己被包扎好的膝盖,又摸了摸肚子。 陆丹恂听闻她醒了,便赶来探望。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他制止。 “爱妃有孕在身,不必多礼。” 转身吩咐宫女好好照顾赵枫,又赏赐了不少补品。 "小主当心门槛。" 琰瑶扶着她迈进品幽阁时,殿内已燃起银丝炭。 暖意裹着沉水香扑面而来,却让她后颈泛起细密的冷汗。 她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才抬脚走近。 屋内布置得十分温馨,家具皆是新的,桌上摆放着时令瓜果和精致的糕点。 "这银丝炭燃得可还暖和?" 琰瑶掀开香炉,将一勺香粉倒入炭火。 她点点头,走到榻边坐下。 琰瑶拿起一旁的靠垫,垫在她身后,又端起一旁的茶盏递给她。 “小主喝杯茶润润嗓子。” --- 至十一月,宫中接连传来喜讯,继乔美人、阮容华及赵美人之后,华贵人亦诊出喜脉,晋为容华。 华沐语看着自己手中的喜脉单子,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她有喜了? 怀有龙嗣,自是喜事。 哪怕她只是一个小小容华,皇帝也格外开恩让她暂时不必每日向皇后请安。 她跪在地上谢恩,皇帝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喜不怒,却让她感到安心。 她抬起头,看着皇上,嘴角微微上扬。 这个孩子怀得有些突然,也有些艰难,前几个月都只能卧床保胎。 幸而皇帝不时地会来看她,免她忧心。 皇上来了几次之后,她也便不再那么拘谨,开始主动与他说话,分享一些自己的事情。 虽然只是一些细碎的琐事,但皇帝却听得津津有味。 云贵人得知这个消息,心中更加烦闷。 宫中接二连三地传来喜讯,而她却毫无动静,地位已经岌岌可危。 椒房殿内,殷皇后指尖拂过青瓷盏沿,瞧着殿下四位显怀的嫔妃,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 “如今宫里喜事连连,本宫瞧着倒比年节还热闹。” 她垂眸抿了口茶,望着台下八人,心中泛起阵阵酸楚。 这些日子她白日操劳,夜里却孤枕难眠,对皇上愈发思念。 殿内气氛融洽,嫔妃们说说笑笑,时不时向皇后禀报一些宫里的琐事。 皇后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心中虽有些烦闷,却还是耐着性子听着,不时附和几句。 待众人散去,她斜倚在美人榻上,摩挲着手中的红玉手镯,喃喃自语。 “皇上,您何时能来陪臣妾……” 霜花凝结在品幽阁的窗棂上,赵美人倚着软枕轻抚小腹。 琰瑶捧着手炉进来时,带进一缕裹着梅香的寒风。 “小主,顾贵嫔遣人送来安胎药方,说是从太医院誊抄的古方。” 她接过药方,仔细地看了看。 药方上的药材都是些常见的滋补之物,只是配比不同罢了。 顾姐姐一直对她多有照拂,如今有了身孕,更是多方关照。 烛火忽地一跳,赵枫正欲细看笺纸上的簪花小楷,忽听得外间传来细碎脚步声。 虞贵人捧着白瓷罐立在帘外,斗篷上还沾着晶莹的雪粒。 “听闻妹妹害喜得厉害,这是家传的紫苏梅子,最是止呕安神。” 她赶忙起身相迎,虞惠章却扶着她不许她行礼。 第63章 梅子情谊,乔氏早产 虞贵人指尖轻叩瓷罐,梅子碰撞声清脆如珠。 “这腌渍方子需用立冬后的头茬紫苏,妹妹且尝尝是否合口。” 赵美人听着她温柔的话语,心中一暖。 接过瓷罐,打开盖子,一股酸甜交织的香气扑鼻而来。 虞贵人见她喜欢,自个儿也高兴。 “妹妹喜欢便好,这梅子吃上几颗也能开胃,妹妹多少用些,莫要苦了自己。” 她点点头,拿起一颗梅子放入口中。 酸甜的味道瞬间在口中散开,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瞧着她的神情,虞贵人不禁有些担心。 “这梅子初入口是有些酸的,妹妹不妨喝口热水缓缓。” 她接过宫女递来的热水,喝了一口。 热水温润,入口后便将那股酸涩压了下去,只余下梅子的清甜。 见她神色舒缓,虞贵人这才放下心来。 “这梅子虽酸,却最是开胃,妹妹莫要贪多,一次吃上三五颗即可。” 她点点头,又吃了两颗梅子,只觉胃口好了许多。 见虞贵人一直站着,连忙请她坐下。 “姐姐快坐。” 虞贵人也不推辞,挨着她坐下。 “妹妹这几日害喜可还受得住?” 她轻轻叹了口气,眉头微蹙。 “每日晨起时最为难受,总觉得恶心,吃不下东西。” 虞贵人面露怜惜。 “妹妹受苦了。” 稍作沉吟,又道。 “听人说,孕妇害喜时,吃些酸梅、杏脯之类的东西,能缓解恶心症状。 姐姐煮的紫苏梅子应该也有些效果,妹妹可试试,别的东西没有,这宫里最不缺的便是各种水果了。” 她点点头,之前也听说过类似的法子,只是宫里的吃食大多是按份例来的,想要多吃些水果,还得看份例是否充足。 看出她的心思,虞贵人轻笑道。 “妹妹放宽心,姐姐宫里有些多余的份例,回头让人给妹妹送来些。” 她心里清楚,赵枫虽低自己仅一阶,份例却是差四分之一的。 “多谢姐姐,只是……” 虞贵人摆摆手,语气轻松。 “妹妹不必客气,不过是些水果罢了。” 赵美人不再推辞,知道若再推辞反倒显得矫情了。 “那妹妹就却之不恭了,日后姐姐若有需要妹妹的地方,尽管开口。” 她这是表明了态度,愿意与虞贵人交好。 虞贵人眉眼弯弯,笑得温和。 “妹妹这话可就见外了。” 她本就是个活泼的性子,如今能在这宫里交到赵枫这样的朋友,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赵枫被她的笑容感染,心情也好了许多。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直到虞贵人起身告辞,才目送她离开。 殿内红泥小火炉烧得正旺,殷皇后倚在软榻上,慵懒地翻着话本。 骤然寒风大作,吹得椒房殿的窗棂吱呀作响。 她搁下话本快步走到窗边,瞧着窗外的雪景,心中欢喜。 “好大的雪!” 她披上斗篷,提着羊角宫灯,踩着厚厚的积雪,独自一人漫步在宫中。 红梅白雪交相辉映,不禁想起与皇帝大婚那日的景象。 抬眸望进那漫天飞雪中,只见一个身影渐行渐近。 她眯起眼睛,努力辨认着那人的身份。 近了,才看清那人的脸。 日思夜想的身影此刻正立于眼前,她微微一愣,旋即喜上眉梢。 陆丹恂身着黑色大氅,衬得整个人更加挺拔俊逸,眉头微蹙,似乎有些不悦。 “皇后,隆冬腊月,为何一个人在此?” 殷皇后握着宫灯的手指微微收紧,琉璃灯罩里的烛火跟着晃了晃。 她望着皇上,忽然想起当年在太子府时,他总爱在梅林练剑,剑锋扫落的红梅会沾在她鬓间。 陆丹恂见她不答话,只怔怔地望着自己,走近几步,抬手拂去她肩上的落雪。 “皇后,可是有心事?” 殷皇后回过神来,福身行礼。 “臣妾参见皇上。” 她垂眸敛去眼底的心事,柔声道。 “臣妾方才瞧见这雪景甚美,一时兴起,便出来走走。” 陆丹恂眉头微松。 “这雪景虽美,可也寒凉。皇后如今身份不同往日,平日里还是多注意些身子,别着了凉。” “臣妾谢皇上关心。” 她抬眸看向皇帝,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终是只化为一句。 “臣妾……臣妾有些冷了。” 陆丹恂垂眸望着她,良久,才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 “这雪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朕送你回宫吧。” 延平六年一月,乔美人早产。 她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额头上满是汗水。 咬紧牙关,忍着剧痛,拼命地喊着。 “啊!疼死我了!” 芙鸯在一旁焦急万分,紧紧握着她的手,不停地给她擦汗。 “小主,您再坚持一下,皇上已经下旨,让太医院的李太医和孙太医前来为您接生。” 她痛苦地喘着气,意识已经有些模糊。 “快,快去催他们!本小主快要撑不住了!” 太医们匆匆赶来,开始为她接生。 她感到肚子一阵一阵地剧痛,仿佛有千万把刀子在割着,拼命地抓着床单,汗水早已湿透了衣衫。 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虚弱地喊着。 “孩子,我的孩子……” 乔美人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产房内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芙鸯在一旁看着,心急如焚,却又帮不上忙。 她感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用尽全力抓住床单,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活下去,我的孩子也要活下去……” “美人且忍忍...” 医女话音未落,乔美人突然弓起身子惨叫,汗湿的乌发粘在颈间。 接生嬷嬷掀开锦被时倒抽冷气——婴儿的脚先出来了。 她眼前阵阵发黑,恍惚间好似回到了那冰冷的闺阁,强撑着精神,颤抖着声音问。 “怎……怎么回事?我的孩儿……” 第64章 皇长子诞,凤阙暗流 “美人莫急,婴儿胎位不正,老奴这就为您正胎位,您且忍忍。” 三更天的雪越下越急,太医令跪在屏风外,声音发颤。 “禀皇上,需得用手正胎位。” 话音未落,屏风内骤然爆出凄厉的哀嚎。 乔亦竹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死死地抓着床单,泪珠从眼角滑落。 “皇上……妾身好疼……” 陆丹恂眉头紧锁,心烦意乱。 她的声音逐渐虚弱,感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了。 心中不禁有些后悔,不该贸然参加选秀,如今落得如此境地。 “皇上!” 接生嬷嬷满手是血扑出来。 “美人厥过去了!” 她此时已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浑身发冷,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陆丹恂霍然起身,却见屏风后转出个满头银丝的医婆,怀里襁褓中传出猫儿似的啼哭。 伸手要接,医婆却跪退半步。 “小主子在娘胎里憋久了,得用参汤吊着...” 他眉头紧锁,看了一眼屏风内,又看了一眼医婆怀里的孩子。 “快去。” “启禀皇上。” 太医令匍匐在地时官帽还在抖 。 “美人胞宫受损,今后...今后怕是...” 檐角铁马在狂风中叮当铮鸣,盖住了最后几个字。 他眉头紧锁,刚要开口,却见医婆再次抱着孩子折返回来。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医婆满脸堆笑,将孩子送到面前。 “是个小皇子!” 陆丹恂看着孩子,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觉得疲惫不堪,今夜竟如此凶险。 他挥了挥手,示意医婆退下。 “去领赏,务必妥善照顾好大皇子。” 医婆喜笑颜开地领赏去了,屋内又只剩下他和昏迷不醒的乔美人。 他坐在床边,沉默良久,出殿低声吩咐。 “派些人手去照顾大皇子,务必确保平安无事。” 又在殿内守了乔美人一夜,直到天光破晓,他才起身离开。 乔亦竹昏昏沉沉间,只觉得有人在给她灌药,浓烈的药味让她想要皱眉。 她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 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 她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芙鸯焦急的面容。 “芙鸯……我……我睡了多久?” 芙鸯见她醒来,喜极而泣。 “小主,您可算醒了!您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可把奴婢吓坏了!” 她虚弱地笑了笑,试着动了动身子,却感到浑身无力。 “本小主的孩子呢?” 芙鸯连忙扶她坐起身,垫好枕头。 “是个小皇子!小主子刚抱走,说是清洗干净后送到太后那儿去呢!” 她心中一喜,虚弱地靠在床头。 “皇儿……我一定要快点养好身子,早日将皇儿抱回来……” 云贵人得知消息,气得摔碎了桌上的茶盏,脸色阴沉得可怕,双眼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堆碎片。 乔氏竟生下了皇长子,可她不过一小小低位,如何抚养皇子? 这孩子按理应过继于皇后,那便有了嫡长子的身份,日后若是登上皇位,乔氏便是太后了。 另一边陆丹恂也在思忖着,且不说乔氏今生恐仅此一子,皇后家族势大,若膝下此时再有皇子,难保不会有人心生妄念。 他想着,便立刻拟旨。 看着手中的圣旨,沉默片刻后,将其递给一旁的太监。 “去颁布吧。” 太监恭敬地接过,躬身退下。 安容华…… 他低声念叨着乔氏的新封号,这不是个聪明的,之前也并未听说有什么头疼脑热,如今不知何故早产。 乔氏身体一落千丈,这孩子却生的康健,若过继于他人,怕是一桩孽债。 午时,御前公公前来传旨: “美人乔氏,柔嘉维则,诞育元嗣,丕昭淑德。 今特晋三阶,授正五品容华,赐号曰“安”。 父乔靖淳擢大鸿胪少卿,兄乔珩迁羽林左监,锡粟千斛、帛五百匹。 皇长子行启,特许随母抚育,以彰慈孝,钦此。” 乔亦竹听着宣旨公公的话,强忍着激动,接过圣旨。 “妾身谢皇上隆恩,谢太后慈恩!” 她产后调养了一个月,便在芙鸯的搀扶下,抱了皇子,坐在肩舆上前往长信殿请安。 她身着蜜荷色银丝暗纹锦缎妆花缎长裙,头戴赤金衔红宝石点翠步摇,妆容精致,神色温柔。 当安容华抱着襁褓踏入长信殿,殿内陡然静了一瞬。 她心中有些忐忑,抱着孩子盈盈下拜。 “妾身给太后娘娘请安,愿太后娘娘福寿康宁。” 云贵人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目光如刀般剜过那团锦缎。 她余光瞥到云贵人的表情,心中暗笑,却并未表现出来。 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放在太后面前,语气恭敬。 “这孩子长得极像皇上,太后娘娘您看。” 太后看着行启,神色缓和了些。 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蛋,眼中闪过一丝慈爱。 “孩子长得是好,就是太瘦了些。” 她保养极好的指尖掠过婴孩发顶,一枚嵌着东珠的赤金长命锁忽然落在襁褓上。 安容华瞳孔微缩,心中惊愕难掩,却不敢表露出来,只是恭顺道。 “太后娘娘对皇长子如此疼爱,妾身代皇长子谢太后娘娘恩典。” “哀家库房里还有两匣子雪蛤,给安容华带回去。” 太后话音未落,殷皇后含笑起身,鬓边五凤挂珠钗的流苏拂过安容华发髻。 “姑母偏疼新人,倒叫儿臣想起当年想吃口荔枝,您还训斥儿臣奢靡呢。” 满殿妃嫔屏息间,她已褪下翡翠缠臂环套在行启襁褓上。 镂空的玉环内侧,殷氏家徽在烛火下若隐若现。 “皇长子百日时,儿臣想请白马寺高僧开光祈福。正巧家兄新得了几卷敦煌佛经,说是前朝甘泉宫旧物。” 安容华心下一惊,没想到皇后竟会如此大费周章。这是在向自己示威吗?还是另有深意? 她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妾身多谢皇后娘娘厚爱……” 第65章 刀光剑影,各怀鬼胎 “难为你兄长还记得甘泉宫的旧物。” 太后指尖摩挲着佛珠,那是先帝临终前套在她腕上的。 “只是白马寺的《药师经》需得用未破戒的比丘血开光,倒不如....” 她忽然倾身握住行启的小脚,金丝缀玉的护甲尖抵住婴孩足心。 “哀家这里有尊从西域请来的药师琉璃像,正合给皇长子镇魂。” 安容华心下一惊,不知太后此举是何用意。 双手紧握,心中忐忑不安,脸上却依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太后娘娘慈爱,皇长子日后定当感念太后娘娘的恩德。” 皇后嘴角的笑意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 “姑母喜欢小辈,儿臣自然是知道的。” 安容华感觉殿中的气氛有些微妙,太后和皇后的对话似乎别有深意,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云贵人突然开口道。 “安容华真是好福气,皇上如此疼爱,皇子又得太后与皇后娘娘这般关爱,真是羡煞旁人啊。” 安容华面上装作谦逊。 “妹妹说笑了,皇上和太后、皇后娘娘厚爱,妾身受之有愧。” 她扫了一眼云贵人,暗恨她把自己摆在众矢之的。 云贵人回以一笑,目光却如毒蛇般阴冷。 “妾身听闻,安容华诞下皇长子时,险些一尸两命,可有此事?” 她脸色微变,抱着孩子作委屈状。 “妹妹怕是听信了宫中谣言,此事休要再提。” 云贵人似是不怕事大。 “宫中谣言不可尽信,只是安容华如今得皇上与太后、皇后娘娘宠爱,定要好好保重自己,也好为皇上诞下更多皇子。” 她心中怒火中烧,强忍着不发作,只是柔声道。 “多谢妹妹关心,妾身定当谨记在心。” 太后与皇后对视一眼。 太后微微皱眉,皇后笑意不达眼底。 “安容华要好好休养,皇长子还小,不可再出岔子。” 安容华心中一凛,连忙起身行礼。 “妾身谨遵教诲,定当好好休养,不负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厚爱。” “本宫看安容华身子也还未大好,今日便先回去吧,皇长子也该歇息了。” “妾身谢皇后娘娘关怀,那妾身就先告退了。” 她抱着皇长子起身,向太后与皇后行礼后,转身离开长信殿。 月末,皇帝大封六宫,晋了李贵人为良媛,云贵人为良媛,赵美人为贵人。 次月,太后提拔云良媛为容华,李良媛也诊出身孕,晋为容华。 殷皇后看着名单,指尖不自觉地用力,纸面被揉出一道褶皱。 二月二,龙抬头,百姓们在这日祈福纳祥,祈求一年风调雨顺。 宫中则在今日举办宴会,邀请后宫众妃嫔与命妇入宫参加。 她身穿华服,端坐于主位之上,俯瞰着殿中众人。 命妇们身着各色衣裳,恭敬地立于殿内,而嫔妃们则按照位分依次排列。 扫视一圈,见众人皆已到齐,便微微颔首,示意宴会开始。 众命妇嫔妃纷纷举杯,向皇后敬酒。 她举起酒杯,微笑着回应。 “今日是好日子,各位命妇与妹妹们不必拘束,尽兴就好。” 众人纷纷谢恩落座,宴会气氛渐浓。 她端坐在主位上,看着众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却有些心不在焉。 如今宫中不少妃嫔已至中位,诞下子嗣不出意外,皆可亲自抚养,她必须要有自己的孩子。 宴会结束后,她独自一人坐在凤榻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盏。 抬眸望向窗外,夜色如墨,宫中寂静无声。 走到御花园,值夜的宫人们见皇后到来,纷纷行礼。 她摆摆手,示意众人免礼,然后独自一人漫步在花间小径上。 忽然,一道身影从花丛中钻出来,吓了她一跳,定睛一看,竟然是阮容华。 拍了拍胸口,缓过神来。 “阮妹妹?你怎么也在这儿?” 阮玉枝已有七个月身孕,眼中含泪,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妾身参见皇后娘娘,妾身方才在宫中闲来无事,便想着来御花园中走走,没想到……” “阮妹妹,你没事吧?有没有吓到?” 阮玉枝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妾身没事,只是有些受惊……” 看了一眼四周,小声说道。 “皇后娘娘,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回宫中吧。” 一边走,一边观察着皇后的脸色。 两人回到椒房殿,皇后吩咐宫人泡了一杯安胎茶。 阮玉枝接过茶,轻轻抿了一口,然后向皇后道谢。 “多谢皇后娘娘关怀,妾身感激不尽。” “阮妹妹,你如今怀有身孕,行动不便,日后在宫中行走要格外小心,切莫再独自一人去御花园了。” 阮玉枝点点头,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 “妾身明白,多谢皇后娘娘提醒,妾身以后一定多加小心。” 殷皇后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 “阮妹妹,如今你怀有身孕,宫中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莫要让旁人钻了空子。” 阮玉枝心中一惊,皇后这话虽然说得委婉,但却是意有所指。 “妾身明白,妾身一定会小心谨慎,不给小人可乘之机。” “如此便好。阮妹妹,如今宫中最得宠的便是你与安容华。 你二人又同是先后有孕,本宫希望你二人能和睦相处,切莫起了冲突。” 阮玉枝心中冷笑,面上却做出恭敬的模样。 “妾身明白,妾身一定谨遵皇后娘娘教诲,与安容华和睦相处,不让皇后娘娘费心。” 第66章 铤险博宠,不堪回首 乘风阁。 云嘉霏从首饰盒里取出灿金花草翠玉扁簪,这是前阵子她晋位,内务府送来的赏赐里的其一。 她拿起端详着,这簪子做工精细,翠玉的成色也很好。 深吸一口气,然后握紧簪子,毫不犹豫地朝自己心口扎去。 眉头紧皱,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咬紧牙关,忍住疼痛。 只有这样,她才能得到皇上的怜惜,才能有机会怀上龙嗣。 拔出簪子,鲜血顺着簪子滴落。 她强忍着疼痛,用帕子捂住伤口,然后跌坐在地上,装作一副惊恐无助的样子。 在宫里,装可怜是最有效的手段。 父亲生前后宅姬妾众多,她知晓自己的使命,学的多是如何赢得男子心意的技艺,多年来耳濡目染利用自己的价值牢牢护好母亲的地位。 如今她也要让皇上知道,她是一个多么柔弱无助的女子,需要皇上的保护。 跌坐在地,双手紧握,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刺痛的感觉让她清醒。 努力控制着情绪,让自己的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始终没有落下。 声音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她缓缓地站起身来,踉跄着走到床边,然后一头栽倒在床上。 闭上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现在只需要等待就好了。 不多时,宫女们听到屋内传来动静,连忙冲进来,看到眼前的一幕,都吓得脸色苍白。 云嘉霏紧闭双眼,虚弱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 一滴滴鲜红的血珠从胸口渗出,染红了洁白的寝衣,看上去触目惊心。 宫女们手忙脚乱地为她包扎伤口,并派人去请太医。 皇上一定会怜惜她的,一定会。 “主子,该换药了。” 侍女捧着的鎏金缠枝盘里,血燕窝混着艾草香刺得人眼眶发酸。 云嘉霏收回思绪,她失败了,这一月来,似是气急了,皇帝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她。 “主子,皇后娘娘宫里送来的玉容膏。” 新来的小宫女战战兢兢奉上。 她看了一眼,冷哼一声。 她可不会相信皇后会这么好心,这玉容膏怕不是有什么问题。 摆了摆手,示意小宫女退下。 五更鼓响时,乘风阁传出瓷器碎裂声。 当值太监赶到时,只见云嘉霏散着鸦青鬓发扑在满地碎玉里,心口旧伤崩裂,染红身上的素纱寝衣。 攥着半块带血的合欢双鱼佩哭得肝肠寸断。 “皇上既厌弃妾身,何不赐白绫...” 当值太监被眼前的场景吓到了,从未见过主子如此失态。 他不敢贸然上前,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转身往外跑。 一路跑到紫宸殿外求见,宣德门外当值的小李子认得他是乘风阁的徐二喜。 徐二喜平日里张扬惯了,今日这般惊慌失措,怕是出了什么事了。 小李子思忖片刻,还是进殿禀报。 陆丹恂刚与皇后用过早膳,正打算去批折子。 听到小李子禀报徐二喜求见,不禁皱了皱眉头,乘风阁那边怕是出事了。 看着手中的茶杯,沉默片刻。 “宣他进来吧。” 徐二喜跑丢了一只靴子,正是狼狈,不敢见圣。 跪在殿外,连连磕头。 “皇上,求您救救我们主子吧,我们主子心口旧伤裂开了,现在还在流血呢!” 陆丹恂站起身来,快步走到殿外。 “怎么回事?不是说云容华身子一直很好吗?怎么会突然如此?” 徐二喜哭丧着脸,将乘风阁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了皇帝。 陆丹恂听完徐二喜的禀报,脸快步往乘风阁走去,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嫔妃自戕是大忌,他已经忍了一次,她竟再次不珍惜自身。 云嘉霏此时已无力再哭,泪水早已流干。 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心口传来一阵阵剧痛。 她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伤了皇上,撕破脸了,皇上怕是不会再来了。 陆丹恂踏进乘风阁,便看到她脸色苍白地躺在榻上。 榻前跪着两个宫女,连忙跪下请安。 他没有理会,只是径直走到榻前,看着云嘉霏。 她听到脚步声,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是皇上,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他制止了。 陆丹恂示意宫女退下,然后坐在榻边。 “你为何要这样做?” 云嘉霏眼神空洞地盯着帐顶,泪水又无声地滑落。 许久,才用沙哑的声音喃喃道。 “皇下厌弃妾身...不如赐死,一了百了。” 陆丹恂眉头紧锁,冷声道。 “朕何时说过厌弃你?你莫要胡思乱想,好好养伤要紧。” 云嘉霏听到这话,猛地转过头来,死死地盯着他。 “皇上,您还在骗妾身!您若不是厌弃妾身,为何这么久都不来看妾身?” 陆丹恂心中烦闷,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 “朕若因你自伤之举便多加恩宠,日后此事岂不会层出不穷?” 云嘉霏心中更是悲苦。 她知道,自己这次是彻底把皇上给惹恼了。 以往的娇俏可人,如今的歇斯底里,真是可笑至极。 陆丹恂看着她,心中的失望与恼怒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无奈。 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轻声道。 “朕没有追究此事,也不会因此事厌弃你。” 云嘉霏心中涌起一丝希望,但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皇上真的原谅她了吗? 呆呆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陆丹恂叹了口气。 “只是此事影响深远,实在是蠢,朕不能纵容,你若再这般不爱惜自己,朕便只能让你去冷宫了。” 云嘉霏心中一惊,知道自己这次真的吓到了皇上。 如果皇上真的厌弃她,把她打入冷宫,那她以后就再无翻身之日了。 连忙抓住皇上的手。 “皇上,妾身知错了,妾身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第67章 野心初显,杜若乱心 晋嫔旨意是随着安胎药一起来的,云嘉霏抚着尚未显怀的小腹接旨。 以后,她要住在上阳宫东侧殿的闲月阁了。 缓缓起身,脸上的笑容甜美而矜持。 “谢公公。” 闲月阁景致与乘风阁不同,无苍梧松柏,只有开得热烈的月季。 夏季炎热,室内也熏着百合香,闻着让人心安。 她之前自伤损了气血,虽早已养好伤口,但这胎怀着还是不轻松的。 五月,距产期还有三月,华容华在精奇斋赏外域贡品时遇到了下月即将产子的阮容华。 “华姐姐也来赏宝?” 阮玉枝轻抚着肚子,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她。 华沐语抬眸,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强压下心中的不快,面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阮妹妹说笑了,我不过是随意走走,碰巧到了这里。” 阮玉枝轻笑一声。 “这精奇斋里的东西,可都是外域进贡来的,珍贵得很呢。 华姐姐如今虽不似从前得宠,但总归是这宫里的主子,这些东西……想来也是能用的。” 华沐语心中一沉,自然听得出话中的嘲讽,握紧手中的帕子,指节微微泛白。 “阮妹妹如今怀着身孕,说话还是注意些为好,莫要冲撞了腹中胎儿。” “多谢华姐姐关心。” 阮玉枝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语气中满是挑衅。 “我这胎,可是皇上心尖儿上的,自然宝贝得紧。” 华沐语气得脸色发白,但她素来性子温和,从不与人争执。 “阮妹妹如今有孕在身,自当好生休养才是。” 阮玉枝笑着凑近。 “华姐姐这话说的,好似妹妹我是个娇弱之人,担不起这富贵一般。” 华沐语心中暗恼,不愿多做纠缠。 “妹妹说笑了,我不过是关心你罢了。如今你有了身孕,自当万事小心。” “华姐姐真是好心肠。” 阮玉枝笑得越发灿烂,语气却愈发刻薄。 “可惜啊,我这胎稳得很,可用不着姐姐如此费心。” 华沐语不想再与她纠缠下去,转身欲走,却被叫住。 “华姐姐且慢,我有件稀罕物,想与姐姐一同赏鉴。” 阮玉枝从绯婴手中接过一个精致的锦盒,打开后里面是一串晶莹剔透的佛珠。 拿起佛珠,在她面前晃了晃。 “华姐姐,你瞧,这佛珠如何?” 华沐语瞥了一眼,心中冷笑,知道她是想借此来炫耀自己的恩宠,只是越炫耀什么,便越缺失什么。 “妹妹可知这菩提子浸过什么香?” 她突然抬手抚上珠串。 “《香乘》有载,伽南香最忌与紫述香同用。” 嘴角泛起温柔笑意。 “姐姐宫里新得了安南贡的紫述香,稍后给妹妹送去可好?” 阮玉枝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紫述香向来以香气浓郁着称,与这菩提子同用,确实不妥。 华沐语将手收回,面上依旧带着温柔笑意,看着她,语气轻缓。 “妹妹可莫要怪我多嘴,毕竟这宫里,忌讳颇多呢。” “多谢姐姐提醒。” 阮玉枝将锦盒盖上,递给绯婴,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妹妹受教了。” “妹妹客气了。” 华沐语微微颔首,语气谦和。 “我也是为了你好,免得妹妹你触犯了忌讳而不自知。” “姐姐思虑周全,妹妹感激不尽。” 华沐语温柔一笑,不再言语,心中也并无胜利的喜悦。 都是怀有龙嗣之人,何必相互为难呢…… 阮玉枝也收起了挑衅之心,毕竟华沐语如今虽不得宠,但毕竟曾是皇上的心头肉。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这个华沐语,看似柔弱,实则是个厉害角色,日后定要小心提防。 华沐语缓缓走在回宫的路上,遗光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搀扶着。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动了胎气。 “主子,您还好吗?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她轻轻摇头,不想小题大做。 再说了,如今宫中的人哪个不是人精,若是自己闹出动静来,怕是又要惹人非议了。 “不碍事的,歇歇便好。” 遗光有些不放心,但还是听从了主子的吩咐。 扶着她慢慢走着,脚步轻盈,生怕颠簸。 华沐语靠在她身上,缓了一会儿,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安稳了下来。 轻轻抚摸着肚子,心中暗自叹息。 “孩子,母妃只盼你能平安出生,平安长大……” 回到了畅音阁,她坐在软榻上,遗光端来一碗安胎药。 她接过药碗,轻轻吹了吹,然后慢慢喝了下去。 这安胎药极苦,但她却眉头都不皱一下。 她早已习惯了这种苦味,只希望这苦涩的药能护佑她的孩子平安。 次月五日,阮玉枝在子时三刻发动。 她腹中剧痛,羊水已破,是要生了。 霜华阁中一片忙碌,太监宫女们进进出出,皇后得知消息后,也派了太医和嬷嬷前来。 她躺在产床上,疼痛感愈发强烈,汗水早已湿透了衣衫。 紧紧抓住床单,咬紧牙关,努力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恭喜皇上,是位小皇子!” 婴啼声响彻忘忧宫时,阮玉枝几近染血的指尖抠进锦褥。 听到婴儿的啼哭声,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疲惫地闭上眼睛,昏睡了过去。 陆丹恂看着手中的小皇子,心中并无波澜。 他对皇子并无偏好,无论是谁,只要母家不乱,都可以一碗水端平。 三日后阮玉枝晋位蕙婕妤,迁宫那日特意绕道精奇斋。 华沐语正在选东瀛螺钿,忽听得环佩叮咚。 “姐姐可知流云阁种满杜若?” “杜若根茎有毒,妹妹日日用它的晨露煎安神汤呢。” 华沐语自然知道杜若有毒,阮玉枝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想暗害她腹中的孩子吗? “妹妹说笑了,那杜若长在流云阁,与我又有何干?” “姐姐说笑了。” 阮玉枝捂着嘴轻笑几声。 “妹妹不过是提醒姐姐罢了。” 第68章 凤印晋阶,稚子牵机 陆丹恂来品幽阁时,赵贵人正对着满桌子的花式点心发愁。 甜腻腻的香气熏得她脑中一阵阵发晕,忍不住掩住了口鼻。 他心中有些好笑。 这些点心是太医院特意为她制作的,都是些无胎毒又滋补的食材,本意是好的,只是这味道…… 她偷偷瞥了皇上一眼,见他似乎并未注意到自己的小动作,才稍稍松了口气。 “皇上怎么来了?妾身这满屋子的香味,熏得皇上难受了。” 陆丹恂走到她身边,看着满桌的点心,眉头微皱。 “这些点心太医说适合你,你现在有孕在身,多吃些。” 赵枫点点头,拿起一块桃花酥咬了一口。 桃花酥甜而不腻,味道倒是不错,可她现在一闻到甜味就难受,勉强吃了几口便放下了。 陆丹恂看她吃得勉强,便伸手将点心推到一边。 “吃不下便不要吃了,免得积食难受。” “多谢皇上体谅,妾身只是……” 她微微皱眉,有些为难地看了皇上一眼。 陆丹恂了然地点点头。 “朕叫太医来给你瞧瞧,看看能不能调整一下饮食。” 她依偎在皇帝怀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赵贵人不喜吃甜食,太医开了方子,让她在点心中掺些果子碎,既开胃又爽口。 她试了试,觉得味道还不错,便让琰瑶照着方子做了些备着。 陆丹恂看着她将点心吃下,才放下心来。 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准备离开。 “朕还有政事要处理,你好好休息。” 她起身相送,陆丹恂却摆摆手,示意她不用起身。 皇帝走后,琰瑶才松了口气。 “主子如今怀有龙嗣,皇上自然更加关心了。” 赵枫心中明白,皇上之所以如此关心她,一方面是因为她腹中的孩子,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一向温顺乖巧,不争不抢。 陆丹恂离开品幽阁,回到紫宸殿。 批完奏折后,便去皇后的椒房殿用晚膳。 六月中旬,赵枫诞下皇三子,取名行煦,晋为柔嫔,迁入启祥宫东侧殿琼花楼 。 她听着孩子响亮的哭声,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太医查看了一番,恭喜道。 “皇子足斤足两,极为健康,贵人不必担心。” 赵枫心中欢喜,看着孩子皱巴巴的小脸,只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陆丹恂看着她苍白虚弱的脸庞,心中升起一丝怜惜,吩咐宫女好好照顾她,方才转身离开。 赵枫看着皇上离去的背影,心中有些失落。 她知道他公务繁忙,不能一直陪在她身边。 启祥宫的上上下下都因着柔嫔产下皇子而喜气洋洋,宫女太监们各司其职忙碌着。 李夕静已怀胎五月,听闻赵枫又住进启祥宫,便来到琼花楼探望。 只见赵枫怀中抱着襁褓中的婴儿,面露慈爱之色。 “妹妹,恭喜你喜得皇子。” 李夕静走上前,轻声祝贺。 赵枫连忙起身相迎。 “李姐姐来了,快请坐。” 吩咐宫女上茶,又将孩子抱给她看。 李夕静接过孩子,轻轻地逗弄着,眼中满是喜爱。 “这孩子长得真可爱,眉眼间像极了妹妹呢。” “姐姐过奖了,这孩子还小,等长大了些,或许会有几分皇上的模样呢。” 李夕静轻抚着孩子的小手,笑道。 “那定是个俊俏的皇子。” 她想到自己的腹中孩儿,心中不禁有些期待。 “李姐姐的龙嗣想必也有五月了吧?” “是呢,如今已有五月了,妹妹如今身子可好些了?” 她见赵枫脸色还有些苍白,关切地问道。 “多谢姐姐关心,妹妹如今已无大碍,只是身子还有些虚弱,需要慢慢调养。” “妹妹生产辛苦,一定要好好调养身子,莫要留下病根。” 她叮嘱着,又从袖中拿出一瓶药丸递给赵枫。 “这是皇后娘娘让太医配的滋补药丸,妹妹每日服用,定能好得更快。” 赵枫接过药瓶,感激地说道。 “多谢姐姐,多谢皇后娘娘。” 李夕静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妹妹客气了,咱们姐妹之间何须言谢。” 看了看窗外,天色已晚。 “时辰不早了,姐姐也该回去了,妹妹好生歇息。” “姐姐慢走,改日妹妹再去探望姐姐。” 李夕静今日来,一是为了看她,二是为了表明皇后一派的态度。 次月,赵枫由皇后以中宫之权晋为婕妤。 殷皇后亲自拟旨,盖上凤印,派人送去启祥宫。 赵枫受宠若惊,连忙带着行煦去椒房殿谢恩。 行煦在她的怀中睡得香甜,她的神情却紧张又忐忑。 皇后正襟危坐,努力摆出一副母仪天下的威严模样。 望着赵枫怀中的孩子,心中却莫名生出一股酸涩。 她感觉到皇后的目光落在孩子身上,连忙将行煦抱得紧了些。 若不是自己得宠,晋了三阶,这孩子原本应过继于皇后。 皇后注意到她的动作,心中更加不是滋味,却还是强颜欢笑。 “柔婕妤不必如此紧张,孩子还小,快让他睡吧。” 赵枫松了口气,将孩子轻轻放在一旁的软榻上,盖上小被子,又细细掖好被角,才跪回原位。 殷皇后端坐在主位上,垂眸望着脚下的皇帝宠妃,目光深邃而复杂。 赵枫跪坐在下首,感受到皇后的目光,心中有些忐忑。 她能晋封婕妤,全靠皇后一手操办,但她也知道,皇后这样做,是希望她能投靠于她。 殷皇后缓缓开口,声音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如今你已晋为婕妤,日后在宫中行走,切记要谨言慎行,切莫失了分寸。” 赵枫低垂着头,轻声道。 “是,妾身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殷皇后微微点头,语气缓和了一些。 “你如今有了行煦,日后便是一心为他着想,本宫也明白。 但你要知道,行煦身上流的是皇家的血,他的未来,由不得你做主。” 第69章 无踪暗毒,命悬一线 赵枫心中一惊,连忙跪下。 “妾身明白,行煦是皇上的皇子,也是皇后的皇子,他的未来,自然是由皇上和皇后做主。 妾身只求能陪伴在行煦身边,护他平安长大。” 殷皇后心中虽有些不忍,却还是硬起心肠。 “你明白就好。行了,柔婕妤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赵枫起身行礼告退,转身离去时,皇后吩咐宫人将给行煦的补品一并让人送去。 虞惠章蹲在潇湘阁的水塘边,指尖捻起一撮褐色药渣。 晨露未曦的芍药丛里,七零八落散着被乌鸦啄开的药包,浓苦气息里混着丝缕甜腥。 她捻起药渣,眉心紧蹙。 卓歌气喘吁吁地赶过来,见状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何人倾倒于此?” “主子,这……莫不是有人存心害您?” 虞惠章站起身,将药渣随意丢弃一旁。 瞥了卓歌一眼,语气平静。 “害人?呵,怕是有人不想让我有孕罢了。” 在这后宫之中,怀有身孕便意味着有了争夺皇宠、地位的机会,也意味着树敌无数,自是能少一人竞争最好。 她垂下眼眸。 “罢了,无凭无据的,追究也无益。” 卓歌有些不甘,却也知道自家主子在宫中势单力薄,追究此事怕是会惹来更多麻烦。 只好愤愤不平地跺了跺脚。 “那主子,我们就这么算了?” 虞惠章轻轻抚了抚鬓边碎发,神色淡然。 “不急。” 她缓步走向芍药丛,那株被她触碰过的芍药微微颤动,露珠顺着花瓣滑落。 “卓歌,吩咐下去,这几日我要闭关礼佛,任何人都不见。” 卓歌虽不明所以,但主子吩咐,她自当遵从,应声离去。 虞惠章则蹲下身,将那株芍药轻轻扶起,芍药在晨风中摇曳,粉嫩的花瓣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 这日,她跪在佛堂蒲团上,青烟缭绕间,药渣被细绢裹着压在香炉下。 方才趁卓歌去煎药,她已用银针试出药渣里混着三分斑蝥、七分麝香。 斑蝥、麝香…… 都是孕妇大忌之物,混在一起,便是怀了孕也必会滑胎。 窗外蝉鸣骤歇,卓歌刻意提高嗓音。 “蕙婕妤万安,我们主子正在沐浴斋戒...” “本主倒要看看,什么金身菩萨要闭门七日。” 阮玉枝划开竹帘,带着暖风卷起案头的书页。 虞惠章心下明悟,唇角微勾,将银针重新藏进衣袖。 起身时,有灰扑簌簌落进烟里,转身便已换上惶恐神色。 “姐姐莫怪,实在是前日梦魇惊了神魂...” 阮玉枝染着蔻丹的指尖划过供桌上的香炉,忽地掀开炉盖。 香灰簌簌扬起,却见她只是拨了拨炉中残香,嗤笑道。 “都说妹妹是宫里最虔诚的,怎么连檀香都舍不得用足量?” 虞惠章垂首敛眸,诚惶诚恐。 “姐姐说笑了,妹妹只是……” 她顿了顿,声音越发低哑。 “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 “妹妹何必妄自菲薄,只要妹妹肯多花些心思,还怕皇上不宠幸妹妹吗?” 虞惠章垂下头。 “姐姐说笑了,妹妹一介微末之身,哪比得上姐姐盛宠在身……” 抬眼瞥了她一眼。 “妹妹只盼着有朝一日,能为皇上诞下龙子……” 阮玉枝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又换上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 “妹妹说的是,只是这怀孕生子,可不是嘴上说说的,得看老天爷赏不赏脸呢。” 七月,正四品武卫将军李容谦弹劾大司空谢怀烨卖官鬻爵,累累罪行罄竹难书,被判问斩。 谢怀烨一党内斗不息,早在他跳出来反咬太尉仲启盛时便早有预兆。 旁人还以为是另类脱罪之举,未曾想如今被连根拔起,想必那时便已成为弃子。 朝堂之上人人自危,陆丹恂却似早有预料般没有一丝波澜,朝堂之上迅速换上新人。 中旬,华沐语难产生下大公主玉徽,晋为婕妤,迁入延福宫东侧殿吹星阁。 虽母女平安,却也元气大伤,奄奄一息。 孕期中她一直都能察觉身边下人被人买通给自己下毒,但苦于无证,无从说起。 她躺在榻上,脸色苍白如纸,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周围的人,心中满是疲惫与无力。 自己的身体,怕是熬不了多久了…… 陆丹恂坐在床边,看着她苍白虚弱的样子,心中竟有些不舍。 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 “爱妃,你好好养身子,孩子还需要你呢。” 华沐语艰难地转过头,想挤出一丝微笑,却发现自己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张了张嘴,声音微弱。 “皇上……妾身怕是……怕是不好了……” 陆丹恂心中一紧,眼中闪过一丝悲伤。 但他不愿相信,她会就这样离开他。 “莫要胡言乱语,朕富有天下,难道留不住你吗?” 华沐语虚弱地笑了笑,缓缓闭上眼睛,声音微弱。 “皇上……妾身不怕死……只怕……怕不能……陪着小徽……长大……” 陆丹恂心中愈发沉重。 “朕会尽全力保住你,你休要胡思乱想。” 又阻止她继续言语。 “朕会让太医用库中天材地宝给你养身体,想想徽儿。” 华沐语有些疲惫地靠回床头,眼神逐渐涣散。 皇上的话如耳边风一般,温温吞吞,听在她耳中也不痛不痒。 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罢了罢了,这宫里的日子过得也太不舒坦了。 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但她还是不愿皇上再安慰,莫要再操心这些有的没的。 罢了罢了,她有些乏了,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便阖上眼,歇一会儿吧。 陆丹恂吩咐太医全力医治,又赏赐了许多珍贵的药材和补品,希望能为她留住一线生机。 她的身体太过虚弱,能否起效,谁也说不好。 第70章 宫闱惊变,阶级鸿沟 用药取的是陆丹恂为太子时,曾多次救他于垂危之际的千年参王。 产自长白山悬崖峭壁,需在冬至子时采挖方能保留“参气”,形若人形者而被视为“地精”。 华沐语昏昏沉沉地睡着,眉头紧锁,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在睡梦中仍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清。 “皇上……小徽……别走……” 陆丹恂守在她身边,听着她微弱的呓语。 太医忙得焦头烂额,到底是身子底子太差,即便用了千年参王也效果有限。 华沐语在鬼门关前徘徊了两日,又回到了人世。 她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回到了家中,爹娘正坐在堂前笑盈盈地看着她。 太医回禀皇帝时,他正听着内廷司的禀报,手中把玩的碧玺珠串被捏得咯咯作响。 听罢内廷司的禀报,脸色愈发阴沉。 猛地将手中的珠串摔在地上,吓得一旁的宫人们跪地求饶。 “一群废物!这么多天,一点线索都没查到!” 他心中烦闷不已,这后宫之中,果然有人敢对皇嗣下手! 他平复好自己的情绪,然后起身前往吹星阁。 走进吹星阁,绕过影壁,便看到太医正围着华沐语诊治。 他快步走上前去,俯身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 华沐语眼皮很沉,用尽全力才勉强睁开一条缝,模糊的视线里看到床边坐了个人,费力地辨认着。 陆丹恂轻声唤着她的名字,安慰着。 “别怕,朕在这。” 她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眼皮又垂了下去,实在太累了,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靠在他怀中,再次沉沉睡去。 陆丹恂轻抚着她略显干枯的鬓发,她一向爱惜自己的容貌,如今遭此横祸,怕是要一蹶不振了。 叹了口气,吩咐宫女们好好伺候着。 华沐语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她仿佛又回到了难产之时,疼痛感如此真实,感觉自己快要死去了。 陆丹恂并未能时常去吹星阁守着。 宫中出了件大事,李容华突然小产,太医细细诊断,得出结论,乃为人所害。 陆丹恂下令彻查此事,其身边伺候的人全部被扣下,一个个胆战心惊,跪在殿外等候发落。 宫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听闻此事,顾明宁心中一惊,连忙询问春妍具体情况。 春妍小心翼翼地回禀道。 “娘娘,奴婢听说,这李容华小产,是因为她的饮食被人动了手脚。” 殷皇后亦连忙派人去查。 李夕静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如纸,目光呆滞。 紧紧攥着床单,心中充满了悲痛和愤怒。 她不明白,究竟是谁要害她腹中的孩子。 三月前。 “塞外的泥腿子也配穿蜀锦?” 云嘉霏指尖碾碎廊下摘的二月兰,看着李容华宫人捧着成匹的霞影纱走过。 那料子透着珍珠般的光泽,分明是进贡的珍品。 秋棠低声道。 “听说李容华家乡今年大收,风调雨顺,足给北疆军供了三年粮草,皇上特意赏的......” 她哑然失笑,轻轻摩挲着新染蔻丹的指尖,眼神晦暗不明,良久才道。 “如此说,是皇上偏宠她?那本主呢?” 秋棠不敢吱声,垂首站着。 主子如今怀着孕,脾气更是难以琢磨了。 她盯着窗外日头下的那树月季,枝头花朵开得正好,色彩明艳,煞是好看。 可再美又能如何,她不过是个妾,一个怀了孕的妾。 她怎会甘心自己的儿子生来便低人一等? 云嘉霏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曾经是那么纤柔娇嫩,如今却因为怀孕而有些浮肿。 但很快,她又会恢复如初的,她相信。 云嘉霏终于明白了自己对李夕静的那种排斥,这般出身甚至不如他们云氏庄子上的佃农,怎的反到她面前分宠来了? 越想越气,胸口一阵阵发闷。 “哼,一个乡下来的村妇,也配与本嫔相提并论?” 李夕静,她的存在就是对她的挑衅。 云嘉霏恨得直咬牙,怀中孩儿似有所感踢了一脚。 她吃痛缩回手。 “你爹的这些莺莺燕燕,我一个都不会留的!” 子时的梆子惊飞檐下麻雀,秋棠端着空食盒进来复命。 “掺了紫茄花粉的胡麻饼,奴婢说是陇西特供的养胎圣品。” 秋棠笑得像条吐着信子的蛇。 “那村妇见到黍米饼就两眼放光,怕是还当在自家炕头啃馍馍呢。” 云嘉霏唇边泛起冷笑。 “她吃了?” “如数吞下了。” “李家本就是乡野村妇,奴婢还瞧见,不光是她,她身边掌事大宫女都满口大嚼呢。” 云嘉霏眉梢一挑。 “没惊动旁人吧?” “是皇后宫里的嬷嬷采买的,奴婢一直盯着呢,奴婢还使了银子,支开了御膳房那起子人。” “办的不错。” 她的声音轻柔得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她不是喜欢吃吗?继续买,给她买最好的,要多少有多少。” 秋棠应了,垂首恭顺地退出去。 微风过处,帘笼轻摆,花枝轻摇。 仿佛一切如常,没什么不同。 云嘉霏斜倚在软榻上,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思绪万千,眼神飘忽不定。 时而忧愁,时而狠厉。 她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但她知道,如果她不做点什么,她将永远无法出头。 这厢,陆丹恂震怒,下令彻查此事,殷皇后也亲自过问,务必找出真凶。 她派出了椒房殿所有的人手,四处查探,却始终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 李夕静是她一手扶持的,若是倒了,她在这后宫之中便少了一臂膀。 她心烦意乱地在殿内踱步,心中思索着各种可能性。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她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她曾经怀疑过,却又很快排除的人。 第71章 错信暗桩,一朝梦碎 秋棠的供词正躺在皇后掌心。 她用发簪挑起染血的纸页,烛光透过密密麻麻的血指印,在地砖上投出蛛网般的暗影。 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她紧紧攥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去……把云嫔带来。” 她未想到姑母插入后宫的,是一枚毒针。 是敌是友,总之不会敬重她这个皇后。 云嘉霏被筠芊搀扶着缓缓走进椒房殿,脸色有些苍白,但神情依旧镇定自若。 挺着肚子,优雅地行了一礼。 “嫔妾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屏退左右,走到她面前,目光如炬。 “云嫔,本宫问你,你与李夕静可有什么恩怨?” 云嘉霏抬头,眼神清澈如水。 “娘娘何出此言?嫔妾与李容华无冤无仇,怎会有恩怨?” 皇后坐在锦杌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视线从她鼓起的腹部缓缓移到她的脸上,仿佛要看透她的内心。 “无冤无仇?那李夕静怎会吃了你的胡麻饼?小产了。” 云嘉霏忽然轻笑出声,鬓间步摇在烛火中晃出冷光。 “皇后娘娘这话问得有趣,李容华自己贪嘴吃坏了东西,与嫔妾何干?” 皇后看着她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怒火中烧。 “你最好说实话,否则,别怪本宫不客气!” 云嘉霏微微侧头,目光淡然。 “皇后娘娘这话,嫔妾可当不起。嫔妾说的就是实话,李容华小产,与嫔妾无关。” “放肆!” 皇后猛地将供词甩在她脚边,染血的纸页擦过地砖,留下暗红痕迹。 “你宫里的秋棠都招了!” “本宫手中已经有了证据,云嫔,你还要狡辩吗?” 云嘉霏瞥了一眼纸页,心中微微一凛,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娘娘这是何意?嫔妾不明白,这上面写的什么?” 殷皇后冷笑道。 “事到如今,你还在装傻?秋棠已经供认,是你指使她买通御膳房的人,在李夕静的胡麻饼里下了紫茄花粉!” 云嘉霏一震,掐了掌心让自己保持镇定。 “娘娘这话,嫔妾可不敢当。嫔妾从未做过这种事,娘娘可不要听信小人的谗言。” 皇后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云嫔,事到如今,你还不认罪?难道要本宫请出皇上,让你在此对质吗?” 云嘉霏缓缓抬起头,毫不畏惧地与她对视。 “皇后娘娘,您贵为六宫之主,难道就仅凭一个宫人的供词,就想定嫔妾的罪吗?” 皇后被这话噎住,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而且,妾身腹中还有皇上的子嗣,娘娘如此对待妾身,就不怕皇上怪罪吗?” 是啊,云嘉霏如今怀有身孕,若是对她用刑,恐怕会伤及腹中胎儿。 到时候,皇上怪罪下来…… 她垂眸,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委屈地哭了起来。 “娘娘,嫔妾真的冤枉啊!妾身向来与人为善,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 皇后看着她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更加烦躁。 若是今日不能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日后只怕更难对付。 她抬起眼,用帕子捂着嘴抽泣,声音里满是委屈。 “嫔妾真的不知秋棠为何要污蔑,娘娘明鉴啊!” 殿外忽有声响。 虞惠章端着琉璃盏掀帘而入,盏中浸着支被药浸得破碎的芍药。 “妾身来迟了。” 她将花枝轻轻搁在案几上,指尖抚过焦黄的花瓣。 “今晨在潇湘阁拾得的芍药,倒比太医院的药柜还热闹。” 皇后挑起浸透药汁的花瓣,忽然笑出声。 “妹妹宫里的芍药倒是个宝,既能当花赏,又能当药使。” 云嘉霏心中一沉,皇后这是在敲打她。 可是,自己如今怀着身孕,皇后应该不敢怎么样吧? 皇后瞥她一眼,捏住那花枝向案几狠狠掼下,芍药的花瓣与花萼便纷扬着落了一地。 “这芍药既已死了,便不必再留。” “皇上驾到——” 声音穿透椒房殿的琉璃瓦,陆丹恂挟着夜露寒气大步而入。 云嘉霏正要扑过去诉冤,却见太医令捧着木匣跪在地上。 “禀皇上,李容华脉象中验出的紫茄花粉,与云嫔娘娘宫中香炉灰里的残渣......” 他掀开匣盖。 “色泽气味皆同。” 殷皇后与虞惠章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一同跪下,异口同声。 “臣妾参见皇上。” “妾身参加皇上。” 陆丹恂略略颔首,目光扫过殿内众人,最终落在云嘉霏身上,眼底有乌云涌动。 云嘉霏双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 她明明吩咐过秋棠,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强自镇定下来,跪在地上行礼。 “皇上明鉴,嫔妾冤枉啊!这其中定有误会!” 陆丹恂沉默不语,周遭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看着跪在地上的云嘉霏,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强撑着挺直脊背,死死攥着帕子。 “皇上,嫔妾真的没有做过这种事!秋棠她……她素日便与妾身不睦,如今为了脱罪,竟反咬一口!” “栽赃?” “姐姐可还记得去岁春猎?李容华替您挡了发狂的麋鹿。” “原来恩情在姐姐心里,比不过这深宫荣宠。” 陆丹恂闭了闭眼。 “传旨,云嫔戕害皇嗣,着降为贵人,贬入麟趾宫后殿,即日起罚俸禁足三月,贴身宫女秋棠,杖毙。” 云嘉霏瘫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不敢相信,皇上竟然如此绝情…… 她拼命摇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陆丹恂制止。 他拂袖而去,临出门前,停下脚步,背对着她,声音冷硬如冰。 “好好想想你做错了什么。” 第72章 未雨绸缪,喜忧参半 李夕静得知云贵人被贬,心中虽有一丝快意,但更多的是对失去孩子的悲痛。 她闭上眼睛,泪水再次滑落脸颊。 皇帝下旨,晋其为嫔,迁入启祥宫西门侧殿撷芳斋。 殷皇后坐在凤榻上,手中把玩着一对白玉镯子,思绪却飘到了别处。 她想起了李夕静,想起了云嘉霏,也想起了后宫中的其他人。 叹了口气,将镯子戴在手腕上,抬眸看向一旁的宫人。 “知意,你去把真染和卿蕊叫来。” 知意应声退下,片刻后,便带着真染和卿蕊走了进来。 她沉思片刻。 “本宫想安排知意去做尚寝局的女史,真染去御药房,卿蕊去内务府。” 三人闻言,皆是一怔。 “本宫这样做,自有本宫的用意。你们都是本宫身边的人,本宫希望你们能在各自的位置上,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三人心中虽有万般不舍,但也知道皇后的决定不容置疑,只能行礼谢恩。 殷皇后也有些不舍,毕竟,她们跟随她多年,早已情同姐妹。 但这后宫之中,情分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她必须为自己的未来考虑。 “本宫希望你们能够明白,本宫做出这样的安排,并非不信任你们。相反,本宫是希望你们能够有更好的发展。”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 “这后宫之中,瞬息万变。但本宫希望,无论你们身在何处,都要记住,你们是本宫的人,都要为本宫着想。” 三人齐声应道。 “奴婢明白,定当竭尽全力,为皇后娘娘分忧!” 她微微颔首,挥手让三人退下。 三人行礼告退,殿内又只剩下她一人。 看着空荡荡的椒房殿,心中涌起一股孤独感。 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种种过往。 曾经的懵懂少女,如今已是后宫之主。 九月初三,陆丹恂前往蕙婕妤的宫中探望二皇子行桓。 夜深歇下,阮玉枝身着绿绉纱小肚兜暗送秋波。 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声音娇柔。 “皇上,嫔妾听闻,如今宫中最得宠的便是嫔妾与安容华了……” 陆丹恂心中不悦。 “嫔妾并无他意,只是如今嫔妾有了二皇子,行桓还小,嫔妾只希望他能平安长大,不求什么荣华富贵。” 他低头看向阮玉枝,只见她眉眼间满是柔情,似是真心为了二皇子着想。 她将头埋进皇上怀里,声音越发柔软。 “嫔妾只盼着二皇子能健康快乐地长大,若能得皇上几分垂爱,嫔妾便心满意足了。” 陆丹恂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沉默片刻。 “朕明白你的心思,行桓是朕的皇子,朕自然会好好教导他,护他周全。” 阮玉枝心中窃喜,皇上这话便是给了她承诺,二皇子有了皇上的庇护,日后在宫中的地位自然不会低。 她心中这般想,却不敢在面上表露出来,只是轻轻靠在他怀里,享受着这片刻的温存。 太医们用尽法子保着华沐语的命,熬过的药汁都装在红漆木桶里。 掌事宫女遗光守在床前,眼看着主子眼角的泪滑落,心中酸涩不已。 她再次醒来时,天色已晚。 看着床幔发着呆,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知道自己不该哭,可她就是控制不住。 遗光连忙上前擦拭她脸上的泪水,轻声安慰。 “主子,您别太伤心了,您这样,小公主会心疼的。” 她虚弱地抬了抬手。 “我的孩子……我的徽儿……她……” 遗光赶忙扶住她,轻声安慰。 “主子,小公主很好,您别担心。她被抱去乳母那里养着,您现在要好好养身子,才能早日见到她。” 她的目光落在帐顶的银线流苏上,眼神空洞,声音沙哑而微弱。 “我……我想看看她……” 遗光面露难色,主子现在的情况很不好,若是要去看小公主,只怕会…… 她有些犹豫,但看到主子眼中的期待,还是心软了。 “奴婢这就去禀报皇上。” 华沐语轻轻点头,闭上眼睛,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太过激动。 陆丹恂得知华沐语想要见孩子,略一思索,便点头同意了。 他明白华沐语此时的心情,也不愿让她失望。 于是吩咐乳母将孩子抱来,又让太医在一旁候着。 华沐语强撑起身体,她此时十分虚弱,稍有动作便喘得不行。 靠在床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门口。 乳母抱着大公主进来,孩子用小锦被裹着,只露出一张红扑扑的小脸。 她看到孩子,顿时泪如雨下,颤抖着手,想要摸摸孩子。 手很凉,触碰到孩子娇嫩的脸颊时,她似乎有些不舒服,轻轻哼唧了一声。 华沐语连忙收回手,生怕弄疼了孩子。 陆丹恂在旁边看着,轻声安慰。 “爱妃,你看,徽儿很好。你也要好好养身体,知道吗?” 她轻轻点头,声音微弱。 “妾身知道……妾身会好好养身体的……” 第73章 昭仪喜讯,噩耗压云 宫中纷纷扰扰,无人关注的逢春堂,顾明宁已有孕四月。 过了危险期瞒不住时,她请了太医把脉,皇帝下旨晋其为昭仪。 她心中惊喜交加,轻轻抚着肚子,喃喃自语。 “孩子,你可要乖乖的,母亲只想平安生下你,不想卷入这后宫的是非之中。” 时光荏苒,她的肚子渐渐隆起,宫中上下都知道昭仪有孕,逢春堂也热闹了许多。 阮玉枝心中盘算着,如何才能在顾明宁的晋升之路上使些绊子。 她向来不是一个心胸宽广之人,如今有了孩子,更要将所有威胁都扼杀在摇篮之中。 顾昭仪有孕的消息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宫中众人反应不一。 李夕静并未在意这些,只想着好好养身体,将来再为皇帝诞下子嗣。 陆丹恂抽空去了她的撷芳斋。 她强忍着泪水,拜倒在地。 “皇上……” 陆丹恂走到她身边,将她扶起。 “爱妃,快起来。” 她顺势起身,扑进他怀里。 “皇上……妾身好想您。” 陆丹恂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任由她发泄着心中的委屈。 李夕静许久没有感受到皇帝的怀抱,如今再被拥入怀中,心中只觉得酸涩。 她并不敢将皇上的手攥得太紧,生怕他觉得自己失态。 陆丹恂感受到她的克制,心中更加怜惜,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然后慢慢松开了手。 她红着眼眶,微微垂眸。 “嫔妾失礼了。” 陆丹恂摇了摇头,拉过她的手,坐在了榻边。 年宴过后,皇后以中宫之权,将云嘉霏降为美人。 云美人跪在地上,听着这道旨意,身子气得微微颤抖。 皇后这是在羞辱她。 可是,她又能如何呢? 殷皇后神色晦暗不明。 “皇上正在气头上,你还是先在品幽阁好好想想吧。” 她垂眸,咬着唇瓣,一言不发。 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只能等皇上消气了再说。 皇后见此,也不愿多留,甩袖而去。 殿内只剩下云美人和几个宫人,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她缓缓起身,抬头看着空荡荡的宫殿,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 夜里下了雪,品幽阁偏僻,殿宇稀疏,只更漏声滴答作响。 云嘉霏拥着被子蜷在榻上,泪水浸湿了绣枕。 望着窗外漆黑一片的天空,心中满是绝望。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恨李夕静,恨虞惠章,恨殷皇后……但她最恨的,还是皇上! 窗外寒风凛冽,夹杂着细碎的雪粒,打在窗棂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的泪水早已干涸,呆呆地坐在榻上,眼神空洞如木偶。 她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她还有机会,只要她还怀着皇上的孩子,只要她还能让他宠幸……她就不能放弃。 猛地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走到窗边,推开窗子,任由寒风灌入。 看着窗外漆黑一片的天空,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月末她难产了。 她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汗水浸湿了头发,死死抓着床单,拼命地挣扎着。 宫缩越来越密集,疼痛感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地袭来,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疼痛吞噬了,忍不住尖叫出声。 时间推移,嗓子已经沙哑,但仍不停地嘶喊着,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无尽的黑暗中,孤独而又无助。 暖阁里,殷皇后正悠闲地喝着茶,旁边的宫女们忙碌地侍奉着,仿佛外面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云嘉霏的意识渐渐模糊,耳边传来产婆的叫喊声,但她已经无力回应了。 感到一阵眩晕,然后便失去了意识。 陆丹恂得知云嘉霏生下死胎的消息时,正在御书房。 手中的朱笔顿住,纸上晕出一片红痕。 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继续批阅奏折。 她再醒时,已经是三日之后。 整个人瘦了一圈,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无神。 呆呆地看着床顶,耳边是宫女们的窃窃私语。 她木然地转过头,看向那些宫女,声音嘶哑地问道 “我的孩子呢?” 宫女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回答。 暖阁里一片寂静,只有炉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她突然坐起身,一把抓住离她最近的宫女,厉声问道。 “我的孩子呢?你们说啊!” 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宫女吓得浑身发抖,结结巴巴。 “小、小主……您,您节哀……孩子……孩子没了……” 她如遭雷击,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良久,才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不——我的孩子——” 她猛地掀开被子,赤着脚跳下床,就要往外跑。 宫女们急忙拦住她,但她像疯了一样,拼命挣扎着。 推开宫女,踉跄着跑出暖阁,来到殿外,看到雪地上跪着一排宫女太监,他们的面前是一个小小的包袱。 她呆呆地看着,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停在了包袱前。 手微微颤抖着,缓缓伸向包袱。 宫女们低垂着头,没有人敢出声。 她打开包袱,里面是一团血污模糊的东西,认出了那是孩子的胎衣,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摸那团血污。 她感觉自己的心碎了,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啊…… 她拼命地摇头,想要否认眼前的一切,但这一切都是那么真实,真实得让她无法逃避。 眼前一片模糊,她双腿一软,晕倒在了雪地上。 第74章 寒梅落尽,深宫寂雪 云嘉霏已经许久未踏出品幽阁了。 日复一日地待在狭小的阁楼中,仿佛与世隔绝,失去了往日的明媚与活力,只剩下一副空壳。 今日是除夕,宫女太监们穿梭往来,忙碌而又热闹。 她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景象,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这满宫的喜庆都与她无关。 殷皇后与虞贵人走入了品幽阁。 她听到脚步声,机械地转过头,看到她们,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殷皇后扫视着屋内简陋的陈设,满意地点了点头。 云嘉霏垂眸不语,殷皇后和虞惠章来此的目的,无非是想看她落魄的样子。 她不屑于与她们多费唇舌。 “云美人,新年新气象,你就不想出去看看?” 云嘉霏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她的心已经死了,这冰冷的品幽阁,就是她永远的归宿。 殷皇后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冷漠。 “听说御花园里的梅花开了,皇上兴致颇高,正要前往观赏呢。” 她心中一颤,梅花…… 她曾经最喜欢在梅花下舞剑,那时的皇上总是含笑看着自己。 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她的孩子没了,皇上也厌弃她了,还有什么理由出去呢? 云嘉霏缓缓闭上眼,知道她们还在等着她的回应,但她已经不想再与她们纠缠下去了。 天阴沉沉的,雪花终于洋洋洒洒地飘下来,不一会儿便在枝头屋檐上积了厚厚一层。 陆丹恂看着窗外纷飞的大雪,披上斗篷,起身向外走去。 雪天路滑,步辇只能行到半路,剩下的路程只能步行。 他走出步辇,抬眼望去,漫天飞雪中,一道身影跪在雪地中。 脚步声惊动了那道身影,抬起头,露出苍白憔悴的面容,正是云嘉霏。 她身体已经麻木,跪在雪地中,怀中抱着一件小小的绣袍,这是她为孩子准备的。 三月中旬,逢春堂的顾昭仪诞下四皇子行川,晋为淑妃,赐号瑶,迁入寿春宫正殿雍宁殿。 只是四皇子体质孱弱,气若游丝,令人担忧。 册封礼后,她便搬进了新殿。 雍宁殿的布置十分典雅,殿内装饰以木兰为题。 殿顶覆以黄琉璃瓦,殿前檐柱为红色,枋柱均为沥粉贴金云盘柱。 殿内金砖铺地,明间正中设有宝座,座后设有屏风,屏风前两侧设有香炉、香筒、烛台。 可是,她更关心的,却是孩子。 行川情况一直不好,她只能日日祈祷,希望他能够平安长大。 她看着孩子虚弱的样子,心如刀绞,常常守在孩子的床边,寸步不离,生怕有个三长两短。 寝殿内,她正亲自给行川喂奶,他精神稍微好了些,喝了几口奶便不再喝了,昏昏沉沉地睡去。 看着孩子睡梦中依旧皱起的眉头,心中充满了心疼和无奈。 行川如此虚弱,若不好好调养,恐怕难以长大成人。 赵枫近来亦是忧心忡忡,她任职兖州都督的叔父英年早逝,族中势力刚有起色便又化为泡影。 娘家失势对她的处境极为不利,但她还是愿意相信,皇上不会因为这个而疏远她。 只要一直安分守己,不惹事端,就不会有大问题。 她本就是个温顺的性子,如今更是不争不抢,只一心抚养行煦。 春日渐深,日光透过云层洒下,带着丝丝暖意。 品幽阁内,云嘉霏怔怔地望着窗外飞过的燕雀,心中满是凄然。 窗外传来一阵吵闹声,她侧耳听了听,原来是宫女太监们在斗草游戏。 笑声、欢呼声不绝于耳。 她皱了皱眉,这些欢声笑语让她心烦意乱。 四皇子尚未好转,瑶淑妃便在日夜操劳中病了,只是她很快振作起来,又投入到照顾孩子之中。 虞惠章则病得重些,如今她几乎未有寸进,今年又即将进新人,自是忧虑的。 卓歌见她终日愁眉不展,心中也十分着急。 “主子,您别太忧心了,保重身体要紧。” 虞惠章叹了口气。 “本主如何能不忧心?如今宫中的形势越来越复杂,若再这样下去,只怕日后……”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卓歌明白她的意思。 她沉思片刻,上前一步。 “主子,您进宫也有两年多了,这两年多来,您一直恪尽职守,从未有过失职之举。 皇上对您也并非毫无印象,您不妨……” 凑近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虞惠章听罢,微微皱眉。 “这……这能行吗?若是惹怒了皇上,只怕……” 毕竟她从未做过这样的事。 “主子,若是您能怀上龙嗣,那便是有了依靠,日后也能在这宫中站稳脚跟。” 她垂下眼眸,手指轻轻捻动帕角。 可是,要怎么做才能怀上皇嗣呢? 六月中旬,宫中举办了三皇子的两岁生辰宴。 赵枫看着行煦在宴会上跑来跑去,心中满是欢喜。 行煦是她的希望,只要行煦好,她就心满意足了。 李夕静看着三皇子在宴会上嬉笑玩耍,心中既羡慕又欣慰。 若是自己腹中的孩子能平安出生,也定会如此可爱。 陆丹恂今日特意早早散朝,陪赵枫一同出席行煦的生辰宴。 她见皇上亲自出席,心中既惊喜又感动。 皇上这是给足了她面子,也让她在宫中的地位更加稳固。 行煦看到父皇,立刻跑过去,抱住他的腿。 陆丹恂弯腰抱起他,他便在父皇耳边说了悄悄话。 陆丹恂笑着摸摸他的头。 赵枫看着父子俩亲密的样子,心中感慨,行煦还小,不懂什么权谋争斗。 他只知道,谁对他好,他便喜欢谁。 第75章 中元素影,慈心悠悠 七月,宫中紧锣密鼓地准备今年的大选。 赵枫看着琰瑶整理着自己与行煦的衣物,忽然想起了初入宫时的心情。 那时她才十五岁,如今已六年过去了。 她对如今的生活很是满意,有皇上宠着,有行煦陪着,别无所求了。 七月十五,宫中照例要举办中元法会,超度亡灵。 华沐语本不想去,她身子还没好利索,可又想着去拜拜也好。 法会上,佛乐阵阵,木鱼声声,香烟缭绕,她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目祈祷。 祈祷孩子能平安健康地长大,祈祷自己能早日康复,陪伴在孩子身边。 直到双腿发麻,才缓缓起身。 抬起头,看着佛堂里庄严肃穆的佛像,佛堂里很安静,只有僧人诵经的声音。 她静静地站在原地,心渐渐平静下来。 无论如何,她都要好好活下去,为了孩子,为了自己…… 缓缓走出佛堂,外面阳光刺眼,她抬手挡了挡。 忽然看到远处有个身影,很像皇上。 她愣了愣,定睛一看,真的是皇上。 他背对着自己,站在一棵大树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陆丹恂此时心情十分沉重。 瑶淑妃所出的四皇子行川一直体弱多病,找了多名御医诊治,但病情反反复复,不见好转。 华沐语看着他的背影,想走过去,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就这么远远地看着他。 陆丹恂正在思考着如何让行川恢复健康。 突然,警觉地感到有人在看他,转过头来,正好与她的目光相遇。 华沐语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可已经来不及了。 只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向他福了福身。 “参见皇上。” 陆丹恂脸色缓和了些,走过去,扶起她。 “爱妃不必多礼。” 看她的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心中也宽慰了些。 “身子可好些了?” 华沐语轻轻点头,声音有些沙哑。 “谢皇上挂念,嫔妾……好多了。” 她垂下眼眸,不敢看他的眼睛,生怕自己的情绪被察觉。 陆丹恂看着她憔悴的模样,心中不禁有些怜惜。 伸手握住她的手,轻声道。 “你受苦了。” 他无法想象,她经历了多少痛苦与折磨,才得以保住性命。 华沐语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连忙忍住。 “嫔妾不苦,只要能保住性命,能看到徽儿,嫔妾就已经很知足了。” 她顿了顿,又道。 “嫔妾……还想向皇上请旨,能让嫔妾亲自抚养小公主……” 陆丹恂叹了口气。 “爱妃,朕知道你思念徽儿,但你的身体……” 她咬了咬嘴唇,明白皇上的顾虑,可实在放心不下孩子。 “皇上,嫔妾的身体已经无碍了,嫔妾会好好调养的。” 陆丹恂担心她的身体吃不消,但看到她的眼神,又有些不忍心拒绝。 “也罢,朕让乳母跟着你,有什么事,你吩咐她们去做便是。” 华沐语心中大喜,连忙跪下谢恩。 “谢皇上!嫔妾一定好好抚养大公主,绝不辜负皇上的信任!” 陆丹恂扶起她,看着她欣喜的模样,心中也感到一丝欣慰。 “朕信你。” 他顿了顿,又道。 “以后有什么事,都要告诉朕,不要自己一个人扛着。” 华沐语乖巧地点点头,眼眶微微发红。 “嫔妾知道了,谢皇上关怀。” 大公主玉徽回到了她的吹星阁,体质倒是康健,只是性情有些怯懦。 华沐语抱着玉徽,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哄着。 “徽儿乖,母妃在呢,母妃会保护你的。” 玉徽眨巴着眼睛,看着她,小手紧紧抓住她的衣襟,似乎害怕她会离开。 她心中一酸,将玉徽抱得更紧,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轻声安慰。 “徽儿别怕,母妃会一直陪着你的。” 忽然想起当初生产之时,自己差点难产而死。 她无法想象,如果自己真的不在了,玉徽该会有多伤心。 她眼中闪过一丝后怕,紧紧搂着玉徽,仿佛要将她揉进骨子里。 暗自下定决心,今后一定要更加小心地照顾自己,保护好玉徽。 至于究竟是何人下此狠手,她一定要找到证据,将其铲除。 她眯了眯眼,眸中闪过一抹厉色。 自己向来与人为善,但并不代表没有脾气和手段。 华沐语虽是商户之女,但自幼便学习琴棋书画和女红刺绣,心中也有一股傲气。 她绝不允许自己被人这样算计。 --- 八月十八,安容华抱着皇长子坐在肩舆上前往长信殿请安。 暑气未消,她看着怀中的孩子,心中满是慈爱。 长信殿内,太后正闭目养神。 她小心翼翼地抱着皇长子上前行礼。 “妾身给太后娘娘请安,愿太后娘娘福寿安康。” 怀中的皇长子好奇地看着太后。 太后微微颔首,目光落在他身上,眼底闪过一丝慈爱。 “安容华来了,快起来吧。” 乔亦竹起身,将皇长子轻轻放在太后面前,轻轻推了推孩子。 太后看着皇长子行启,小家伙长得虎头虎脑,十分可爱,不禁笑逐颜开。 “启儿,快过来让哀家抱抱。” 乔亦竹看着太后慈爱的模样,心中暗喜,太后疼爱皇长子,这是自己的机会。 “启儿,快到太后娘娘怀里去。” 行启眨巴着大眼睛,有些认生,紧紧抱住安容华不撒手。 她轻拍孩子的后背,温柔地哄着。 “启儿乖,太后娘娘最喜欢启儿了,快过去让太后娘娘抱抱。” 行启闻言,看了看太后,又看了看母亲,最终还是慢慢挪了过去。 乔亦竹看着孩子向太后走去,心中松了一口气。 行启有些认生,但还是伸出小手抱住了太后的一根手指。 第76章 皇后主持,新人入宫 八月下旬,大选如期举行,今年太后不再坐镇,主持的是皇后殷亚仙,顾明宁作为淑妃,也在一旁观看。 皇后坐在上首,面带微笑地看着下面一排排秀女。 这些秀女中,将会有人成为她的劲敌,她必须好好挑选,不能让后宫再添变数。 顾明宁坐在次位上,正仔细地打量着台下众人。 来自各地的秀女依次上前,按顺序进行才艺展示。 殷皇后看着那些花枝招展的秀女,这些人中,大多数不过是空有外表罢了。 她需要的是能帮她稳固地位的人。 很快轮到一位身着湖蓝色衣裙的女子,她献上了一曲《百日红》。 只觉玉佩敲磬,罗裙曳云,体欺皓雪之容光,脸夺芙蓉之娇艳。 裴韫欢一曲舞毕,上前盈盈拜倒,额上细汗在日光下似碎金般闪耀。 “臣女献丑了。” 皇后微微颔首,示意她起身。 裴韫欢,名门右族裴氏京城本家庶女,父任职九卿中的宗正近三十载,已有加封公爵之势。 舞技出众,容貌倾城,足以称得上是秀女中的佼佼者。 她沉吟片刻。 “裴氏韫欢,才艺出众,举止大方,封为从四品嫔,赐居蘅芜宫东侧殿的葳蕤轩。” 裴韫欢恭敬谢恩,缓缓退下。 秀女们听闻皇后竟直接将人封为嫔位,心中皆是不服,但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 这批秀女质量还算不错,有几个模样周正的,皇后看起来颇为满意,顾明宁却瞧着都有几分刻薄之相。 其他秀女们纷纷上前,一一进行才艺展示,但或许是因为刚才裴韫欢珠玉在前,她们便显得黯然失色了许多。 皇后将秀女的表现尽收眼底,心中已有定论。 她知道顾明宁与自己的想法不同,但如今她才是中宫皇后,她的话才是懿旨。 于是钦点了出身漠北皋兰郡仕宦之家,新任夷洲牧不久的曲文继室之女曲子濯为八子,赐居蘅芜宫偏殿。 这曲子濯无一突出长处,唯一显而易见的,大概只有单纯。 顾明宁看着皇后一意孤行,心中虽有不满,却也不便多言,她在宫中的地位虽高,但也不能太过张扬。 曲子濯得了懿旨,磕头谢恩,便跟着传旨的小太监一同离开,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裴韫欢,心里有些羡慕。 皇后又看了之后几个秀女,便宣布选秀结束。 她起身,优雅地离开,身后跟着一众宫女太监。 众人纷纷行礼送皇后离开。 --- 流云阁。 阮玉枝泡澡时,宫女拿出艾绒包,开始熏艾,烟熏火燎的,很是难受。 她闭着眼。 “够了够了,熏够了没?给本嫔拿走。” 宫女停下熏艾的动作,小心翼翼地端起铜盆,将艾绒包取出,又将铜盆端到一旁。 “这艾草味道实在难闻。” 她从浴桶中站起,水珠顺着雪白的肌肤滑落。 “下次别给本嫔熏了。” 宫女垂首应是,伺候她穿衣。 “对了,本嫔记得库里还有几匹云锦,一会儿你拿去做几身新衣裳。” 宫女面露喜色,跪下谢恩。 “多谢蕙婕妤赏赐!” 她斜睨一眼,漫不经心。 “本嫔赏你的,你就拿着吧,好好伺候本嫔,少不了你的好处。” 宫女连连磕头谢恩。 “奴婢一定尽心尽力伺候婕妤,绝无二心!” “行了。” 她摆摆手示意宫女退下。 “本嫔累了,要歇息了,你下去吧。” 宫女应声退下,她斜倚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想着如今宫中的局势,顾明宁如今正得宠,自己决不能让她好过。 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九月,京都凉意渐浓。 裴韫欢立在蘅芜宫东侧的月洞门前,指尖轻轻抚过新漆的朱红门框。 指甲缝里残留着今晨折断白纹朱蕉时沾染的汁液。 目送皇后的仪仗队伍消失在长廊转角,她才缓缓收回目光。 长舒一口气,抬手摘下头上的银步摇。 “这步摇虽漂亮。” 她用指尖把玩着,眼中闪过一丝嫌恶。 “可惜戴着太沉了。” 这银步摇是父亲特意命人送来的,做工精致,通体银白,上面点缀着几颗圆润小巧的红宝石。 这样的步摇,在裴府中并不少见,但她并不喜欢。 随手将步摇丢给一旁的湄宓。 “去把它收起来吧。” 她从小就偏爱素雅清丽的颜色,这银步摇红宝石珠光宝气,与她素日里清冷的性子并不相衬。 不过如今既然入宫,这些东西早晚都是要用上的。 裴韫欢走进殿内,坐在临窗的榻上,看着窗外景致出神。 蘅芜宫东侧殿葳蕤轩,朱红色的院墙,古色古香的牌匾上写着葳蕤轩三个大字。 东殿和西殿隔着一道游廊,游廊连接着偏殿,游廊尽头种着一丛丛翠竹,微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 正值初秋,天气尚还炎热,她摇着团扇,慵懒地靠在美人榻上,身旁放着冰鉴,里面冰块融化散发出阵阵凉意。 冰鉴是由青铜制成的,方方正正,底部四角各有一个青铜做的小兽支撑着。 冰鉴的顶部和侧面都刻着精美的花纹,上面盖着一层网格,网格上放着一些水果和美酒。 中间是空的,放着冰块,冰块周围的水里漂浮着一些葡萄。 她伸出手指,轻轻拨弄着冰鉴里漂浮着的葡萄,任由它们随着水流来回晃动。 散发出的凉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将手抽回,揉了揉被冰得有些发红的指尖。 “这冰鉴虽好。” 她眼中带着几分喜爱,却又故作矜持。 “但到底还是宫里的东西,用起来还是有些不顺手。” --- 蘅芜宫偏殿。 曲子濯把脚从铜盆里抽出,水珠顺着脚踝滴在青砖地上。 莺莺捧着西域进贡的锦帕要擦,被她一脚踹在肩头。 “没见着趾甲染花了?把漠北带来的驼骨锉拿来。” 莺莺应声离去,片刻后又捧着一方小匣子回来。 那匣子通体漆黑,四角包着银饰,看上去十分精致。 她接过匣子放在膝上打开,里面是各式打磨得锃亮的驼骨锉,还有几把玉质的锉刀,在烛光下闪着温润的光。 “这玉的倒是好看,可惜不顶用,还是驼骨的好。” 莺莺抿嘴笑,小心翼翼地从匣子里挑出几把颜色不同的锉刀,捧在她面前。 “小主,这柄花青石如何?” 她看也不看,随手拈起一柄驼骨锉。 “花青石颜色倒鲜亮,就是不结实,还是驼骨的吧。” 手指一用力,锉刀在趾甲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莺莺在一旁看着,脸皱成一团。 “小主,这样不疼吗?” 她轻哼一声,又在趾甲上锉了两下。 “这算什么,你小主我别的没有,就是皮糙肉厚。” 将锉好的脚放下,用帕子擦干净。 莺莺连忙又捧上铜盆,她把脚放进去,铜盆里加了花瓣,热水一泡,顿时觉得浑身舒畅。 眯起眼,像只被顺毛的猫。 “还是这样舒服……对了,后日便是中秋,按例阖宫都要赏花赏月,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第77章 鹦语扰人,自觉不平 莺莺想了想,掰着手指头数。 “后日啊……小主,中秋筵宴上会有舞乐,还有月饼呢!” 曲子濯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 “舞乐有什么稀罕的,至于月饼……” 想到自己从前在家中时,每到中秋都能吃到各种口味的月饼,顿觉口中的津液分泌都旺盛了起来。 莺莺看着她一脸馋相,忍不住捂嘴笑。 “小主这样,倒像是馋嘴的猫儿。” 曲子濯白了她一眼,却也不恼。 “你懂什么,这宫里的日子无趣得很,也就吃食上能有点盼头。” 莺莺眼珠一转,神秘兮兮地凑过来。 “小主,奴婢听说这宫里还有御膳房的小厨房,专门做给位分高的娘娘们吃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她眼睛一亮,随即又故作矜持地摆摆手。 “位分高了自然什么都好,只是咱们……” 想到自己才入宫,又只是个八子,顿时泄了气。 “算了,不提也罢。” 莺莺连忙安慰道。 “小主,奴婢听闻宫中每逢佳节都会有些赏赐下来的吃食,说不定中秋也会有呢。” 她又振作起来。 “但愿如此吧,不然这宫里的中秋可就太无趣了。” 又想到什么,神色有些黯然。 “也不知道母亲如今在皋兰郡过得如何……” 莺莺见她情绪低落,便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地给她捏脚。 过了半晌,曲子濯回过神来,甩了甩头。 “罢了,不说这些了。” 看向莺莺。 “对了,明日不是要去御花园逛逛吗?可别忘了。” 莺莺忙不迭地应声。 “小主放心,奴婢记着呢。” 她满意地点点头,又吩咐道。 “明早记得把那只雀金裘拿来,这秋老虎虽过了,晌午还是热,明儿个兴许能用得上。” 莺莺一一记下。 “小主还有什么吩咐?” 她想了想,没什么要说的,便打了个哈欠。 “没了,你下去吧,有事本小主再叫你。” 莺莺收拾好铜盆和脚凳,退了出去。 她在榻上翻来覆去半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又回到了小时候在皋兰郡的日子,母亲温柔的笑脸、兄长们的刁难……一一在眼前闪过。 迷迷糊糊间,突然感觉脸上痒痒的,伸手一摸,却是几根羽毛。 睁眼一看,一只五彩斑斓的鹦鹉正站在榻边,用喙去啄她的手。 她吓了一跳,猛地坐起来,将那鹦鹉吓得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哪来的扁毛畜生!” 心中一阵后怕,若不是自己反应快,这鹦鹉怕是要啄花她的脸。 鹦鹉扑棱着翅膀,在屋子里飞来飞去,嘴里还不停地叫着。 “小主小心!小心!” 她听着这鹦鹉学舌般的话语,心里的火气更大了。 “小心个屁!” 随手抓起一个锦枕朝那鹦鹉砸去。 “再叫把你毛都拔了!” 鹦鹉被砸得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它稳住身形,不再叫唤,只是歪着头看着她,似乎在思考这个人类为何如此凶悍。 看着那鹦鹉的样子,她愈发恼怒。 “看什么看!” 又抓起一个锦枕朝鹦鹉扔去。 “再不走就把你炖了!” 鹦鹉扑棱着翅膀,飞出屋子,嘴里还念叨着。 “真凶啊,真凶啊……” 她被这鹦鹉气得心肝儿疼,扶着额头直喘粗气。 “真真是烦死了!等会儿定要把那畜生抓住,拔了它的毛!” 莺莺听到动静,连忙跑了进来。 “小主,怎么了?” 曲子濯将刚才的事添油加醋地一说,莺莺也是义愤填膺。 “岂有此理!竟敢跑到小主屋里来撒野,等奴婢抓到它,定要好好教训一番!” 她咬牙切齿地吩咐道。 “你赶紧去寻些吃食来,笼子里放点小米,再搁上块肉,本小主倒要看看,这扁毛畜生能嘴硬到何时!” 莺莺赶忙去准备,她则坐在榻上生闷气。 过了一会儿,莺莺捧着一个大鸟笼回来,里面装着一只羽毛鲜艳的鹦鹉,后面却紧跟着住在东侧殿的裴嫔身边的宫人。 看到鸟笼里的鹦鹉正是方才那只,她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发作,却见裴嫔的宫人走了进来,强压下怒火,冷冷地看着那宫人。 那宫人朝着她福了福,恭声说道。 “奴婢见过八子,我家主子听说了方才的事,特地让奴婢来致歉,扰了八子休息,还望八子恕罪。” 她心头的怒火消散了些许,斜睨着那个宫人,阴阳怪气。 “裴嫔娘娘真是好大的威风,自己的鹦鹉惊扰了本小主,竟只是让奴才来致歉?” 宫人面不改色,仍是恭恭敬敬。 “八子小主息怒,我家主子也是刚刚知晓这鹦鹉闯了祸,若小主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出来便是,我家主子定当尽力满足。” 她怒气渐消,斜眼看着那宫人。 “你们主子倒是会说话,只是这扁毛畜生惊扰了本小主,总得给个说法吧?” 手指轻轻敲着榻沿,一下又一下,在寂静的屋内显得格外清晰。 那宫人低头沉吟了片刻,又抬起头,笑容不变。 “八子小主,我家主子说了,若小主不嫌弃,这鹦鹉就送给小主了。” 看着那笼中扑棱翅膀的鹦鹉,她心里有些嫌弃,嘴上却道。 “既然裴嫔姐姐这么有诚意,本小主也不好再追究了,你回去告诉裴嫔姐姐,就说本小主心领了。” 宫人松了口气,又福了福身。 “那奴婢便先告退了,小主好生歇息。”说罢,便退了出去。 她看着那宫人离去的背影,心里暗骂。 “呸,什么东西!” 又看向那鸟笼,冷哼一声。 “什么破玩意儿,也配让本小主稀罕?” 抬脚就要把鸟笼踢到一边。 莺莺连忙拦住她。 “小主息怒,这鹦鹉好歹也是裴嫔娘娘送的,若是就这么扔了,恐裴嫔娘娘面上不好看。” 她气呼呼地收回脚。 “哼,本小主还怕了她不成?” 眼珠一转,又有了主意。 “你把它拿到院子里去,拔光它的毛,看它还怎么嚣张!” 莺莺一脸为难。 “小主,这……这怕是不妥吧。” 瞧了瞧她的脸色,试探着劝道。 “裴嫔娘娘毕竟位分高,又住在东侧殿,若是因此结怨,怕是……” 她心头冒起无名火,冷哼一声。 “怕什么!本小主还怕了她不成?不过是个宗正庶女,也敢在本小主面前放肆!” 莺莺见劝不动她,只好退到一边,小声嘀咕。 “小主,奴婢只是担心您,这宫里不比家里,凡事还是小心为上。” 她听到莺莺的话,心头那股火稍稍降了些,却还是嘴硬。 “哼,本小主知道分寸,只是这口气实在难咽!” 用手指着那鸟笼。 “把它拿出去,别在这里碍本小主的眼!” 莺莺不敢再多言,上前捧起鸟笼,走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 “小主,那奴婢就把它扔出去了?” 她没好气地催促。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扔出去!” 看着莺莺捧着鸟笼走出去,心中的怒气消散了些,却又有些担心。 “这裴嫔可不是个好相与的,日后怕是要被她记恨上了……” 莺莺将鸟笼扔在院子的角落里,又回来复命。 “小主,奴婢已经把它扔出去了,您看……” 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生怕她再突发奇想。 她余怒未消,脸色依旧不太好看。 “行了,这事就这么算了,日后你再见到那裴嫔的宫人,都给我提防着点,别被她们欺负了去!” 莺莺连忙应声。 “是,小主,奴婢都记下了。” 见她情绪稍缓,又试探着说道。 “小主,您不是想去御花园逛逛吗?奴婢陪您去散散心吧。” 曲子濯想到方才的事,又有些心烦。 “罢了,今日没心情,改日再去吧。” 她在榻上躺下,用手帕捂着头。 “你且先退下吧,本小主想歇会儿。” 莺莺也不敢多言,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顺手把门关上。 她独个儿在榻上躺了会儿,心思却总是飘到那只鹦鹉上,不免又有些气闷。 “那裴嫔也真是的,好好的鹦鹉不看着,让它跑到我这儿来闹腾!” 心中总是浮现出裴嫔那张明艳动人的脸,还有她住着的华美的东侧殿。 “凭什么……凭什么她就能有那样好的命?” 她曲子濯虽不是名门大族出身,却正儿八经也是从二品一州大员嫡女。 想到自己虽也是官宦之女,却因母亲出身低微,在家中便总被那几个兄长瞧不起。 如今入宫了,却又因出身不高,只是个八子,心中更觉不平。 想着想着,便觉委屈,眼角不禁湿润起来。 可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眼泪,一滴滴落进榻前的青砖缝里,无声无息。 她用帕子抹了把脸,哑着嗓子。 “本小主就这么命苦么……” 门外似乎有细微的脚步声,她收了泪,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却没再听到什么,心中疑惑。 夜幕降临,晚霞染红了西边的天空,暮色渐浓,院子里传来不知名的虫鸣声。 她斜倚在榻上,怔怔地看着窗外出神,莺莺在一边给她捏肩捶背。 莺莺见她情绪低落,也不敢多言,只是默默地陪着她。 忽然想到什么,她冷笑一声。 “呵,裴嫔……裴韫欢,名字倒是好听。” 坐起身来,眼神中带着几分狠厉。 “不过……这后宫可不是只靠美貌就能立足的地方!” 莺莺吓了一跳,赶忙劝道。 “小主,您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心中有些担忧,小主这脾气,在宫里怕是会吃亏。 她冷哼一声,不以为然。 “怕什么,本小主在这宫里也不是好欺负的!” 她脾气火爆,想到什么便要做什么,根本不受拘束。 莺莺心下一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小主!奴婢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见莺莺突然跪下,她眉头一皱。 “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便直说,本小主还能吃了你不成?” 莺莺咬了咬牙,抬起头来,目光中满是担忧。 “小主,奴婢知道您心中有气,可您如今在宫里,行事一定要谨慎啊!” 她心中有些不耐烦。 “行了行了,本小主知道了,你起来吧!” 她也知道莺莺是为自己好,可心中那股气实在是憋得难受。 莺莺见小主总算听进去了一些,心下稍安,站起身来走到她身后,继续给她捶背。 曲子濯闭上眼睛,感受着莺莺的力度,烦躁的心情渐渐平复了些。 第78章 亡命驳船,生辰吉宴 回京的路途,项少容为躲避追杀,上了平民乘坐的驳船。 这几年他表面接受渭南王的招揽,才能有了一丝喘气的时机。 他们未想到一向傲慢的乐平县公也学会了隐忍。 压抑许久,最后杀出重围时自是激昂澎湃的,看到亲信为护自己而前仆后继,他与他们并肩作战,似是也看到先辈随太祖开疆拓土,瀚海饮马时的痛快与悲壮。 他项家一刀一剑满身血窟窿杀出的八千封邑,祖辈世袭的荣光,是有多狂妄才会认为他项少容会弃了勋贵做叛贼? 这艘船长两百米,却足足容纳了两千余人,即将航行整月,到达会稽郡上岸。 船上不乏做买卖的商贩,几乎可以买到所有的必需品,一名男子带着妻女,占据了一块靠内的空地,试图通过做些生意将船票钱挣回来。 许多人羡慕地看向他们,青壮年们占据了中部,带着孩子跨海的妇女以及老人只能留在船的边缘,甚至无法拥有睡觉的地方———人实在太多了,只得每日提心吊胆祈祷自己能够活着到达对岸。 项少容融入其中,观察着平时根本接触不到的一方世界。 路上竟遇到有这般的驳船搁浅在一处,一船人只能绝望地等待根本不存在的救援。 夜色渐浓,船舱内燃起了油灯,昏暗的灯光映照着人们疲惫的脸颊,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气味,项少容坐在角落,擦拭着手中的佩剑。 他身着朴素的衣衫,与商贩谈笑风生,将自己伪装成普通百姓。在船舱中穿梭,观察着四周的情况,确保自己的安全。 从船舱内望出去,是漆黑一片,偶尔闪烁着几盏星子,无端让人感到害怕。 夜色像被墨汁浸透的绢布笼罩在江面上,项少容蜷缩在船舱角落,听着木船吱呀作响。 两百米长的船身在月光下犹如浮动的巨兽脊背,甲板下三层舱室塞满了人群。 他伸手触碰舱壁渗出的水珠,咸腥的海风裹挟着汗臭、鱼腥和婴儿的啼哭,在低矮的舱顶下令人窒息。 “客官要买盐渍梅子吗?”斜对面传来沙哑的女声。 项少容抬眼望去,是那对占据舱室中段的商贾夫妻。丈夫正在给哭闹的小女儿系襁褓,妇人则守着竹筐叫卖,筐里腌菜和干粮已所剩无几。 他们脚下铺着靛蓝粗布,在这挤得只能侧身而立的船舱里,竟奢侈地保留着三尺见方的空间。 项少容摸出两枚铜钱,接过油纸包时指尖触到妇人掌心的老茧。 他认出对方发髻间那支断裂的玉簪,分明是五年前京城最时兴的“双燕衔春”样式。 突然船身剧烈晃动,尖叫声从上层甲板传来。 项少容握紧藏在草席下的佩剑,剑柄缠着的丝绦已被岁月磨成暗褐色。 十三岁那年,祖父握着这柄剑教他认星象:“北斗柄指东则春至,若逢乱时...” 记忆被孩童的哭喊打断,他看见有母亲抱着婴儿被挤到船边,布鞋已经悬空。 “当心!”他闪电般抓住妇人的胳膊,却听见布料撕裂声。半幅衣袖飘落江中,转瞬被浊浪吞没。 项少容松开手,掌心还残留着颤抖的体温。十天前在夷洲,他亦是这样抓住坠海的亲兵,可那人后背早已插满箭矢。 当启明星升起时,项少容在船尾看见那艘搁浅的沙船。 月光下,倾斜的船体像折断的雁翅,几百个黑点正顺着缆绳向这边攀爬。 他解下腰间玉佩扔进海中。 在船上的时间是漫长的,这一方临时搭建的小人间,上演了太多百态,他知晓夷洲百姓困苦,因而日复一日布政于民。 如今他任职期满,即将归京,不知接替他的人能否坚持下去。 天色渐亮,启明星隐没在晨曦中,船身微微摇晃着,项少容走到船边,望着眼前越来越近的陆地。 船靠岸了,人们纷纷下船,两千多个拖家带口的人激动得互相拥抱,项少容混迹其中,消失在人群中。 他一身布衣,混在其中,毫不起眼。低着头,慢慢向前走,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皇上已经准许,封了亡妻一品诰命昭信县君,足以写入族谱,百年后合葬,他已经无甚牵挂了,但也应赴京向皇上复命。 她本应是行走山海间,劫富济贫的侠女,无端为了他,无名无分且丢了性命,是他辜负了她。 --- 燕云阁。 安容华坐在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这些年宫中生活养尊处优,她保养得宜,看着比初入宫时更多了几分气度。 她已不是当初那个只知一味莽撞的姑娘。 近日天冷,她常抱着行启坐在暖阁里,裹着狐裘,给他讲些西域的故事。 行启眨巴着眼睛,好奇地望着她。 她轻轻捏了捏行启的小脸蛋。 行启作为皇帝长子,过了十二月底生辰就要三岁了。 自己的地位能否稳固,就看行启能否健康长大了。 皇帝最近常来探望她们母子,关心行启的成长,她心中欢喜,却也不敢大意。 她知道皇帝之所以如此关心行启,一方面是因为行启是他的长子,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拉拢乔家。 她心中虽明白这些,但心中对皇帝的感激之情却是真切的。 乔亦竹一直铭记母亲的教导,在宫中谨言慎行,对皇上温柔体贴,对宫中各人也和善有加。 后宫里人人都赞她一声贤良淑德,她虽不知这评价是真是假,但知道自己行事越发有分寸了。 转眼到了行启三岁生辰,皇帝下了旨意要大办。 她心中欢喜,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后宫之中,人心险恶,自己不能太过得意忘形。 她让芙鸯将准备好的礼物一一收好,这些都是她亲手为行启挑选的。 乔亦竹亲自监督宫人布置宴席,又拉着行启的手叮嘱他要注意什么。 她虽只是五品容华,却也能借着行启的光,在这一日与宫中众妃嫔们往来应酬。 今日她盛装打扮了一番,选了件沉香色篮花三多纹暗花纱交领短衫,下搭鸾鸟织金双色马面,外披黑金方胜旋葵披袄,看着铜镜中自己的模样,心中有些感慨。 行启今日穿了件红色撒花纱小锦袍,看着喜气洋洋,十分可爱。他仰起脸望着母亲,眼中满是孺慕之情。 乔亦竹心中一软,蹲下身来抱了抱行启,在他耳边轻声道:“启儿,生辰快乐,快快长大。” 行启虽然年幼,但已经能感觉到今天的不同,他兴奋地拍着小手:“母妃,父皇要来给启儿过生辰吗?” 乔亦竹笑着点点头,捏了捏行启的脸蛋:“是啊,父皇说要给启儿办一个盛大的生辰宴呢。” 行启拍着小手,开心地笑了起来。 她抱着行启起身,走到门口张望,心中也有些期待。 她认为,今日皇帝来,不单单是为了给行启过生辰,也是为了向众人显示对行启的重视。 皇帝与皇后驾临,宫中一片喜庆祥和,妃嫔们纷纷起身行礼。 乔亦竹抱着行启,带着宫中众人跪下行礼。她感觉到怀中的行启有些紧张,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皇帝笑着扶起她,俯身从她手中接过大皇子。 乔亦竹顺势起身,低头垂眸,站在一旁。她能感觉到其他妃嫔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羡慕的,有嫉妒的,她都一一记在心里。 皇帝抱着行启,坐在主位上。 行启有些拘谨,小手紧紧抓着父皇的衣襟。 陆丹恂摸了摸他的头,将一个精美的盒子递给他:“启儿,这是父皇送你的生辰礼物。” 行启有些好奇,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 乔亦竹悄悄抬头望去,只见盒中躺着一块美玉,雕成小马模样,栩栩如生。 这定是皇帝特意让人寻来的,因为她记得行启属马。 行启拿起玉马,凑近眼前仔细瞧着。 乔亦竹心中欢喜,行启高兴,皇帝也高兴,今日这生辰宴,算是办得极好了。 陆丹恂大掌轻抚行启的后背,望向她:“安容华,你今日辛苦了。” 乔亦竹福身行礼,柔声道:“能为皇儿操办生辰,妾身并不觉得辛苦,只要皇儿开心,妾身就心满意足了。” 陆丹恂闻言,点了点头,又看向行启:“启儿,快谢谢母妃。” 她心中一暖,皇上这是当着众人的面在肯定自己,连忙道:“皇上折煞妾身了,都是妾身分内之事。” 行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跑上前奶声奶气道:“启儿谢谢母妃。” 乔亦竹眼眶微红,她蹲下身来,轻轻摸了摸行启的头:“启儿乖,你是母妃的乖孩子。” 第79章 慧眼剖心,淑妃派成 延平八年一月,已是云嘉霏入宫的即将第七个年头。 她坐在铜镜前,呆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岁月无情,脸上已经刻上了岁月的痕迹,再也不复当年的娇俏。 新春佳节,阖宫同庆,宫中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然而,品幽阁内却依旧冷冷清清,仿佛与外面的热闹格格不入。 她披了件夹衫,缓缓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璀璨的烟花。眼中闪过一丝落寞,这些烟花再美,也与她无关。 今年的雪来得格外晚,春节过后才开始纷纷扬扬地飘洒,下了好大一场,将原本萧瑟的宫苑装点得银装素裹。 顾明宁看着满宫的白雪,心中却无半分欣喜。 这瑞雪虽好,却不知又要冻死多少穷苦百姓。她在心中默默祈祷,愿苍天保佑,让百姓们能度过这个难关。 她抱着四皇子行川,在殿中踱步。 行川的身体越来越弱,顾明宁已经无法再掩饰自己的焦急。她常常一个人坐在窗前发呆,思考着如何才能让行川好起来。 她的焦灼,殿里的宫人们都看在眼里,却不知该如何劝慰。四皇子的身体状况,一直是淑妃娘娘的心病。 她近来总是从噩梦中惊醒,梦见行川夭折,梦见自己失宠,梦见家族落寞,醒来后便再也无法入眠,只能靠在床头,抱着行川发呆。 顾明宁看着怀中熟睡的行川,泪水无声地滑落。 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不仅行川救不回来,身子也会垮掉。 皇帝寻来的补方无疑是救命良药,赐到雍宁殿的补品足以四皇子用上三年有余。 顾明宁的精神渐渐振作起来,开始按照太医的方子给行川进补,皇子的身体也一天天好起来。 却也在宫中引起一些争议,因着此举向来是正宫嫡子的待遇。 顾明宁听到这些风言风语,心中虽有些担忧,但一想到行川的身体,还是坚定地继续给孩子进补。 只要行川健健康康地长大,那些流言自然会不攻自破。 然而宫中的风言风语不仅没有消停,反而愈演愈烈,甚至传到了皇后的耳朵里。 顾明宁心中忧虑,投靠皇后的势力日益壮大,自己对她的威胁却不会因几句讨好言语消除,索性自立一派。 她虽性子温婉,但在大是大非前自有决断。在宫中的势力本就不小,如今一番运作,竟也成了气候。 她已经无法再独善其身了,只能在这深宫之中,为了行川,为了自己,为了家族,去争,去斗。 顾明宁派出心腹,联络了一批宫人,组成了自己的势力。 同时,她开始有意识地接近那些被皇后冷落、排斥的妃嫔。 阮玉枝主动拜访顾明宁,表面上装作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 顾明宁心中自然明白她的来意。 她知道阮玉枝有些小聪明,不会轻易站队,但若能得到她的支持,自己在宫中的地位会更加稳固。 阮玉枝与她相谈甚欢,表面上两人一副惺惺相惜的样子,实则心中各怀鬼胎。 顾明宁清楚阮玉枝的性子,自诩妙算,不够圆滑,在这宫里,怕是难以自保。 若想要在这宫中生存下去,就必须依附于自己,或者皇后。 雪粒子簌簌敲着雍宁殿的琉璃瓦。 “姐姐这盏雪顶含翠倒是难得。”阮玉枝抿了口茶。 “妹妹喜欢便好。”顾明宁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亲昵,“这茶是我从家乡带来的,妹妹若喜欢,我让人给你送些过去。” “那便多谢姐姐了。”阮玉枝低头抿嘴笑了笑,“这宫里难得有好茶,如今能从姐姐这儿得些,倒是不枉费我巴巴地跑这一趟了。” 顾明宁轻笑一声,阮玉枝这话听着倒是有些恭维的意思。 她知道阮玉枝心中打的什么算盘,只不过如今大家都有意合作,这些场面话倒是不必计较。 “妹妹说笑了,这宫里谁不知道妹妹的蕙质兰心。”顾明宁抿了口茶,抬眸看向阮玉枝,“妹妹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姐姐定当尽力相助。” “姐姐的大恩大德,妹妹没齿难忘。”阮玉枝故作感激地欠身行礼,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日后定当为姐姐肝脑涂地。” “妹妹言重了。”顾明宁连忙起身扶住阮玉枝,心中却对她的虚伪做派有些反感,“在这宫中,大家都不容易,相互扶持是应该的。” 阮玉枝顺势起身,握住顾明宁的手,故作一副担忧的样子: “姐姐说得是,这宫里人心险恶,若是没有姐姐这样心善的人,妹妹怕是……” “妹妹莫要担心,有姐姐在,定不会让妹妹受委屈。” “有姐姐这句话,妹妹便放心了。” “妹妹以后有什么打算?”顾明宁缓缓开口。 “妹妹自然是跟着姐姐”,阮玉枝微微低头,眼中闪过一丝算计,随即抬头看向顾明宁,“姐姐怎么说,妹妹便怎么做。” 顾明宁微微颔首,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妹妹如此聪慧,又懂得审时度势,相信我们一定能在这宫中生存下去的。” “那妹妹便预祝姐姐心想事成了。”阮玉枝皮笑肉不笑地说,心中却在冷笑。 “多谢妹妹吉言。” 顾明宁微微一笑,只要双方利益一致,暂时合作也未尝不可。 阮玉枝知道与她合作对自己有利,便暂时放下心中的芥蒂,决定先稳住顾明宁,再慢慢寻找时机: “姐姐客气了。” “如今皇后一派势大,姐姐可有对策?”她试探着问,想知道顾明宁到底有多少把握。 “如今情势,我虽初立一派,人心未附,不过……”她看向阮玉枝,故意顿了顿。 “不过什么?姐姐但说无妨,妹妹听着便是。” “不过,皇后虽位尊,却不得皇上信任。” 阮玉枝心下一惊,“妹妹明白了,姐姐心中定是有了应对之策。” 顾明宁微微一笑,并未否认阮玉枝的猜测:“妹妹聪慧,宫中四位皇子,妹妹与我便占了一半,妹妹若跟着皇后,皇后诞下皇子也罢。 若未有,只怕会遭去母留子,而我们的皇儿若平安长大,你我最不济也能随孩儿就藩……” 阮玉枝没想到顾明宁竟然有如此深的城府。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温婉的女子,心中不禁有些忌惮。 “妹妹不必害怕”,似乎看出阮玉枝的想法,顾明宁不紧不慢地开口,“我既然敢与妹妹说这些,自然不会做那等过河拆桥之事。” “姐姐说得是”,阮玉枝压下心中惊疑,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妹妹自然是信姐姐的。” 见她如此,顾明宁也不再多言,她知道阮玉枝还需要时间消化这些信息。 阮玉枝知道与顾明宁的合作是必要的,但她心中仍有一丝疑虑。 她不清楚顾明宁的底牌究竟是什么,是否真的能对付得了皇后。 第80章 再出喜事,东宫可待 顾明宁立在滴水檐下,看心腹宫女瑜珠将掺了药渣的炭灰埋在腊梅根下。 她须为自己养一把毒刃。 雪片落在鸦青色披风上,洇出几点深色。 瑜珠埋好炭灰,又往腊梅根下添了一把鱼粉,才拍了拍手上的灰,转身回了殿内。 “娘娘放心,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顾明宁颔首,转身进了殿内。 殿内温暖如春,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踩上去软绵绵的。 行川正躺在乳母怀里酣睡,小脸红扑扑的。 瑜珠悄声禀报。 “蕙婕妤那边的眼线回报,她那边似是有了动作。” 她走到榻边坐下,轻轻摸了摸行川的脸蛋,嘴角微微上扬。 “哦?她倒是沉不住气。” “依奴婢看,这蕙婕妤怕是想借娘娘的东风。” 她微微一笑,自然知道阮玉枝打的什么算盘。 不过,她并不在意,只要阮玉枝能为己所用,她并不介意给她一些好处。 “随她去吧,只要她乖乖听话,本宫不会亏待她的。” “娘娘放心,奴婢会盯着她的。” 延平八年三月,潇湘阁的贵人虞惠章有孕,皇帝晋其为良媛。 她得知自己怀孕的消息,心中又惊又喜。可心中也有担忧,毕竟从未生养过孩子,也不知该如何照顾好这个孩子。 家书送至并州上郡,其父母遣人送来据说能识百毒的雪貂,正在路上。 抵宫那日,虞惠章正在练习着苏北绣。 卓歌捧着紫檀匣子碎步而来,匣中雪貂通体银白,眼珠如两颗朱砂。 “这是老爷从长白山猎户手里重金购得。” 雪貂似是被香粉吸引,跳上桌案,围着香炉转了几圈,又用鼻子嗅了嗅香炉中插着的香。 “这雪貂毛色如雪,眼珠赤红,倒是个灵物。” 卓歌将匣子放至一旁,雪貂跳入虞惠章怀中,便再未离开。 舔了舔她的手,惹得她咯咯直笑。 “这小家伙真是有趣。” 说罢用指尖点了点雪貂的脑袋。 “卓歌,你说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卓歌笑道。 “不如就叫它“平安”吧,愿它能保佑主子和小主子平安。” “平安……” 她细细琢磨着这两个字,眼底的笑意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忧虑。 “这名字……倒像是在提醒我,在这宫中,唯有平安顺遂才是最重要的。” 卓歌连忙安慰。 “主子,您别多想了,如今您有了身孕,皇上定会多加关照的。” 她轻轻摇了摇头,并未言语。 “这宫中的险恶我早已领教过……” 她低头看着怀中的雪貂,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平安……希望这名字真的能保佑我们吧。” 虞惠章从此便多了个伴儿。 雪貂乖巧伶俐,她让它做什么,它便做什么,有时她心事重重地倚在榻上,便让雪貂叼着绣绷子来,逗她开心。 她摸着雪貂的脑袋,唇角微扬。 “平安,你说我这绣工是不是有长进?” 她将绣绷子拿近眼前,细细端详着上面的并蒂莲图案。 她素来喜爱女红,只是从前性子跳脱,总静不下心来绣花。 如今有孕在身,闲来无事,便又重拾旧好。 指尖轻轻摩挲着并蒂莲的图案,思绪渐渐飘远。 “这并蒂莲寓意着夫妻恩爱,百年好合……” 忽然想到自己与皇上,唇角勾起一抹苦笑。 “只怕,这宫中能得此佳意的,只有皇后娘娘了吧。” 四月,皇后殷亚仙诊出喜脉。 皇后有孕,宫中上下皆是一片欢腾。 椒房殿的银丝炭烧得正旺,她斜倚在雕花榻上,掌心贴着尚未显怀的小腹。 博山炉里飘出缕缕青烟,新换的安神香带着几分清苦。 “这香......” 她蹙眉看向掌事宫女。 “怎的换了味道?” 素岚躬身回话。 “娘娘,如今您有了身孕,太医说安神香虽好,却不可多用,奴婢便自作主张换成了宁神香。” 她神色稍缓,却还是有些疑惑。 “宁神香?这香本宫从未听过,不知是何功效?” 素岚微微垂眸,轻声细语地解释。 “回娘娘,这宁神香有凝神静气、安抚心神之效,可助娘娘安胎养神。” 她愣了一下,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肚子,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忧虑。 “这安胎之物,本宫还是头一回听闻。” 起身走到桌案前,拿起一本古籍翻看,边看边喃喃自语。 “如今这安胎之药也是五花八门,本宫还是得多加留意才是。” 素岚将她扶到榻上坐下,弯腰替她整理裙摆。 “娘娘,如今您怀有身孕,更要保重身体,可不能太过劳累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靠在软枕上,用手揉了揉太阳穴。 “本宫知道了,只是这宫中的事,哪里又能说放就放下的。” 素岚是姑母指过来的,从前照顾安福长公主,年岁较其他宫女长些,她也不好处罚什么。 又到了春日,品幽阁外的桃花开得绚烂,如云似霞。 云嘉霏倚在窗边,静静地看着,心中却满是苦涩。 殷皇后突然驾临。 她怔怔地看着窗外的桃花,没有回头。 皇后来此的目的,无非是想看自己如今落魄的样子。 皇后在她身旁坐下。 她微微皱眉,往旁边挪了挪,不想与殷皇后有过多的接触。 皇后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道。 “云美人,你进宫也有好些年头了罢?” 云嘉霏依旧没有回答。 她进宫已经七年了,这七年里,她从云端跌落谷底,其中的滋味,只有她自己知道。 第81章 琼花惊变,御园嬉游 三皇子行煦的咳喘声撕破了琼花楼的夜色。 赵枫攥着浸透血丝的帕子,看着太医令的银针在烛火下泛着光。 行煦咳喘不止,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滚落。 她心急如焚,却不敢哭出声来,只能紧紧地握住行煦的小手。 太医令一番施针后,行煦终于喘匀了气,沉沉地睡去。 赵枫长舒一口气,几乎要跌坐在地上。 太医令捋了捋胡子,面色凝重地开口:“娘娘,三皇子殿下这病来得凶猛,幸得素日体质强健,老臣可施针根除,只是日后三皇子殿下怕是要体弱多病。” 赵枫点点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太医令又嘱咐道:“日后饮食需格外注意,寝居不可吹风,沐浴后更要将身子擦干,万不可贪凉。” 她一一记下,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太医令走后,赵枫在床沿上坐了一夜,眼泪不知流了多少。 行煦醒来后,抱住她的脖子不肯撒手,她才发现自己早已哭得脱力,连抱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强撑着身子,将行煦抱在怀里,轻声哄着。 --- 葳蕤轩。 夏日炎炎,裴韫欢觉得有些困倦,便倚在美人榻上小憩。 她闭着眼睛,呼吸均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 阳光透过窗洒在她的身上,暖洋洋的。 她的发髻有些松了,几缕青丝散落在耳边,更显得慵懒妩媚。 睡梦中的裴韫欢微微动了动手指,眉头轻蹙,似乎有些不安稳。 她似乎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眉头紧锁,眼角泛起泪花。 仿佛听到了她的梦呓,湄宓轻步走到榻前,用手中的团扇轻轻扇着,为她驱赶燥热。 湄宓的动作让她感到一阵舒适,她缓缓睁开眼,眼中带着一丝迷茫:“本嫔睡了多久?” 湄宓柔声回答:“回禀娘娘,大约一个时辰。” 她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睡眼,撑起身子。 臻娆端着茶盏走进来:“娘娘,喝杯茶吧。” 裴韫欢接过茶盏,轻抿一口。 茶香四溢,让她的头脑清醒了许多:“这茶倒是好茶,可惜……” 她放下茶盏,看向窗外。 窗外阳光刺眼,裴韫欢下意识地眯起眼睛,用手遮挡着阳光。 “这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侧头,避开阳光的直射,“让人瞧着有些心烦。” 臻娆乖巧地走上前,将手中的团扇递给她:“娘娘,用扇子遮一遮吧。” 她接过团扇,轻轻摇晃着,“这扇子倒是精致”,用扇子掩面,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也不知是哪位绣娘绣的?” 臻娆微微一笑,柔声回答:“这扇子是上个月进贡来的,说是江南的贡品,皇后娘娘瞧着精致,便赏赐给了各宫娘娘。” 听到“皇后娘娘”四个字,裴韫欢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不过很快,她便恢复如常,继续把玩着手中的团扇: “皇后娘娘……当真是个大度的人。” 臻娆微微颔首:“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统领六宫,自是大度之人。” 稍作停顿,又接着说:“听闻皇后娘娘有孕了。” 有孕? 裴韫欢手中的团扇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哦?皇后娘娘有孕了?倒是可喜可贺。” 臻娆点头,继续说道:“是啊,皇后娘娘有了身孕,这后宫里的日子,怕是要热闹起来了。” 热闹? 裴韫欢勾唇一笑,眼中却并无笑意。 这后宫里向来不缺热闹,如今皇后有孕,只怕这热闹要更甚从前。 臻娆见她脸色有些阴沉,便识趣地闭上了嘴。 裴韫欢沉默片刻,突然将手中的团扇扔到一旁:“皇后有孕,那皇上岂不是很高兴?” 臻娆微微一愣,随即低声说道:“这……奴婢也不甚清楚。” 她自嘲地笑了笑:“也是,你不过是这宫里的一个小宫女,怎会知晓这些。” 臻娆垂眸,不敢接话。 “罢了”,她重新拿起团扇,轻轻摇着,“你且去将本嫔的琵琶拿来。” 臻娆恭敬地应了一声,转身去取琵琶。 裴韫欢斜倚在美人榻上,手指轻轻拨弄着琵琶的弦,发出清脆的声音。 她的眼神渐渐变得迷离,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轻轻哼唱着:“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婉转悠扬,带着几分幽怨与哀愁,在寂静的宫殿中回荡。 歌声中,似乎藏着说不尽的相思意。 渐渐低不可闻,裴韫欢放下琵琶,轻叹一声。 “这宫里的日子,真是无趣得很。” 她靠在榻上,闭上眼养神,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榻上的花纹。 指尖突然重重划过丝弦,护甲与冰弦相撞,迸出个尖锐的音符,惊得檐下白鹦鹉扑棱着翅膀喊“娘娘万福”。 她的指尖被冰弦勒出一道细微的伤痕,渗出一点血珠。 裴韫欢却仿若未觉,只怔怔地望着那血珠,半晌,才从榻上坐起: “娘娘万福……” 她低声呢喃着:“我如今已在这宫中,能否得万福呢……” 裴韫欢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神色:“这宫中的日子还长着呢……” --- 燕云阁。 乔亦竹正在给行启整理衣衫,今日阳光正好,她打算带皇儿去御花园逛逛。 行启一袭红色小锦袍,正坐在小杌子上吃点心。 乔亦竹指尖拂过行启衣襟上的金丝蟒纹,蝉鸣裹着暑气漫进窗棂。 行启唇边还沾着樱桃毕罗的碎屑,忽地轻轻抓住她腰间玉佩:“母妃,蝴蝶!” 她低头看去,只见行启的小手正抓着自己的冲牙,微微一笑,弯腰给他擦去嘴角的碎屑: “这可不是蝴蝶,是冲牙。” 她心中一动,想起了母亲和年少的时光,那时她也曾如此天真地指着某物问母亲,记忆与现实重叠,不禁有些恍惚。 行启似是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仰起小脸,一脸认真地问:“母妃,你怎么了?” 她回过神来,温柔地摸了摸行启的头:“母妃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将冲牙轻轻放进行启的小手中。 行启好奇地打量着手中的冲牙,入手温润,他将其握紧,模仿大人把玩玉佩的样子。 乔亦竹微微一笑,牵着行启的小手,走出了屋子。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暖意融融:“启儿,我们去御花园玩吧。” 行启乖乖地被她牵着,小跑着跟在她身边。 御花园中百花争艳,蜂蝶飞舞,他兴奋地跑来跑去,乔亦竹则在一旁看着,时不时提醒他注意安全。 第82章 棠棣初萌,凤仪承荫 华沐语抱着玉徽,在花园中漫步,看到大皇子如此活泼,心中不禁感慨。 这宫中的孩子,个个都养在蜜罐里,单纯又快乐…… 乔亦竹注意到她们,便牵着行启走上前去,福身行礼: “华姐姐万福金安,公主万福金安。” 行启也学着母亲的样行礼。 华沐语连忙回礼,微笑着看向安容华:“妹妹不必多礼,皇子殿下也免礼。” 她低头看向怀中的玉徽,轻声细语道:“徽儿,这是安容华娘娘和大皇兄。” 乔亦竹看向玉徽,也不禁感慨,大公主长得玉雪可爱,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的贵人。 “妹妹见过公主。” 行启也跟着问好。 华沐语微微一笑,低头看着玉徽,眼中满是慈爱: “徽儿,快叫安容华娘娘和大皇兄。” 她轻轻拍了拍玉徽的小手,示意她问好。 玉徽眨巴着大眼睛,有些认生,缩在母亲怀里不肯说话。 华沐语有些不好意思,笑着对乔亦竹说:“公主还小,认生,妹妹别见怪。” 乔亦竹忙道:“无妨,公主年幼,认生也是正常的。” 她看向玉徽,眼中满是喜爱:“公主长得真可爱,像个瓷娃娃似的。” 华沐语闻言笑了起来,低头看着怀中的玉徽:“徽儿这性子,许是随了我吧,我自小也是个胆小害羞的。” 玉徽渐渐放松下来,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乔亦竹。 乔亦竹笑盈盈的,掏出随身携带的小玩意,是一只精致的小木雕,雕成花枝模样,花蕊上镶着几颗米粒大的珍珠: “公主,这小玩意送给你。” 华沐语看向她手中的木雕,微微一笑:“妹妹有心了,这些小玩意最是能逗徽儿开心。” 她低头看向玉徽,轻声细语:“徽儿,快谢谢安容华娘娘。” 玉徽伸出小手,接过木雕,凑近眼前仔细瞧着,模样十分可爱。她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还未长齐的乳牙。 华沐语见女儿笑了,也跟着笑了起来,眉眼间透着书卷气,轻轻摸了摸玉徽的头,眼中满是疼爱: “徽儿很喜欢这个礼物呢。” 看向乔亦竹,眼神感激:“妹妹费心了。” 她摆摆手,笑道:“姐姐客气了,不过是些小玩意儿,不值一提的。” 低头看向行启,轻声问道:“启儿,你想和公主一起玩吗?” 行启歪着小脑袋想了想,点了点头。 乔亦竹看向华沐语,询问她的意见。 华沐语含笑点头,看向玉徽,柔声道:“徽儿,让大皇兄陪你一起玩好不好?” 玉徽眨巴着眼睛,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看向行启,小声唤道:“大皇兄……” 乔亦竹心中喜悦,看来两个孩子的相处还算融洽,这样一来,自己也能和华婕妤多说说话,拉近拉近关系了。 华沐语抱着玉徽,与她并肩而行,闲聊着宫中的趣事,偶尔也会聊到孩子的教育问题。 两人皆是皇后一派,熟络些也是必要的。 她虽不愿参与勾心斗角,但也不愿被孤立无援。 华沐语温婉端庄,乔亦竹爽快利落,两人聊得投机,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 不知不觉间,时间已过得飞快,日头渐西斜,霞光漫天。 乔亦竹抬头看了看天色,知道时候不早了,便带着行启向她告辞: “华姐姐,今日小妹很是开心,日后还请姐姐多多关照。” 华沐语微笑着点头,同样向她道别:“妹妹客气了,姐姐这边也是,随时欢迎妹妹带着皇儿来玩。” 乔亦竹福了福身,拉着行启的手告辞。行启虽然玩得有些累了,但还是很乖地跟着母妃离开。 目送她和行启离开后,华沐语低头看向怀中的玉徽,轻声问道:“徽儿,今天玩得开心吗?” 玉徽在她怀中呵呵笑,伸出小手摸了摸她的脸。 华沐语看着怀中的女儿,疲惫的神情也渐渐变得舒缓,轻轻吻了吻玉徽的额头。 指尖抚过玉徽颈间长命锁,锁芯里藏着的犀角片触感温润。 这是玉徽回到她身边时,皇帝亲自系在襁褓上的,是宫中避毒的传统。 天色已晚,繁星点点,夜幕如墨,洒在广袤的皇宫上,将这九重宫阙笼罩在静谧之中。 皇后靠坐在软枕上,手中拿着一本诗集,随意地翻阅着。 烛光摇曳,将她的身影映在屏风上,显得格外柔和。 肚子已经有些微微隆起,她不自觉地轻抚着。 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殷亚仙抬头看去,只见素岚走了进来。 她放下诗集,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颈,问道:“何事?” 素岚微微屈膝,行礼道:“娘娘,长信殿那边遣人来问,娘娘是否歇下了。” 她闻言,心中微微一惊,赶忙坐直身子:“这么晚了,太后怎的还遣人来问?可是有什么事?” 素岚垂眸,恭敬地回答: “回娘娘,长信殿那边说,是太后午憩时做了个梦,心中有些不安,便遣人来问问娘娘是否安好。” 她微微松了口气,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裙:“既是太后挂念,本宫便去长信殿走一趟吧。” 素岚连忙上前,扶住皇后:“娘娘,您如今身子不便,还是让奴婢们去吧。” 她轻轻摇头,婉拒了素岚的好意: “本宫如今行动尚算方便,去长信殿也不远,还是亲自去一趟吧。 太后她老人家一向关心本宫,本宫去也能让她安心些。” 素岚无奈,只得将披风拿来,小心翼翼地给皇后披上。 她拢了拢披风,在素岚的搀扶下缓步走出椒房殿。 七月流火,夜风已有了些许凉意,吹得人精神一振。 殿外夜色如墨,只有寥寥几点星光闪烁,月光如水,洒落在庭院中,将花木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她抬头望着天空中那轮明月,心中思绪万千。 在这深宫中,姑母的关心是她唯一的慰藉。她只希望姑母能一直安好,如此,她在这宫中也能多一份依靠。 长信殿内,太后正坐在榻上,看着白日里请名画大家绘制的小像。 皇后走进长信殿,向太后请安后,便坐在一旁。 太后拉着她的手,关切地询问:“亚仙,近日可好?肚子里的孩子可还安分?” 她微微一笑,轻轻抚摸着肚子,柔声回答: “回姑母的话,亚仙一切都好,腹中胎儿也安好。姑母不必挂心。” 太后点点头,放心地笑了: “那就好,那就好。你如今有了身孕,凡事都要格外小心。这后宫中人心复杂,你要多留个心眼。” 她认真地听着太后的教诲,频频点头:“亚仙明白,多谢姑母的提点,亚仙一定谨记于心。” 太后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 “亚仙啊,你是中宫皇后,这后宫中的事务,你都要多操心些。 但也别太辛苦了,凡事都有下人去做,你只需把握好大方向即可。” 她温顺地听着,轻轻点头:“姑母所言极是,亚仙自会把握分寸,不让姑母操心。” 太后欣慰地笑了,拉着她的手又嘱咐了几句,便让她早些回去休息。 她起身,向太后行礼告退,扶着素岚的手走出长信殿。 抬头望向天空,月明星稀,夜色渐深。 素岚扶着她慢慢走着,轻声问道:“娘娘,夜已深了,可要传轿辇?” 她微微摇头,轻声道: “不用了,轿辇太过招摇,本宫走走也好,顺便散散心。” 素岚不再多言,默默地扶着皇后在宫道上走着。 夜风吹拂着脸颊,带来丝丝凉意。 在这深宫中,殷亚仙虽贵为皇后,但也有很多无奈。 她只希望,能够平安生下腹中的孩子,让家族荣耀长存。 走到椒房殿门口,烛火通明,将殿内的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 她走进殿内,素岚连忙跟上,服侍她更衣洗漱。 素岚伺候她躺下,为她掖好被角: “娘娘安心歇息,奴婢就在殿外,有事您唤奴婢便是。” 她点点头,闭上双眼,轻声道:“你也早些下去休息吧。” 素岚应声退下,内室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在微微跳动。 她渐渐进入梦乡,梦中又回到了那个繁华热闹的白马街,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而遥远。 第83章 宫闱情淡,孕事隐忧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曲子濯随着众妃嫔来到御花园,却见裴嫔裴韫欢一身华服,珠翠环绕,艳压群芳,心中更是气闷。 前些日子她诊出喜脉,虽晋了才人,却仍是位分低微。 她本就容貌平平,如今有了身孕,更是不施粉黛,素着一张脸,旁人见了,只道她是个寻常宫人。 裴韫欢美目流转,含笑与周围人颔首示意,丝毫不在意曲子濯的敌意。挽着身边宫女的手,姿态优雅地向前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曲子濯咬了咬牙,心中暗恨。 “哼,本小主如今有了身孕,日后定要让你好看!” 身边的贴身宫女莺莺低声提醒。 “小主,您如今有孕在身,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别和裴嫔娘娘起冲突,免得动了胎气。” 曲子濯心中虽不情愿,却也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理,只好恨恨地瞪了裴韫欢一眼。 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她心中却愈发烦闷,腹中胎儿也似有所感,踢腾了几下,她下意识地抚上肚子,轻声安抚。 “宝宝乖,别闹腾……” 中秋宴上,曲子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前摆着一小碟月饼,她看着那月饼,却提不起什么食欲。 这月饼做得倒是精致,模样小巧可爱,颜色也很漂亮,只是她心中有事,实在没什么胃口。 她随便咬了一口,只觉得甜腻无比,险些没吐出来。强忍着恶心,将月饼咽了下去,皱着眉头喝了一口茶。 曲子濯不想再吃,又担心别人看出端倪,只好将月饼放在一边,假装去赏景。 她扶着腰,慢慢走到御花园的花丛边,借着这由头,趁机透透气。 夜风裹挟着丹桂甜香,却压不住喉间翻涌的酸涩。 远处戏台传来咿呀唱词,唱的是《满园春》。 华沐语抱着玉徽,与遗光漫步在回吹星阁的路上。 曲子濯远远瞧见华婕妤抱着大公主的身影,本想避开来,奈何已经来不及,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请安。 华沐语正抱着玉徽,缓步走着,忽见前面有人拦路,定睛一看,原来是曲才人。 心中虽有些疑惑,但面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曲子濯强压下心中的不情愿,上前给她行礼。 “妾给婕妤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华沐语微微颔首,淡淡一笑。 “才人快起来吧,夜深了,怎的还在这御花园中?” 曲子濯站起身,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 “妾多谢婕妤娘娘关心,只是……方才在宴上吃了些月饼,觉着有些腻,便想着出来走走。” 华沐语听得她这么说,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方才她远远瞧见时,曲子濯的神情似有些不自然,莫不是…… 曲子濯被她看得心中发慌,生怕被看出什么端倪,赶忙转移话题。 “娘娘大晚上的抱着大公主出来,也是为了透透气么?” 华沐语这才收回目光,心中虽有疑虑,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正是。方才在宴上待了许久,徽儿许是有些闷了,便想着带她出来走走。” 曲子濯目光不由得落在她怀中的大公主身上。 “大公主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她虽不喜欢华婕妤,但对孩子还是喜欢多些。 华沐语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怀中的玉徽,嘴角不禁上扬,温柔地笑了笑。 “玉徽这孩子,被皇上和我宠得有些娇气,不过,她确实很可爱。” 曲子濯心中不禁有些羡慕,她虽也有孕在身,但一想到未来的路,心中便有些茫然。 华沐语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便明白了七八分。 看来,这曲才人是有什么心事啊……不过,她不愿多事,便也不想多问。 沉默片刻后,曲子濯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娘娘,宫中……可有皇子或公主夭折过?” 她问得突然,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华沐语闻言,心中一惊,她没想到曲子濯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只见她神色有些紧张,似乎很在意答案。 曲子濯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连忙解释。 “妾失言了,娘娘莫怪……只是,妾如今怀有身孕,心中难免有些担忧……” 华沐语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曲才人怕孩子保不住,才会如此紧张。 她心中虽有些不喜,但也不好发作。 “才人莫要惊慌,宫中御医众多,若真有个什么,也能及时医治。” 华沐语虽然这么说,但她心里清楚,这后宫之中,皇子公主夭折的事并不少见。 她怀抱着玉徽,不禁想起自己怀孕时的忐忑,以及生产时的凶险…… 曲子濯虽不知她心中所想,但看到华沐语的神情,心中也明白了几分。 她垂下头,心中愈发不安。 华沐语看着她,心中虽有些怜悯,但也不想过多干涉。 在这后宫之中,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曲子濯抬头望向华沐语,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些情绪,却只见其神色淡淡,一时竟也猜不透心中所想。 华沐语微微一笑,语气平和。 “才人安心养胎便是,宫中自有规矩,皇上和皇后娘娘都会保佑皇子公主平安的。” 她说得轻松,心中却也明白,这不过是安慰之语罢了。 曲子濯勉强一笑,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华沐语也不愿多说,便轻轻拍了拍玉徽,准备离开。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曲子濯心中五味杂陈。 她既感激华婕妤没有追问,又有些失落。失落于在这宫中,竟无人可以倾诉。 华沐语抱着玉徽,缓步走着。 身后传来曲子濯轻声的叹息,她没有回头,只当没听见。 在这深宫之中,谁没有几分愁绪呢…… --- 琼花楼。 赵枫抱着行煦,带着一众宫人跪在院中等候皇上驾临。 陆丹恂大步流星地走进屋来,行煦见了父皇,欢呼一声,扑进他怀里。 她站在一旁,静静地望着父子二人,心中满是柔情。 行煦最近又长了些肉,显得更加白胖可爱。 陆丹恂捏捏他的小脸蛋。 “看来是养好了,朕还担心呢。” 他说话时笑着看向赵枫,赵枫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她低垂着眼眸,嘴角却微微翘起。 第84章 将星更替,庶女覆渊 延平八年冬,大将军梁文和咳血薨于宅邸之中。 陆丹恂坐在御书房内,听着太监的禀报,脸色阴沉。 他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 “传朕旨意,厚葬梁将军,追封忠勇郡王,谥号武敏。” 三日后,太庙。 原洛阳都督凌清毅,踩着寅时三刻的薄霜举行血誓,接过了虎头金符。 太后胞弟殷玄鹤出发赴治所,接替其位。 此后,便是七日大祭。 天色阴沉,寒风凛冽,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陆丹恂身着素服,亲自前往祭奠。 梁府一片缟素,白幡高挂,一派萧条景象。 陆丹恂走上前去,亲自为其上了一炷香,然后静静地站在灵堂前,默哀了许久。 梁文和享年五十三岁,是太初帝为继任之君留下稳定大局的忠臣良将。 如今陆丹恂已羽翼丰满,他不禁思考,自己能为后世留下什么? 十月金秋,御花园内的菊花开得正艳丽。 裴韫欢命人采了许多,泡了一大缸菊花酒。 她将酒埋在树下,说是要等到冬天再挖出来喝。 想起同宫的曲才人怀孕已有三个月,便打算去那里坐坐。 裴韫欢带着湄宓等一众宫人,来到偏殿。 她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丝毫看不出与曲才人之间的嫌隙。 曲子濯正坐在榻上,听着小宫女念话本子。她听到脚步声,以为是莺莺回来了,头也没抬。 裴韫欢走进内殿,看见曲才人懒懒地倚在榻上。 “妹妹倒是好兴致。” 听到声音,曲子濯才抬起头,看见裴韫欢站在不远处。 她心中一紧,连忙扶着腰起身行礼,语气有些冷淡。 “妾给姐姐请安,姐姐怎么来了?” 看着她的动作,裴韫欢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却依旧保持温和的笑容。 “妹妹有孕在身,不必多礼。” 抬手示意湄宓将手中的礼物放下。 曲子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她身后的宫女手中捧着一个锦盒,心中有些疑惑。 裴韫欢走到榻前坐下,示意湄宓将锦盒打开,笑得温柔,语气却带着几分命令。 “妹妹如今有孕在身,正是需要补身的时候,这是我从内务府寻来的上好燕窝,还望妹妹不要嫌弃。” 曲子濯看着那燕窝,心中冷笑,这裴韫欢平日里与自己势同水火,如今却这般示好,肯定没什么好事。 裴韫欢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真诚。 “妹妹放心,我并无他意,只是觉得妹妹有孕在身,需要好好调养。” 裴韫欢笑得真诚,可曲子濯心中却充满了怀疑。 “妹妹莫要担心”,裴韫欢脸上笑意更甚,端起燕窝走到她面前,语气诚恳,“我只是想与妹妹交好,并无他意。” 曲子濯看着她递过来的燕窝,心中虽疑虑重重,但也不好拒绝,只好伸手接过。 看着她接过燕窝,裴韫欢满意地笑了笑,语气愈发温柔。 “妹妹如今有孕在身,定要好好保重身体,莫要忧心。” 曲子濯抿了抿唇,想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垂下头,将燕窝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妹妹快尝尝这燕窝”,裴韫欢又恢复了那副温婉可人的模样,语气关切,“看看味道如何。” 曲子濯心中警铃大作,她可不会天真的以为裴韫欢会这么好心。 但也想不到理由推脱,只好拿起汤匙,舀了一勺燕窝放进嘴里,却只觉一股腥气扑面而来。 裴韫欢看着她的表情变化,心中暗笑,脸上却依然保持着关切的神情。 “妹妹可是不习惯这燕窝的味道?” 曲子濯强忍着恶心,将燕窝咽了下去。抬起头,看向裴韫欢,语气有些冷淡。 “多谢姐姐好意,这燕窝……妾很喜欢。” 裴韫欢笑得越发温柔,语气也愈发亲切。 “妹妹喜欢便好,若是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派人去葳蕤轩寻我。” 曲子濯勉强一笑,没有接话。她实在不想再与裴韫欢虚与委蛇,只想她快点离开。 裴韫欢却似没有看出她的心思,依旧笑盈盈地与她闲聊了几句,才起身告辞。 曲子濯巴不得她赶紧走,起身相送时,差点没站稳。 裴韫欢见状,轻笑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才带着湄宓离去。 她回到葳蕤轩,坐在桌前,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曲才人一定会把她今日的所作所为,告诉皇后。 而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入宫一年来,皇后从未放弃拉拢她,只是裴家坚定保皇。父亲任职宗正,仰承的是皇室信任,不愿与任何世家掺上关系。 裴韫欢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她是庶女,生母是丫鬟出身,姨娘早逝,从小在嫡母手下讨生活,尝尽苦头,才养成了如今这般阴郁的性子。 殷家势大,她若应了皇后,无疑是拖裴家下水,面临的将是母族的割席。 裴韫欢垂下眼眸,掩去眸中的情绪。 皇后无非是想利用裴家的势力,但她绝不会让裴家陷入这样的境地。 她要争的,是这后宫之主的位置! 她看着铜镜中自己的容颜,喃喃自语。 “这后宫之中,我裴韫欢哪一点比不上皇后?只要我得到皇上的宠爱,这后位……也不是不能争上一争。” 她的容貌才情皆属上层,又有裴家作为后盾,若是想要争宠,并不是难事。 裴韫欢回想起从前在裴府的日子,尽管无人关心,却也算衣食无忧。 父亲向来注重名声,对她这个庶女也是多有纵容,她又是极会做人的,府中上下对她竟也还算客气。 然而入了宫,一切便都不同了。 她看着自己细白娇嫩的柔夷,保养得极好,葱葱玉指上丹蔻鲜红,轻轻捻动,仿佛下一秒就能将人推入深渊。 裴韫欢认为,后宫之中,向来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被男人宠坏的蠢货,一种是被人心算计的聪明人。 她知道自己属于后者,但只有成为前者,才有机会问鼎那至高的后位。 她裴韫欢要当,就要当那独一无二的宠后。 第85章 中宫诞女,昔盟反目 冬至宴上,李夕静看着皇子公主们跟随母妃乖巧向皇帝请安的模样,突然想起自己的那个孩子。 伸手抚上小腹,这里曾经孕育过一个生命,如今却空无一物。 她的眼眶不禁湿润了,连忙低下头,用帕子轻轻擦拭眼角。她不能让旁人看出她的悲伤。 年关将近,宫中事务繁多,李夕静虽为嫔位,却是皇后的左膀右臂。 皇后孕中辛苦,她在旁辅助,不敢有丝毫懈怠。 忙完一天的事务,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撷芳斋。坐在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容颜未改,可眼神却多了几分凌厉。 掌事宫女路浣英带回消息,皇后提前进入了产程。 李夕静心中一惊,连忙起身。 “快,备轿,我要去椒房殿!” 她匆匆赶到,只见皇后躺在床上,紧紧抓着床单,咬紧牙关,额头上满是汗水,发髻也散乱开来,样子十分痛苦。 宫女们进进出出,忙得不可开交,太医令却未见人影。 她快步走到床边,握住皇后的手。 “姐姐,别怕,我来了。” 转头看向太医和稳婆们,语气严厉,“怎么只有这几人?快去催!” 宫女们跪了一地,连连磕头。 “皇上和太医们被绊在潇湘阁了,虞良媛身子孱弱,已难产半日了!” 殷亚仙喘息着,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 “妹妹,你来了……我没事,只是这孩子……迟迟不肯出来……” 李夕静心中焦急,握紧皇后的手。 “姐姐莫怕,夕静定会想办法的。” 转头看向宫女们,厉声喝道。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烧热水,拿剪刀来!” 北风卷着碎雪扑向窗棂,潇湘阁里,虞惠章抓住床幔的五指骤然收紧,指甲盖在雕花上折断了半片。 血水一盆接一盆从产房端出去,在地上洇出蜿蜒的红痕。 她只觉得腹中如坠千斤重石,痛得撕心裂肺,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昏昏沉沉地听着产房外传来皇帝的声音。 皇帝说,务必保她平安。 她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这宫中的女子,生死竟全系于他人之手…… “娘娘再用些力!”稳婆抖着嗓子喊,汗珠顺着脸滑进衣领。 外间传来药杵捣碎的声响,太医令正将老山参切片,先求吊住大人的命。 椒房殿的宫女冲进西偏殿,跪在皇帝面前,声音颤抖。 “皇后娘娘羊水破了!” 陆丹恂皱眉,盯着产房看了一瞬,旋即转身往椒房殿奔去,脚步声渐远。 太医令亦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迟疑片刻后不敢滞后,拎起药箱跟了出去。 虞惠章奄奄一息地躺在榻上,意识渐渐模糊。 她感觉到有人将参片塞进她口中,苦涩的味道蔓延开来。 她用力地咬着参片,似乎这样就能让自己保持清醒。 殷皇后疲惫地躺在床上,怀里抱着刚出生的公主,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公主哇哇啼哭,声音洪亮。她轻轻摇晃着怀中的小婴儿,柔声哄着。 太医令行礼,“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平安诞下公主,实乃大喜之事。” 宫女们纷纷跪下,向皇后道贺。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正月初二,宫中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为公主庆满月。 殷亚仙抱着孩子参加,坐在主位上,接受众人的朝贺。 她虽然生产后身子还有些虚弱,但是心情却不错,宴会上不时与众人说笑。 陆丹恂为女儿取名玉颂,对皇后更加宠爱,连带着对李夕静也多了几分赏赐。 月末,她再次诊出喜脉,晋为婕妤。 乔亦竹摸了摸行启的小脸,对芙鸯吩咐道。 “去,把本主亲手做的点心装盒,本主要去给皇后请安。” 她带着行启去了中宫,行启一见到皇后便亲昵地黏了上去。 她低头垂眸,恭敬地向皇后行礼。 “安容华乔氏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行启有样学样,也奶声奶气地说。 “参见母后。” 殷亚仙微微一笑,柔声说道。 “安容华快起来吧,大皇子也起来吧。” 低头看着怀中的孩子,“这是本宫的女儿,你们也看看。” 她起身,走近皇后,低头看向小公主,只见她粉雕玉琢,十分可爱。 笑着赞叹道,“公主真是个小仙童,长得真漂亮。” 皇后笑了笑,轻轻摸了摸行启的头。 “大皇子也很可爱,皇上膝下的子嗣不多,本宫就盼着他们都能平安长大呢。” 乔亦竹点头称是,心中却另有想法。 在这后宫之中,皇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她一定要想办法让皇上重视行启。 二月,瑶淑妃顾明宁诊出喜脉,晋为贵妃,赐长生殿独住。 一日,她约赵枫来赏梅。 “妹妹来得倒是早。” 顾明宁亲自将她迎进殿内,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 “快请进,屋内暖和。” 赵枫心中忐忑,她之前与顾姐姐结有盟约,受其照拂颇多。 后来却因皇后恩威并济,入了皇后一派,如今两人立场截然不同。 顾明宁看着她拘谨的样子,心中了然。 她并不怪赵枫,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她自己若不是有四皇子行川,怕是也会选择皇后一边。 赵枫不知道顾姐姐叫她来所谓何事,如今局势敏感,两人各有各的阵营,若是被人瞧见…… 她正想着,就听顾明宁开口了。 “妹妹不必紧张”,顾明宁微微一笑,拉起她的手,“我只是想和妹妹说说话而已。” 赵枫松了口气,抬起头看向她。 “妹妹如今可好?”顾明宁拉着她坐到榻上,关切地看着她,“皇后对你可还好?” 赵枫点点头,顾明宁的问话让她想起初入椒房殿时的情景,她与皇后密谈良久,如今想来仍觉如履薄冰。 她没想到顾明宁会先问她关于皇后的事,她对顾姐姐自是感激的,顾姐姐如今贵为贵妃,本不必对她如此客气。 顾明宁知道她在皇后身边过得并不如意,但她如今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暗自叹了口气。 “妹妹有什么难处,尽管和姐姐说。” 赵枫眼中泛起泪光,她何尝不知顾明宁的好意,只是她如今…… “妹妹莫要哭”,顾明宁掏出帕子,轻轻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有什么委屈,都告诉姐姐。” 赵枫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说了。 原来,皇后待她并不如表面那般和善。 她于宫中一向人缘好,而皇后更喜欢从她这里打探其他嫔妃的消息,再从别的嫔妃那博取信任,有时还会派她去做些出力不讨好的事。 她心中苦闷,却无处诉说。 如今与顾明宁说了,她心中痛快了许多。 “皇后她……” 顾明宁听着赵枫的遭遇,心中虽有些幸灾乐祸,但面上却做出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 “也太过分了!” 赵枫抽泣着,点点头。 第86章 玲珑心窍,字字丈心 长生殿的梅香与别处不同,清冽中裹着丝甜腻,像是把整个冬日的寒气都融在花蕊里。 赵枫深吸一口气,只觉胸中烦闷一扫而空。顾姐姐是个妙人,总能说出些她心里想却说不出的道理。 椒房殿。 皇后慈爱地看着大皇子,柔声问道。 “启儿最近在读什么书啊?” 乔亦竹连忙接过话茬,笑着回答。 “回皇后娘娘,皇儿最近在读《千字文》,只是年纪还小,许多字还认不全呢。” 皇后微微一笑,轻轻点头。 “小孩子家家的,不必急于一时,慢慢来就好。” 皇后娘娘说得轻松,可这深宫里的孩子,又有哪个敢懈怠呢? 乔亦竹如此想,却不敢表现出来。 四月,蘅芜宫偏殿的曲才人,诞下三公主玉湘,晋为美人,迁至储秀宫后殿揽月阁。 阮玉枝得知曲美人产女的消息,心中并未掀起太大波澜。 毕竟曲美人位份低,又不得宠,生下公主也起不了什么风浪。 曲子濯母凭子贵,虽是位份最低的妃嫔,但因着三公主的诞生,在宫中也有了些许立足之地。 阮玉枝自然知道曲美人不可能对自己构成威胁,但也不愿与她有过多牵扯,在这宫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几日后,顾明宁邀她一同去探视曲美人,以示拉拢。 她虽不情愿,但也不好驳了顾明宁的面子,只好随其一同前往储秀宫。 顾明宁坐在辇上,暖风熏得她半眯着眼。春天的风最是温柔不过,她微仰起头,心中的烦闷也消散了几分。 阮玉枝在一旁,心中不耐。 她虽不屑与顾明宁为伍,但如今皇后势大,也只能暂时依附于她。 心中暗叹一口气,她本以为自己进了宫,能像话本中的女子一般,牢牢抓住皇上的心,登上后位。 可如今看来,这宫中之事,并非她想的那般简单。 曲子濯正坐在榻上,看着女儿熟睡的模样,心中满是柔情。她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以为是莺莺回来了,头也没抬。 脚步声渐近,顾明宁与阮玉枝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曲子濯一惊,连忙扶着腰起身行礼。 “妾参见贵妃娘娘,婕妤娘娘。娘娘金安。” “妹妹快起来。” 顾明宁连忙上前扶起她,笑着道。 “你如今坐月子,不必多礼。” 曲子濯起身,心中有些忐忑,她不知二人突然来访,所为何事。 “妹妹生产辛苦。” 顾明宁看着她略显疲惫的面容。 “如今看着倒是有些憔悴了。” 曲子濯听她这么说,心中不禁有些感动。 她以为顾明宁是真心关心自己,却不知她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阮玉枝虽不情愿,面上却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她看着曲美人,心中不禁有些好奇,这个女子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顾明宁如此费心拉拢。 “妹妹如今有女万事足。” 顾明宁笑着,眉眼弯弯,话语间却暗藏玄机。 “若是生个皇子,怕是比这公主还要金贵些。” 曲子濯心中一惊,连忙道。 “娘娘说笑了,公主金枝玉叶,妾能生下公主,已是万幸。” “妹妹何必妄自菲薄。” 顾明宁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 “这宫里谁不知道妹妹贤良淑德,皇子公主还不是迟早的事。” 曲子濯勉强一笑,心中却有些不安。 她可不想让瑶贵妃觉得自己在觊觎皇子生母之位,这后宫之中的弯弯绕绕,她可是清楚得很。 自己如今位份低下,又不得皇上宠爱,若是真的生下皇子,只怕会招来杀身之祸。 阮玉枝在一旁看着,心中暗笑。 顾明宁这是在给曲子濯上眼药呢。若是她真的生了皇子,只怕皇后第一个容不下她。 曲子濯虽有些愚钝,却也听出了顾明宁话中的深意。 她知晓跟着皇后不是上上之策,明明皆出身士族,皇后平日却看不上自己,心中一紧,连忙道。 “妾出身卑微,能有今日已是万幸,不敢再有任何妄想。” “妹妹何必自轻。” 顾明宁淡淡一笑,却并未接话,只在心中暗叹这曲子濯实在没什么心计,也难怪在这宫中备受冷落。 “如今你为皇家开枝散叶,皇上定会好好补偿你的。” “贵妃娘娘太过抬举妾了……” 曲子濯听了这话,心中并未高兴,反而更加不安。 瑶贵妃在宫中手段了得,既然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只怕这宫中已经有人容不下自己了。 顾明宁并未再多言,她知道点到为止的道理。 况且,这曲子濯实在愚钝,和她多说无益。 曲子濯瞧着她们似要离开,心下稍松了些。 她现在只想赶紧送走这两尊大佛。 阮玉枝看了看顾明宁,见她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站起身来,准备告辞。 她本就不愿参与这些事,如今看来,倒也省了她不少力气。 “妹妹好生休养。” 顾明宁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裙,笑着道。 “改日再来看望妹妹。” 曲子濯松了一口气,连忙起身相送。 她在宫里孤立无援,瑶贵妃和蕙婕妤能来自己这里坐一坐,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了。 “妹妹留步。” 顾明宁微微一笑,带着阮玉枝离开了储秀宫。 回去的路上,阮玉枝一直沉默不语,顾明宁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点破。 她心中惊疑不定,没想到顾明宁会突然出手。 原以为顾明宁会先拉拢曲美人,再通过曲美人对付皇后,可没想到她竟然会直接挑拨曲美人和皇后之间的关系。 顾明宁却似不在意她在想什么。 她心中早已有了盘算,曲美人虽不讨喜,却是个可怜人,她不过顺手推一把罢了。 至于阮玉枝……她既然选了这条路,便该知道这条路的艰辛。 阮玉枝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看不透这个女人了。 她原以为,顾明宁不过是个温婉善良的女子,最多有些心计,可如今看来,她的城府和手段,恐怕远在自己之上。 顾明宁突然转身,看向她,笑道。 “妹妹在想什么呢?可是有什么话想对姐姐说?” 阮玉枝回过神来,连忙挤出一抹笑容。 “妹妹只是有些好奇,姐姐为何要对那曲美人那般好?” “妹妹说笑了。” 顾明宁轻轻一笑,目光却十分柔和。 “曲美人如今虽不得宠,但好歹也为皇家添了位公主,姐姐自然要善待她。” 阮玉枝才不信她会如此好心。 不过,她也不愿与顾明宁翻脸,便顺着她的意思说道。 “姐姐心善,妹妹佩服。” 第87章 恍识故人,暗害再至 六月炎天暑气高,霎雨遥逐白云涛。京城的夏天总是来得格外早,空气中弥漫着潮湿闷热的气息。 陆丹恂坐在御书房内,看着窗外,眉头微皱。 这样的天气最容易让人心烦意乱。 宫中的赏花宴如期举行,因着梁将军的丧事,取消了戏台子,只设了茶点桌和花台子。 陆丹恂端坐于主位之上,皇后端庄地坐在一旁,众人有序入席。 待宾客尽数落座,赏花宴便开始了。 因着天热,宴会比往年少了许多繁文缛节,大家吃茶观花,偶尔轻声私语几句,倒也自在。 阮玉枝一身粉色水仙散花裙,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抬眸环顾四周,只见众人皆是盛装出席。 各宫妃嫔打扮得花枝招展,粉黛浓妆,无不使出浑身解数,只为博得皇上青睐。 心中轻叹一声,她原以为自己容貌出众,出身名门,又诞下皇子,在这宫中定能独占鳌头。 谁知如今却是孩儿默默无闻,不受帝宠。 李夕静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看着不远处盛开的花,心中却并无多少赏花的兴致。 赵枫抱着行煦,坐在离皇上较近的位置,行煦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时不时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行煦的笑声感染了皇帝,他看着孩子天真的面容,心情也稍微好了一些。 陆丹恂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目光落在了赵枫身上。 赵枫似乎感受到了,抬头看向他。 四目相对,她的脸微微泛红,随即低下头,将脸埋在行煦的头发里。 李夕静坐在她一旁的席位,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禁有些酸涩。 她与赵枫同宫居住,很是亲近,自是知道赵枫在皇上心中定是有些分量的……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了别处。 花台子上有倡人正在舞剑,身姿矫健,剑花飞舞,惹得众人连连叫好。 李夕静目不转睛地看着,并未分神。 她觉得,眼前这舞剑的倡人动作似曾相识。 定睛瞧去,发现那倡人竟有几分像自己…… 李夕静不禁有些恍惚。 那倡人舞毕,跪地行礼。 陆丹恂挥了挥手,命人赏赐。 李夕静回过神来,心中疑惑更甚,决定找个机会,去问问那倡人。 宴会结束,她便找了个由头,留下询问那舞剑的倡人。 她屏退左右,只留下路浣英一人。 倡人摘下帼冠,脱去戏服,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来。 李夕静仔细打量着她,越看越觉得熟悉。 “你叫什么名字?可曾认识我?” 倡人低着头,不敢看她,轻声说道。 “回禀娘娘,奴婢名叫谷灵芝。” 李夕静皱了皱眉,这名字很是陌生。她盯着谷灵芝,想要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些端倪。 谷灵芝抬起头,目光有些闪躲,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娘娘为何如此看着奴婢?” 李夕静心中疑惑更甚,她总觉得眼前这人似乎与自己有什么渊源,可又说不上来,沉默片刻。 “你……可曾去过并州?” 谷灵芝连忙摇头否认。 “奴婢从未去过并州。” 李夕静靠近她,仔细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你……可是有家人?” 谷灵芝故作镇定地回答。 “奴婢出身贫苦,家人都在乡野之中,娘娘问这个做甚?” 李夕静看着她,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谷灵芝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微微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 李夕静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我瞧着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不知你可认得李夕静?” 谷灵芝身体微微一震,随即又恢复如常。 “娘娘说笑了,奴婢怎会认得娘娘的故人?” 李夕静盯着她,心中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你当真不认识我?” 谷灵芝跪倒在地。 “奴婢不知娘娘所言何意,奴婢从未见过娘娘……” 她低着头,轻声说道,“奴婢身份卑微,不敢高攀娘娘……” 李夕静并未再多言,赏了她十颗走盘珠,随后挥了挥手,让她退下。 谷灵芝接过,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李夕静决定暗中调查一番。 是夜,她独自坐在灯下,思绪万千。 突然一阵剧痛从小腹传来,疼得她蜷缩在地。 浣英听到动静,连忙跑了进来,将她抬上床榻。 “快传太医!” 李夕静咬着牙,额头上满是冷汗,紧紧抓住她的手,艰难地说。 “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 太医匆匆赶来为她把脉,皱着眉头。 “微臣半月前来请脉时,娘娘仍身体康健,怕是受了外物影响,胎象不稳,有滑胎之象。” 李夕静心中一惊。 她努力回想白日之事,只记得那谷灵芝……难道是她? 浣英急得眼眶通红,“可是有人加害娘娘?要不要报给皇上?” 李夕静咬着唇,沉默片刻,缓缓摇头。 “不,先不要打草惊蛇……” 浣英担忧地看着她,“那这胎……” 李夕静强忍着疼痛,深吸一口气。 “太医,务必保住本嫔的孩子……” 太医领命,在撷芳斋连夜煎药熬药,又开了方子,为她保胎。 李夕静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额头上满是汗水,紧紧抓着床单,心中满是担忧。 太医进门,欲言又止。 “娘娘怕是沾上了过量的麝香,微臣方才从您殿内宫人抱走的衣物上嗅到,不敢隐瞒。” 李夕静身子一颤,难以置信。 “麝香……怎会……” 太医躬身解释。 “这麝香量极大,想必时间不久,娘娘应是近距离接触,才至滑胎。” 李夕静心中一片冰凉,她自问待人不薄,这撷芳斋里的宫人也一直安分守己,怎会被人下了麝香…… 她眼前阵阵发黑,只觉身下一阵剧痛,晕了过去。 浣英被吓坏了,连忙上前扶着,一遍遍唤着“娘娘”。 太医忙上前把脉,片刻后跪在地上,摇了摇头。 “娘娘伤心过度,腹中胎儿已然保不住。” “太医,求求你一定要保住娘娘……” 太医施针稳住李夕静的性命,开了方子让人去熬药,又留下浣英叮嘱她注意的事项。 她一一记下,送走太医后,坐在床边握住李夕静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流。 第88章 聪明误己,皇子易母 李夕静昏迷了整整两日,终于悠悠转醒。 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浣英担忧的面容。 此前她昏迷不醒,再度小产,已经惊动帝后。 宫中查了个底朝天,于冷宫枯井里的残灰中寻到一片烧过后残存下来的衣角。 虽被异味掩盖,但于清水浸泡后,可看到水液呈淡黄色且澄清,漂浮少量油滴,乃染有麝香无疑。 只是宫中季季裁制新衣,这样的纹路,内务府存档数不胜数。 但随着大批司绣女官投入,一件一件比对,终是查出蕙婕妤的某件衣物与登记的竟有出入。 虽样式布料乃至绣法皆相同,但她到底不是专职绣娘,使不好擞和针,还是被识了出来。 李夕静知晓此事后,坐在床上,愣愣地看着前方。 当日赏花宴上,她的一侧是赵枫,而另一侧,便是蕙婕妤阮玉枝。 她闭眼,仔细回想宴会上的情景。 她记得那阮玉枝一身粉色水仙散花长裙,腰间系着一条鹅黄色的披帛,眉眼精致,举止优雅。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在背地里害自己小产…… 陆丹恂不愿宫中再度掀起腥风血雨,决定冷着阮玉枝,不再宠幸她。 她百般求情无果后,偷偷买通侍卫,试图逃离宫中。 此事自是荒唐,皇帝念其祖上于社稷有功,且育有皇嗣。 下旨将她降为良媛,贬入静思园,罚俸禁足半年,所出皇子行桓过继于婕妤李夕静。 并扬州吴郡阮家女此后一律不得入选后宫。 近些年阮家本就人才凋敝,族中无人官至五品之上,已远离政治核心,如今更是断了青云路。 李夕静听着浣英讲述宫中的种种,只觉唏嘘不已。 陆丹恂命人将行桓送来,二皇子已四岁,她端坐在榻上,看着眼前的孩童。 虽对阮玉枝恨之入骨,但她却对这个孩子并无恶感。 轻轻拉过行桓的小手,柔声说道。 “桓儿,从今往后,我便是你的母亲了。” 陆丹恂坐在御书房内,听着太监的禀报。此事虽已了结,但宫中众人必定心有戚戚。 阮玉枝在家中被宠的太过,吴郡曾经最负盛名的阮家明珠。 在他面前,与其余妃嫔一般无二,不过也是一个个不同的利益结合体。 他不反感她们有野心,反而乐意做桥梁,因他曾经也如此类。 但能力不足以匹配野心,那便是蠢,不适合养育皇子。 他不想让后宫成为另一个战场,可又不得不防。 这件事未在宫中大肆宣扬,除了当事人,只有些许负责收尾的老宫人知晓内情。 大家私下议论时,都认为阮良媛太过冲动,得不偿失。 但也只有她本人知晓,她并非真的愚蠢。只是此事不巧,露出了破绽,才会被人认为做了傻事。 阮玉枝想起之前成功掩盖的种种,心中宽慰许多。 她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蠢人,她只是太过自信,太过自负了。 只是想到自己的孩儿,阮玉枝的泪水模糊了双眼,这辈子她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桓儿。 她本想给儿子博一个锦绣前程,没想到却害了他。 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发誓一定要想办法重新获得皇上的宠爱,将儿子夺回来。 正值重阳,宫中无事,陆丹恂便带着随从微服出宫。 妹妹如璃的府邸在东城,他不喜前呼后拥,便只让一个太监和几个侍卫远远跟着,自己信步走去。 安福长公主双九之龄,虽未成婚,却已开了府,享着封邑。 东城最是繁华,商铺鳞次栉比,酒肆茶馆座无虚席,人声鼎沸。 大昱国泰民安,车水马龙,一派盛世景象。 丰收时节,各地州府上缴了赋税,太仓令便拨了粮食下去,开了义粥铺,路边的乞丐也似乎比其他时节少了些。 陆丹恂来到如璃的府邸,门前的侍卫见到是他,立刻行礼。 他摆摆手,径直走了进去。 府中之人见他来了,都纷纷行礼,陆丹恂只是微微点头,便问起如璃。 总管冯忠海低头哈腰,弓着身子,一脸谄媚地抢先回答。 “殿下正在书房练字呢!” 陆丹恂“嗯”了一声,便朝书房走去。 行至书房门口,他脚步一顿,透过窗户纸,隐约看到如璃正在认真写字,便没有出声打扰。 许是笔干,如璃停下笔,垂眸看向砚台。 陆丹恂便轻声开口。 “璃儿。” 听到这声音,如璃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喜。 连忙起身,绕过书桌跑到门口。 “皇兄!” 陆丹恂走进书房。 “今日重阳,朕无事,便来看看你。” 如璃柔柔笑着,“皇兄能来,如璃很开心呢。” 陆丹恂看着书案上的纸,上面写着“宁静致远”,笔锋遒劲有力,便知道妹妹这几日并没有偷懒。 拿起纸,仔细端详,“这字愈发有风骨了。” 如璃拉着他的手,撒娇道。 “皇兄今日难得有空,不如陪如璃出去走走?” 陆丹恂点点头,反正今日无事,便陪着如璃在府中走走。 二人并肩而行,府中景色宜人,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颇有一番江南园林的韵味。 他陪妹妹走了一圈,才知她府上不知何时修了活水泉眼,泉水叮咚,自然成景。 如璃笑道。 “这泉眼是父皇在世时赐下的,是宫中活水水源之一,凿了半里,开了暗渠,绕着府中几处景园,倒省了不少修筑假山的钱。” 陆丹恂点点头,如璃的府邸他来过多次,但每次来都有新的变化,说明妹妹确实很用心经营自己的小天地。 二人走到一处凉亭中,如璃命人端上茶点,陆丹恂也让随从取出给她带的九丹琼汁。 他看着如璃,语气温和。 “璃儿也到了该出阁的年纪了,朕想听听你的想法。” 少女低头笑了笑。 “皇兄想说什么,如璃听着的。” 陆丹恂看着她,有些心疼她小小年纪就要面临这些,便想着能让她自己做主。 他知晓如璃心有丘壑,有自己的想法,如今这般询问,不过是想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意。 于是直截了当开口,“朕想着,该给你挑个驸马了。 如今皇兄能看得上的只有隆国公的世子安靖隽。 他自小才名卓着,为人慎言慎行,明哲保身,只是大了你三岁。 这两年璃儿若看中了旁人,可以来寻皇兄。” 如璃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有些呆愣。 陆丹恂看着她的反应,轻笑一声。 “皇兄知道,这事不能急,也只是先跟你提一提。” 第89章 一品夫人,三足鼎立 如璃回过神来,摇摇头。 “如璃明白皇兄的心意,只是如璃如今还不想嫁人。” 陆丹恂理解妹妹的想法,她如今在府中自由自在惯了,骤然要嫁人,确实不易接受。 “那便依你,等你想嫁了,再告诉皇兄。” 如璃点点头,又拉着皇兄聊了些闲话。 陆丹恂陪她用过午膳,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如璃送他到府门口,看着他离开。 琼花楼。 赵枫低头沉思,手不自觉地拨弄着腰带上的流苏,神情有些恍惚,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行煦坐在一旁,专注地玩着九连环,尝试几次后也没解开,咬咬牙,扔到一边。 赵枫被他的举动逗笑,弯腰捡起九连环,手指轻点着机关,耐心讲解着。 “煦儿,来,母妃教你。” 行煦点点头,依葫芦画瓢地摆弄起来。 二皇子行桓年纪尚小,如今生母被贬,皇上又漠不关心,实在可怜。 赵枫想起自己幼时的遭遇,不禁对这个孩子产生了一丝怜悯。 如今,二皇子养在李婕妤膝下,同在启祥宫,她偶尔会带着行煦去撷芳斋找行桓玩。 行煦生性活泼,一见到行桓便兴奋地拉着他玩耍,而行桓则显得十分腼腆,总是躲在李夕静身后,不敢靠近行煦。 赵枫知道行桓这是怕生。 于是,她便让行煦不要吓着行桓,要带着他一起玩。 行煦点点头,乖乖地不再胡闹,而是拉着行桓一起玩起了九连环。 行桓这才慢慢放松下来,脸上露出了笑容。 李夕静看着两个皇子相处融洽,心中也感到十分欣慰。 十一月初,顾明宁在长生殿中诞下五皇子,皇上龙心大悦,赐名行祉,晋封其为正一品夫人,迁至规格更高的德仪殿独住。 曲子濯既为瑶夫人高兴,又为自己感到悲哀。 同样是生了孩子,瑶夫人能步步高升,而她却只能守着这冷清的储秀宫。 曲子濯虽为美人,却甚少侍寝。 她性子沉闷,又不讨皇上欢心,只偶尔被召去给太后请安时,能在皇帝面前露个脸。 皇帝对她并无印象,她也不愿去自讨没趣。 曲子濯看着怀中的女儿,若是湘儿能得皇上宠爱,或许她也能跟着沾光。 然而,湘儿虽在襁褓之中,却已显出几分倔强。 她从不主动亲近别人,连奶娘都拿她没办法。 曲子濯心中虽有些无奈,但也明白,湘儿这性子随了她,若强求不来,便只能顺其自然。 顾明宁得宠,对皇后一派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次月,大皇子年满六岁,进入启蒙,他小小年纪,性格已经很是沉稳。 书屋、伴读、老师等安排得一应俱全,皇帝又赐了他一本《墨子》。 乔亦竹欣喜地接过书,看着行启认真阅读的模样,心中充满了希望。 她一定要好好培养行启,让他成为人中龙凤。 李夕静知道,如今的局势对皇后十分不利,她决定去拜访一下皇后。 殷亚仙正坐在窗前发呆,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 李夕静走到皇后面前,行了个礼。 “姐姐安好。” 她回过神来,连忙起身相迎,吩咐宫女上茶。 “妹妹快坐。” 李夕静看着皇后苍白的脸庞,心中不禁有些担忧。 “姐姐可还好?”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摇了摇头。 “无碍,只是有些乏了。” 李夕静看着皇后,欲言又止,皇后如今的心情一定很复杂。 她看出了李夕静的顾虑,便主动开口问道。 “妹妹今日来,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李夕静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 “姐姐,如今瑶夫人得宠,宫中局势恐生变化。” 她微微皱眉,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 “本宫知道,只是……如今本宫也无可奈何。” 李夕静看着皇后,心中有些无奈。 皇后一向性子软弱,如今面对顾明宁的强势,恐怕难以招架。 她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本宫只盼着颂儿能平安长大,其他的事情,本宫也不想多想了。” 李夕静看着皇后,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姐姐,不如我们扶持赵妹妹,她一向受宠。” 她轻轻摇了摇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坚定。 “本宫不想卷入这些纷争,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李夕静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 皇后抬头看向窗外,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落在窗棂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腊月,冬至将至,宫中又将举办盛大的祭祀典礼。 皇后身为中宫之主,自然要出席。 祭祀典礼上,皇后将代表皇帝,向天地神只进献供品,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她身穿华服,头戴凤冠,面无表情地站在大殿中央,看着面前的供品。 祭祀典礼开始了,皇后按照礼仪,向天地神只进献供品。 供品包括猪牛羊三牲,以及各种水果蔬菜。 她跪在蒲团上,虔诚地祈祷。 “祈求上苍保佑,颂儿能平安长大,皇上能一直福寿安康。” “愿大昱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祭祀典礼结束后,皇后回到椒房殿。 宫女们连忙上前为她卸下沉重的凤冠,服侍她换上便服。 她疲惫地靠在软榻上,轻轻揉着太阳穴。 素岚送来年末各宫妃嫔考评的名册。 她接过名册,随手翻了翻。 名册上记载着各位妃嫔的品德、才情、姿色、性情等各个方面,以及她们在宫中的表现。 皇后看完后,将名册放在一旁,闭上眼睛,陷入沉思。 这些考评关系到各位妃嫔的晋位和待遇,因此不得不慎重对待。 顾明宁因位高及育有两位皇子排在首位,其次便是李夕静与赵枫。 她看着名册上的排名,明白自己如今的地位已经受到了威胁。 顾明宁父亲虽追封侯爵,但毕竟族中人才青黄不接,朝中无人能为其说话。 又无显赫家世,在后宫中根基不稳,难以成大气候。 她思忖着,如今顾明宁虽然得宠,但终究只是个妾室。 只要自己稳得住,不给她可乘之机,她便翻不起什么大浪。 片刻后,皇后提笔在名册上写下自己的考评。 她希望借此机会,提醒顾明宁,不要妄图挑战她的权威。 写完后,她将名册递给素岚。 “明日就是腊八,本宫要亲自去御膳房盯着熬粥,你去准备一下。” 素岚接过,恭敬地退下。 次日,皇帝阅过名册后,如她所愿,晋了赵枫为贵嫔。 如此,宫中局势三方鼎立。 柔贵嫔、李婕妤、华婕妤、安容华、虞良媛等以皇后为首; 瑶夫人与蕙良媛自成一派; 而裴嫔、云美人及曲美人,则保持中立。 第90章 裴殷之旧,中宫起落 正月初一寅时三刻。 皇后将浸着玫瑰汁子的手从温水中抬起。 素岚及时地递上干净的帕子,伺候她擦干手。 “娘娘,皇上今晨封了裴嫔父亲裴宗正为新昌伯,世袭封邑九百户。” 皇后微微颔首,语气平静。 “这是皇上的恩典,裴嫔该当感激涕零才是。” 裴嫔父亲裴云玄,便是出身于太初帝嫡母本家。 悠悠三十载,殷氏与公主结亲,一门三爵,跨入豪门。 而裴氏本为名门望族,如今,也因族中才俊坚守朝堂,有了再度兴起的希望。 阮玉枝看着窗外飞雪,突然想到自己进宫以来,一直被家族荣光所笼罩。 如今却因一己之私,害了整个家族,心中懊悔不已。 她已经许久未见到行桓了。 思念儿子心切,却又无可奈何。 自己如今的身份,根本无法接近皇子。只能托人偷偷送些东西给行桓,希望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爱意。 这日,阮玉枝在静思园中百无聊赖,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内务府新来了一批宫女太监,她的宫里也分到了两个。 她看着眼前这两个年轻的面孔,心中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今年宫中将同时进行大选及小选,皇帝大封六宫。 李夕静凭资历晋为贵嫔,云嘉霏卧病在床日久,不见好转,亦晋了贵人。 虞惠章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盛开的桃花。 “这桃花开得真美,可惜……” 轻轻叹了口气,将视线移向远方。 卓歌捧着茶点进来,见她望着窗外发呆,便轻声问道。 “主子,您在想什么呢?” 她回过神来,接过茶点,放在桌上。 “没什么,只是觉得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又到了三月。” 卓歌知她这是触景生情,想起了去年难产的事,连忙转移话题。 “对了主子,您不是最爱吃莲子糕吗?快尝尝,这是御膳房新做的。” 她拿起一块莲子糕,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着。 莲子糕的味道还是那么清甜,但她却吃不出往日的那种滋味了。 卓歌见她兴致不高,便又说道。 “主子,您看这桃花开得这么好,不如去花园里走走吧,晒晒太阳,对身体也好。” 她摇了摇头,将手中的莲子糕放下。 “罢了,这几日总觉得有些头晕,还是在屋里待着吧。” 卓歌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上前一步。 “主子,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不必了,只是这几日天气变化无常,有些着凉罢了。” 卓歌还是不放心,又劝了几句,但主子执意不肯,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云嘉霏已经病了许久,卧床不起。 春日里,窗外桃花开得绚烂,她却只能透过窗,看着那粉色的花瓣随风飘落。 筠芊扶着她坐起身来。 她靠在筠芊身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筠芊,你说,这桃花开得这般好,我何时才能再去看一次呢?” 筠芊眼眶微红。 “小主一定会好起来的,等您好些了,奴婢陪您去。” 她轻轻摇了摇头,心中明白,自己恐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伸手抚上筠芊的脸颊,“这些年,多亏有你照顾我。” 筠芊握住她的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小主,您别这么说,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她缓缓躺下,闭上眼睛,轻声说道。 “我想睡一会儿,你陪我一会儿,好吗?” 筠芊轻轻拭去眼泪,握住她的手。 “小主,您安心睡吧,奴婢会一直陪着您的。” 她微微一笑,缓缓闭上双眼,眼角滑落一滴泪珠。 筠芊轻轻帮她拭去泪珠,却仿佛永远也拭不完。 皇后抱着孩子,坐在窗边,看着池子里养的几尾喜鹊花龙晴鱼。 这鱼儿通体绯红,间或有零星几点黑色鳞片,尾鳍宽大,游动时似蝴蝶振翅,煞是好看。 忽闻脚步声,她抬头,便见皇上远远地朝这边走来。 连忙起身行礼,“皇上万福金安。” 陆丹恂虚扶一把。 “皇后不必多礼。” 她起身,吩咐宫女上茶。 “皇上怎么有空来臣妾这里了?” 陆丹恂在她身旁坐下,接过茶盏,轻抿一口。 “朕今日得空,听闻襄客楼出了几道新菜品,皇后可愿同去。” 皇后有些意外,但随即心中一喜。 皇上主动邀请自己一同用膳,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臣妾遵旨。” 她连忙吩咐宫女去准备车马,被陆丹恂拦住。 明白过来后,自己则回房换了一身素雅却又不失庄重的衣裳。 抱着孩子,与皇上同坐一车。 车内气氛融洽,陆丹恂时不时逗弄着孩子,她则在一旁陪着。 襄客楼位于京城的中心地带,紧邻着繁华的东市和西市。 原本只供王孙贵族闲乐,近年来放开限制,成为达官贵人、文人雅士的聚集地。 酒楼一共三层,一层是大厅,二层是雅间,三层则是天字号雅间,依旧是只有王孙贵族才能预定得到。 她随着皇上来到三层天字号雅间,推开门,只见屋内布置得十分雅致。 中央摆放着一张红木雕花圆桌,周围挂着名人字画。 正对门的是一扇巨大的屏风,上面绘着山水画,山峦叠嶂,云雾缭绕,让人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 殷亚仙放下孩子,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景色。 这襄客楼背后的老板不简单,能在这里开店的人,非富即贵。 陆丹恂坐在桌前,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 “皇后不必拘谨,今日我们只是寻常人家的夫妻。” 她微微颔首,欠身行礼。 “臣妾谢皇上恩典。” 陆丹恂见她如此拘谨,便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等着上菜。 主菜是蒸黄甲鱼、氽鸳鸯鱼片、鲜笋烧鹿尾儿、烩虾仁、锅烧鲤鱼、酒烹鹿舌、爆珍珠、菏包羊肉、水晶肴蹄。 另有十样点心分别是: 云片糕、 桂花黄米糕、 芡实糕、 芸豆卷、 龙井马拉糕、 玫瑰乳酥、 茯苓饼、 素醒酒冰、 条头糕、软酪。 陆丹恂推过去一盘酥油泡螺。 “皇后尝尝这个。” 她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酥油泡螺,放入口中。 顿时,一股香甜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 “如何?” 皇后咽下嘴里的食物。 “皇上,这是臣妾吃过最好吃的酥油泡螺。” 陆丹恂见她如此喜欢,便让太监将这道菜记下。 第91章 豫章才人,性情初显 御花园中金菊开得艳丽。 华沐语抱着玉徽正在散步,看着女儿,心中满是柔情。 几个太监抱着长条木盒子,小跑过来,跪下禀报。 “婕妤主子,这是皇上赏赐给您的。是西洋进贡的哆啰呢,用盘金法绣的金云蝠。” 华沐语微笑着道谢,然后吩咐遗光将东西收好。 太监们又说了几句吉祥话,便退下了。 自大昱统一以来,陆续有西洋诸国来朝进贡。 这哆罗呢便是其中之一,是一种厚绒毛料子,产自极西之地的大食国。 质地柔软,类如明镜,她在尚宫局见过一次,早已心生向往。 这哆罗呢来得确是时候,天气渐渐转凉,正可以派上用场。 她心中虽有些欢喜,但面上依旧保持着端庄得体的微笑,抱着玉徽,继续在花园中漫步。 玉徽好奇地看着不远处的秋千,伸手要去够。 新进宫的祁才人远远瞧见,心中一动,缓步上前。 “婕妤姐姐安好。” 华沐语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微微颔首。 “才人妹妹安好。” 祁才人祁若夏,出身扬州豫章郡乌衣门第,年十六,住在储秀宫偏殿。 父为扬州治中从事史,母亲为太常丞庶女,长兄常年在外,为皇帝执行秘密任务,极少归家。 她看着玉徽,眼中闪过一丝温柔。 “公主殿下真是可爱。” 华沐语垂眸看着怀中的玉徽。 “公主还小,才人过誉了。” “娘娘,您怀抱公主真是轻松自如,女儿似这般年纪,最是活泼好动,若夏看着真是羡慕。” 华沐语抬眸看向她,若有所思。 祁若夏入宫已有半月,平日里沉默寡言,与宫中其他嫔妃来往甚少。 今日却主动与自己搭话,想必是有什么事要说。 “才人过奖了,玉徽这孩子,自小就乖巧懂事,不怎么让人操心。” 祁若夏轻叹一声,微微低头,目光落在大公主身上,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娘娘好福气,若夏羡慕不来。” 华沐语心中更加疑惑,但面上依旧保持着微笑。 “才人妹妹说笑了,你入宫时间尚短,日后定会有自己的儿女承欢膝下。” 祁若夏只是将目光投向远处。 “娘娘,若夏有一事相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华沐语心中微微一凛。 “才人妹妹但说无妨。” 她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 “若夏初入宫中,对宫中规矩还不熟悉,日后还望娘娘多多关照。” 华沐语微微点头,明白了她的意图。 “才人妹妹言重了,大家都是姐妹,互相扶持是应该的。” “多谢娘娘,若夏感激不尽。” 华沐语知道她这般接近,是因为自己背后的靠山——皇后。 “娘娘,天色已晚,若夏就不打扰您和公主殿下了。” “好,才人妹妹慢走。” 祁若夏转身离去,脚步轻缓,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格外修长。 华沐语轻轻拍了拍玉徽的后背,柔声哄道。 “徽儿乖,母妃带你去吃好吃的。” 初秋的天气已转凉,霜打过的茄子更是软糯,蒸制后捣成泥,掺进鸡茸,团成丸子,下锅炸至金黄,最后浇上酸甜可口的茄汁。 华沐语将玉徽放在一旁,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玉徽已经五岁,长得很像她,也遗传了她的音乐天赋,琴声悠扬动听,性子也安静懂事。 华沐语时常抱着她,轻抚琴弦,琴音袅袅,岁月静好。 “听说皇上最近翻牌子翻得勤,你瞧见了吗?” 路浣英正给李夕静梳头,手上动作一顿,随后笑道。 “如今宫中已有十数位主子,皇上一直雨露均沾,每位每月翻个三两次,一月便过去了。” 李夕静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皇上虽表面上看起来雨露均沾,实则心中还是有偏爱的。 “姐姐不必忧心,如今姐姐膝下有二皇子,又有皇后与柔贵嫔帮衬,日子定会越过越好的。” 她叹了口气,“只是行桓生母之事,宫中人尽皆知,怕是日后会受些闲话。” 路浣英愣了一下,“姐姐多虑了,如今行桓皇子已养在姐姐膝下,日后便是姐姐的孩子,谁敢多嘴?” 李夕静点了点头,心中稍稍宽慰了一些。 路浣英给她梳了一个飞仙髻,簪上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又在左右两侧各簪了一支点翠花钿,便退后两步端详着。 “姐姐今日真是美极了。” 李夕静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知道阿英这是在哄她开心。 大皇子行启学习进度并不快,相反还有明显的滞后,乔亦竹悄悄吩咐下去,让芙鸯去寻一些名士大儒,来给行启授课。 她虽未读过多少书,却也知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 行启聪慧不足,但胜在听话乖巧,对她这个母亲也是极为孝顺。 这日,她与李夕静相邀各自带着小皇子一同采菊,谁知左等右等,始终不见人影。 等了半晌,心中有些焦急,正准备派人去打听,却见李夕静一脸歉意带着二皇子匆匆赶来。 “抱歉,让妹妹久等了。方才行桓闹着要吃糖葫芦,耽搁了一会儿。” 她摆摆手,笑道。 “不妨事,姐姐来得不晚,是妹妹心急了。” 众人到了菊花园,只见满园盛开的菊花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李夕静饶有兴趣地欣赏着园中景色,喃喃自语道。 “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 乔亦竹笑了笑。 “李姐姐好雅兴,这菊花开得正艳,咱们也别辜负了这美景。” 转头看向行启和行桓。 “你们两个,谁先来?” 行桓想了想,又看了看手中的糖葫芦,摇了摇头。 “不行,糖葫芦还没吃完呢。” 她笑了笑,也不勉强,转头看向行启。 “启儿,你先去摘些菊花来。” 行启乖巧地点点头,拿起小篮子,走到花丛中,认真地摘起花来。 行桓把糖葫芦吃完,把竹签子扔给一旁伺候的宫人。 乔亦竹连忙让人捡起来,免得伤着孩子。 李夕静有些无奈,抚摸着行桓的头。 “桓儿,要不要去和皇兄一起摘花?” 行桓歪着头想了想,摇了摇头。 “不要,摘花好无聊的。” 第92章 皇子帝心,危机暗伏 行启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来。 他跑过去,凑近行启,小声说。 “皇兄,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我告诉你啊,父皇最疼我了。” 行启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 “父皇对我也很好。” “才不是呢,父皇最喜欢我,每次我想要什么,父皇都会给我。” 行启低头继续摘花。 行桓见行启不理他,有些不高兴。 “皇兄,你怎么不说话啊?” 行启抬头看着他。 “我在听。” “那你为什么不理我?” “我没有不理你,我在摘花。” 行桓凑过去,看着他篮子里的小花。 行启看了看篮子里的花,又看了看他。 “你要吗?” 行桓想了想,点点头。 “要。” 行启把篮子递给他。 “给你。” “皇兄,我想要那只蝴蝶。” 行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皇兄,你去帮我抓蝴蝶吧。” 行启有些为难。 “我……我抓不到。” 行桓撇撇嘴,有些失望。 “哦。” 刘长使远远瞧见一行人,赶忙拉着秀儿躲到一旁。 “这几位主子怎的在这,可莫要冲撞了。” “娘子说的是。” 她轻手轻脚地带着宫女们往回走。 “咱们还是绕路走吧,莫要惊扰了贵人们。” 刘言宜虽说是出身书香门户,但父亲只是益州犍为郡下一个资中县的县令,如今位分也较低。 她自小一起长大的侍女本叫秀竹,奈何入宫核验籍贯时,被告知冲撞了宫里贵人名讳,只得改名成了秀儿。 回到延福宫偏殿,秀儿将采的菊花插在瓶子里,放在桌上。 “这菊开得真好,倒叫我有些思念家乡了。” “娘子莫要伤心,日后若是能得皇上恩准,说不定能回乡省亲呢。” “但愿如此吧,只是不知何年何月了。” “娘子这般才貌双全,皇上定会宠爱有加的。” 她摆摆手,“莫要打趣,这宫里才貌双全之人多了去了,本小主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秀儿低头,“娘子过谦了。” 刘言宜望向窗外,“你可知这宫中什么最难得?” 秀儿思索片刻。 “这宫中,权势、恩宠、地位……怕是都难得。” 她轻笑一声,目光悠远。 “这些虽难得,却也不是最难得的。” “那娘子以为,什么才是最难得的?” “这宫中,最难得的是真心。”轻叹一声,不再言语。 这时,小宫女来报。 “娘子,有您的信。” 她接过信,展开一看,是家中父亲寄来的。 信中写道:“吾儿入宫以来,为父甚是思念,不知宫中生活可还习惯?......望吾儿珍重身体,一切顺遂。” 她读着读着,泪水不禁模糊了视线。 秀儿连忙递上帕子,“娘子莫要伤心,夫人和老爷定是希望您在这宫中好好的。” “我知晓的,只是离家日久,有些情不自禁。” “娘子与老爷夫人感情深厚,如今身处宫中,难免思念。 娘子若是有空,也可给老爷夫人写封信,报个平安。” 她点头应允,“也好,你且去准备笔墨纸砚罢。” 秀儿应声而去。 秋冬之交时,今年却是暖冬。 瑶夫人所出的四皇子行川患了风热犯肺。 太医们开了些温和的方子,四皇子病愈后却伤了根本,孱弱了许多。 顾明宁心急如焚,多方打听,得知太医院新进了一批珍稀药材,便想方设法地弄到手。 费尽心思终于凑齐药材后,亲自煎熬,亲手喂行川喝下。 皇后得知此事后,便差人去请她。 顾明宁知道怕是为了行川的事,虽不愿与皇后多言,却也不能违抗命令。 皇后坐在正殿上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香炉里的灰。 顾明宁行礼后落座。 皇后抬眸看向她,语气温和。 “本宫听闻四皇子病了,如今可好些了?” 她微微欠身,语气恭敬。 “多谢皇后娘娘挂念,四皇子已无大碍。” 皇后微微一笑。 “四皇子金贵,瑶夫人可要悉心照料。” 顾明宁听出了话中的深意。 “娘娘教训的是,臣妾自当尽心尽力。” 皇后轻轻点头,不再多言。 “瑶夫人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便是。” “多谢娘娘好意。” 顾明宁起身行礼。 “臣妾并无旁事,就不打扰娘娘休息了。” 皇后微微颔首。 “瑶夫人慢走。” 她行礼后转身离开,暗自思量着皇后今日召见自己的用意。 莫不是知道了什么? 这太医院,亦有皇后的手笔吗? 她心事重重地回到德仪殿。 心烦意乱,便在殿中弹琵琶解闷。 行川听到琵琶声,循着声音来到殿前。 顾明宁并未察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行川看着母亲的身影,心中满是疑惑。 她突然觉得有人在看自己,抬眸望去,连忙起身迎上去。 行川虽然年纪尚小,却也知道母亲心中有事。 顾明宁将他抱在怀中,轻声问道。 “川儿怎么来了?” 行川乖巧地坐在她腿上。 “儿臣听到母亲在弹琵琶,便过来看看。” 她心中一阵酸楚,行川虽年幼,却很懂事,从不缠着自己要这要那。 “川儿,你想要什么,母亲都给你。” 行川摇摇头,“儿臣什么都不想要,只要母亲和弟弟好好的。” 她心中更加难过。 行川没有再追问,只是陪着她。 顾明宁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必须为行川和行祉谋划一条后路。 她将行川放在地上,吩咐宫人好生照料,自己则是去了御书房。 太监进去通报,片刻后出来传话。 “皇上请夫人进去。” 陆丹恂并不意外,后妃们有了皇子皇女后,经常带着孩子来此请安,瑶夫人与皇后更是可以独自入内。 顾明宁心中有些紧张,知道自己的请求有些冒昧。 德仪殿虽安排的有专职太医,但此事后她却不敢信任,怕自己请来的皆是旁人的眼线。 陆丹恂见她欲言又止,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 四皇子天资不错,可惜太过体弱多病了些。 “朕已延请了名医世家王氏的传人入宫,往后于德仪殿专职为你们母子诊治。” 顾明宁连忙起身行礼。 “臣妾谢皇上隆恩!” 陆丹恂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 “王太医医术高明,朕信得过。往后你与四皇子、五皇子身子若有不适,尽管请他诊治便是。” 她心中感激涕零。 “臣妾与两位皇子定当尽心尽力,不辜负皇上的厚爱。” 陆丹恂点点头,又与她商议了关于行川的课业安排。 “开春川儿便要启蒙,好生调养,莫要着急。” “臣妾遵命。” 陆丹恂见她眼中满是疲惫,便让她回去休息。 顾明宁行礼告退,退出御书房时,回头看了一眼。 第93章 深宫解忧,瓷画移情 “奴婢只是觉得,主子这张脸……” 秋穗顿了顿,凑近小声说。 “好生适合做美人计。” 阮玉枝轻笑一声,自己这副皮囊确实生得极美。 只是,这美人计……她可不会轻易使用。 “来人,把这不知天高地厚,妄议主子的拉下去掌嘴。” 但凡侍奉过皇帝的便会知晓,他最厌倦嫔妃自以为是。与其如此折腾,不如直接告诉皇上自己想晋位。 只是如今,她也已失去这般资格了。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喃喃自语。 “美人计……本主如今,还有机会吗?” 她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行桓身上。 若行桓能登上皇位,自己或许还有机会母凭子贵。 这日,虞惠章在殿内同华婕妤下六方棋。 这六方棋相传是军官传授兵法的教具,后流传至民间。 两人同处一宫,倒是经常来往。 华婕妤手持白子,思索着下一步的走法。 她则执黑子,不紧不慢地落子,看着棋盘上的局势,嘴角微微上扬。 华婕妤眉头微蹙,盯着棋盘,陷入沉思。 她轻笑一声,将手中的黑子放在棋盘上。 “将军。” 华婕妤看着棋盘上的局势,不禁叹了口气。 “惠章妹妹棋艺高超,姐姐佩服。” 虞惠章微微一笑,将棋子一一收进棋盒。 “姐姐过奖了,不过是妹妹侥幸罢了。” 华婕妤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虞惠章将棋盒放在一旁,拿起一旁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惠章妹妹,可是有心事?” 她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妹妹无事,只是这阳光有些刺眼罢了。” 华婕妤微微颔首,没有再追问下去。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便各自回宫了。 虞惠章走到桌边坐下,看着桌上的茶点,却没有胃口。 “卓歌,你跟随本主这么多年,想必也看出本主心中烦闷了吧。” “主子,奴婢明白您的苦楚,只是……这深宫大院,奴婢也实在想不出法子让您开心。” 她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心中却是一片灰暗。 卓歌看着她瘦弱的背影,心中一阵酸楚。 主子在这宫中过得并不快乐,她本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如今却变得沉默寡言。 虞惠章从瓷瓶中取出一些粉蓝相间的碎瓷片,开始创作拼瓷画。 将瓷片一片片拼凑起来,组成一幅幅精美的图案。 手被瓷片划破,鲜血滴落在瓷片上,但她却毫不在意。 全神贯注地拼凑着瓷片,忘记了时间。 偶然间,她在拼瓷画上逐渐找到了乐趣,也渐渐从失子之痛中走了出来。 专心致志地创作每一幅瓷画,并将它们装裱起来,挂在了墙上。 闲暇时便坐在窗边欣赏。 这些瓷画就像她的孩子一样,虽然没有生命,但却承载着她所有的情感。 尽管闲下来后,便会陷入另一种空洞。 卓歌知道,她在尝试各种方式疗伤。 日子一天天过去,虞惠章的拼瓷画技艺也越来越高超。 她的作品在宫中逐渐流传开来。 皇帝自然也听说了此事,这日下了朝便来到潇湘阁。 虞惠章正蹲在院子里的花树下给瓷片分类,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愣了一下。 陆丹恂站在她面前,俯视着她。 她连忙站起身,向皇帝行礼。 “妾身参见皇上。” 陆丹恂示意她免礼,然后看着满院子的瓷片和瓷画。 她低着头,紧张地等待着皇上的询问。 “不介绍一下吗?” 她抬起头,鼓起勇气。 “回皇上,这些瓷画都是妾身闲来无事时创作的。” 陆丹恂饶有兴趣地拿起一幅瓷画,仔细端详着。 “听说你的手艺不错,朕今日特地来看看。” 虞惠章微微一笑,指着一幅瓷画。 “皇上请看,这幅瓷画是妾身根据一首古诗创作的。” “这诗是?” 她轻声念道。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陆丹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倒是个雅致的人。” “皇上过奖了,妾身只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 “听说你最近在读《金刚经》?” 她愣了一下,没想到皇上会知道此事。 “回皇上,妾身确实在读《金刚经》。” “读经书能让人心境平和,朕希望你不要太过执着于过去。” 她心中一颤,连忙跪下。 “皇上教训的是,妾身谨记于心。” 陆丹恂伸手将她扶起。 “起来吧,朕只是随口一说。” 她站起身来,低着头。 “谢皇上。” 陆丹恂看着满院子的瓷片和瓷画,若有所思。 “这些瓷画,朕都要了。” 虞惠章惊讶地抬起头。 “皇上,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陆丹恂摆摆手。 “朕说带便带走了。” 说完便对身后的太监使了个眼色,太监便开始小心翼翼地收拾瓷画。 她心中虽有不舍,但也不敢违抗圣意。 陆丹恂看着她的反应,心中觉得有趣。 “怎么?不舍得?” 她连忙摇头。 “妾身不敢,只是这些瓷画是妾身的心血之作,骤然送与皇上,妾身心中难免有些不舍。” 陆丹恂笑了笑。 “满院瓷片着实不妥,朕既然要了你的瓷画,自然不会亏待你。 这样吧,朕命人再送些上好的瓷片过来,你继续创作。 若放不下亦可寻朕,朕让人在内务府腾出个地方。” 她心中一喜,连忙跪下谢恩。 “妾身谢皇上隆恩。” “你倒是个有趣的,起来吧。” 他转身离去,太监们捧着瓷画跟在后面。 虞惠章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在这深宫大院中,她又多了一份牵挂。 皇帝走后,卓歌凑到她身边。 “主子,皇上这是?” 她微微一笑。 “许是皇上心情不错,顺道来看看罢了。” 第94章 猎场同行,新旧叠欢 皇帝看完奏折,揉了揉眉心。 永巷里响起打更声,丑时三刻了。 他披衣起身,推门出去。 太监们连忙跟上。 他在永巷里走着,忽然听到一阵琴声隐隐约约穿过宫墙。 循着琴声走去,来到一处偏僻的宫殿。 琴声越发清晰,他站在殿外,静静聆听着。 这曲似为《桃源行》。 推门而入,只见一个女子正背对着他,坐在窗前,正在弹琴。 曲子濯并未察觉有人进来,依旧沉浸在琴声中。 琴声悠扬婉转,如泣如诉。 她弹得入了迷,并未发现身后有人。 琴声结束,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起身行礼。 “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摆摆手,示意她免礼。 “你的琴艺不错。” 曲子濯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皇上会夸赞。 “谢皇上夸奖。妾自幼喜爱音律,便学了几年。” “此琴音色不错,是什么琴?” “回皇上,此琴名为“幽兰”,是妾的陪嫁之物。” “这曲《桃源行》?你似乎很向往那种生活?” “回皇上,妾出身漠北,性子粗犷,不懂那些繁文缛节,只愿如这曲中之人般自由自在。” 陆丹恂看着她,微微一笑。 “那你可愿与朕一同去狩猎?” 曲子濯一愣,没想到皇上会邀请她。 “妾……妾怕扫了皇上的兴致。” “无妨,朕只是想找个人陪朕说说话。” “那妾便陪皇上走一遭。” 次日清晨,皇帝带着她来到京郊猎场。 曲子濯心中不禁有些激动,抱着湘儿,跟在他身后。 皇帝带着她策马奔腾在猎场上,身后跟着侍卫们。 她虽不擅长骑马,但有侍卫在旁保护着,倒也玩得开心。 皇帝低头看了怀里的她一眼,见她玩得开心,便放缓了速度。 她抱着湘儿,湘儿似乎很喜欢这马背上的感觉,咯咯地笑着。 曲子濯看着他,她从未见过皇上如此温柔的一面。 皇帝伸手摸了摸湘儿的头。 “这孩子倒是胆子大。” 曲子濯笑了笑。 “湘儿自小便胆子大,什么都不怕。” 皇帝点点头。 “像你。” 她心中一颤,从未想过皇上会如此评价她。 猎场上的风有些大,曲子濯的发丝被风吹起,露出白皙的脖颈。 她伸手将发丝拢到耳后,却不小心露出了手腕上的伤痕。 皇帝注意到,眉头微皱。 “这伤痕是怎么回事?” 她连忙将手藏进袖子里。 “回皇上,这是妾小时候不小心留下的。” 皇帝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低下头,心中有些忐忑,知道皇上是起了疑心。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淡淡地说了句。 “以后小心些。” 曲子濯松了一口气,皇上没有再追问下去,已经是给她留了面子。 二皇子行桓得知父皇带着三皇妹及其母妃,去了京郊猎场狩猎,闹着李贵嫔带自己去见父皇,他也要去。 李贵嫔耐着性子哄他。 “桓儿乖,父皇过几日便回来了。” 行桓今年已经六岁,懂事了许多。 “父皇去了多久?” “已有两日了。桓儿若是想见父皇,过几日等他回来,母嫔带你去。” 行桓有些失落,低下头,小声说道。 “好吧。” 李贵嫔也有些不忍,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道。 “桓儿若是乖乖的,母嫔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莲藕排骨汤。” 行桓这才开心地点点头。 “好。” 她带着行桓回了撷芳斋,命人准备了新鲜的食材,开始做莲藕排骨汤。 祁若夏手中捧着一本书卷,心思却不在书上。 心中暗忖着,如今华婕妤正得宠,曲美人也颇得皇上欢心,自己却依旧默默无闻…… 这日她并未如往常一般午憩,黄昏出门时,却正好目睹自己的宫女被人行贿,意欲给自己下毒。 只是她于宫中结识甚少,认不出是哪宫的人。 她不动声色地回房,屏退左右,心中暗惊。 “这后宫之中,果真是步步惊心,我需得更加小心才是。” 但她却十分冷静,只是将计就计,将毒下给了那名宫女。 看着宫女痛苦挣扎的样子,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这便是自作自受。” 宫女被抬走,储秀宫偏殿内又恢复了平静。 祁若夏看着窗外渐渐西斜的日光,在这后宫之中,若不想被人踩在脚下,就必须要学会心狠手辣。 她紧抿着唇,眸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曲美人回宫那日,祁若夏恰巧遇到她。 “见过曲美人。” 曲美人身穿一袭青葱色壮锦薄衫,眉眼间满是春意。怀抱着三公主玉湘,正与身旁的宫女说笑。 见到她,微微一笑。 “才人妹妹不必多礼。” 祁若夏直起身子,目光落在玉湘身上。 “公主殿下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妹妹过奖了,湘儿这孩子,被我宠坏了,性子野得很。” 祁若夏不禁有些羡慕。 “公主殿下活泼好动,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女。” 曲美人轻笑一声,并未接话。 祁若夏识趣地转移了话题。 “姐姐这次去猎场,可有什么趣事?” 曲美人闻言,脑海中浮现出那日与皇上同骑的场面。 祁若夏见她走神,有些好奇。 “姐姐?” 曲美人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失态了,连忙笑道。 “瞧我,一想到猎场上的趣事,竟走神了。” 祁若夏微微一笑,却更加好奇。 “姐姐快说来听听,让妹妹也开开眼界。” 曲美人笑了笑,将那日与皇上同骑的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 祁若夏心中暗惊,她虽未经历过此事,但也能感受到其中暧昧。 曲美人却并未多想,她只觉得那日与皇上相处得十分愉快。 祁若夏知道,在后宫之中,若想获得皇帝的宠爱,就必须要学会讨皇帝的欢心。 而她,显然还差得远。 但她心中也明白,自己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心中还抱有一丝幻想。 她希望能够找到一个真心待她的人,而不是仅仅为了皇帝的宠爱而失去自我。 祁若夏轻叹一声,娇柔的面容上显现忧愁。 “姐姐真是好福气,妹妹羡慕不来。” 曲美人听出她话中的酸意,心中不禁有些得意。 “妹妹说笑了,妹妹这般花容月貌,何愁没有好福气呢。” 祁若夏低头轻笑。 “姐姐真会说话,妹妹受宠若惊了。” 曲美人笑了笑,知道祁才人在谦虚。 这后宫之中,谁人不知,上届选秀中选的,皆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呢。 第95章 皇子宫学,分糕风波 祁才人抬眸看向曲子濯,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 “姐姐此次回宫,想必皇上定会重重有赏。” 曲子濯心中不禁有些期待。 “但愿如此吧。” 祁才人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后宫之中,瞬息万变,今日的宠妃,或许明日便会失宠。 曲子濯抱着玉湘,与祁才人寒暄了几句,便转身离去。 心中期待着皇上会如何赏赐她。 送来赏赐的内务府公公果然已等在门外,笑呵呵地将赏赐之物一一呈上。 “曲美人,这是皇上特意吩咐送来的赏赐,请您过目。” 曲子濯打开赏赐之物,只见其中有绫罗绸缎、珠宝首饰、还有一些珍贵的药材。 她打开一个匣子,被里面的紫水晶海石竹花纹吊坠吸引。 吊坠上的紫水晶雕成海石竹,晶莹剔透,栩栩如生。 她拿起吊坠,仔细端详着。 “好精致的做工。” “皇上说您琴艺高超,性子也如这紫水晶般晶莹剔透,这吊坠与您很是相配。” 她连忙让人将赏赐之物收好。 “替本小主多谢皇上。” 内务府公公走后,她将吊坠拿在手中把玩,心中满是欢喜。 玉湘被这吊坠的光吸引,伸手去抓。 她笑着将吊坠放在女儿手中。 “湘儿喜欢这个吗?” 玉湘抓着那吊坠玩耍。 “湘儿乖,这个可不能吃哦。” 她将吊坠收好,哄着玉湘入睡,轻轻拍着她的背。 或许该学一些新的曲子,以备不时之需。 她决定去问问乐府的乐师,有没有适合自己的曲子。 乐师们纷纷行礼。 “参见曲美人。” “诸位免礼。” “美人今日来此,可是有何吩咐?” “本小主想学一些新的曲子,不知诸位可有推荐?” 乐师们面面相觑。 “美人想学什么类型的曲子?” 曲子濯略作思索。 “随意,只要好听便可。” 四月下旬,虽延迟了些,四皇子行川痊愈后,便去宫学与其他皇兄一起上课。 顾明宁心中担忧,不知他身体能否适应。 便给他准备了许多鞭蓉糕,希望孩儿课间食用,补充体力。 行川食量小,不愿母妃看到剩下大半,从而担忧。 也记得书中看过应记得分享的道理,便分给了几位皇兄。 其他皇兄只是象征性吃了些,二皇兄行桓却很喜欢,一次性用了许多。 未想到,他半夜起来,竟发现嘴肿了。 李夕静听到动静,连忙起身查看。 “桓儿,怎么了?” 行桓的嘴肿得厉害,话都说不清楚了。 “母嫔,儿臣的嘴好疼。” 她连忙命人传太医,自己则抱着行桓,轻声安慰。 “桓儿不怕,太医马上就来了。” 太医仔细检查了一番,又询问了二皇子的饮食情况,最终确定是吃了某种过敏性食物,导致嘴唇肿起。 她心中一惊,连忙问道。 “那桓儿可有什么大碍?” “回禀贵嫔,二皇子所中之物并不严重,只是嘴唇肿起而已,只需服用一些抗过敏的药物,再注意饮食,避免辛辣刺激即可。” “那就好,那就好。桓儿乖,母嫔这就命人给你熬药,喝了药就不疼了。” 行桓从睡眼朦胧的状态醒过来。 “母嫔,儿臣今天吃了好多四皇弟的鞭蓉糕。” 李夕静顿时明白了过来。 “桓儿,你是不是对四皇弟的鞭蓉糕过敏?” “儿臣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很好吃,所以多吃了些。” 她叹了口气。 “桓儿,你知不知道,四皇子身体不好,那糕点是根据御医指示,特意给他做的,你一下子吃那么多,当然会嘴巴肿了。” 行桓闻言,顿时愣住了。 “可是……可是四弟说可以吃的。” “四皇子可能不知道那糕点对你来说不合适。桓儿,以后吃东西要小心些,不要乱吃,知道吗?” 行桓委屈巴巴地点点头。 “儿臣知道了。” 李夕静命人熬了药,给行桓服下,又拿了些冰块敷在他的嘴唇上。 行桓乖乖地让她给自己敷药,心里却想着四皇子。 “母嫔,四弟身体不好吗?” 她一边敷药,一边说道。 “是啊,你四皇弟身体从小就不好,所以御医给他开了很多方子,调理身体。” 行桓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 李夕静给他敷完药,便哄他睡觉。 “桓儿乖,睡吧。明天就好了。” 顾明宁听闻此事,连忙带着行川去探望行桓。 李夕静连忙起身行礼。 “给夫人请安。” 顾明宁扶起她,“妹妹不必多礼。” 李夕静将她迎进屋内。 “夫人请坐。” 顾明宁坐下,看着行桓肿得像馒头一样的嘴唇,心中有些好笑,一时忍不住,笑出声来。 “夫人莫要取笑桓儿了,他这模样,怕是几日都不能见人了。” 她连忙止住笑。 “妹妹莫怪,是姐姐失态了。” 李夕静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在意。 “夫人快去看看四皇子吧,他还在外面等着呢。” 顾明宁起身告辞,出了屋子,看到行川正乖乖地站在门口等着自己。 行川见母妃出来了,连忙迎上去。 “母妃。” 顾明宁拉着他的手。 “川儿,今日之事,你可知道错了?” 行川有些委屈。 “儿臣只是想着与皇兄们分享,并无恶意。” 她心中愧疚,行川自幼体弱多病,性格也较为内向。如今不过六岁,便要面对如此复杂的人情世故。 “川儿,你没错。只是你皇兄们身份尊贵,他们吃的东西都有专人准备,不能随意吃别人的东西。” 华沐语听闻此事,不禁莞尔,轻笑一声,将手中的书卷放下。 玉徽也已经六岁,在学馆上课。 闲暇时,她也会教女儿弹琴、画画、写字。 玉徽继承了她在音乐方面的天赋,学起琴来事半功倍。 不过,她性子安静,爱好也偏向安静,不喜欢那些活泼好动的游戏,常常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华沐语看着女儿安静乖巧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柔情。 走到玉徽身边,蹲下身子,柔声问道。 “徽儿,在想什么呢?” 玉徽回过神来。 “母嫔,徽儿在想……为什么鸟儿可以自由自在地飞翔,而人却不行呢?” 她微微一笑,轻轻抚摸玉徽的头。 “徽儿,人有人的路要走,鸟儿有鸟儿的使命。” “那母嫔,徽儿以后想学医,治病救人。” 华沐语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徽儿想学医,那母嫔便请最好的先生来教你。” 玉徽有些担心。 “父皇会同意吗?” 她笑了笑,胸有成竹。 “徽儿放心,你父皇最疼爱你了,一定会答应的。” 玉徽这才放下心来。 “嗯,徽儿相信母嫔。” 第96章 暑热膳乏,凉台惊魂 “徽儿,学医是件好事,不仅能救人,还能修身养性。 不过,学医之路漫长且艰辛,你可要有心理准备。” 玉徽坚定地点了点头。 “徽儿不怕辛苦,只要能救死扶伤,徽儿什么都愿意做。” 曲子濯听闻大公主加了门医术的课程,不禁有些惊讶。 华婕妤出身商门,其父华心如今已把生意做至交州,为朝廷专供桂平西山茶。 却没想到,她竟然会送女儿去学医。 “这华婕妤倒是个开明的母亲。” 莺莺道,“大公主对医理感兴趣,华婕妤也是顺着她的意思来的。” 她点了点头。 华婕妤出身商门,却能将女儿培养得如此优秀。 “只是这后宫之中,勾心斗角,玉徽公主若是学了医术,日后怕是会招人嫉恨。” “美人多虑了,大公主是皇上的女儿,谁敢嫉恨她呢。” 午时,玉湘哭着指向送来的膳食。 “不要,撤了!” 曲子濯位分低,月俸十五两,其他用度皆有相应供应,却也只是够她和女儿及一众宫人正常花销。 御膳房的膳单上写着:蒜香炖肘子、鹿肉炒青芹、羊肉葱汤、鸭油酥卷子。 她微微蹙眉,这些菜式实在称不上精致,且油腻难克化。 “撤了吧,换些清淡的来。” 太监不敢怠慢,连忙将饭菜撤下,换了一些时令小菜和清淡汤品。 玉湘止住了哭泣。 曲子濯看着那些精致的小菜和汤品,心中稍安。 却也有些犯难,近来天气闷热,湘儿想必受了影响。 前些年她并不受宠,抚养公主全心投入,手头并未有多少盈余,前月虽赏赐颇丰,却也不能换钱。 若想给女儿改善伙食,便只能缩减自己的用度,好在御膳房尚未敢怠慢。 她拿出自己的月俸,一分一厘地计算着。 曲子濯本就不太擅长这些算计之事,如今更是头疼不已。 索性不再去想,将月俸分成两份,一份用来给玉湘改善伙食,另一份则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她不禁有些怀念在漠北的日子。 这日难得凉风习习,她便带着女儿去牡丹台纳凉。 到了拐角处,蕙良媛正在惩罚宫人。 阮玉枝看着跪在地上的宫女,心中没有一丝怜悯。 若不严加管教,这些宫女太监迟早会背叛自己。 曲子濯抱臂旁观,默不作声。 玉湘却好奇地探出脑袋,想看个究竟。 阮玉枝瞥见她们母女,微微一笑,挥手示意太监继续行刑。 太监们将那宫女按在地上,噼里啪啦地打起来,宫女哭喊求饶。 “主子,主子,奴婢再也不敢了。” 她却充耳不闻。 曲子濯本想等到空隙给蕙良媛请安,如此这般,却是不能再让女儿停留,于是转身便走。 玉湘被她抱着离开,却仍不住回头张望。 宫女奄奄一息,气氛安静得诡异。 她脚步匆匆,知道阮玉枝的手段,也明白自己惹不起。 却听见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骨头碎裂的声响,宫女失去了动静。 太监将宫女抬走,阮玉枝却并未离去,而是朝她走来。 她心中暗叫不好,停下脚步,转身面对。 阮玉枝却只是淡淡一笑。 “曲美人,近来可好?”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欠身行礼。 “劳烦蕙良媛挂心,一切都好。” 阮玉枝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本主瞧着,你倒是清瘦了许多。” 她被迫抬起头,与阮玉枝对视,心中涌起一股屈辱感。 阮玉枝似笑非笑。 “听说曲美人琴艺一绝,不知本主今日是否有幸一听?” 她心中愤恨,却不敢表露出来。 “良媛说笑了,妾身才疏学浅,琴艺粗鄙,怕是难登大雅之堂。” 阮玉枝却不肯放过她。 “本主倒是不介意,你且弹奏一曲吧。” 她无奈,只好从命。 命莺莺取来琴,坐在石凳上,弹奏了一曲《关山月》。 琴音婉转,却带着一丝哀怨。 她本就心绪不佳,这曲子弹得更是心不在焉。 阮玉枝听罢,并不满意。 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拨向琴弦。 弦断了,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 曲子濯吓了一跳,连忙跪下。 阮玉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冰冷。 “本主让你弹琴,你却心不在焉,是何道理?” 曲子濯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妾知错,请良媛责罚。” 阮玉枝冷笑一声,一脚踢翻她。 “责罚?本主可不敢责罚你,你可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儿。” 她狼狈地倒在地上,心中又羞又恼,却只能忍气吞声。 阮玉枝却并未罢休,命太监将她拉起来,按在琴上。 琴弦划破手指,鲜血渗出,疼得她皱起眉头。 玉湘目睹此景,立刻哭喊起来,从娘亲背后冲上来,一口咬在阮玉枝手上。 阮玉枝吃痛,松开手。 玉湘却咬得更紧了。 宫女连忙上前,将玉湘拉开。 玉湘却仍是不肯松口,小脸涨得通红。 阮玉枝忍痛,将玉湘掰开。 只见她小小的牙齿印在手指上,竟已渗出血来。 曲子濯连忙将玉湘护在身后,跪下请罪。 “良媛恕罪,湘儿年幼,不懂事,冲撞了良媛,请良媛责罚。” 阮玉枝却并未动怒,看着玉湘,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曲美人,你倒是生了一个好女儿。” 她心中一惊,连忙将玉湘抱在怀中。 阮玉枝却并未再为难她们,只是拂袖而去。 曲子濯抱着女儿,心有余悸。 她知道,阮玉枝不会轻易放过她们。 她匆匆回到宫中,立刻命人去请太医为玉湘检查。 太医为三公主检查了一番,确认她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将玉湘哄睡后,便坐在桌前发呆。 阮玉枝的手段她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想到她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 她明白,自己已深陷泥潭,无力自拔。 阮玉枝之流视她如草芥,而她却毫无还手之力。 望着那把断弦的琴,沉默良久。 却忽然听见门外传来莺莺的声音。 “参见皇上。” 第97章 父荫晋位,恩宠急转 曲子濯听到莺莺的声音,心中一惊,连忙起身整理衣衫,快步走到门前迎接。 皇帝步入殿内,神色淡然,目光却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曲美人,你的手指怎么了?” “回皇上,妾无事,只是方才不小心弄伤了。” 陆丹恂看着她,没有说话,却在她身旁坐下。 “你父亲为官已有六载,夷洲风气已与其他州府无异,朕欲晋你为贵人。” 她闻言,连忙跪下谢恩。 “谢皇上隆恩,妾身定当尽心尽力侍奉皇上,为皇上分忧。” 皇帝却将她拉起,按在腿上。 曲子濯顺势倚在皇帝怀中,心中窃喜,却也不敢过于放肆。 皇帝轻轻抚过她包扎的手指。 “朕已命内务府去库房寻些上好的伤药,你且好好养着。” 她乖巧点头,心中却想着如何才能让皇上多留一会儿。 皇帝并未久留,只是叮嘱了几句,便起身离开了。 她起身相送,心中虽有遗憾,却也明白自己该知足。 晋位贵人后,宫中上下对她的态度都恭敬了许多,月俸翻了一倍,足有三十两。 内务府知其近来得宠,头个月私下实际送来四十五两,日子一下子宽裕了不少。 她便将多余银两用来给玉湘添置衣物和玩具,又给莺莺也涨了月钱。 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只是她心中始终记挂着阮玉枝的威胁。 皇后抬起头看着窗外。 “不知不觉,又是一年过去了。” 她已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在后宫摸爬滚打了几年,眉宇间多了几分疲惫,性子也越发沉稳。 望着窗外,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微风拂过,带来阵阵凉意。 皇后揉了揉眉心,心中烦闷不已。 她本就不擅长争宠,如今又到了多事之秋,真是让人头疼。 站起身,走到桌前坐下,提笔写信给父亲。 一边写信,一边思考着该如何应对当前的局势。 信中,她向父亲倾诉了自己的忧虑,并希望得到他的指点。 父亲的回信很快便到了,信中写道。 事已至此,皇后当以不变应万变,切勿轻举妄动,以免授人以柄。 看完信,她心中稍稍安定下来。 父亲说得对,不能操之过急,只能静观其变。 裴韫欢最近在宫中亦处境不佳,皇上已经许久没有召见她,恩宠逐渐淡去。 这日,她随侍在皇帝身侧,伺候他穿着寝衣,玉手轻柔地撩拨开衣带。 皇帝顺势将她揽入怀中。 “朕许久没见欢儿了。” 她依偎在皇帝怀中,娇羞地笑了笑。 “皇上政务繁忙,嫔妾自然不敢打扰。” “朕看你倒是清瘦了许多,可是有什么心事?” 她微微蹙眉,故作忧愁。 “嫔妾只是担心皇上龙体,皇上日理万机,嫔妾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皇帝笑意淡了些。 “皇上,您看这花开得多好啊,嫔妾为皇上舞一曲可好?” “你今日兴致倒是不错。” 她莞尔一笑。 “嫔妾愿为皇上献舞一支,以助皇上雅兴。” 皇帝笑着颔首,拍了拍手,示意宫女们准备。 她身着一袭轻盈的靛青色龟背木兰裙,纤腰盈盈一握,玉足轻点地面,裙摆飞扬如云卷云舒。 她轻舒长袖,舞姿蹁跹,宛若一只优雅的天鹅在湖面上滑翔。 舞步轻盈如羽毛落地,旋转间裙摆优雅地如波浪般翻飞。 边舞边唱,歌声婉转悠扬。 “百日红,花正浓,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歌声与舞姿完美结合,将《百日红》这支舞的精髓展现得淋漓尽致。 一舞结束,裴韫欢身姿轻盈款步而来,明艳的容光夺目非常,令人目眩神迷,竟不敢直直地凝望 。 皇帝站起身,走上前去,牵起她的手。 “欢儿,你的舞姿愈发精湛了。” 裴韫欢低头浅笑,眉眼间流露出万种风情。 “皇上过奖了,嫔妾不过是略通音律,略晓舞技罢了。” 皇帝拉着她的手,走向寝殿。 “爱妃确是天赋上佳,不必谦虚。” 她低垂眼眸,掩去眸中神色,乖巧地随着皇帝步入寝殿。 此夜,裴韫欢极尽所能地服侍皇帝,温柔与妩媚兼备。 皇帝的兴致被她彻底激发出来,格外宠爱。 窗外夜风微凉,屋内红烛摇曳,她低低喘息。 “嫔妾……不成了。” “爱妃这般娇弱,让朕如何是好。” 她倚在皇帝怀中,手指轻点他的胸口。 “嫔妾……愿为皇上分忧,只是……嫔妾力有不逮,还望皇上怜惜。” 皇帝将她揽入怀中。 “无妨,朕不勉强爱妃。” 她靠在他怀里,心中却想着如何才能巩固自己的地位。 次日,裴韫欢照常前往椒房殿拜见皇后,向皇后请安。 低着头,恭顺地站在一旁,丝毫没有因为昨日的宠爱而有所怠慢。 皇后端坐在凤座上,裴韫欢的姿态恭敬得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来。 月末,时隔三年,椒房殿再传喜讯。 宫中上下皆忙碌起来,皇后有孕的消息传遍前朝后宫,众人皆道国本稳固。 皇帝命人送了许多补品到椒房殿,并亲自前往探望。 太医每日都来请脉,确保皇后和胎儿一切正常。 她按照太医的嘱咐,饮食起居都格外小心,生怕有什么闪失。 皇后心里明白,如今自己怀有身孕,正是敏感时期。 皇上对她的宠爱,让其他妃嫔眼红,说不定会有人从中作梗。 顾明宁虽知她怀有身孕,却不知是男是女,心中仍抱有一丝侥幸。 她看着行川和行祉,心中五味杂陈。 皇后的孩子便是太子,行川行祉虽都是她所出,母凭子贵。 但若皇后有子,便要低皇后一头。 酷暑已过,秋老虎肆虐,天气又热了起来。 皇后坐在窗前,手中拿着一把团扇,轻轻扇动着。 炎夏漫长,加之中宫有孕,气氛更是躁动不安。 为了缓解各宫心境,宫中今日举办了九射格比赛,设在空旷清凉的四宜楼。 各式冰镇过的瓜果点心以及冰饮供应,权当茶会。 她带着侍女们来到四宜楼,只见楼内已经布置妥当。 众人分坐在桌前,桌上摆满了各种精美的点心和冰饮。 “参见皇后娘娘。” 她微笑着摆摆手,示意众人免礼。 “大家不必多礼,都坐下吧。” 皇后坐在主位上,众人分坐两侧,太后虽未出席,却有重赏赐下。 她微笑着与众人寒暄,随后宣布比赛开始。 第98章 花团锦簇,迎来送往 九射格本是投壶的前身,规则类似。 场地中间摆放着一只大铜壶,四周被分成九格。 分别写着“仁”、“义”、“礼”、“智”、“信”、“忠”、“孝”、“廉”、“耻”字样。 众人轮流投壶,投中一格,便可获得相应的奖赏。 裴韫欢身穿一袭雪青花软缎月华裙,裙摆绣着几朵淡雅的兰花,头上只简单挽了个发髻,簪着一支玉簪子。 整个人看起来清新脱俗,与这炎热的天气形成鲜明对比。 顾明宁缺席,她也只静静地坐在角落里,手中捧着一杯冰镇酸梅汤,垂眸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 因着皇后有孕,气氛并不十分热闹,各宫妃嫔三五成群地闲聊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脂粉味。 秦更衣看着手中精致的点心,却提不起什么胃口,只轻抿了一口冰饮。 “这比赛,也不知有什么趣儿。” 太监唱和着,将手中的金箭递给参赛的妃嫔。 赵枫微微一笑,将金箭投入铜壶,正中“礼”字格。 内务府于各处取来珍稀物件,充作奖品。 赵枫的“礼”字格中,是一柄镂空雕漆的香扇。 扇面绘着几竿翠竹,笔法细腻,扇骨以黄杨木为材,雕成八仙图案,栩栩如生。 扇坠则是上好的和田玉琢成,触手生温。 她拿起香扇,轻轻扇动,一股清新的竹香扑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陆丹恂身着青衣,倚在四宜楼的一处栏杆上,静静地看着楼下参赛的众人。 身姿挺拔如柏,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吸引了秦鸾薇的目光。 九射格比赛结束,众人散去,两人在楼梯口相遇。 她正欲上楼,却见他迎面而来。 陆丹恂脚步一顿,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你是何人?” 她福身行礼。 “回皇上,妾乃麟趾宫更衣,秦鸾薇。”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便要离开。 她侧身让开道路,目送他离去。 陆丹恂回到紫宸殿后,便将此事抛之脑后。 她回到麟趾宫偏殿,心中却一直想着那个身影。 时光荏苒,转眼已至深秋。 天气转凉,秦鸾薇咳嗽不止,便去太医院求了些止咳的药材。 这一日,她正在宫中煎药,忽闻皇上驾到,慌忙放下手中的药罐,跪地行礼。 陆丹恂摆摆手,示意她免礼。 “起来吧,不必多礼。” 她起身,低垂着头。 “谢皇上。” 他走到药炉前,看着那黑乎乎的药汁。 “你在煎药?” 她恭敬回答。 “回皇上,妾偶感风寒,正在煎药。” “风寒?可严重?” 她摇摇头,轻声道。 “多谢皇上关心,妾已无大碍。” “你入宫多久了?” 她低头思索片刻,轻声回答。 “回皇上,妾入宫已近一年。” 陆丹恂沉默片刻。 “朕记得你,是那日九射格比赛上见过。” “妾身惶恐,那日……” “不必紧张,朕只是随口一问。” “谢皇上体谅。” 陆丹恂又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好好养病,莫要耽误了。” 秦鸾薇恭送皇上离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才直起身来。 心中感激,却又不敢有非分之想。 瑶夫人听闻此事,遣人送来些补品,且附有书信一封。 她展开书信,仔细阅读。 信中言辞恳切,希望秦更衣能照顾好自己,并表示日后若有需要,可随时派人告知。 她心中感动,对瑶夫人的好意表示感谢。 此后,瑶夫人时常差人送些东西过来,两人渐渐熟络起来。 她心中感激,却也明白,瑶夫人如此待她,定是有她的目的。 瑶夫人曾暗示她,皇上对她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关切。 她心中一惊,随即又觉得瑶夫人是想多了。 然而,瑶夫人接下来的话,却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这段关系。 “皇上身边从不缺女人,但真正能让他记住的,却没有几个。”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渐渐转凉,宫中也开始准备冬日的衣物。 裴韫欢看着自己手中的单子,上面的衣物花样繁多,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思索片刻,提笔在单子上添了几笔。 冬日里,她穿着一件月白色长袄,外罩一件红色斗篷,整个人看起来明艳动人。 正在御花园中散步,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回头一看,原来是曲贵人。 她亦一袭月白色长袄,外罩一件红色斗篷,与裴韫欢撞了衫。 她脸色有些难看,但很快恢复如常。 “妾身见过裴嫔。” 裴韫欢微微颔首,算是回礼。 “曲贵人免礼。” 两人皆不欲多言,闲聊了几句,便分开了。 裴韫欢继续向前走,心中却若有所思。 这些日子,她愈发得宠,皇上时不时便来葳蕤轩坐坐。 这日,他又来到葳蕤轩,却不见她的踪影。 宫女碧荷迎了上来。 “皇上,娘娘正在沐浴更衣,稍后便来。” 他微微颔首,随意在桌旁坐下,拿起桌上的书翻看起来。 碧荷乖巧地站在一旁,为皇上添茶。 忽然,他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这香气并非宫中寻常香料所有,极为清淡雅致。 他放下书,目光在屋内搜寻。 “这香气从何而来?” 碧荷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回皇上,这香气是娘娘沐浴时用的香料。” “沐浴的香料?倒是有趣。” 碧荷点头称是。 “娘娘说,这香料是她亲手调制的,平日里并不多用,只有在皇上驾临之时,才会拿出来。” “倒是个有心人。” 碧荷低头一笑。 “皇上过奖了,娘娘对皇上的心意,奴婢们都看在眼里。” 皇帝若有所思。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碧荷应声退下,屋内只剩下皇帝一人。 他继续翻阅手中的书,但心思却不在书上。 突然想起,自己似乎从未见过裴嫔沐浴时的模样。 放下书,起身向屏风后走去。 屏风后雾气氤氲,隐约可见浴桶中的人影。 皇帝轻咳一声。 “朕进来了。” 裴韫欢顿时惊慌失措,连忙用浴巾裹住自己。 皇帝走到浴桶前,看着水中的人影。 她羞得满脸通红,赶忙低下头。 他伸手将她从水中拉起,浴巾顺势滑落。 她惊呼一声,双手死死地护在胸前。 皇帝轻笑一声,将她打横抱起,走出屏风。 她将头埋进他怀里,不敢看周围。 ...... 年末,裴嫔继入宫后已有四年,头回诊出喜脉,晋位婕妤。 第99章 失火疑云,皇后肃纪 云嘉霏听到这个消息,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宫中的女人总是这样,你方唱罢我登场,没有人会永远记得你。 这一年,品幽阁的梅花开得格外好,红梅白雪,煞是好看。 她缓缓走出门外,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走到树下,伸手抚摸着树干,仰望着盛开的红梅,喃喃自语。 “梅花开了,皇上,你会来看妾身吗?” 声音很轻,轻得连她自己都听不到。 已是三九寒天,滴水成冰,屋内虽有炭火,却也难抵严寒。 阮玉枝抱着汤婆子,兀自坐在桌边,眼神幽怨地望着那火盆中正燃烧着的炭火。 年前她患了重风寒,虽已痊愈,却失了活力,愈发怕冷。 炉中的炭火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映照在苍白的面容上。 她紧了紧身上的狐裘,低声自语。 “这样的冬日,本主倒宁愿坐在雪中,至少冻过劲儿了便能热乎起来。” 秋穗跪坐在她脚边给她捶腿,也忍不住感慨。 “可不是吗? 这天儿真是冷得叫人心里发慌。” 阮玉枝想起从前,在家中以及失宠前,冬日里自会有人备下暖阁,烧着地龙,哪用得着自己受这份苦? 她目光微沉,伸手将火盆拉近了些,喃喃道。 “听说今儿个皇后与裴婕妤都宣太医了。” 秋穗没太听清,凑近了些。 “主子?” 她沉默片刻,忽然攥紧了手炉,面上却不动声色。 “去把今早送来的红枣茶热一热,本主想喝了。” 秋穗应了声,起身去热茶。 静思园就是忘忧宫附近,一处远离宫中主道的小院,她出门时少不得会遇见裴婕妤。 她记得裴韫欢从前便是个娇弱人儿,如今有孕,更是娇气。 入冬以来,她便甚少出门了。 想及此处,阮玉枝不禁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 “谁知道将来是喜事,还是白事?” 冬日里天干物燥,炭火又旺,最是容易出事。 这日,就在大家于椒房殿聊天喝茶时,突然听到一声惊呼,接着就是一阵慌乱。 只见一个宫女神色慌张地跑来。 “不好了!慎刑司走水了!” 慎刑司是宫中专门用来关押犯错的妃嫔和宫人的地方,平日里守卫森严,怎么会突然走水? 裴韫欢急忙站起身。 “走,我们去看看!” 众人来到慎刑司,只见浓烟滚滚,火势凶猛。 就在这时,只听到传来一声巨响,接着便是一片惨叫声。 原来是关押的犯人趁乱逃了出来,他们身上还带着火,见人就咬。 宫人们纷纷拿起木棍驱赶,却被她叫住。 “分成两列,一列取水灭火,一列将其控制住。” 皇后月份已大,不宜奔波,她一边指挥宫人们灭火,一边让慎刑司内的太监和嬷嬷们将那些犯人制服。 大火被扑灭,那些犯人也被控制住,只是身上都带着伤,看起来十分凄惨。 慎刑司里一片狼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味。 众人回到宫中,纷纷议论着刚才发生的事。 裴韫欢回到葳蕤轩后,便感到一阵恶心,跑到床边干呕起来。 她心中一惊,连忙叫来太医。 太医把脉片刻后,神色凝重。 “娘娘,恕微臣直言,您这是有流产之象。” 她闻言,顿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太医连忙安慰。 “娘娘莫要惊慌,微臣一定会尽力保住龙胎。” 她强自镇定下来,点了点头。 太医开了几副安胎药,并嘱咐她要好好休息,不要劳神。 她躺在床上,心中五味杂陈,自己好不容易才怀上这个孩子,难道就要这样失去吗? 慎刑司走水之事并未就此平息,裴韫欢反而从中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皇后因为此事,忧虑自责,整日都闷闷不乐,接连下了几道严整宫规的懿旨。 众人皆知皇后动了真格,纷纷收敛起来,不敢再犯,却也难免有怨言,道皇后做事脱离实际。 怜青堂内,黛颐正手中拿着一把剪刀,仔细地修剪着一盆贝壳花。 贵人徐络淡淡道。 “黛颐,你说本主要怎么做,才能引起皇上的注意?” 黛颐停下手中的动作,思索片刻。 “或许,主子可以试试新的妆容?” “新的妆容?” 徐络若有所思地抚了抚自己的脸庞。 “你可知宫中最近有什么流行的妆容?” 黛颐微微皱眉,认真地想了想。 “回主子,奴婢听掖庭嬷嬷讲,近日京中流行一种“啼妆”,据说很是美丽动人。” “啼妆?” 徐络轻蹙眉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这妆容有何特别之处?” 黛颐轻轻放下剪刀,缓缓道。 “这啼妆,是将胭脂涂在眼下,状如啼哭,故而得名。据说,此妆能让人显得楚楚可怜,惹人怜惜。” “楚楚可怜?” 她轻笑一声,似是自嘲。 “本主可不是那等娇弱之人。” 黛颐微微一笑,轻声道。 “主子天生丽质,自然是不用愁的。只是,这啼妆或许能给您带来一些不一样的气质呢。” 徐络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那便依你所言,试试这啼妆吧。” “奴婢这就去准备。” 她看着黛颐的背影,心中暗暗思忖。 “啼妆……不知这新的妆容能否让皇上多看我一眼。” 黛颐很快便将啼妆所需的物品准备好了。 “主子,都已备妥了。” 她走到铜镜前坐下。 “那便开始吧,本主倒要看看,这啼妆是否真如你所说那般动人。” 黛颐仔细地给她上妆。 “主子仙姿佚貌,这啼妆定能为您的美貌更添几分颜色。” 徐络看着镜中的自己,凤眸狭长,美得大气亦极具攻击力,眼睑下红晕浅浅,似泣未泣,仿佛灼灼芙蓉点缀晨露,泼辣中诱人怜惜。 黛颐放下手中物什,后退两步,细细打量一番后,眼中满是惊艳。 她对着镜子左右端详,心中还算满意。 “这啼妆虽与本主的性子不搭,但效果倒是不错。” “主子自然是百般妆容都能驾驭。” 她轻笑一声,起身理了理衣袖。 “时候也不早了,本主该去给皇后请安了。” 黛颐忙拿起一旁的大氅。 “主子当心着凉。” “无妨,今日阳光正好,不算太冷。” 她走在宫中道上,身姿挺拔,自有一番气势。 “你可知皇后今日有何事要与本主商议?” 黛颐落后半步,轻声道。 “奴婢听皇后宫中的彩月说,皇后娘娘似是有意为您赐下一名教习嬷嬷。” 徐络脚步一顿,眉头微蹙。 “教习嬷嬷?皇后这是何意?” 黛颐低头,轻声道。 “奴婢不敢妄自揣测皇后的心思。” 她轻哼一声,继续向前走去。 “这宫中的手段,当真是层出不穷啊。” 第100章 儿女双全,谋夺君恩 虞惠章坐在窗边,手中拿着针线,正绣着针结花边。 看着窗外嬷嬷规训宫人的场面,心中却有些烦闷。 卓歌见她心不在焉,便走过来。 “主子,您又在出神了。” 她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的针线。 “本主只是在想,皇后有孕,皇上定会高兴。” “是啊,这可是皇后娘娘的第二胎呢。” 她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绣绷放在一旁。 “本主在这宫中,也不知何时才能有自己的孩子。” 卓歌沉默片刻,轻声安慰道。 “主子莫急,缘分到了,自然会有孩子的。 您需得好好调养,生产向来是女子的难关,奴婢只愿主子一切安好。” 她点了点头,轻声问道。 “那你觉得,皇上对本主有几分真心?” 卓歌犹豫了一下。 “恕奴婢直言,主子入宫的那届大选,只有您一人是皇上选定。 燕云阁那位......却是补录,与您同龄的待选女子何其多,主子断不应该顾影自怜。” 她心中一惊,随即又释然一笑。 “卓歌,你说得对,本主不应该如此悲观。” 卓歌见她想通,便也放下心来。 延平十二年三月十五,皇后诞下皇六子,皇帝为其取名行璋,大赦天下,与民同乐。 皇后一向身体康健,只是兴许孕中忧思过重,小皇子出生后虚弱异常。 “六皇子殿下先天不足,需要精心调养,不能有丝毫闪失。” 太医不敢用药过重,恐虚不受补,言周岁是道坎儿,跨过了方可日复一日进补。 皇帝下旨,册封皇六子陆行璋为定王,于宫中设立道观,为嫡子祈福。 皇后亲自前往跪拜,心中默默祈祷,愿上苍保佑她的孩子能够平安顺遂地度过一生。 “皇后娘娘生下小皇子,皇上定是龙心大悦。” “这定王殿下金贵,皇后娘娘定会加倍呵护。” 徐络轻叹一声。 “这宫中,又要多一位皇子了。” 黛颐为她添了些热茶。 “主子不必太过忧心,您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她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你说得对,本主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了。” 黛颐低声。 “主子可要奴婢做些什么?” 她垂眸,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 “去打听一下,皇上最近都去了哪些妃嫔宫中歇息。” 黛颐心领神会,起身告退。 “奴婢这就去办。” 她坐在桌前,心中盘算着。 如今宫中的局势愈发复杂,她必须尽快找到一个突破口。 不多时,黛颐回来禀报,却有些为难。 “主子,奴婢并未打听到皇上格外宠着哪宫。 只知道近来晋位的是忘忧宫东侧殿葳蕤轩,那位有喜的裴婕妤。 咱们宫虽雨露不多,您却是皇上最近召幸的。” 徐络眸光微闪,若有所思。 “裴婕妤……她倒是好福气。” 黛颐迟疑了一下。 “主子,奴婢听说这裴婕妤是京城名门右族贵女,家住寸土寸金的履道坊。 容貌出众,性格温婉,虽是庶出,但在家世上,于宫中处境并不受累,一入宫便是嫔位,如今亦很得皇上欢心。” 她轻笑一声,语气略带嘲讽。 “这宫中的女人,哪个不是有背景有手段?” 黛颐默默为她添上茶水。 她抬眸望向窗外,天色已晚,暮色如潮水般涌来。 “这后宫,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黛颐轻声道。 “主子,您也不必太过忧心,您在宫中也有两年了,皇上对您还是有几分情谊的。” 她眉眼间带着几分郁色,沉默片刻,忽然开口。 “你可知为何本主入宫两年却一直未能得宠?” 语气淡然,眼中却带着一丝不甘。 “本主入宫两年,却始终未能引起皇上的注意。 是因为本主不够美吗?还是因为本主不够聪明?” 黛颐低声道。 “主子天姿国色,又才智过人,定是因为皇上忙于政务,无暇顾及。” 她轻笑一声,声音低沉。 “忙于政务?皇上再忙,也会有时间宠幸妃嫔。” 黛颐不知如何接话,垂首沉默。 她微微蹙眉,语气中带着几分不甘。 “我徐络自认容貌才智都不输于他人,为何皇上偏偏对我如此冷淡?” 黛颐轻声道。 “奴婢猜测,皇上政务繁忙,乏累时偏好温婉小意解语花。” 她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 “所以,本主就成了那不解风情的?” 黛颐不敢接话,垂首站在一旁。 乔亦竹带着行启来到道观。 行启学着其他人的样子跪下祈福,她在一旁看着,心中五味杂陈。 启儿的资质并不好,如今皇后又生下嫡子,这长子的位置怕是更加尴尬了。 行启站起身来,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拉着他的手走到一旁坐下。 心中有些不忍,但还是开口问道。 “启儿,你怕不怕?” “怕什么?” 她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怕皇后娘娘生下嫡子,你会失宠。” 行启摇了摇头。 “不怕,父皇对儿臣很好。” 她愣了一下,随即心中涌起一股酸涩。 行启望着她,眼中满是信任。 她突然感到有些愧疚,觉得自己不该让孩子承受这些。 伸手将他搂入怀中,轻声说道。 “启儿乖,只要你听话,父皇就会一直疼爱你的。” 行启乖巧地点点头。 “嗯。” 曲子濯带着玉湘在御花园中游玩,听到其他宫女太监的议论。 心中感慨,皇后所出的嫡子自幼便体弱多病,将来能否继承大统尚未可知。 自己的玉湘虽然身体康健,但毕竟只是个庶出的公主,她必须还要往上爬,不然女儿的未来全在他人手中。 玉湘这月刚过五岁生辰,活泼好动,精力充沛。 一会儿追蝴蝶,一会儿摘花,一会儿又跑到她面前撒娇。 她被逗得笑个不停,抱着女儿转了一圈。 玉湘咯咯地笑着,搂住她的脖子。 玩累了,母女俩坐在凉亭里,看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 玉湘从她腿上跳下来,跑到湖边,捡起一块小石头,扔向湖面,溅起水花。 乔亦竹连忙起身,生怕女儿掉进湖里。 第101章 玄秘出身,温泉未见 玉湘却玩得不亦乐乎,捡起一块又一块小石头,扔向湖面。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走过去将女儿抱起来。 玉湘撅起嘴,不满地挣扎着。 “娘亲,湘儿还要玩。” 她将玉湘放下,蹲在她面前。 “湘儿,湖边危险,不能再玩了。” 玉湘不情愿地应了一声。 “好吧。” 曲贵人带着三公主从太液池回到揽月阁,路上遇到了麟趾宫偏殿的秦更衣。 她远远地便行礼。 “妾见过曲贵人,见过三公主。” “秦更衣免礼。” 秦鸾薇一身浅蓝金锦八幅裙,长发乌黑亮丽,高高盘起,以紫色发饰点缀,增添了几分灵动与雅致。 面容姣好,眉眼盈盈,目光柔和而明亮,一手轻放于胸前,姿态优雅。 曲贵人心中不禁生出几分嫉妒,却又很快压下情绪。 秦更衣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却并不在意,只是淡淡一笑。 两人寒暄了几句,便各自离开了。 玉湘看着秦更衣远去的背影,好奇地问道。 “娘亲,那个娘娘是谁呀?” 她低头看着玉湘,柔声说道。 “那是秦更衣,你父皇前些年推崇道教,大昱出现许多术士及道士。 秦更衣父亲便是其中一个,据说可与天地鬼神沟通,预测吉凶祸福。” 玉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她为什么进宫呀?” 她轻叹一声。 “秦更衣的父亲因精通术法,被皇上召进宫中,为皇上炼制丹药。” 玉湘眨巴着眼睛。 “那秦更衣是不是也会法术?” 她摇了摇头。 “秦更衣不会法术,她只是随父亲进宫而已。” 玉湘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什么。 “娘亲,那秦更衣会像其他娘娘一样生小宝宝吗?” 她被玉湘的话逗笑了。 “当然会啦,秦更衣还年轻,将来一定会生下小宝宝的。” 玉湘一脸天真地问道。 “那秦更衣生的小宝宝会不会也有法术呀?” 她被玉湘逗得哈哈大笑。 “小傻瓜,法术可不是能遗传的。” “那娘亲,父皇会不会喜欢秦更衣呀?” 她心中一紧,连忙捂住玉湘的嘴。 “小孩子家家的,不许乱说话。” 玉湘被捂着嘴,不满地挣扎着。 “湘儿只是想问问嘛。” 她松开手,蹲下身子,看着玉湘。 “湘儿,宫中之事复杂,你莫要妄议。” 玉湘虽然安静了下来,但眼中依旧闪烁着好奇,时不时抬头看看母亲,似乎还想问些什么,但见她神色严肃,便乖巧地闭上了嘴。 “湘儿知道了。” 她摸摸玉湘的头,站起身来。 “走吧,我们回宫。” 秦鸾薇自幼体弱多病,家中贫苦,供养她一人已然穷尽所有,此次入宫,也是想借宫中药材为自己续命。 她曾听父亲说,宫中有一处温泉,可疗疾养生,便想去试试。 来到温泉宫,却被告知此处已被他人占用。 她有些疑惑。 “此处不是专供妃嫔使用的小池吗?” 太监尖声回答。 “刘长使小主正在此处沐浴,吩咐了咱家,不让其他人打扰,奴才也是奉命行事。” 她只好另寻他处,在宫中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一处最偏僻的温泉池。 解衣入水,温泉滑如凝脂,温暖舒适,她不禁放松下来,闭目养神,感受着滋养。 然而,宁静很快被打破,她听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便是衣物落地的声音。 她心中一惊,连忙潜入水中。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一个身着红色衣裙的女子出现在池边,容貌娇艳,肤白胜雪,正是刘长使。 秦鸾薇躲在水中,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刘长使自言自语。 “难道是本小主记错了?还有其他池子?” 秦鸾薇心中暗暗祈祷她快点离开。 刘长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向她藏身之处走来。 她紧张地屏住呼吸,闭上双眼,原本因水汽红润的脸色亦变得惨白。 刘长使走到池边,俯身向下看去,轻笑一声,转身离去。 秦鸾薇松了口气,缓缓从水中探出头来,心中后怕。 “这刘长使好生霸道。” 她连忙穿好衣服,离开了温泉宫,回到麟趾宫偏殿时,仍有些惊魂未定。坐在桌前,喝了口茶,压压惊。 这时,侍女吟莲走进来。 “娘子,方才刘长使遣人来送了些东西。” 将一盆黄槿放在桌上。 “说是感谢娘子今日不与她计较。” 她看着那盆黄槿,苦笑一声。 “这刘长使还真是……” 吟莲笑着劝道。 “娘子何必与那刘长使计较。” 她摇摇头。 “我并未与她计较,只是这刘长使行事乖张,日后还是少招惹为妙。” “娘子说的是。” 她心中明白,这刘长使看似跋扈,实则内心细腻,不容小觑,差人送了自己绣的帕子以做回礼。 刘言宜收到帕子,心中欢喜。 “秦更衣倒是心灵手巧,这帕子绣得甚是精致。” 秀儿见她心情不错,便试探着开口。 “娘子,秦更衣宫里……” 她摆摆手,打断秀儿的话。 “本小主知晓你想说什么,秦更衣她也是个苦命人,能帮衬一把便帮衬一把吧。” “娘子心善,定能得好报。” 她笑了笑,并未接话。 后妃们在夏季总是心绪不宁,皇帝也略知一二,便于四月末下旨,今年让各宫妃嫔去行宫避暑,通知各宫提前准备一番。 “这避暑之行,倒是让人期待。” 秀儿一边整理行装,一边问道。 “娘子可要带上些什么?” 她想了想。 “带上些换洗衣物,再带上些书籍吧,到了行宫也可解解闷。” “娘子说的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行宫设于城西百里外的邛崃山中,紧邻青衣江上游,风景秀丽,景色宜人。 修于延平三年,面阔七十间,进深四十间,歇山顶,覆以青瓦。 两侧配殿各三十间,另有耳房、廊房、厨房等附属建筑。 布局严谨,结构合理。 车马队伍行至行宫,她环顾四周。 “这里倒是雅致,比之宫中也不遑多让。” 各宫妃嫔依位分不同,分配到不同院落。 刘言宜被分到一处偏僻的跨院,虽偏僻,但胜在清净。 进入跨院,只见院中种满了各种花草树木,还有一座凉亭。 秀儿指挥着宫女将行李安顿好,便去厨房准备晚膳。 第102章 迷途初谈,似曾相识 秦鸾薇抵达行宫,只见眼前青砖黛瓦,檐牙高啄,殿宇楼台错落有致,掩映在山林之间,好不惬意。 皇帝妃嫔子嗣不多,众多殿阁空置,她也被妥善安排在凝香殿。 离御殿较远,但庭院宽敞,植被茂盛,又有流觞曲水环绕,是个极佳的住处。 她很喜欢这里,迫不及待地命人将行李搬进殿中。 凝香殿布局精致,正中为一座五开间的正殿,东西两侧各有一座三开间的偏殿,另有一座四合院式的后殿。 后殿北侧有廊庑与御殿相通。 她挑选了靠东的一座偏殿居住,殿内装饰雅致,桌椅床榻皆为上品。 吟莲在殿内仔细查看一番,确认无误后,便去收拾行李了。 她独自一人坐在窗前,看着窗外葱郁的景色。 “这深宫中的生活虽无趣,但偶尔也能领略到别样的风景。” 她走到桌前,拿起纸笔,开始作画,想把这景留于纸上。 放下笔,左右端详,却觉得不甚传神,轻叹一声。 “到底学的晚了些。” 又拿起一旁的书册翻阅起来。 她看的书很杂,有《黄帝内经》、《千金方》、《本草纲目》等医书,也有一些诗词歌赋和史书。 虽身体孱弱,但她一直对医书很感兴趣,希望能从中学到一些养生之道。 这时,吟莲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汤药。 “娘子,药熬好了。” 她接过汤药,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 吟莲又递上一盘蜜饯。 “娘子,喝完药吃颗蜜饯缓缓苦味。” 她拿起一颗蜜饯放入口中,酸甜可口,驱散了药中的苦味。 秦鸾薇一直喝着药,身体状况略有改善,至少不至于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她心中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要想彻底改善是不可能的,只能靠药物维持。但还是希望能多做一些事情,至少不要虚度光阴。 她决定在行宫中多走走,多看看,说不定能对身心有益。 路上遇到许多未亲眼见过的草木,她走走停停,看得入了神,一时同宫人迷失了方向。 于是登高后,朝着近处最显眼的宫室走去,正巧在行宫东北方向遇到刚回宫的瑶夫人。 顾明宁看着她,觉得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快速思索后,想起来这是自己曾经送去药材施恩拉拢的更衣秦氏。 秦鸾薇连忙行礼。 “妾秦氏,见过瑶夫人。” “秦更衣不必多礼。” 她起身,抬眼看向瑶夫人,只见她容貌端庄,仪态万方,眉眼间带着一股温柔笑意。 顾明宁亦不露痕迹打量着。 秦鸾薇身材瘦弱,肤色苍白,但五官精致,眉目如画,眼中带着几分病态的娇柔,却更添几分楚楚动人。 “秦更衣看起来有些面生呢。” 她微微一笑,柔声道。 “妾出身贫寒,家父只是个小小的术士,不值得夫人知晓。” 顾明宁笑了笑。 “术士也是术业有专攻,术士之女能入宫,也是本事。” 她微微低头,轻声道。 “夫人过奖,妾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顾明宁淡淡一笑,没有继续追问。 “秦更衣来此,不似是来寻本宫,可是迷路?” 她点头承认。 “妾不熟悉行宫,今日出来走动,一时不慎迷失了方向,不知不觉走到了此处。” 顾明宁点点头,吩咐侍女。 “去唤个知路的小内侍来。” 又对她道。 “行宫虽大,但若熟悉了,走起来也不费劲。” 她谢道。 “多谢夫人提点, 妾愚钝,若非夫人相助,还不知要在行宫中转多久。” 顾明宁笑着摆手道。 “秦更衣不必客气,行宫空旷迷路是很正常的,本宫也是怕你一行人不识路,走久了身子吃不消。” 她感激道。 “夫人思虑周全,妾感激不尽。” 顾明宁又与她寒暄了几句,见小内侍来了,便嘱咐他将秦鸾薇一行人送回。 “秦更衣快些回去吧,莫要再走丢了。” 她再次行礼谢过,便跟着小内侍往回走。 顾明宁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蛾眉微蹙,琢磨过来那种熟悉感来自何处。 这秦更衣眉眼间,以及气质打扮,当垂眸行礼之时,与裴婕妤有几分神似。 她心中疑惑,不知道秦更衣与裴婕妤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荒唐,裴婕妤出身尊贵,怎会与一个普通更衣有联系? 何况一个籍贯京城,一个籍贯扬州会稽。 此事思索再多,纵然真有联系,也改变不了什么,于是压下疑问,不再多想。 她心中疑虑难消,但面上不显,带着孩子们在行宫里漫步,享受着难得的悠闲时光。 行川和行祉在行宫里玩得很开心,美丽的景色让他们忘记了宫中的束缚,尽情地嬉戏玩耍。 行宫依山傍水,裴韫欢一踏入,便喜欢上了这里。 行宫内设有凉殿,专门用来避暑。 殿中四面通风,中央置一大型青铜鎏金蟠螭圈足大香炉。 镂空盖上雕有龙纹,炉内焚以沉香,香气经镂孔溢出,沁人心脾。 炉后有一大铜水柜,内置冰块,散发凉气,驱热消暑。 她坐在凉殿中,感受着四周的凉意,腹中龙胎已有五个月份,近来也受宠,自是安排在帝后寝居近处,次于几位高位妃嫔。 皇帝也喜欢这里,休息了一夜后,便精神抖擞地投入到政务当中。 她坐在桌前,看着桌上摆放着的笔墨纸砚,心中突然有了主意。 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又将纸折起来,递给一旁的侍女。 “去,将这个送到皇上那里。” 侍女接过纸条,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皇帝收到纸条,打开一看。 “嫔妾欲观青衣江景,盼皇上偕行。” 他心中一动,随即提笔写道。 “准。” 她收到回信,心中欢喜,立刻起身准备。 行宫内设有观景台,地势较高,可以俯瞰青衣江湍流而过。 她站在观景台上,微风拂过,带来丝丝凉意,看着远方。 青衣江水流湍急,江中礁石林立,水流声如雷鸣般响彻天际。 皇帝也来到了观景台,与她并肩而立,看着眼前的景色。 第103章 泛舟赠冰,夜半黑影 “你如今怀孕,身子可还撑得住?”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前些日子的孕中艰辛,语气轻松。 “多谢皇上挂心,嫔妾身体无碍。” 他微微颔首,目光重新回到青衣江上。 “那就好,朕已命人在行宫中多备些冰块,你若觉得热,便吩咐宫人送来。” 她心里一暖,嘴上却还是说着客气话。 “皇上日理万机,怎能为嫔妾如此费心。” 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额头。 “你平日里也花不少心思,朕自然也希望你过得舒坦。” 她依偎在皇帝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压下心中悸动。 两人在观景台上站了一会儿,才回行宫。 回程时,皇帝牵着她的手,漫步在幽静的小路上。 她听着耳边传来的虫鸣鸟叫,心中一片宁静。 这夜,皇帝并未召嫔妃侍寝,只是陪着她歇在海吉殿。 次日清晨,她揉揉眼睛,坐起身来。 “皇上?” 他早已起身,坐在桌前批阅奏折,见她醒来,抬起头来。 “醒了?要不要再睡会儿?” 她摇摇头,轻声细语。 “嫔妾已经睡足了,多谢皇上关心。” 皇帝点点头,继续批阅奏折。 她洗漱完,坐在桌前,无聊地玩着桌上的小摆件。 拿起一个羊脂玉雕的小兔子,轻轻摩挲着。 他注意到她的动作,放下手中的奏折。 “喜欢吗?朕命人送些来。” 她闻言,连忙放下玉兔。 “嫔妾只是觉得可爱,并无他意,皇上莫要费心。” 他微微挑眉。 “哦?朕倒是觉得,你若喜欢,便送些来。” 她微微一愣,没想到皇上会如此说。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俯身看着她。 “你若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朕都会满足你。” 她抬起头,目光与皇帝深邃的眼眸相遇,心中一动。 他伸手将她耳边的碎发拨到耳后。 “你只需安心养胎,其他的事情,朕自会安排。” 她垂眸,掩去眼底神色。 行宫不比宫中规矩多,各妃嫔只要不做出格之事,平日里在行宫里做些什么,只要不过分,皇帝都是不过问的。 行宫内设有东西两个宫门,方便出行。 花园数座,另有假山、流水、奇石、珍木等点缀其间,便也难怪那日秦更衣迷路其中。 裴韫欢怀着身孕,原本白嫩的肌肤如今多了些圆润,连着身子也是丰腴了些。 她在外间摆了一盘棋,正自己与自己下着,凝视着棋盘,陷入沉思。 突然想起,自己几月后即将迎来分娩,不禁紧张起来。 李夕静着一袭琥珀色芙蓉百褶裙路过裴韫欢的住处,见她在下棋。 两人派系不同,自是不宜相见。 这个念头冒出来后,她自嘲自己如今行事亦是按宫中规矩,匆匆走过,并未停留。 很快,便到了夏日最热的时候。 各宫妃嫔都去行宫的莲池中泛舟消暑。 行桓看着池中的荷花,跃跃欲试。 “母嫔,儿臣想划船。” 李夕静思索片刻后,点头答应。 “好啊,那母嫔便陪你一起去划船。” 带着他来到船边,与他一起登上小船,划向湖心,看着四周的景色,心情舒畅。 裴韫欢被臻娆和湄宓搀扶着,小心翼翼地登上小舟,船身微微摇晃,让她有些紧张。 船夫缓缓划动船桨,小舟便缓缓驶向莲池深处。 池中荷花盛开,粉红一片,微风拂过,花香四溢。 李夕静与行桓泛舟湖心,正巧与她迎面撞上。 她身着海棠红绣百蝶穿花窄裉纱,蜜合色弹墨绫薄裰,逶迤拖地黄花布裙,身形丰腴,面庞却如少女般娇嫩,连忙起身行礼。 “嫔妾见过贵嫔娘娘,见过二皇子殿下。” “裴妹妹不必多礼。” 她站直身子,目光落在李夕静身上。 “贵嫔娘娘的舟儿里有冰吗?嫔妾的舟儿里的冰块似乎不够了。” 李夕静看了看她的舟儿,果然见冰块融化了许多。 “裴妹妹稍等,我这便命人送些冰块过去。” 她微微颔首。 “有劳贵嫔娘娘了。” 李夕静命人将冰块送过去。 “裴妹妹客气了。” 裴韫欢看着那些冰块,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李夕静并未察觉异样,只是微笑着与她闲聊。 “裴妹妹如今有孕在身,舟中冰块还是少放一些为好。” 她脸上露出感激之色。 “多谢贵嫔娘娘提醒,嫔妾会注意的。” 李夕静又与她寒暄了几句,便带着行桓离开了。 裴韫欢目送他们离去,心中盘算着。 李夕静回到住处,坐在桌前,静静地看着桌上的烛台,烛火微微跳动,心中思绪万千。 皇帝在处理政务之余,时不时也会抽空来陪陪皇后和孩子们。 六月酷暑,行宫内凉风习习,舒适宜人。 夜半时分,二公主玉颂有些认床,轻声下了床榻,想要去寻乳母陪自己睡。 乳母心大,料想这几日帝后皆在,公主定不会出事,便将她留在卧房中,自己昏昏沉沉睡着了。 玉颂在乳母卧房外小声唤道。 “乳母,乳母。” 乳母睡得沉,浑然未觉。 玉颂等了一会儿,有些着急了,便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小床上的幔帐低垂,玉颂看不见她,以为她不在。 有些失落,默默地走出房间。 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月光洒在庭院里,树叶的影子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玉颂想着去找母后,可是又不敢贸然打扰,正踌躇时,听见不远处的后殿院子里有声音。 她好奇地走过去,趴在院门的门缝上往里瞧。 看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抱着包袱行至后殿的假山前,四处张望了一会后,打开包袱,将一个盒子埋在了假山石后。 她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举动,好奇心驱使下,轻轻推开院门,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 那人影见四下无人,将土坑掩埋好,又踩了踩土,抚平了地面才离开。 玉颂躲在假山后,等那人走远了,才走出来。 蹲下身,看着那个土坑,心中充满了好奇。 她碰了下地面,想起母后的教导,觉得手指粘上土屑脏脏的,于是打消了挖出来的念头。 第104章 童言无忌,赤袍杀机 玉颂站起身,拍了拍手,又拍了拍衣裙,然后走出后殿。 她刚走到前殿的院子,就看见不远处有个身影迅速闪过。 兴许离得近了些,这个身影高大许多,她有些害怕,躲在一棵树后不敢动。 那人影极快,眨眼间便消失在夜色中。 玉颂等了一会儿,确定安全后,才从树后走出来。 她感到困倦,转身朝自己寝殿走去。 回到寝殿,爬上床榻,钻进被子里,很快便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乳母发现二公主睡得沉,沉思片刻后没多想,服侍她起床洗漱。 她迷迷糊糊地起床,任由乳母摆弄。 乳母梳好发髻,给她穿好衣服,又端来水盆,伺候她洗漱。 她看着水中倒映出自己的面容,眨了眨眼。 乳母为她擦脸。 “殿下昨夜睡得可好?” 玉颂点点头,记不清昨夜的事,只觉得有些累。 乳母见她神情倦怠,担忧地问。 “殿下可是昨夜没睡好?” 她摇了摇头,不想让乳母担心。 乳母见她不愿多说,便也不再追问,只是吩咐宫女去准备早膳。 她坐在桌前,看着面前精致的点心,却没有胃口。 乳母有些担忧。 “殿下是不合口味吗?” 她摇摇头,拿起一块点心,小口地吃着。 乳母见她勉强吃着点心来充饥,便不再强求,只是吩咐宫女去准备些果茶。 玉颂喝了一口果茶,清甜的味道让她舒服了一些。 辰时过了,皇帝陪皇后用过膳,便来看望她。 她乖巧地行礼。 “儿臣见过父皇,父皇万福。” 他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玉颂乖,父皇来看看你。” 她仰起头。 “父皇,您今日怎么有空来?” 皇帝蹲下身,目光温柔地看着她。 “父皇来看看玉颂啊。” 她露出甜甜的笑容。 “父皇,玉颂很想您呢。” 皇帝笑着将她抱起来。 “父皇也想玉颂啊。” 她搂住父皇的脖子。 “父皇,儿臣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您变成了一只大老虎,把母后和弟弟都吓跑了。” 他愣了愣,随后失笑。 “哦?玉颂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她歪着头,想了想。 “不知道,就是突然就梦到了。” 皇帝抱着她坐下。 “那玉颂喜欢父皇做老虎吗?” 她摇摇头。 “不喜欢,父皇要是老虎,儿臣和母后,还有弟弟都会被吓到的。” 皇帝被她逗笑。 “那父皇不当老虎,当玉颂的兔子,好不好?” 她眼睛一亮。 “父皇真当兔子吗?” 他笑着刮了刮女儿的鼻子。 “当然是真的,父皇会变出很多很多兔子,给玉颂当宠物。” 玉颂兴奋地拍手。 “太好了!儿臣最喜欢兔子了!” 皇帝将她放在地上,捏捏她的脸蛋。 “好了,玉颂乖乖的,父皇还有事情要忙。” 她乖巧地点点头。 “父皇您忙您的,不用管儿臣。” 他点点头,站起身,吩咐宫人照顾好公主,便离开了。 回到寝宫,坐在桌前,若有所思。 绣衣使者悄然现身。 “皇上,那盒子臣已带回。” “打开看看。” 他将盒子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几块石头,还有一些碎布条。 皇帝微微皱眉。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臣不知,这些东西看起来并无特别之处,但臣仔细检查过,发现这些石头和碎布条上都有一些奇怪的符号。” 他拿起一块石头,仔细观察。 “这些符号……” 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一凛。 绣衣使者低头等待皇上的指示。 他沉声道。 “此事先不要声张,密切注意皇后寝宫附近的动静。” 绣衣使者应声退下。 皇帝将石头和碎布条重新放回盒子里,锁好,放进暗格里。 他想起术士秦遵磊第一次面圣时曾言。 “皇上,夷洲有一教名“赤袍”,以教徒着赤袍施清粥为标志,通过符水治病,念咒驱邪避灾为手段,多年来吸引大量信徒。 因近几年,夷洲大治,百姓得到教化,其于夷洲发展受限。 故而转移至对岸的会稽郡,草民从师静修术法十数载,实在无法忍受,有此种戕害百姓,污名我等使命之人啊!” “此教实则借治病驱邪之名,行敛财夺命之实。 其中关键,为所谓“清粥”。 此粥无需以白米入锅,只需赤袍教徒以特殊手法搅拌水缸中清水,再加入少量熟米即可浓稠。 此粥但有七日不食,即能致人畜腹泻不止,孕妇流产暴毙,幼儿夭折,壮年失智。 致其家人求助赤袍教徒,以解决“邪魔”之名,行“驱邪”之事,实则再施符水,令人家破人亡。 那群妖邪,不事劳作,以传教之名行诈骗之实,以符水之故令百姓家破人亡,实属罪该万死,罪大恶极!” 秦遵磊的陈述中提到。 “赤袍”教徒通常着赤袍,头戴斗笠,行踪诡异莫测。 教徒们将符水伪装成圣水,宣称服之可保健康,治百病,并辅以符咒,宣称可治愈任何疾病,甚至起死回生。 实际上,这些符水和咒语都是假的,所谓的圣水只不过是普通的水,符咒也只是一些无意义的符号。 但这些符号和仪式能产生心理作用,使信徒们相信它们有神力。 另外,在施法时,往往出现有人假扮医者,趁信徒们跪拜之际,偷偷将装有符水的杯子调换,使信徒们误以为圣水显灵,实际上只不过是普通的符水罢了。” 秦遵磊自身即是术士,妻子则为一名女医,两人一直为女儿的体质束手无策。 初闻此事时,难免病急乱投医,当意识到所谓的希望,仅仅为敛财的手段,心中自是愤懑痛恨。 皇帝认为,“赤袍”教徒本质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因遭到清洗方不得不出现人前,在沿海发展已是极限。 夷洲能以治瓦解,会稽治下,其更是寸步难行。 但竟将手伸入行宫,那便是京中有人襄助。 这些年渭南王一众小打小闹,他不好下旨抓回,如今此事,却是不可善了。 无论有无关联,这次他都脱不了干系。 皇帝垂眸,掩去眼底的杀意,随即恢复往常淡漠的神情,吩咐绣衣使者。 “去查吧。” 第105章 进阶选侍,生辰厨赛 七月初七,秦鸾薇收到了晋为选侍的御旨。 上书: “朕闻秦氏贞静贤淑,淑慎性成,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性资敏慧,率礼不越。晋选侍位份,钦此。” 她跪下接旨。 “谢主隆恩。” 虽只是从九品,但好歹有了品阶,无品更衣与御前宫侍同等地位。 她已入宫近两年,虽不得宠,一直待在更衣位分上,却难免诸事不便。 秦鸾薇想,这其中或许有顾明宁的功劳。 因皇帝无特别吩咐,内务府依旧按惯例送上她这个位分的晋封赏赐。 银一百两,宫装五套,鹊锦、云灰绫、竹月绸、山水纹缎、绶鸟纱、八宝七珍绡、平织绢等各五匹,芙蓉暖玉金步摇、梅英采胜簪各一件,甘松香五盒、玫瑰露五瓶、缠枝纹罐、鸡翅木镶几各一件,燕草如碧丝、豆面饽饽各两道。 送来的晋升服饰有宫装、簪环、荷包、团扇、绢帕、香囊、玉佩、戒指等,满满当当装了两个箱子。 内务府办事得体,新晋选侍的服饰首饰皆与她的身份地位相称,款式虽不新,却也不老气,既不过分华丽,又端庄大方。 她心中感慨,宫中等级森严,内务府做事也分毫不差。 吟莲在一旁喜笑颜开。 “恭喜娘子,贺喜娘子。” 她淡淡一笑。 “不过是晋了个位分罢了。” 吟莲喜不自胜。 “娘子,奴婢就知道您是个有福气的。” 她垂眸道。 “吟莲,莫要张扬。” 吟莲福了福身。 “奴婢省得。” 她又吩咐道。 “这些赏赐,你都登记造册,入了账。” “娘子放心,奴婢一定办得妥妥帖帖。” 她点点头,起身走到桌前坐下。 吟莲将其他赏赐都登记造册入库,只余下几件衣裳和首饰。 “娘子,奴婢为您换上新的衣服首饰吧。” 她微微颔首,起身走到屏风后更衣。 吟莲伺候她换上月白色雪缎木兰裙,梳了个元宝髻,以镂金梅花簪子固定,插上几朵珍珠小钗,又戴上金丝嵌宝珠步摇。 秦鸾薇站在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蛾眉杏眼,朱唇皓齿,肤如凝脂,纤腰楚楚,虽然瘦弱,却别有一番风韵。 吟莲将手中的锦帕递给她,赞道。 “娘子真是天人之姿。” 她接过,轻轻擦拭手心,随即斜倚在榻上,突然感到一阵昏厥,便紧紧攥住锦帕,试图保持清醒。 吟莲赶紧上前扶住她,担忧道。 “娘子,您怎么了?” 她缓缓睁开眼,眉头紧蹙,虚弱地摆摆手。 “我没事,只是头有些晕。” 吟莲忧心忡忡。 “娘子还是躺下歇息吧,奴婢去请太医来瞧瞧。” 她微微摇头,轻声呢喃。 “不必了,可能是天气炎热,有些中暑了。” 吟莲连忙走到一旁的琉璃缸前,从水里捞出一块冰,用帕子包着放在她额头上。 “娘子这般身子骨,还是要多加注意。” 她闭目养神,轻声道。 “我知晓了,你也别忙活了。” 吟莲应声退下,顺手将窗户关得严严实实,屋内瞬间暗了下来。 秦鸾薇渐渐睡去,只是眉头依旧紧锁,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屋内烛火摇曳,窗外清风徐徐。凝香殿内的景致别有一番韵味,可惜此时无人欣赏。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睁开眼睛,发现天色已暗,屋内只余下烛火发出微弱的光芒。 吟莲听到屋内有动静,连忙端着一碗茶走进来。 “娘子醒了。” 她撑起身子,靠在床头,接过茶碗,轻抿一口。 “我睡了多久?” 吟莲想了想。 “约莫一个时辰,娘子可要吃点东西?奴婢炖了冰糖燕窝。” 她点点头,将茶碗放在一旁。 “端过来吧。” 吟莲把燕窝放在桌上,又拿出一个青花瓷碗,小心翼翼地盛了一碗燕窝,递给她。 “娘子,请用。” 她接过燕窝,尝了一口,燕窝软糯甘甜,带着一丝清凉,滑入喉咙后,整个人都舒服了不少。 吟莲在一旁伺候着,见她吃得津津有味,便开口道。 “娘子,奴婢方才在殿外听说了些新鲜事。” 她放下碗,好奇地问道。 “哦?是什么新鲜事?” “奴婢听几个当差的姐妹说,瑶夫人最近在行宫里要搞什么厨艺大赛?” 她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笑。 “瑶夫人还真是雅致,这厨艺大赛倒是个新鲜事。” 吟莲撇撇嘴,酸溜溜道。 “瑶夫人真是闲情逸致,这行宫里的日子这般无趣,娘娘们平日里不是赏花就是饮茶看戏,难得有个新鲜玩意儿。” 她喝完最后一口燕窝,擦了擦嘴,淡淡道。 “瑶夫人入宫十余年,一直圣宠不衰,自是有她的过人之处。” 吟莲小声嘀咕。 “听闻裴婕妤害喜得厉害,半月不出门,皇上让御膳房变着法准备膳食,这厨艺大赛恐怕也是为了哄皇上开心。” 她微微皱眉。 “这些事,不是我们该议论的。” 吟莲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跪下。 “奴婢多嘴了,请娘子责罚。” 她摆摆手,语气平和。 “罢了,你起来吧,这些话,往后莫要再说了。” 吟莲站起身,恭敬道。 “奴婢谨记娘子教诲。” 秦鸾薇靠在床头,望着烛光,若有所思。 吟莲见状,识趣地退下,关上房门,在外头守着。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瑶夫人的身影。 虽与瑶夫人只见过一面,对她的印象却颇为深刻。 那是一个温柔善良,却又聪明伶俐的女子。 与此同时,澐恩殿的李夕静正伏在桌前,埋头写着什么。 桌上摊着厚厚的一沓宣纸,上面写满了字。 她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 这月末大公主玉徽生辰,皇帝希望将公主庆生宴与厨艺大赛一同进行,承诺得公主欢心者可获封赏,并且晋位。 定于七月廿一在碧梧栖凤阁举办,位于行宫西侧,临近莲池。 这可是个好机会。 消息传至皇后寝宫,殷亚仙正在看书,听闻此言,微微一愣。 玉颂则兴奋不已,她一直很期待能见到自己的大皇姐。 进了行宫后,各个殿群布局辽阔,一宫与一宫之间距离不近,她们已经许久未见面。 第106章 怜子无奈,意欲复宠 她待在行宫也无聊得很,母后忙于照看弟弟,行宫里能够与她说上话的也就只有乳母和侍女,如今能见到长姐,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玉颂便盼着廿一这天早点到来,早早的便开始准备生辰礼物。 皇帝发话,众人自然不敢怠慢,纷纷开始准备起来,碧梧栖凤阁里里外外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各种食材和器具也一应俱全。 顾明宁本无心思争宠晋位。 提议此事,一来是想借着厨艺大赛积攒些好人缘,也希望让两个儿子在帝王面前表现表现。 二来她派系里进了新人,也能借机让她们露露脸,展现威望,施恩笼络人心。 她并不指望能够晋位,皇贵妃此位开朝来便无人受封,位同副后,恩宠更胜,争议极大。 裴韫欢求了恩典,同她及皇上、太后、皇后、大公主玉徽等一起观赛,至少从表面看,她们并不过于弱势。 最终决定权在于大公主玉徽。 她和众妃嫔一起准备食材、构思菜品,忙得不亦乐乎。 许多妃嫔并未下过厨,平日做饭都是交给下人去做,如今亲自动手,难免有些手忙脚乱。 徐络倒是不以为意,她虽然也不会下厨,但胜在心态好。 因大公主年幼,她需要的席面不似那般庄重,不喜油腻荤腥,只喜爱清淡甜美的菜肴。 皇帝同她商议后,便决定将厨艺大赛的题目定为生辰宴所需的糕点菜品,由大公主亲自做评委,选出最合她心意的几道菜。 云嘉霏心中一动,自己入宫多年,却从未参加过这样的活动。 或许,这是她重新获得皇上注意的机会…… 她让筠芊帮她梳妆打扮,换上最漂亮的衣裳。 看着镜中的自己,虽然年华已逝,但风韵犹存。 她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缓缓起身,走出殿外,阳光洒在身上,竟有几分暖意。 抬头看向天空,心中默默念道。 “皇上,嘉霏会努力的……” 她曾经视那些帝王纵容与偏宠为登上尊位的踏板,从未放进心里琢磨,失去时,方觉怅然。 她依旧不后悔自己所愿所求,她早在后宅明白,这世间道理,本就是不讲情分的。 但在这宫中,为了活得更好,却要聪明地得到帝王情分。 也不知,谁更累。 刘言宜得知题目,心中有了计较,脑海中开始构思菜品。 “甜而不腻,清淡爽口……” 自己位分低,不能赢过其他位分高的妃嫔,但又须别出心裁,薄有亮点,不至泯于众人。 思忖片刻,有了主意。 “既然如此,便做一道甜汤吧,取名“莲子心”如何?” 用莲子、百合、银耳、枸杞、荸荠、冰糖等食材,熬煮成汤。 莲子清热解毒,百合润肺止咳,银耳滋阴养颜,枸杞明目,荸荠清甜,冰糖则能中和食材的寒性。 莲子心可指莲子,也可以指莲子心中的莲芯,寓意大公主虽年幼,却已初具慧心。 想到此处,她心中已有八分把握。 华沐语得了皇后口谕,知晓应举派系中人,不喜这般权谋争斗左右女儿想法,搅了生辰喜悦,却又无法。 面色凝重地看着玉徽。 “徽儿,可知到时应该选谁?” 玉徽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母嫔,徽儿还未八岁,怎么懂这些。” 她心中无奈又苦涩,这宫中的孩子又如何能真正做个无忧无虑的孩童呢? 玉徽似是想到什么好玩的。 “母嫔,那徽儿选……” 她心中一惊,连忙捂住女儿的嘴。 “嘘!徽儿,这事万万不可说出去。” 玉徽点了点头,做了个鬼脸。 “徽儿知道了。”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玉徽虽年幼,却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有些事无需明言,她自会明白。 碧梧栖凤阁,是行宫中最大的建筑之一,飞檐斗拱,庄重典雅,又不失灵动秀气。 据说名字出自《诗经?大雅?卷阿》,其中有一句“凤皇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 意思是凤凰高飞,羽翼翩翩地落在树上。 依水而建,主体坐落在水中,有九根朱红色的柱子支撑起整个建筑,屋檐上装饰着精美的雕刻和绘画。 屋顶覆以绿琉璃瓦,檐下挂有鎏金凤首铜铃,风吹铃响,悦耳动听。 阁内装饰奢华,屏风、隔扇、挂屏等无一不精,桌椅皆是金雕细琢。 因是孩子庆生,菜肴以甜软为主,故而崇膳司中甜食师傅大展身手,技艺高超者比比皆是。 皇帝坐在主位上,皇后坐在他身旁,各宫妃嫔按位分高低依次入座。 公主玉徽坐在他怀里,眼眸好奇地四处张望,身子却是端端正正。 她本就生的娇美可爱,梳着双丫髻,髻上饰以珠花,粉粉嫩嫩,甚是讨喜。 腰间系着红蓝宝石相嵌的连环扣圈,牵着环扣的丝带两端系着白玉蝶。 皇帝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徽儿,生辰快乐。” 玉徽抬起头,甜甜浅笑。 “多谢父皇。” 各宫纷纷献艺,展示自己的拿手好菜。 胜出者不仅可以获得丰厚的赏赐,还能得到皇上的青睐,从而在宫中树立更高的威信。 华沐语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各宫嫔妃们使尽浑身解数,争夺皇上的赏识。 她只是一个没有背景的婕妤,能做的就是尽量保全自己,不卷入这场纷争。 皇上有意将家族引上皇商之列,长远看,这自是为她铺路。 可在这后宫中,没有背景,便是最好的背景。 一颗任人拿捏,毫无还手之力,随起随落的棋子,才最受执棋之者青睐。 云嘉霏看着皇帝,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他了,模样似乎有些变了,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陆丹恂如今正是青年意气风发的年纪,褪去了往日的青涩,多了几分成熟与稳重。 殿中一派热闹,他扫视一周,目光落在她身上,恍惚间竟觉得她似乎与往日不同了。 她感受到皇上的目光,心中一颤。 缓缓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挤出一个微笑。 笑容有些僵硬,但却充满了期待。 陆丹恂收回目光,心中却多了几分异样。 云嘉霏刚入宫的时候,也是这般笑容明媚,可后来…… 他微微皱眉,心中有些烦闷。 她看到皇上的眉头微皱,心中一紧,不明白皇上为何皱眉,难道是自己的举动有什么不妥吗? 她暗自懊恼,却不敢再有什么动作。 第107章 滑胎预兆,群英荟萃 裴韫欢这胎怀得艰难,隐隐约约觉得保不住,这几日邀皇上作陪越发勤,希望借这胎关注在身时多博取恩宠。 可谓是使尽了浑身解数,撒娇、耍赖、扮可怜等各种手段都用上了。 她坐在席间,看到瑶夫人正与皇后聊得热络,两人脸上都挂着虚伪的笑容,心中不禁冷笑。 因着几位妃嫔观赛,余下参赛的十一位妃嫔中,赵枫因位分最高且有封号,为第一个展示。 她心中一紧,深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心态,走上前去。 来到膳台前,只见台上摆着各类食材,琳琅满目。 环顾四周,只见各宫妃嫔都在盯着自己。 微微一笑,定了定心神,开始挑选食材,准备先做一道“冷淘”。 她将绿豆面放入沸水中煮熟,捞出后迅速过凉水,反复几次,直到完全冷却,捞出沥干水分,放在一边备用。 碧梧栖凤阁中静悄悄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赵枫身上。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制作。 将冷却的面条放入青瓷碗中,加入切好的黄瓜丝、胡萝卜丝、豆芽、蛋皮丝。 因着不太熟练,形状并不能称得美观,几次攒力的动作看得陆丹恂捏一把汗。 她小心翼翼地将面条卷成筒状,再切成一指宽的小段,摆入盘中。 最后,将调好的酱汁浇在面上。 黄瓜的清香,胡萝卜的甘甜,豆芽的清脆,再加上蛋皮丝的鲜香,秘制酱料的浓郁,瞬间弥漫在空气中。 这厨艺只是近来几日速成,这道“冷淘”步骤简单,口感凉爽,酸辣开胃,又适合夏日,想必不会出错。 众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赵枫的一举一动。 她将最后一勺酱汁浇在面上,心中一松。 这道“冷淘”做得并不算好,但她已经尽力了。 动作不算快,但胜在稳当有序,如今终于完成了,她忍不住望了望皇帝。 陆丹恂勾勾唇角,面露满意之色,轻轻颔首。 她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微微行礼,退回原位。 御膳房的人上前,将赵枫的菜端到一旁试过毒后,呈到皇帝面前。 陆丹恂尝了一口,并未评价,只是让玉徽试试。 玉徽尝了尝,微微颔首,小大人似的点了点头。 其后依次展示的是贵嫔李夕静、安容华乔亦竹、良媛虞惠章和蕙良媛阮玉枝。 李夕静做了个“佛手金卷”,乔亦竹做了个“如意竹荪”,虞惠章做了个“燕影金蔬”,阮玉枝做了个“喜鹊登枝”。 这些菜都是精心制作,用料考究,色香味俱全。 每一道菜都倾注了她们的心血与诚意。 看得出为了不在众目睽睽下失态,皆是下了苦心。 几个低位嫔妃做的多是点心汤水。 云贵人的“ 白梨凤脯”,徐贵人的“香薷饮”,曲贵人的“合莲盅”,祁才人的“食脍鱼莼羹”,刘长使的“莲子心”,秦选侍的“鱼籽菠菜鲜虾裹”。 陆丹恂虽未发一言,却也是每道菜都尝了尝,最终让玉徽品尝,做出评价。 玉徽年纪虽小,却也适应了这般场合。 乖巧地坐在父皇怀里,每道菜都认真品尝,然后说出自己的看法。 各宫嫔妃见皇上尝了她们做的菜,都不禁有些紧张起来,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被皇上厌弃。 陆丹恂始终未评价,只是时不时给玉徽擦擦嘴角,尽量让女儿能够尽兴。 云贵人做的“ 白梨凤脯”用的是荔枝肥鸭,香气浓郁,入口即化。 徐贵人做的“香薷饮”则是用金银花等中药材熬制而成,清香扑鼻,回味无穷。 曲贵人做的“合莲盅”莲子清脆,甜而不腻。 祁才人做的“食脍鱼莼羹”鱼肉鲜美,莼菜滑嫩。 刘长使做的“莲子心”甜而不腻,绵软可口。 秦选侍做的“鱼籽菠菜鲜虾裹”色泽鲜艳,鱼籽与虾仁的鲜香与菠菜相辅相成。 这些平时不显山露水的妃嫔, 经过此役,也在帝王面前留了印象。 比赛虽隆重,几位妃嫔做的菜却也是锦上添花,此事仅为怡情。 不参选的时候,众人也是各自在自己桌案前品尝此次各膳司创新的膳品。 例如宴席中间陆续展示的“ 银杏叶蒸白兔”,“ 凤穿牡丹”,“ 富贵神仙”,“ 鲜莲百合”,“ 寿客香花”,“ 蟾宫折桂”等。 这些菜都各具特色,精致美味,让人垂涎欲滴。 不过其中还有几道菜,例如“ 蟾宫折桂”,虽说名字雅致,实际上却只是用桂圆、红枣和莲子熬制的羹汤。 负责此菜的御厨是托关系花了大价钱买进来的名额,他心中忐忑,思索着是否菜名起的太大,又或者太过普通,这般中规中矩不知如何才能引起皇上注意。 御膳房的掌事太监听见他嘀咕,心中不禁有些不满,语气不善。 “你给咱家打起精神来,御前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若是出了差错,小心你的脑袋。” 掌事太监的低声呵斥让他回过神来,连忙点头哈腰。 “哎哎,奴才知道了,多谢公公提点。” 掌事太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低声嘟囔。 “唉,希望这傻小子能争点气,别给咱们御膳房丢人现眼。” 御厨心中更加紧张了,偷偷瞥了一眼皇帝,只见皇上正和公主说笑,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的情况。 暗自松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准备。 华沐语细细品尝着,心中感慨,这些菜品每一道都蕴含着制作者的心意与情感。 她不禁想起自己初入宫时,也是这般小心翼翼,生怕做错任何事情,惹来杀身之祸。 如今,她已经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虽然依旧谨慎,却不再像从前那样战战兢兢。 她轻抿一口茶,目光落在玉徽身上,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玉徽是她在这深宫中最珍贵的存在,只要玉徽平安无事,她便无所畏惧。 夏日天气炎热,室内燃着清心沉香,丝竹不绝于耳,又有专门的人员穿插在嫔妃们之间服侍添茶。 此刻,各宫嫔妃们推杯换盏,彼此寒暄着,席间氛围倒也和谐融洽。 从上午到傍晚,十一位妃嫔及各膳司等共计献上七十二道美食佳肴。 玉徽难得不控制食量,吃得肚皮滚圆。 全部品尝后,正准备将自己的玉佩系在认为佳者面前的白纱笼上。 陆丹恂也笑着看着女儿。 “徽儿,慢慢选。” 第108章 双双晋位,长女尊宠 二公主玉颂在小宫女的牵引下,抱着一碟洛神清花糕,脚步轻快,却又带着小心的蹒跚,走上殿前,像模像样地行了礼。 “儿臣见过父皇,母后,皇祖母,玉颂也有礼物想送给大皇姐。” 陆丹恂笑着点点头,顺着她的话问道。 “玉颂,你有什么礼物要送给你大皇姐?” 她举起手中的碟子,眼中满是期待。 “父皇,儿臣要送大皇姐一碟洛神清花糕。” “好,玉颂真有心,那便让你大姐姐尝尝。” 她开心地笑了,迈着小短腿走到玉徽身边。 “大皇姐,玉颂和母后亲......亲自看着做的洛神清花糕,你要尝尝吗?” 这道菜取名自洛水传说,一向于京城本地高门显贵间盛名,做法未流传民间,宫妃中也只有皇后与裴婕妤识得。 由皇后膝下的嫡公主献上,最合理不过。 裴韫欢自是知晓这道菜的由来。 她微微眯眼,心中诧异,没想到二公主竟有此举,皇后这是在敲山震虎? 玉徽欣喜地抱了抱妹妹,笑容甜美。 “谢谢玉颂,皇姐一定会好好品尝的。” 玉颂笑得眉眼弯弯。 “大皇姐喜欢就好。” 她回到座位上,乖巧地坐在皇后身边,皇后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目光投向皇帝。 陆丹恂微微颔首,抬手示意玉徽继续选。 包括御厨,她一共可以选三道。 玉徽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菜肴,心中有些纠结,不知道该选哪三道菜才好。 她尽量克制想与母妃眼神交流的念头,努力回想之前的印象。 最终选择了贵嫔李夕静的“佛手金卷”,贵人徐络的“香薷饮”,以及御厨的“ 猴头攒珠”。 选好之后,便将自己佩戴的玉佩系在白纱笼上,随后回到父皇身边。 席间嫔妃们见公主将玉佩系在贵嫔的“佛手金卷”上,都不禁向李夕静投去羡慕的目光。 又见第二道是香薷饮,也暗恨自己怎未想到大公主独爱医术,亦有怨自己虽想到却不敢明目张胆投其所好,怕求中之野心过于明显。 那位中选的御厨则是面上宠辱不惊,“猴头攒珠”自古以来就是宫廷御膳的珍品,与熊掌、海参、鱼翅并列,素有“素中荤”的美誉,能具备烹饪此道菜的资格,自不是泛泛之辈。 太后见玉徽选了这三道菜,微微点头。 “好,徽儿选得不错。” 玉徽乖巧地应道。 “谢皇祖母夸奖。” 陆丹恂目光瞥向李夕静,微微一笑。 “贵嫔果然手艺不错。” 她连忙起身行礼。 “嫔妾惶恐。” 陆丹恂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 “坐吧。” 她谢恩坐下,心中忐忑不安,不知皇上此举何意。 他又看向徐络。 “徐贵人也不错,香薷饮解腻生津,夏季饮用最好不过。” 她起身行礼,唇边带着得体的微笑。 “多谢皇上夸奖。” 陆丹恂颔首,目光转向那位中选的御厨。 他心中一惊,连忙跪下。 “奴才惶恐,不敢当此殊荣。” 陆丹恂笑道。 “起来吧,胜者自有奖赏,你如今为何职?” 御厨恭敬地回道。 “回禀皇上,奴才谷建是御膳房的小厨,掌事公公今日特允奴才参加厨艺大赛。” 他微微颔首。 “嗯,你技艺不错,朕今日便封你为御膳房掌膳,赏银百两。” 御厨喜出望外,连忙磕头谢恩。 “谢皇上隆恩!奴才定当尽心尽力,为皇上分忧!” 他看向掌事太监。 “刘公公,朕今日也赏你百两银子,你好好管教御膳房的手下。” 掌事太监连忙跪下谢恩。 “奴才谢皇上隆恩!奴才定当竭尽全力,办好差事。” 陆丹恂又看向各宫嫔妃。 “今日厨艺大赛,诸位爱妃辛苦了。” 众嫔妃连忙起身行礼。 “妾身们不敢居功,能为皇上献上自己的心意,是妾身们的荣幸。” 陆丹恂摆摆手。 “好了,都坐吧,今日是家宴,不必拘束。至于得公主欢心者,李贵嫔晋正三品昭媛,迁入启祥宫东门主殿三生殿,徐贵人晋从五品良媛,其他赏赐内务府会安排。” 李夕静起身谢恩。 “谢皇上,谢皇后娘娘。” 徐络闻言,心中大喜,面上却依旧保持镇定。 “妾身谢皇上隆恩,谢公主殿下降福。” 玉徽选好之后,宴会也接近尾声。 皇帝让人取来给女儿准备的一套通体翡翠的药臼、药筛和药碾子。 她好奇地看着那些精致的药具,爱不释手。 他看着女儿可爱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 “徽儿,喜欢吗?” 玉徽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喜欢!父皇,儿臣一定会好好学的!” 他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 “好,父皇相信你。” 她笑得更开心了,抱着药具不撒手。 陆丹恂又叫人取来一个朱漆描金的螺钿雕花药箱,里面放着各种药材和制药工具。 还有一个足有四层高的食盒,里面放着制作蜜饯和糕点的材料、模具、工具。 玉徽此时也有了小孩子的情绪波动,兴奋地看着这些东西,小脸蛋红扑扑的。 “父皇!这些都是给儿臣的嘛?” 他宠溺地笑笑。 “嗯,都是给徽儿的。” 宴会结束,陆丹恂带着余下的后妃们及皇子皇女来到莲池边观赏夜景,几位体弱的早早便安排他们回去歇着了。 裴韫欢尤其面色苍白,她本想借机将自己滑胎的缘故安在李夕静头上,可看皇上如此重视大公主。 若是今日扰了兴致,怕是以后皇上想到此事,便会觉得不快,只得改了计划,一路坐辇回去。 月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萤火虫在花丛中飞舞,如同点点星光。 萤火虫绕着玉徽飞舞,她开心地伸出手,一点点萤火虫便扑棱着翅膀,飞进她手中。 她伸手接过萤火虫,小心翼翼地将萤火虫捧在手心,生怕惊扰了它们。 偏头望向父皇,眼中满是笑意与感激。既有收到礼物的欣喜,又有独得宠爱的不安与惶恐。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萤火虫,走到父皇身边。 陆丹恂正与皇后交谈,玉徽难得任性一点,轻轻摇晃着他的手臂。 “父皇,萤火虫!” 第109章 荷灯心愿,今古产厄 陆丹恂侧头时,几点萤火恰好落在玉徽的睫毛上,将那双肖似华婕妤的杏眼映得如同温润的玉石。 帝王眼底的冷峻蓦地软了三分,伸手替她将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 “徽儿可要用琉璃罐装起来?” 玉徽摇摇头,心中泛起的不安与惶恐又消散了。 她将手心打开,萤火虫又飞回草丛中。 “它们不喜欢被关着,儿臣也不是非要它们不可的。” 陆丹恂蹲下身来,替她理了理头顶有些松动的珠花。 “徽儿又懂事了。” 玉徽仰头望着他,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的衣角。 “父皇,徽儿给您做药膳好不好呀?” 陆丹恂眉梢一挑,来了兴致。 “哦?徽儿想做什么药膳?” 玉徽想了想,她刚得了药具,便想着做些自己了解的。 歪着头,小脸皱成一团,努力思考着。 他耐心等着。 玉徽平时性子温吞,但认真思考的时候,小脸上总是带着一股严肃的神情。 过了半晌,才开口。 “父皇,徽儿给您做茯苓糕好不好?” 他笑着点头。 “徽儿想做什么都可以,父皇等着。” 玉徽得到父皇的鼓励,开心极了,踮起脚尖,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他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揉了揉女儿的头。 玉徽跑到母嫔身边,兴致勃勃地和她说着要做茯苓糕。 华沐语温柔地听着,看着女儿与皇上相处得这般融洽,心中既欣慰又有些隐隐的不安。 目光看向皇帝,他与皇后、瑶夫人们交谈甚欢,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羡慕。 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像她们一样,在皇上身边说笑自如。 她垂下眼眸,掩去眼中情绪。 自己不该奢求太多,能在这深宫里平安度日,已是万幸。 玉徽与母嫔说了会儿话,又跑到皇帝身边,仰着头看他。 陆丹恂笑着俯身,将女儿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里。 玉徽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父皇,徽儿想和您一起放荷灯。” 他一愣,旋即笑道。 “徽儿是想许愿吗?” 玉徽点点头,小脸上满是期待。 陆丹恂笑着答应,吩咐人取来荷灯。 父女俩一同将荷灯放入水中,看着荷灯顺着水流飘远。 玉徽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虔诚地许愿。 陆丹恂看着她虔诚的模样,心中一动,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女儿的了解太少了。 她睁开眼睛,看着荷灯越飘越远,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裴韫欢坐在辇中,闭目养神,脑海中不断回想着今晚发生的一切。 太医明确说自己这胎危险重重,结果好的能够保住性命,若真的要到生产之时,极大可能会母子俱亡。 裴家女眷似是皆这般身体娇弱,生子多产厄。 太初帝时进宫的那位裴氏正房嫡女,以四妃之位礼聘入宫,侍寝未久便有孕在身,位居贵妃之列。 谁知入宫一年,便因难产撒手人寰。 她靠在辇壁上,闭着眼。 她不愿像那位贵妃一样,一入宫便被册封高位,享受无尽的荣宠,转眼间却命丧黄泉。 她要一步步往上爬,成为这宫中最尊贵的女人。 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自己这条命。 她不确定是否要借滑胎之事嫁祸他人。 若要做,李夕静背后无母族庇护,自是最好下手,可云贵人与阮良媛皆被皇上查出来后失宠的前车之鉴,她舍不得赌。 裴韫欢心知肚明,自己在皇上心中并无多少分量,若是真的惹恼了皇上,怕是得不偿失。 思量再三,决定还是按兵不动,先将胎稳住,再做打算。 若保不住,便只能日复一日进补,养好了,总还有机会。 如今逢盛宠时滑胎,皇上定会怜惜几分,想必求些上品补药来,并不难。 回宫后,她便病了。 太医开的方子都是些保胎的药物,奈何她体质虚弱,胎象不稳,喝了药也不见好转。 皇帝听闻后,便派了太医署最擅长保胎的太医过来给她诊治。 太医看罢,面色凝重。 “娘娘胎象不稳,恐有流产之像,且就在这几日了,若强行保胎,怕是到了产期后便会难产。” 裴韫欢脸色苍白,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本嫔这孩子,难道真的保不住了吗?” 太医跪下。 “娘娘恕罪,事关皇嗣,微臣句句属实,望娘娘及时保重自身要紧。” 她紧咬着嘴唇,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本嫔知道了,你退下吧。” 太医闻言,连忙行礼。 “微臣告退。” 她独自坐在床榻上,眼泪终于顺着脸颊滑落。 此后每日,她定点定量地喝补药,用药膳,就这么撑了足月。 她还是流产了,腹痛如绞,下坠之感愈发强烈。 东侧殿内一片混乱,宫女们手忙脚乱地准备着接生的东西。 裴韫欢躺在床上,感到身下有温热的液体流出,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紧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可那种疼痛感却越来越强烈。 殿内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宫女们忙得脚不沾地。 她只觉得意识越发模糊,仿佛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四周寂静无声,只有自己微弱的心跳声。 肚子越来越疼,仿佛有无数把利刃在割着,她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地流失。 拼命地想要抓住什么,可手却无力地垂下,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裴韫欢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明黄。 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一时间竟不知身在何处。 陆丹恂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欢儿,朕来了。” 她感到一阵安心,便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太医跪了一地,大气也不敢出。 陆丹恂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像是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她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陆丹恂轻声对太医说。 “她最迟多久才能恢复如初?” 太医连忙回答。 “回禀皇上,娘娘此次小产损了身子,最少也要调养半年,才能恢复如初。” 他微微颔首,太医便领着其他人退下。 如今过了中秋,暑热一日复一日地衰退。 再到冬日,山中自是清冷,不如宫中地龙暖身。 陆丹恂便决定,待到九月末,她稍稍休养过来后,再带着一众车马队伍出发。 裴韫欢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到自己的孩儿在哭闹,想要伸手去抱,却抱了个空。 第110章 犀叶隐居,回程似孕 与裴韫欢同派的众妃嫔原本正在犀叶园闲逛,散心消食,她这一出事,大家心中都莫名有些不安。 徐络面上一副关切的样子。 “裴婕妤小产了,可怜见的。” 她出身青州乐安国原本的轩裳华胄门第,族中长辈于太初帝晚年时,因秉性耿直,不愿同流合污,被同僚诬陷侵占田地,从而被贬。 此案于延平三年平反,其父如今在朝为六品尚书侍郎,皇帝虽有意扶持,但到底伤了元气,只是胜在家风受人敬崇。 徐络作为家中嫡长女,在新人中晋升之路当之无愧是拔尖的。 瑶夫人也有些担忧。 “裴婕妤身子一向不好,又失去了孩子,怕是要伤心许久。” “姐姐不必担心,裴婕妤有皇上的宠爱,太医和太医院自会尽心照料。” “倒也是,裴婕妤虽说小产了,但皇上还是挂念着她的。” 徐络望向远处的天空,心中暗想。 “这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女人,男人永远都是喜新厌旧的。” 阮玉枝于此事不好开口,她前科在身,若是插话,场面怕是会更加尴尬。 秦鸾薇则是从几人相聚便安安静静在后面听着,一时气氛颇是沉闷。 徐络主动开口。 “不如我们去看看花吧,妹妹上次来过,这犀叶园的西洋杜鹃开得正艳呢。” 阮玉枝如释重负。 “这正好,园中繁花似锦,我们去瞧瞧吧。” 徐络身量出众,几步便走在前面,众人跟在她身后。 她故意走得慢一些,想看看有没有人愿意主动与她搭话。 秦鸾薇跟在最后面,沉默不语,只是默默地听着。 她的身份在几人中最特殊,既不属于任何家族势力,亦不想卷入后宫的纷争。 徐络见无人搭话,便也不再多言,只是自顾自地欣赏着园中的景色。 心中暗道,这后宫的女人都如此无趣吗?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后宫的女人何止三个,却都如一潭死水。 不禁有些失落,但很快又调整好情绪,不愿就此被同化。 犀叶园占地甚广,众人走走停停,最终停在了北边一处小院前。 她抬眸望去,只见这院子不大,却布置得十分雅致,院中种满了各种花草树木,还有一棵高大的合欢树。 顾明宁走到院前,抬头看着匾额。 “这是……归去来。” 这名字倒是雅致,不知这院子住的是哪位妃嫔。 阮玉枝走到她身边,轻声道。 “这是祁才人的院子。” 徐络也听到,心中有些惊讶,祁才人她倒是听过,但未有什么照面。 大致印象是性格清冷,不善交际,在宫中可以说是独来独往。 顾明宁轻声道。 “我们还是不要打扰祁才人休息了。” 徐络亦点点头,众人转身离开,归去来小院的门始终紧闭着。 秦鸾薇回眸看了那小院一眼,只见院中有一道身影从内室出来,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却能感觉到一种淡淡的疏离感。 祁若夏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眸光微闪,随后轻叹一声,转身回了内室。 行宫宫室众多,难得有些人气,除了高位妃嫔及皇嗣围绕正中,其他位分住于何处,皇帝并不关心。 守规矩的还是选了符合身份的某个宫的侧殿后殿,想体验正殿的,也不会受处罚。 祁若夏选了这处犀叶园中的院落,离群索居,合欢树下清凉怡人,倒是过了个很是惬意的夏日。 从前她也想同其他低位妃嫔那般抱团取暖,但到底还是百般不适。 毕竟也未有什么野心,若代价是受驱使,去做不得不做的事,不如只求平安度过此生。 如今已是秋日,合欢花谢了,叶子也掉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棵光秃秃的树干。 她看着那棵树,心中有些惆怅。 自己在宫中待了这么多年,终究是没能融入其中。 轻叹一声,起身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书卷,继续翻阅。 在宫中最大的慰藉,便是这些书籍了。 若是不知道理,不识人心,难得糊涂,想必...... 罢了,那还是如今此番更好。 她所不知的是,这日午后,皇帝微服独自游宫,恰巧便经过了这犀叶园,只是并未惊动任何人。 祁若夏坐在窗边,手中拿着一本书卷,阳光洒在身上,衬得她越发温柔。 她并未注意到窗外有人,只是一心沉浸在书中的世界。 陆丹恂亦被这院子的匾额吸引,见院中宫女太监各司其职,定是有人居住。 还是不愿被人知晓自己喜好,从而不断的宫女妃嫔前来偶遇,迈步离开,继续游园。 到了九月末,祁若夏也收拾好了行囊,随众妃嫔一同回宫。 她坐在马车里,看着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色,心中思绪万千。 这一次回宫,不知又要面临什么样的挑战。 马车颠簸,华沐语身体本就娇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掀开帘子干呕起来。 遗光连忙拿出手帕替她擦拭,又递上一杯温水让她漱口。 她喝了几口,好受了一些,那种感觉却挥之不去。 看到玉徽惊醒后关切的目光,突然忆起这月的月信似是迟迟未到。 怕路上麻烦,她早早便在准备,如今却仍未有预兆。 她心中一惊,赶忙捂住嘴,不敢发出声音,可心中却翻起了惊涛骇浪。 玉徽乖巧地拉着她的手,轻声安慰道。 “母嫔,您是不是不舒服呢?要不要叫太医来看看呢?” 她回过神来,看着女儿关切的眼神,心中涌起一阵暖意,轻轻摇了摇头,柔声说道。 “徽儿别担心,母嫔没事,只是坐马车有些不舒服罢了。” 玉徽点点头,知道母嫔向来身子弱,不便舟车劳顿,又皱皱眉头,心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学有所成。 华沐语看着女儿担忧的神情,心中感动,摸了摸玉徽的头,轻声说道。 “徽儿别担心,母嫔真的没事,我们很快就能回宫了。” 她想着自己怀玉徽时的艰难,经过那次后,她一直留意着宫人的异常行为,终是注意到一名太监。 他借去内务府取份例的机会,总与阮良媛宫里的秋穗相遇,亦或不小心于拐角处相撞,亦或帮忙搬些重物,总会有些肢体接触。 只可惜在审问时,那太监竟夜晚于柴房中,磨破束手的绳结,取出塞口的布巾,咬舌自尽了。 第111章 匆然禀帝,母女相见 傍晚车马休憩在沿途行宫时,陆丹恂注意到她的脸色,比起休养月余的裴婕妤,也好不了几分。 她跪坐在榻上,已经换下了路上的华服,只着一身轻薄的寝衣,披散着头发,神情恹恹。 “皇上,嫔妾有事禀告。” 他走到榻前坐下,目光落在她脸上。 “何事?” 她低垂着头,轻声说道。 “嫔妾月信推迟,近日来呕吐不止,恐怕是有喜了。” 她本想等稳定下来,寻个信得过的太医瞧瞧,谁知前脚刚歇下来,后脚皇上传召的口谕便来了。 陆丹恂眉宇间终于有了一丝舒展的神情。 “传太医。” 太医很快便来了,为她诊脉片刻后,收回手,恭敬说道。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婕妤这是喜脉啊,约有月余了。” “赏!” 太医谢恩退下后,陆丹恂便让她躺下休息,又颁了晋她为贵嫔的旨意,吩咐内务府精心照料。 次日,晨光熹微,马车继续前行,却是慢了许多,行了三日,于晌午回到了紫微宫。 她坐在马车里,感受着马车缓缓停下,轻轻掀起车帘,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宫墙。 在宫中又休养了几日,胎象稳固后,才将怀有龙嗣之事告诉家人。 华父华母向来娇宠女儿,入宫后花用递的如流水,得知后,自然是喜悦又担忧,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她。 皇帝允了其府中女眷入宫探望。 华母在遗光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登上台阶,见到她的那一刻,忍不住红了眼眶。 “语儿啊……” 华沐语心中也涌起一阵酸楚,赶忙上前阻止母亲行礼,扶着她进了屋子。 “母亲,快快请坐。” 华母握着她的手,坐在榻上,目光中满是慈爱与心疼。 “语儿啊,你受苦了,在宫里有没有受欺负啊?” 她摇摇头,露出温和的笑容,知道母亲担心她,便宽慰道。 “女儿在宫里一切都好,皇上和皇后娘娘都待我很好,姊妹们也很友善,您就放心吧。” 华母仍是不放心地叮嘱着。 “那就好,那就好,语儿啊,在宫里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需要的就跟家里说,别委屈了自己。” 又看向遗光,点了点头。 “这丫头进宫前还是个不着调的,偏讨你喜欢,娘看她如今担差,倒也是个认真的。” 她微微一笑,温柔看过去。 “遗光确实懂事了许多,在宫里也帮了我不少。” 华母点点头,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递给她。 “这里面有些银票和首饰,你收好,在宫里人情往来多,该花就花,别委屈了自己和孩子。” 她心中感动,但也知道母亲在府中虽地位高,补贴女儿却也是有限的,推辞道。 “女儿在宫中不缺银钱,娘亲莫要担心。” 华母执意将荷包塞进她手中,又细数着最近广陵家中发生的新鲜事,府中又添了什么人,家里老父的病也好了不少,这荷包里的东西大半都是家人们亲自挑选的。 她仔仔细细地听着,眼底渐渐染上笑意,在皇宫里紧绷的心慢慢放松下来,靠在母亲肩上,听着母亲说话。 华母见女儿心情不错,便又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锦盒,递给她。 “语儿,这是娘给你寻的保命符,你收好。” 她疑惑地接过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玉质温润的平安符,愣了一下,旋即笑道。 “娘,你什么时候信这些了?” 华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娘在宫外寻了些高僧开过光的法器,想着带进宫里能保你平安。你怀着龙嗣,娘总是担心的,谁知进宫时皆被扣住,娘也只能带些随身的。” 她眼中泪光隐隐,若非实在不愿趟大宅院里的浑水,她也不会踏入宫门,与至亲相隔千里。 这时,玉徽从学馆回来,看到屋子里有客人,便乖巧地行了个礼。 “母嫔。” 华母眼前一亮,连忙拉过她的手,仔细端详。 “这就是玉徽殿下吧,长得可真可爱,跟语儿小时候一模一样。” 玉徽从未被长辈这般热络对待,不太符合她脑海里的礼数,有些害羞地躲在母嫔身后,探出小脑袋,怯生生地看着华母。 华母笑得合不拢嘴,从怀中掏出准备好的见面礼。 “徽儿,这是外祖母给你的礼物。” 玉徽看着母亲,见她微笑着点头,才端庄接过礼物,打开一看,是一对雕刻得惟妙惟肖的玉人,一大一小,看着像是自己和母嫔。 她年纪虽小,却可见外祖母对自己母女的心意。 小脸蛋顿时绽开明媚的笑意,甜甜地叫了一声外祖母。 华母被这一声外祖母叫得心花怒放,连连应着,从头上取下一只珍珠钗,轻轻插在玉徽的发髻上,面上带着慈祥的笑意,语气中带着骄傲与宠溺。 “我家徽儿真乖,长得也好看。” 她提了无数补品来,怕太张扬,给女儿招来祸患,临走时又偷偷摸摸地塞了一大包金叶子。 不忘转述华父的话,让女儿在宫里好好养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派人捎信出来,家里一定给她办妥。 华母走后,华沐语一直沉默着,既有对家人的感激与思念,又有对未来的迷茫与不安,方才的短暂安乐,在这深宫里似是云间梦境。 她们皆不愿主动提些规矩尊卑,怕碰碎了这镜花水月。 华母走后,屋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玉徽看着母嫔眼眶微红,便懂事地走到她身边,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 “母嫔,徽儿回来路上遇到了李娘娘,她说改日要来看我们。” 华沐语愣了一下,她与李昭媛相熟多年,且李夕静出身亦不高,相谈时不会察觉到那些若有若无的轻视,自己性子敏感,与她在宫中也算是少数能说得上话的人。 她赶忙擦了擦眼角,蹲下身来,拉过玉徽的手,柔声问道。 “徽儿,李娘娘可有说些什么?” 玉徽对那些华丽的词语并不理解,便实话实说。 “李娘娘说,这月要举办重阳节宴,但母后要亲自照顾六弟,所以她要协助,会接触到许多御厨。 问了徽儿的口味喜好,还问母嫔如今有孕在身,可有什么忌口,她好安排妥当。徽儿说不清楚,所以李娘娘就想改日亲自来拜访,问问母嫔。” 她闻言,心中微微一动。 李夕静一向心思细腻,而且做事稳妥,她既然说要来,就一定会来。 第112章 宴相谈,恨意暗藏 往日李夕静协助皇后,是处理些宫闱琐事,如今承办宴会却是头一遭。 她起先确实欲走访各宫询问,只是冷静后却想到,这宫里局势并不和谐,自己虽禀的皇后旨意,可其他妃嫔,尤其身份贵重的,未必愿意配合行事。 事事求尽善尽美,反而吃力不讨好,声势浩大,整得满宫人尽皆知,皇后娘娘又该如何自处。 还有往昔旧怨,她自认做不到不计前嫌,面谈时若受了言语刺激,她必会公报私仇,定不让害了自己孩儿之人好过。 便总体延承往年规制,只让御膳房添几道试过无误的新品。 承诺出去的,却是不能失信,于是早早递了拜帖,到了约定这日,收拾妥当,便前往华贵嫔的吹星阁。 遗光早早便得了消息,从内殿迎出来,恭敬行礼。 “李昭媛娘娘万安。” 她轻笑着上前扶起。 “快快请起,你家娘娘起身了没?” 遗光顺势起身,引她往里走。 “娘娘在里间呢,昭媛娘娘请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通报。” 她点头,在堂中坐下,目光扫过四周,殿内装饰雅致,今日熏的似是意可香,闻着清雅脱俗,亦可提神醒脑。 遗光进去通报,不多时,便见华沐语从里间走出来,身着一身素雅的水色雨丝锦如意月裙,墨发简单挽起,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李姐姐来了,快请坐。” 李夕静起身,扶着她坐下,笑道。 “我原想着你正怀着身孕,怕你不愿见客,如今不请自来,还望你不要嫌我唐突才是。” 华沐语轻笑一声,嗔怪道。 “李姐姐这是什么话,我如今有孕在身,行动不便,若不是姐姐亲自登门,还不知何时才能见姐姐一面呢。” 李夕静微笑着握住她的手。 “你如今有孕在身,要多保重身体才是。我今日来,是想与你商议宴席之事。” 她点点头,面上露出些许郑重之色。 “李姐姐放心,重阳节宴是宫里的大事,我虽身子不便,但也会尽力协助姐姐。” 李夕静轻笑着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将准备好的单子递给她。 “这是我与皇后娘娘商议后定下的御膳单子,你身子不适,不宜劳累,但总归要过目一下,看可有孕中忌口,若再添上几道合大公主心意的,那便极好了。” 她接过单子,仔细翻阅着。 重阳节宴是宫中难得的盛事之一,各宫妃嫔都会出席,虽不能亲自操办,但若能在其中添上一笔,也能彰显心意。 李夕静将此事透露,是信任,也是分担风险。 只是,她依旧不愿出头。 李夕静见她看得认真,不由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轻声问道。 “可是有哪里不妥吗?” 她回过神来,放下单子,微笑着摇了摇头。 “没有,只是觉得李姐姐考虑得十分周全,天气转凉,大家多用些温补的菜品,亦可预防一二。” 李夕静松了口气。 “妹妹过奖了,我也是想着重阳节宴是宫中的大事,总要办得体面些才好。” 她点了点头,轻声说道。 “姐姐辛苦了,皇上也会欣慰的。” 李夕静却是一怔,眉头微蹙。 “我……我不过是在皇后娘娘面前尽一份心力罢了,哪当得起皇上的欣慰……” 她微微一愣,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解释。 “姐姐莫要误会,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姐姐心细如发,为皇后娘娘分忧,皇上自然是知道的。” 李夕静看向她的眼眸。 “我……我自然是知道妹妹并无他意,只是……这话可千万不能被旁人听了去。” 华沐语明白她的顾虑,歉意地笑了笑。 “是我失言了,姐姐莫要放在心上。” 李夕静勉强一笑,随即话锋一转。 “妹妹如今有孕在身,可要格外注意身体才是。” 华沐语语气温和。 “多谢姐姐关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姐姐也要保重身体才是。” 李夕静欲言又止,犹豫片刻后,从袖中取出一盒上好的血燕窝,轻轻放在桌上,语重心长。 “这是姐姐宫里的份例,特意叮嘱了御膳房做得干净。” 低头看着燕窝,沉默片刻后又轻声说道。 “妹妹,你有孕在身……我知你性高洁,但也不可过于固执,总要保住自身才是啊。” 华沐语心中一惊。 这是在提醒她,在宫中若想生存下去,就不能一味保持清高。 微微垂眸,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 “多谢姐姐提醒,我会铭记在心的。” 李夕静自知此番话语过于直白,是搅弄他人因果,越了自己从前处事分寸。 只是她的恨意随着时间流逝及权力增长,愈发浓重且难控。 这些年她清醒意识到,若那两人不再被皇上抓住严重错事,她们背后的家族,足以保她们就这般平安无事,甚至足以如今地位继续耀武扬威,磋磨低位。 她目睹了不止一次,这番话又何尝不是说与自己。 饮了一口茶掩饰不安,又闲聊了一会儿,才起身告辞。 华沐语亲自将她送至门口。 李夕静犹豫片刻,还是停下了脚步。 “妹妹无需送了,你身子不便,还是好生歇息吧。” 华沐语目送她离去,才由遗光扶着进殿。 遗光忍不住开口。 “娘娘,李昭媛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华沐语看了她一眼,淡淡道。 “没什么,只是提醒本嫔罢了。” 遗光小心翼翼问道。 “那娘娘会听李昭媛的话吗?” 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微微一笑,缓缓道。 “有些事情,我们做不了主。” 如今自己这条路,是皇上选的。 一个商门女子登上高位,离悄无声息死在这宫里便不远了。 事实证明,这条路确实保了她多年平安,她不傻,能感受到皇上的心意,因此才会偶尔有些任性与示弱。 她不奢望真心了,却知道皇上在意自己,舍不得她消逝在这宫中。 掌权者最明了什么路能走,什么路不能走。 因为规则是他们制定的。 她垂眸,轻轻抚摸着肚子,喃喃道。 “徽儿,母嫔会为你们谋划一条好路。” 李夕静回到三生殿,遣了众人退下,独自坐在桌前,望着窗外发呆。 自嘲地笑了笑,倒是想得远了。 华沐语如今有孕在身,恩宠再至,且族中无人在朝,又怎会卷入这场纷争。 只是她明白,自己早已身陷其中,无法自拔。 第113章 食泄缺席,血滞之症 秦鸾薇初初回到麟趾宫偏殿时,看着从前不觉逼仄的环境,心中却生出一丝陌生感。 她在行宫待了数月,回到宫中竟有些不适应。 吟莲站在一旁,一边整理着带来的物件,一边絮絮叨叨地诉说着打听到的宫中近来变化。 “过几日有斗草游戏呢,之前在行宫,皇上给延迟了重阳节宴,如今正是大办,连宫女也可参加,奴婢见到好几个在嬷嬷那里换胭脂水粉呢。” 她听罢,不禁微微一笑。 “这斗草游戏倒是有趣,宫女们辛苦,可也算是有个乐子了。” 吟莲将桌上的瓷瓶擦得锃亮,嘟囔道。 “那些个嬷嬷的嘴脸真是丑恶,好东西都留着自己享用,姐妹们能得些边角料就不错了。” 秦鸾薇眸色微沉。 吟莲说的没错,宫中下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也是寻常事,自己这般位低无宠的主子,兴许还不如御前得脸的宫女份量重。 毕竟,她们中不乏出身士族之人,若承了宠,怀了龙嗣,翻身也是有可能的。 她轻叹一声,缓声道。 “罢了,你若真喜欢,便从我这里拿些去吧。” 吟莲眼中闪过一丝欣喜,随即又摇摇头。 “奴婢不敢,娘子自己用便是。” 她走到桌边坐下,微微一笑。 “你若不拿,我可就赏给旁人了。” 吟莲连忙笑道。 “奴婢谢娘子赏赐。” “我知你忠心耿耿,这些东西你拿去,若有喜欢的,就自己留着,若没有,就分给相熟的姐妹们,只是,也莫要太声张。” 吟莲生父战死沙场,只剩下孤女寡母,连带着家业也被叔伯家以无男丁为由所吞,母亲不得不改嫁才能生存。 而她自幼便被送入宫中,从后来被分到秦鸾薇宫中来看,境遇自然是不好过的。 她感动不已,深深福身行礼,眼圈微红。 “娘子待奴婢真好。” 秦鸾薇摆摆手。 “你我主仆一场,不必如此见外。” 吟莲破涕为笑,重重地点点头,将瓷瓶小心收好。 她看着吟莲,心中触动。 吟莲自小入宫,虽说如今也才十五六岁,但刚到自己身边时,比起同龄的女孩子,却显得成熟许多,熟悉后方露出些这个年岁的生动。 这宫中的日子,似乎总是容易让人变得沉默寡言。 重阳节宴当日,阮玉枝却未能出席,据闻是前些日子肠胃不适,导致食泄,这些日子愈发严重了。 此事自然不可能当众禀报,阮玉枝失宠多时,谁都不想犯这个晦气,因此未有人提起。 虞惠章端坐在席间,静静听着歌舞声,心中却在想,如何尽快怀上龙种。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宴席上众人纷纷散去。 今年汤水较往常多些,她有道特别喜欢的,多用了几口后,便也准备离开。 起身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她扶着桌角,稳住身形。 卓歌连忙扶住她。 “主子,您怎么了?” 她摇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 “无妨,许是方才多饮了几杯酒。” 卓歌不放心,又唤来太监去请太医。 虞惠章知道她性子胆小,便由着她去了,在椅子上坐下,闭目养神。 太医很快便来了,为她把脉。 她感到手腕处传来一阵冰凉,睁开眼睛。 太医把完脉,面色凝重,迟疑片刻后,低声道。 “请良媛屏退左右。” 她心中一紧,挥手示意卓歌带着人退下。 太医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旁人后,才小心翼翼开口。 “良媛,您是否近半年来,月事皆是疼痛异常?” 她点点头,心中疑惑太医为何这样问。 太医见她承认,便继续说道。 “脉象显示,良媛心气郁结,夏日贪凉,恐有血滞之症,长此以往则月水不通,难以得孕,且气血淤结,导致四肢麻木易现淤紫,严重将引出心梗之症。” 她听得心惊肉跳,脸色煞白。 太医小心翼翼继续说道。 “如今尚有转圜之机,臣为您开些血府逐瘀汤,再针灸取穴血海、膈俞等,以起行气活血,温经散寒之效。” 她点点头,沉默片刻。 “此事,切不可外传。” 太医连忙点头。 “臣明白,良媛放心,臣一定会守口如瓶。” 她起身,从袖中掏出一块银子。 “这是本主的一点心意,还请太医收下。” 太医接过银子,连忙跪下谢恩。 “谢主子赏赐,臣一定竭尽全力,为主子调养身体。” 她点点头,疲惫地挥挥手。 “你且退下吧。” 太医走后,卓歌走了进来,看到她脸色苍白,便关切地问道。 “主子,您还好吗?” 她强打起精神,对卓歌勉强笑了笑。 “无碍,只是有些累了,我们回宫吧。” 卓歌见她脸色不好,心中担忧,却也不敢多问,只能扶着她上了软轿。 回到潇湘阁,卓歌伺候她洗漱更衣,她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卓歌为她盖好被子。 “主子,您好好休息,奴婢就在外头,有事您唤奴婢便是。” 她点点头,不再说话。 卓歌退到屏风外,轻声关上房门。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太医的话。 轻叹一声,坐起身来,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兵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心中烦闷,便将书扔在一旁,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夜色。 卓歌一直在外头守着,见她睡不着,便轻声问道。 “主子,您睡不着吗?要不要奴婢陪您说说话?” 她点点头,走到桌边坐下。 “卓歌,你进来吧。” 卓歌推门而入,来到她身边,轻声问道。 “主子,有何吩咐?” “本主有些害怕。” 卓歌愣了一下,随即关切问道。 “主子,您在怕什么?” 她叹了口气,将太医的话告诉了卓歌。 卓歌脸色也凝重起来。 “主子,您别担心,太医既然这样说,那一定是有办法的。” 她摇摇头,苦涩地笑了笑。 “本主入宫八年,难产失去过孩子,如今又得了这病,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做母亲。” 卓歌神色担忧,只能如往常那般安慰。 “主子,一定会的,小殿下知道您这么情真意切,一定会来的。” 她苦笑一声,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卓歌也不敢再多言,只能默默地站在一旁。 两人就这样在静谧的夜里持续许久,直到卓歌打了一个哈欠,她才回过神来。 “你回房歇息吧,陪本主在这坐了一夜。” 卓歌摇摇头,固执站在一旁。 “主子,您别赶奴婢走,奴婢今晚就在这儿陪您。” 虞惠章拗不过她,只好让她坐在身边。 两人静静坐在那里,谁也没有说话。 第114章 藏心入渊,转危为安 今日斗草,太监们抬来高高的檀木博古架,架上摆着各色鲜艳的花草。 碧玉劲草,棠棣朱榔,海棠珍珠,灵芝奇草……比比皆是。 顾明宁行礼后准备落座,却为皇后发髻上,那支凤首梅花纹金簪所吸引。 她不动声色扶了扶发簪,自己所用规制为鸾鸟。 节气变换前,各司会将为每宫新裁制的宫装首饰送至。 昨夜她侍奉皇上龙心大悦,得了十几箱赏赐,皆是千万里挑一的奢品,却比不得皇后独享的日日常例。 她暗叹一声,觉得自己有些贪心了。 不过是簪子罢了,又何必如此执着? 斗草分为文斗和武斗,文斗以花草为题,吟诗作对。武斗以花草相斗,考验力气和技巧。 秦选侍凝视前方,以木兰花为题,吟道。 “皎洁临江月,圆光入水寒。独夜无伴守,清宵何耿耿。” 李昭媛回应。 “何须照窗牖?耿耿对心神。” 词句平平无奇。 秦选侍听着听着,不禁莞尔一笑,看来这斗草游戏,也不过是图个热闹罢了,真正有才华的人,还是少数。 而自己,也只是宫中无事,这些年心思皆放在了读书上。 想到这,她愣了愣,李昭媛时常忙于各事,自然与自己不同。 顾明宁暗暗皱眉,李昭媛的应对有些敷衍了事。 秦选侍的诗句虽不算十分工整,但胜在清新自然,意境深远,李昭媛就显得有些平庸了。 有几位妃嫔瞧上面几位脸色,也琢磨出了意思,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李昭媛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应对有些牵强,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 顾明宁暗自摇头,这应是有些失态了。 皇后笑道。 “这斗草比赛,本就图个热闹开心,李昭媛不必如此拘谨,尽力就好。” 她连忙行礼。 “皇后娘娘说的是,是嫔妾才疏学浅,让各位见笑了。” 皇后摆摆手。 “好了,继续吧。” 她松了口气。 今年冬日并不冻人,不知不觉过了元日,延平十三年已至。 六皇子行璋在悉心治疗下,略有好转,正逐渐恢复。 他尚未到走路的时候,时常喜欢被抱来抱去。 这日皇帝下朝,便去了椒房殿。 皇后抱着行璋,正逗他开心,自己也笑得温柔,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行璋咧开嘴,露出粉粉的牙床,咿咿呀呀笑着。 听见通报,她将行璋轻轻放回摇篮里,起身行礼。 “皇上万安。” 陆丹恂将她扶起。 “皇后免礼。” 她顺势站起,两人相对而立。 今日殷亚仙得到御医肯定的好消息,故而格外喜悦,仰着头看他,唇边露出一抹浅笑,目光盈盈。 他握住她的手,与她并肩坐下。 行璋在摇篮里踢着小腿,似乎想要引起他们的注意。 她倾身去看,只见行璋蹬着腿,晃着脑袋,好奇地看着他们。 她轻轻托着他的小脚丫,看着他肉嘟嘟的脚趾,笑了笑。 陆丹恂见行璋伸手去够她的发髻,便伸手握住他的手。 行璋张开小手,想要抓住他的手指。 他便将手指递过去。 行璋抓着他的手指,含在嘴里吮吸。 陆丹恂有些讶异,失笑。 “这孩子......” 殷亚仙见行璋这般模样,也笑了起来。 他将手抽回来,轻轻刮了刮他的鼻尖。 行璋挥舞着小手,似乎想要抓住他的衣袖。 他便顺手拿起榻上的玉环,轻轻逗弄。 行璋看着玉环,眼睛一眨一眨。 他轻轻转动玉环,清脆的乐声响起。 行璋被吸引,伸出小手想去抓。 陆丹恂见他如此喜欢,便将玉环递到他面前。 行璋一把抓住,拿到手里看了看,伸出舌头舔了舔,随后发现并无味道,又开始玩弄起来,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目光追随着手中的玉环,注视着它转动,陷入沉思。 殷亚仙看着他的模样,心中满是柔情。 陆丹恂一手揽着她的肩,一边逗弄着行璋。 二人坐在榻上,望着摇篮里的行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行璋抓着那玉环把玩着,时而咬在嘴里,时而抓在手里,渐渐玩得有些累了。 陆丹恂正低头看着,忽然感觉到肩膀一沉,扭头一看,皇后正靠在自己怀里睡着了,呼吸均匀,似乎睡得很香。 这些时日她照看两个孩子,仍要处理宫务,确实劳累。 起身将她抱起,放到里侧的床榻上,轻手轻脚盖好被子。 行璋似乎感觉到母后离开了,撇了撇嘴,眼看就要哭起来。 他连忙过去,将行璋从摇篮里抱出来。 行璋立刻安静下来,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陆丹恂垂眸看他,轻声道。 “你母后太累了,让她歇会儿吧。” 行璋仿佛听懂了,乖乖窝在他怀里。 他抱着孩子在殿内来回踱步,脚步轻缓。 行璋眨巴着眼睛看他,似乎很享受这种被抱着的感觉,安静趴在他肩上,嗅着他的气息,渐渐闭上眼睛。 陆丹恂见他睡着了,便将他放回摇篮里,掖好被角。 行璋翻了个身,小手抓着被子,睡得很香。 他走到殿门口,吩咐宫人不得打扰皇后休息,又吩咐乳母守着摇篮,便离开了。 殷亚仙这一觉睡得格外沉,醒来时已是未时了,揉了揉眼睛,起身穿衣。 殿内的宫人听见动静,便进来伺候。 她任由宫人伺候着梳洗打扮,心中想着皇上。 本想问问乳母他何时走的,但最终还是忍住了,默默穿着外衣。 她喜欢如此,皇上在身边时,她无忧无虑。不在时,她便习惯了不去想他,这样夜里才不会因思念而夜不能寐。 她原本已不依赖他了,可皇上对她的好,却让她困惑。 宫人为她整理好仪容后,便听命退下。 她独自一人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想要表现得若无其事,可镜中之人却难掩失落之色。 她确实不得宠,可年年她的千秋宴皆是大办,各个节令,新贡的各式珍品,全尽着她喜欢,哪怕他自己的生辰,都未有隆重多少。 他们之间,应是亲情多些的。 她默默补充,本就应是如此的,他们才是一家人。 心中这般想着,镜中人眼角眉梢却带着愁绪。 她摇摇头,暗自苦笑。 自小她就不聪明,学什么都慢,父亲本欲将希望寄于近乎完美的妹妹身上。 她只知道,她的太子哥哥,对谁都淡淡的,却会耐心教她功课。 他待她温和,她却总是学不会他教的东西。 若不是太后,她根本不能坐在这皇后之位上。 如今更是分不清,她与他之间,究竟是亲情多些,还是夫妻情深些。 第115章 长信嘱咐,殷氏代传 殷亚仙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扶着桌角,缓步走到殿门口。 太后身边的素琼求见。 她整理了一下仪容,恢复了端庄的模样。 “娘娘万安,奴婢奉太后娘娘之命,来请娘娘往长信殿一叙。” 她微微颔首,示意素琼起身。 素琼则恭敬地垂首等待皇后先行。 她缓步出了椒房殿,在侍女的搀扶下上了步辇,往长信殿而去。 自她诞下女儿后,太后陆续举了母族多人入朝为官,几乎个个能力出众,在朝廷中枢不同位置稳固下来。 殷家,已不同往日而语。 不是公爵堆砌出的显贵,是真正握有实权。 以至于,有人认为,殷家不再需要依靠女人的裙带,甚至,欲掩盖此前种种,仰承女子鼻息过活的曾经。 百年后,不知谁还记得殷家发家之始的,那位孝信圣母皇太后。 太后近来精力越发不济,不便行动,整日待在殿中小憩。 亦许久未有插手朝政的动作,殷家对女儿家远超别家的重视与悉心教导,亦在子嗣快速扩增下,引起各房男丁不满。 如今太后威严仍在,尚且如此。 她下了步辇,步行至长信殿门口,便有宫人进去通报。 进了长信殿,太后正坐在榻上,闭目养神。 她身着暗红暗金绣团花褙子,发髻上簪着一支衔珠金钗,钗头垂下的流苏随着呼吸轻轻摇晃。 脸色略显苍白,眼角也多了些皱纹,但依旧不减当年的雍容华贵。 殷亚仙上前行礼,柔声道。 “母后万安。” 太后缓缓睁开眼,眼角露出一丝慈爱之色,示意她坐下,又让宫人端上茶来。 她依言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垂眸不语。 太后目光柔和。 “亚仙,这些日子,哀家想了许多。你是我们殷家的女儿,本应享尽荣华富贵,母族强大固然是件好事。 可如今,哀家不知,是为你高兴,还是该为你忧心。” 她心中一紧,抬眸看向太后。 “母后,您这是何意?” 太后轻叹一声。 “孩子,哀家与你皆非殷家最属意且着重培养的女嗣,你皇祖母选了哀家,哀家选了你,你可知为何?” 她心中隐约有了猜测,但依旧摇头。 “亚仙不知。” 太后语重心长。 “因为哀家与你皇祖母皆是母亲,皆最了解自己的儿子。 并非一人成功便效仿一类,反而不是最好,却最能得到容忍,只有生存下来,方有延续的可能,可他们却不懂。” 她听着太后的教诲,心中愈发不安。 “母后......” 太后握住她的手。 “孩子,没有十足把握,就永远不要自做聪明。皇帝他能接受你,你这般便是最好,殷家如今鼎盛,可保你与孩儿的尊位不可动摇,却必为众矢之的。 这天下门阀海海,皇帝幼时那般天资与晃眼的尊贵,殷家尚且护不住,令他几经生死,哪怕往后多昌盛,都不可掉以轻心。” 她听着太后的教诲,心中愈发沉重。 太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哀家知道你与皇帝之间的感情,并非要你背离他,他有你在身侧,哀家放心。 但至少,无论恩宠与否,你需有表面的贤德,日后殷家若有人腐败乱事,哪怕是你至亲,也不能求情。” 她心中一惊,连忙跪下。 “母后,亚仙明白。” 太后将她扶起。 “傻孩子,哀家是怕你心软,殷家强盛,你才能在后宫安稳。 你与皇帝之间,哀家并不担心,只是不能有过多的纠缠,情会扰乱你的心神。 只要你还是皇后,这阖宫,除了皇帝与哀家,你皆可做主。” 她轻轻点头,没有说话。 太后知她需要时间去消化。 “这些年,殷家发展太快,不少人得意忘形,仗着皇后的母家身份,在外面胡作非为,败坏家风。 皇帝皆是严办,这是好事,证明他还愿管教殷家,以后这些,你都要协调。” 殷亚仙没想到太后会这样说。 太后是殷家的女儿,可却能如此清醒地看待家族的问题。 她默默听着,没有插话。 太后休息片刻,轻抚着她的手。 “这以后的事,哀家也说不准,只望你与殷家,皆不要做傻事。” 她轻轻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 太后便不再多言,只是让她多陪陪孩子,好好休息。 她依言起身,向太后行礼。 “谢母后提点,亚仙告退。” 太后摆摆手。 她转身离开长信殿,步辇已候在门口。 回到椒房殿,殿内已掌灯,她坐在榻上,看着烛火出神。 那日斗草,虞惠章轻轻巧巧地赢了几局,得了不少赏赐,回宫时脸上还带着未消散的红晕。 心情好了,养病效果自然也好。 她严格按照太医的吩咐服药调理,身体也逐渐有了起色。 一月二十一,她月事而至,太医细细把脉。 “良媛身子已大有起色,如今只需静养即可。” “有劳太医了。” 太医连道不敢,又叮嘱了几句,便告辞了。 虞惠章日复一日地调养着身体,这期间,皇上也时常来潇湘阁看她......以及同宫偏殿许久未被召幸的刘长使。 两人感情逐渐升温,至少,在她看来。 刘言宜在皇帝面前性子软绵,胆子小,每每回话却又偏偏会冒出一两句惊人,之后又会退回去,继续胆小。 皇帝觉得有趣,她又是个美人,便时常去偏殿坐坐,知她爱收集帷帽,便让内务府拿了单子过来,任她选择。 看着单子,她有些为难,帷帽的款式太多了,轻纱的,绸缎的,镶边的,绣花的......每一款她都喜欢。 “喜欢就都留下吧。” 她吓了一跳,连忙摆手。 “这……这怎么使得,妾一人哪里用得了这么多帷帽……” “无妨,收集来亦不是非要用的。” 她这才大着胆子应下。 内务府很快便按着单子送来七箱。 她将帷帽一件一件地试戴,在皇上面前转了一圈,又有些害羞地跑回屏风后换下帷帽。 皇帝就在外头等着。 虞惠章心中自然有些羡慕,但她入宫已久,深知后宫险恶。 若是太过锋芒毕露,反倒容易招来祸端。 第116章 娇儿养性,御园争宠 曲子濯一边绣着玉湘的鞋袜,一边思索着这件事。 几月过去,却也未听闻刘长使晋位的消息,想必皇上只是一时兴起。 她暗自庆幸,自己之前没有贸然行动。 玉湘如今五岁,在宫中也未有什么玩伴,只因自己和瑶夫人偶有往来的缘故,同四皇子与五皇子关系近些。 但四皇子体弱,课业繁忙,五皇子虽与她年龄相仿,却生性冷淡,也很难经常陪她。 看着玉湘总是孤零零地一个人玩耍,她心中也颇为心疼。 这心疼很快转变为头疼。 因着玉湘着实精力充沛,太会逗弄身边的宫女太监,俨然已经有窝里横的趋势。 望着手中的针线活计,不禁长叹一声。 内务府送来的速度比不过自家女儿用的,脏了便要换新,虽无伤大雅,但她如今贵人的位分,还是低了。 若要提升位分,需得在皇上面前多刷存在感。 然而她不喜争宠,对皇上的态度也总是淡淡的。 这便导致皇上对她印象不深,晋位之事遥遥无期。 这便如同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位分低所以没有存在感,没有存在感所以位分依旧低。 其实想要分得更多宠爱的方法便是铲除异己,皇上既然雨露均沾,那自然宫里的人越少越好。 这便也难怪,云嘉霏与阮玉枝走上这条路,不说致人死地,哪怕令他人卧病在床,不得侍寝,亦是方法。 一朝事发的代价便是,她们一个个由盛宠转为失宠,而自己这般,若无玉湘与母族傍身,怕是要进冷宫的。 故而她不愿走这条路,一是她行事不够缜密,容易露出马脚。二是她心不够狠,平日里遇到些麻烦也只是想着解决麻烦,并不想着解决掉制造麻烦的人。 她看着手中绣了一半的鞋袜,不禁叹了口气。 并非没有野心,只是她的野心还不足以让她冒这么大的风险。 她开始思考刘长使得皇上欢心的缘故。 脑海里浮现出刘言宜的模样,她便有些泄气。 毋庸置疑,虽是小门小户,但单单相貌,在这后宫亦是上流,听闻还是个腹有诗书的。 她虽自幼读书,父亲如今亦是二品大员,才干自然不输刘长使那据说是乡里才子的父亲,但她的诗词歌赋却是一窍不通。 父亲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若有个才艺傍身,在宫中也能多一份底气,她确实于乐器上颇有天赋。 只是,她自幼体弱多病,学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后来养好之后,再加上父亲兄弟们的宠爱,她更无需为了讨好谁而学这些。 总不能缠着皇上陪自己放纸鸢吧。 她放下手中的活计,揉了揉太阳穴。 忽然想到,皇上并非只喜欢风雅之物,或许可以另辟蹊径。 不如每逢十五,去御花园跳那出漠北的胡旋舞。 皇上虽然政务繁忙,但每逢十五,都会去御花园散步,若是遇见妃嫔,亦会欣然同游,算是平时难得见到皇上的妃嫔唯一确定的机会。 她有些难得的胆怯,那日定会不止一人,若做了,旁人皆会知悉自己欲争宠了。 但为了玉湘,她只能硬着头皮上。 到了十五,她特地换上最鲜亮的衣裳,拿着舞绳,来到御花园。 她忐忑不安,但一想到玉湘,便又鼓起勇气,踩着鼓点,在御花园的草坪上旋转起来。 胡旋舞动作轻盈,旋转如飞,如陀螺般变化多端。 她跳得不错,如一只轻盈的雀儿,在绿草如茵的草坪上飞舞。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变得轻盈起来,让人目不暇接。 越跳越熟练,渐渐进入佳境。 她微闭双眼,感受着微风拂过脸颊,衣袂飘飘的轻盈感,不禁有些思念家乡,陶醉其中。 她能够感受到注目,但始终不敢睁眼去看。 她想,皇上肯定在人群中,甚至就在不远处看着。 于是跳得愈发卖力,每一个旋转都带着期待。 舞毕,轻盈落地,终于睁开双眼,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皇上的身影。 却只看到了阮玉枝与云嘉霏,她脚步一顿,整个人都仿佛失去了生气一般。 那两人走上前,阮玉枝笑着说。 “妹妹的胡旋舞真是好看极了,不愧是漠北来的。” 她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却如坠冰窟。 她知道,阮玉枝看似夸赞,实则是在嘲讽。 云嘉霏依旧是一脸冷淡,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她咬了咬唇,勉强挤出笑容。 “阮良媛谬赞了,妹妹只是略通一二罢了。” 阮玉枝见她这模样似是误会自己的意思,有些无奈。 她虽看不上曲子濯,却也知她与顾明宁关系尚可,又不会难为她。 倒是这云嘉霏怎么也不离开,她可不想被皇上误会她们两人在密谋什么。 她正欲开口,却见不远处皇上正带着人走过来,连忙收敛神色,换上一副温婉可人的模样。 曲子濯疑惑,回身一看,连忙低头行礼。 “见过皇上。” 陆丹恂看到她这惊慌失措的模样,倒是没说什么,只道。 “起来吧。” 阮玉枝与云嘉霏也上前行礼,三人站成一排,等着皇上来问话。 陆丹恂并未再让她们开口,只是淡淡瞥了一眼曲子濯,问道。 “刚刚是你在跳舞?” 曲子濯心跳如鼓,但还是恭敬地回答。 “是,妾身献丑了。” 陆丹恂略一点头。 “朕记得湘儿也快到去学馆的年纪,走吧,朕去你宫里看看她。” 曲子濯没想到皇上竟然还记得玉湘,连忙应道。 “是,皇上请随妾身来。” 阮玉枝与云嘉霏对视一眼,又移开。 云嘉霏长相已是出众,阮玉枝更是青出于蓝,皇上却同扔在人堆都认不出的曲子濯走了。 她们不禁怀疑,这些年自己难道憔悴太多了吗? 曲子濯带着皇上回了揽月阁,偏殿的湘儿被唤来,丝毫不知娘亲刚刚的忐忑,自然不懂得收敛,见到父皇高兴,蹦蹦跳跳地扑进他怀里。 陆丹恂并未觉得她礼数不周,反而笑吟吟地将她抱起来。 她心中松了口气,连忙命人端茶送水,将宫中最精致的糕点都拿出来。 陆丹恂抱着玉湘坐在榻上,她还小,几个月不见也不认生,依旧窝在父皇怀里撒娇。 曲子濯屏退宫人,安静地坐在一旁。 第117章 晋位良媛,思及改变 曲子濯以为同话本里讲的那样,皇上难得放松地坐在妃嫔宫中,而自己刚好给了他这个机会。 她沉浸在这般沾沾自喜之中。 玉湘在父皇面前乖巧片刻,便又显出好动的天性,伸手探向平日少见的一碟马水桔。 心想,娘亲骗人,明明还有的嘛,玉湘不过是那日吃了两碟而已,还能再吃! 她脸色一变,连忙起身想制止。 陆丹恂见女儿这模样,倒也不拦着,只让宫女把碟子往她面前推了推。 他平常忙于朝政,偶有闲暇,也多是读书奏琴,品茗游园,与妃嫔们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 如今看到玉湘如此可爱,倒也生出了几分慈父之心。 曲子濯心慌意乱,却又不敢在皇上面前表露出来,只能强装镇定地站在一旁。 玉湘拿起一个桔子,剥得乱七八糟,但还是心满意足地吃起来。 她看得胆战心惊,生怕女儿把桔子汁弄到衣服上,或是弄到皇上身上。 陆丹恂接过玉湘手中的桔子,剥得干干净净,送到她面前。 她松了口气,总算是不必再担心了。 又想起自己方才的胡思乱想,不禁有些脸红,连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 这马水桔特产自交州合浦郡高凉县,生的玲珑大小,果皮橙黄光滑,果肉多汁、清甜无渣,带有蜜香,孩童喜爱也正常。 见皇上并没有责怪的意思,便也放下心来。她偷偷观察着皇上的表情,心中竟有些期待皇上能够多留一会儿。 陆丹恂知她今日所举,定是有话要说,便把玉湘递给奶娘,让她抱着在殿外玩。 她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皇上。 “皇上,您政务繁忙,怎还亲自来看玉湘。” “朕同她许久未见了,今日难得有空,便来看看。” 她心中一暖,柔声道。 “玉湘这孩子,平日里野惯了,妾身也管不住她。” “孩子活泼些好,拘着反而不好。” 她见皇上心情不错,便又鼓起勇气问道。 “皇上,您今晚……可要在妾身这里用膳?” 陆丹恂并未拒绝。 “好。” 她连忙吩咐人去准备膳食,又亲自去御膳房盯着,生怕出什么差错。 陆丹恂看着她亲自去御膳房,将自己留在殿内,有些无奈,便让随侍的小太监去把她叫回来。 她见皇上身边的小太监来了,连忙迎上去。 “公公,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小太监有些为难。 “曲贵人,皇上说您不必亲自去御膳房了,您让奴才们去就好。” 她愣住,随即反应过来,连忙道谢。 “多谢公公。” 小太监应了一声,便回去复命了。 她回到殿内,皇上正在逗着玉湘玩,走上前。 “皇上,妾身回来了。” 陆丹恂抬起头。 “你不必如此拘谨,随意些就好。” 她点点头,在皇上身边坐下,看着玉湘在皇上怀里撒娇,心中满是幸福。 这顿饭吃得并不算太热闹,毕竟君臣之礼不能废。 陆丹恂在席间询问了她一些日常的事务,又问了问玉湘的近况,倒也其乐融融。 她知道,自己能够得宠,全靠玉湘。 心中既感激,又有些愧疚,觉得自己没能给女儿更好的生活。 陆丹恂看出她有心事。 “爱妃可是有什么心事?” 她吓了一跳,连忙摇头。 “没有,妾身只是觉得,能有今日,多亏了玉湘。” 陆丹恂似乎明了她如此拘谨的缘故,却也不能说明,她背后仍有家族支持,只淡淡开口。 “朕回去会下旨晋你为良媛,湘儿性子外放,往后去学馆读书,朕也不想她受到影响,失了天然。” 她没想到皇上竟然会下旨晋她位分,连忙跪下谢恩。 “谢皇上。” 陆丹恂摆摆手。 “你起来吧,往后也不必如此拘谨。” 她站起身,低垂着头,轻声道。 “妾身明白。” 陆丹恂见她还是有些拘谨,便也不再说什么,只带着玉湘玩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 她恭恭敬敬地送皇上离开,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才转身回到殿内。 坐在榻上,心中还有些恍惚,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得宠了。 想到之前对皇上冷淡的态度,又有些懊悔。 自己之前为什么没有对皇上热情一些,若是能够早点得到皇上的宠爱,或许玉湘就能过得更好一些。 良媛居从五品,宫正司送来宫女、太监共五人,也可拥有掌事姑姑与首领内侍,任她自己分配。 故而这几日,从前宫里的二十人,皆卖力表现,希望自己能被选任。 她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莺莺最贴心,便决定让她做自己的掌事姑姑,其他几个宫女太监,也都是从前的熟人,倒也不必再费心思。 莺莺自然求之不得,她知悉主子心性,生怕主子错信他人,行差踏错,留在身边也能时时思量仔细。 至于那首领内侍,则选了一个叫尹家的太监,此人精明强干,善于察言观色,倒是个能干的。 如今她手中可支配的月例增多,除了宫里的份例外,还有皇上赏赐的,自然不会再像从前那般拮据。 她看着手中的账本,心中盘算着该如何分配这些月例。 内务府送来的晋位赏赐有银百两,宫装二十五件,浣花锦、碧绫、双宫素绸、湖缎、菱纹绡、宓机绢各二十五匹,皮料十匹,头面十套,金镶宝发簪、尊蓝夜水晶玉镯各一,百和香二十五盒,脂粉二十五罐,洋漆描金小几,如意团纹织金地毯,关中桑落酒十瓶,冬瓜燕、招积鲍鱼盏各十道。 这些赏赐比起高位娘娘,虽然算不上丰厚,但也算是很体面了。 她性子不重享乐,便把金簪镯子收起来,那些衣料也都一一分好,准备日后做新衣裳。 至于酒、燕、鲍,她也没有去动,只让莺莺收起来。 倒是把那些脂粉拿了出来,挑选了一些喜欢的,剩下都让莺莺分给宫人。 她如今对这些小钱不算在意,毕竟如今位分高了,家底也厚实些。 又遣人送了许多东西去瑶夫人宫里,礼物不算贵重,但胜在心意。 瑶夫人收到她的礼物,心中有些意外,不过她向来八面玲珑,便也收下了礼物,还让人回了些东西过去。 是一块玉佩和一把紫竹骨美人团扇。 玉佩上雕的是双鱼戏莲,刻工精细,栩栩如生。美人团扇则是以名贵的紫竹制成,扇面以金丝绣着芍药图案,雍容华贵。 曲子濯见瑶夫人回礼如此贵重,心中更加感激,连忙备了厚礼回谢。 瑶夫人收到她的回礼,心中不免觉得好笑,这位曲贵人倒是个实在的,只得收下了礼物,不再多言。 曲子濯也并未欲投靠瑶夫人一派,只是感念之前自己未得宠,她也未潦草对待,从而发自内心敬重。 最开心的莫过于玉湘,缠着娘亲想吃新送来的招积鲍鱼盏和冬瓜燕。 曲子濯哭笑不得,嗔怪她是个小馋猫,却又吩咐人去准备。 玉湘抱着她撒娇。 “娘亲真好!” 她被玉湘逗得笑出声,心中也满是柔情。 内务府送来的吃食一类,俱是在御膳房处存档食材,妃嫔想用时,现做即可。 她吩咐下去,让御膳房按着食谱做,又让莺莺去盯着些。 第118章 饮绿交锋,中伤母心 莺莺在御膳房遇到华贵嫔身边的几名宫女,正领着小太监们取每日的补品,他们主子临近产期,这些是日日不能断的。 那打头的宫女随自家主子一般谨慎小心,倒是认得莺莺,便远远地笑着同她打招呼。 莺莺也是笑着还礼,关系虽然不算热络,但也算是认识。 “华贵嫔娘娘如今怀有龙子,正是要紧时候。” 宝瓶脸上露出几分喜色,语气里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得意。 “可不是呢,娘娘如今正被太医精心照料着,皇上也时常过来看呢。” 主子得宠,他们这些伺候的,在各处行走自然也好办事。 她是华贵嫔宫中一名二等宫女,平时主子有个要紧事,也轮不上她近身。 曲良媛的蘅芜宫偏远,两宫主子甚少见面,关系上可以说是疏远,且位分相差悬殊。 这令她一时忘记了宫中姑姑的教导,言语有些炫耀的意味。 莺莺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侍候曲良媛多年,对人情世故十分通晓,听着宝瓶那略带几分得意的话语,便知她是什么心思。 心中一叹,但面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容。 “华贵嫔娘娘有孕在身,自然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的重点关照对象,这是应当的。” 宝瓶听着她的话,只觉得是在敷衍,面上露出一丝不悦,但也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带着身后的宫人继续往前走。 莺莺看着宝瓶远去的背影,微微蹙眉,心中有些担忧。 华贵嫔如今正得宠,怀着龙嗣,身体又不好,若是被宝瓶这一番话挑起了什么心思,只怕会对主子不利。 转念一想,宝瓶方才着的是青灰色的服饰,想必品阶不高,怕是到华贵嫔跟前说上话的机会也难有。 她摇了摇头,不再多想,转身继续去御膳房盯着。 华沐语并不知自己宫中的宫女与曲良媛身边的宫女有过接触,此时的她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宝瓶离开后,心中仍想着方才的事,总觉得那曲良媛的贴身宫女似是瞧不起人。 她虽只是个二等宫女,但平日里在宫中行走,也时常能得到其他宫人的巴结和奉承,如今却被一个良媛的掌事姑姑轻描淡写地打发了,心中难免有些不忿。 晚上,华沐语歇下没多久便被胎动惊醒,喘息着半坐起身来,腹中的胎儿似是感受到她的不安,亦是闹腾得厉害。 她轻抚着肚子,低声安抚着。 “宝贝乖,别闹了,母嫔有些累了。” 她日日进补着,这胎较之前平稳许多,玉徽下了课堂便坐在一旁陪着,难得闲逸安适地度过。 太医说,平安诞下的几率很大,产期却仍会提前些,应就是这几日了。 这几日她总是不安,怕自己出了事,往后无人护着自己的孩子,夜里也睡得不安稳,总觉得心中慌得很。 她扶着床榻,起身取出母亲送的平安符放在枕边,稍稍安心了些。 华沐语靠在床头,闭上眼,脑海中却浮现出母亲关切的神情,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暖意,轻抚着肚子,喃喃自语。 “娘亲放心,语儿会好好护着孩子的。” 这一夜过去,翌日清晨,她醒后身子有些酸乏,但精神尚好。 玉徽被侍女领着去洗漱打扮,殿内静悄悄的。 她缓坐起身,扶着床榻起身,唤遗光进来伺候梳洗。 遗光立刻掀开帘子走进内室。 她这些年在宫中历练,行事越发稳重,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几分沉稳干练。 华沐语对她越发信任,倚赖之意更甚从前。 “遗光,过来帮本嫔梳洗吧。” 遗光应了一声,走到她身后,拿起梳子,开始为她梳理头发,动作轻柔而又熟练,不一会儿,便将华沐语的长发梳得整齐又柔顺。 她等到下月生辰过了后,便要三十了。 她本也不是以色事人,但到底还是在意了一些,也怕产子后有些后遗症。 “今日的阿胶可备好了?” 遗光动作轻柔地给她梳着头发,一边轻声回答。 “娘娘放心,奴婢已经照您吩咐的让御膳房备好了,一会儿您就着燕窝喝下,可要再去催催?” 华沐语摇摇头,淡淡道。 “不必了,御膳房的人会看着时辰送过来的。” 遗光应了一声,又拿起一旁的双生并蒂莲玉簪,给她簪在发髻上。 月份大了之后,太医也能诊出自己这胎是个公主,并未隐瞒,她早早便开始准备养育女儿家用的物件。 遗光对这位小主子也颇有期待,时常跟华沐语讨论一些女儿家的事,这些也是她陪着挑选的。 但她们都知道,在这后宫之中,女儿家并不好过。 因此,除了物质上的准备,她们更希望小公主能够平安健康地长大。 遗光细心地将一切准备好,又扶着她起身,走到桌边坐下。 华沐语看着桌上的补品,微微皱眉,但还是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地喝着。 她想起自己前些天在饮绿轩中散步时,听见不远处有两位妃嫔闲聊,那两人似乎彼此间有些嫌隙,因此交谈时也带着几分火药味。 其中一位语气带着几分酸意,说道: “如今宫中谁人不知,皇后的六皇子是未来的储君。 ” 另一位也接话道: “可不是吗,毕竟皇后娘娘出身名门,又育有嫡子,其他妃嫔哪能相比。” 那两位嫔妃越说越起劲,渐渐地话锋直指华沐语,言辞里满是挖苦与嘲讽。 “她的大公主再受宠又如何,生再多女儿,日后难道能随公主与驸马一家就藩?痴心妄想,到最后也是老死宫中,什么也改变不了。” 这饮绿轩多茂林修竹,六月初夏的日光下也未见热气,因修成不久,故来人甚少。 这两人在树后互相争锋,不知是气极了,还是不怕此番言论传出去。 华沐语知道那两位嫔妃说得没错,在这后宫之中,若无皇子傍身,注定只能在这冷清宫中蹉跎一生。 然而,她又如何甘心?她为了这两个孩子,付出了那么多心血,若不能给孩子一个好的未来,她又怎能放心? 她知道她们是嫉妒。 华沐语生于商门,自小被教导,要谨言慎行,小心翼翼,不惹人嫌,不惹人恨。 可如今,她却忍不住想回击。 不愿自己的孩子受到任何伤害与轻视。 她本不是个强势的人,却在这件事上,动了杀心。 以她如今的位分与那两人的差距,足以让人将之拖下去掌嘴。 但理智告诉她,不能冲动行事。 不能因为一时的意气用事,而毁了孩子的前程。 但阮玉枝与云嘉霏,她不会让她们好过。 第119章 世家末路,求子汤药 早些日子华沐语便寄了家书回去,托家人打听清楚青州乐安国云家,与扬州吴郡阮家的现状。 既然支撑她们立足的是家族,那她便趁势动摇她们的根基。 陷害及传谣的声势不够,能使她们一蹶不振,贬入冷宫的理由,唯有谋害皇嗣。 她自问并非纯善,却也不能走这条路。 思来想去,只顺带让人在青州与扬州一带放消息,传云嘉霏与阮玉枝幼年时与家中庶出姐妹有旧怨,细节与手段写的一清二楚,添油加醋,夸大其词。 她们因何失宠,纵使外人不知,自家人却知晓,旁的世家知其家风不正,不得圣心,原本就会影响家中后辈,尤其女眷的婚事。 她只是顺势一推,让矛盾愈演愈烈。 旁的只待家中书信送来,知晓更多,再做打算。 六月初七,华沐语诞下四公主玉婳,晋位正三品昭容,赐号澜,迁入正则宫东门主殿露华殿。 她在产房中痛得死去活来,本就是娇弱体质,加上怀孕期间又操劳过度,这一胎生得格外艰难。 当年阖宫皆知华沐语体弱多病,圣躬常至,阮玉枝之所以多番言语暗示,便是存了让她孕中多思,母子俱亡的念头。 此时她正斜倚在软榻上,身上盖着薄毯,双眸微阖,脸色苍白,但精神还算不错。 殿内伺候的宫人们轻手轻脚,不敢发出半点声响,生怕惊扰了昭容娘娘。 内务府征得澜昭容同意,便立刻遣人助她迁宫,奉上镀金银印,添上宫女、太监共五人,可设女史掌管文书礼仪。 送来晋位赏赐银三百两,宫装五十件,联珠纹锦、浮光绫、柞绸、妆花缎、乔其绡、吴绢各五十匹,皮料十五匹,螺子黛一斛,东珠两盒,头面十五套,瑶池清供珠花,点翠嵌珊瑚松石葫芦珠花,金海棠花丝手镯,珠宝十五盒,沉水香十五盒,胭脂水粉五十罐,紫檀暗八仙立柜,圈金螺钿镜,雕红漆戏婴博古架,狮峰龙井五十罐,山药茯苓乳鸽汤,佛跳墙,凤尾虾各十五道,时令水果十五筐。 华沐语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晓,又对送赏赐来的太监道谢。 太监笑盈盈地行礼告退,殿内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未几,玉徽从学馆回来,后面还跟着柔贵嫔所出的三皇子行煦。 行煦继承了他母嫔的好人缘,几乎走到哪儿都招人喜欢,听闻多了个妹妹,便来瞧瞧。 但因独自来的不多,还有些扭捏,故而落在后面。 他比玉徽小一个月,平时在宫中遇见她,也常会主动打招呼,一来二去,两人的关系倒也不错。 玉徽见他走得慢,便停下来。 他小跑几步跟上,与她并肩而行。 玉徽比行煦矮一些,仰头看他,语气中带着几分好奇。 “你不是说想去看看小妹妹吗,怎么还落在后面了?” 行煦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低声说道。 “我第一次来,不知道该带什么,怕送错了……” 玉徽歪着头想了想,笑着安慰。 “没关系啦,小妹妹刚出生,什么都不懂,你送什么她都会喜欢的。” 行煦听了她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便不再纠结这件事。 两人一路说笑着来到露华殿,殿门口站着几个宫女太监,见他们过来,连忙行礼。 玉徽轻声问其中一个宫女。 “母嫔醒了吗?” 宫女恭敬回答。 “回禀大公主,昭容娘娘已经醒了。” 玉徽点点头,带着行煦走进殿内。 行煦还是第一次来露华殿,正好奇地四处张望。 华沐语刚用了些补汤,面色比刚醒时要好许多,见两个孩子进来,便吩咐侍女把他们领到榻前。 玉徽和行煦规规矩矩地行礼,然后走到榻前,乖巧地站在一旁。 华沐语看着行煦,柔声问道。 “煦儿怎么过来了?” 行煦有些害羞,但还是大声回答。 “我想看看妹妹!” 华沐语被他逗笑,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妹妹在奶娘那儿,稍后就能抱出来让你们看了。” 行煦点点头,然后乖巧地站在一旁。 玉徽则是走到榻前,握住她的手,关切地询问。 “母嫔身体可还好?” 华沐语微微一笑,伸手轻抚着女儿的脸颊。 “母嫔很好,让徽儿担心了。” 玉徽这才放下心来。 行煦也在一旁说道。 “昭容娘娘放心,我会让母嫔给您送些好的补品来的。” 柔贵嫔一向宠溺自己这个孩子,行煦长到八岁,还天真烂漫,的的确确是在蜜罐里长大的。 华沐语听着他的童言童语,心中一暖。 “煦儿真是个贴心的小家伙。” 正说着,奶娘抱着孩子进来了,将孩子放在她身边,柔声提醒。 “娘娘,小公主刚睡着不久。” 她点点头,示意奶娘退下,然后轻声对两个小家伙说。 “婳儿睡着了,我们小声点,别吵醒她。” 玉徽和行煦都点点头,凑到榻前,好奇地看着襁褓里的小妹妹。 行煦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小声说道。 “妹妹好小啊……” 玉徽也附和道。 “是啊,她这么小,我都不敢碰她。” 华沐语看着两个孩子的反应,轻轻握住玉徽和行煦的手,微笑着说道。 “婳儿现在还小,等她长大些,你们就能和她一起玩了。” 行煦笑嘻嘻地说。 “那到时候我教她玩毽子!” 玉徽则说。 “我可以教她弹琴。” 行煦听着她的话,忍不住疑惑。 “徽儿,你都没把我教会呢?” 玉徽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轻哼道。 “你笨嘛,怪得了谁。” 行煦挠挠头,嘟囔道。 “那是你教得不好。” 玉徽气呼呼地瞪着他,威胁道。 “那以后不教你了!” 行煦连忙改口。 “教教教!” 华沐语看着两个孩子拌嘴,笑得合不拢嘴。行煦和玉徽虽然性格不同,但在一起时总能把气氛弄得十分温馨。 那日云嘉霏与阮玉枝交锋过后,心绪未有片刻放松。 她们挑的皆是最能刺痛对方的话,阮玉枝为皇子生母却在宗法上沾不得一点光。 而她自己,一心只愿做凤凰,如今在宫中位置却越发尴尬,还不如阮玉枝有家势,有顾明宁做靠山。 她不欲与任何人为伍,同样,任何人也不愿与她为伍。 云家如今已是内忧外患,岌岌可危。内里,兄弟姐妹之间为了争夺家产而明争暗斗;外头,世家大族之间的倾轧也愈发激烈。 一旦分家,云家世家之名,不复存在便成定局。 她只能求大哥寻些易孕的方子,希望自己能生下个一儿半女,只要有孩子在膝下,皇上慈心,定会对她另眼相待。 第120章 侯门贵女,位列九嫔 今年如期举办的大选给了她一丝希望。 交州交趾郡簪缨世胄出身的卫家嫡五女卫和儿,入选封为正三品修容,赐居储秀宫东门主殿嘉衍殿。 其父为阳翟乡侯,封邑一千七百户,现任从二品交州牧,生母受封诰命为昭关郡君。 云嘉霏当机立断,在卫修容受到旁人影响之前,带上余下的珠宝首饰,上门投靠。 卫和儿任由芊月将安息香粉扑在颈间,听闻云贵人上门来访,心中不禁有些诧异,面上却不动声色。 “快请贵人到正厅稍坐片刻,备好茶点。” 云嘉霏坐在正厅之中,看着厅中布置,她也曾风光一时,如今却要投靠一个新人…… 卫和儿缓步走进正厅,看见她略显落寞的神情,心中已明白了几分,面上却依旧笑得温和。 “贵人来此,倒是稀客。” 她赶忙起身行礼,姿态恭谦。 “修容娘娘万福金安,云氏听闻娘娘新居储秀宫,特来拜见。” 卫和儿端坐于主位之上,抬手虚扶。 “贵人快请起,不必多礼。贵人来此,是有什么事吗?” 云嘉霏起身坐下,有些拘谨地开口。 “云氏如今已年老色衰,自知不会得皇上宠爱,只愿在宫中平安度日。娘娘位列九嫔,前途无量,云氏愿为娘娘分忧,还望娘娘莫要嫌弃。” 卫和儿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贵人所言差矣,宫中之事变幻莫测,谁又能一直顺风顺水呢?贵人的好意本嫔心领了,只是这宫中……” 云嘉霏咬了咬唇,知道自己的话有些冒昧,可她也是走投无路了,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云氏入宫多年,虽无子嗣,但好歹有些积蓄,若娘娘不嫌弃,云氏愿将积蓄全部奉上,只求能在娘娘身边伺候。” 卫和儿故作沉思状,心中却已有了计较。 “贵人如此厚意,本嫔若是拒绝,倒是显得矫情了。只是……这宫中规矩森严,贵人可要守好本分。” 云嘉霏松了口气,只要能留在卫修容身边就好,至于规矩……她心中冷笑,若是在意那些,她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云氏明白,多谢娘娘收留。” 卫和儿轻抿茶缘,笑得愈发温柔。 “贵人言重了,既入妹妹一派,便是自己人。” 她背后有整个卫家,虽与皇后的家世比不得,宫中却也无第二人能出其右,既被家人送入宫中欲求一争,自不会甘愿居旁人麾下。 云嘉霏心中一凛,看来这卫修容也是个有野心的,不过……她倒是有些欣赏,至少比那些表面上和和气气,背地里却使阴招的人强。 何况如今已无权无势,若想在这宫中生存下去,只能依附他人。 卫和儿垂眸看着杯中茶叶沉沉浮浮,嘴角微微上扬。 她不怕任何的人前背后耍心眼,只怕人不来,毕竟得尽快熟悉这宫中常态。 云嘉霏被她的气势所慑,但心里清楚,自己已经别无选择,咬了咬唇,决定豁出去了。 “云氏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卫和儿抬眸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满意,这云贵人倒是个识时务的。 云嘉霏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但还是强装镇定地回视。 卫和儿轻笑出声,起身走到她面前,亲昵地拉起她的手。 “姐姐何必如此拘谨?今后咱们姐妹一体,姐姐若不嫌弃,就唤我一声妹妹吧。” 云嘉霏没想到她会如此亲昵,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反握住她的手。 “妹妹这是哪里的话,姐姐求之不得呢。” 卫和儿笑得愈发温柔,拉着她坐下。 “姐姐如今虽无宠幸,可到底在宫中浸淫多年,见识不凡,日后还请姐姐多提点妹妹才是。” “妹妹说笑了,姐姐如今已是昨日黄花,哪里能提点妹妹呢。” 卫和儿轻轻摇头,语带诚恳。 “姐姐莫要妄自菲薄,妹妹相信姐姐定有自己的过人之处。” 云嘉霏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眸,掩饰住自己眼中的得意。 过人之处?不过是些阴谋诡计罢了,不过这些话她自然不会说出口,只是淡淡一笑。 “妹妹过誉了,姐姐不过是有些小聪明罢了。” 卫和儿莞尔一笑,她知道云嘉霏并非池中之物,但如今她正需要这样的人来帮她在这宫中立足。 云嘉霏也笑着看向她,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卫和儿转头吩咐身边的侍女。 “芊月,去将本嫔那新得的贡茶拿出来,给云姐姐尝尝。” 云嘉霏听到“贡茶”二字,心中一惊,这卫修容果然家世不凡,连贡茶都有,看来她这次是抱上大腿了。 芊月应声而去,不多时便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回来,打开盒盖,里面是几片上好的茶叶。 她看着那茶叶,眼中闪过一丝贪婪,这等好茶,她已经许久未尝过了…… 却又很快消逝,如今她对这些身外之物已无甚喜爱,只有云氏血脉驱使着她再去拼再去搏,无法,她自小便是被这般教育养大的。 卫和儿将锦盒推到她面前,微笑着开口。 “姐姐莫要嫌弃,这贡茶虽好,却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姐姐若喜欢,改日我再让人给姐姐送些去。” 云嘉霏连忙推辞,嘴上说着“这怎么好意思”,手上却已经将锦盒拿在了手里。 “妹妹太客气了,这等好茶,姐姐可不敢当。” 真是好笑,若是以前,我怎会…… 卫和儿笑了笑,也不戳破她的虚伪,只是温声开口。 “姐姐喜欢便好,这宫中日子还长,咱们姐妹日后还要相互扶持呢。” 云嘉霏心里冷笑。 相互扶持?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不过脸上还是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妹妹说得是,日后姐姐还要靠妹妹多多关照呢。” 两人又寒暄了一番,她这才离开。 回宫路上,云嘉霏一直在想,自己究竟是怎么混到如今这个地步的。 她一向心高气傲,如今却不得不认输了。 罢了罢了。 第121章 秘辛旖旎,晋位良人 交趾地处南海边境,卫家虽是簪缨世胄,却也不比京中高门大户。 卫和儿初入宫,实际心中难免有些忐忑。 她摩挲着手中温润的玉佩,暗自思量着宫中的局势。 储秀宫于后妃寝居的北宫里靠近正中,在现今住人的宫室里,比不得启祥宫那般地段优越,也无延福宫等幽深。 偏殿里有位祁才人,自己刚入住时便按规矩来行礼,生得清清冷冷,相处来恭敬顺从,却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违和感。 说实话,她不太喜欢。 也不明白,这样令她自叹弗如的美人入宫三年,竟为何仍只是个从七品的小小才人? 这后宫得有多吃人? 不是血淋淋的刀枪剑戟,而是日复一日无声无息消磨掉青春妙龄女子的大好年华。 最后一无所得,无名无姓地老死在异乡。 她体会到了暗伏的危机。 卫和儿入宫后不久,嘉衍殿便热闹起来,时常有其他妃嫔前往拜访,一时间成为了宫中的焦点。 月末却渐渐恢复平静,宫中局势日新月异,不少人已站好皇后与瑶夫人的阵营,既然拉拢不成,自不会与她再多有交集。 而祁若夏,入了瑶夫人一派,卫和儿看不惯她,也是正常。 何况,皇上一直未曾召幸。 卫和儿坐在铜镜前,任由侍女芊月梳理着长发,镜中映出她丰润端丽的面庞,黛色的眉梢微微挑起,映出一片精致的妆容。 她虽有些失落,但面上却不露分毫,依旧是那副温婉大方的模样。 夜里,陆丹恂突然驾临储秀宫。 偏殿,祁才人还未来得及将自己近日读的《杂事秘辛》收起来,只是匆忙放在枕下。 他踏入殿内,便见女子素面朝天,匆匆忙忙,听见声响连忙站起身来,垂眸间让出些空间,淡淡地垂首行礼。 祁若夏低着头,额前碎发遮住了眉眼,只露出一张白皙的面容,看不清表情。 “妾给皇上请安。” 陆丹恂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扫视了一圈殿内,注意到她枕下的书卷,却并未多言。 “起来吧。” 她站起身,垂眸站在一旁,安静地等着皇帝开口。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陆丹恂打量着她。 祁才人身量不高,只及自己肩头处,身上穿着素雅的衣裙,衣袖处绣着几片竹叶,脸上未施粉黛,眉眼间透着几分清冷,倒有几分闺中少女的韵味。 她低着头,双手交叠在身前,指尖微微泛白,似乎有些紧张。 陆丹恂看了她半晌,忽然开口问道。 “你在看什么书?” 她微微一怔,没想到还是被注意到了,犹豫片刻,不敢欺君,只得如实回答。 “回皇上的话,妾方才在看《杂事秘辛》。” 说出这句话时,她的心已经提起来,只觉得天要塌了,皇上定会觉得自己不知廉耻,秽乱宫闱。 陆丹恂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不禁挑眉,倒是有些意外。 他走上前,伸手拿过她藏在枕下的书卷,翻阅了几下,里面果真是些男女情爱的宫廷秘事。 随意翻看了一下,心中倒是有些好奇,这个祁才人,为何会看这种书? 祁若夏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触怒了龙颜。 内心却在不停地打鼓,懊恼自己为何如此不小心,竟放在了枕下。 陆丹恂翻看了几页,其中内容虽让他有些意外,却也不至于动怒,看印鉴,应是宫中妃嫔借阅书籍的醒月阁中的其一,本就供妃嫔消遣,只是此类于明面上是颇冷门了些。 七情六欲,人之常情。 “这书中,爱妃偏爱读哪一篇?” 翌日到了该至椒房殿请安时,她仍有些精神不济。 起早时皇上已经去上朝,吩咐了宫人允她今日好好休息,但她还是撑着去了。 端坐在位子上,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静静地看着其他妃嫔互相寒暄,仿佛与平时并无二致。 只在瑶夫人调侃时,罕见地局促了许多。 顾明宁见她这模样不同平时,之前也有这般经历,自是知晓会惹非议,先开口,也是一种维护。 秦选侍未见过她这般神情,倒觉得有几分可爱。 祁若夏努力保持镇定,平日在宫中不与人交流,冷淡疏离惯了,如今突然这样,怕是会招来审视,只是昨夜实在羞人。 卫和儿微微垂眸,看着手中的茶盏,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回到储秀宫偏殿,祁若夏看着皇上赏赐的十六箱书籍,脸颊发烫,不敢再想下去,只是盯着眼前的书卷发呆。 她自小读书涉猎甚广,那书实际亦记载了不少先朝文化,本以为对侍寝之事已见怪不怪,无甚可引起心中波澜,却也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夜。 那书中的细节,夜里她被皇上抱着悉心教导时的感受,都清晰得仿佛刻在骨子里一般。 前些日子,皇后将照顾六皇子的心力抽出几分,与皇上商议过后,重新制定了后妃每月的份例,得到许多低位妃嫔的忠心。 升至良人后,祁若夏的月俸变更为十六两,内务府送来赏赐银百两,宫女、太监共两人。 宫装十六件,重锦、吴绫、绢绸、杭缎、彩绡、花神如意绢各十六匹,白玉八仙纹手镯、松香荷实发簪各一,熏肌香十六盒,云鬓花颜脂粉十六罐,粉彩八仙拜寿观音瓶、黄玛瑙秋叶式笔洗各一,中和汤、胭脂鹅各十六道。 她看着这些赏赐,入宫三年,如今终于有了一些盼头。 只是不知道这份喜悦,能够持续多久呢? 抬眸望向窗外,只见天色阴沉,似是要下雨了。 她收回视线,拿起桌上的书卷,继续翻阅。 雨来如飘雪,风势定雨势,绵延雨势便如终日无休无止般,愁云惨淡,昏昏沉沉,让人提不起精神来。 窗外雨势渐大,淅淅沥沥的雨声夹杂着风声,显得格外凄凉。 祁若夏觉得疲乏,便放下书卷,起身走到床榻边,掀开帐幔,躺了进去。 她不知皇上如何看她,却又觉得自己这想法不应当有,皇上既如此,便不是她原先心里想的那种人。 不用去反思什么,这世间不应对女子如此严苛。 闭上双眼,放松身体,任由思绪在雨中飘荡。 不知不觉间,便沉沉睡去。 这一睡便是许久,直到芬儿前来唤醒,才缓缓睁开眼,揉了揉发昏的额头,坐起身来。 芬儿神色有些焦急,见她醒来才松了口气,轻声道。 “小主,皇上待晚些时辰过来呢,您看要何时用膳?” 祁若夏顿时清醒过来,看着窗外漆黑一片,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 轻轻叹了口气,起身穿衣。 第122章 偏殿留宿,特别恩宠 “小主,今儿个的雨下得可真大,奴婢方才去御膳房取膳时,瞧见那雨点子打得地上的花瓣都烂了。” 祁若夏微微一笑,淡淡道。 “无妨,左右不过是一夜的功夫,明早起来便又开了。” 芬儿听了她这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小主这话虽有些无情,却也是事实。 祁若夏倒最是喜爱这秋日,专心用着桂花酥酪,一点没想着今日雨密,皇上是否还会来的问题。 芬儿瞧着,觉得小主这样才是最好的,凡事不放在心上,不计较得失,才能在这后宫里活得自在些。 祁若夏用完膳,稍作休息,便坐在窗前,借着烛火的光芒继续看书。 手中的书卷翻过一页又一页,时间悄然流逝,窗外的雨声却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便是宫人的通传声。 她连忙放下书卷,起身迎接皇上。 陆丹恂迈步进入殿内,嫌小黄门打伞的步子小,便走快了几步,身上带着些许凉意和雨气。 见殿内烛火通明,书籍摆放得井井有条,不自觉地微微点头。 身边的宫人上前替他解了披风。 祁若夏却还是有些不自在,低着头,轻声细语地请安问好。 这般性子,倒与昨夜大不相同。 不过他也未多言,只摆摆手,示意宫人退下。 她亦有些不适,宫人退下后,殿内只剩下她和皇上,气氛有些微妙。 陆丹恂也不拘着她,自己走到桌边坐下,倒了杯茶。 倒是不急。 她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殿内没有炭火,有些冷,她的手有些冰凉。 “坐吧。” 她这才缓过神来,行了个礼,走到桌边坐下,离他不远不近,双手放在膝盖上,规规矩矩的。 陆丹恂对她的拘谨并不觉得有什么意外,宫里的女人多数如此,因此他倒对些不一样的印象深刻些。 “坐过来。”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坐了过去。 两人之间便只有一张矮桌的距离。 他放下茶盏,叹了口气。 “朕昨晚吓到你了吗?” 她有些意外皇上会问这样的问题,摇了摇头,轻声道。 “没有。” 陆丹恂倒也不甚在意她的答案。 “朕今晚只是来陪伴爱妃,若无事,朕便放心了。” 皇上这话似是而非,祁若夏也不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既然皇上不计较,她也乐得清闲,放下心来,便安心同他闲聊。 桌上的茶盏里还剩些余温,她低头抿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便给他也倒了一盏。 陆丹恂见她动作自然,倒像是家常便饭一般,眸光微动, 这才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她见他喝了茶,便继续道。 “这茶是御茶坊新送来的,妾尝着味道不错,皇上觉得如何?” 他放下茶盏,淡淡道。 “朕倒是觉得,不如上回的好。” 祁若夏愣了一下,随即笑道。 “妾倒是觉得,这茶味淡雅,口感醇厚,比上回的好许多。” 陆丹恂没再说什么,倒没想到她会如此认真。 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不过这次的气氛倒不像之前那般尴尬,反而有些温馨。 他突然开口。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她微微一怔, 思索了片刻,轻声道。 “妾别无所求,只愿能在这宫中平安度日。” 陆丹恂沉默了一会儿,这是承诺,他对后妃不甚在意时,便从不许下什么。 她见皇上沉默不语,以为他不以为然,便也闭了嘴,不再多说。 只是一杯茶喝完,便起身去添了些水。 陆丹恂见她起身,便也站起身来,祁若夏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她站在桌边,手上还拿着茶壶,目光落在皇上身上,似乎在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时候不早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皇上这是要歇息了,脸颊微红,轻声道。 “那妾服侍皇上洗漱。” 陆丹恂没说什么,任由她伺候着洗漱。 祁若夏长兄职位较一般的绣衣使者更高些,从之前每日刀尖舔血的任务中脱颖而出,就在他身边暗处随时听令,已经在带徒弟。 过些年退下了,也是心腹。 她伺候着皇上洗漱完毕,便退到一旁,静静地等待着。 心中却在想着,皇上今晚会宿在偏殿吗? 偏殿毕竟不如紫宸殿及各正殿舒适,狭小倒是小事,床榻枕褥俱有品级划分。 皇上一般很少歇在偏殿,不然昨夜她也不会完全未做准备,那是个例,今夜似乎也要破例。 她见皇上久久没有动作,便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却正对上他深邃的目光。 陆丹恂见她望着自己,便微微一笑,轻声道。 “怎么?” 她连忙低下头。 “妾……妾只是有些好奇,皇上今晚……” 他便也顺着她的话问道。 “今晚如何?” 她鼓起勇气抬头看着他。 “皇上今晚……可要歇在这里?” 陆丹恂笑着走近她,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 “天黑雨紧,朕若不歇在这里,又能去哪呢?” 祁若夏被皇上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脸颊瞬间红了起来。 但很快就恢复镇定,垂眸轻声道。 “妾……妾明白了。” 夜里,祁若夏想着诗集里的句子,试图让自己尽快入睡。 昨夜最后她已经记不清如何睡着,今夜脑海清醒,感受自然不一样,都说伴君如伴虎,她只想平平安安的。 翻来覆去睡不着,便睁开眼睛,看着床幔发呆。 耳边传来皇上平稳的呼吸声,她有些恍惚。 她只是普通士族家的女儿,父母和兄长费尽心力才让自己入了宫。 若是不受宠,便只能在这宫中蹉跎一生;若是一朝得宠,恐怕又要面对后宫中明争暗斗。 她自己的心愿,当真大于家族的发展吗? 祁若夏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这个问题,却得不到答案。 罢了,何必想那么多,既来之,则安之,她不是一直这么告诫自己吗? 陆丹恂睡得并不沉,自然是听到了她辗转反侧的声音,便轻声问道。 “睡不着?” 她一惊,连忙闭上眼睛装睡。 陆丹恂有些讶异又无言以对,也没有拆穿她,忍住笑意,便又闭上眼睛,继续睡去。 过了许久,确定皇上没有再问,她才睁开眼睛。 听着他渐渐平稳的呼吸声,这才松了一口气。 心中却忍不住有些懊恼,自己刚才怎么就装睡了呢? 真是太丢脸了。 她整夜都在纠结这个问题,直到快天明才睡着。 第123章 抢占九嫔,半数不足 次日祁若夏到皇后处请安时,虽有些异样眼光,却并未有人出声刁难。 皇上宠幸谁,都由皇上决定,高位的不在意她一个良人是否得宠,位份低些的也犯不着在她得宠时争风吃醋。 若因此传到皇上耳中,岂不是自找苦吃,故而还算和谐。 皇后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挪开了目光。 “柔贵嫔与虞良媛已有四五年未升位分,按资历也该晋一晋了,年末评选,本宫便推举这两位,诸位姐妹可有意见?” 柔贵嫔膝下育有三皇子,今年恩宠虽淡了些,却也是皇后派系成员。 自她父亲去世,所在分支本就风气混乱,如今更是无人主事,势力比着云嘉霏族中也好不了多少,被皇后牢牢攥在手心。 多一个自己人占据九嫔之位,便断了别族一条上升之路。 虞惠章这些年与派中关系愈发紧密,她与李夕静本就近乎同乡,能说的话自然也多些,相互维护也是情理之中,这次晋位也得了机会。 阳翟侯府远居交州瘴气弥漫之地,千里迢迢送女儿入宫且自成一派,便是野心昭昭,欲往京城发展。 皇上为使边境百姓留存,向来施政宽裕,加之财政补给,物价远低于内京,既需要卫家的忠诚,亦不能给其足够割据的实力。 殷家虽势大,却已与宗室联系紧密,拔尖的年轻才俊不乏为三位长公主的子嗣,虽不亲近,好歹也是血脉上的外甥。 族中有个风吹草动,最快得到消息的自然是他。 只要可堪大用,最多便只会扶持卫家令局势保持平衡,却不会使其越了殷家的地位。 入宫三月仍未召幸,兴许便是此意,那她便借着这点纵容,推自己的人上位。 她方才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大抵是为了显示自己大方公正,语气不急不缓,和煦却又不容置疑,无人可与她争辩。 话音刚落,便有几个妃嫔附和赞同,显然是事先得了授意。 赵枫谢过恩后便低头不语,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局面。 元日,晋封的旨意便送至,赵枫晋为正三品修媛,赐居上阳宫东门主殿鸿恩殿。 鸿恩殿面积极为敞亮宽阔,有独立的正殿、配殿、后殿、东西偏殿、东西厢房等共计十五间。 殿后有一座六角攒尖顶的亭子,名叫落雪亭。 四面环水,只一座单拱石桥通往对面石阶码头,亭下水面倒映出顶部的鎏金宝顶。 赵枫心中却有些忐忑,不知这赐殿的决定,是皇上还是皇后的意思。 若是皇上,岂非自己已有隐隐失宠的征兆,若是皇后,那便是有心让自己避宠。 她原先在的启祥宫既靠前又置中,三面虽被几座高位独住的华丽大殿环绕,却皆是空置,且毫不阻挡,无疑最是优渥。 而今这上阳宫,虽仅靠斜后方了一些,却是在两座大殿的角落,被朱雀殿与长生殿挡在里面。 她之前虽不争不抢,却实际是什么也不缺,皇上宠爱,皇儿可爱,皇后做靠山。 如今心中虽有些不安,却也只能接受这个安排。 赵枫想着,皇上既然同意了这个安排,想必也是对她有些冷淡了。 她并不怨皇上,只怪自己不够优秀,不能牢牢抓住皇上的心。 内务府奉上镀金银印,送来宫女、太监共计十人,可设女史执掌文书、礼仪。 她看着殿内乌泱泱的六十多人,这些人日后都将由她来统领,她必须要有足够的威严,才能镇得住他们。 派琰瑶将这些人分配妥当,各司其职,自己则坐在主位上,默默观察着他们。 这些人中,有几个看起来很是机灵,想必是各宫派来的钉子。 她心中冷笑,却并不点破。 只要自己手中有足够的权力,就不怕这些人不听话。 内务府送来晋位赏赐。 银四百两,宫装六十六件,匣锦、红绫、双宫提花绸、织锦缎、浮纹绡、酡颜绢各六十六匹,皮料十五匹、螺子黛一斛、东珠一盒、头面十五套、紫金碧甸指环、金丝连珠玉镯、 点翠嵌珠宝花簪各一,珠宝六十六盒、沈榆香十五盒、脂粉六十六罐,狻猊香炉、景天琉璃灯、镶玉玲珑八宝匣各一,日铸雪芽茶十五罐、时令水果六十六筐。 她入宫十二年,从一个不起眼的八子到如今的修媛,地位高了,赏赐自然也多了。 寄人篱下便是这般,要猜着上位者的心思,恩宠淡了她理应去想着法子争宠,却不知皇后是否愿意。 若是皇上对她有意,便不会同意皇后将她迁出启祥宫。 既默许了皇后的安排,是否便是不想让她再受宠了? 她想着这些事,心绪不宁。 宫人通报,上阳宫后殿乘风阁的齐贵人前来见礼。 齐芷怡出身司州左冯翊仕宦名家。 所谓名家,齐氏的族谱上,先祖齐寅的名字墨迹浓重。 那位曾率铁骑踏破匈奴王庭的名将,以战功在左冯翊扎下百年根基,又迎娶大儒之女董氏,将齐家从武勋世家拧成经学与刀剑并重的双生藤。 可惜传到她父亲这一脉,已是旁支的旁支。为官七载,官至兖州刺史,却连祭祖时都只能跪在祠堂末角的蒲团上。 齐芷怡似乎也未沾齐家光,自小不知何故被寄养在乡下的一个破落户中,十三岁才被接回齐家,随后养了一年余便送去参与宫中大选。 她仿佛天生就明白自己的处境,在柔修媛入住后,就带着贺礼来拜见主位,缓步走进殿中,俯身行礼。 “妾身齐氏,见过修媛娘娘。” 赵枫抬眸打量着齐芷怡,只见她身着一袭浅黄色绸裙,裙摆绣着几朵小巧精致的梅花,头发简单梳着个螺髻,姿容秀丽,眉目楚楚,身量并不高,消瘦却并不给人柔弱之感。 她思索了一瞬,找到个词,应是“劲瘦”。 齐芷怡抬眸,对上赵枫的视线,随即微微一笑,眉眼弯弯。 赵枫起身,亲自去扶她起来,温和笑道。 “妹妹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第124章 可怜身世,善意共情 “谢修媛娘娘。” 齐芷怡顺势起身,抬眸看向赵枫,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赵枫心中暗叹一声。 这齐贵人年纪轻轻,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似乎对一切都不太在意,却又似乎什么都看在眼里。 齐芷怡自然也察觉到了她的打量,却并不在意,只是微笑着站在一旁,等着主位娘娘开口。 赵枫思忖片刻,开口道。 “妹妹来得正好,我刚得了些新鲜果子,妹妹若不嫌弃,便留下尝尝鲜吧。” 齐芷怡垂眸,柔顺应道。 “多谢修媛娘娘厚爱。” 赵枫挥挥手,示意宫女将果盘端上来。 果盘里放着她刚刚收到的赏赐,都是些新鲜的时令贡果。 齐芷怡看着那盘果子,心中微微一动。 从前的日子清苦,这些果子于她而言,已是难得的美味了。 赵枫看着她的表情,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这齐贵人,虽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却自幼被寄养在乡下,日子过得定是不如意的。 故而她虽想问些家乡近来的消息,也未贸然开口,京兆尹与左冯翊紧邻着,想必差别不大。 齐芷怡幼时便学会察言观色,能看出这位娘娘是个心善的。 故而笑道。 “修媛娘娘这果子瞧着真是新鲜,妾身还真是第一次见呢。” 赵枫闻言一怔,旋即轻笑出声。 她自然知道齐芷怡这话有几分恭维的成分在里面,却还是忍不住心中一软。 齐芷怡见她笑了,也跟着笑了起来,气氛倒是融洽许多。 她拿起一颗葡萄,剥了皮,递到齐芷怡面前。 “尝尝吧,妹妹。” 齐芷怡微愣,随即反应过来,伸出双手接过葡萄,小声道了谢。 看着手中晶莹剔透的葡萄,犹豫片刻,还是放进了嘴里。葡萄汁水充沛,一口咬下去,甘甜的味道瞬间在口中蔓延开来。 赵枫看着她满足的表情,也感到十分愉悦。 她虽未被家族放逐,却也一直是个局外人,被排挤在外。 当初入宫时也是她这般的年纪,看着她,有种看着以往自己的感受。 又拿起一颗葡萄,自己也剥了皮,放入口中。 齐芷怡见她也吃了葡萄,心中的紧张感消散了许多。 抬眸看向赵枫,眼中带着几分感激,却又有些惶恐。 若这位姐姐知道自己是因何被送到乡下,会不会也和父亲、母亲那般疏远、恐惧以及厌恶她是个灾星呢? 她是否,也会给这个姐姐带来不幸呢? 赵枫见她脸色突然变得有些苍白,心中一惊,连忙问道。 “妹妹,你怎么了?” 齐芷怡回过神来,连忙垂眸,敛去眼底的情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轻声道。 “无事,许是这葡萄太甜,妾身一时有些受不住。” 赵枫松了口气。 她还以为是齐芷怡吃坏了肚子,身体不舒服呢。 看了看果盘里硕大的葡萄,又看了看她苍白的小脸,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语气愈发温和,关切道。 “妹妹若有不适,便回吧。这果子甜,姐姐命人给你送些,往后多尝尝,适应了便是。” 齐芷怡没想到她会这般关心自己,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妾身谢过修媛娘娘。” 赵枫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心中越发觉得她可怜。 这齐贵人似乎从未感受过亲人的关爱,如今入宫,又被自己这个看似尊贵的“修媛娘娘”所笼络,想来也是惶恐不安的。 齐芷怡垂眸掩去眼底的神色,双手交叠在身前。 赵枫伸手握住她的手,语气愈发温柔。 “妹妹不必如此拘谨,在宫中,若能有个知心的姐妹陪着,也是好的。” 齐贵人入宫后不久便投靠了皇后,想来也不是个傻的,既然往后同住一宫,她便也多照顾她些吧。 齐芷怡眼眶微微泛红,心下却有些茫然。 这个姐姐温暖毫不嫌弃的眼神她只在瞻晨哥哥眼中见过,只是她也留不住,什么都留不住。 “娘娘……” 她抿了抿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赵枫见她这样,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松开她的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瞧我,妹妹刚来宫中,我便说这些,真是失礼了。” 齐芷怡连忙摇头,抬眸看向她,眼神中带着几分坚定。 “娘娘……妾身愿意与娘娘交好。” 赵枫闻言一怔,倒是从未听过这般直白的话,随即笑了起来。 “好,那往后咱们便互相照应着些。” 齐芷怡也笑了,笑容中带着几分释然。 “嗯。” 与此同时,晋封容华的旨意送至潇湘阁。 虞惠章捧着圣旨。 五年时间,从五品良媛到正五品容华。 只有半阶的晋升,看似轻飘飘,却能再越过三人,居于中流,其中的艰辛只有她自己知道。 在这后宫之中,晋升之路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内务府送来晋升赏赐。 宫女、太监共四人,银两百两,宫装三十二件,花卉壮锦、吴绫、绵绸、苏缎、云雾绡、金粟绢各三十二匹,火茹璎珞冠,都夷香十盒,脂粉三十二罐,桃木四扇围屏,雨前龙井茶十盒,各式点心三十二碟。 卓歌小心地将赏赐一一登记在册,随后又安排宫女太监们将物品放置到库房中。 往后月俸从二十八两升至三十二两,位分越高,一阶与一阶之间的差距便越大。 虞惠章如今衣食无忧,吃穿用度皆越了一层,只盼着能早日得偿所愿,为皇家开枝散叶。 容华之位本不算高,但后头的人太多了,如今一口气越过三人,她自然心下高兴。 如今她已经二十八岁,后宫中的女人,最佳生育年龄便是这十年。 既晋了容华,往后不管诞下皇子还是公主,哪怕只晋半阶至嫔位,也是能自己养的,这才是她晋位最开心的事。 雪貂平安已垂垂老矣,近来越发不爱出门,这些年确实保护她未受毒害。 当年难产,一方面是她体弱,一方面她又忍不住怀疑被查出来害人小产的那两人,是否暗中做了什么? 故而向来遇见她们,便无什么好脸色。 第125章 病喜交加,连晋四阶 虞惠章与平安相伴多年,早就把它当作家人一般,如今见它老态龙钟,心中也不免难过起来。 今日是请平安脉的日子,太医刚走,她又想着,不如让太医院的人也瞧瞧平安,哪怕开些药也好。 侍女回来,却也带回个意外消息。 麟趾宫偏殿的秦选侍,太医刚确认有了一月身孕。 虞惠章愣住,麟趾宫偏殿,秦选侍...... 这些日子,皇上因为渭南王之案,已经多日未进后宫,秦选侍有孕的消息一传出,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麟趾宫就在她的潇湘阁西侧,隔着个水塘的距离,但毕竟秦选侍是瑶夫人身边的人,不知可要去恭贺一番? 她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前去祝贺,毕竟是喜事,若是失了礼数,反而显得自己心胸狭窄。 只是现在消息未传出去,皇上晋位旨意还未下达,她最好还是先准备一番。 秦鸾薇自己略懂些医术,诊出喜脉后,便瞒下了此事。 在宫中怀上孩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稍有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 她决定暂时保密,只告诉了吟莲一人。 但她不知,她这个位分未有打点好的心腹太医,自是不会为她隐瞒什么,旁人一见抓的药材便知。 宫里添丁进口并非小事,尽管秦鸾薇有意遮掩,但纸终究包不住火,她的喜事还是被有心之人传了出去。 听闻消息的众人反应各异,有人欣喜,有人嫉妒,也有人不屑一顾。 然而无论如何,她已然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殿外雪花簌簌飘落,白雪皑皑,大地铺上一层白纱。 殿内暖炉烧得旺盛,熏得人身上暖烘烘的,秦鸾薇端坐在桌前,面前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燕窝,她用汤匙轻轻搅拌着,却并无食欲。 卫和儿已入宫近四月,未等来皇上召幸,却得知秦选侍有孕。 之前她可以安慰自己皇上忙于政务,极少入后宫,此事一出,却再难温婉平静下去。 她在殿内踱步,心中惆怅,却不得不尽力保持冷静。 父亲寄来的家书,语意满是恨铁不成钢。 是,她之前是与离郎私定终身,可已经失去音信两年,她是卫家女儿,怎么可能如他们以为的刻意不侍寝呢,明明是她根本见不着皇上! 卫和儿独自一人坐在殿内,芊月与清月都被她打发去取晚膳了,殿内一时静得可怕。 她却觉得有些心烦意乱,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渐渐脱离她的掌控,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她知道自己心底并不在意皇帝,也不愿承宠,可当真同样不被皇帝在意的时候,这种情绪真是复杂。 她努力压下心中的烦闷,决定不再去想这些事,开始思量起其他妃嫔的动向。 秦选侍,不,应该会被晋为少使了吧,宫中许久未添皇嗣,想必各宫皆会送礼。 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头疼,她入宫时日尚短,根基未稳,若是不想落人口实,怕是也得准备一份厚礼才是。 可又不想便宜了秦鸾薇,一个平民而已,送些库房里堆不下的补药得了,把鹿茸再加一点蛇胆、巴戟天、附子、草乌与狗肉等做成八珍糕,只当是我们交趾特产。 秦鸾薇是瑶夫人一派,除了少数与其交好的亲自前往,其余只是按例送了些赠礼。 那些在太医处有人脉的,皆知其在宫中身体最是孱弱,这胎保不保得住尚不可知,若去的时间前后恰恰在未保住的时候,岂不是沾一身腥。 卫和儿虽有所知悉,却并未放在心上,毕竟她只是送了些大补的药材而已。 谁知与秦鸾薇晋位少使的旨意一同下发的,还有她禁足一月的旨意。 陆丹恂到麟趾宫偏殿时,秦鸾薇隔着帘子不欲见圣,声音疲惫。 “皇上,妾无大碍。” 他不禁皱了皱眉,看向一旁太医。 “如何?” 太医跪下回话。 “回禀皇上,臣来时,见桌上有八珍糕与燕窝,皆一一查看,确定小主是误服了八珍糕。 冬日干燥,炭火旺盛,加之有鹿茸、狗肉等温燥之物,小主身子虚弱受不住大补,以致加重内热,故而才会引发严重鼻血。 臣开了犀角地黄汤以清热凉血,小主症状尚轻,几月应可痊愈,只是尚在孕中,胎像未稳,皇嗣能否保住,臣也不能肯定。” 陆丹恂听到这番话,眉头紧锁,沉默不语。 秦鸾薇身子虚弱,保胎本就不易,又何况在病中,若治病汤药与保胎药再一相冲...... “保住秦少使性命为重。” 她听见了,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闭眼假寐。 陆丹恂也未再开口,嘱咐了太医几句,便离开了。 她心里明白,如今自己已陷入进退维谷之境,若保胎,便无法安心养病,若治病,便可能失去孩子。 她之前已经验过了毒,只是想研究下在书上见过,却未尝过的几味药,便试了一点那糕点,谁知便有这般后果。 送来的礼皆有署名,卫修仪虽逃不脱,却也不能被认为有心,可她这个孩子又何尝不无辜。 不知该恨卫和儿,还是怨自己好奇心太重。 秦鸾薇身子虚弱,又因着这次意外,心神俱疲,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两日,才堪堪退了高热。 因着身子不好,这胎并未坐稳,她又失了血,故而太医又开了几副方子给她调理着。 她前两日晋了少使,但卫修仪只是禁足一月。 倒也未怨过,她知道自己与卫修仪虽同为妃嫔,但卫修仪家世显赫,自己却只是个平民,若真要计较起来,自己未必能讨得了好。 况且,卫修仪也并非一定有意害她,不过,也不太在意自己吃下会否有事,即便知晓,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倒是内务府一直未送来晋位赏赐,她本以为自己又被怠慢,或者是前些日子都在昏睡的缘故。 谁知晋位的旨意再次送来,她竟连晋三阶,被封为了从七品的才人。 这突如其来的晋封,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隐隐有猜测。 前几个月份她一直伴在皇上身边,皇上以父亲门下为主,串联术与道数家脉络,引出了渭南王,使其当场落网,证据确凿。 那应是立了功吧。 第126章 十年无名,愧意晋嫔 秦鸾薇想明白后,不由得苦笑一声。 果然,宫中的人情世故向来复杂,自己原本只想安分守己地过日子,却不想最终还是卷入了这场风波之中。 她不愿多想,只默默谢恩,接了旨意,盼着这个孩子能平安出生,自己也能平安度日。 内务府送来宫女、太监共计八人,比她原来宫里的还多。 秦鸾薇神色淡淡,并未多言,只吩咐吟莲带他们去熟悉环境,自己则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以及银百两,宫装十四件,土家锦、越绫、藕荷柞绸、湖缎、绛绡、吴绢各十四匹,渤海粉珍珠一件,名画真迹《庐山高》一幅,玄台香六盒,胭脂水粉十四罐,铁梨象纹翘头案一件,红枣核桃糕、红嘴绿鹦哥各十四道。” 她听着吟莲一件一件地念着赏赐的物品。 这些赏赐虽多,却不过是身外之物,自己如今最关心的,还是腹中孩子的安危。 那日卫和儿跪在殿内,听着宣旨太监的唱喏声,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芊月和清月吓得面如土色,她却觉得心口发紧,连呼吸都有些不畅。 低垂着头,额间的珠翠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手指不自觉地握紧,努力控制着脸上的表情,不让自己露出任何破绽。 她送的八珍糕,绝对不会有问题。 她不会蠢到在补药里下毒,就算她未安好心,却也未成心害秦氏。 幸好,皇上并未在圣旨中申饬,也并未降位,只是禁足一月,这兴许说明,他并不认为这件事是自己故意为之。 真是冤枉,她怎知那秦鸾薇身子虚成这样,几块糕点就能虚不受补,犯那劳什子鼻血症。 跪着领了罚后,她这月什么也没干,只是待在殿内抄佛经,闲来无事时便看看书,或是与芊月和清月说说话。 她不知皇上是什么意思,此事若是怪罪下来,她怕是已经在掖庭蹲着了,可如今只禁足一月…… 可她也没做错什么呀,真是好心办坏事,损人不利己。 这宫中为人处世真是麻烦,送礼不是,不送礼也不是。 她自幼在交趾长大,南国风物与洛京不同,这宫中规矩更是繁琐,虽有些小聪明,可在这宫里却处处受制。 卫和儿抄着经书,心中却乱糟糟的,她有些后悔来这后宫了,若是留在交趾,她便是正经的乡侯小姐,何须受这份委屈。 不过,姐姐嫁给青州刺史的嫡长子为妻,结了亲家。 而自己被家里断了与离郎的情谊,若未中选,怕是也要嫁到各地去。 她本不愿入宫,可她姓卫,她身上流着卫家的血,她生来就拥有的门第与荣耀,也注定了她不能违背家族的意愿。 她抄着佛经,将那些纷乱的思绪都压了下去,只当自己是在这吃人的后宫里修行吧。 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谈何荣华富贵呢? 卫和儿抄完最后一笔,放下笔,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心中却是无比的平静。 乔亦竹因肝郁气滞已病了数月,皇儿行启已经快十岁,而她也有近十年未晋位。 既郁郁不得宠,与皇后之间,又因膝下的大皇子最受皇上宠爱,关系无论多努力,始终浅薄。 加上行启资质鲁钝,因幼时病了几场,又不擅武,她对前途感到渺茫。 行启知晓母亲身体不适,在一旁细心伺候着。 乔亦竹强撑着病体,支起了身子,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启儿……” 行启连忙扶住她,轻声安慰。 “娘亲,你安心养病便是。” 乔亦竹叹了口气。 “启儿,你可知娘亲为何如此心忧?” 行启摇了摇头。 “娘亲没有告诉儿臣。” 乔亦竹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 “启儿啊,娘亲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出人头地,让你过上好日子。” 行启有些不解。 “娘亲,儿臣并不觉得苦。” 她摇了摇头。 “启儿,你还小,不懂这宫中的险恶。” 行启若有所思。 乔亦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你如今是皇长子,若是日后能登上大位,便能享尽荣华富贵。” 行启有些惊讶。 “娘亲……” “启儿,娘亲知道你性子老实,但这宫中人心险恶,你若是不争不抢,迟早会被别人踩在脚下。” 行启沉默片刻。 “娘亲,儿臣会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不让您失望。” 乔亦竹欣慰地点点头。 “启儿,你能有这份心,娘亲就心满意足了。” 行启默默地握住母亲的手。 她这辈子最大的指望就是行启了。 陆丹恂这日闲下来,在沧池游园,远远地就看见行启站在池边,似乎是在想着什么心事,垂头丧气的。 心中一动,吩咐贴身太监。 “去,把大皇子请过来。” 行启被叫来,有些茫然。 “参见父皇。” “起来吧,行启,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行启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道。 “回父皇,儿臣在考虑如何讨得您欢心。” 陆丹恂有些好奇。 “哦?你为何突然想讨得朕欢心?” 行启低着头。 “儿臣知道父皇公务繁忙,不常来看望母妃,儿臣想母妃定是心中苦闷,才会久病不愈,便想为父皇分忧。” 陆丹恂听到这里,心中难得有些愧疚。 安容华不甚得宠,当时晋位便是勉强,以容华之位抚养皇子的争议从未断绝,如今看来,她病倒数月,与自己也不无关系。 “也罢,父皇去看看你母亲。” 行启向来喜形于色,眼中光彩瞬间亮起来。 “多谢父皇!” 陆丹恂见这个大儿子最多,自然也宠爱些,被行启的反应逗笑。 “你啊……跟个小兔子似的。” 行启挠了挠头,脸上满是乖巧。 他带着行启到时,乔亦竹正在勉力给儿子缝制衣服,见皇上来了,连忙起身行礼。 “参见皇上。” 陆丹恂被她的病弱之态震惊,眉头微蹙。 “快起来吧。” 她咳了几声,行启连忙上前扶住。 陆丹恂意识到她病情的严重,且忽视太久,沉默片刻。 “安容华乔亦竹,即日起着晋为安嫔,迁入启祥宫东侧殿琼花楼。”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皇上……” 他叹了口气。 “朕之前疏忽了你,如今看你病成这样,朕心里也不好受。” 乔亦竹眼眶泛红,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的复杂情绪。 “谢皇上隆恩。” 第127章 一月三喜,低位出头 行启也激动地跪下。 “谢父皇!” 陆丹恂被这孩子结结实实的一跪吓了一跳,摸了摸他的头。 “快起来吧。” 行启抬起头,乖乖地说。 “父皇,儿臣以后也会常去看您的。” 他无奈笑笑,本来就属这孩子自个儿来得最勤。 “好,父皇等着你。” 了结前朝乱事之后,陆丹恂又恢复了常例的召幸,至三月开春,良人祁若夏、贵人齐芷怡、良媛徐络相继诊出喜脉,皆晋了位分。 祁若夏未足半年再次晋位,皇上赐了忘忧宫后殿霜华阁给她住,也算是晋升快的。 她却不知自己是否得宠,夜里被皇上搂着疼爱,白日里却再难见他一面,本就不喜多言,便也随波逐流,没想着要如何表现,只是安心养胎。 晋位美人的圣旨送来,宫正司送来宫女、太监共四人,听从她安排一起迁宫。 祁若夏坐在桌前,看着手中圣旨,神色淡淡。 芬儿在一旁整理着衣物,脸上满是欣喜之色。 她是个机灵的,瞧着小主神色淡淡的,便笑着凑上前去。 “小主,奴婢听闻这忘忧宫的后殿霜华阁是个极好的去处,殿内陈设精致,且离御花园也近,往后您要出去走走也方便。” 祁若夏将圣旨放在一旁,轻声道。 “嗯,知道了。” 内务府送来晋升赏赐,银一百二十两,宫装二十件,蜀锦、越绫、软绸、苏缎、绀青绡、吴绢各二十匹,皮料八匹,刻纹珊瑚戒指一件,甘松香二十盒,胭脂水粉二十罐,六柱万字不断头镶楠木床一件,樱桃煎、金华火腿各二十道,月俸变更为二十两。 她看着这丰厚的赏赐,心中却没有太大波澜。 这些身外之物,她并不看重,只要能在这宫中平安度日,便足矣。 倒是那枚戒指有些意思,是难得的水红色珊瑚,浅淡温润的光泽看着柔和可亲,本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只是配色十分鲜亮,将原本冷白细长的手指映得娇嫩了不少。 她将戒指戴在左手食指上,转了转戒指,便稳稳地套在上面,不松不紧,倒也合适。 心中便忍不住想,皇上倒是细心。 随即又摇了摇头,皇上赏赐给她的东西,定是经过内务府之手,绝不会有什么问题。 迁宫那日,她坐在轿子上,前往忘忧宫。 轿子一路向西,晃晃悠悠间穿过一片竹林,让她有些昏昏欲睡。 储秀宫虽与忘忧宫挨着,忘忧宫却显然更清幽些,倒适合她这性子。 过了许久,轿子才停下,芬儿的声音在轿外响起。 祁若夏缓缓睁开眼睛,起身掀开轿帘,抬脚走出轿子。 如今这偌大的忘忧宫只她一人住在后殿,也不必去请安。 漫步在庭院中,看着满院的香草花木,心情倒是不错。 芬儿看着她身着一袭云山蓝绢纱金丝绣花长裙走在其中,香草衬清辉,眼中满是崇拜。 她家小主不仅有文采还美得有目共睹,再有位小主子,简直前途一片宽广。 祁若夏带着芬儿四处转了转,熟悉了一下环境,便回到殿中歇息。 霜华阁宽敞明亮,新赏赐的六柱万字不断头镶楠木床也放置妥当,配套的红木妆台、书案和软榻,样式简单却十分舒适。 梳妆台前的铜镜面大且清晰,两旁各有一盏莲花灯,给殿内增添了几分柔和的暖光。 她看着这崭新的寝宫,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愫。 这便是她的新家了,也许会在此住上很长很长时间。 齐芷怡被诊出喜脉那日,乘风阁上下皆是一片欢腾。 她自己也有些不敢置信,毕竟入宫时日尚短,能得圣眷已是万幸,又得这般喜讯,当真是意外之喜。 确认几次后仍觉得不太真实,她一向亲缘淡薄,而如今却要开始准备做母亲,往后也要给另一个生命亲情。 齐芷怡抚上小腹,那里如今还平坦着,却孕育着一个小生命,心中没有期待,只觉得害怕。 她惶恐地想,这孩子生出来会健康吗?会不会再遭遇抛弃? 望了望镜中自己在宫中养得不再那么瘦弱的身躯。 她已经够不幸了,她的孩子也会如此吗? 齐芷怡摇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脑海。 如今最重要的是好好养胎,将孩子平安生下来。 旁的,想多了也无用。 晋为良媛的旨意,宫正司的太监、宫女共四人,内务府的晋位赏赐接连送来。 看着那堆满了一屋子的赏赐,她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这些不过是表面上的风光罢了。 乘风阁被内务府的人重新布置了一番,屋内的陈设、摆件、屏风、字画、纱幔等物皆焕然一新,更添了几分雅致与华丽。 齐芷怡仍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她生如飘絮,父亲不是父亲,母亲不是母亲,没有人因她活着而幸福,瞻晨哥哥不嫌弃她,却也无法带她脱离苦海。 她的活路,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 不纠结是否被爱了,入宫后她在乘风阁的日子,与以往已是天壤之别,还有柔姐姐心疼,她应往前看了。 这宫中的日子还长,她要好好活下去。 齐芷怡又仔仔细细看了看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贵人齐氏淑德柔顺,秀外慧中,承乾坤之造化,宜毓秀于宫闱,兹奉皇太后懿旨,着即册封为从五品良媛,钦此!” 这何尝不是对她存在意义的证明呢?她是皇家的命妇,有自己的品阶与俸禄,才不是生来就不祥的灾星! 她将圣旨郑重其事地收起来,珍藏在锦盒中,放在了床头的小几上。 徐络本在怜青堂听着宫女报着别宫喜事,眉头越蹙越深,没想到这日请脉时,自己也遇了喜。 哪怕望着窗外倾盆的春雨,心中也仍旧喜悦。 她自怀了身孕,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起来,连带看黛颐也顺眼了许多。 平日吃穿用度更是无比精致,恨不能把最好的都搬进怜青堂。每日都亲自检查一遍所用的物什,生怕有什么闪失伤了腹中的孩子。 第128章 逞威失策,终谋同路 内务府送来许多锦绣杜鹃,她也爱其花色鲜艳,便命人每晨摘花,簇成球缀于鬟髻,又取了香露浸在每日服饰上。 徐络轻抚着凸起的腹部,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你可知娘亲有多期待你的到来?” 她虽说是性子急躁的,但对孩子却格外上心,连带着黛颐也跟着紧张起来,生怕有什么闪失。 徐络看着黛颐紧张兮兮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黛颐,你紧张什么?” 黛颐见自家主子心情不错,也跟着笑了。 “奴婢是高兴,主子得偿所愿。” 她轻轻抚摸着肚子,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是啊,本主终于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徐络的野心并未因怀孕而消减,反而愈发膨胀。她要为自己的孩子谋划一个锦绣前程。 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自己穿着赤色缠枝宝瓶华衣,站在权力巅峰的那一刻。 这日她遇见澜昭容,也未上前请安。 华沐语本欲开口,见她衣着华丽,头簪满花,脚步虚浮,却还是按捺住。 徐络微抬下巴,神色倨傲。 “昭容娘娘安。” 华沐语在宫中资历颇老,位份已在前列,却是性子最好的一人,轻易不与人争执。 加上商门背景,那些士族出身的妃嫔,不管与她实际关系如何,明面上皆会避着些,不会亲近。 她已经习惯,记得上次这么直接表达对自己轻视的还是失宠的阮玉枝,不愧是一丘之貉。 华沐语淡淡开口。 “徐容华有孕在身,不必多礼。” 徐络知晓她根本不会计较,虽有些唾弃自己欺凌老好人的行为,却又觉得有特权的感觉真是奇妙。 心中百转千回,面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谢昭容娘娘体恤。” 华沐语虽知她是故意在自己面前显摆,却也不愿多费口舌,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便不再理会。 闲来无事,皇上也会与她谈论朝事,大抵因自己族中无官,膝下又无皇子,她也会大着胆子发表一些看法。 因此自然知道徐家没落已久,族中子弟却仍规模不小,为官的几人皆有大男子主义之态,一根筋走到底,让皇上想提拔都难。 如今孕期未久便这般张扬,也不知徐家是如何教导的? 徐络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自顾自地向前走去,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眼神中的深意。 华沐语收回目光,心中只是觉得可笑,宫中还是平静太久了,竟把人养出了惰性。 她这些年积攒下的根基,悄无声息除掉徐络这胎也无事,左右皇上也不会惩罚自己。 如今宫中喜事频频,位分那般低的便开始养胎,若来不及升至嫔便诞下皇子,养母首选,应是她这个澜昭容。 华沐语心中暗叹,若真有这么一天,自己怕是难以推脱。 只是她精力远不如从前,若真要再抚养一个非亲生的孩子,怕是会力不从心。 自给皇上留了个不错的印象之后,刘言宜的宠爱也恢复了平静,毕竟出身寒门,多年来仍停滞在从八品长使,每月领那十两月俸。 上月接连三位妃嫔因孕晋位,内务府好生热闹了一番,对她宫里也开始疏忽,原本能捞的油水便少,自是能拖就拖。 秀儿去内务府拿当月俸禄和其他份例,却发现小主的份例少了许多,连忙去找内务府总管询问。 内务府总管瞧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 “你小主那份例,本总管是按数拨的,莫不是底下的人偷懒了?” 秀儿咬了咬唇,忍气吞声。 “小主的份例里,少了油、醋、酱、酒、豉、葱、薤、韭、蒿、芥、鲜鱼、鲜肉、干鱼、鲜菜、白米等好些东西呢……” 他不耐烦地摆摆手。 “这……本总管也不知晓,兴许是底下人弄错了,你且回去问问。” 秀儿急了。 “总管大人,您是知道的,小主的月俸本就微薄,这些东西虽小,却也是日常所需……” 总管皱了皱眉,打断她的话。 “行了行了,本总管知道了,你且先回去吧,待本总管查清楚了,再给你个说法。” 秀儿咬了咬唇,无奈地福身退下。 总管看着她的背影,冷哼一声。 “不过是个小小的二等宫女,也敢来本总管这里闹事……” 秀儿无奈,只好回到延福宫偏殿,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刘言宜。 听闻此事,她心中虽气愤,却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不过是些小物件罢了,少些就少些吧。” 秀儿担忧道。 “小主,您就不怕内务府的人欺人太甚,以后连其他的份例也克扣了去?” 她心中虽有些忧虑,但面上仍维持着镇定。 “秀儿,你且宽心,这后宫之中,总归是有规矩的,内务府的人也不敢太过放肆。” 秀儿叹气。 “小主,您自持德行,可那内务府的人却只认得权势……” 刘言宜何尝不知这些道理,只是她如今位卑言轻,又能如何呢? 多年来她一直独来独往,皇后与瑶夫人若是有心招揽,也不会不闻不问,思考片刻。 “卫修仪应已经解除禁足了吧?” 秀儿暗自叹气,自家小主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两耳不闻窗外事。 “回小主,卫修仪已解禁三月,秦才人也已病愈了。” 刘言宜点点头,心中已有计策。 “好,你且去库房寻些上好的宣纸,再将那套紫毫笔包好,备上一份礼,送与卫修仪。” 她自是知晓卫修仪出身侯门,珠宝首饰怕是入不了眼,可这纸笔却是祖传制法中的上品。 秀儿虽疑惑,但也不敢多问。 “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刘言宜确定无误后,便让她带着礼去了卫修仪的宫里。 卫和儿有些诧异,刘长使与她并不熟络,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怎会突然派人送来这些? 不过倒是会挑时候,她解了禁足后也没什么人来往。 秀儿在卫修仪面前将礼数做足,又将刘言宜的意思转达了。 “娘娘,我们小主一直仰慕您的才情,却苦于没有机会结交。今日特地让奴婢送来些薄礼,还望您不要嫌弃。” 卫和儿接过秀儿手中的礼单,看了一眼,上面写着宣纸十刀,紫毫十支,玉版纸十刀,徽墨十块。 这礼虽不重,却胜在雅致。 第129章 低谷结交,奇怪宫女 只是卫和儿遇事也多留了个心眼。 “刘长使言重,本嫔心领了。” 秀儿微微一笑,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道出。 “娘娘,我们小主说了,这些薄礼不成敬意,只是聊表心意罢了。” 她看着秀儿脸上恰到好处的笑容,心中有些了然。 自己如今形势可并不太好,刘言宜此时结交,不知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秀儿牢记小主吩咐,未表现出急切,将礼放下后,又与卫修仪寒暄了几句,便告辞离开。 卫和儿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目前她确实需要人手,只是也不是谁送上门便收,不然她这嘉衍殿成什么地方了。 虽决定收下礼,但并未真正将其放在心上。 如今身处储秀宫一方主位,在这宫中虽不算高枝,却也自有一番地位,刘言宜若真的想靠过来,不拿出点诚意来,如何能让她刮目相看? 卫和儿将手中的宣纸与紫毫放在一旁,并未让人收拾。 一面命人去暗中查刘长使此举的缘由,一面看其还有何后招。 秀儿回来后,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转述。 刘言宜并不急躁,此番所求的,不过是慢慢与其拉近关系罢了。 何况卫修仪入宫至今仍未侍寝,云氏那般劣迹在身的她也能收,足可看出这位侯门贵女心中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只看有无用处。 但即便再不受宠,毕竟是九嫔之一,一句话也可以解了内务府克扣之事。 卫和儿这边听着小太监汇报的消息,觉得有趣。 “哦?原来是被欺负了?” 她这几月与之前那些拉拢不成的两派关系闹得僵持,暗中也有嘲讽她出头过早,如今皇上也盼不来。 皇后与瑶夫人明里暗里多次打压,其他宫里的妃嫔也多是明哲保身,见风使舵之辈,真心想要与自己结交的更是少。 已然知晓在宫中独行的辛苦,厌恶极了她们那副嘴脸,只觉得那些小门小户教养出的,果然目光短浅。 这刘言宜一介小小长使,竟是个有骨气的,在宫中这么多年,始终保持着不偏不倚的态度。 不由想起从前家中那位庶妹,性子倒是如出一辙,可惜却命短了些。 她倒是愿意拉拔一把,记得宫里还有位公主生母,那更是任谁来都油盐不进,拒绝站队。若是将其拉过来,她们几人也能站稳脚跟。 对于有用之人,卫和儿不吝行动,与内务府的人知会了一声。 申时,在卫修仪的点名下,他们又连忙差人将东西补齐,送至延福宫偏殿。 秀儿喜笑颜开。 “小主,您这可真是绝妙啊!” 刘言宜并未惊讶,她之前不投靠皇后与瑶夫人,并非多么清高,而是知晓自己一个县令之女,上限不高,即便去了也得不到好处,只会近距离感受到与她们的差距。 宁为鸡头,不做凤尾,皇上向来召人无定性,卫修仪虽无宠,地位高却是板上钉钉的事。 卫和儿这边,处理完手上的事情后,便开始着手准备侍寝的事宜,她入宫这么久,一直未得到皇上的召幸,心中还是有些忐忑的。 她虽然对皇帝没有感情,但也不想一直待在储秀宫里无所事事,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只怕自己会渐渐失去斗志。 转眼又是四月末,仍未等来皇上,却听闻刘言宜诊出喜脉,晋为正八品八子。 心中并未泛起什么波澜,毕竟在这后宫之中,怀孕是常有的事,若是一个两个都大惊小怪,那她早就该崩溃了。 她向刘八子送了礼过去,又派了人偷偷去太医院打听消息,得知其体质不错,胎象也稳。 卫和儿松了口气,看来这刘言宜也是个有福气的,若能平安诞下龙子,晋位也是指日可待。 刘言宜本不抱希望,她虽身体强健,此月皇上却只是召了一回,宫里太医医术参差不齐,她也不敢深信。 直到第二次诊脉,延福宫上下皆知,她才相信这个事实。 得知卫修仪送来礼物,明白此举之意,便也投桃报李,送去数盆亲自精心养护的金焰绣线菊。 二人你来我往,逐渐熟络起来。 晋位八子的旨意送到,宫正司送来宫女、太监共两人。 内务府送来晋位赏赐银八十两,宫装十二件,瑞锦、冀州绫、绢绸、湖缎、素罗纱、吴绢各十二匹,翠镶碧玺花钗一件,母丁香十二盒,脂粉十二罐,白玉骨洒金折扇一件,蓝田玉、碧涧羹各十二道。 刘言宜看着这些赏赐,心中十分欢喜,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对她来说已经是很好的开端。 她让秀儿将赏赐都登记造册,小心保管好。 又拿出一些银两给宫正司的太监和宫女打赏。 这些人虽然位卑职小,但毕竟是皇上身边的人,怠慢不得。 她如今有孕在身,宫中人多眼杂,多些人帮衬总是好的。 秀儿在一旁张罗着,心中却有些担忧。 小主如今距美人还有三阶,嫔位更不用说,辛苦诞下的小主子怕是也难养在膝下。 刘言宜又何尝不知,只是她如今位分低,能得皇上垂青,已是万幸了,总得慢慢来。 虽不太熟,齐芷怡也按例送了贺礼给有孕的刘八子,自从有了身孕,她也变得格外小心谨慎起来,平日里除了去给皇后和柔修媛请安,便是待在乘风阁里,静养身体。 每日认真研读《女训》、《女诫》、《内训》等女子应读的书籍,琢磨诗书礼仪,品读诗词歌赋,想要充实自己,变得更好。 齐芷怡也知道,自己的胎怀得并不稳当,需要格外小心,也不想让旁人瞧出自己内心的惶恐不安,故而愈发地低调内敛。 柔修媛近来身体不适,便让她不必经常请安,有什么需要的派人告知即可。 她心中担忧,走出鸿恩殿后,在树下站了许久,方才转身离去。 回宫路上心不在焉,只低头绕着墙走,这是自小的习惯。 不知不觉,前方的路越发幽深。 齐芷怡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走错了路,连忙转身欲往回走,却见前方几步外,一个低着头看不清面容的宫女,正默默在宫道一侧给她行礼,姿态很是恭敬,腰肢弯得恨不得把脸全藏住。 第130章 再出祸患,打入冷宫 她往前走了几步,那宫女的腰弯得更深,脚下又退了两步。 齐芷怡皱了皱眉,只觉这宫女甚是奇怪。 她从未见过有人行如此大礼,倒像是故意想遮挡什么一般。 往近走了几步,宫女越发惶恐,竟要跪下去。 齐芷怡忙拦住她,柔声问。 “你是哪个宫的宫女?为何行此大礼?” 那宫女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话来,不敢抬头,更不敢说自己是谁,只得将身子缩得更低,几乎要缩成一团。 齐芷怡隐隐觉出不对,不动声色观察周围。 这宫女似是从忘忧宫过来,那里只住着颇受皇上宠爱的祁美人,同她一般,方有孕两月,这宫女别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丝毫不敢泄露身份。 她与祁美人派系对立,哪怕出了一臂之力,也不会对自己有丝毫好处。 若逼急了这宫女背后的人,反而会引火上身。 于是退后两步,拉开了与那宫女的距离。 那宫女却如释重负,紧紧抿着唇,仍不敢抬头,趁着齐芷怡没再说什么,转身便逃也似的走了。 她望着那宫女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疑虑更甚。 甚至有种预感,祁美人的胎怕是不稳了。 不敢多待,匆匆回了乘风阁,便将此事抛诸脑后,如今怀有身孕,还是低调些好,莫要惹上什么是非。 果然,不过半个月,祁美人因被蜂群追逐,失足摔倒在了石阶上,意外小产,掖庭局杖毙了一名宫女。 那蜂群也不知从何而来,祁若夏只记得自己慌乱中想要逃离,却意外撞上了石阶,腹部一阵剧痛,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陆丹恂听闻此事,亲自去探望。 当时她额头磕在石阶上,当即昏了过去,幸好宫人发现及时,在身下垫了一垫,又叫来太医,堪堪保住了性命,只是孩子没了。 祁若夏醒来时,已是夜晚,殿内烛光摇曳。 陆丹恂坐在床边,眉头微蹙,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听见动静,注意到她脸色苍白,额角还带着伤,想到查到的结果,便有些烦躁。 “醒了?” 祁若夏声音沙哑,轻声唤道。 “皇上……” 他叹了口气,心中还是有些心疼的,到底是还未二十岁的小姑娘,便握住她的手。 “你受苦了。” 她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无声地落着,想伸手擦泪,手却被他握着,便也只是垂眸小声抽泣。 陆丹恂知她心中难过,也不说话,只是静静陪着,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用帕子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痕。 她吸了吸鼻子,看着他,眼底满是委屈。 “妾的孩子……没了……” 陆丹恂听着这话,有些心疼,便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朕知道,朕都知道。” 祁若夏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体温和气息,不知不觉中又哭了起来,只是这次没有出声,只是默默流泪。 陆丹恂就这样抱着她,任由她发泄情绪,直到她哭累了才松开,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朕派了队侍卫巡查忘忧宫附近,你若见了,莫要害怕,有什么需要便差人去紫宸殿。” 她乖巧地应了一声,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 “妾知道了,谢谢皇上。” 陆丹恂并未询问经过,似乎是早有猜测,只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垂眸看了眼她额头上的伤口。 “好好歇着,朕过两日再来看你。” 她乖巧地点了点头,目送皇上离开。 待皇上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才无力地靠在床头,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 她的孩子,才在她肚子里待了不足两个月,连成型都算不上,就这样没了。 裴韫欢自小产后便精心于养生,皇上赐的补药效果极佳,身子已调养得很是康健。 知晓派里新进的祁美人遭此不幸,她却本能地并不认为这只是所谓的意外。 唯有两种可能,一种为此事策划得滴水不漏,连皇上也能瞒过。 另一种则是,皇上替那人瞒住。 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却不敢深想。 李夕静这日在接行桓下宫学的路上,听闻蕙良媛被打入冷宫之事,心中一惊,未待深思,一路小跑回了宫,令人仔细打听一番。 小宫女回报,是刘八子被谋害小产,皇上在气头上,不顾阮家求情,将其直接打入了冷宫。 阮玉枝当初害了她第二个孩子,虽养了行桓,可切肤之痛如何抵消,恨意从未消减。 大昱历史上,罪妃进了冷宫便没有出来的道理。 李夕静坐在桌前,手中握着茶盏,却久久没有饮下,脑海中不断回想着小宫女的话。 并不知晓此刻的她看起来如此兴奋,甚至有些癫狂,喃喃自语。 “你也有今天……” 忍不住起身,走到殿门口,抬头望向天空,眼角却流下一滴泪来。 她何尝想变成如今这样汲汲名利,可这世道理当恶有恶报,唯有站得高,才有选择成为何人的自由。 深吸一口气,抬手拭去眼角的泪花,重新坐回桌前,拿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一口。 现下还不是高兴的时候,冷宫里可不太平。 她必须做点什么,让阮玉枝在冷宫里也受尽折磨,才能解她心头之恨。 秦鸾薇叹了口气,这后宫之中,勾心斗角之事层出不穷,自己虽不愿卷入其中,却也难免会受到波及。 瑶夫人一派从此折损一员,她虽在其中并不参与各事,却无形中也绑定上一些印象。 皇上如此决绝,阮家势力不小,至少够给阮玉枝谋个从五品的良媛位分养老,却还是选择送入冷宫,是真的再也不想看见她了。 她心中隐隐有些担忧,如今蕙良媛出事,瑶夫人怕是也会受到牵连。 秦鸾薇犹豫着,想去德仪殿探望,却被吟莲拦住。 “小主,您听奴婢一言,您这胎养到如今不容易,瑶夫人位高,却无协理六宫之权,您要靠自己啊。” 她叹了口气,瑶夫人虽无实权,却有两位最是聪慧的皇子,在这宫中亦是待她最好。 若瑶夫人倒了,她怕是也很难独善其身。 第131章 意图晋升,助孕秘药 裴韫欢突然感到一阵后怕,如果当初自己为了争宠,不择手段,那么现在冷宫中的人,会不会是自己呢? 她感到一阵庆幸,同时又感到一丝悲凉。 顾家朝中势力衰微,但忠名在外,因此当年家中对她选择瑶夫人一派才未阻拦,如今已然成为派中第二核心。 阮玉枝谋害刘八子还有缘由,却不太可能对同一阵营的祁美人下手,这两桩事背后,应是不同人所为。 当务之急,她应将皇上的心思再引过来,尽快怀上龙胎,将九嫔之位收入囊中。 否则皇后处去不得,留在派中又要托举新人,她便是真的将自己的路走窄了。 裴韫欢思虑再三,决定改变策略,不再一味地讨好皇上,而是要真正走进他的心里。 皇上待她虽不热情,却很是宽和,不会真的与自己生气,兴许是希望她撇掉柔怯,表达自己的想法。 这种想法未必是多么高深的见解,却也不必一味拘泥于迎合。 湄宓的声音从外传来。 “娘娘,瑶夫人有请您去德仪殿叙旧。” 瑶夫人…她现在想见自己,倒是让人琢磨不透。 裴韫欢穿戴整齐,又仔细整理了一番妆容,这才带着宫人前往德仪殿。 一进门,就看到瑶夫人正坐在榻上,手中把玩着一串佛珠,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韫欢妹妹来了,快坐。” 她微微屈膝行礼,姿态温柔。 “嫔妾见过瑶姐姐,姐姐万福。” 顾明宁伸手将她扶起,笑着打趣道。 “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客气,快坐吧。” 裴韫欢顺势坐下,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佛珠上。 “瑶姐姐何时开始礼佛了?” 顾明宁微微一笑。 “从前也信,只是如今越发虔诚了。” 裴韫欢琢磨着这句话,面上却依旧温温柔柔。 “姐姐信佛是好事,妹妹也能沾沾福气。” 顾明宁又笑着与她寒暄了几句,便让宫人都退下,开门见山。 “本宫听说阮良媛的事,不知韫欢妹妹有何见解?” 她垂眸沉思片刻,这才开口。 “阮良媛谋害刘八子一事,证据确凿,皇上也早已下旨打入冷宫,妹妹倒是没什么想法。” 顾明宁似乎并不满意这个回答,轻叹一口气。 “韫欢妹妹,你这性子,还是太软了些。” 裴韫欢知道她是在敲打自己,可依旧不打算改变态度。 “姐姐教训的是,只是嫔妾性子如此,改也改不了。” 顾明宁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韫欢妹妹,你入宫也有些时日了,可有想过要个孩子?” 她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姐姐说笑了,嫔妾…” 顾明宁笑了笑。 “本宫记得,你入宫时便已二十,如今又过了七年,妹妹可不要蹉跎了岁月。” 她心中一沉,面上却依旧温柔地微笑。 “姐姐所言甚是,只是妹妹至今仍无子嗣,确实让人忧心。” 顾明宁看着她,目光中带着一丝审视。 “那妹妹可有什么打算?” 裴韫欢微微垂眸,掩去眼底的思绪。 “姐姐有何高见,还望姐姐指点。” 顾明宁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只精致的小瓶子,递给她。 “这是本宫费了好大功夫才得来的药,妹妹不妨试试。” 她接过瓶子,并未打开。 “多谢姐姐,这药是…?” 顾明宁微笑着回答。 “这药能增加受孕的几率,若能平安诞下龙胎,妹妹便可一举登上九嫔之位,封妃也未尝不可。” 裴韫欢心中一惊,这是要在她身上押宝。 “姐姐所言甚是,只是这药性是否太过霸道?妹妹怕自己身体吃不消。” 顾明宁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笑着安抚道。 “妹妹不必担忧,这药性温和,并无大碍,只是需要长时间服用罢了。” 她将瓶子收好,微微欠身行礼。 “多谢姐姐,那妹妹便先收下了,日后定当好好服用。” 顾明宁笑着点点头,又交代了几句,便让她回去。 裴韫欢走出正殿,却见云嘉霏跪在殿门外,未多管闲事,脚步不停,直至走出德仪殿,方问了引着自己的太监。 “云贵人怎得在此?” 太监笑着回答。 “回娘娘,我们夫人向来待下宽和,想必是云贵人出言不逊,犯了宫规吧。” 裴韫欢微微颔首,没有再问下去,抬步向自己的寝殿走去。 方才她进来时可没见到,这是待她出宫,特意将人换了位置吗? 进了葳蕤轩,便命人将宫门紧闭,屏退宫人,将瑶夫人给的小瓶子放在烛光下仔细端详。 瓶口处有一层薄薄的蜡,封得严严实实,似乎是怕药气泄漏。 顾侯生前也是大昱镇守西域的良将,从军多年,若有什么治疗外伤的秘药,她是信的。 可顾家若真有助女子怀孕的药物,怎会家中只顾明宁一女,不过他们父女年龄差距是大了些,也可能之前有过其他子嗣。 裴韫欢只是裴府庶出,这些过往并不清楚。 顾明宁孕息倒并不艰难,膝下两胎皆是皇子。 不论如何,这药她得寻信得过的人试过,且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使用。 今年中秋宴后,陆丹恂还是同皇后及二公主玉颂、六皇子行璋一起再办家宴。 帝后难得相见,殷亚仙向来在皇上面前心思简单,哪怕是月前蕙良媛的那档子事,她都尽量不去琢磨,只专心照顾孩子。 纵然皇上待她冷淡,她也只是顺其自然,不生事端。 何况,宫中大权都在她手上。 殷亚仙近来时常招虞惠章与赵枫同来,向她们传授御下之道,如何既让人忠心,又能让人保持适度竞争,又不使其脱离掌控。 虞惠章唯她马首是瞻,自然是言听计从,而赵枫性子软弱,如今虽生有三皇子,也似工具多过亲人,被皇后这般提点,她虽心有疑虑,却也不敢多言。 二人之间的关系,便显得愈发微妙。 中秋家宴后,陆丹恂又忙于朝政,殷亚仙也继续过着她平静如水的生活。 偶尔,她也会想起那个夜晚,想起那个男人的怀抱,但很快便压下情绪,继续投入后宫的管理中。 第132章 继承之忧,各自筹谋 李夕静多年来协助皇后处理宫务,也积攒了不低的声望,虽在皇后亲自理事后淡了一些,但在皇帝面前留了不浅的印象。 只是出身放在那里,若想封妃,仍需一个诸事皆宜的契机。 想再进一步,单凭自己的努力是不够的,还需要一些机缘。 她也想拥有自己的亲生孩子,但侍寝不少,仍是多年没有动静。 现下只能将心力放在培养行桓身上,他也已十岁,知晓自己的生母被父皇贬入冷宫,本就在喜欢和其他兄弟姐妹攀比的年纪,难免有些自卑与难过。 祁若夏身体渐渐恢复,额角的伤也好了,皇上偶尔会来看她,陪她用膳,陪她说话,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那一日的事,她心中虽有怀疑,却不知从何查起,皇上不说,她也便不问。 刘八子同样失去孩子,查出是被阮玉枝谋害,皇上将其打入冷宫后,看望却不如来自己宫里勤,她也不能矫情什么。 心中虽有遗憾,却也不愿再去想那些事,没有孩子时,日子也是照样过,既已经历如此痛苦,便毋要再在此后的每一日执迷自苦了。 皇上虽未明说,但祁若夏也明白,他心中定是有数的,眼中的怜惜不似作假,皇上也无需如此。 许是有什么牵绊,毕竟后宫与前朝息息相关,她不清楚自己值不值得。 殷亚仙在椒房殿的庭院中,看着年幼的行璋玩耍。 他不过三岁,却已能看出是个活泼的性子,拿着木制的弓箭,追逐着宫人放飞的鹦鹉。 鹦鹉飞得不高,不时发出叫声,行璋追得满头大汗,却仍旧兴致勃勃。 她坐在庭院中,静静地看着儿子玩耍,眼中满是慈爱。 璋儿幼时抓周抓到柄小木剑,体质虽尚未养得强健,活力却已经渐渐展现,性格与皇上完全相反,她倒是更希望行璋能继承他父亲那样沉稳的性子。 殷亚仙目光落在行璋身上,嘴角微微上扬,眼底却闪过一丝忧虑。 皇上忙于政务,对孩子疏于管教,璋儿性子活泼,却不知是否能够承受日后沉重的责任。 正在这时,行璋突然摔倒,摔了个大马趴,坐在地上,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小嘴一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连忙起身快步走到行璋身边,将他抱起,轻声安抚。 “璋儿不哭,摔疼了没?” 行璋一边抽泣,一边用胖乎乎的小手擦着眼泪。 她轻轻拍着行璋的背哄着,教他用手帕擦眼泪,抬眼示意宫人拿些糕点来。 行璋一到母后怀里便止了哭声,抽噎着看向她。 她接过宫人递来的甜食,舀了一小口,递到行璋嘴边。 “来,尝尝这个,这是你最爱吃的八宝梨盏。” 行璋原本还在抽噎,闻到甜香味,立刻不哭了,凑过去张嘴吃下。 她一边喂行璋吃甜食,一边轻声细语地哄着。 “璋儿不哭,摔倒了爬起来就好,男子汉要坚强些。” 行璋一边吃着甜食,一边点头,仿佛听懂了母后的话。 再过两月,五皇子行祉便要正式入学,事关重大,顾明宁不敢掉以轻心。 因此,这段时间她一直忙着准备入学所需之物。 行祉记事便比其他皇子早上许多,记事后更是提前习字,记忆超群,钻进母妃的书房一晃便是半日,十分专注。 顾明宁希望他入学后可以顺利适应,故而请了教习来教授行祉宫中礼仪和一些基本的学问。 教习对五皇子赞不绝口,说他天资聪颖,勤奋好学。 她心中很是欣慰,却又有些担忧,行祉如此聪慧,必定会引来其他皇子的嫉妒。 不过,好在孩子性格温和,从不主动惹事,再加上有她这个母妃在背后支持,想必也不会吃太大亏。 顾明宁看着行祉,心中既骄傲又心疼。 并非顺位继承的嫡子,那么学业只是其一,宫中的勾心斗角才是更大的挑战。 瑶夫人膝下的四皇子、五皇子聪慧,殷亚仙自然清楚。 她不指望太多,只愿自己的孩儿能做个守成之君便可。 更相信只要自己坐稳皇后之位一日,皇上便能为璋儿清除掉即位的阻碍,最在意这个国家的,莫过于君主。 殷亚仙将行璋抱在怀中,逗弄着他。 “璋儿乖,再吃一口,等你长大后,母后会给你找最好的先生,教你读书识字,好不好?” 行璋有些懵懂地点头。 “儿臣要父皇教!” 她听儿子这么说,心中既无奈又欣慰。 “父皇日理万机,哪有时间教你呢?” 行璋却撅着小嘴,一脸认真。 “父皇教儿臣!” 她无奈笑了笑,轻声哄着行璋。 “好,父皇教,父皇教。” 行璋这才满意地窝在她怀里,一边吃着甜食,一边看着天空。 殷亚仙抬头看向天空,只见秋高气爽,万里无云,一只雄鹰在天空中翱翔,发出阵阵长鸣。 秋末,宫中发生一件蹊跷之事,容华徐络无故跌倒,龙胎未能保住。 随之而来的便是流言蜚语,道徐容华此胎本就不实,乃假孕博宠,瞒不住了才借故流产。 秦鸾薇坐在殿中,听着吟莲念着从外面听来的消息,心中不禁有些疑惑。 宫中规矩森严,若此言不虚,这是如何瞒下的? 这几日她在安心待产,太医道此胎是位公主,她很是期待,毕竟只要皇上对自己有些宠爱,晋上两阶为美人,便可亲自抚养。 故而这些日子她除了给未出世的公主做些小衣服,也未歇着,给皇上绣了些帕子。 香囊等物,皇上不一定会收,帕子却不必拒绝。 秦鸾薇将帕子绣好,又仔细检查了一番,确保没有一丝差错,才将其收进锦盒里。 她手艺极佳,陆丹恂收到后命人送来补品,又让太医多加看顾。 故而尽管近半年来意外频频,她身子又最是孱弱,反倒在十月二这日,未有早产,未有难产,安安稳稳诞下了小公主。 秦鸾薇看着怀中皱巴巴的小家伙,心中满是柔情。 宫中终于有件喜事,陆丹恂很是高兴,赏赐了一堆补品,给公主赐名玉珑,又晋她为从六品美人,休养过来后便可迁往正则宫后殿燕云阁。 第133章 迁宫新生,往昔疑云 正则宫较原本的麟趾宫,既靠中,亦未那般偏僻,有一处占地极广的郁漱园,曲水流觞,与御花园是不同类型的景致。 宫中不少位高妃嫔经历不幸,尚在阴云中,秦鸾薇耐下心来休养,出了月子方着手准备迁宫之事。 宫正司送来宫女、太监共六人,内务府送来晋位赏赐,银一百二十两,宫装二十件,灯笼锦、浮光绫、双宫素绸、妆花缎、软烟罗、云母绢各二十匹,玳瑁嵌珠石珊瑚鼠葡萄纹扁方、银镀金点翠串珠流苏各一,詹糖香二十盒,脂粉二十罐,名家真迹《四梅图卷》、紫光檀百宝嵌童趣长春圆角柜各一,凤尾鱼翅、竹涧浮奈花各二十道。 秦鸾薇让人一一登记造册,妥善收好,打赏宫人用的俱是从前攒下的积蓄,她未养过孩子,却也知早做打算,圣宠不常在,这些日后兴许会帮她大忙。 迁宫之事虽然繁琐,但有内务府操持,倒也省了她不少心。 正则宫东门主殿露华殿住的是澜昭容,她便带着吟莲等人先去拜见,澜昭容也是位温婉和善的,知晓她刚生产完,便免了她的礼数,让她回去好生休养。 秦鸾薇确实身子还虚着,走几步路就有些喘,也没多留,告辞后便带着人回去。 燕云阁与露华殿之间隔着水榭亭台,花园假山,倒也不必担心来往走动会相互打扰。 燕云阁不大,亦无配殿,后殿南北各三间小阁,东边是玉石台,摆着青瓦盆,栽着素馨、茉莉、瑞香、含笑、麝香藤、朱槿、玉芙蓉等花。 西边是漱玉亭,亭前池里有好些名贵鱼儿,亭中半悬的紫色纱幔轻轻飘扬。 燕云阁外头还有回廊,围出一个小院儿,又引了活水进来,池里养着几尾红鲤鱼,在水中游来游去,煞是好看。 秦鸾薇想象着往后珑儿大些之后在此看锦鲤的可爱身影,想着想着,便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吟莲过来,看着小主站在花树下,身量单薄,衣袂飘飘,气质出尘,喃喃道。 “小主这样,真似仙女一般。” 她被吟莲逗得轻笑出声,声音清丽如山间流水般柔和,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宠溺道。 “你这丫头,就会哄本小主开心。” 吟莲吐了吐舌头,笑道。 “奴婢可没哄您,奴婢说的可都是真心话呢。” 秦鸾薇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抬脚往屋里走去。 吟莲连忙跟上,扶着她的胳膊,关心道。 “小主慢些走。” 她微笑着点点头,脚步却并未放慢,急切地想见见珑儿。 云嘉霏那日不敬瑶夫人之后,便时常被罚跪,又无法反抗,秦美人搬出麟趾宫后,心中愤懑全撒在了宫人身上。 她颓废多年,难得遇到刘八子这般相谈甚欢之人,派中势力亦有些希望。 谁知却被阮玉枝谋害小产,顾明宁每日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阮玉枝所为,与她所为有何区别? 她倒是将借刀杀人这招,用得干干净净。 果不出其然,几句话就记恨上,既是睚眦必报,那还装什么仁慈菩萨! 云嘉霏回想起她与阮玉枝交往甚密,心中越发觉得顾明宁虚伪至极。 顾明宁啊顾明宁,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呢? 当年她错信暗桩,怀疑过赵枫,怀疑过华沐语,怀疑过阮玉枝,却独独漏了顾明宁,如今背后之人竟是越发扑朔迷离。 又转念一想,卫修容确实待她不差,有她在,自己兴许还能有一席之地……如今这境况,只能先蛰伏。 她正想着,就听筠芊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开口。 “主子,时候不早了,您早些休息吧。” 云嘉霏回过神来,瞥了一眼筠芊,见她神色恭谦,眸中却暗含担忧,心下了然,淡淡应了一声。 起身走向内室,脚步有些虚浮,脑海中却不断回想着与顾明宁的对话,越想越觉得心寒。 她自诩聪明,可如今看来,竟是蠢笨如猪,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而不自知…… 筠芊跟在她身后,替她解下披风,又将她扶到床边坐下,轻声开口。 “主子,您别太累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只是微微叹息,声音沙哑。 “筠芊,你说本主是不是真的错了……” 筠芊一愣,随即开口。 “主子,您别这么说,您也是身不由己……” 云嘉霏心中愈发难受,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筠芊一向嘴笨,好意能说成刀子,当年她竟不亲近自家带来的侍女,信了旁人。 如今想来,或许从一开始,她便错了…… 筠芊将披风挂好,又取来一床被子,轻轻盖在她身上,轻声说道。 “主子,早些歇息吧,奴婢就在外面,有事您唤奴婢便是。” 她点点头,筠芊见状,便退出了房间,只留她一人在黑暗中沉思。 十一月初,陆丹恂这日去看了玉珑。 秦鸾薇抱着珑儿,迎面走来,一身浅蓝金锦八幅裙,长发乌黑亮丽,眉眼盈盈,娇美的模样让人移不开眼。 陆丹恂看着她怀中的小公主,小家伙闭着眼睛,小手攥着母亲胸前的衣襟,睡得正香。 她小心翼翼地抱着珑儿,柔声唤道。 “珑儿,醒醒,看看父皇。” 陆丹恂走上前,轻轻摸了摸珑儿的脸蛋,珑儿感受到脸上的触感,微微动了动,睁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 她轻轻拍了拍珑儿的后背,哄着她继续睡。 “珑儿乖,父皇在呢。” 陆丹恂见珑儿睡得香甜,便凑近秦鸾薇,小声道。 “你身子可好些了?” 她抬眸看向皇上,眼中闪过一丝温柔,轻声道。 “谢皇上关心,妾已大好。” 他轻轻点头,又道。 “朕瞧着你瘦了不少,要好好调养身子。” 秦鸾薇低头浅笑,声音轻柔。 “妾多谢皇上关心,妾会好好调养的。” 陆丹恂见她如此乖巧,心中一软,伸手将她搂入怀中。 她微微一愣,随即脸颊泛起红晕,轻靠在他怀里,心中却想着,皇上对自己的宠爱不过是暂时的,自己还是不要痴心妄想。 第134章 卫氏初侍,狼子野心 十一月二日,入宫近一年两月,卫和儿第一次被皇上召幸。 族中声望自她入宫封九嫔后,再进一层,之后便进入了停滞。 卫和儿对此并不意外,毕竟她入宫时间尚短,又一直没有得到皇上的宠幸,即便族中再有心扶植,也难以在短时间内有所作为。 她抬眸看着镜中端丽温婉的自己,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缓缓起身,向殿外走去。 今日特意穿了一身月白色的交领窄袖长衫,外面罩着一件鹅黄色的褙子,下身是一条同色的马面裙,看起来十分素净。 腰肢纤细,走起路来摇曳生姿,面上带着温和的微笑,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这副打扮,倒不像是去侍寝的,反倒像是去赏景的。 卫和儿不紧不慢地走着,周围的宫人都恭敬地向她行礼,她一一颔首示意,面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容。 走到皇上所在的紫宸殿外,在门口站定,整理了一下衣襟,这才抬脚走了进去。 里面的宫女太监们看到卫修仪,纷纷向她行礼,她微微颔首示意,然后便在宫女的引领下,来到了皇帝的寝殿。 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抬脚走了进去。 一走进去,就看到了坐在床榻上的皇帝,她垂眸行礼。 “嫔妾卫氏,见过皇上。” 抬眸看向皇帝,只见他穿着一身玄色的寝衣,头发随意披散着,正坐在床榻上看着她。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薄凉,眼神犀利,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 卫和儿心中一颤,未想到单独相处时,皇上竟是如此,想到父亲嘱咐她的话语中的野心,想到自己曾做过的事,竟有些腿软。 一夜过去。 裴韫欢换上舞服,在殿中翩翩起舞,陆丹恂靠在榻上,悠然地品着茶,目光追随着她纤细的身影,紧皱的眉心总算平静了些许。 裴韫欢今日见到皇上时吓了一跳,从未见过他那般严肃不耐的神情,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如今看皇上神色有缓和,她心中也松了口气,继续跳着舞。 转念一想,大约是政事不顺,又或朝中老臣与他叫板。 陆丹恂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思绪却飘远了些,他方才在紫宸殿坐了半日,将朝中各派的折子翻了个遍,断不可能留狼子野心之人在朝。 既有此决定,当初又为何要选卫氏入宫? 手段狠辣,毫无愧意,祁美人这胎何其无辜。 试探卫氏一族吗? 交州位于西南边境,跨越大昱全境,不远万里,穿过京城与东北沿海的青州宁家联姻,卫昭弘倒真是不负才名,第一步棋便落得如此大胆。 心中既然已有疑虑,直接掐灭便是,他何时竟宽和如斯? 裴韫欢跳完舞,款步走到他面前,屈膝行礼。 “皇上,嫔妾献丑了。” 陆丹恂这才回神,将目光重新投向裴韫欢,伸手将她拉起,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她顺从地靠在他怀里,抬眸看向他,眼中带着询问。 “皇上可是有心事?” 陆丹恂淡淡应了一声,轻抚着她的手。 “朝中事罢了,不值一提。” 裴韫欢垂眸,看着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揉捏着自己的手心。 “皇上若不介意,嫔妾愿听皇上倾诉。” 陆丹恂停下动作,低头看着怀中的女人,她依旧温婉可人,眉眼间却多了几分坚定。 裴韫欢抬眸,撞进他深邃的眸子里,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皇上。” 陆丹恂突然低笑一声,抬手将她额前的碎发拨开。 “朕的欢儿倒是聪慧。” 她娇羞地垂下头,心中却松了口气,看来皇上是真的有心事,自己赌对了。 陆丹恂将头埋进她的脖颈处,声音低沉。 “欢儿,你说朕是不是太过心软了?” 她微微一愣,随即轻声道。 “皇上心系天下苍生,自然不会轻易动杀念,只是……” 裴韫欢没有再说下去。 陆丹恂知道她想说什么,却也不点破,只是继续追问。 “只是什么?” 她咬了咬唇,似乎下定了决心。 “只是皇上,您身为一国之君,有些事还是需要当断则断,以免后患无穷。” 他轻笑一声,搂着她腰的手紧了紧,下巴搁在她的肩上。 “朕会留意的。” 裴韫欢靠在他怀里,轻轻应了一声,心中却想着,看来皇上已有计较。 正值大寒,虞惠章命宫人扫雪,独自在潇湘阁开暖寒会,与宫人共二十八人,一同吃羊肉锅子暖身。 同宫偏殿的刘八子之前失了龙胎,她也让人送了些过去,随后便全心于眼前的羊肉锅子。 从前她在并州上郡的家中,也颇爱这口。 羊肉性温热,涮烫之后配上酱料,鲜美无比。 一众人吃得热火朝天,其乐融融。 但到底与宫人围坐一堂不合规矩,故而她也只是紧闭宫门,未向外宣扬。 宫中的人大多势利眼,她毕竟不是一宫主位,底下的人未必能看得起她,若与宫人过于亲近,反而会招来非议。 羊肉吃得差不多了,桌上摆着七八盘时蔬和面点,暖阁的玻璃窗上蒙着薄薄一层雾气,屋内温暖如春。 她给身边的卓歌夹了一个百褶馒头。 卓歌受宠若惊,赶忙道谢,随后夹起馒头咬了一口,松软可口,香甜美味。 虞惠章与卓歌关系亲厚,又未生育子嗣,便将她当作妹妹对待,也多亏她这些年帮忙打理宫务,为自己开解心事,不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如今她在皇后面前得了眼,也算暂时找到了立足之道,不再伤春感秋。 众人在暖阁中热热闹闹地吃着,屋外寒风呼啸,滴水成冰,偶尔有雪花飘落,在窗棂上堆积成团。 这样的好日子,谁又愿意去想那些糟心事呢? 宫里岁月悠长,人也容易犯懒,吃过锅子,虞惠章便让人将残羹冷炙收拾下去,又煮了茶,坐在窗边,一边喝茶,一边赏雪。 这场雪下了三天三夜才停,积雪皑皑,妃嫔们一时也被困在宫中。 她让人在殿中摆上火盆,放上冰盘,里面搁着新鲜水果,宫中此时难得有她这般闲心的后妃。 明年开春皇上又将大封六宫,时间宝贵,众人却皆被困在宫里,怕是难有赏雪的兴致。 第135章 回心转意,自寻死路 赵枫入了秋后便染了风寒,断断续续一直病到隆冬,皇上不过问,她便也不好好治,宫中那么些妃嫔有孕她不愿去想,只盼他能来看看自己。 她斜倚在榻上,怀里抱着汤婆子,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却还是觉得冷。 轻咳几声,用帕子捂住嘴。 帕子上沾染了些许血迹,她瞥了一眼,随即抬手扔到一旁。 几个时辰前的年宴上,她刻意让皇上注意到自己帕子上的血痕,若他心中还有自己,今夜必会来的。 十多年的柔情蜜意与偏爱,一夕之间便冷却,她也想使一回性子。 鸿恩殿内静悄悄的,只有炭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宫女们都被屏退,只剩下赵枫一人静静地等着,等着那个人的到来。 她觉得自己可笑,明明是期望他来的,却偏偏要赌气,不肯让人去请。 可若是他不来呢?不来……便是真的不在乎她了。 陆丹恂于长信殿请安后,未多停留,便前往鸿恩殿。 赵枫坐在榻上,头有些昏昏沉沉的,却还是强撑着睁开眼睛,她只是风寒而已,症状并不严重,只是迟迟调养不好,病根难清。 无法侍寝,皇上也不来看望。 思及此,心中更觉委屈。 陆丹恂来时,便见她半靠在榻上,额间有些薄汗,神色疲惫不堪,屋里虽暖,炉火也烧的旺,却还是捂着厚厚的毯子,咳嗽不止。 赵枫抬眸看见皇上时,只觉得他面上带着冷意,瞧着冷硬,心里便有些失落,却还是强撑着起身行礼。 “嫔妾见过皇上。” 陆丹恂快步走上前去,将人扶起,揽入怀中,感受到怀里人冰凉的身体,微微蹙了蹙眉。 “怎么还没好?” 赵枫伏在他怀中,沉默着不说话,只觉得委屈极了。 她原以为皇上来见她,会问她心事,关心她的身体,可他却只问为何还未好。 “皇上若是怪罪嫔妾不能侍寝,嫔妾……嫔妾也是没法子的。” 她说话时带着哽咽,委屈得不行,又怕皇上嫌她无理取闹,连忙接着说道。 “太医开了药方,可嫔妾吃着总不见好。嫔妾无法侍寝,皇上若是不喜欢,嫔妾可以搬出鸿恩殿,省得碍眼。” 赵枫越说越觉得委屈,话语中带着哭腔,声音越来越小。 陆丹恂理亏,确实许久未来看她,把人圈在怀里。 “朕怎会不喜欢你。” 赵枫却更觉委屈,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皇上既喜欢嫔妾,便不会一次也不来看嫔妾……嫔妾病了,皇上也不管不顾,任嫔妾自生自灭。” 声音越来越小,带着哭腔,却十分倔强。 陆丹恂知晓解释无用,虽爱看她向自己撒娇使性,但还念着病情,只得开口转移她的注意力。 “枫儿养病多时,可还记得卫修仪?” 赵枫被皇上这么一打岔,也顾不上哭了,听皇上提起卫修仪,便有些茫然。 卫和儿,皇上不是不在意那位吗,又提起做什么? 陆丹恂见她不再哭泣,松了口气,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有人目睹,卫氏与一侍卫暗通款曲,秽乱后宫。” 赵枫眼眸睁圆,迟迟未有动作。 秽乱后宫?这可是死罪啊。 陆丹恂搂着她,垂眸道。 “此事今夜过后便会了结,卫氏尸身将秘密发回原籍,朕只告诉枫儿一人。” 她感到皇上并未将卫和儿的命运放在心上,轻轻点头,柔声说。 “嗯,嫔妾会守口如瓶的。” 陆丹恂见她乖巧,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 “枫儿……” 赵枫听皇上这般唤她,心中一颤,抬眸看向他,却见他眼中满是柔情。 一时有些恍惚,她有多久没有见过皇上这样温柔的眼神了? 陆丹恂将她抱在怀中,轻抚着她的后背,声音轻柔。 “朕日后会主动一些。” 赵枫脸颊微红,垂下眼眸,不去看他。 皇上这是在哄她吗?皇上……竟然在哄她? 陆丹恂垂眸看她,见她不回答,也不恼,只是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 “朕让太医院都去你那儿候着,枫儿好好养病,再养不完全,朕只能让太史令来看看这鸿恩殿的风水了。” 赵枫听着这话,愈发觉得皇上是在哄她,心中欢喜,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微微颔首,抬眸看他,面上染上几分羞涩。 “嫔妾知道了,皇上……您今日也早些歇息吧。” 陆丹恂有些无奈,但还是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枫儿如今是愈发不爱朕了。朕走便是。” 说罢便要起身。 赵枫连忙伸手拉住他的衣袖,自然是不想皇上走的,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 陆丹恂停住脚步,回过身来看她。 她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犹豫片刻后,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道。 “皇上……嫔妾想您留下来陪陪嫔妾。” 他见自己目的达成,便也顺势坐回榻上,将她搂在怀里。 赵枫依偎在皇上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只觉得无比安心。 许久没有这样和皇上独处过了,她希望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不要再有别的人来打扰。 延平十五年正旦当日,陆丹恂颁布圣旨,良媛曲子濯、贵人云嘉霏久侍宫廷,分别晋为正五品容华、从五品良媛。 另有良媛齐芷怡诞育六公主玉嬿有功,晋位容华。 李夕静虽这些年养育皇子、襄助皇后劳苦功高,但帝后商议过后,暂时不予以封妃。 刘言宜自去年六月失去孩子后,便深居简出,惶惶不可终日。 她虽出身不高,但在家中备受父母宠爱,对内宅阴私认识并不深刻,经此大难后方明白,在这至高的宫廷,一阶位分一道权力的天堑。 位分低微,那么身边近侍、太医,哪怕自己,亦皆是能随意被高位拿捏,只是有人不愿污了自己名声,方看起来和谐。 可有的人,却不在乎。 尽管阮玉枝被皇上打入冷宫,她也难以安下心来。 又闻先前投靠的卫修仪突然郁郁而终,日后只她与云嘉霏相依为命,只觉得天要塌了。 第136章 易孕体质,亲情常在 刘言宜终日以泪洗面,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本以为卫修仪会帮衬自己一二,却没想到她竟突然薨逝,这让她在宫中更加孤立无援。 这日她正在房中暗自落泪,太医院来人请平安脉。 太医是个二十多岁的男子,姓蒋,坐在下首替她把脉。 刘言宜有些紧张,她曾因药物被强行打胎,且药性十分凶猛,因此格外关注自己的身体状况。 太医将手放在她的脉搏上,片刻后,面露喜色。 “恭喜小主,贺喜小主,您这脉象平和有力,乃是喜脉啊!” 刘言宜愣住,她半年前方失去一个孩子,如今又怀上了一个。 强忍心中欢喜,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是淡淡道。 “太医,这脉象可准?” 太医笑了笑。 “小主放心,微臣行医多年,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您这胎象十分稳固,平日里只要注意休息,饮食得当,便可平安无事。” “多谢太医。” 她虽仍有疑虑,但未再多言,让秀儿给太医封了赏,又让人送他出去。 傍晚,晋封的圣旨送至,皇上许是念她之前遭难,晋了两阶为正七品良人。 刘言宜跪下接旨,心中虽有万般愁绪,却也只能强压下来。 宫正司拨来宫女、太监共四人,内务府送来晋升赏赐,银百两,宫装十六件,蜀锦、素雪绫、月纹绸、杭缎、乔其绡、宓机绢各十六匹,烧蓝描金压鬓簪一件,榴树盆景、紫檀荷花纹床各一,花间露十六瓶,脂粉十六盒,红梅珠香、山茶花酥各十六道。 她看着这些赏赐,心中总算有了些安慰,将其都登记造册,小心保管好,又拿出一些银两打赏。 从前她待下人宽厚,太监宫女们却个个油滑,只当她作金库在捞油水,日子久了,便敏觉出内务府宦官与延福宫的人对她愈发敷衍懈怠。 刘言宜想着自己从前只觉得下人辛苦,便少苛责了些,殊不知人心不足蛇吞象。 若再这般纵容下去,怕是整个延福宫都要养出无数张嘴来吸她的血。 她叹了口气,将心思沉下来,暗下决心要整顿宫务。 华沐语素来喜爱安静,玉婳两岁后,她虽欢喜几个孩子在一起其乐融融,但还是有些不堪其扰,便吩咐宫人将那三个孩子带到偏殿去玩,自己则留在正殿休息。 玉婳不同母嫔与皇姐的温婉安静,性子外向一些,正是对万事万物好奇的年纪。 小小的身子在殿内跑来跑去,奶声奶气地叫着“皇姐”“三皇兄”,脸上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毫不吝啬地向人展示她有多开心。 玉徽也有些无奈,可还是很喜欢这个妹妹的,便顺着她的性子,陪她一起疯玩。 行煦倒也高兴,只是拘着礼节,放不开,玉徽便拉着他的手一起跑,不知不觉间,已是日上三竿。 华沐语在殿内小憩片刻,醒来后听着偏殿的动静,无奈地摇摇头,却又不愿让孩子们拘束着,便没有管。 孩子们虽太过闹腾,却也不必担忧会打扰到其他宫里的嫔妃,但凡主殿,皆占地辽阔。自己如今也算是有了些资历,若是惹出什么麻烦,也不怕会被人拿来做文章。 玉徽性子恬静,即便是在玩闹时也带着几分优雅,行煦则是被宠大的孩子,在自己宫中也是这般疯玩,又调养得体质强健,精力充沛,玉婳与之一比,倒显得没那么闹腾了。 三个孩子闹腾够了,这才消停下来,玉徽和行煦坐在一旁聊天,玉婳则趴在榻边,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们。 华沐语便让人将孩子们带过来,自己也起身洗漱,准备用午膳。 玉徽见状便拉着行煦过来行礼,玉婳也跟着照猫画虎,只是还小,跪下去便有些歪歪扭扭的,爬到母嫔身边。 她将玉婳抱在怀里,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然后看向玉徽和行煦。 “徽儿、煦儿不必多礼,过来一起用膳吧。” 按照大昱的惯例,皇子公主到了十岁就要离开母亲身边,搬到自己的宫殿居住,大皇子行启也不例外,已去了三月。 行启搬走之后,乔亦竹顿时感到空落落的,虽然知道这是儿子的必经之路,但还是忍不住思念他。 不过启祥宫地段优越,距离行启的宫殿并不远,她一得空,就会去探望。 乔亦竹步履匆匆,身边的宫女们也是小跑着跟上。 走进儿子的宫殿,却被告知大皇子殿下不在。 她有些失望,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 “殿下呢?” 行启的大太监艾忠恭敬地说。 “回禀娘娘,殿下在明圣湖钓鱼。” 乔亦竹眉头微皱。 “钓鱼?这大冷天的,他怎么还钓起鱼来了?” 艾忠陪笑。 “殿下说天寒鱼钓,便想在湖边烤着鱼喂猫呢。” 乔亦竹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过于心善了。 “罢了,带本嫔去明圣湖看看吧。” 艾忠连忙领着安嫔娘娘来到明圣湖,只见行启正坐在湖边垂钓,一个太监在身后帮着整理鱼篓,旁边放着一个火炉,炉子上烤着鱼,散发出阵阵香味。 行启背对着他们,并未察觉到有人来了。 她轻步上前,喊了一声。 “启儿。” 行启一激灵,转过身来看到她,连忙起身行礼。 “母嫔。” 她走到行启身边,摸了摸他的手,发现有些凉。 “你身子弱,怎么还钓起鱼来了?” 行启将双手藏在身后。 “回母嫔,儿臣不冷。” 乔亦竹无奈地叹了口气,拉过行启的手,给他暖暖。 “下次别这样了,天冷,仔细冻伤了。” 行启乖巧地应下。 “知道了母嫔。” 她看着火炉上的烤鱼。 “这烤鱼……” 行启乖巧地说道。 “母嫔,儿臣烤鱼给您尝尝。” 乔亦竹看着递过来的烤鱼,有些意外。 “你烤的?” 行启点点头。 “儿臣跟着御厨学的。” 她看着烤得金黄酥脆的鱼,有些心动,但还是故作矜持。 “这……母嫔怎么好意思呢。” 行启却已经用小刀将鱼腹处的嫩肉切下来,夹在盘子里,端给她。 “母嫔尝尝,好不好吃?” 第137章 公主之女,未婚妻子 乔亦竹看着盘中鲜嫩的鱼肉,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筷子尝了一口。 鱼肉的香气在口中散开,带着淡淡的咸味和调料的香气,外焦里嫩,确实好吃。 她有些意外,没想到行启居然还有这手艺,心中一沉,自是不愿儿子做这些庖厨闲务,但看着他期待的眼神,终究还是按捺住。 “嗯,很好吃。” 行启笑得眉眼弯弯。 “母嫔喜欢就好。” 乔亦竹将盘子放在一边,拉过他的手。 “启儿,你的手艺不错,不过,母嫔希望你能把心思放在读书上。” 行启垂下头,他虽身为大哥,却在考试中常年与三弟交替居于末位。 她知道儿子资质鲁钝,但心中还是存着一丝希望。 “启儿,你若是肯努力,一定可以考得很好。” 行启低着头,声音有些闷闷的。 “儿臣会努力的。” 这些年他废寝忘食,与其他弟弟妹妹也不走动,换来的却不是长进,而是日益虚弱的身体。 乔亦竹见他情绪低落,连忙安慰。 “母嫔知道启儿已经尽力了,但是……” 行启却不想听她的安慰,连忙保证。 “儿臣知道了,儿臣以后一定好好努力,不让母嫔失望。” 她看着儿子如此乖巧懂事,心里既欣慰又心疼。 行煦这日被陆丹恂召去紫宸殿,未答上父皇出的论题,仍得了不少赏赐,兴冲冲地往回走,却未料迎面撞上了人,险些摔倒在地,好在被人扶住。 他站稳后,抬眸看去,只见一垂髫年纪的女孩身姿窈窕,着一袭天水碧色百褶如意月裙,梳着元宝髻,发髻上簪着几支精巧的步摇,瞧着十分清丽可爱。 正是姑姑清河长公主的小女儿,殷锦雨。 女孩儿被他撞得后退几步才站稳,显得有些狼狈,微微蹙眉,轻轻揉了揉手臂,抬起头,目光与他相遇,眼角下有颗朱砂痣。 行煦瞧着有些面熟,回过神,连忙道歉。 “抱歉抱歉……” 殷锦雨见他衣饰华贵,应是位皇子,连忙福身行礼。 “臣女清河长公主之女殷氏锦雨,见过殿下。” 行煦听到她自报家门后,立刻回忆起父皇的安排来。 父皇有意让自己与清河长公主之女订婚,只是这殷锦雨似乎比自己小上两岁。 她姿容妍丽,眉目如画,一双秋水剪眸透着疏离,冷冷清清,但面上并未显露出任何情绪,只等着他开口说话。 行煦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儿,意识到她可能将成为自己的未婚妻,心中不禁有些紧张,轻咳一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表妹不必多礼。” 殷锦雨起身,抬眸看他,微微蹙眉,轻声问道。 “不知殿下方才为何突然冲撞过来?” 行煦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解释道。 “抱歉,方才我心急往回走,没留意到前方有人。” 她挑了挑眉,看向眼前这有些冒失的少年。 “殿下可是遇到了什么急事?” 行煦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犹豫片刻后,还是开口。 “方才父皇考校我功课,我没答上来……” 越说越小声,声音几不可闻。 女孩儿见他有些窘迫,轻笑出声,随即软声安慰。 “殿下不必在意,皇上只是希望殿下能多学些东西罢了。” 行煦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父皇是为了他好,可他就是不想读书,只想骑马打仗。 殷锦雨见他垂头丧气,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安慰而开心,便也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行煦正烦闷呢,没想到她居然就这么不说话了,抬眸看去,只见她正微微侧头,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五皇子行祉已入学将近五月,尽管其他皇子起步要早,但他天赋异禀,记忆力惊人,再加上有母妃的悉心教导,在学业上遥遥领先。 顾明宁察觉到他在学业上过于突出,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于是便有意引导他。 “读书要懂得藏巧于拙、用晦而明,寓清于浊,避免锋芒太露。” 行祉虽然年纪小,但也能理解母妃的苦心,开始收敛锋芒,不再过于显露自己的才华,只是也越发不想见人。 除了上课,几乎都待在德仪殿里,不去别的宫室,兄弟姐妹们除了同胞兄长行川,也不来找他玩。 顾明宁有些担心,这样下去,行祉会不会变得孤僻内向? 但转念一想,这样或许对他来说也是一种保护。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椒房殿内也多了几分燥热。 行璋懒洋洋地躺在榻上,身上盖着薄薄的纱帐,整个人都显得无精打采,玉颂在一旁担忧地看着。 他的小脸蛋红扑扑的,嘴唇干裂,头发也湿漉漉地贴在脸上。 殷亚仙坐在榻边,忧心忡忡地看着行璋,轻声唤着。 “璋儿,你感觉好些了吗?” 行璋只是哼哼唧唧地往她怀里钻,蔫蔫的。 殷亚仙无奈地叹了口气,轻声安抚着行璋,同时吩咐宫人赶紧去请太医。 近来璋儿时常发热,已连续两日深夜寻皇上过来,也不好再命人去请。 行璋体温降不下去,她忧心忡忡地在殿内踱步。 行璋的奶嬷嬷在一旁抹着泪,伺候的小宫人亦被吓得不轻。 她停下脚步,看向奶嬷嬷,语气稍显不耐。 “为何哭哭啼啼的?” 奶嬷嬷连忙擦去眼泪,跪下道。 “娘娘恕罪,老奴只是心疼小皇子。” 殷亚仙眉头微蹙,心中涌起一丝烦躁。 “心疼便更应为主子着想,若不能好好照顾璋儿,本宫留你何用?” 奶嬷嬷吓得不敢抬头,连连叩头。 “娘娘息怒,老奴知罪。” 殷亚仙心中虽有些不忍,但想到行璋的健康,还是狠下心来。 “你若再这般疏忽,本宫绝不轻饶。” 奶嬷嬷连连称是,不敢再哭。 她叹了口气,坐在榻边,将行璋抱在怀中,轻声哄着。 玉颂在一旁看着,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但到底是皇后之女,经历得多了些,性子也沉稳些。 “母后,弟弟会好起来的。” 第138章 长姐典范,无声成长 行煦知晓自己有了位未婚妻子后,下意识收敛了些孩子气,清河长公主之女殷锦雨与当今皇后皆出身殷氏本家,为姑侄关系,随母亲入宫请安也常常在椒房殿附近。 行煦来露华殿寻玉徽的日子便少了,玉徽知晓缘故后,平日学业之余也只陪着妹妹玉婳。 玉婳不知姐姐为何变了,只是觉得姐姐不开心,那自己也要陪着不开心的,便也跟着一起趴在桌案上,闷闷不乐。 她虽年纪尚幼,却已初具日后飞扬明艳之态,故作老成地陪伴姐姐,实则茫然不知如何安慰。 玉徽看着妹妹也学着自己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轻轻戳了戳她的脸颊。 “婳儿怎么也这样了?” 玉婳嘟着嘴,奶声奶气。 “姐姐不开心,婳儿也不想开心。” 玉徽忍不住笑出声来,轻轻揉了揉妹妹的头。 “姐姐没事,不用担心。” 玉婳歪着头,似乎有些不解,姐姐为何这样说,明明就很难过呀。 玉徽看着她可爱的模样,忍不住将她抱在怀里,轻轻蹭了蹭她的小脸。 玉婳被姐姐蹭得咯咯笑,突然想到什么,从她怀里退出来,跑到一旁,从书架上拿起一本画册,又跑回来递给玉徽。 “姐姐看这个,不要不开心。” 玉徽接过画册,打开一看,里面都是一些动物、花木的图案,还配上了简单的文字。 她知道这是妹妹最喜欢的画册,平时都不舍得给别人看,现在却主动拿给自己。 玉婳看着姐姐,眼中满是期待,小手紧紧攥着衣角,似乎有些紧张。 玉徽笑着合上画册,揉揉她的头。 “谢谢婳儿。” 玉婳这才松了一口气,脸上重新绽开笑容,露出两个小酒窝。 玉徽翻开画册,认真看起来,玉婳则安静地坐在一旁,陪着她一起看。 华沐语远远瞧见,欣慰地笑了笑,这般安静的画面,委实难得。 玉徽自那日后,确实不再闷闷不乐,只是认为自己不应依赖朋友,行煦待人热情,是待每人皆如此。 遇见旁人时,性子又恢复了害羞,她向来不喜与人深交,如今连行煦也不怎么搭理了。 玉婳还小,不明白姐姐为何这般,只以为姐姐生病了,便更加黏着她。 华沐语看在眼里,却也没有点破,只是默默关注着女儿的变化。 孩子们总归要学会自己面对和接受这些突如其来的变化,自己所能做的,便是给她们一个温暖而坚定的怀抱。 她并不知晓,玉徽的变化并非是因为行煦,而是因为突然意识到,自己作为公主,应当有更高的追求,而非仅仅依赖于他人。 虽年幼,却已初具一国长公主的风范,只是这份转变还需时日,她需要慢慢适应。 顾明宁发现,平日里若是行祉实在闷得慌了,就抱着《山海经》翻看,翻到哪页便看上哪页。 她笑了笑,吩咐殿内小太监和宫女们,若是五皇子无聊了,便陪他玩上几局斗草游戏。 行祉起初有些抗拒,但渐渐也喜欢上了这个游戏。 热夏渐至,今晨皇上赐了一把湘妃竹泥金扇面儿,她观察细微,虽于容貌未有优势,每每侍寝却常合圣意,虽已至高位,晋无可晋,除了份例之外,也能得些额外赏赐。 顾明宁用这扇子给行祉扇风。 行祉有些不自在,眉头微微蹙起。 “母妃,儿臣自己来吧。” 她轻轻敲了敲儿子的头。 “你这孩子,母妃给你扇风,你还不乐意了?” 行祉无奈,“母妃都已经坐了半日了,行祉是男子,不能劳烦母妃。” 顾明宁不禁失笑。 “你这孩子,什么劳烦不劳烦的,你是我儿子,为娘为你做这些不是应该的吗?” 行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过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顾明宁见状,将扇子递给他。 “那你替母妃扇会儿吧。” 行祉接过扇子,学着她的样子,轻轻地扇着。 顾明宁托腮看着他。 行祉平日里不出门,运动便少了些,着一袭梧枝绿直裾短袍,脸颊上的婴儿肥尚未褪去,扇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累了。 “母妃,还是你来吧。” 她接过扇子,笑着打趣。 “咱们行祉还是个孩子呢,这才扇了一会儿就不行了?” 行祉嘟囔,“母妃又打趣儿臣。” 顾明宁看着他可爱的小模样,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 行祉脸蛋儿肉肉的,触感柔软,捏起来手感很好。 她捏了一会儿,才心满意足地收回手。 行祉无语问苍天,觉得自己这个母妃真是太孩子气了。 燕云阁内,荷花池畔,秦鸾薇正坐在石凳上,看着池中游来游去的锦鲤,吟莲站在一旁,为她轻轻摇着扇子。 炎夏酷暑难耐,即便是她这样身子孱弱的人,也忍不住贪恋池边微风。 眯起眼睛,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脑海中却浮现出最近听闻的种种传闻。 卫修仪因煊赫门楣于宫中荣耀一时,却是逝于这宫中的第一人,原因已不重要,她却无端觉得自己有几分幸福。 本以为不久于人世,如今却安然无恙,有了亲生的女儿。 秦鸾薇抬眸看向远处,目光有些悠远,卫修仪之死虽令人唏嘘,却也让她更加珍惜现在的生活。 她如今不求皇恩浩荡,只求能与女儿平安度日。 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准备回阁,吟莲连忙跟上。 皇上只来过一次玉珑满月,宫中人人皆道她不得宠,秦鸾薇却丝毫不在意。 皇上心中自有考量,自己只需做好分内之事,便足矣。 燕云阁中,她坐在桌前,手中握着毛笔,在纸上写下娟秀的小字,一笔一划,皆是细心之作。 瑶夫人传信过来,字里行间满是关心与鼓励,并邀她若是调养好,携五公主赴德仪殿一叙,四皇子、五皇子也能见见皇妹。 随信送来的还有许多燕窝,与婴孩喜爱的小玩意。 秦鸾薇提笔回信,答应瑶夫人,待自己调养好身子,定会带着珑儿一同前往。 第139章 点茶新意,高台污糟 七月中旬,因着身子亏虚,虞惠章愈发注重养生,也研习着如何点茶。 像她这般难得侍寝的,需得把握机会,有三两新鲜才艺给皇上留下印象,不然下回就更是遥遥无期。 皇后赏了三罐碣滩茶叶,据说是产自荆州武陵郡沅陵县的贡茶,色泽乌润,汤色红亮,香气芬芳鲜爽,饮后回甘,嫩香持久。 她先将茶叶过水,取少许茶叶用沸水冲泡,再用茶筅轻轻搅拌,直至茶水泛白,沫饽泛起,悬浮于汤面。 洁白的沫饽细如瑞雪,堆积如山峦,悬结成花。 她将茶盏端起,轻抿一口,香味在口中散开,回甘生津。 茶香清冽悠长,一啜一饮,皆是享受。 暑热天喝杯热茶,身上微微冒汗,倒是舒服许多。 她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烈日炎炎,心里想着,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皇上。 叹了口气,将茶盏放下,起身走到书架旁,随手拿起一本诗词集翻阅起来。 闷头读书总比胡思乱想好,她一向如此安慰自己。 夏日天长,酷暑难耐,宫中众人皆窝在屋里避暑,虞惠章也懒得动,只窝在榻上读诗。 宫里御园的饮绿轩有片建于假山之上的密林,地势高,又多凉荫,只是离她这潇湘阁太远,难得去一次。 她读过诗词,抬眼望向窗外,阳光刺眼,蝉鸣阵阵,愈发心烦意乱,想了想,还是决定去那处凉快凉快。 这饮绿轩建于山间,又引了一处活水,凉意自是比别处足些,只是偏僻鲜有人至。 虞惠章带着卓歌一路走来,瞧着这地界越发幽静,曲折之处颇多,弯弯绕绕的,若不是来过几次,还真难寻到路。 走到假山顶端的密林间,耳边只有林间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静谧安然。 她将纱罗伞放在一旁,脱了鞋子,赤脚踩在凉凉的石板上,顿时觉得暑热消散不少。 寻了个石凳坐下,卓歌在一旁给她捶腿,林间凉风习习,比在殿中舒服多了。 宫女太监们知趣地离远了些,只留主仆二人在此处享受难得的清闲。 虞惠章闭着眼,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过了许久,才睁开眼睛,望着远处连绵的宫殿,思绪飘远。 突然,一声闷哼和细微的声响自不远处传来。 虞惠章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她们所在的凉亭旁边就是一处高台,繁茂的草木遮掩了大部分视线,只能依稀看到一个衣角露在外头。 虞惠章皱了皱眉,不知是何人在此,还弄出这般声响。 高台下的草木被拨开,露出一个身影,那人似是脚下一滑,从上面摔了下来,正好滚到她面前。 她被吓得往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卓歌连忙扶住她,随后挡在她身前,警惕地看着眼前之人。 那女子摔得有些懵,挣扎着起身,抬头看向她们,一双凤眸潋滟,生的好生貌美,唇红齿白,杏眼圆睁,似乎有些吃惊。 卓歌见是个女子,也松了口气,开口问道。 “你是何人,怎会在此处?” 女子似乎回过神来,她未着鞋袜,衣衫也有些凌乱,脸上沾了些泥土,头发也散了。 “……奴婢失足,冒犯了主子。” 虞惠章看着眼前这个貌美的女子,心中疑惑更深,她并非无脑之人,这处高台鲜有人至,怎会有人在此失足? 女子似乎也察觉到她目光中的探究,不免有些紧张,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整了整衣衫。 “奴婢、奴婢并非有意惊扰主子……” 虞惠章见这女子言辞闪烁,心中更是起疑,她在这宫里多年,什么人没见过,眼前这女子,一看就有问题。 女子生的好模样,眉眼弯弯,模样和善,此时蹲坐在地上,双手环膝,衣衫半解,露出一截雪白的腰肢,瞧着可怜见的。 卓歌见这女子如此,心中更是警惕,走到虞惠章身边,压低声音。 “主子,这人古怪得很,怕不是个奸细。” 女子抬头看向卓歌,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低下头去。 “奴婢、奴婢只是御花园的小宫女,并无恶意……” 御花园的小宫女? 虞惠章眯了眯眼,目光扫过那女子露在外面的肌肤,注意到她身上有几处明显的红痕,似是被掐出来的。 她心中有了几分猜测,这女子多半是被人强迫了,才慌不择路地逃到这里。 卓歌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眉头微皱,看向虞惠章,等着她的指示。 小宫女见她们不说话,似乎有些害怕,身子微微颤抖,声音也带着哭腔。 “主子……求您救救奴婢……” 虞惠章叹了口气,她虽不是什么善人,但也看不得旁人受苦,这女子落在她手里,若是不管,只怕是要被那污糟事毁了。 而且这女子看着是个刚烈的,若是再遇到此等事,闹出了人命,再查到与自己接触过,她若胆小怕事,不闻不问,难免有损在宫中的声望。 罢了,就当积阴德了。 虞惠章在心里安慰自己,走上前,伸出手,将那女子扶了起来。 宫女似乎没想到她会伸手扶自己,身子微微一僵,随即又放松下来,抬头看着她,眼中满是感激。 “多谢主子……” 卓歌有些不满地看了那女子一眼,不喜欢这种来历不明的人,但自家主子向来心软,她也不好说什么。 女子似乎也知道自己这样贸然出现,有些唐突,连忙整理好衣衫,又跪下给虞惠章磕头。 “奴婢贱名渺渺,多谢主子搭救之恩。” 渺渺?好怪的名字。 虞惠章在心里嘀咕了一句,随即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 “起来吧,这儿也没外人,不必如此拘束。” 渺渺站起身来,低着头不敢看她,声音细若蚊蝇,带着几分哭腔。 “主子……奴婢该如何是好?” 这事儿可大可小,若是处理不当,恐怕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虞惠章沉吟片刻。 “你且别急,先说说是怎么回事。” 渺渺咬了咬唇,像是鼓足了勇气般抬起头,眼中满是决绝。 “奴婢……奴婢是遭人欺辱了,那人……那人还在高台上……” 第140章 曲折过往,宫闱内脉 高台上还有人? 虞惠章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朝高台上看去,却只见草木繁茂,什么也看不清。 渺渺咬了咬唇,似乎有些害怕,但还是开口。 “奴婢……奴婢本是司苑司的杂役,因有几分技艺被安排在御花园修剪花木,平日里常受到些欺侮,不料两月前半路上遇到……遇到那人……他替奴婢出了头…… 可他待奴婢也是坏心,但在旁人眼里奴婢早已与他绑定,拼命表现得来的升迁却皆被认为是承了那人的情。 今日,今日又将奴婢带来此地,欲毁了奴婢清白......” 虞惠章听着这曲折离奇的故事,眉头紧锁,心中却仍有疑问。 “那人身份为何?饮绿轩如此偏远,你可是被打晕带来,竟无侍卫阻止吗?” 渺渺脸色越发苍白,低下头,不敢看她。 “奴婢......” 虞惠章见她这般模样,愈发疑惑,这其中定有隐情。 渺渺低着头,身子微微颤抖,不敢说出真相。 卓歌见这小宫女吞吞吐吐,心中更是恼火,走上前,厉声问道。 “你这丫头,主子问你话呢,你到底知不知道?” 渺渺抬起头,咬着唇,眼中满是恐惧。 “是……是掖庭左丞……那人……那人身份贵重…...奴婢想脱离魔爪,便只能祈求能在下月小选中,被皇上选中。 他知晓后却约奴婢来此,只道是最后一次,还说......可以将奴婢加入殿选名额,奴婢便来了,谁知......他竟想用别的方式夺了奴婢清白!” 掖庭左丞? 那可是个肥差, 虽说为掖庭令的副贰,隶属于少府,但实际听命于皇后,掌管着后宫太监宫女们的调配,权力可不小。 虞惠章心中暗惊,没想到这宫女竟与掖庭左丞扯上了关系。 渺渺说完,又低下头去,身子还在微微颤抖。 这事儿可棘手了。 虞惠章揉了揉太阳穴,她一向不喜欢麻烦事,可如今这事却偏偏落在了自己头上。 “你可留有证据?” 渺渺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亮光,随即又黯淡下去。 “奴婢……奴婢有情书。” 她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双手递给卓歌。 “可以吗?” 虞惠章从卓歌手中接过情书,展开一看,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纸上的字迹刚劲有力,字里行间透露出一股子狠劲。 这上面写的分明是情意绵绵的话,可无端带着几分威胁。 卓歌也凑过来看,皱着眉头,满脸厌恶。 “这狗东西!真当主子们都是吃素的?” 虞惠章将情书收起来,脸色有些难看。 “他既然约你在此处,又怎会留这样的把柄?” 渺渺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主子,他……这信奴婢有许多,一开始,他还是有耐心同奴婢演一演的。” 虞惠章心中一沉,她明白渺渺的意思,一开始,那掖庭左丞或许对渺渺还有几分耐心,可时间久了,便不耐烦了。 渺渺微微抬头,眼中满是泪水,声音也带着几分颤抖。 “奴婢只是一个小宫女,若是没有主子帮忙,奴婢……奴婢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虞惠章叹了口气。 若是自己不管,这宫女怕是凶多吉少。可若是管了...... “若要帮你,便只能请皇后娘娘做主了。” 渺渺先是一愣,随即猛地跪在地上磕头。 “奴婢明白,多谢主子大恩大德,奴婢日后定当结草衔环,以报主子大恩。” 虞惠章扶起她。 “罢了,你且先随本主回宫。” 这事若公布于众,皇后难免会有御下不严、识人不明的嫌疑,她若先行禀报皇后,不管是否选择惩治,都是送了皇后人情。 只是,若皇后认为自己手中握有她的把柄,怕是会惹来猜忌啊,还应仔细思量。 渺渺眼中闪过一丝希望,连忙擦去脸上的泪水,跟在她们身后。 虞惠章带着渺渺回到潇湘阁,将她安置在偏殿,让卓歌给她找身干净衣服换上,又让人送了些吃食过去。 身为正五品容华,她自是不受那掖庭左丞牵制,只是不知那人在皇后面前是否得脸。 要来一个宫女也无伤大雅,只是那人心机深重,留在皇后面前难保不会给她使绊子,她好不容易才与皇后走得近些,却也不敢拿乔。 卓歌见她眉头紧锁,以为主子是在担心那掖庭左丞,便安慰道。 “主子不必担心,这事若是闹大了,对那狗东西也没好处。” 虞惠章摇摇头。 “你不懂,这事不能闹大,若是闹大了,皇后娘娘脸上也不好看,敢在宫中玷污宫女,已是大逆不道。 他能如此,怕是人脉关系不少,此事闹开,皇上定会严查许多机构,他们为掩盖颜面,大概率会将罪名转嫁给渺渺。 总之,在皇上知晓之前,变数仍有许多,而若本主直接禀报,便是越级,公然打皇后的脸,那日子也算是到头了。” 卓歌听罢,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那主子打算如何?” 虞惠章揉了揉太阳穴,沉吟片刻后开口。 “这件事儿只能先禀报皇后娘娘,掌握主动,在那些人行动之前护好渺渺,再由娘娘定夺。” 皇后母族鼎盛,按理不会在意宦官的势力,她只怕那人是个口灿莲花的,黑的能说成白的。 卓歌点点头,心中虽然担忧,但也知道自家主子说的在理。 “那奴婢这就去准备准备,主子要何时去见皇后娘娘?” 虞惠章沉吟片刻。 “此事宜早不宜迟,就现在吧。” 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又将那封情书收好,便带着人往椒房殿走去。 椒房殿内,皇后正坐在主位上,手中拿着一本账本仔细翻阅着,殿内气氛安静,只有宫女们轻手轻脚走动的声音。 虞惠章来到殿外,通报了一声,便在宫女的带领下进了殿内。 殷亚仙听到通报,抬头看向她,脸上露出一抹微笑,放下手中的账本,示意宫女赐座。 “妹妹怎么来了?快坐。” 虞惠章谢恩后坐下,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殷亚仙眉头微蹙。 “妹妹有话但说无妨。”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娘娘,妾身今日在饮绿轩遇一事,涉及到掖庭左丞,妾身不敢隐瞒,特来禀报娘娘。” 第141章 乱结难理,新晋嫔位 殷亚仙眉头皱得更紧了。 虞惠章不是个无事生非的人,能让她如此慎重,必定不是小事。 她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皇后,只隐去了渺渺的姓名和具体职位。 殷亚仙脸色越发阴沉,此事传出去,皇家的脸面何存? 虞惠章又添了一把火。 “娘娘,这等人在您眼皮子底下作威作福,妾身担心……” 殷亚仙何尝不知她的意思,微微眯起眼睛,眼底闪过一丝寒光。 她执掌中馈多年,自是知晓其中内情,只是这些宦官机构众多,派系林立,所谓的师父徒弟、义父义子层层相护,总能找出些无关紧要的替罪羊。 卫和儿几月前与侍卫深夜私会,被皇上亲自抓奸,她已是落了好一个没脸,这宫中纪律,必须肃清。 此事无论真假,都是一把杀鸡儆猴的好刀,一群有几分官职的宦官,竟想抱团左右这宫中风向,她殷家摆在门面上的鼎贵都是个个尽忠尽责,不敢张扬卖弄,这群太监倒是认不清自己了! 殷亚仙心中已有了决断,只是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摆手示意宫女将她送走,淡淡道。 “此事本宫已知晓,妹妹有心了,此事不宜声张,就先这样吧。” 虞惠章站起身来,行了一礼。 “娘娘费心了,妾身告退。” 殷亚仙微微颔首。 虞惠章转身离去,殿内只剩下她一人。 她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良久才睁开眼睛,唤来心腹,低声吩咐了几句。 殷亚仙站起身来,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她自认对后宫管理严格,却也洞察不了那些心术不正之人的心思。 这些有名姓的宦官以往经中常侍推举,由皇上任命,但皇上不爱过问后宫之事,自她入主中宫之后,便是经她手下的大长秋推举,任命也由她。 看来得再细查自己殿里内侍的人情往来了。 虞惠章离开椒房殿后,心中还是有些不安,她知道皇后娘娘心里有成算,可到底如何处置,还是个未知数。 卓歌见她面带忧色,便开口安慰。 “主子,皇后娘娘已经知晓此事,那掖庭左丞定不会有好下场。” 她摇摇头,叹息道。 “罢了,这是皇后娘娘定夺的事,我们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卓歌见她如此,便也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地陪着她往潇湘阁走去。 回到潇湘阁,虞惠章便让卓歌去准备些吃食,她有些饿了。 卓歌应声而去,不多时,便带着一群宫女端着精致的菜肴走了进来。 虞惠章看着满桌佳肴,心情也好了许多,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脍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着。 这道金齑玉脍薄如蝉翼,味道鲜甜,却是道生冷的菜肴,平日里她最是喜爱,哪怕注重养生也未放下,今日却觉得有些不适,胃里泛着恶心。 卓歌在一旁伺候着,见她脸色不对,连忙问道。 “主子,可是这鱼脍不合口味?” 虞惠章捂着嘴,干呕了几下,强压下不适,勉强笑道。 “无妨,许是方才吃得急了。” 她将鱼脍吐在帕子上,只觉得胃里越发难受,那鱼脍的腥气直冲脑门。 卓歌连忙吩咐宫女去请太医,又给她倒了一杯热茶,让她漱口。 虞惠章喝了口茶,缓了缓神,这才感觉好了一些。 她有些疑惑,自己一向喜爱鱼脍,今日怎会如此?难道是吃坏了肚子? 卓歌见她脸色依旧苍白,心下担忧,便在一旁劝慰。 “主子,您还是先歇息片刻,等太医来了再看看吧。” 她点点头,起身走到床榻边,躺下休息。 卓歌吩咐宫女将鱼脍撤下,又将殿内的窗子打开通风散气。 虞惠章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只觉得浑身无力,脑袋昏昏沉沉的,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卓歌守在一旁,不敢打扰,只轻声吩咐宫女将殿内的烛火调暗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悠悠转醒,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卓歌关切的脸庞。 卓歌连忙凑上前去,低声问道。 “主子,您可还有不适?太医已在殿外候着。” 虞惠章坐起身来,只觉得头还是有些晕乎乎的,揉了揉太阳穴。 “让太医进来吧。” 卓歌应声而去,不多时,便带着一名须发皆白的太医走了进来。 那太医走上前,给虞容华请了安,又坐下给她把脉。 他把了许久,眉头微蹙,似乎有些疑惑。 “主子这是滑胎之像,许是有孕后未曾注意,受凉刺激,加上主子体质本就亏虚,导致脉象不稳。” 虞惠章这才想起自己月事的确有些日子未来了,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年纪渐长,月事不稳,却没想到是有了身孕。 太医又开了些安胎药,嘱咐她要静养,不能劳神也不能受惊,还要注意饮食,不能吃生冷辛辣之物。 虞惠章听着太医的叮嘱,她希望有个自己的孩子已久,没想到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太医见她脸色苍白,又嘱咐了几句,便退下了。 卓歌在一旁伺候着,见太医走后,便开口问道。 “主子,您要歇息吗?” 虞惠章摇摇头,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有了身孕的事,哪里睡得着,还好不管希望多渺茫,她从未放弃过期待。 这孩子在她肚子里已经有段时间了,却因为她体弱,竟未曾发现。 晋位的旨意于两个时辰后送至,她被晋为嫔,迁至正则宫西侧殿蕊珠阁居住。 虞惠章心中欢喜,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只是淡淡地谢恩。 卓歌却是高兴坏了,连忙吩咐宫女去准备迁宫事宜。 新到的宫女、太监共八人依旧是由宫正司送来,他们虽主掌宫廷纪律,却负责配送前往后妃宫室的宫人,与掖庭令分配至各司任职的宫人并无交集。 虞惠章只看过这些宫人的身契,询问了名字和籍贯,便让他们在殿外候着。 她思索着如今宫中局势,皇上子嗣单薄,自皇后五年前诞下六皇子后,宫妃有孕不是小产便是胎死腹中,最后能成功诞下的也俱是公主。 嫔位是足够抚养皇子的,也因此,她心底有些忧虑。 能坐到此位,要么拥有宠爱,要么拥有家世,要么则是资历已久。 大昱历史上不是没有传位给极具天资的庶出皇子的先例,比如那位文治武功杰出,为大昱疆土再拓三州的太初帝。 论教养皇子,如今钟鸣鼎食的后族殷家便是典范。 前提是,没有嫡子。 那位过于仁善的裴家中宫皇后的教训,殷家自是不会再犯。 前四位皇子皆早逝,惨烈如斯的局面,想必皇上也不会允许出现在今朝。 虞惠章所求不多。 第142章 流言扰心,威胁日进 虞惠章不住地抚摸着尚未显怀的小腹,唇边泛起苦涩的微笑。 之所以日复一日渴求有个孩子,是因当年曾失去过。 她足足怀胎十月,却只能看着那孩子无声无息,永远离她而去。 对那孩子的到来有多么期待,失去孩子的痛苦便有多么深刻。 她害怕,害怕地宫里与外界完全不同的环境,害怕那看不见的魑魅魍魉伤害到她的孩子。 只有孩子回来了,她才能停止这砭骨的思念与痛苦。 虞惠章闭上眼,眼角滑落一滴泪珠。 内务府送来晋位赏赐,银二百四十两,宫装四十件,妆花锦、浮光绫、赫绸、织锦缎、浮纹绡、暗玉紫绢各四十匹,皮料十二匹,头面十二套,翠镂雕葫芦纹佩、云气纹玉珩各一,珠宝十二盒,迦南香四十罐,脂粉四十盒,玉兰鹦鹉锱金立屏、和田玉金不凋菊纹案几各一,蝴蝶兰十二盆,腌笃鲜、当归生姜羊肉汤各四十道。 卓歌指挥着宫女们将赏赐一一归置好,又取了些银两打赏了送赏赐的太监们。 虞惠章在蕊珠阁安顿下来,因着孕事,便婉拒了其他嫔妃的拜访,只安心在阁中养胎。 日日诵读经书,抄写佛经,将抄好的佛经送到白马寺供奉,只求腹中胎儿平安健康。 又事无巨细地亲力亲为,连赏赐的香料都不曾动过,更不用说旁人的赏赐和补品了,只叫太医院开了些安胎的方子,每日喝几碗。 虞惠章将自己与孩子紧紧地包裹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或窥探。偶尔闲暇时,也会与孩子低声呢喃,诉说着她的爱与期待。 行桓在学业上虽不至于最末,却也未至中流,虽然养母于宫中颇有声望,却也只是务农出身,加之生母罪迹斑斑,心知自己日后怕是难有作为,但内心仍不甘心平庸,压力之下,最近竟爱上了斗蛐蛐。 李夕静无奈,带着他去万花苑转移注意力,顺便采些百日草。 万花苑是宫中最大的花园,种植着各式各样的花草树木,也是各宫妃嫔们闲暇时游玩的好去处。 李夕静带着行桓来到万花苑,吩咐宫女们去采些百日草,自己则带着行桓在园中漫步。 行桓虽方过十一岁生辰几月,却已初现翩翩少年的模样,平日里学着父皇着一身玄衣锦袍,脖颈上是李夕静用得到的东珠给他串的项链,眉宇间透着几分英气,只是神情有些落寞。 李夕静抬手轻抚他的头发,柔声说道。 “桓儿,莫要伤怀,你还有母妃在呢。” 行桓低头,看着她牵着自己的手,低声道。 “母嫔,儿臣怕……儿臣怕连累母嫔。” 李夕静听着他的话,心中一阵酸楚,这孩子一向懂事,从不给自己添麻烦,可如今却说出这样的话来,可知是受了多大的打击。 蹲下身,看着他的眼睛,轻轻说道。 “桓儿,你不必担心,母嫔是这宫里的昭媛,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行桓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母嫔,儿臣最近总听说些流言蜚语,说儿臣生母是罪妃,养母是边农之女,说儿臣……也不是什么正经皇子。” 李夕静心中涌起一阵怒火,没想到宫中竟有如此多的流言蜚语,更没想到这些流言蜚语竟会传入行桓耳中,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柔声说道。 “桓儿,你不要在意这些流言蜚语,母嫔不在意,父皇也不在意。” 行桓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抬起头看着她。 “母嫔,父皇……父皇真的不在意吗?” 李夕静微微一笑,伸手将他搂入怀中。 “桓儿,母嫔告诉你,父皇是天子,一言九鼎,他既然将你养在身边,就说明他认可你,不会因为别人的话而改变心意。” 这话她并非空口无凭,宫中宫室众多,加之无数行宫,皇上若真的厌了这个儿子,自有千万种方式养在别处。 行桓靠在她怀里,眼中闪烁着光芒。 “真的吗?父皇真的不嫌弃儿臣?” 李夕静点点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 “当然是真的,桓儿,你要记住,你是父皇的亲骨肉,是这宫里的皇子,你的身份是别人无法改变的。” 行桓心情渐渐好了起来,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儿臣明白了,多谢母嫔教诲。” 李夕静欣慰地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桓儿,你长大了,要学会自己分辨是非,不要被别人的话所左右,知道吗?” 行桓点头应下。 李夕静起身,拉着他的手继续在万花苑中漫步,吩咐小宫女去摘些花串起来,预备给行桓做新的香囊。 随后回到宫中,她命人将摘来的花清洗干净,放进自己亲自做的香囊里,又放了些驱虫的香料进去。 行桓接过香囊,宝贝似的挂在腰间,笑得十分开心。 至于这流言,自是顾明宁传出的,李夕静查不出来源,她若有心怀疑,答案便无异于直接公布,要么是皇后,要么是这位正一品夫人。 缘由便如云嘉霏所想,她并非圣人,早年沉寂是无可奈何,且代表家族。 可她也会有忌惮,也不会选择以德报怨。 李夕静与赵枫同为曾与她交好,最后归入皇后阵营之故人,连年有宠。 她且沾不到边的协理六宫之权,李夕静已做成常例,这难道不是越俎代庖,挡她的路? 样样不出众,却步步高升,位列九嫔之首,顾明宁确定,这宫里,盯着李夕静的,可不止她一人。 顾明宁看着眼前的一池秋水,心中一片清明。 赵枫没有野心,甚至被宠得没有承受变故的能力,李夕静却两项皆有,她绝不会甘心居于人下,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往上爬。 这种任何人接触了,都觉得性子软和,谦逊有礼,却从结果上切切实实从底层爬上来的人,受了几次三番的罪都能隐忍不发。 顾明宁自问,她做不到,所以愈发觉得可怕。 李夕静于嫔妃里便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家世微末,容貌虽的确比自己好上许多,却也只是宫中中流,比不得赵枫、裴韫欢、徐络、秦鸾薇、祁若夏、刘言宜等国色天香这般美得突出且各有千秋。 而学识,自不必多说。 理应如同透明一般的人,可是现在,却是风生水起,她的忍耐力与心性,顾明宁自认不如。 李夕静的目标似乎永无止境,这样的人一旦得势,必会给自己带来巨大的威胁。 毕竟,顾家没有太后,也没有与宗室的血缘,没人会保证她的地位。 众人向上攀登,只自己一人岿然不动,如何安心? 第143章 时机误人,诞子过继 云嘉霏今日被瑶夫人罚跪,膝盖磨破了皮,此刻正坐在桌前,看着腿上的伤口,眉头紧锁。 正值盛夏,屋子里闷热不已,她只觉浑身无力,脑袋也昏昏沉沉的,连着几日未得安睡。 这身体怕是已经撑不了多久了,若是再不找到出路,只怕迟早要折在这宫里。 年前皇上大封六宫,她被晋为从五品的良媛,本以为能借着这封赏,更近一步,可如今看来,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罢了。 皇上并未恨毒了她,这本是个好消息,高兴未久,却失了卫和儿这个靠山,命运从未让她两全其美过。 云嘉霏苦笑一声,罢了罢了,如今这局面,已是无力回天,还是好好养伤吧,别再折腾自己了。 虞惠章有孕晋嫔无疑刺痛了她,也让她不得不继续期待着,算起来,她们都是难产失子已有七、八年,自己何时能走出来呢? 她心烦意乱地想着,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自己生产时的情景,那撕心裂肺的疼痛,那绝望无助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身边。 云嘉霏闭上眼睛,身体微微颤抖着。 睁开眼睛,看着桌面上那盆枯萎的兰花,心中愈发烦躁,站起身来,将那盆兰花打翻在地。 看着地上的兰花碎片,心中竟有一丝畅快,她多想像这兰花一样,碎裂开来,不再承受这无尽的痛苦与折磨。 筠芊听到动静,急忙走进房间,看到满地狼藉,吓了一跳。 “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她冷冷地瞥了筠芊一眼,没有说话,只是转身走到床边坐下,闭上眼睛,不再理会。 筠芊不敢多言,只能默默地收拾地上的碎片,将那盆被摔得粉碎的兰花清理干净。 云嘉霏听着身后传来的轻微响动,更加烦躁,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落到这般田地,难道就真的无法改变了吗? 不久便是中秋佳节,皇上大摆宴席,与后妃们一同赏月。 她坐在席间,看着台上那轮明月,心中却涌起一股莫名的伤感,想起自己曾经也是这宫中备受瞩目的新人,如今却已物是人非。 这宫中,人人皆是在这宴席中寻觅一丝生机,不常面圣的,更是愿在此处搏一搏赌一赌。 云嘉霏看着台上台下那些明争暗斗的妃嫔们,心中竟有一丝悲凉,或许,这就是这后宫最真实的样子吧,她突然感到一阵疲惫。 忽然理解阮玉枝当年事发为何明知不可为,仍想逃出宫去。 据闻她在家中很受宠爱,即便家族被牵连,少不得对她又怨又恨,却也仍有母亲哭着,兄长在朝上折子求着,望圣上能留他们阮家女儿一命。 阮家祖上立的是从龙之功,只是并未善终,曾经与大昱开国皇帝氏族并驾齐驱的江南大族,亦不复昔日荣光。 云嘉霏突然觉得,阮玉枝或许是幸运的,至少她还有家人牵挂,而自己……呵,她突然觉得可笑,自己在家族中又算什么? 曾经她那愿意伪装出的温软可人的模样,似乎已不复存在,只剩下一双冷漠疏离的眸子,令人不敢靠近。 行璋身体已经恢复,只是断奶格外晚些,对母后也很是依恋,众妃虽不敢言,却也面面相觑。 随着嫡出皇子年岁渐长,自身的资质便会显露,待到明年皇子入学,更是一览无余。 皇后自然是众矢之的,她的孩子是嫡子,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 行璋尚在懵懂中,养得娇气,性子也娇了些,不似其他皇子那般聪明伶俐,只喜欢黏在母后身边,连父皇也亲得不多。 中秋宴上,陆丹恂与后妃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行璋却只缠着皇后。 众人看在眼里,心中各异,面上却依旧其乐融融。 徐络看着皇后与六皇子母子情深,心中不免有些羡慕,垂眸用着案上那道奶汁河豚,孩子愚钝又如何,人家是正统嫡子,断奶晚又如何,能生下来就已经是万幸了。 当真是一出生便定了三六九等。 她抬眸望向皇帝,只见他神色如常,似乎并未注意到行璋的异样。 十月十日,良人刘言宜诞下七皇子行律,晋位从五品良媛,赐号琼,迁居寿春宫后殿畅音阁,七皇子过继于澜昭容。 曲子濯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将自己与她比较起来。 琼良媛虽出身不高,但她有幸生下皇子,又被皇上赐了封号,地位一跃而上,与自己近乎平起平坐。 她也不过赶上皇上今年大封六宫方从良媛晋为容华。 良媛刘言宜……曲子濯在心中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愈发觉得她的运气实在不错。 她倒不是嫉妒刘言宜,只是感叹自己的运气罢了,入宫时父亲方为官不久,根基浅薄,故而她也只能从八子做起。 如今家族发展蒸蒸日上,根基稳定,名正言顺的从二品大员嫡女,怕是入宫时谋个正四品的婕妤也当得。 只不过说这些也是无用,宫中局势已定,父亲官位已高,也不好再进一步,皇上虽未忌惮,但也不得不小心谨慎。 曲子濯心中虽有遗憾,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就是命数。 现在她有公主,有家世,特立独行,不必与那些人勾心斗角,虚情假意,倒也潇洒自在。 这样想着,心情也舒畅了许多,便带着莺莺及一众宫人,亲自去学馆接女儿,自己要好好陪陪她。 玉湘年纪小,方离开娘亲去学馆不到半年,也不如其他公主懂事,时常惹事,先生也拿她没办法。 曲子濯赶到学馆时,玉湘正被先生罚站,小脸上满是委屈,看到娘亲来接自己,眼泪汪汪地扑进她怀里。 “娘亲!” 她心疼地抱住女儿,轻声细语地哄着,又转头向先生赔罪。 “先生,公主顽劣,给您添麻烦了。” 先生摆摆手。 “曲容华言重了,公主还小,活泼些也是正常的,只是要注意分寸,莫要伤到其他公主。” 曲子濯连连点头。 “先生说的是,湘儿,你可知错?” 玉湘可怜兮兮地望着她,伸出小拇指。 “娘亲,我错了,下次不会啦!” 她心中一软,与她拉勾,但面上依旧严肃。 “你呀,若再这般顽劣,娘亲就不带你回宫了。” 玉湘吓得连忙摇头,紧紧抱住她的腿。 “不要不要,娘亲不要丢下湘儿!” 曲子濯又故意板着脸。 “那还不快给先生道歉!” 玉湘连忙转身,向先生行礼。 “先生,湘儿知道错了,不该打架,不该违反学规,下次不会了!” 先生见她教女有方,心下欣慰。 “容华言传身教,公主聪慧,定能明白您的苦心。” 曲子濯连忙谦虚道。 “先生过奖了,湘儿顽劣,还望先生多多费心管教。” 先生笑着摆手。 “容华放心,老夫定当尽心尽力教导公主。” 她又与先生寒暄了几句,便带着玉湘离开了学馆。 玉湘一改学馆内的乖巧模样,趴在她身上撒娇。 “娘亲,你方才吓死我了!” 曲子濯点了点她的额头。 “娘亲若不吓唬你一番,你怎会长记性?” 玉湘委屈巴巴。 “我只是觉得课堂无聊,想跟她们玩而已,但是大皇姐太安静了,不敢和我说话,二皇姐又太认真,一句话也听不进去,还教训我不要上课说话,我才和另外一个女孩拌嘴玩,然后拌着拌着就打起来了......” 曲子濯哭笑不得。 “那你就不能忍一忍,等下课后再和她们玩吗?” 玉湘嘟着嘴。 “可是我忍不住嘛……” 曲子濯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这孩子呀,就是被宠坏了。” 玉湘抱着她,撒娇道。 “娘亲,您可不能不管我呀!” 曲子濯刮了刮她的鼻子。 “好,娘亲不管谁管呢?不过,湘儿,你要答应娘亲,以后不要打架了,好吗?” 玉湘歪着头想了想,打架本来就不好玩,然后用力点头。 “嗯!娘亲,我答应你!” 曲子濯欣慰地笑了。 “湘儿真是个好孩子。” 玉湘趴在娘亲身上,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心中充满了安全感。 第144章 细雨试心,真意长流 秦鸾薇在燕云阁休养了几月,身子渐渐好了起来,十一月上旬,她带着玉珑前往德仪殿。 殿外站着一排宫女太监,见到她,纷纷行礼。 她微微颔首,算是还礼,然后便抱着珑儿,跟着宫女走进殿内。 殿内布置得十分雅致,瑶夫人坐在主位上,身着水蓝色褙子,烟青色综裙,头上戴着素雅的珍珠缠枝步摇,耳上戴着同色耳坠,如玉的肤色因畏寒肢冷尚未病愈,更是增添几分苍白,笑容却依旧温和可亲。 秦鸾薇走上前行礼。 “妾参见瑶夫人。” 顾明宁笑着扶起她。 “秦妹妹不必多礼。” 秦鸾薇起身,将珑儿递给一旁的宫女,然后与瑶夫人寒暄起来。 两人皆是个健谈的性子,你一言我一语,倒也聊得十分投机。 侍女来报,说四皇子与五皇子到了。 顾明宁连忙让人将两个孩子带来,见她神色有些紧张,便笑道。 “不必紧张,只是两个小娃娃罢了。” 秦鸾薇点点头,站起身来,与两位皇子见礼。 行川已过十岁生日,行祉尚未满八岁,皆是眉眼俊秀的孩子,性子也算乖巧。 “秦娘娘安。” 她笑着应了,然后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礼物,分别递给两个孩子。 行川毕竟是哥哥,接过礼物,微笑着道谢,行祉则安静地站在一旁。 顾明宁让他们带五皇妹去玩,然后便与她继续聊天。 “妹妹对琼良媛晋位一事如何看?” 她微微一愣,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 “琼良媛入宫时日不短,资历也够,又诞下皇子,晋位也是情理之中。” 顾明宁打趣。 “妹妹心性豁达,不似我,总忍不住要猜度一二。” 秦鸾薇微微一笑,并未接话。 她知道瑶夫人只是想找个话题聊聊,并无其他意思。 “不过妹妹也无需担心,珑儿这么乖巧讨喜,皇上心里是有数的。” 秦鸾薇点点头,面上带着浅笑。 “妾倒是也不求其他,只盼着珑儿能平安长大。” 顾明宁看着她,笑容温和。 “妹妹是个有福气的,定能心想事成。” 她垂眸谦虚。 “夫人过誉了,妾只求能尽到母亲的责任。” 顾明宁笑着点点头,又与她聊了一会儿,便让她带着珑儿回去了。 秦鸾薇起身行礼,然后便带着珑儿离开了德仪殿,走在路上。 吟莲跟在身后,突然开口。 “小主,瑶夫人她……” 秦鸾薇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吟莲,示意她继续。 “奴婢总觉得瑶夫人待您有些……过于亲厚了。” 她垂眸沉思片刻。 “瑶夫人性情温和,又心地善良,对谁都是这般。” 吟莲还是有些担忧。 “话虽如此,可瑶夫人毕竟是宫中妃嫔,您还是小心些为好。” 她点点头,抬脚继续往前走,心中却并未将吟莲的话放在心上。 吟莲见自家小主不以为意,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暗自担忧。 秦鸾薇回到燕云阁,将珑儿交给乳母照顾,然后便坐在桌前,拿起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她本是聪明之人,自然明白吟莲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只是……她自认无甚威胁,又是个无意争宠的性子,不至于有什么大碍。 放下笔,看着纸上的字迹,心中默默想着。 “如今这样,也挺好的,不是吗?” 赵枫在鸿恩殿中醒来,睁开眼便看到皇上正在一旁批奏折,没有打扰,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盯着他看。 思绪渐渐飘远。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那么喜欢皇上,明明皇上待她并不算好。 陆丹恂的眉眼精致,鼻梁高挺,薄唇微抿,看着奏折时透着几分他不会流露在自己面前的冷峻与威严。 赵枫就这么看着,不知不觉间,眼角已泛起泪痕,抬手轻轻拭去,心中苦涩,她这一生,仿佛总是在哭。 陆丹恂批奏折的动作顿了顿,似乎察觉到什么,抬眸望去,便见她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己,微微蹙眉,起身走到床边,坐下,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枫儿,可是做噩梦了?” 赵枫靠在他怀里,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心中的委屈与酸涩涌上心头,紧紧搂住皇上的腰,将头埋进他怀里。 陆丹恂微微蹙眉,叹了口气,伸手轻抚她的背。 “怎么了?告诉朕。” 赵枫抬起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声音有些哽咽。 “皇上……您以后会一直陪着嫔妾吗?” 陆丹恂垂眸看着怀中的人儿,眼底闪过一丝温柔。 “朕会的。” 赵枫心中一暖,却又有些不安,怕这只是皇上的随口一说,毕竟他身边那么多女人。 陆丹恂见她还是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将人搂得更紧了些。 “朕保证。” 赵枫听到他这么说,心中才稍稍安定下来,抬起头,泪眼婆娑。 “那皇上以后要经常来看嫔妾,不许不理嫔妾。” 陆丹恂无奈地笑了笑。 “朕的枫儿怎么变成个爱哭鬼了?” 赵枫脸颊微红,赶忙伸手去捂他的嘴。 “皇上不许笑嫔妾。” 陆丹恂笑了笑,握住她的手,将她揽入怀中,柔声哄着。 “枫儿如今愈发喜欢撒娇了。” 末了,又补充一句。 “朕很喜欢。” 赵枫脸颊更红了,垂下眼眸,遮住眼底的情愫,心情却忍不住雀跃起来。 陆丹恂在鸿恩殿陪着赵枫,后殿乘风阁里,入冬后齐芷怡腰膝酸软,已卧床月余。 到底还是怀胎产子的岁数太早了些,玉婳倒是体质强健,活泼好动,可怜她这个母亲,几月前家书还送来消息,父亲病逝在任上。 齐芷怡呆呆地坐在榻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帐顶。 父亲病逝,她本应悲痛欲绝,可她心中却是一片茫然。 这十几年来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父女之间几乎没有什么感情,又哪里谈得上悲痛呢? 本就难依靠的家族换代后,与她的联系更是微薄,不知那些人会否将父亲的死也算在自己头上。 她捂上心口,缓缓吐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如今她已不是当初那个任人宰割的小女孩,她有公主,有圣眷,有自己的地位,即便那些人再恨她,又能如何呢? 齐芷怡已不再是那个寄人篱下、任人摆布的可怜虫了。 第145章 奉母小食,教子理事 李夕静自幼在桑干河畔长大,听着河水的流淌声入眠,入宫后也常梦见那条河。 她看着香膏烧了许久,直至窗外小雪初霁,起身披上氅衣,推开殿门,呼吸着冬日的空气,抬眼便见行桓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个油纸包,步伐轻快地走进来。 “桓儿,你又去买零嘴了?” 行桓快步走上前,将油纸包递给她,笑着说道。 “儿臣难得随父皇出宫,便去买了些民间的单笼金乳酥,母嫔尝尝。” 李夕静接过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几个金黄精致的单笼金乳酥,一个便有手掌大小。 行桓见她未有什么动作,一边偷瞄,一边嘟嘟囔囔地诉苦。 “儿臣让人排了好久的队,久到父皇都催促儿臣了呢。” 李夕静轻轻摇头,宠溺地嗔了他一眼,拈起一个尝了尝。 行桓兴致勃勃地凑过去,看着她咬下一口,眼巴巴地等着评价。 她细嚼慢咽后咽下,笑着看向行桓。 “味道的确不错,你排了这么久,倒是值得的。” 行桓高兴极了,又催着她多吃些。 李夕静无奈地摇摇头,又拈起一个,细细地品尝起来。 行桓看她吃得香甜,自己也开心极了,他从小在宫中长大,很少有机会出宫去玩,能给母嫔带些外面的东西回来,是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情。 她吃完后,擦了擦手,笑着看向行桓。 “桓儿,你如今也大了,该学着理事了。” 行桓一听,立刻来了精神。 “母嫔要教儿臣什么?” 李夕静看着他跃跃欲试的模样,不禁失笑,抬手点了一下他的额头。 “你这孩子,倒是心急。” 行桓也不躲,笑嘻嘻地凑过去。 “儿臣想学,想为母嫔分忧。” 李夕静点点头,拉着他走进殿内。 行桓随她走到桌前坐下,桌上铺着摞宣纸,上面写满了工整的小字。 她指着桌上的宣纸,轻声说道。 “桓儿,这是母嫔平日处理宫务时所记的笔记,你先看看。” 行桓拿起宣纸,认真地看了起来。 李夕静心中欣慰。 “桓儿,母嫔虽接触宫务,但也只是协助皇后,手中并无实权,这些年能得宠,全凭母嫔为人处事得当。你如今虽还小,但也要学着如何待人,不可太过天真。” 行桓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目光在纸上停留片刻,随即将宣纸合上,恭敬地放在桌上,认真地朝她行了一礼。 李夕静有些惊讶,连忙起身扶住他,轻声问道。 “桓儿,你这是做什么?” 行桓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 “儿臣想学,还请母嫔教儿臣。” 李夕静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桓儿,你有心了,母嫔定会好好教导你。” 随后将宫中的局势、人物及关系、办事流程和重要事项都一一讲给行桓听,她讲得十分耐心,从不嫌他烦。 行桓也是学得认真,李夕静讲过一遍,便能记得七七八八,剩余的两三分,也能自己琢磨透。 她看着行桓的模样,不禁感慨,若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该有多好…… 时间飞逝,转眼便是除夕。 宫中张灯结彩,一派喜庆,行桓和李夕静在殿中吃了饺子,便一同前往大殿参加除夕夜宴。 虞惠章身着一袭松柏绿绣云纹的宫装,头上簪着几只四蝶纷飞银步摇,妆容精致,眉眼间尽显温柔。缓缓步入大殿,向皇上请安后,便在指定的座位上坐下。 李夕静注意到她手中的香囊,是杏黄四叶草纹样,上面还绣了一只小小的红蜻蜓。 虞惠章见她看过来,微微一笑,将香囊系在腰间,掩饰住自己隆起的腹部。 李夕静心下了然,却并未点破,只是笑着与她寒暄几句,随后便与身边的嫔妃们聊了起来。 虞惠章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偶尔与身边嫔妃聊上几句,偶尔低头看看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 宫中如今只她一人有孕在身,万千关注皆在暗处,太后也叮嘱赏赐了一番,她不能太显眼,万一刺痛旁人,辛苦回避的这六个月便有可能付诸东流。 丝竹声悠扬,宫灯璀璨,舞姬翩翩起舞,美轮美奂。 虞惠章坐在座位上,目光追随着舞姬的表演,心中却在盘算着如何才能平安度过剩下的这几个月。 她一直克制着没有吃太多东西,只是喝了些热汤,却没想到在这样的氛围下,还是有些昏昏欲睡。 强打起精神,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可眼皮却越来越沉。 卓歌心下着急,却又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扶住她,只得轻声提醒。 “娘娘,可要告退?” 虞惠章强撑着点了点头,在宫人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向皇上请安告退。 陆丹恂微微颔首,示意她可以退下,吩咐内侍护送她回宫。 虞惠章在卓歌的搀扶下,缓缓走出大殿,殿外寒风凛冽,吹得她清醒了不少。 卓歌连忙上前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吩咐小太监将软轿抬过来,扶着她上了软轿,又吩咐抬轿子的小太监动作稳当些,自己则亲自在一旁伺候着。 虞惠章在轿中闭目养神,轿子微微摇晃着,晃得她昏昏欲睡。 卓歌在一旁看着,心下着急,却又不敢打扰,只得轻声提醒。 “娘娘,马上就回宫了,您再坚持一下。” 虞惠章睁开眼,揉了揉眉心,强打起精神。 轿子进了蕊珠阁,她由卓歌搀扶着下了轿,缓步走进内殿,坐在床榻上。 卓歌替她卸下头上的珠钗,又端来一盏热茶让她喝下。 虞惠章将热茶一饮而尽,又将那香囊解下,搁在桌上,专门放了提神的药材也无用,怕是旁人皆知她这胎怀得艰难了。 望着香囊上的红蜻蜓,眼中闪过一丝温柔,随即又变得坚定起来,无论如何,她都要保住这个孩子。 过了几日,太医为她请平安脉。 他仔细地诊脉后,眉头微皱,收回手,斟酌片刻,犹豫着开口。 “虞嫔娘娘这胎不同平常,经由调养已过了危险期,不会轻易落胎,只是仍是虚弱,诞下龙胎那日极可能早产,且经历产厄,母子平安的概率会小些。” 虞惠章心中一惊,旋即又强自镇定下来。 “多谢太医告知,本嫔知晓了。” 那太医又开了几个安胎的方子,并嘱咐她要静养,少思少虑。 她一一应下,又赏了太医,这才让卓歌送太医出去。 卓歌回来,见她正坐在床边,神情有些恍惚,便轻声安慰。 “娘娘,太医不是说了吗,胎象已稳,只要您好好调养,定能平安诞下皇嗣。” 虞惠章轻叹一声。 “话虽如此,可这孩子来得不易,本嫔怎能不担心?” 卓歌知道她心中忧虑,便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地陪在她身边。 她抚摸着肚子,轻声呢喃。 “孩子,你可一定要平安无事。” 新年里,也便有新的赏赐,虽然虞惠章知道自己需要避风头,却还是被赏赐了不少东西。 卓歌将赏赐一一归置好,又将一些补品拿出来给她看。 “娘娘,这些都是皇上皇后赏赐的,您看看该如何处置?” 第146章 义结金兰,刻意疏忽 虞惠章一一过目,将其中一些珍贵的药材挑出来。 “这些参茸之类的,你收起来,日后给本嫔坐月子用。” “还有这些。” 她又挑了几匹绸缎。 “你裁一些给孩子做小衣服。” 卓歌一一应下,又将剩下的东西都登记在册,方便日后查看。 虞惠章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十分欣慰。 “卓歌,你跟了本嫔这么多年,也辛苦了。等孩子出生后,本嫔一定好好犒赏你。” 卓歌连忙跪下。 “娘娘折煞奴婢了,奴婢能伺候娘娘,是奴婢的福气。” 虞惠章亲自上前扶起,轻抚她的手。 “快起来,本嫔不过是说了几句心里话,你不必如此大礼。” 卓歌起身,站在一旁。 “谢娘娘关心,奴婢定当尽心尽力伺候娘娘。” “你也老大不小了,有没有想过终身大事?” 卓歌脸色微红。 “奴婢一心只想伺候娘娘,未曾想过此事。” 虞惠章抿嘴一笑,目光柔和下来。 “你这丫头,还害羞了,你放心,本嫔不会让你随便嫁人的,一定会给你找一个好人家。” “谢娘娘,奴婢愿一辈子伺候娘娘,不嫁人。” “傻丫头,你都二十多岁了,还不嫁人,难道要一辈子留在宫里?” 卓歌低头不语,片刻后,抬起头,眼中满是坚定。 “娘娘,奴婢心意已决,此生愿陪伴在娘娘左右。” 虞惠章无奈地笑了笑。 “你这丫头,真是倔强。也罢,既然你不想嫁人,那本嫔便依你。” 又拉着她的手坐下。 “不过,你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本嫔看,你不如认本嫔做义姐,如何?” 卓歌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娘娘,这……这怎么使得?” 虞惠章佯装不悦。 “怎么?你不愿意?” 卓歌连忙摇头。 “不是不是,只是奴婢身份卑微,怎敢高攀娘娘?” 虞惠章拉着她的手,语气温和。 “你跟随我多年,忠心耿耿,我早已把你当作亲人一般。如今,我即将生产,若能有个亲人在身边,那该多好。” 卓歌感动不已,热泪盈眶。 “娘娘……” 虞惠章眼眶微红,轻轻抱住她。 “以后私下无人的时候,你便唤我姐姐吧。” 卓歌泪水更加汹涌。 “嗯,姐姐!” 虞惠章伸手替她拭去泪水,声音温柔。 “好了,别哭了,这是好事不是?” 卓歌破涕为笑。 “嗯,是好事!” ------ 揽月阁。 “莺莺,去看看三公主在哪,这孩子,一大早就不见人影。” 曲子濯慵懒地靠在软榻上,端着茶盏,轻抿一口。 “也不知道疯跑到哪里去了。” 莺莺去寻,没一会儿,便领着玉湘回来。她今日穿了件天青色琵琶袖短袄,灰色综裙,头发用金锁扣挽起,额前留了几丝刘海,显得娇俏可爱,只是满脸泥污。 曲子濯看到女儿这副模样,差点没被气笑,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 “好啊你,你这是又去和哪个小宫女打架了?” 玉湘连忙摆手解释。 “不是打架,娘亲……是摔的,今日结的冰不厚也不薄,湘儿跑过去的时候一踩就滑倒了。” 曲子濯蹲下身来,仔细检查了一下她的身体。 “摔疼了没有?有没有伤到哪里?” 玉湘摇摇头,乖巧地回答。 “没有,娘亲,就是摔了个屁股墩……” 曲子濯叹了口气,觉得有些不对,不说宫里如今有位虞嫔正在待产,哪怕平日,洒扫宫人也不会出现这种遗漏,一边用温水给她擦脸,一边问着。 “告诉娘亲,你在哪里摔的?” 玉湘回忆着。 “大概是……云林馆前的花径。” 曲子濯听到“云林馆”三个字,心中一沉,这便是罪妃阮玉枝被打入的冷宫,这群奴才竟敢任公主去如此偏远的地方,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带去上林苑那片林子了! “娘亲……你怎么了?” 她心里又气又急,却又不好在玉湘面前发作,只得耐着性子哄道。 “湘儿乖,以后不要再去那里了,知道吗?那里有坏人,会把湘儿抓走的。” 玉湘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她。 “抓我?为什么啊?” 曲子濯摸了摸她的头,柔声说道。 “因为湘儿是娘亲的宝贝,坏人想要抢走湘儿,让娘亲伤心难过。” 玉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湘儿不去了,陪着娘亲,不让娘亲担心。” 曲子濯心中一暖,轻轻亲了亲她的额头。 “湘儿真乖,娘亲也绝不会让你出事的。” 转头对莺莺道。 “去告诉尹内侍,让他好好查查,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竟敢这般怠慢宫务!” 尹内侍得了命令,忙去查了。 她看着女儿乖巧的模样,心中又气又疼,气的是那些奴才竟敢如此疏忽,疼的是女儿险些受伤,又将今日跟着玉湘的宫人全叫来。 宫人们不敢抬头。 曲子濯看着他们,冷冷地开口。 “你们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连公主都看不住!” 其中一个太监颤颤巍巍地回答。 “奴才……奴才一直跟着公主,只是公主跑得太快,奴才们实在跟不上。” 曲子濯怒极反笑。 “呵,那照你这么说,还是公主的错了?” 太监吓得连忙跪下。 “奴才不敢!” 曲子濯懒得听他们狡辩,直接挥手。 “去领二十板子,再有下次,就都别干了!” 太监宫女们连忙谢恩退下。 她坐在软榻上,越想越气,猛地一拍桌子。 “这群奴才,真是越来越胆大了!” 玉湘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拉了拉她的衣袖。 她看着女儿,怒气消散了些许,叹了口气,将她抱进怀里。 玉湘乖乖地趴在娘亲怀里,搂着她的脖子。 曲子濯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说道。 “湘儿乖,宫中这么多地方都可以玩,那云林馆都要偏得出宫门去了,附近宫人也不上心,太危险了,知道吗?” “知道啦,娘亲。” 她看着女儿乖巧的模样,心中软软的,忍不住亲了亲她的脸颊。 玉湘嘻嘻笑着,伸手搂住她的脖子,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曲子濯被女儿逗得笑了出来,心情也好了许多。 这时,尹内侍也查到了结果,匆匆赶来。 “主子,云林馆的宫人除了在内伺候的,许多都是远远在外围走个过场,洒扫也是看不出明显区别便匆匆离去,但此事既无人被整治,便恐怕不是奴才等能够插手的。” 曲子濯听着他的话,眉头微蹙。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为之?” 尹内侍低头,声音有些低沉。 “奴才不敢妄言,云林馆虽偏僻,平日里少有人至,但宫规森严,若不是有人暗中指使,宫人怎会如此懈怠?” 她沉吟片刻,若有所思。 “你说得不错,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尹内侍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 “主子,云林馆不止阮氏一人,还有先帝时候被打入冷宫的关太妃,奴才斗胆,劝您一句,切勿卷入不必要的纷争。” 曲子濯沉思片刻。 “此事你们不必插手,暗中保护好公主即可。” “奴才明白。” 第147章 女官入选,旧怨酝酿 李夕静将用过的茶杯放在一旁,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面前的二人。 “如今这宫里,也没多少人了,倒显得冷清了许多。” 浣英疑惑,“皇上去岁小选 ,不是有位藏书阁的女官入选,被封了少使吗?” 李夕静抬眸,淡淡道。 “她……似乎不太得宠。” 贴身宫女婉如撇嘴。 “那女官虽侥幸入了选,可也不是个拎得清的,奴婢听在麟趾宫当差的几位妹妹说,她与那曾经害过娘娘的云良媛分到一宫,不以为耻,竟走到一块了。” 李夕静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哦?那倒是稀奇了,琼良媛诞下的七皇子过继于澜昭容后,为了亲子考虑,都已经与云嘉霏划清了界限。” 浣英与婉如对视一眼,没有接话。 二人知道,娘娘最忌讳提起那个叫云嘉霏的女人,可如今她不知何故又生骄逸,连柔修媛都未给好脸色之事在宫中传的沸沸扬扬,娘娘心中定然不痛快。 李夕静看着她们的反应,心中了然,勾了勾唇。 “怎么?如今连你们都这般怕她?” 浣英拍案起身,却因动作太急崴到了脚,婉如连忙上前搀扶。 “哼,怕她?咱们岂会怕了她?只是不想与那等腌臜之人同流合污罢了!” 李夕静轻叹一声,起身走到她身边,轻轻扶住她。 “你呀,总是这般急性子。” 浣英见她如此,便扶着桌边坐下,蹙眉道。 “姐姐,浣英知道您这些年忍得辛苦。” 李夕静笑了笑,眸中带着几分无奈。 “我自然不惧她,只是如今时机未到……” 二人默契地没有接话,良久,李夕静才缓缓开口,看向窗外,眸光悠远。 “再等等,等这宫里再乱些,等她再得意些……” ------ 麟趾宫偏殿。 阿凝作为谢少使的贴身宫女,被派来伺候她,起初尚表现得毕恭毕敬,可日子一长,见谢蓉婷忙于后宫周旋,对身边琐事有所疏忽,竟起了盗窃之心。 这日趁着四下无人,她偷偷翻找内室的首饰盒,贪婪地将值钱的物件往自己怀里塞。 谢蓉婷处理完事情,心情颇好地踏入偏殿,却见阿凝神色慌张,便警觉地看向她。 “阿凝,你在做什么?” 阿凝见她回来,顿时惊慌失措,连忙将手背到身后。 “小主……奴婢……奴婢在收拾首饰盒。” 谢蓉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径直走到首饰盒前,查看一番后,脸色沉了下来。 “阿凝,这盒子里的东西,你取了几件?” 阿凝顿时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小主恕罪,奴婢一时鬼迷心窍,求小主饶了奴婢这一次。” 谢蓉婷眼神冰冷,语气狠厉。 “阿凝,本小主待你不薄,你却这般贪心!来人,将她拖到后院去,重责二十大板!” 阿凝被拖走,传来凄厉的哭喊声。 谢蓉婷神色未变。 “哼,敢在本小主眼皮子底下偷东西,真是不知死活!” 转头对身边的宫女吩咐。 “你们都给本小主听好了,谁若是再敢有二心,这就是下场!” 是夜,阿凝凄惨的叫声渐渐消失,她看着跪了一片的宫人们,满意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都知道怕了?” 宫女们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谢蓉婷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语气冰冷。 “这宫里的日子,还长着呢,都给本小主警醒点!” 宫人们纷纷应和。 “奴婢/奴才们谨记小主教诲!” 她将茶杯重重放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都退下吧,本小主乏了。” 待宫人们退下后,喃喃自语。 “阿凝,你可别怪本小主心狠……” 她回到内室,关上门后摘下了繁重的发饰,接着拆下束带,任由头发散开,抚摸着自己的长发,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思绪飘远,眼神变得柔和起来,仿佛看到了那个在烛光下苦读的自己。 “父亲……女儿如今在这宫中,也算有了一席之地,您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从冬日薄窗纸下苦读经史子集的教书先生之女,到谁都可以踩一脚的杂役宫人,再到藏书阁女官,终究至今日之地位,手段心机缺一不可。 谢蓉婷不禁轻笑一声。 “如今在这深宫之中,也只能步步为营了。” 正思绪万千,忽闻窗外传来细微声响,她警惕地看向窗边。 “谁?” 起身走到窗边,猛地开窗,却见窗外空无一人。 她秀眉微蹙,心中疑虑,不确定是否有人窥探。 窗外,夜色正浓,一轮明月高悬,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映照着麟趾宫的屋檐楼阁。 凝神细看,只见庭院里似有一个黑影闪过。 她决定先不打草惊蛇,静静地坐回梳妆台前,重新梳理头发,思考着应对之策。 “若是真有眼线,必须尽快揪出来!” 谢蓉婷思忖片刻,心中有了计策,唤来心腹宫女,低声嘱咐几句。 宫女领命而去,悄悄在庭院中布下眼线,只待那黑影再次出现。 夜深了,她却毫无睡意,静静地坐在窗边,等着心腹的消息。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月亮渐渐西斜,谢蓉婷的耐心也渐渐消磨殆尽。 正欲起身去休息,忽见心腹宫女匆匆赶来,脸上带着兴奋之色。 “小主,人已抓到!” 她精神一振,立刻起身,随宫女来到偏殿,只见一个黑影被绑在地上,正是今日窥探之人。 谢蓉婷目光冷冽地看向地上之人,沉声问道。 “说!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窥探本小主?” 那人低着头,一言不发。 她眉头紧皱,上前一步,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 “本小主再问一遍,你到底是谁?再不说,就把你舌头割了!” 那人仍旧一言不发,仿佛哑巴一般。 谢蓉婷心中恼怒,命人将他的嘴巴掰开。 那人仍旧一言不发,只是用一双阴冷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她心中一惊,感觉这人有些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人冷笑一声,开口道。 “呵,谢蓉婷,别来无恙啊。” 谢蓉婷一惊,盯着他看了半晌,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的身影。 “你是……慕容奇?!” 他露出阴险的笑容,缓缓说道。 “正是我,谢蓉婷,你没想到吧,我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谢蓉婷心中一沉,她与慕容奇本是同乡,二人自幼相识。慕容奇自幼便是个无赖,坑蒙拐骗无所不为,谢蓉婷对他十分厌恶。后来她被选入宫,二人便再无来往。 没想到今日竟会在此相遇。 第148章 血肉过往,再孕晋嫔 慕容奇却丝毫没有同乡之情,反而一直记恨谢蓉婷当年不识抬举,并向一直爱慕她不得,反倒被哄得团团转的里魁儿子说自己刨了他家祖坟,害他被殴打折磨多年,失去生育能力,最后不得不入宫做太监。 如今见她得势,自然是要报复,花了五个月才混入麟趾宫内的温泉池附近做洒扫太监。 谢蓉婷面色一沉,强作镇定,厉声喝道。 “大胆!竟敢直呼本小主名讳,你可知这是何罪?” 慕容奇却只是冷笑。 “谢蓉婷,你装什么清高?你以为你进了宫,当了个什么小主,就能摆脱过去吗?” 谢蓉婷冷冷一笑,不屑道。 “哼,过去之事?堂堂七尺男儿竟有脸欺负一孤女,若非本小主费心周旋,如何能逃离你这种腌臜之人,本小主早已不放在心上,你也不必再提。” 慕容奇听到这话,怒火中烧,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绑得结结实实。 “谢蓉婷,你个贱人!” 谢蓉婷眼神一凛,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他嘴角流血。 “放肆!在本小主面前,竟敢口出污言秽语!” 慕容奇被打得眼冒金星,却仍旧不肯罢休,继续辱骂。 “你就是个心狠手辣的毒妇!你以为你进了宫,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做梦!” 谢蓉婷被他激怒,抬手又是一巴掌。 “本小主今日便让你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 慕容奇头晕目眩,却依旧嘴硬。 “你如今得了势,可别忘了当初是怎么求我的!” 谢蓉婷一愣,脑海中闪过一些不堪的回忆,眼神变得冰冷。 “你……还敢提?” 慕容奇却不知好歹。 “当初若不是本大爷可怜你,你早就冻死饿死了!如今你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就不认本大爷了?” 谢蓉婷心下一冷,厉声吩咐。 “把他拖下去,乱棍打死!” 大昱立国百年来皆以察举制为选官基础,这十年来延平帝虽大力推进京城及地方学院兴起,大儒游走国内各地讲学,但绝大多数无天赋的平民获得功名仍难于登天,入宫为太监无疑是捷径。 放宽选内侍的标准本就是为了缓解各方面的矛盾,减少不安分的可能,促进国内和谐,几乎报名即可入选,市井无赖也无妨,毕竟进了宫不怕这些人作乱,不守规矩的自有不守规矩的去处。 慕容奇不知何时入的宫,竟坚持了下来,但既然被她抓到,那么再能坚持也无用,杖杀不轨内侍之事万一传出去,她宁愿担个恶名,这种人留着便是不可估计的祸患,她绝不会去赌。 更何况,她如今的决绝,也有他的功劳,那么享受她的手段一二,岂不正表示自己“知恩图报”? 二月下旬,徐络因有孕被晋为嫔,赐居延福宫东侧殿吹星阁,她搬进吹星阁后,便命人将屋子里的陈设全部换了一遍,换成了自己喜欢的样式。 这日她一手轻抚着肚子,一手扶着墙,慢慢地走着。 “有孕了也不能总在屋里闷着,还是要多走走才好。” 黛颐跟在身后,生怕她磕着碰着。 曲子濯带着三公主玉湘在庭院中放纸鸢,看见她后,让玉湘自己去玩,走到她身边。 “徐妹妹,你现在可是双身子的人,要多注意休息,别累着了。” “多谢曲姐姐关心。” 徐络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语气中却有些不以为然。 “太医也说适当走动对胎儿有益。” 曲子濯撇了撇嘴,一副过来人的样子。 “你呀,还是小心点为好,我当初怀玉湘的时候,可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出什么差错。” 徐络看了一眼正在玩耍的玉湘,眼神中闪过一丝羡慕。 “曲姐姐,你说这孩子将来会像你还是像皇上呢?” 曲子濯心中有些得意。 “这孩子啊,自然是像皇上多一些。” 她语气中带着几分炫耀。 “你看玉湘,聪明伶俐的,多招人喜欢。” 徐络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 “是啊,三公主真是可爱。” 心中却在想,自己的孩子将来一定要比她更聪明更漂亮。 “不知道我这肚子里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呢。” 曲子濯笑了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 “男孩儿女孩儿都一样,只要孩子健康就好。” 又凑近她,神秘兮兮。 “不过,我看你这肚子,八成是个男孩儿。” 徐络轻轻摸了摸肚子。 “但愿是个男孩儿吧,皇上子嗣单薄,若是能有个皇子承欢膝下,也不枉费我这一番苦心。” 曲子濯拍了拍她的肩膀,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我这可是经验之谈,你看我生的玉湘,那时候我的肚子就没有你的这么尖。” 徐络心中有些不屑,这宫中的人,哪个不是心思缜密,哪个不是想要自己的孩子得宠,面上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 “曲姐姐的孩子,自然是极好的。” 曲子濯实际上有些嫉妒,因为皇上已经许久没有宠幸过自己了。 “当然是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 徐络神情感激,故意说道。 “哎呀,那妹妹可得好好感谢曲姐姐了,等这孩子生下来,妹妹一定让他认姐姐你做干娘。” 曲子濯笑了笑,谁稀罕当你孩子的干娘,语气中带着几分敷衍。 “好啊,那我可就等着了,你现在啊,还是好好养身子吧。” 徐络有些不悦,但还是保持着微笑。 “多谢曲姐姐提醒。” 看了一眼正在玩耍的玉湘。 “三公主玩得也差不多了,曲姐姐还是带她回去吧,别累着了。” 曲子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玉湘正玩得满头大汗。 “也是,这孩子玩起来就没个节制,那我就先带她回去了,你自己也多注意身体。” 徐络微微颔首,目送她离开。 她一定要生个皇子,看到时候谁还敢议论她假孕争宠。 黛颐走到她身边。 “娘娘,您何必与她多说?” 徐络冷笑一声。 “哼,不过是显摆她生了个公主罢了,她也不想想,若不是曲家,她能进宫?” 黛颐有些担忧。 “曲家如今确实势头颇猛,已是后起之秀,您不怕她,也要替在官场的老爷与即将参与察举的二公子想想……” 徐络何尝不知,如今她怀着孕,正是需要有人照拂的时候,曲家虽不是什么大族,却也算得上是朝中重臣,得罪了曲家,对她可没什么好处。 第149章 亲选衣料,未平不悦 华沐语仔细翻看着内务府送来的衣料,眉头微皱。 “这料子的花样倒是别致,只是这颜色……似乎不太适合玉婳。” 内务府管事连忙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解释。 “娘娘,这是今年最时兴的颜色,您看看这花样,多精致啊。” 她轻轻摇头,将料子放在一旁,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 “时兴的颜色未必适合孩子,玉婳还小,肤色娇嫩,不宜穿得太花哨。” 内务府管事连忙赔笑点头。 “娘娘所言极是,奴才这就去重新挑选。” 华沐语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心中却有些担忧,玉婳自幼体弱,挑选衣物时需格外用心。 管事退下后,她揉了揉太阳穴,疲惫地靠在椅背上。 半年前皇上将琼良媛所出的七皇子过继于她,她本打算忽视,当初她们一拨先进宫的便没有谁真心待见云嘉霏,谁知那刘言宜先是与其决裂,近来又寻机会向皇后投诚,倒是个聪明人,她也不得不看顾一下那孩子。 华沐语轻叹一声,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景色出神。 七皇子如今不过半岁,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自己虽不情愿抚养皇上与旁人的孩子,但也不愿见他受委屈。 她若将行律抚养长大,日后想必能借皇子养母的身份封妃,那她两个女儿未来的婚事,也能起步更好,被考虑得更加仔细。 ------ 燕云阁。 秦鸾薇正坐在窗边,手中拿着针线,在绣一幅《高逸图》,嘴角含笑,轻声对身旁的吟莲道。 “这春日晴好,若是能去御花园走走,扑扑蝴蝶,倒也惬意。” 吟莲停下手中的扇子,笑着回应。 “小主这几日身子可好些了?若是能走动,奴婢自是愿意陪小主去御花园散心。” 她轻轻点头,将手中绣品放在一旁,站起身来,走向门口,推开房门,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春日里那略带潮湿的气息。 三月的风带着春的气息,温暖而湿润,秦鸾薇闭上眼,感受着微风拂过脸颊,聆听着鸟鸣声,脸上露出恬静的笑容。 吟莲看着自家小主专注的模样,不禁露出微笑,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声音从远处传来。 “秦美人可在?” 徐络在宫女的簇拥下款步而来,她身着一袭紫绡翠纹的宫装,眉眼间透着几分威严。 秦鸾薇听见声音,起身相迎,微微福身。 “徐嫔姐姐怎么有空来我这燕云阁了?” 徐络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随意地摆摆手。 “只是顺道过来看看你。” 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绣品上。 “这是在绣什么?” 秦鸾薇将绣品轻轻举起。 “是一幅《高逸图》。” 眉眼弯弯,语气轻柔。 “我看着画中之人清闲自在,很是羡慕呢。” “哦?” 徐络凑近看了看绣品,轻笑着。 “这有什么可羡慕的,咱们身在宫中,吃穿用度样样不缺,可比画中之人强多了。” 秦鸾薇将绣品放回桌上,微微一笑。 “话虽如此,可宫中的日子……” 她欲言又止,只是轻叹一声。 徐络轻哼一声,没再多言,转而道。 “听闻你前几日去看过瑶夫人?” 秦鸾薇点头应是,抬眸看向她。 “正是,瑶夫人邀我带着珑儿去德仪殿一叙,徐嫔娘娘也去吗?” 徐络摆摆手,语气淡淡,眉眼间闪过一丝不悦。 “瑶夫人只邀了你,并未邀请本嫔。” 秦鸾薇心中微微一颤,知道她定是为此事不高兴,忙解释道。 “瑶夫人只说许久未见,想见见珑儿。” 面露歉意,“徐嫔娘娘莫要生气。” 徐络神色稍缓,语气却依旧冷淡。 “你这宫中日子清闲得很,难怪瑶夫人想与你亲近。” 秦鸾薇垂眸,低声道。 “嫔妾只是不想惹事罢了。” 心中暗叹,自己只想安安静静过日子,为何总是有人不愿放过自己。 徐络冷哼一声,没再说话,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吟莲见状,连忙端上茶来。 秦鸾薇使了个眼色,吟莲会意,悄悄退下,不一会儿便带着珑儿回来。 徐络看着玉珑,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又恢复平静,伸手想要抱抱她。 “这孩子长得倒是可爱。” 玉珑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躲进娘亲怀里。 秦鸾薇轻拍她后背安抚着,然后对徐络笑道。 “这孩子怕生,妾代她给徐嫔娘娘请安吧。” 徐络摆摆手,似有些不耐烦。 “罢了罢了,本嫔只是顺道过来看看你,既然你无事,本嫔便先走了。” 秦鸾薇起身相送,徐络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吟莲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嘟囔。 “这徐嫔娘娘怎么这样啊?” 秦鸾薇叹了口气。 如今嫔位以上只属徐络最为年轻,前些日子方过二十一岁生辰,其他妃嫔不是熬了十数年,便是辛苦孕育皇嗣。 徐络资历不足亦仅是有孕,还曾传言假孕博宠,如今一朝有孕晋嫔,若诞下皇子,位列九嫔也是正常,自是足够骄傲及扬眉吐气。 哪怕如此,却在瑶夫人处仍比不得自己受重视,有怨也是自然。 秦鸾薇安顿好珑儿后,便坐在桌前,继续绣那幅《高逸图》,心中却想着徐嫔今日的举动,自知无意卷入其中,却也不得不防。 她绣花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继续绣下去,只是那神色间多了几分凝重。 徐络性子高傲,瞧不起人,又因着自身条件优越,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若是不顺她的意,怕是…… 她轻轻叹了口气,将绣品放到一旁,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那满园春色,喃喃自语。 “希望这平静的日子能多过些时日吧。” 第150章 太后授理,怜惜幼子 行璋抓着母后的裙摆,奶声奶气地叫着。 “母后,颂姐姐今日能陪我们一起用膳吗?” 殷亚仙温柔笑着。 “颂儿今日要跟着皇祖母学规矩呢。” 行璋顿时垮下小脸。 殷亚仙伸手揉了揉他的头。 “璋儿也该学着懂事些了。” 行璋似乎听懂了母后的话,默默地点点头。 殷亚仙轻轻叹了口气,将他抱在怀中。 行璋的性子确实不如他姐姐那般沉稳,但到底才六岁,将来还有机会。 她一边给行璋布菜,一边轻声细语地叮嘱。 “璋儿,母后希望你能好好吃饭,快快长大,将来才能像父皇一样,做个有作为的君主。” 行璋听得似懂非懂,却乖巧地点点头。 殷亚仙微微一笑,又给他夹了一些菜,用手帕轻轻擦去他嘴角的汤汁,温柔笑着。 “璋儿多吃些。” 抬头看向椒房殿外,轻声自语。 “这天气倒是不错。” 此时,太后宫中的宫女前来传话,说是太后请皇后带着六殿下过去一趟。 殷亚仙心中一紧,隐隐有些不安。 “有劳姑姑传话,本宫这就带着六皇子过去。” 行璋乖巧地跟在她身后,一同前往太后宫中。 行礼后,太后屏退了宫女太监,她牵着行璋坐下。 太后看着六皇子,微微叹气,面上露出一丝失望。 殷亚仙察觉后,猛然抬起头,看太后神色,心头一沉,便也明白太后为何要叫他们来了。 太后开门见山。 “六皇子怎的如此瘦弱?” 殷亚仙连忙站起身。 “回母后,璋儿自幼体弱,又受了些风寒,养了一段时间才好些。” 太后目光中带着些许责备。 “璋儿自幼便是你养着,怎会如此娇弱?” 殷亚仙心中一紧,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她确实将行璋照顾得很好,只是孩子体弱多病,却也并非她能左右。 她心中明白,太后这是在责怪她将行璋养得太过娇气,不堪大任。 太后叹了口气,语重心长。 “皇后,你是后宫之主,母仪天下,言行举止皆要得体,不能太过娇纵孩子。” 她心中委屈,但面上依旧恭顺。 “母后教训的是,亚仙日后定会注意。” 太后看向行璋,目光柔和了些许,却还是摇了摇头。 “皇帝幼时也常多病,甚至缘故是被毒害,可哀家并未将他娇养,也未带去先皇面前诉苦,纵然皇帝如今与哀家不亲,但他有自己独立的主见。 殷家是外戚,本就忌讳君弱臣强,若治不好天下,掀起乱世,你我今日的一切,殷家三代女主贵的格局,都要推翻重来。 皇后,你可明了?” 殷亚仙低着头,不敢直视太后的眼睛,她明白太后说得没错,但还是忍不住反驳。 “璋儿还小,日后定会懂事听话,母后何必如此着急?” 太后眉头微皱,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 “皇后,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殷亚仙咬了咬唇,鼓起勇气直视太后。 “母后,璋儿也是您的亲孙子,您为何总是不肯多疼他几分?” 太后也是看着她长大,了解她的性子,并未动怒,叹了口气,无奈道。 “你把他当孩子,外人看他却只是看储君,看大昱的国本,何况,他现在还未被正式册立,那尊贵还未戴到头上。” 殷亚仙低下头,一想到行璋那瘦弱的身体,她还是忍不住心疼。 太后语气放缓。 “哀家先不逼那么紧,你首要之任,是让他自己思考,不能仁慈,不能心善,皇帝如今在官场施的是高压严管、分权监察的政策。 你要想想,以行璋的性格,如何才能在未来压得住,他若待人亲厚,第一个吞了他的,便是你在殷家那些亲舅伯。” 殷亚仙抬起头。 “母后,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后盯着她,语气严肃。 “哀家不是在吓唬你,而是告诉你一个事实,殷家势力庞大,却良莠不齐。如今那些王公子弟,袭承的是其父与长公主成婚方获封的爵位。 坐到高官,却越不过公主的尊贵,他们岂能一直甘心?你若不提前做好准备,将来行璋错信他人,又该如何自保?” 殷亚仙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 “母后,亚仙明白了,您放心,亚仙定会好好教导璋儿。” 太后见她态度诚恳,也缓和了语气。 “皇帝只道行璋开蒙前不会揠苗助长,也就只剩几日了,你给孩子做好准备。” 她心中一紧,面上却依旧平静。 “母后,亚仙知道了。” 太后挥挥手。 “你们先回去吧,记住,哀家是希望他成才,不是让你们去斥责他,他毕竟是皇子。” 殷亚仙起身行礼,拉着行璋离开。 “亚仙谨记母后教诲。” 太后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轻声叹气。 “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殷亚仙回到椒房殿,坐在榻边,沉默良久,行璋乖巧地坐在她身边,晃着腿。 半晌过去。 行璋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 “母后,怎么啦?” 她回过神来,低头看着行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没事,母后只是在想事情。” 行璋乖巧地点点头,爬到她怀里,伸手搂住她的脖子。 “母后,是不是儿臣做错了什么?” 她心中一惊,连忙摇头。 “没有,璋儿什么都没做错,母后只是担心你将来会吃亏。” 行璋疑惑地看着她。 “吃亏?什么是吃亏?” 她伸手轻抚行璋的头。 “就是被人骗了,母后希望璋儿能成为一个聪明的人,不要被人骗。” 行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母后教儿臣,怎么样才能不被骗?” 殷亚仙愣了一下,随即苦笑。 “母后也不知道该如何教你,只能靠你自己去学,去分辨。” 行璋眨了眨眼,似乎有些迷茫。 殷亚仙有些无奈,她自己也不过是个在深宫中讨生活的女子,又如何能教好未来的皇帝。 行璋见她如此愁眉不展,便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母后别担心,儿臣会努力让自己变得聪明,不让母后失望。” 殷亚仙俯身抱住他。 “好,母后会陪着璋儿一起努力。” 行璋被她抱着,乖巧地蹭了蹭。 她心中感慨,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只希望行璋能平安健康地长大。 第151章 立足之道,为兄筹谋 刘言宜如今在宫中已有一定的地位,心中却始终没有忘记父母和兄长,每年都会给家里寄去不少银两和衣物,又时常派人回去探望。 父亲刘弥原先在益州犍为郡资中县做县令,后来升迁到永昌郡,做了郡丞,但为官清廉,日子过得也不甚富裕。 她知道父亲不愿用后宫的钱财去贴补家中,便让秀儿将多余的笔墨纸砚和书籍整理出来,送回家里去,以供兄长刘佐刚读书之用。 刘佐刚早年欲考取功名,却屡试不中,如今仍是白身。 察举推选一般非惊才绝艳者,待入选之时皆已至中年,父亲虽为官渐入佳境,但他不愿在家中蹉跎这十数年,便来京中寻个职位。 刘言宜知道兄长性子温和,不善言辞,便想着为他谋个文职,思来想去,觉得兰台最为合适,便向皇上求了个人情。 陆丹恂念她诞子有功,便应了此事,安排其入兰台做个书佐,负责抄写、整理文档。 兰台之中,工作虽然辛苦,但环境清静,无需与太多人打交道,也不需要与人勾心斗角,倒是十分适合他。 刘佐刚十分高兴,入职谢恩时,又托人带了许多家乡的土特产给妹妹,譬如资中血橙、细嫩冬尖制成的腌菜以及好些鲶鱼。 刘言宜收到这些特产,心中十分感动,兄长向来细心,这些都是她爱吃的。 她让秀儿把特产收好,腌菜用小罐子装了分给宫中的人,鲶鱼挑了新鲜的做了鱼汤,又给皇上送了些血橙。 陆丹恂收了血橙,也并未说什么。 刘言宜心中忐忑,她向来胆子小,不确定皇上会不会怪罪她擅作主张,为兄长求职一事。 陆丹恂见她又是这副怯生生的模样,不由失笑,让她安心回去。 刘言宜这才松了一口气,谢过皇上后,恭敬地退了出去。 她回到畅音阁,心中还是有些不安,但见皇上并未怪罪,便也放下心来。 京中一官无价可求,兰台中各职皆是正规察举而来,若在县里父亲与她的名目还能帮上些忙,可兄长想入京,即便是小小一个兰台书佐,也是皇上亲旨破例,才能不那么受争议。 刘言宜明白自己在宫中已是如履薄冰,便在信中告诫。 “兄长,如今妹妹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些了,妹妹在宫中十分不易,你万万不可出去招摇。” 刘佐刚虽未入仕,却也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便回信表示明白。 待到他满心欢喜地拿着文书去兰台报道,原以为这兰台不过就是抄抄写写,却没想到兰台之中皆是各地大儒在此校书立述。 这些人不是皇亲贵胄,便是显贵之子,还有便是拔尖的寒门子弟,他能入兰台,自然是刘言宜帮了大忙。 又听同舍郎劝道,“这书佐不过是散官,贤弟不如在兰台好好学几年,或有人赏识,寻个正经的职位。” 刘佐刚心中一惊,连忙询问。 “那小弟当如何?” 那人笑笑,不紧不慢。 “刘贤弟何不拜几位大儒为师? 这几位大儒,虽没有实权,但家里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便是他们中随便一位肯收你为学生,你以后的前途也不可限量。” 他有些心动,但又有些犹豫。 “这……恐怕不太妥当吧。” 同舍郎看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笑。 “贤弟可是在顾虑令妹?” 刘佐刚点点头。 “正是,小妹如今在宫中不易,我若拜了这些人为师,只怕会给小妹惹来麻烦。” 那同舍郎摇了摇头。 “刘贤弟,你这是想岔了。你若能拜一位大儒为师,学有所成,今后不管是入仕还是做别的,都能帮到令妹。 如今令妹在宫中,虽得宠,却也不是十分稳固,若你能有所成就,不也能为她撑腰么?” 刘佐刚看向那人神色,如今他踏入京城,是皇上首肯,与妹妹同气连枝,自不能随意站队,为人利用。 同舍郎见状,又劝道。 “刘贤弟,这世间之事,本就难以两全。你若想有所作为,就需有所取舍。 若是只想着明哲保身,那这辈子也就只能如此了。” 刘佐刚心中纠结,他自幼饱读诗书,自然也想有一番作为。 那同舍郎看着他这副模样,便也不再劝。 “罢了罢了,贤弟还是好好想想吧。” 转而指着书案上的书,笑着说。 “还是先把这些书抄完吧。” 刘佐刚回过神来,连忙应了一声,开始抄书。 他的心中却仍在思考着那同舍郎的话,拜师一事,究竟该如何抉择? 他心中忧虑,便给妹妹写了封信,讲明了自己的处境和想法,请妹妹帮忙参谋参谋。 刘言宜收到信后,心中也有些为难,拜师一事对兄长来说是个机会,但同时也会带来一些风险。 京中那么多世家才俊,兄长初来乍到,那些大儒若收兄长为徒,除了自己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以外,她想不到旁的缘故。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她思来想去,决定先写信给兄长,让他先不要轻举妄动。 刘佐刚收到回信,看着上面妹妹娟秀的字迹,心中一暖,决定先听从妹妹的话,在兰台积累经验,再徐徐图之。 刘言宜也松了一口气,她没有家族做靠山,实在不宜树敌过多,只盼着兄长能在兰台中站稳脚跟,日后也能互相照应。 她自小被父母兄长捧在手心里,性子活泼,胆子也大,但入宫后却变得小心翼翼,不敢轻易得罪任何人。 如今父亲于永昌郡做郡守属官,兄长入了兰台,虽只是个书佐,也非正途出身,但未满二十六便以寒门身份踏入京中官场,已经光耀门楣,日后也是前途无量。 思及此,刘言宜心中也多了几分底气。 如今日子过得还算安稳,只是皇上召幸的次数不多,她也难免渐渐有些焦急,不过幸好生性乐观,总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便也不去想那些烦心事。 且她辛苦筹谋,入了皇后一派以后,便时常去探望澜昭容与七皇子,澜昭容为人温柔,对她也是十分照顾,律儿虽还年幼,但十分可爱,她也喜欢得紧。 至于那些见不到亲子时的思念,她也不敢在外流露,宫中格局日新月盛,容不得她停留原地,伤春悲秋。 第152章 格局微妙,筹办庆宴 四月初五这日,虞惠章平安诞下八皇子行墡,晋位正三品修容,赐号芝,迁入上阳宫西门主殿春禧殿。 华沐语手捧一盏茶,轻轻吹了吹,面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虞妹妹如今也算苦尽甘来,得偿所愿了。” 遗光站在一旁,轻声道。 “娘娘可要送些贺礼?” 她放下茶盏,微微颔首。 “自然是要送的,毕竟是喜事,总得表示一下心意。” 遗光点点头,便去准备贺礼。 待她走后,华沐语轻叹一声,低声自语。 “如今宫里喜事连连,九嫔的四位里,竟有三位并非出身士族,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出身低微的妃嫔频繁得宠,恐会引起朝中士族势力的不满,但无形中却有利于正宫嫡子的处境。 八位皇子,留给官员站队的选择看起来不少,实际并非如此,母族无根基便无异于缺失一翼,若无意外,这几位皇子,包括她膝下的七皇子,最高地位便是亲王,往后也会按部就藩。 正想着,遗光回来,身后跟着几个小宫女,手里都捧着东西。 华沐语仔细看了看,都是些精致实用的物件。 遗光在一旁说道。 “娘娘,芝修容如今新晋,又要迁宫,怕是缺的东西还多着呢,您选的这些,她定会喜欢的。” 她语气温和。 “嗯,你办事本嫔自然是放心,虞妹妹如今适逢新宫落成,正是需要添置东西的时候,这些就都送去春禧殿吧。” 遗光应声退下,她又望向窗外。 若非出身,李夕静抚养皇子多年,又遭了几次罪,加之皇上重农,想必早已封妃。 她若不封,便没有自己受封的道理,虽向来不争不抢,但也不可太过低调,还是要适当表现一下。 华沐语轻叹一声,站起身来,在殿内缓缓踱步,心中思忖着该如何表现才能既不显山露水,又能恰到好处。 遗光回来后,看娘娘正在沉思,便没有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她开口。 华沐语回过神来。 “本嫔方才思忖许久,心中倒是有了一个想法,只是……” 遗光连忙凑近一些,柔声询问。 “娘娘有何想法,不妨说出来,奴婢帮您参详参详。” 她沉吟片刻。 “本嫔想为虞妹妹举办一场宴会,既是庆贺她新晋之喜,也是借机联络一下宫中的姐妹们。” 遗光有些惊讶,娘娘向来不喜热闹,平日里也很少与宫中其他嫔妃来往,这次怎么突然…… 华沐语看出她的疑惑。 “本嫔自然知晓此举会招来一些闲言碎语,但宫中局势不同以往,若再像从前那般孤僻自守,只怕会被众人遗忘,落了下乘。” 众人,自然包括皇上。 遗光明白娘娘这是未雨绸缪,心中便不再担忧,而是着手安排宴会一事。 华沐语见她神情,便知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用意,欣慰之余,也开始思考宴会的具体事宜。 遗光略一思索。 “娘娘,宴会的日子、规模、菜品、座次、布置等等,都需要提前安排妥当,奴婢这就去拟个章程出来,请您过目。” 华沐语赞同道。 “好,你思虑周全,便按你说的办吧,只是此事还需保密,切不可走漏了风声。” 遗光领命而去,她则坐在桌前,看着桌上摆放的茶具和点心,陷入沉思。 以往虽不喜热闹,但宴请宾客也是常有的事,只是这次宴会意义不同,必须得慎重对待。 华沐语一手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神色淡然。 “也不知虞妹妹如今在做什么,想来定是忙着照顾小皇子吧。” 轻抿一口蒙顶茶,唇齿间留下一丝淡淡的茶香,她垂眸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 太医和产婆们领了赏钱,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 卓歌抱着孩子站在一旁,见她脸色苍白,忍不住心疼。 “姐姐,你好好休息。” 虞惠章看着孩子,眼中满是慈爱。 “卓歌,你说给他取个什么乳名好呢?” 卓歌想了想,笑道。 “皇上给小殿下取名墡字,奴婢才疏学浅,这乳名还得娘娘自己定。” 虞惠章看着孩子小小的脸,思索片刻。 “墡字有滋润、丰富之意,不如就叫他润儿吧,希望他能健康长大。” “好名字,润儿,润儿。” 卓歌轻轻逗弄着八皇子。 “小殿下,您听见了么?娘娘给您取名叫润儿呢。” 润儿挥舞着小拳头。 虞惠章疲惫地笑了笑。 “卓歌,我想睡会儿。” 卓歌连忙将润儿轻轻放回摇篮里,又替她盖好锦被。 “姐姐快睡吧,奴婢在这里守着。” 她闭上眼睛,渐渐睡去。 卓歌看着她熟睡的面容,心中满是感激和敬重,悄悄退到一旁,守着摇篮里的润儿,生怕有任何闪失。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虞惠章在梦中总是感觉有人在抱走自己的孩子,拼命想抓住,却怎么也抓不住。 她从噩梦中惊醒,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满是冷汗。 卓歌听到动静,连忙跑过来。 “姐姐,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虞惠章心有余悸地看着摇篮里的润儿。 “我梦见有人抢走了润儿,怎么追都追不上。” 卓歌连忙安慰。 “姐姐别怕,只是个梦而已,润儿在呢。” 说着,将摇篮里的小殿下抱起来,递给她。 虞惠章小心翼翼地接过润儿,抱在怀里,感受着他的体温和呼吸,这才安心下来。 几日后,华沐语亲自登门拜访,道过来意后,便不急不躁地品着茶,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静静等待她的回应。 虞惠章有些惊讶,她与澜昭容交情尚可,但因华沐语性子淡,两人一直并无太多交集,只彼此欣赏对方为人和善,从不与人为难。 本以为她只是来送些贺礼,没想到竟是要为自己举办宴会。 见她久久未语,华沐语便放下茶杯,开口道。 “虞妹妹莫要惊讶,本嫔向来不喜热闹,只是如今宫中喜事连连,若不借此机会与诸位姐妹聚一聚,未免有些失礼。” 虞惠章连忙欠身。 “妹妹如今正为宴会一事烦恼,奈何自己身体还未恢复,不知该如何筹备。澜姐姐愿意出手相助,妹妹感激不尽。” 华沐语笑着摇摇头,温和开口。 “虞妹妹言重了,妹妹新晋,又得了皇子,正是需要好好调养的时候,这些琐事交给本嫔便好。” 虞惠章初晋九嫔,自是远不如华沐语根基深厚,且同居一派,这请求本就推拒不得,只想着兴许是皇后的意思。 即便非皇后之意,要聚一聚,那参与的也是皇后派中互相交好的姐妹,且这宴会由华沐语筹办,有她的声望担保。 于是她便也放下心来,安慰自己出不了什么岔子。 第153章 命悬一线,病中悟情 齐芷怡一病便是数月,不日前骤然恶化,已是命悬一线。 昏沉间,榻上的人影在锦衾间微微颤动。 柔修媛的啜泣声似远又近,断断续续地渗入她的梦境。 帝王温沉的话音也被这哽咽绞得断裂。 “莫哭坏了眼睛......朕已让人取来万应灵药......” 她努力想要睁开眼睛,想要回应,却怎么也睁不开,只能在黑暗中沉浮,不知今夕何夕。 连御医都说,齐容华的病,怕是熬不过去了。 柔修媛仿佛疯魔了,日夜守在榻前,不吃不喝,寸步不离。 齐芷怡迷迷糊糊地听见她的哭声,只觉得心口一抽一抽地疼。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记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她回到了儿时,在乡下与瞻晨哥哥一起玩耍的岁月。 那时候,她不是齐家的四小姐,只是一个小小的孩童,一个渴望被爱的孩子。 她看见五岁的自己坐在屋檐下,背靠着墙睡着了,怀里抱着一个布老虎。 耳边是乡间小道的热闹声,水车吱呀作响,大白鹅嘎嘎叫,漫过芦苇荡。 远处有个挑着担子的老者,边走边吆喝着。 虽简陋,却很安详。 齐芷怡看着那个小小的自己,只觉得眼眶发热,她想走过去,想抱抱那个孩子,想告诉她,往后一切都会好的。 可她迈不开步子,仿佛被定住一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小小的自己被一个粗壮的婆子抱走,婆子皱着眉,似乎是在嫌弃这孩子的晦气。 她想冲过去,想阻止,想呐喊,可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孩子被抱走。 最后被放到一辆破旧的牛车上,带离了这个小院。 牛车颠簸着,渐渐消失在视线中,只留下扬起的一片尘土。 对那孩子即将所面临的恐惧促使她前去追赶,却摔在那尘土里。 尘土散去,她发现自己回到了现实世界,依然躺在榻上,四周静悄悄的,只有烛火在轻轻跳动。 耳边隐隐传来啜泣声,齐芷怡勉强睁眼, 一个身影趴在榻边,纤瘦的身躯随着抽噎一耸一耸的,柔姐姐正抓着她的手在哭。 她想抬手替她擦泪,却使不上力,张了张嘴,声音嘶哑。 “姐姐。” 柔修媛猛地抬头,眼神涣散,眼角红肿,俨然是哭了几日才有的模样。 “芷怡?你醒啦!” 她止不住地流泪,扑到榻边,双手紧紧攥着她的手,仿佛只要一松手齐芷怡就会消失一样。 齐芷怡虚虚地笑着,抬起手替她擦泪,声音微弱却温柔。 “姐姐莫哭。” 柔修媛吸了吸鼻子,勉强压下哭声,声音仍有些沙哑。 “没事的,没事的,太医说了,只要醒过来就好。” 齐芷怡看着眼前这个为了自己几度晕厥的姐姐,心中百感交集。 她何德何能,能得柔姐姐如此相待? 早已习惯了身边人的冷落与疏远,习惯了一个人默默地承受一切,却不想,在这深宫之中,竟还有人这般关心她、在乎她。 柔修媛又哭了起来,却不是绝望的悲哭,而是喜极而泣,紧紧握着她的手。 “活着便好,活着便好。” 齐芷怡看着她,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她想,她或许是这个世上最幸运的人了吧?老天虽待她不公,却给了她一个这么好的姐姐。 柔修媛连忙唤来外间的太医,让他们进来为她诊脉,确定身体已无大碍后,又吩咐宫女去煎药,吩咐得详细周到。紧接着,便让人去给皇后和太后以及皇上报信,告知齐容华已经脱离危险。 齐芷怡躺在床上,看着眼前忙前忙后的柔姐姐,她从未体验过如此温暖的感觉,仿佛有一股力量在支撑着她,让她有勇气面对未来的风风雨雨。 皇后派了身边的嬷嬷和宫女过来看望,太后那里让人送了些滋补的药材和补品过来,齐芷怡这里也跟着热闹起来。 皇上虽然没有亲至,却也赏了不少补品,还派了身边的心腹太监过来问候。 她那时的情境是当真地吓人,多年积攒的病灶加上产后的遗症,时隐时现的求生欲,与十多年前澜昭容产子血崩时的画面重合,皆是硬生生用药物夺回的生机。 齐芷怡挣扎着起身谢恩,柔修媛赶忙按着她。 “你身子还虚着,起来作甚?皇后和太后只是要你好好养着,哪里要你因此谢恩?” 齐芷怡听了她的话,也只好乖乖躺下。 她虽虚弱,却还是坚持要给皇上和皇后、太后写谢恩的折子。 柔修媛劝不动她,只好由着她去,自己则在一旁帮忙磨墨。 齐芷怡笔头慢,便只能一边想一边写,磨磨蹭蹭地写了许久,才勉强凑成一篇。 写完折子,又将谢恩的礼单拟好,这才松了口气。 她虽在病中,却还是不愿给柔姐姐添麻烦,能自己做的,便都自己做了。 柔修媛看着病弱却如此努力的齐芷怡,只觉她傻得可爱,笑着接过她写好的折子,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又吹干墨迹,才命人送出去。 “你啊,还是好好歇着吧。” 齐芷怡看着她,不知不觉间,她竟也习惯了有柔姐姐在身边的日子。 柔修媛与她一同用过午膳,见她颇有食欲,用了足足一小碗桂花糖藕,这才放下心,带着人离开乘风阁。 齐芷怡见她要走,心中竟有些不舍,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挽留,只能呆呆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毕竟病了一场,耗费了太多精神,这会子也支撑不住了。 柔修媛前脚刚走,后脚她便沉沉睡去,一睡便是三个时辰。 睡醒后,齐芷怡只觉得神清气爽,肚子也饿了起来,便唤来倾翎,让人准备些吃食。 不过半日未进食,她的食欲便已恢复如初,如惊弓之鸟般渴望生存。 她用了两碗春笋炖鸡,一碟马蹄糕,又吃了几片松子鹅脯,喝了一碗蜂蜜百合燕窝,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 用完膳后,又让人端来一碟子酸梅,一边吃着,一边看着窗外发呆。 有了嬿儿之后,她只知自己想待她好,应待她好,却不知如何才算是好,如今,她想她应该明白了。 第154章 赴殿亲询,欲掺庆宴 “主子,澜昭容来了,正在偏殿等着见您呢。” 齐芷怡一怔,略作思忖,便命倾翎将澜昭容请到正殿来。 华沐语见她久未现身,端起茶盏吹了吹,浅抿一口。 “齐妹妹这是还在休息吗?” 齐芷怡在倾翎的搀扶下起身,在正殿的罗汉床上坐下。 “让姐姐久等了。” 华沐语笑着放下茶盏,语气关切。 “妹妹身体可好些了?不必急于一时,慢慢调养便是。” 齐芷怡微微欠身,以示谢意。 “多谢姐姐关心,已经好多了。姐姐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华沐语笑了笑,将来意告知。 “宴会一事,本嫔已与虞妹妹商量妥当,只是还有几个姐妹未得消息,便想着来问问妹妹的意思。” 齐芷怡点头应道。 “姐姐安排便是,妹妹没有什么意见,只是不知这宴会是何规模?” 华沐语思忖片刻,缓缓开口。 “规模倒也不大,不过是咱们姐妹之间聚一聚,热闹热闹。” 齐芷怡手指轻轻摩挲着杯盏,若有所思。 “如今宫中姐妹越来越多,妹妹认为,还是让皇上知晓为好,不然恐有不妥。” 华沐语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妹妹说得有理,那本嫔便去请示皇上,想来他也不会拒绝。” 齐芷怡笑了笑。 “有劳姐姐了,既然如此,那妹妹自然是乐意捧场,不知姐姐定在何时?” 华沐语食指微曲,托于下颌。 “下月初如何?那时天气正好,也刚好给两位妹妹足够的时间恢复身体,妹妹觉得呢?” 齐芷怡自然没有意见。 “全听姐姐安排。” 华沐语轻笑一声,起身告辞。 “那姐姐便先去忙了,妹妹好生休养。” 齐芷怡命倾翎送澜昭容出去,自己则靠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 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好好养身体,积蓄力量,这样才能在这宫中生存下去。 澜昭容刚走不久,宫女便来禀报,说曲容华来了。 齐芷怡睁开眼,有些疑惑,她与曲容华并不相熟,不知她来所为何事。 人未到,声先至。 “齐妹妹在吗?我可来讨杯茶喝了!” 曲子濯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侍女们。 齐芷怡起身相迎,心中却暗自思忖。 “曲姐姐怎么来了?快请坐。” 曲子濯也不客气,大马金刀地坐下,接过莺莺递来的茶盏,喝了一口。 “这不是今日得空,便想着来和齐妹妹说说这宴会的事。” “哦?” 齐芷怡心中有些惊讶,但脸上却依然保持着微笑,顺手拿起桌上的芸豆卷。 “曲姐姐有何高见?” 曲子濯挑了块软和的枣泥山药糕,咬了一口。 “高见倒谈不上,只是这宴会嘛,总得办得热闹些才好,你说是吧?” “姐姐所言极是。” 齐芷怡假作赞同地点了点头,给自己也倒了杯茶。 “华姐姐也说过,此次宴会是咱们姐妹间聚聚,热闹一番。” 曲子濯吃着枣泥山药糕,不置可否。 “姐妹们聚聚是其一,更重要的是,要让皇上知道,我们这些妃嫔可都是和睦相处,互相关心的。” 齐芷怡心中有些不快,却还是保持着笑容。 “曲姐姐说得是,我们姐妹之间和睦,皇上也能安心。” 曲子濯又咬了一口,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那妹妹觉得,这宴会上该准备些什么节目呢?总不能就这么干坐着喝茶吧?” 齐芷怡垂眸,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语气平和。 “华姐姐说她会亲自筹备此事,我不过是个容华,怎好指手画脚?” “妹妹这话说的。” 曲子濯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 “不过是随便聊聊,何必这般拘谨?” “曲姐姐说的是。” 齐芷怡轻轻一笑,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只是姐姐也知道,我向来身子不好,这些事情,终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曲子濯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那倒也是,毕竟妹妹体弱。” 齐芷怡手指蜷缩了一下,随即又放松,嘴角仍挂着那抹温婉的笑。 “姐姐若有什么想法,不妨与华姐姐说说。” 曲子濯放下手中的糕点,拿起帕子擦了擦手。 “也是,毕竟澜昭容才是这宴会的承办人,我与她商量商量便是。” 说罢便站起身来。 “妹妹好生歇息,改日再来拜访。” “曲姐姐慢走。” 齐芷怡起身相送,倾翎很有眼力见地跟了上去。 曲子濯摆摆手,领着莺莺及一众贴身宫人走了出去。 待她走后,齐芷怡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坐在榻上,目光有些迷离。 倾翎适时递上茶盏。 “主子,喝点茶润润喉吧。” “嗯。” 齐芷怡接过茶盏,轻抿一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流下,整个人都暖和了些。 “这曲容华到底是什么意思?” 倾翎给她顺了顺气,欲言又止。 “曲容华素来有些……” 齐芷怡手指在茶杯边缘轻轻敲击,语气平静。 “有些什么?直说便是。” 倾翎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实情。 “曲容华有些……不知好歹。主子有所不知,奴婢在宫里多年,之前皇后娘娘与瑶夫人举办宴会,给曲容华递了不少请帖,她却皆未到场。 澜昭容此次筹办庆宴已是半月前传出的消息,今日她亲自前来,想来是因着主子卧病,不便发帖,故而询问清楚,也是最后一拨邀请的人,那位曲容华,奴婢也不知澜昭容是否给她发了贴。” 齐芷怡放下茶盏,轻揉眉心。 “原来如此,她这番做派,并未将本主放在眼里,却与澜昭容前后脚,这是想踩着本主攀高枝儿呢。” 倾翎点点头,顺势给她按捏肩膀。 “主子说的是,奴婢也是这样想的,曲容华这般做派,着实有些……不过她家里受皇上重视,倒没人能动得了。 许是如今未有长进,又被主子您与其他几位后进主子盖过,所以想在宴会上出出风头吧,只是她从不参与这种派内宴会,若她真来,澜昭容怕是要将宫里的主子们都要请来了。” “她若真来了……” 齐芷怡低低一笑,眸中却并无笑意。 “她倒是有这个胆量。” 倾翎给她按捏着肩膀,柔声细语。 “主子何必与她计较,左右不过是宴席上多个人罢了。” 齐芷怡靠在榻上,半阖着眼,声音轻柔。 “本主自然不会与她计较,只是澜昭容怕是要头疼了。” 第155章 试探不成,反教戏言 华沐语倚在嵌螺钿紫檀凭几上,淡青刺绣襦裙垂落,指尖正摩挲着本次庆宴的节目名录。 曲子濯缓步走来,微微一笑,透出几分狡黠。 “瞧娘娘这儿紧锣密鼓的模样,妹妹倒是不该前来打扰了。” “曲妹妹说笑了,姐姐这里永远不嫌热闹。” “娘娘这次宴请,是打算只请宫中诸位姐妹,还是连各府命妇也一并请了?” 华沐语垂眸,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茶盏,语气淡然。 “只是宫中姐妹聚聚,命妇那边就不必了,妹妹觉得如何?” “娘娘既已决定,自是极好的。” 曲子濯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杯中的茶叶,声音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只是,这宴会总得有些热闹的节目才好。” 华沐语微微一笑,似乎早已料到她会有此一问。 “妹妹放心,节目姐姐已经准备妥当,定不会让诸位姐妹失望。” 曲子濯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哦?不知娘娘准备了些什么节目?可否让妹妹先睹为快?” 华沐语笑着摇摇头。 “这可不行。届时各位姐妹都会前来,妹妹若先知了节目,岂不无趣?” 曲子濯也不恼,只是轻笑一声。 “娘娘说得是,是妹妹心急了。” 华沐语将茶盏轻轻放在桌上,目光柔和地看向她。 “曲妹妹心性跳脱,姐姐是知道的,只是这次宴会,姐姐还是想求个安稳。” 曲子濯心中冷笑,这话分明是警告自己不要生事,面色却依旧不变。 “娘娘放心,妹妹向来守规矩,定不会在宴会上胡闹。” 华沐语自然听出了她话中的不满,却也不点破,只是微微颔首。 “有曲妹妹这句话,姐姐便放心了。” 曲子濯低头看着手中的茶盏,沉默不语。 华沐语也不急,知道她就是个炮仗性子,一点就炸,心眼也说不上好,但偏偏又没什么使坏的胆子。 曲子濯憋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 “娘娘,既然宴会是您操持的,不知妹妹可否问下,当日皇上可会亲临? 华沐语抬眸看向她,面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 “曲妹妹为何这般问?” “娘娘明知故问不是?” 曲子濯一脸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如今宫中谁人不知后进嫔妃近来频频晋位,尤属徐络最为气焰嚣张,娘娘想办这个宴会,却未请瑶夫人她们几人,不就是为了让皇上过来瞧一眼吗?” 华沐语也不生气,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曲妹妹这张嘴啊……” 无奈地摇摇头,“你猜得没错,姐姐是想让皇上过来看看,只是这宴会的规模不大,皇上会不会来,姐姐也不敢保证。” 曲子濯撇撇嘴,嘟囔道。 “娘娘您就谦虚吧,您膝下有三位皇嗣,在这宫中地位可不一般,您若开口,皇上不来才怪呢。” 华沐语只是笑笑,本不欲与曲子濯多费唇舌,但今日她来意明显,便也顺着她的意说了几句。 曲子濯有些不满,为何她总是能这般云淡风轻,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华沐语瞧着她那样子,只觉得好笑,轻抿一口茶,悠悠开口。 “令尊如今圣宠正浓,曲妹妹你又育有三公主,日后前途定是不可限量。” 曲子濯听过这话没有十回也有八遍,蹙了蹙眉,心想前途不可限量,那也要皇上想起来自己才行啊。 “娘娘谬赞了,妹妹不过是个小小的容华,怎敢与娘娘相比?” 华沐语知她最不喜欢听这些客套话,便转而问道。 “听闻三公主很是活泼可爱,曲妹妹养得这般好,倒是让姐姐羡慕不已。” 曲子濯脸色缓和了些许,嘴角微微上扬。 “湘儿确实活泼可爱,不过也免不了淘气的时候。” 华沐语看着她那骄傲的样子,心中不禁莞尔。 曲子濯说完后,便感到一阵尴尬,总觉得自己被她掌控了谈话节奏,心中有些不悦,眼珠一转,找了个借口起身。 “妹妹忽然想起三公主还在等妹妹回去,那便先行告辞了。” 华沐语也不在意,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样子,只是送了一句。 “曲妹妹慢走,姐姐就不远送了。” 曲子濯起身,匆匆离去。 华沐语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曲容华向来是个急性子,今日能与自己说这么多话,已是不易。 曲子濯一边走一边想着华沐语说的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这宴会分明是为了重新获得皇上宠爱而精心准备的,可她方才却与自己说,宴会规模不大,皇上不一定会来,这岂不是前后矛盾?华沐语为何要这般说? 曲子濯有些想不明白,索性便不再去想,反正她今日既然特地去探讨一番,那便表示这宴会她一定会去。 华沐语办事效率极高,算着时日,不早不晚,宴会在春禧殿外的拂花苑里设好,铺上了如意团纹织金地毯,摆上精致的桌椅和玉刻湖光山色屏风。 在院子的另一侧,还特意搭建了为孩子们玩耍准备的场所,绘着各种图案的软垫和玩耍的器具都一应俱全。 虞惠章看着这布置,不禁赞叹澜昭容心思细腻。原本担心润儿太小,吹了风会生病,可看着这安排得如此周到的场地,心中便也安心下来。 转眼便到了宴会当日。 华沐语一身妆粉色交领褙子,袖子处绣着缠枝莲,下着同色襦裙,裙摆处绣着如意云头,头上戴着一支玉燕钗,整个人显得端庄大气,又不失活泼俏丽,早早便在春禧殿的院子里等着。 李夕静一袭秋香色薄罗宫装,裙摆绣着宝相纹路,头戴一支红珊瑚宝石步摇,步摇上垂着三串细小的珍珠,随着上前与她互相见礼的动作轻轻晃动。 “姐姐今日真是光彩照人。” 华沐语亲自上前迎接,微微一笑。 “妹妹过誉了,姐姐不过是略施粉黛,哪里比得上妹妹天生丽质。” 李夕静掩唇轻笑。 “姐姐惯会哄人。” 华沐语轻笑着摇摇头,引她入座。 “姐姐可不敢哄妹妹。” 虞惠章抱着润儿,身着胭脂色窄袖长衫,下着玉色百褶裙,裙摆绣着金丝团纹,梳着凌云鬓,插着一支金錾花双喜钗并几朵绒花,缓步走来。 “姐姐们久等了。” 第156章 开宴喜贺,醉翁之意 华沐语含笑迎上前,伸手轻轻抚了抚润儿的小脸。 “润儿今日精神倒好,看来是知道今日热闹,不肯贪睡呢。” 虞惠章抿嘴笑了笑,抱着润儿微微欠身。 “有劳姐姐费心,昨夜润儿睡得早,今晨便醒得早,倒是赶巧了。” 华沐语微微颔首。 “如此甚好,妹妹快些入座吧。”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曲子濯牵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缓步而来。 女孩一身葱色绣蝶裙,领口与袖口皆饰以精巧的边纹,肩部披帛绣工细腻,流苏摇曳,颈间环佩层叠,翠玉温润,金饰精巧,与身上华服相得益彰。 发间簪着两朵小巧的珠花,素手轻挽,握着一束洁白小花,一双眼睛灵动活泼,正是三公主玉湘。 曲子濯一边慢悠悠地走着,一边左右环顾。 “这场地布置得倒是精致,可见昭容娘娘费了不少心思啊。” 华沐语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只是不达眼底,倒是和善地看向三公主。 “曲容华来了,还带着三公主,真是添彩不少。” 曲子濯牵着玉湘微微欠身行礼。 “娘娘说笑了,能来参加宴会,是妾身和湘儿的荣幸。” 华沐语笑着点点头,示意一旁的宫女为两人引路入座。 “曲容华和公主快请入座吧。” 曲子濯拉着玉湘入了席,惹得四周妃嫔都侧目看向这边,面上带着恭维笑意。 她心中明白,这不过是看在自己的父兄得宠的份上,假意奉承罢了,于是泰然自若地一一回礼。 齐芷怡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眼前的一切,自言自语般。 “这曲子濯,倒是愈发会做人了。” 刘言宜到时,拂花苑外已是热闹非凡,嫔妃们纷纷携子带女前来赴宴,一派祥和喜乐之景。带着秀儿方走进院子,便有宫女前来引路,将她们带到自己的座位上。 她一边走着,一边笑着和周围相识的妃嫔点头示意,目光落在了芝修容怀中的润儿身上,眼中闪过一丝羡慕。 “娘娘的八皇子真是可爱。” 虞惠章低头看了看怀中的润儿,轻轻抚了抚他的头,柔声道。 “不过是个刚满月的孩子,哪里能说得上可爱呢。” 刘言宜微微笑着,但心中却有些落寞。 同为母亲,虞惠章却可察出她眼神中的哀色,便知她是想起七皇子了,她们二人同为皇后一派,关系虽不亲密,却也知道些彼此的事,心中不由得叹息。 就在这时,谢蓉婷也到了。 她的位分较低,在众人中显得有些不起眼。 一身葡萄青的藕丝琵琶襟广袖纱衣,容颜虽不出众,却自有一番楚楚动人的韵致,因着镇定自若的态度,也并不显得寒酸。 唯在走到澜昭容面前时,低头匆匆行礼,声音细若蚊蝇。 “妾来迟,还请各位娘娘恕罪。” 华沐语见她如此,暗叹一口气,面上却不显,依旧微笑着抬手示意宫女。 “谢少使快请入座吧。” 谢蓉婷入座后,便默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看着众人寒暄。 徐络并未收到邀请,但听闻今日盛宴,心有不甘,一番思索后还是决定赴宴,到了春禧殿门口,便被侍卫拦下。 她故作镇定,不卑不亢。 “本嫔听闻今日有宴,特来贺喜。” 侍卫面露难色。 “徐嫔娘娘……您是没有请帖的……” 徐络料到侍卫会这么说,早就想好了说辞。 “本嫔今日身体不适,怕是不能久待,只是来送个贺礼,还望通传一声。” 侍卫有些为难,若是一般的妃嫔,他大可不必理会,但眼前这位可是怀着龙种的,若是出了什么事,他可担待不起。 “这……徐嫔娘娘,您稍等片刻,奴才这就去禀告。” 侍卫欲进去时却被另一个面无表情的侍卫拦住,不为所动。 徐络皱眉,这侍卫想必是华沐语的亲信,不像普通侍卫,倒有些像侍卫长,心中暗自唾骂,这华沐语就一个商女,怎的这么大排场?看来今日这宴会果然不寻常。 那侍卫面无表情,语气生硬。 “没有请帖,不得入内。” 徐络气极,她堂堂一个嫔主,竟被一个小小侍卫拦在门外,这若是传出去,她的脸面往哪放? 冷声开口,“本嫔来送贺礼,你竟敢拦?” 侍卫一脸严肃。 “请徐嫔娘娘不要为难小的。” 徐络气极反笑,她倒要看看,这华沐语到底耍什么花招? 挺着肚子就要往里闯。 “本嫔今日还就要进去了!” 那侍卫果然上前阻拦,徐络身边的黛颐也赶紧率先上前护主。 徐络紧紧抓住黛颐的手,生怕她护不住自己。 拂花苑内,众人正谈笑风生,忽然听到外面的喧闹声,纷纷侧耳倾听。 虞惠章怀中的润儿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睁开惺忪的睡眼,好奇地望向外面。 徐络见那侍卫油盐不进,自己又怀有身孕,不敢硬闯,只能在门外干着急。 华沐语自然知道来人是谁,眉头微皱,低声对身边的宫女吩咐了几句。 “且去看看是何人在门口喧闹。” 宫女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便回来禀报。 “娘娘,门外是徐嫔娘娘带着宫婢在喧闹,说是要来送贺礼。” 华沐语面露难色,看了看在座的几位妃嫔。 “哦?徐嫔来了?只是……” 虞惠章眉头微蹙,她与徐嫔素无交情,对她的为人也不甚了解,只是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曲子濯心中冷笑,最是看不惯徐络那副目空一切的样子,便故意说道。 “徐嫔娘娘来了?既然是来送贺礼的,那便让她进来吧,娘娘您这是作甚?莫不是瞧不起徐嫔娘娘?” 华沐语明白她是在趁机挑拨,但这话正巧戳中她的心窝子,只得顺着杆子往上爬,轻叹一声,对身边的宫女道。 “既然徐嫔带着贺礼来,那便请她进来吧。” 徐络在外面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正要开口,就听到里面传来脚步声。 一个宫女出来,笑着请她进去。 “徐嫔娘娘,昭容娘娘有请。” 徐络没想到她们居然同意了,迟疑了片刻,还是跟着进去。 第157章 假孕由来,独闯内宴 徐络踏入拂花苑的刹那,原本喧闹的庭院顿时安静了几分。 众妃嫔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她,有探究,有讥讽,更多的则是因本就对立,故而不必严密掩饰的看好戏的意味。 她强自镇定,葱指不自觉地抚上微微隆起的小腹,缓步走向主座方向,绀色裙裾扫过地毯,未发出任何声响。 “嫔妾给修容娘娘道喜了。” 虞惠章垂眸,看了她一眼,随后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她身后跟来的宫婢手里捧着的贺礼。 “徐嫔有心了,坐吧。” 徐络暗自观察四周环境,发现没有自己的位置,却也不好发作,只得站在原地。 华沐语将她的窘态尽收眼底,却不点破,只温声细语。 “徐嫔为何不坐?站着不累吗?” 徐络心中冷哼一声,脸上却挂着笑容。 “澜昭容娘娘说笑了,嫔妾站着便好。” 说着,手轻轻抚上小腹,似乎是在告诉众人她有孕在身。 “且慢。” 曲子濯忽然轻笑出声。 “诶,昭容娘娘,怎么不给徐嫔娘娘安排座位啊?虽说徐妹妹来得不巧,这席位都是按品级排好的,临时加座也不易,可这也太失礼了吧。” 华沐语惊讶地看了一眼徐络,顺着曲子濯的话头。 “哎呀,瞧我这记性,竟忘了给徐嫔安排座位了。来人,看座。” 徐络知道这两人是在拿她寻开心,但并未表露出来,只是淡淡一笑。 “昭容娘娘举办宴会好生威风,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皇后呢!” 华沐语脸上的笑意浅了几分。 “徐嫔慎言,这话若是传了出去,怕是不好。” 徐络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目光扫过在座的众人,提高音量。 “嫔妾失言了,向来知道昭容娘娘最是守规矩的,娘娘莫要见怪。再说,昭容娘娘,您怕什么?您又不是皇后,这话传出去又能怎样呢?” 华沐语垂眸看着手中的茶盏,面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徐络的话并没有让她生气。 曲子濯却炸了毛,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撸起袖子就要起身。 “诶!你个……” 虞惠章看不惯徐络嚣张的样子,又怕曲子濯语出惊人,场面更加混乱,便开口打断。 “徐妹妹说的倒是轻巧,妹妹如今怀有龙嗣,自是春风得意,可澜姐姐就不同了。妹妹可知道,姐姐为了这个宴会,足足忙了整月,今日还要早起操持宴会,可谓是劳心劳力。妹妹如今来,便是站着,也该给姐姐道一声辛苦才是。” 徐络暗恨虞惠章多嘴,但面上却依然保持着微笑。 “惠章姐姐说得是,嫔妾给昭容娘娘道辛苦了。” 华沐语心中感激虞惠章为她解围,面上却依旧是不动声色,准备座位的宫女也布置妥当。 本次庆宴皇后与柔修媛、安嫔皆未至,徐络的座位被安排在齐芷怡上首,与曲子濯隔着一人。 徐络也没有客气,直接坐下,曲子濯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谢蓉婷眼眸低垂,将自己置身事外,仿佛什么都没看见,默默喝着茶。 徐络坐下后,轻抚小腹,仪态端庄,眉眼间虽有憔悴却难掩秾艳,与周遭衣着偏浅色的妃嫔相比,着实惹眼。 她此前的确是借假孕争过宠,却也不完全,只是那胎诊出不久后便小产,为了让皇上多来看望几次,也不想担克掉龙胎的名声,才买通太医多瞒几月。 徐家老爷子于先帝朝位居三品侍中,更是在先帝晚年独断的几次决定时直言不讳,不求恩宠,只做铮臣,以青史留名,那姜太医家族便是得以免罪的其一。 她本以为天衣无缝,没想到竟被人捅了出去,皇上虽未惩处,却也遭了两年风言风语,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可不认为眼前的这些人无辜。 齐芷怡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暗自揣测着徐络此番前来的用意。虽说她之前的做法有些不妥,但毕竟是在宫中生存,总有些无奈之举。 见气氛有些尴尬,想缓和一下,笑着开口。 “今日是为了庆贺芝姐姐诞下八皇子,晋位修容,大家理应高兴才是。” 虞惠章轻轻拍着怀中的润儿,眉眼含笑。 “是啊,难得大家聚在一起,可莫要为了些许小事坏了兴致。” 徐络并未接话,而是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琴师,纤细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鼓点般的声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刘言宜眉眼低垂,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着她,随后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这八皇子真是可爱,日后定有一番作为。” 李夕静笑着看向虞惠章怀中的孩子,语气柔和。 “是啊,瞧这眉眼,多招人喜欢。” 徐络看着她们一唱一和,心中更加厌恶,手指不自觉地握紧。 “八皇子自然是可爱,只是不知……其他皇子又当如何呢?” 此话一出,众妃嫔顿时安静下来,目光纷纷看向徐络,心中各有所思。 华沐语没想到徐络竟敢在这种场合说出这种话,眉头微皱。 “徐嫔这话是何意?莫不是有什么不满?” 徐络微微一笑,一副无辜的样子。 “瞧我这张嘴,真是该打。” 说着,便抬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嫔妾一时失言,还望各位姐妹莫要放在心上。” 曲子濯眉梢轻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哟,徐嫔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怎么?是觉得八皇子碍着你的眼了?” 徐络脸上的笑意不变,语气轻柔,却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 “曲容华,妹妹只是随口一说,你又何必上纲上线呢。” 说着,便将目光投向西主位上的华沐语。 “娘娘您说是吧?” “好了,今日是喜宴。” 华沐语微微蹙眉,语气有些无奈,努力维持着场面的和谐。 “还是莫要为这些无关紧要的话争执了。” 徐络轻哼一声,不再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那琴师,指尖轻点桌面,似乎在打着什么算盘。 谢蓉婷眼眸微转,看向她隆起的肚子,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徐嫔娘娘有孕在身,还是莫要动了胎气才好。” 徐络挑眉,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谢少使这是在担心本嫔吗?本嫔多谢你的好意了。” 第158章 竞相作难,三十三签 谢蓉婷笑而不语,只是低头用帕子轻轻擦拭嘴角。 徐络冷哼一声,这谢蓉婷倒是会装模作样,自己有孕在身,她怕是嫉妒得发狂了吧。 虞惠章怀中的润儿突然啼哭起来,打破了这微妙的僵局,她连忙轻拍孩子的背,柔声哄道。 “润儿乖,不哭不哭……” 徐络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嘴角勾起一丝讥讽的笑意,故意提高声音。 “修容娘娘这般辛苦,不如让嫔妾替您抱抱八皇子?” 殿内霎时一静。 虞惠章手微微一僵,抬头看向她,那双眸子带着疏离与冷淡。 徐络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但想到眼前人也不过是商门女子,对自己毫无威胁,还是硬着头皮。 “修容娘娘不会是不放心嫔妾吧?” 虞惠章并未理会,只是低头看着怀中的润儿,柔声哄着,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徐络更加恼怒,刚想开口,就听到华沐语的声音。 “徐嫔还是好好坐着吧,莫要让人看了笑话。” 徐络被这一句话堵得胸口发闷,脸上却不得不强撑笑意,指尖微微发颤,抚了抚鬓边的珠钗,故作镇定。 “昭容娘娘教训的是,嫔妾一时情急,失礼了。” 心中却想着,今日独自来这一遭,赤手空拳难敌她们人多势众,本想讨回面子,出口恶气,可还是不够爽快。 华沐语并未接话,只微微一笑,一副宽和大度的模样,仿佛刚才的针锋相对并未发生。 徐络暗自咬牙,心中盘算着如何扳回一城,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最后停留在曲子濯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曲子濯对上她的视线,眉头微蹙,心中警铃大作,这女人不会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吧? 徐络缓缓起身,欠身行礼。 “昭容娘娘,嫔妾听闻曲姐姐精通音律,今日能得见娘娘您举办如此盛大的宴会,想必曲姐姐也准备了节目吧?嫔妾可是期待已久了。” 曲子濯正暗自防备,却未想到竟如此简单,她既想来赴宴,自然是早有准备,正愁如何寻机会展示。 何况徐络也不打听打听,这宫中妃嫔独她擅长奚琴的奏法,也是凭此技受过宠的,且这些年愈发精湛。 真当她曲子濯除了家世和女儿,只是个空心草包不成? 正当曲子濯准备开口时,徐络又道。 “不过,单此献艺未免寻常无趣,妹妹可否与曲姐姐共同于刻有三十三种乐器的签筒抽取,奏得出曲调最多者获胜,如何?” 曲子濯心下冷笑,徐络这分明是存心要让自己出丑。 她最擅长的是奚琴,可这三十三种乐器中,却不一定有奚琴。倒是徐络,筝、笛、琵琶样样精通,以己之长攻彼之短,徐络打的算盘未免太响了些。 华沐语显然也明白徐络的用意,蹙眉道。 “徐嫔,宴会乃是姊妹相聚,抚琴奏乐也不过是调剂罢了,何必非要分出胜负?” 她并未说出自己的看法,而是将难题抛回给徐络。 徐络脸上的笑意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倒没想到华沐语会为曲子濯说话,但随即又恢复如常。 “娘娘说的是,只是嫔妾向来喜欢争强好胜,今日也想借着这个机会,向曲姐姐讨教讨教。” 说着,便向曲子濯投去挑衅的目光。 曲子濯看她一副欠揍的样子,恨不得上去扇一巴掌,奈何宫中规矩森严,只能暗暗咬牙,连敬称也忘了。 “徐嫔既然有此雅兴,那姐姐便奉陪到底,只是妹妹如今身怀六甲,若因比试动了胎气,姐姐可担待不起。” 徐络暗恨,这曲子濯果然是厉害,三言两语就把自己逼到了风口浪尖上,若是比试时自己有个闪失,那便是故意谋害皇嗣,可若不比,又显得自己怯懦。眼底闪过一丝狠厉,随即又换上一副关切的表情。 “曲姐姐说得是,不过是给各位姐妹助兴罢了,妹妹也希望曲姐姐能手下留情,莫要让妹妹输得太难看。” 曲子濯被她这看似柔弱的话语气得牙痒痒,偏偏又挑不出错处,只能狠狠瞪她一眼。 “徐嫔说笑了,妹妹琴艺精湛,姐姐自愧不如呢。” 说着,瞥了一眼华沐语,意思是:昭容娘娘,您看这事儿? 华沐语微微皱眉,心中暗叹,这曲容华性子也真是直爽了些,这么容易就被徐络激得上了钩。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还是……不屑地瞥了徐络一眼。 徐络指尖微紧,面上却笑得愈发娇艳。 华沐语有些无奈,更多的却是不耐,不得不出面打个圆场。 “既然曲容华与徐嫔都愿意展示才艺,那便依了你们吧,只是这节目虽好,可也别耽误了正事。” 这分明赢了输了俱是两败俱伤,只是她也无意解释。 宫女很快捧来一只雕花紫檀签筒,内里盛着三十三支细木签,每支签尾刻着一种乐器名称。 徐络抬手轻抚小腹,故作谦让。 “曲姐姐先请。” 曲子濯将手伸进签筒,快速抽出一支,未等看清便立刻收手,随后又装作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笑着递给一旁的宫女验看。 宫女接过签,仔细查看后,朗声道。 “曲容华抽中的是瑟。” 曲子濯面上依旧带着笑,可内心早已骂开了锅。 瑟这种乐器,她从未接触过,这徐络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手指微微蜷缩,强装镇定地看向徐络。 徐络仿佛没注意到曲子濯阴沉的脸色,自顾自地抽出一支签,随后递给宫女验看。 抽出的是“筝”,这结果一出,顿时引起一阵窃窃私语。 筝这种乐器十分常见,几乎是每个妃嫔都会的,抽中倒也不稀奇。 徐络笑得越发灿烂。 “曲姐姐运气可真是不好呢,这瑟……妹妹倒是没怎么见过呢。” 曲子濯咬牙切齿,恨不得冲上去撕烂她的嘴,可面上还得维持着笑容。 “徐嫔妹妹说笑了,姐姐自小长在漠北,这瑟啊,倒是常见得很。” 说着,抬眼看向华沐语,眼中带着几分哀求。 “昭容娘娘,不知妹妹可否让人取一把瑟来?” 华沐语见她这模样,也不忍心让她太过难堪,微微颔首。 “当然可以,曲容华且去取吧。” 曲子濯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随后便让莺莺去取。 徐络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仿佛在说,你求啊,你求了也没用。 曲子濯被她那副嘴脸气得够呛,暗暗发誓,若今日能平安度过,日后定要让她好看! 第159章 瑟艺闹剧,两败俱伤 莺莺从乐府精心挑选取来了一把古瑟,通体漆黑,弦丝如雪,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曲子濯缓步向前,指尖轻轻抚过琴弦,心中却是一片茫然。 她哪里会弹什么瑟?不过是方才情急之下随口胡诌罢了。 平生素爱剑走偏锋,所习乐器也皆少见,这类主流雅乐,她从未接触过,连最基本的弦都没见过,更别提弹奏了。 徐络故作关切。 “曲姐姐,这瑟……可有什么问题?” 她岂不知在座之人,论家世唯有曲家能将自己牵掣,可自家父兄不争气,处处不顺皇上的意。 以致家族久久无法兴旺,这又不是她的错,她已孕了两次,失去过孩子,对得起祖宗青烟,凭什么要她处处忍耐远不如自己之人? 自入宫来,她便没有一件顺心的事! 曲子濯冷哼一声,手腕一翻,瑟身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随即稳稳落地。 “没问题,只是许久未弹,试试音准罢了。” 徐络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但随即又恢复如常,故作大度地开口。 “曲姐姐既然没问题,那便开始吧,莫要让大家等急了。” 曲子濯心一横,死就死吧!胡乱拨弄了几下,居然也发出了一些声响,尽管不成曲调,倒也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 徐络没想到她竟然真的能弹出乐音来,不过……这也太难听了! 众人神色各异,倒不至于讥讽,只是平日里最爱曲子的华沐语也微微蹙眉,虞惠章更是下意识地捂住怀中润儿的耳朵。 曲子濯被看得心头火起,动作越发大了起来,瑟身摇晃,发出阵阵刺耳的声响。 心中暗暗腹诽,弹个瑟怎么这么难?早知今日,便该去学学琴棋书画了! 徐络眼见时机成熟,故意捂着嘴笑了起来,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人都听见。 曲子濯本就心烦意乱,听见这笑声,顿时火冒三丈,手中的瑟弦被拨弄得噼啪作响,似是在发泄一般。 华沐语微微蹙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显然是被徐络的笑声所激怒。 倒不觉得展示短处有何可笑,何况曲子濯并非主动,只是徐络今日的举动太过失礼,分明置她们几位主位于不顾。 徐络自然也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心头一颤,随即又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委屈巴巴地开口。 “曲姐姐……妹妹不是故意的……只是这瑟……” 话未说完,剩下的话便被一道急速冲撞过来的葱色身影打断。 “坏人,不许欺负本公主娘亲!” 华沐语见三公主玉湘冲出来,连忙站起身命人去拦,可已经来不及,只能暗暗叫苦。 玉湘见徐络这般嘲笑自己娘亲,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捡起跑掉在地毯上的花,便朝她扔了过去。 徐络没想到竟然会突然冲出一个小孩,眼看花束朝自己飞来,下意识伸手去挡。 花束落在手臂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玉湘扔完还不解气,但到底知道她还怀着弟弟妹妹,不能真撞上去,小脸涨得通红,只能气呼呼地瞪着。 徐络回过神来,看着玉湘,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没想到这曲子濯竟生了个如此泼辣的丫头。 曲子濯连忙上前一步,将玉湘护在身后,瞪了徐络一眼,随即朝华沐语行礼道。 “昭容娘娘恕罪,湘儿她还小,不懂事,冲撞了徐嫔,还望娘娘莫要怪罪。” 徐络冷哼一声,目光落在玉湘身上,语气不善。 “曲姐姐,这孩子不懂事,你这个当娘的也没教好,还真是……” 曲子濯脸色一沉,毫不客气地打断。 “徐嫔娘娘,这话说的,我身为母亲,难道还比不得你一个外人知道如何教导子女?” 徐络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曲姐姐这话说的,妹妹可受不起。” 说着,便看向华沐语,眼中带着几分委屈。 “昭容娘娘,您可要为嫔妾做主啊!” 华沐语此时只觉头疼欲裂,万没想到今日的宴会竟会变成这般模样,心中又气又恼,却还得维持着主办之人的风度。 “够了!今日是芝妹妹的喜宴,大家都少说两句,别扫了芝妹妹的兴致。” 徐络心里虽不服气,但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狠狠地瞪了曲子濯一眼,随即又换上一副委屈的表情。 华沐语难得发了火,众人也都被她的话震住,一时间整个拂花苑静悄悄的,只剩下玉湘的抽泣声。 曲子濯此时也回过神来,知道自己方才有些冲动,瞥了一眼徐络,见她一脸不服,心中更是烦躁,拿出锦帕轻轻擦去玉湘脸上的泪痕,轻声哄着。 玉湘抽噎着抱着她的脖子,在她耳边低语。 “娘亲,我保护你。” 曲子濯心中一暖,将玉湘安置在一旁坐下,柔声哄着。 “湘儿最乖了,娘亲没事。” 徐络死死地攥着手中的帕子,指尖微微发白,她知道,今日这事儿是办砸了,但她不甘心…… 玉湘渐渐止住了抽泣,小脸上还挂着泪珠,一双眼睛却瞪得溜圆,紧紧地盯着,恨不得扑上去咬她一口。 徐络心中一阵恼火,刚要开口,却被华沐语一个眼神制止。 曲子濯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玉湘的后背,柔声哄着,随即也望向上方,等待着发落。 华沐语环视众人,目光最终落在徐络身上,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徐嫔身子重,还是早些回宫歇息为好。来人,送徐嫔回宫。” 徐络知道,今日这事儿闹成这样,自己已经讨不到什么便宜,当下也不再多言,起身向华沐语行了个礼,便带着黛颐等人离开了拂花苑。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华沐语才转向曲子濯,语气缓和了几分。 “三公主年幼,本嫔自然不会计较,只是......” 她顿了顿。 “宫中规矩森严,还望容华日后多加教导。” 曲子濯忙起身行礼,态度恭敬。 “娘娘说的是,是妾身管教无方,给娘娘添麻烦了。” 心里却暗暗冷哼,若不是徐络故意挑衅,湘儿也不会如此冲动。 华沐语见她如此态度,也不再多言,摆摆手示意她坐下,随后又恢复成往日那般端庄得体的模样。 “罢了,都坐下吧。曲妹妹,你那瑟……倒也别致得很。” 曲子濯一听这话,脸“刷”地一下红了起来,她方才那胡乱拨弄的“曲子”,怕是把在座各位的耳朵都折磨得不轻,尴尬地扯出一抹笑。 “娘娘说笑了,我……我只是献丑罢了。” 第160章 亲情纽带,意外封妃 华沐语见她窘迫,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却也不再多言,只轻轻抬手示意宫人继续上茶点。 见她没有追究的意思,曲子濯松了口气,重新落座。 又偷偷瞄了一眼。 难怪能坐到昭容之位。 这些出身并不显赫的女子反而个比个的低调沉稳,倒是她和徐络之间不死不休。 自己是打小本就见多了不拘小节的待人方式,且不得不强势起来,去维护嫁过来续弦后,被那些兄姐们不敬的母亲,却不知徐络何故?哼,想也知晓,家风不正!那么讨人嫌! 华沐语看着宴席上又恢复了往日般的融洽,心中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今日这事儿若是没有解决好,若闹到皇上那里,也是个不小的麻烦,她最爱惜的便是在皇上心里的印象。 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扫过众人。 “今日原是欢宴,不想出了这等事,好在都已解决,大家且继续吧。” 席间又渐渐热闹起来,只是那瑟已被宫人悄悄撤下,换上了清雅的黄熟香,袅袅青烟在苑中盘旋,冲淡了方才的剑拔弩张。 玉湘此时已止了泪,正趴在曲子濯膝上,小手把玩着母亲腰间的玉佩。 曲子濯低头看她,眼中满是温柔。 这孩子性子烈,倒像极了自己小时候。只是在这深宫之中,太过直率未必是好事,自己行事纵然爽快,却也不能害了湘儿。 手指轻轻刮过玉湘的脸颊,柔声问道。 “湘儿还气吗?” 玉湘抬起头,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认真。 “娘亲,那个人为什么总是欺负你?” 曲子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又换上一副笑盈盈的模样。 “傻孩子,她不是欺负娘亲,只是……只是看不惯娘亲罢了。” 玉湘眨了眨眼,似乎有些不明白。 “看不惯娘亲?娘亲这么好,她为什么看不惯娘亲?” 曲子濯被问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宫中的勾心斗角,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也不是小孩子能懂得。 玉湘以为她默认了,眉头微微皱起,小脸上满是认真。 “娘亲,你是不是不想惹麻烦,才不敢告诉我的?” 曲子濯被女儿的话逗笑,捏了捏她的鼻子。 “小傻瓜,娘亲怎么会怕麻烦呢?只是有些事情,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娘亲再慢慢告诉你。” 玉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哦。” 随后又想起什么,眉头皱得更紧了。 “那……那以后她再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保护你!” 曲子濯眼眶微微发酸,连忙低头掩饰,将玉湘抱进怀里。 宴席渐入尾声,华沐语见众人兴致已尽,便起身宣布散席。 宫女们鱼贯而入,开始收拾杯盘。 华沐语看着空下来的拂花苑,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疲惫。 五月十日,她斜倚在窗边的美人榻上,手中握着一卷诗集,却久久未曾翻动一页,只觉得胸口发闷,连晨起梳妆时都险些晕眩。 轻叹一声,将诗集放在一旁,闭上双眼,轻轻抚着胸口,想要缓解这阵不适感。 “娘娘,太医到了。” 遗光轻手轻脚地进来,身后跟着太医院的黎太医。 华沐语睁开眼睛,微微颔首。 “黎太医请坐。” 黎太医恭敬地搭上丝帕,三指轻按脉门,片刻后眉头微动,又换了另一只手。 “恭喜娘娘!” 他突然跪地行礼。 “您这是喜脉,已有月余。” 华沐语手中的帕子蓦然攥紧,指节都泛了白。 虽有所猜测,但真正确认时仍觉一阵眩晕,时隔三年,竟又将迎来一个孩儿。此前筹办宴会已是冒险,却未想到出风头竟至此,这下便是想隐藏也难了。 她知道这个消息瞒不了多久,宫中耳目众多,太医院的记录更是瞒不过皇上。 果然,未到午时,御前太监便带着圣旨匆匆赶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昭容华氏,淑慎性成,勤勉柔顺,今有喜脉,实乃社稷之福。着晋封为从二品妃,迁寿春宫正殿雍宁殿居住。钦此。” “恭喜澜妃娘娘!” 满宫侍女太监跪了一地,声音在殿内回荡。 华沐语面色苍白,垂眸盯着眼前明黄的卷轴,一时之间竟没有伸手去接。 太监听她久未言语,便又高声喊道。 “澜妃娘娘!还不接旨谢恩!” 华沐语心中慌乱,她本不想这样高调,如今却只能木然地接过圣旨,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垂眸看着地面。 太监放缓了语调,将圣旨放在一旁的桌上,轻声道。 “娘娘,您喜得龙嗣,自是要晋封的。如今夏暑未退,皇上特派了人来为您添些避暑用的摆件……奴才就先告退了,娘娘好生歇息。” 遗光上前接了圣旨,送了太监出宫,又带着小宫女们将赏赐一一清点整理。 华沐语仍坐在榻上,一动不动,只是呆呆地望着桌上一只如意莲纹花神杯出神。 手指轻轻抚过杯沿,冰凉的触感让她稍稍清醒了一些,闭上双眼,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占一个妃位且不打紧,若怀的是个皇子,便只能晋贵妃。上仍有夫人一席可夺,下挡了旁人一半的晋升之路。 往日的宁静祥和,与她再无干系。 华沐语轻轻叹了口气,睁开眼睛,抬眸望向窗外。 烈日当空,却照不进她此刻的心。 许是成为母亲便不能只顾自身,若站的高,自然能给她们更多的保障,以己身,开拓儿女的路,与个人所愿背道而驰。 “娘娘,各宫的贺礼都送来了,可要过目?” 遗光捧着礼单进来,轻声询问。 华沐语摇摇头。 “先收着吧。” 顿了顿,“徐嫔那边……送了什么?” 遗光脸上闪过一丝愤愤不平。 “徐嫔那边……她只送了半匹暗纹素锦,贺仪倒是其次,这分明是在敷衍您!” 华沐语指尖微微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抚过杯沿。 “她既不愿费心,本宫也不稀罕。” 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遗光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知道自家娘娘不愿多事,可这徐嫔也太不识好歹了! 华沐语却忽然想起什么,抬眸问道。 “曲容华那边呢?” 遗光一愣,随即翻开礼单仔细查看。 “曲容华送了一对青玉雕花如意,还有……” 她顿了顿。 “还有三公主亲手绣的一个香囊,说是给未来弟弟妹妹的,稚子心意,望您莫要嫌弃。” 华沐语轻叹一声。 “曲容华倒是费心了……那香囊呢?拿来本宫瞧瞧。” 遗光应声而去,不多时便拿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香囊回来。 香囊用的是上好的素纱,绣工拙劣,一看便知是出自新手。上面绣着几只憨态可掬的小鸭子,针脚虽有些稚嫩,却透着一股童真童趣。 华沐语轻轻抚摸着香囊,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意。 “倒是难为她了,湘儿那孩子......” 第161章 亲送香丸,习武惜身 华沐语正抚摸着香囊出神,忽听殿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母妃!” 她抬头,见大公主玉徽提着裙角跨过门槛,脸上带着盈盈笑意。十一岁的少女已初显亭亭玉立之姿,眉眼间尽是温婉,倒与华沐语如出一辙。 “徽儿来了。” 华沐语收起思绪,含笑朝她招手。 “你父皇召你去紫宸殿可讲了什么?” 玉徽乖顺地走过去,俯身行礼。 “回母妃,父皇只是问了问徽儿近来所学之事,孩儿尽力答了……” 华沐语轻轻点头,拉着她坐到榻上。 “你父皇性子严肃,若答不上来,便如实说,切不可胡言乱语。” 玉徽乖巧地点点头。 “孩儿明白,父皇虽然不常笑,却也不会为难徽儿。” 华沐语心中稍安,她一向重视对女儿的教养,生怕玉徽在皇上面前失态。 “那就好,你父皇虽为天子,但也是你的父亲,不必太过拘谨。” 玉徽笑着点头。 “母妃说得对,孩儿只是有些紧张罢了。” 她看向华沐语手中的香囊,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母妃,这是?” 华沐语这才想起,笑着递给她。 “这是曲容华送来的,说是你三皇妹绣给未来弟弟妹妹的。” 玉徽接过香囊,仔细端详着,小脸上满是新奇。 “三皇妹竟会绣东西了?” 华沐语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些许感慨。 “是啊,湘儿这孩子,如今也长大了,懂事了。” 心中却想着,曲容华这一举动,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玉徽将香囊轻轻放在鼻尖嗅了嗅,眼睛一亮。 “是茉莉香呢,三皇妹选得真好。” 华沐语微怔,接过香囊又仔细闻了闻。这香气清雅含蓄,不似孩童会喜欢的甜腻味道。 她眸光微动,忽然明白了什么,这香囊怕是曲容华暗中指点过的。 正沉思间,殿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澜妃娘娘安好。”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华沐语抬眸,见容华齐芷怡正站在殿门口,眉目如画,却神色淡淡,行礼时姿态端正,不卑不亢。 华沐语起身相迎,笑容温和。 “齐妹妹来了,快请坐。” 齐芷怡向华沐语福了福身,在一旁的圆凳上坐下。 “听闻娘娘有喜,芷怡特来道贺。” 她声音清冷,却带着几分真诚。 “只是芷怡素来不喜繁文缛节,便只带了些亲手调制的安神香,望娘娘莫嫌简陋。” 说着,身旁的贴身宫女倾翎上前一步,奉上一个精致的锦盒。 华沐语眸中闪过一丝讶异。 “齐妹妹如此年轻,竟还精通调香?” 齐芷怡轻轻摇头,嘴角带着一丝自嘲的笑意。 “雕虫小技罢了,芷怡只爱钻研这些玩意儿,难登大雅之堂。” 她虽性情冷淡,但言行间却透着一股俏皮的正直,既不刻意讨好,也不故作疏离。 华沐语接过锦盒,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整齐地放着数十枚精致小巧的香丸,每一枚都用火漆封得严严实实。 “这……倒是费心了。” 正说着,倾翎已默默退至一旁,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桌上的茶盏,动作轻快,却不显慌乱,显然是个极得力的宫女。 齐芷怡瞥了她一眼,忽然道。 “倾翎,你轻些,莫要惊扰了娘娘。” 倾翎立刻放轻了动作,垂首低声。 “奴婢知错。” 齐芷怡又看向华沐语,语气淡淡。 “这丫头性子急,做事总毛手毛脚的,让娘娘见笑了。” 华沐语微微摇头,笑道。 “齐妹妹说笑了,倾翎姑娘做事妥帖,本宫看着很喜欢。” 齐芷怡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娘娘宽厚,是她的福气。” 华沐语忽然觉得她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冷淡,也许只是不擅长表达罢了。 “齐妹妹不必拘谨,在本宫这里随意些就好。” 齐芷怡微怔,随即微微点头,有些局促地捏了捏手中的帕子。 “谢娘娘。” 她确实不擅长与人相处,尤其是面对澜妃娘娘这样温婉和善的人,总觉得有些局促不安。 华沐语看着她拘谨的模样,心中不禁有些好笑,但既然皆在同一派系,人家主动上门来送安神香,那便是好意,自己又何必端着架子呢。 “妹妹若是得空,不如多来坐坐,咱们说说话也好。” 齐芷怡见她目光真诚,心中不禁一暖。 “好,娘娘盛情,芷怡恭敬不如从命。” 她今日来只是觉得理当如此,却也不敢主动提告辞之事,只得努力接着话,尽力活跃一些。 华沐语心中也高兴了几分,她向来喜欢安静,最舒适状态不过与人一同静坐,两相无言。 如今见她这样努力找话题的样子,也觉得有些可爱,便顺着她的意继续说下去。 “妹妹可有什么别的爱好?” 齐芷怡想了想,轻声道。 “芷怡喜欢看些书,也略通一些武艺。” 这倒是实话,只是说出口总觉得有些炫耀的意思,不大自在。 华沐语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女子习武虽不是没有,但总归是少数。 “妹妹好本事。” 她由衷赞叹道。 齐芷怡微微低头,耳尖泛起一丝红晕。 “娘娘谬赞了,不过是些粗浅功夫,强身健体罢了。” 华沐语却摇了摇头,目光温和。 “妹妹何必自谦,女子习武本就不易,妹妹能有所成,定是下了苦功夫的。” 齐芷怡垂眸不语,手指不自觉地捏紧帕子。她本就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夸奖,更何况华沐语还是这般温声细语,言语间都是真诚的赞叹。 华沐语见她如此,心中愈发好奇,便又问道。 “妹妹可曾学过什么兵器?” 齐芷怡抬眸,目光有些飘忽不定。 “小时候偷学过一些剑术,如今……早已生疏了,只擅长体术,足以防身,只是如今身子不爽,不知能否对敌了。” 华沐语了然,知她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便也不再追问。 “妹妹聪慧,定然不会荒废的。” 齐芷怡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之色,轻声道。 “娘娘宽慰,芷怡心领了。”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听得窗外蝉鸣声声。 华沐语正欲寻个恰当的话头,既能结束对话,又不伤她的心性,忽见齐芷怡眉头微蹙,似有不适之色。 “妹妹可是身子不适?” 齐芷怡微微蹙眉,抬手按了按额角,强撑着笑了笑。 “不打紧,许是近日乏累,老毛病了。” 华沐语见她面色确实不佳,便吩咐道。 “遗光,去取些冰镇的酸梅汤来。” 又转向她。 “妹妹且歇息片刻,这暑气最是伤人,不可大意。” 齐芷怡刚想开口婉拒,但看到她关切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多谢娘娘,芷怡……有些......” 却在这时忽然身形一晃,竟直直向前栽去! 华沐语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想要扶住她。 “妹妹!” 却因身怀有孕不敢用力,只得连忙唤道。 “遗光!快!” 遗光本已去取酸梅汤,听见声响立刻折返回来,一旁的倾翎动作更快,一个箭步上前。 “主子!” 第162章 扶人一瞬,心事万千 华沐语护住腹部急退两步,穿米珠双喜字流苏步摇在鬓边簌簌作响。 倾翎已如鹞子翻身掠至跟前,在齐芷怡额头将要触地的刹那,素手稳稳托住她单薄的肩头。手臂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扶了起来,又向后退了半步,这才稳稳地将她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齐芷怡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显得有些狼狈。 华沐语见她坐稳,这才松了口气,轻抚胸口,心有余悸。 “妹妹可无碍?” 齐芷怡缓了好一会儿,这才感觉周身气血平缓了些,声音虚软。 “谢娘娘关心,芷怡无碍,只是……有些头晕。” 玉徽一直乖巧地站在一旁,且命自己身边的小宫女取来了酸梅汤,此时也上前一步。 “齐娘娘可好些了?要不要喝些酸梅汤?” 齐芷怡看着小姑娘稚气未脱的芙蓉面,笑了笑,声音有些沙哑。 “多谢大公主关心,芷怡已经好多了。” 接过递来的酸梅汤,轻抿一口,酸甜开胃之感瞬间充斥舌尖,原本有些沉闷的心境也好了许多。 华沐语见她神色稍缓,这才放下心来,温声道。 “妹妹身子不适,不如先回宫歇息,改日再来叙话。” 齐芷怡犹豫了一下,抬眸看向她,眼中带着一丝歉意。 “娘娘,芷怡今日……恐怕要扰了娘娘清静。” 她本就没带多少人,若要回宫怕是要乘辇,少不得要劳烦澜妃娘娘派人相送。 华沐语微怔,随即反应过来她的顾虑,便笑道。 “妹妹不必拘谨,妹妹身子不适,本宫岂有不送之理?” 说罢,看向遗光,吩咐道。 “遗光,你且去安排些妥当的人送齐容华回宫。” 齐芷怡起身,再次道谢。 “娘娘今日的恩情,芷怡记下了,日后定当回报。” 她这话倒不是客套,宫中人情来往,最是难还,华沐语今日这般照顾,她心中自然记着。 华沐语连忙摆手,不愿摆架子。 “妹妹言重了,身子要紧。” 齐芷怡再次福身谢过,这才由倾翎扶着,缓缓走出雍宁殿。她今日来本是为了道贺,却不想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心中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华沐语目送她离开,这才松了一口气。齐芷怡身子不好,这般折腾一番,怕是要好生调养一阵了。 哪怕怪她不周到,也不能让人去请太医,人好好的到这儿,最后却出了事,本就已成为众人眼中钉,更不能让人揪出一点不是。 转身看向玉徽,柔声问道。 “徽儿受惊了吧?” 玉徽摇摇头,轻轻拉住她的衣袖,眼中满是关切。 “母妃可有受惊?孩儿见您方才护着肚子,可有不舒服?” 华沐语心中一暖,抚了抚女儿的发髻。 “母妃没事,倒是徽儿懂事,知道照顾齐娘娘。” 玉徽脸上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 “母妃过奖了,孩儿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 --- 椒房殿。 皇后殷亚仙端坐在釉里赭牡丹宝座上,指尖轻轻摩挲着青瓷茶盏的边缘。殿内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意,却驱不散她眉间那抹若有似无的郁色。 “娘娘,该用药了。” 素岚捧着黑漆描金托盘轻步进来,盘中白玉碗里汤药氤氲着热气。 见皇后仍望着窗外那株西府海棠出神,她将声音放得更柔。 “太医说这安神汤要趁热服用才好。” 闻言,殷亚仙才收回视线,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那汤药极苦,舌尖却尝不出丝毫滋味,只觉得一颗心空落落的,连带着整个人都憔悴了几分。 素岚接过空碗,轻声劝慰。 “娘娘,您不必太过忧心,澜妃一向敬重您,想必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殷亚仙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流露出一丝忧虑。 “本宫不是担心这个,只是……” 素岚观察着她的脸色,试探着问道。 “娘娘,只是什么?” 她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 “澜妃她……她与皇上相处多年,本宫只是担心……” 素岚顿时明白过来,连忙宽慰。 “娘娘多虑了,皇上对您也是极好的,您与皇上也是夫妻情深啊。” 殷亚仙苦笑着摇摇头。 “夫妻情深?皇上日理万机,又怎么会记得本宫的好。” 素岚心中不禁有些心疼自家主子。 “娘娘,您是六宫之主,身份尊贵,皇上对您自然与旁人不同。” 殷亚仙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尊贵?在本宫看来,这高位反倒是成了束缚自己的枷锁。” 素岚无奈,只能继续宽慰。 “娘娘,您这样想可就错了,您是皇上的结发妻子,是大昱的国母,是所有女子的榜样,您的一言一行都影响着整个后宫,若您都如此自怨自艾,那其他人……” 殷亚仙抬头望向窗外,只见烈日炎炎,蝉鸣声声,叫人心烦意乱。 素岚连忙起身将窗户关上,殿内顿时安静了许多。 殷亚仙闭上眼,靠在椅背上,喃喃道。 “听说今日齐容华在雍宁殿晕倒了?” 素岚的步伐微微一顿,皇后娘娘虽深居简出,这宫里的风吹草动却从逃不过她的耳朵,边收拾药盏边答。 “回娘娘,齐容华确实在澜妃处突发晕眩,不过倾翎那丫头机灵,当场就扶稳了。” 殷亚仙闭着眼养神,闻言也只是轻声嗯了一下,未再言语。 素岚见她神色倦懒,便没有再多言,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吩咐殿外的宫女好生伺候,自己则去小厨房准备晚膳。 殿内一时静谧无声,只有冰鉴中传来的轻微声响。许是药效发作,她渐渐有了困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窗外蝉鸣声渐起,檐头微风轻拂,殷亚仙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她梦到了一幅幅画面,那些被深埋心底的往事如同潮水般涌来,纠缠着她,让她无法挣脱。 看到年少时,她跟着长辈在猎场上驰骋,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马蹄声和呼喝声。看到自己在林间纵马疾驰,手中的长弓拉满,一箭射中了一只雪白的鹿。 那鹿哀哀地叫着,倒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殷亚仙纵马上前,伸手想要抚摸它的头,却感受到一股滚烫的液体喷溅在脸上。 她猛地睁开眼,愣愣地坐在榻上,额上冷汗涔涔,手脚冰凉。 那鹿的眼神太过哀伤,让她心悸不已,抬手抚上自己的脸,手指微微颤抖着,似乎还能感觉到那温热的血迹。 她明白,那并非梦境,而是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恐惧。 曾间接做过的事提醒她并不无辜,但她本意并非如此,殷氏的教导让她忽视掉其他,去扫清障碍。 殷亚仙曾经被不厌其烦地教导,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家族给予,若想要保护这一切,就必须按照家族的要求去做。 她了解家族对权力的渴望,更明白一个外戚女主的艰辛,且本就以能够延续殷家为荣。 无法拒绝家族的要求,更无法违背家族的意愿,只能按照家族规划的道路走下去,一步一步地走向既定的结局。 殷亚仙深深地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想要缓解一下紧绷的神经,却怎么也放松不下来。 脑海中突然忆起一道温和的声音,循循善诱。 “不必受那些指令而活。” 可她还是默许了家族欲给瑶夫人的长子下药的行径,后来,那般温柔的眼神她再未见过。 殷亚仙垂眸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指,心中一阵苦涩。 当年嫁与心爱之人为发妻固然幸运,可她却也从未忘记身为殷家女应延续家族荣耀的责任。 到头来,她似乎做到了,没人比她的出身更能配上皇后之位,可却并没有多么快乐。 殷亚仙缓缓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那时太子表哥温和的眼神,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酸楚。 不能再这么软弱了,她是皇后,不是殷家的傀儡,他们应感恩自己赠予他们的福泽,而不是妄想掌控当朝皇后。 殿外,侍卫们步履沉稳地巡逻着,一切显得那么平静。 她缓缓起身,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眼神空洞,面容憔悴的女子,伸手抚上自己的脸颊,轻声呢喃。 “殷亚仙,你究竟想要什么?” 第163章 抄经困倦,心头酸涩 华沐语正倚在绣墩上翻看玉徽的功课,忽听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娘娘,芝修容带着八皇子来请安了。” 遗光打起珠帘,见她要起身连忙补充。 “修容说您怀着身子不必相迎,她自个儿进来就是。” “快请芝修容进来。” 华沐语整理了一下衣衫,重新坐回榻上,微笑着说道。 “八皇子也来了,真是难得。” 话音未落,就见虞惠章抱着个杏黄襁褓跨过门槛。 她今日穿着缂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发间只簪一对翠镶碧玺花钗,行走时裙裾纹丝不乱,倒比寻常宫妃多了几分利落。 “姐姐快坐着。” 虞惠章将襁褓交给乳母,自己先福了半礼。 “原该早些来贺姐姐晋位之喜,偏赶上润儿这些日子闹觉......” 那襁褓里突然传出“咿呀”声。 三个月大的婴孩不知何时挣脱了束缚,正用肉乎乎的小手抓着襁褓边缘,像只翻不过身的小乌龟般使劲蹬腿。 “姐姐瞧他。” 虞惠章眼中漾起温柔波光,却仍保持着端正坐姿。 “自从学会翻身,见着软榻就想练功夫。” 华沐语不禁莞尔,伸手轻轻逗弄八皇子肉嘟嘟的小脸。 婴孩乌溜溜的眼珠随着她的手指转动,突然咧开无牙的小嘴咯咯笑起来。 “润儿倒是比玉徽小时候活泼多了。” 华沐语示意乳母将孩子抱近些,指尖拂过婴孩腕上系着的五色丝线。 “端午系的百索子还戴着呢?” “正是呢。” 虞惠章看着乳母怀里笑得开心的孩子,唇角也微微扬起。 “润儿每每睡醒了便要拽着玩,宫人们原想哄着拿下来,他一见便不肯干休。”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只描金双层漆奁,双手奉上。 “这是前儿刚得的小玩意,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姐姐瞧着可还使得?” 华沐语接过漆奁,轻轻打开。 里面是三枝新鲜欲滴的珊瑚豆蔻花,用琥珀小瓶装着,花瓣上还挂着晶莹露珠,栩栩如生。 “这是……” 凑近仔细瞧了瞧。 “竟是用琥珀雕刻的!” 虞惠章见她喜欢,眼中笑意更深,轻声道。 “这是南边新贡的琥珀,工匠们花了三个月才雕成。我想着姐姐素来喜欢这些精巧物件,便特意留了下来。” 华沐语指尖轻抚花瓣,触感温润,竟似真花一般鲜活,抬头看向她,温声道。 “妹妹有心了,这般珍贵的东西,倒让我过意不去。” 虞惠章忙道。 “姐姐这是哪里话,姐姐晋位是喜事,妹妹只恨不能多寻些珍宝来贺。” 正含笑看着她赏玩那琥珀豆蔻,忽觉袖口一紧。低头见八皇子不知何时抓住了自己的衣袖,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往殿外张望。 “润儿这是瞧见什么了?” 她顺着孩子的视线望去,只见殿外廊下立着个素色身影。 柔修媛正倚着朱漆廊柱打盹,裙裾被穿堂风吹得微微晃动,远看像只停歇的粉蝶。 华沐语也注意到了,不由轻笑。 “赵妹妹怎么在那儿就睡着了?” 虞惠章含笑摇摇头,站起身来。 “许是这几日暑热,妹妹有些乏了,我去唤她一声吧。” 她将八皇子交给乳母,轻提裙摆迈出门槛,走近了才看清赵枫眼下泛着淡淡青色,连唇色都比平日浅淡三分。 “修媛妹妹?” 赵枫猛然惊醒,睫毛上还沾着未散的睡意,下意识要起身行礼,却被对方按住肩头。 “姐姐见笑了......” 她声音里还带着惺忪睡意。 “原想着等通传,不知怎么就...... ” 话未说完又掩唇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虞惠章注意到她腕间缠着几圈佛珠,突然想起前日听闻柔修媛为给太后抄经,连续三夜未眠。正要开口,乳母怀中的八皇子突然“啊”地叫出声,小手朝赵枫方向乱抓。 赵枫被吓了一跳,呆呆地看着八皇子扑腾着朝自己伸手。 虞惠章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由得失笑。 “这小家伙,倒是对谁都好奇得很。” 赵枫被这婴孩的叫声彻底惊醒,睡意消散了大半,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好意思。 “让姐姐见笑了,这几日抄经睡得晚了些。” “抄经是积福的事,只是也要注意身子。” 虞惠章看着眼前人,柔声道。 “你身子本就弱,还这么操劳,若真累垮了,可如何是好?” 赵枫垂眸应下,柔顺的眉眼遮住心思,虞姐姐是后宫里难得的不迂腐的嫔妃,说话也从来直来直去。她知道她是好意关心自己,可还是不想将抄经的真正原因告诉她。 虞惠章见她执意不说,也不追问,只点点头,又拉着她的手仔细瞧了瞧。嗯,不见之前总是透在面皮底下的那种不健康的白了,这才稍稍放心。 “抄经也不急于这一时,你还是多保重自己身子要紧。” 她瞧着赵枫腕间的佛珠,又有些嗔怪。 “瞧瞧,连珠子都磨得油光水滑了。” 赵枫低头看了看腕间的佛珠,已经盘得油润光滑,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平日里抄经时,她总是下意识地转动着佛珠,一遍又一遍地念着经文,不知不觉间,时光就这样悄然流逝。 两人正说着,华沐语已命人打起帘子,柔声唤道。 “两位妹妹快进来吧,外头日头毒,别晒着了。” 虞惠章忙携了赵枫的手往殿内走。八皇子在乳母怀里扭动着身子,咿咿呀呀地伸出小手,惹得众人忍俊不禁。 华沐语见赵枫面色憔悴,不由关切道。 “妹妹这几日可是没歇好?本宫瞧你眼下都泛青了。” 赵枫福了福身,轻声道。 “妹妹为太后抄写《地藏经》,想着赶在佛诞日前完成,这几日确实睡得少了些。” 她说话时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腕间佛珠,檀木珠子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华沐语注意到她右手食指指节处有墨迹未净,显然是长时间执笔所致。 “太后娘娘知道你这般用心,定会欣慰。” 示意宫女奉上紫苏饮。 “只是也要顾惜自己身子。” 赵枫接过茶盏,指尖在温热的瓷壁上轻轻摩挲,垂眸道。 “姐姐教训得是。” 她抿了一口紫苏饮,清甜中带着微微的涩意,恰如此刻心头滋味。 第164章 赠伞偿过,池边惊论 华沐语又同虞惠章闲话了几句,才让两人回去。 二人起身告辞,出了居所,虞惠章又细细叮嘱了赵枫几句,这才依依惜别。 赵枫独自走在夹道间,蝉鸣阵阵,暑气蒸腾。她抬手拭去额上细汗,心中五味杂陈。抄经是假,躲皇上是真。她不想见皇上,更不想听他说那些让她心烦意乱的话。 因着心境不佳,脚步也慢了下来,不知不觉已走到夹道尽头,她抬头望去,只见前面不远处就是太液池。 赵枫望着池中泛起的粼粼波光,脚步不由自主地朝水边挪去。 池畔垂柳依依,倒是个避暑的好去处。她刚在石矶上坐定,忽觉发间一松,那支金镶珠镂空搔头竟被柳枝勾住了。 “呀......” 她轻呼一声,慌忙伸手去够。可那搔头已被柳枝弹到更高处,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正踌躇间,身后传来窸窣脚步声,只见一个身着青碧色宫装的侍女正快步走来,手中还捧着一柄油纸伞。 那侍女见她回头,连忙福身行礼。 “奴婢参见柔修媛娘娘。” 赵枫认出这是澜妃宫里的二等宫女欣儿,微微颔首。 “起来吧,可是华姐姐有什么吩咐?” 欣儿垂首恭顺道。 “回娘娘,澜妃娘娘恐今日日头毒,特地让奴婢送把伞过来。” 说罢,将伞双手奉上。 赵枫接过伞,轻声道谢。 “替本嫔谢过澜妃姐姐。” 她打开伞柄,伞面是轻薄的油纸,上面用娟秀的笔迹绘着几枝点红杏。 正要再说什么,忽听“啪嗒”一声轻响。抬头望去,那支搔头终于从柳枝上滑落,正巧掉在池边石缝里。 欣儿眼疾手快,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拾起,用帕子仔细擦拭了才递还。 “娘娘的搔头。” 赵枫接过,手指轻轻摩挲着上头镶嵌的珍珠。 “多谢,劳烦姑娘跑这一趟。” 说着,从袖中拿出一角碎银子递过去。 欣儿受宠若惊,慌忙跪下。 “娘娘折煞奴婢了,娘娘赏的银钱,奴婢实在不敢收。” 赵枫轻笑一声,执意将银角子塞到她手里。 “收着吧,这天气怪热的。你来回跑这一趟,也辛苦。” 欣儿见她如此和气,也不再推辞,压下心中的愧意,谢过赏后,又福了福身,便告辞离去。 赵枫望着欣儿远去的背影,手中的油纸伞在阳光下投下一片清凉的阴影。她轻轻转动伞柄,那几枝点红杏便随着她的动作在光影间流转。 云嘉霏倚在画舫栏杆上,指尖轻叩着茶盏,望着太液池出神。今日穿了一袭云雁细锦纱衫,腰间松松系着一条藕荷色丝绦,发间只簪一支玳瑁镶珠石珊瑚松鼠葡萄钗。 她仍像往日一般安静,只静静看着那落花流水,心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主子,大石枕茶烹好了。” 贴身侍女捧着朱漆茶盘轻声道。 云嘉霏回过神来,轻轻抿了一口茶,目光落在茶盏中漂浮的茶叶上。 侍女小心翼翼地将茶具摆好,又轻声道。 “方才奴婢瞧见柔修媛娘娘在池边……” 云嘉霏漫不经心地听着,随意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说下去。 她当然知道赵枫就在不远处,方才那支搔头掉落的声响,隔着水面都听得一清二楚。 赵枫漫步池边,不经意间抬眸瞧见了云嘉霏在画舫上,眸光微闪,装作若无其事地欣赏风景,低声自语。 “她倒是惬意。” “哟,这不是赵妹妹吗?” 记忆里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那日她在倚梅园赏梅,云嘉霏带着浩浩荡荡的宫人迎面而来。她刚要站定,对方却故意踩住她的裙角,害她当众跌进雪堆里。 “妹妹怎么这样不小心?” 云嘉霏用绣着金线的帕子掩着嘴笑。 “姐姐扶你起来可好?” 赵枫闭了闭眼,将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压下去。 画舫上的云嘉霏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忽然转头望来。两人目光隔水相接。 赵枫清楚地看见对方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抿了抿唇,不欲与她多言,只当没看见,转身欲走。 云嘉霏轻抿一口茶,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赵枫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佻的呼唤。 “柔修媛娘娘怎么见了人就躲?莫非是心虚?” 云嘉霏的声音隔着水面传来,带着几分刻意的娇媚。她斜倚在画舫栏杆上,指尖绕着发梢,眼中满是不屑。 “云良媛慎言。” 赵枫抬眼直视画舫上的人,声音依旧柔和,却多了几分警告。 “宫中规矩森严,以下犯上可是大罪。” 云嘉霏轻笑一声。 “娘娘未免太过严苛了些,不过是打个招呼罢了,何来以下犯上之说?” 说着,她站起身来,走到船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赵枫。 赵枫站在池畔,阳光透过柳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微微仰头,看着画舫上盛装的云嘉霏,神色依旧平静。 “云良媛若无事,本嫔便先行告退了。” 她膝下有煦儿,自不能与这种空无一物的亡命徒较真,这宫里,谁能有把握对有品阶的宫妃下死手还全身而退,瑶夫人与皇后各项用度皆是专供,自是不必留有余地,可她却不能赌。 云嘉霏看着她转身欲走的样子,心中莫名涌起一股怒火,她本就是因失去孩子之事迁怒于当年宫中的所有人。 此刻更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抬手一扬,茶盏便朝着赵枫砸去。 赵枫只觉得身后一阵劲风袭来,下意识地侧身一闪,茶盏擦着她的肩膀飞过,砸在地上,碎成几片。 她惊魂未定,抬眸看去,只见画舫上云嘉霏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云嘉霏心中竟有一丝快意,她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幼稚,可就是控制不住。 自从失去了孩子,且多年求子未果,那些汤药偏方使得她愈发易怒,动辄便是歇斯底里,尤其看不惯她们顺心顺意。 “你以为你能躲得开吗?” “云良媛!” 赵枫站稳身子后眉头紧皱,美眸中隐含怒意。 “你我好歹都是皇上的妃子,怎可如此撒泼!” 周围的宫女太监们见此情景,都纷纷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出。 云嘉霏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扶着栏杆的手指微微发白,忽然轻笑一声,声音却冷得像冰。 “皇上的妃子?” 她慢慢咀嚼着这几个字。 “赵妹妹倒是提醒我了。” 赵枫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见云嘉霏已经提起裙摆,踩着踏板快步走来。 她走到赵枫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满是轻蔑。 “看来妹妹真是天真啊,你我都是笼中雀、案上肉,妃嫔的身份不过是面上好看罢了。” 赵枫被她逼得后退一步,背抵在了池畔的柳树上。柳枝轻拂过她的脸颊,带着微微的痒意,却无法缓解此刻的紧张气氛。 “云良媛慎言。” 她强自镇定,声音却比方才低了几分。 “妄议圣上,可是大不敬之罪。” 云嘉霏嗤笑一声,伸手拨开垂在她脸侧的柳枝,凑近她耳边。 “你以为我怕吗?我早就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赵枫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却被云嘉霏伸手按住了肩膀。 云嘉霏凑近她的耳边,声音虽轻,却带着一丝狠厉。 “赵妹妹,你最好记住,在这后宫之中,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么幸运,平日里独你爱一人游园,难道又想晕倒在皇上面前,被皇上抱回宫吗?” “本嫔想什么了?” 赵枫回过头来,一脸无辜地看着她,随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良媛未免也太高看本嫔了。” 云嘉霏看着她这副装傻充愣的模样,心中一阵恶心,眉头紧皱,松开了按住她肩膀的手。 赵枫揉了揉被捏疼的肩膀,退后几步,与她拉开距离,垂眸掩去眼底的情绪。 “本嫔乏了,先行回宫了,良媛请自便。” 说罢,也不等云嘉霏回话,便转身离去。 云嘉霏望着赵枫远去的背影,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她不信这宫里当真有人单纯,这些人,与自己皆别无二致,却偏偏那么幸运! 忽然想起那日太医诊脉后摇头的模样,这些年来,她饮尽苦药,拜遍神佛,却始终未能如愿。 “主子......” 侍女小心翼翼地递上帕子。 云嘉霏随手接过帕子,用力擦了擦手,仿佛要将方才触碰过赵枫的那部分皮肤擦干净似的,擦拭后这才惊觉自己竟落了泪。 她狠狠拭去泪水,转身时裙摆扫过地上茶盏碎片,发出刺耳的声响。 “回宫。” 赵枫回到寝殿时,煦儿已趁着休沐回来,正伏在案前临帖。 见她进来,小少年立刻放下毛笔,像只欢快的小雀儿扑进她怀里。 “母嫔!老师今日夸我字写得好呢!” 赵枫轻轻拂去儿子衣襟上沾的墨迹。孩子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面颊,那双与陆丹恂如出一辙的凤眼里盛满纯粹的欢喜。她忽然觉得方才的郁气都散尽了。 “煦儿真棒。” 她亲了亲孩子的额头。 “母嫔给你做了芫爆仔鸽,让嬷嬷带你去用些可好?” 煦儿眼睛一亮,却又犹豫地看了看案上未完成的字帖。 赵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宣纸上工整地写着《大学》篇章,虽笔力尚稚嫩,却已见几分风骨。 第165章 母家医女,宫宴争夺 八月中旬的清晨,空气中已有了几分初秋的凉意。齐芷怡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倾翎为她梳妆打扮。铜镜中映出她略显憔悴的面容,眉宇间带着一丝倦意。 “主子,今日是中秋宫宴,奴婢给您梳个飞仙髻可好?” 倾翎手持象牙梳,轻声问道。 齐芷怡点点头,语气淡淡。 “嗯,就按你说的办吧。” 她对这些并不太在意,只要舒适方便即可。只是今日的打扮要比往日更加隆重,一身华丽繁复的宫装,头饰也格外精致。 “主子腰还疼吗?” 倾翎见她蹙眉,连忙放轻了手上的动作。 “奴婢给您垫个软枕?” 齐芷怡垂眸,看着铜镜中自己略显苍白的脸色,心中涌起一丝无力感。她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却没想到会如此不济事。微微点头,片刻后倾翎取来一个浅青色的软枕,她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两年前生下玉嬿时她才十六岁,身体尚未完全长开,生产后便落下了腰膝酸软的毛病。若非柔姐姐时常送药探望,她怕是熬不过那些病痛缠身的日子。 “嬿儿醒了吗?”她突然问道。 倾翎手上动作不停。 “六公主还在睡呢,乳母说昨夜玩得晚了些。” 想到女儿粉嫩的小脸,齐芷怡眼中终于浮现一丝暖意。她示意倾翎暂停梳妆,起身走向内室的雕花木床。 床榻上,两岁的小女孩正蜷缩在锦被中,小拳头抵在嘴边,睡得香甜。 齐芷怡俯身轻轻拂开女儿额前的碎发,指尖触到那柔软肌肤的瞬间,心中某处也跟着柔软下来。 这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小生命,是这世间唯一真正属于她的亲人。 玉嬿睡得很沉,粉嫩的小脸蛋带着婴儿特有的饱满与光泽,像一只白白胖胖的小糯米团子。 齐芷怡看得有些痴了,指尖轻柔地描摹着女儿精致的五官,忽然想起昨夜收到的家书。 母亲在信中说要送个懂医的义女进宫伺候,字里行间却透着要往皇上跟前塞人的意思,她下意识攥紧被角,丝缎在掌心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家中这群人若是真为她的身体着想,便不该如此急不可耐,她如今才十八岁,迟早会养好身子。况且皇上……皇上怎么会答应她举荐旁人的请求啊。 齐芷怡越想越烦,起身便想回殿中。 “主子。” 殿外传来通传声。 “尚仪局来问中秋宴的座次安排。” 齐芷怡闻言蹙眉,按例嫔位以上才有资格参与座次安排,如今来问她,怕是有人故意要她难堪。 “告诉他们,本主位卑言轻,不敢妄议。” 她声音平静,指尖却不自觉捻着被角。 “按旧例便是。” 倾翎会意,轻步退出去应对。 齐芷怡望着女儿熟睡的面容,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尚仪局向来循规蹈矩,今日突然来问一个容华的座次,怕是有人存心试探。 她伸手抚平被自己攥出褶皱的锦被,丝绸凉滑的触感却抚不平心中波澜。 中秋宫宴上,齐芷怡强撑着精神应付着周围的人和事,只盼着这宴席能早些结束。 目光不时落在不远处的女儿身上,看着嬿儿在乳母的照顾下玩耍,心中才稍感安慰。 宴席过半,齐芷怡已觉腰背酸疼难忍,她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悄悄揉了揉后腰,却仍强撑着端庄的坐姿。 中秋的月亮格外的圆,皎皎清辉撒在庭院中,恍若一层银霜。宴席进行到赏月环节,众嫔妃移步殿外露台。 夜风微凉,齐芷怡裹紧狐裘,远远望着被乳母抱在怀里的玉嬿,小女孩似乎感受到母亲的视线,忽然转过头来,冲她甜甜一笑。 她心中一暖,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却在这时,左侧一道黑影笼罩上来,她下意识抬眸,对上一张熟悉的面孔——良媛云嘉霏。 她今日一身赤红弹花暗纹锦服,束腰修身,勾勒出丰腴曼妙的身姿,本就擅长装扮,此刻夜色中,更显秾艳惑人。 齐芷怡下意识地蹙了蹙眉,暗自提高了警惕,正要走过去,却见云嘉霏抢先一步,从乳母手中夺过玉嬿,逗弄起来。 云嘉霏的目光落在玉嬿身上,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与渴望,伸手捏了捏玉嬿粉嫩的小脸蛋,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齐芷怡连忙上前,将玉嬿从她手中夺回。玉嬿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连忙轻拍着女儿的背安抚,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云良媛这是做什么?” 云嘉霏看着她护着玉嬿的模样,心中愈发嫉妒。她本就是喜欢孩子的人,可偏偏自己一个孩子都生不出来,如今看到别人家的孩子,自然忍不住想要亲近。 谁知齐芷怡竟一点余地也不留,直接抱回去,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伸手要去再将玉嬿抱过来。 齐芷怡哪里能让她如愿,稍稍侧身躲开,面上却依然带着得体的微笑。 “云良媛,嬿嬿还小,恐禁不起你这般折腾。” 云嘉霏被她躲开,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声音也冷了几分。 “齐容华,我不过是想抱抱这孩子,又不是要吃了她,你这般紧张做什么?” “嬿嬿尚且年幼,芷怡怕她受惊。” 齐芷怡语气平静,但握着女儿小手的手却不自觉收紧。 玉嬿似乎感受到母亲的不安,小脸埋在她颈窝里,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襟,哭声渐渐低了下来,却仍时不时抽噎一下。 云嘉霏看玉嬿一副受惊的模样,心中愈发烦躁。她不明白,自己不过是想要抱抱这孩子,怎么就这么难?难道齐芷怡是怕自己把她抱坏了?自己又不会真的伤着她!心中愈发不悦。 “齐容华,你未免也太小气了吧!” 她轻蔑地瞥了齐芷怡一眼,心中愈发不屑,她就知道,这些所谓端庄自持的,不过都是装模作样罢了。 齐芷怡心中本就烦闷,被云嘉霏这么一搅和,更是心烦意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怒火,语气愈发冷淡。 “良媛说笑了,只是嬿嬿还小,怕冲撞了你。” 第166章 当众占理,未料难压 云嘉霏最讨厌别人拿孩子来压她,仿佛这孩子金尊玉贵,她的身份就低人一等似的。 “呵,齐容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上前一步,伸手想要去抱玉嬿,却被齐芷怡再次躲开,脸色一沉,声音也冷了下来。 “我不过是想抱抱这孩子,你这般推三阻四的,莫非是看不起我?” 齐芷怡被她说得一滞,心中有些无奈。她知道云嘉霏性子骄纵,最是受不得气,可玉嬿是她的女儿,自然要多加小心。抱着玉嬿的手紧了紧,下意识护在怀中。 “云良媛误会了,芷怡并无此意。只是嬿嬿年纪尚幼,芷怡怕她不习惯生人,这才……” 她这话已经说得极是委婉了,却不想云嘉霏根本不领情。 云嘉霏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讥讽,忽然伸手,竟直接去拽玉嬿的小手。齐芷怡猝不及防,怀中的玉嬿被这一拽,顿时又吓得大哭起来。 齐芷怡大惊失色,连忙将玉嬿紧紧护在怀中,声音微微颤抖。 “云嘉霏,你疯了吗?!” 她这一声怒喝,顿时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原本热闹的宴会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们身上。 云嘉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有些茫然,不明白齐芷怡为何会如此生气,不就是抱抱孩子吗?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吗?心中愈发不悦,语气也愈发刻薄。 “齐芷怡,你才是疯了吧!我不过是想抱抱这孩子,你便如此紧张,难不成这孩子身上有什么秘密不成?” 齐芷怡气得脸色发白,双手紧紧抱着玉嬿,仿佛她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生怕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眼中满是厌恶与愤怒。 “云嘉霏,你太过分了!” 云嘉霏被她的眼神看得心中一颤,可却依旧嘴硬,不肯服输,并且有意撇清责任。 “齐芷怡,你把孩子抱得那么紧做什么?我又不会把她吃了!” 齐芷怡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不能失去理智。抱着玉嬿,缓步后退,与云嘉霏拉开距离。 “云良媛,你身为长辈,嬿嬿不过一个幼童,你这般行事,实在有失体统。” 云嘉霏听着她这义正言辞的指责,心中更加恼火,又是这副装模作样的样子,明明心里也厌恶她,却还要装出一副大度的样子。 “齐芷怡,你少拿身份来压我!” 她环顾四周,发现众人投来的目光中带着谴责与鄙夷,更是羞愤交加。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齐容华!” 强撑着冷笑,“本良媛不过是看孩子可爱,想亲近一二,倒被你编排成这般不堪!” 齐芷怡轻轻拍抚着仍在抽泣的玉嬿,感受到女儿小小的身子在自己怀中颤抖,心如刀绞。她抬眸直视云嘉霏,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 “良媛若真喜欢孩子,大可向皇上请旨抚养一位。这般当众强抢他人骨肉,实在令人不解。” 云嘉霏被她的话刺得脸色惨白,她强抢?真是可笑!她只是想抱抱孩子而已,怎么就成了强抢了? “齐芷怡,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我只是想抱抱这孩子,又不是要抢走她!你这般说辞,未免也太难听了!” 齐芷怡看着她愤怒的模样,心中没有丝毫波澜。她的玉嬿何其无辜,若非云嘉霏突然发难,她又怎会这般失态?护着女儿,语气愈发冰冷。 “良媛若只是抱抱孩子,何以非拽着她的小手不放?若非你动作粗鲁,嬿嬿又怎会受惊哭闹?” 她心中愈发觉得可笑,云嘉霏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强抢孩子,却做着强抢的事,如今却要倒打一耙,说她说话难听。 云嘉霏哑口无言,未想到齐芷怡竟是个难咬的犟骨头,一声喊直接把彼此置于明处,再争下去她已失了兴趣。 宴上妃嫔官员众多,最后以皇后出面,她行事莽撞,惊扰六公主为由,罚俸三月,闭门思过十日结束。 齐芷怡听着皇后的判决,心中虽有不满,却也只能作罢。云嘉霏资历已久,毕竟是当年头个得宠的,再性子不堪,多年来也能攒下什么立足,当年过事已与她失子再多年未孕相抵,皇上心中如何看待云氏,她不清楚,如今皇后罚闭门思过,已是不轻了。 云嘉霏虽心中不甘,却也知道适可而止。再闹下去,难保皇上不会怪罪。心中虽恼恨,却也只能暂时按下。瞥了眼齐芷怡怀中哭得满脸泪痕的玉嬿,转身拂袖离去。 齐芷怡抱着玉嬿回到寝殿时,孩子已经哭累了,在她怀中沉沉睡去。她轻轻将女儿放在小床上,指尖拂过那犹带泪痕的小脸,心中一阵抽痛。 “主子,奴婢去煮些安神的茶来。”倾翎轻声道。 齐芷怡点点头,待侍女退下后,她终于支撑不住,扶着床柱缓缓坐下,腰间的疼痛如潮水般袭来。 “主子,茶来了。” 倾翎端着茶盏进来,见她神色不对,连忙放下茶盘。 “您脸色很差,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齐芷怡摇摇头。 “不必惊动太医院。” 她接过茶盏,温热透过瓷壁传来。 “今日之事,不要告诉柔姐姐。” 倾翎欲言又止,但还是应了声是。 齐芷怡闭目养神,心中却思绪万千。今日之事,看似只是云嘉霏一时兴起,可她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中秋宴风波过去半月有余,齐芷怡的腰疾却愈发严重了。这日清晨,她刚由倾翎扶着坐起身,便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险些栽下床去。 “主子!” 倾翎惊呼一声,连忙扶稳她。 “您这是怎么了?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齐芷怡虚弱地摆摆手,指尖冰凉。 “不急,先扶本主躺下。” 话虽如此,喉间却涌上一股酸水,她连忙抓过床边的痰盂,俯身干呕起来。 倾翎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轻轻拍着主子的背。 “主子这症状...莫不是......” “胡说什么。” 齐芷怡擦了擦嘴角,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红晕。 “上次月信才过去二十日,况且......” 她声音渐低,想起这两月来皇上确实来过几次,但每次她都因腰疼难忍,并未承宠太久。 倾翎却已悄悄记下症状,待伺候主子洗漱完毕,便借口去少府取早膳,实则绕道去了太医院。 第167章 胎弱预兆,迁宫闲月 倾翎从太医院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檀木食盒,面上却看不出异样。她轻手轻脚地将食盒放在案几上,取出几样精致小菜和一碗熬得浓稠的燕窝粥。 “主子,今日少府新做了您爱吃的虫草花红烧鹿筋。” 齐芷怡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心里清楚倾翎绝不会为了一碗鹿筋就特意跑一趟少府,但也没有戳穿。 当初她信不过家里送来的陪她入宫的丫鬟,只安排在外殿,选了宫正司安排的倾翎做大宫女,做事周到利落,她能看出来,也有点功夫在身,但毕竟没有情分,只是点点头。 “放那儿吧,本主等会儿吃。” 倾翎心中有了数,应了声是,便退至一旁伺候。 齐芷怡本想先换身衣服,却发现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她有些无奈,只能作罢。 倾翎连忙上前帮她整理好衣襟,又将发髻重新梳理了一遍。 第三日,齐芷怡的眩晕症状越发严重。晨起梳妆时,铜镜中映出的面容苍白如纸,连唇上的胭脂都盖不住那股病气。 “主子,奴婢斗胆,已经请了黎太医来。” 倾翎跪在脚榻边,声音压得极低。 “说是来给六公主请平安脉的。” 齐芷怡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倾翎一向稳重,今次这般莽撞,倒是头一回。窗外秋雨淅沥,打在庭前的芭蕉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让他进来吧。” 黎太医年过四旬,先祖曾在名将齐寅军中当过几年军医,只是如今与没落的齐家一般,在太医院名不见经传,他把完玉嬿的脉象后,果然转向齐芷怡。 “容华面色不佳,可要老臣一并看看?” 齐芷怡沉默片刻,终是缓缓点头。她确实已经有些撑不住了,若能查出病因,也好对症下药。 “劳烦黎太医了。” 黎太医将指尖轻轻搭在她的腕间,眉头渐渐蹙起,倾翎屏息站在一旁,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帕子。 “恭喜容华。” 黎太医收回手,声音却不见喜色。 “确是喜脉无疑。” 齐芷怡怔愣片刻,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黎太医垂着眸子,并未抬头看她,只是又重复了一遍。 “恭喜容华,这是喜脉无疑。” 齐芷怡指尖微微发颤,下意识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那里竟又孕育了一个生命?可为何黎太医面上不见喜色? “太医。” 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这脉象可有不妥?” 黎太医沉吟片刻,终是如实相告。 “容华此脉极弱,按医理怕是......养不过月余。” 齐芷怡如坠冰窖,黎太医又说了些什么,她已听不真切了,只觉得眼前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黎太医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几分不忍与谨慎。 “容华身子本就虚弱,加之腰疾未愈,此番有孕实属勉强。老臣斗胆建议......此胎不宜强留。” 齐芷怡有些茫然地看着他,耳边依稀传来倾翎压抑的惊呼声。她知道黎太医说得没错,若强行保胎,恐怕不但孩子保不住,连她自己的性命也难保。 可是……这毕竟是她的孩子。 黎太医心中也有些不忍,他行医多年,见过许多因病痛折磨而夭折的胎儿,也见过许多因此而疯魔的母亲。他知道齐容华此刻心中定是万分纠结,可是…… 齐芷怡低头看着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良久,才缓缓开口。 “本主知道了,多谢太医。” 黎太医暗自叹息,从药箱中取出一包药粉。 “老臣先开一副药方,稍后遣人送入宫中。容华可先用这包药粉止血保胎,日后如何处置,还需容华自行决断。” 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可是……她真的能狠下心来吗? 秋雨缠绵三日,终于放晴。 齐芷怡坐在窗边,心中烦闷不堪。她知道自己应该尽快做决定,可是每每想到那个还未成型的孩子,心中便如刀绞般疼痛。 倾翎轻步进来。 “主子,尚寝局来人了。” 齐芷怡回过神来,缓缓坐直了身子,尚寝局此时来人,必是皇上有旨。 “宣。” 来的是尚寝局女史,手捧圣旨恭敬行礼。 “奉皇上口谕,齐容华怀嗣有功,着晋嫔位,迁上阳宫东侧殿闲月阁。钦此。” 齐芷怡有些恍惚,愣了片刻才伸手接过圣旨,只觉手中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奴婢恭喜齐嫔娘娘。” 女史福身道。 “皇后娘娘吩咐,三日后吉时移宫,尚宫局已派人去闲月阁收拾了。” “本嫔知道了,多谢女史。” 齐芷怡强打精神,吩咐倾翎取了一袋银锞子送过去。送走女史,她便有些脱力地靠在榻上。 三日后,天刚蒙蒙亮,上阳宫后殿的乘风阁便忙碌起来,宫人们轻手轻脚地收拾箱笼,生怕惊扰了尚在安睡的六公主玉嬿。 那日黎太医诊出喜脉后,消息便经由尚寝局递到了御前。陆丹恂得知齐芷怡有孕,当即下旨晋她为嫔,并命尚宫局择一处合宜的宫室安置。 按例,嫔位可居一宫侧殿,但具体迁往何处,却大有讲究。 尚宫局最初拟定的并非闲月阁,而是离皇上寝宫更近的启祥宫西侧殿撷芳斋。然而,这提议却被皇后驳了回去。 “齐嫔身子弱,又有六公主需要照料,迁得太远反而不便。” 皇后温声道。 “上阳宫东侧的闲月阁正好空着,离鸿恩殿也近,柔修媛素来与她交好,彼此也能有个照应。” 尚宫局这才恍然大悟,皇后这是要给齐嫔一个“顺理成章”待在上阳宫的机会。当即提笔将闲月阁添了上去,禀告皇上。陆丹恂并不在意,只是草草翻过,便落了朱笔。 辰时刚过,迁宫的仪仗便已准备妥当。齐芷怡抱着玉嬿登上步辇,身后跟着三十余名宫人,抬着箱笼缓缓向上阳宫东侧行去。 闲月阁虽名为“阁”,实则是座精巧的三进院落。前院设正厅、偏厅,中院是寝殿与书房,后院则是下人住处和小厨房。院中一株老桂树正值花期,甜香沁人,倒是意外之喜。 第168章 体质堪忧,送蟹诅咒 “去请黎太医来,本嫔有话要问。” 倾翎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应声退下。 黎太医匆匆赶来,垂手行礼。 “老臣见过齐嫔娘娘。” 齐芷怡迟疑片刻,还是开口问道。 “本嫔这几日按时服用汤药,却总觉未曾好转,本嫔的身子,究竟如何?” 黎太医沉吟片刻,斟酌道。 “娘娘体质特殊,比常人更易受孕,但气血亏虚,肾气不足,每次怀孕都会加重损耗。若继续如此,恐怕……” 齐芷怡垂眸,黎太医的话与她所想相差无几,可亲耳听到,又是另一番感受。 “恐怕什么?” “以娘娘的体质,即便这次落胎调养,恐怕下次怀孕还是会……长此以往,最终只能是油尽灯枯。” 黎太医顿了顿,叹息道。 “所以老臣才说,娘娘这身子,不宜再孕了,想要调养得宜少说也要近十年。” 齐芷怡闭了闭眼,心中一片冰凉。她如今才十八岁,膝下已有玉嬿,若避宠,此生或许便再无恩宠可言;可若继续承宠,只怕活不过几年。 只是她又如何能开口向皇上讨要避子汤药,她不敢想象。 黎太医见她沉默不语,又补充道。 “娘娘还是早做打算为好,这胎顶多能留三月,若意外挺过前三个月,平安养胎至七八个月,您的身子撑不住,便只能是母子俱亡。” “本嫔明白了,多谢太医。” 齐芷怡的声音很轻,她心中乱作一团,哪里还有心思留黎太医。 黎太医心中暗叹,却也不再多言,俯身行礼后转身离去。 齐芷怡独自一人坐在殿中,望着窗外摇曳的桂花,心乱如麻。她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做决定,可是这个决定实在太过艰难。 晋位尚未满一旬,宫中依旧难以平静,这位齐嫔在众人眼中,无疑已超越徐络,成为嫔位最年轻的一员。 “娘娘,柔修媛来了。” “快请。” 齐芷怡回过神来,连忙起身相迎,心中隐隐有些期待与忐忑。 赵枫今日着一身常服,舒适又轻柔的暗纹提花缎面素色长裙,头发简单挽了个圆髻,只簪了几朵精致小巧的绒花与一支金累丝嵌宝石白玉鱼篮观音步摇。 见到齐芷怡,便笑着迎上去。 “妹妹几日不见,可还好?” 齐芷怡看着她,心中一暖。柔姐姐还是这般温柔可亲,仿佛这深宫中的所有污秽,都不能沾染到她分毫。勉强扯出一丝笑容,轻声道。 “多谢柔姐姐挂念,芷怡一切都好。” 赵枫也看出她今日兴致不高,便拉着她的手坐下。 “这是怎么了?瞧着心不在焉的。” 她轻声细语地询问着,眸光里满是关切。 齐芷怡看着她关切的眼神,心中一阵酸楚,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连忙低下头,假装整理衣襟,掩饰自己的失态。 赵枫瞧她这般模样,心中越发担忧,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思忖片刻,还是柔声劝道。 “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与姐姐听听。” “黎太医说......这胎怕是留不住。” 齐芷怡声音哽咽。 “我的身子......已经承受不住了。” 赵枫心中也是一惊,握紧她的手,沉吟片刻。 “黎太医毕竟不是妇人圣手,不如我们去求皇后娘娘,让太医令祝太医再给你看看......” “不用的。” 齐芷怡摇了摇头,抬眸看向她,唇边露出一丝苦笑。 “黎太医乃宫中老人了,断不会拿这种事糊弄我......” 她说得极轻,极慢,仿佛这每一个字都在刀割着她的心。 赵枫心中愈发沉重,黎太医的确从未出过差错,只是看着齐妹妹这般模样,她心中又何尝不难受。 殿内陷入沉默,只听得窗外桂花簌簌落下的声音。 良久,赵枫轻叹一声。 “你可想好了?” “姐姐,芷怡还有嬿嬿...不能拿命去赌。” 齐芷怡的声音很轻,像是一阵随时会消散的烟雾。 “我不敢冒这个险……” 赵枫明白她的顾虑,子女虽令人期待,但世上并无后悔药可买。若因小失大,将来懊悔莫及,岂不令人心寒?齐芷怡目前才十八岁,还有漫长的岁月可以期待。她伸手轻抚齐芷怡的背,轻声安慰。 正说着,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倾翎匆匆进来禀报。 “娘娘,云良媛派人送来了贺礼,说是恭贺娘娘晋位之喜。” 齐芷怡擦干眼泪,与赵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 赵枫垂眸掩去眼底的复杂情绪,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哦?云良媛送了什么贺礼?” “是......一筐活螃蟹。” 倾翎将贺礼单子呈上,面色古怪,语调平淡,但齐芷怡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语气中的不屑。 赵枫接过贺礼单子,只见上面写着“恭贺齐嫔晋位之喜,奉上清湖活蟹一筐”,字迹娟秀,正是云嘉霏的手笔。 螃蟹性寒,有活血之效,孕妇不宜食用。这哪里是贺礼,分明就是明晃晃地诅咒齐妹妹流产! “她倒是会挑时候。” 齐芷怡冷笑一声,泪水早已流干,此时面色苍白如纸,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 “贺礼?我看是催命符吧!” 赵枫眉头紧锁,心中担忧云嘉霏此举会刺激到她,影响腹中胎儿,轻拍她的手以示安抚。 “妹妹息怒,这螃蟹,咱们退回去就是。” “收下吧。” 齐芷怡淡淡道。 “既然是贺礼,自然要收。不过......” 她抬眸看向倾翎。 “去库房取一盒上好的龙眼干回礼,就说本嫔念她体虚,特意备了补血养气的佳品。” 赵枫闻言,心中暗赞她应对得宜。龙眼干性温味甘,能补血养气,与螃蟹性寒恰恰相反。齐妹妹这回礼,倒像是针锋相对了。 齐芷怡唇角微勾,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她既想让我落了胎,那我也得还她一份“大礼”才是。” 赵枫见她如此,心中虽担忧,却也知道劝不住她。齐妹妹性子看似柔顺,实则外柔内刚,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罢了,左右有自己在一旁帮扶,也不至于让她吃了大亏。 第169章 托付亲女,针锋相对 倾翎领命退下,殿内又恢复了短暂的静谧,齐芷怡抬眸看向她,眼中带着几分恳求。 “姐姐,芷怡有一事相求。” 赵枫握住她的手,温声道。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气?但说无妨。” 齐芷怡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盘桓已久的想法说了出来。 “若有一日......芷怡不在了,还请姐姐帮我,照拂嬿嬿。” 赵枫心中一惊,连忙反握住她的手。 “呸呸,童言无忌!不许说这种话!” 她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几分焦急与不安。 “你且安心养着,嬿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无论如何,我都会护她周全!” 齐芷怡眼眶微红,心底很是愧疚。 “多谢姐姐。” 这宫中的事,又岂是人力所能预料的,她只盼着,若真有那么一天,嬿嬿能有个倚靠,不至于孤苦无依。 赵枫轻叹一声,抬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痕。 “傻妹妹,怎的又落泪了?” 齐芷怡吸了吸鼻子,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姐姐莫要笑话芷怡,芷怡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云嘉霏收到回礼时,正倚在软榻上嗑瓜子,听闻是一盒龙眼干,先是一愣,随即冷笑一声。 “她倒是会回礼。” 筠芊在一旁伺候着,见主子心情不佳,便也识趣地不开口,只是默默替她将剥好的瓜子仁放在盘中。 云嘉霏随手拿起一颗瓜子,扔进嘴里,咬得咔嚓作响。 齐芷怡这礼送的,倒像是嘲笑她手段幼稚,只知耍些下三滥的招数,却不知她的心里早已空了。 不知自己想要何物,亦无什么能掀起波澜,只有与人针锋相对时,她才能有些强烈的情绪起伏,提醒她,自己还活着。 若齐芷怡连自己都对付不了,那便早早腾地方,将女儿给自己养,她不是说为何不过继个皇嗣养育吗,那自己便等着她断气! 云嘉霏随手拿起一颗瓜子仁送入口中,咀嚼着,忽然嗤笑一声。 “一个若连孩子都护不住的女人,还能指望她能有什么大本事?” 筠芊不敢接话,只低眉顺眼地继续剥着瓜子,殿内一时只听得见瓜子壳碎裂的细微声响。 云嘉霏将盘中的瓜子壳随手扔进一旁香炉中,看着那火星四溅,仿佛这便是她的心。忽然觉得无趣,挥手打翻了盛着瓜子仁的瓷盘,白生生的瓜子仁滚落一地。 “都下去吧。” 她懒懒地倚回软枕上,闭上眼睛。 筠芊连忙起身,招呼着其他宫女将地上的瓜子仁收起来,再换上新的香丸,这才悄然退下。 云嘉霏睁开眼睛,看着重新变得整洁的宫殿,心中却愈发烦闷。 她不明白,为何别人都能在这后宫之中活得那般自在,即便是齐芷怡那种向来不争不抢的,也能岁月静好。唯独她,云嘉霏,却总是诸事不顺。 她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属于她的孩子,难道这也有错吗?为什么老天爷要这般对待她?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难道连一个机会都不愿意给她吗? 望着帐顶繁复的绣花,她想起多年前那个月夜,那时她还是个刚入宫的小嫔御,也曾天真地幻想过有朝一日能抱着自己的孩子赏月。 “呵......” 她翻了个身,将脸埋进锦被里。被褥上熏了沉水香,却掩不住那股子挥之不去的药味,那是多年不孕后,各种汤药留下的痕迹。 她伸手紧紧抓住被子,指甲几乎要陷进柔软的锦缎中。 恨,她恨这一切,恨命运的不公,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认命,不甘心就这样被这冰冷的宫殿所吞噬。她要挣扎,要反抗,要冲破这层层的束缚,要让自己活得痛快,活得自由!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进了宫那便是要争的,他们高高在上,却无一人无辜,那些祖产之下,那些官权之下,甚至宫中各处,生死倾轧之下,多少蝼蚁化黄土?有些东西,便是你有了,我便没有了的! 她只恨,这宫中花用样样被人监视,若想动手,又无家族暗中送来可用之物,便只能承担代价。 云嘉霏的思绪被殿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筠芊匆匆进来,神色慌张。 “主子,尚宫局来人了,说是......说是奉皇后娘娘懿旨,要收回您上个月的月例银子。” 云嘉霏猛地坐起身来,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皇后?她凭什么?” 筠芊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蝇。 “说是......说是中秋宴上惊扰六公主的罚俸,一直未缴......” 云嘉霏冷笑一声,眼中满是嘲讽。 “好一个皇后娘娘,这是在罚我的俸呢?还是在打我的脸呢?” 只觉得无比讽刺。她在这深宫中挣扎多年,到头来却连一个刚进宫三年的齐芷怡都比不过。 “齐芷怡......” 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秋雨连绵数日,闲月阁的桂花被打落大半,残香混着潮湿的水汽,在殿内萦绕不散。 “主子,药熬好了。” 倾翎端着黑褐色的汤药轻步进来,热气在碗沿凝结成细密的水珠。 齐芷怡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味在口中蔓延开来,她皱了皱眉,赶忙吃了几块蜜饯压下。 “公主醒了吗?” “公主醒了,正等着娘娘呢,乳母这个时候家中有事,回去省亲,公主不太好眠。” 倾翎接过空碗,犹豫片刻。 “主子,尚宫局方才来人,说中秋宴上损坏的琉璃盏要记在咱们账上......” “记就记吧。” 齐芷怡不以为意。 “本嫔那日并未损坏任何东西,不必理会他们。” 她心中清楚,这不过是尚宫局想找茬罢了,不过即便有,始作俑者也应是云嘉霏。 “皇后娘娘不是已罚了她俸禄?” “云良媛派人去尚宫局闹过,说那琉璃盏本就是旧物......” 倾翎声音渐低。 “尚宫局不敢太强硬,便......” “罢了。” 齐芷怡闭了闭眼,胸口闷痛更甚。她如今哪有精力计较这些琐事?腹中胎儿去留未决,每一刻都是煎熬。 第170章 刑克六亲,推波助澜 “娘娘,您醒了?” 倾翎撩开帐幔,手里捧着一封湿漉漉的信。 “齐府刚送来的,说是夫人亲笔。” 齐芷怡展开信笺,母亲熟悉的字迹却写着最冰冷的内容:几位叔伯接连病倒,族中请了道士做法,说是她这个“刑克六亲”的煞星在宫中得势,反噬了本家。 “烧了吧。” 她将信递给倾翎,声音平静得可怕,不过是推拒了让所谓的义妹入宫的请求,家中这些事与她何干。 这么多年了,齐家依然把一切不幸归咎于她的命格。 倾翎将信纸卷起,沉默地走到殿角的小炉子边,将信纸丢进火盆中。火舌卷过信纸,吞噬着上头的字迹,很快便只剩下一片灰烬。 齐芷怡静静地看着那封信烧成灰烬,心中没有一丝波澜。她早已习惯了这个所谓的家对自己的漠视与排斥,又何必再去在意? “主子,黎太医到了。” 倾翎轻声禀报,打断了她的思绪。 “请他进来。” 齐芷怡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她知道自己必须坚强,至少现在还不能倒下。 黎太医提着药箱进来,面色凝重。他放下药箱,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得方正的纸笺。 “娘娘,药方已拟好,老臣斗胆问一句,您当真决定了?” “决定了。” 齐芷怡接过药方,指尖微微发颤。她明白,一旦服用这张药方,腹中胎儿便再无存活之机。可是,她已经别无选择。 黎太医再次诊脉一番后退下。 “娘娘,尚宫局的严司簿求见。” 小宫女在门外怯生生地禀报。 倾翎皱眉。 “不是说娘娘需要静养,不见外客吗?” “奴婢说了,可严司簿说有要事,关于......关于六公主的......” 齐芷怡猛地坐直身子,腰间的疼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请她进来吧。” 严司簿是个身材瘦小的女子,面容刻薄,看起来十分精明的模样。她走进来,冲着齐芷怡行礼后却欲言又止。 “严司簿有话直说吧,本嫔这里没有外人。” 齐芷怡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 严司簿压低声音。 “娘娘恕罪,奴婢本不该多嘴,只是近日宫中传言甚嚣尘上......有人说六公主近来夜啼不止,是因为......” 她吞吞吐吐。 “因为被娘娘的命格所克。” “荒谬!” 倾翎气得脸色发白。 齐芷怡却异常平静,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信中母亲刚指责她“刑克六亲”,宫中就传出这般谣言,未免太过巧合。 “这传言从何而起?” 严司簿摇头。 “奴婢不知,只听说最初是从浣衣局传出来的。说娘娘命格为‘天煞孤星’,克父克母克夫克子......” 她声音越来越小。 “还说六公主若继续养在娘娘身边,恐有性命之忧。” “呵,这宫中果然是没什么秘密可言。” 齐芷怡心中冷笑,这些话恐怕不是空穴来风,十有八九是她那好家族“恶人先告状”传了出去。 齐家这些年愈发没落,对她的忌惮却是与日俱增。怕她真的“克”绝了家中子侄,便先下手为强,但仅凭他们又怎能将消息送进宫中,定还有人在宫中通气。 倾翎气得脸色铁青,她作为娘娘的掌事宫女,自然知道六公主身体并无异样,这些谣言分明就是凭空捏造出来的。愤愤不平地瞪着她。 “严司簿,你今日来,不会就是为了传这些话吧?” 齐芷怡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神逐渐冷了下来,抬眸看向严司簿,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严司簿既来告知本嫔此事,想必心中已有计较。这谣言背后,可查出是谁在推波助澜?” 严司簿面露难色,压低声音道。 “回娘娘的话,线索断在浣衣局一个老嬷嬷身上,那嬷嬷前日突发急病,已经......” 齐芷怡神色未变,心中却已明白,这件事只怕查不出来了。浣衣局那等地方,消息最是灵通,谁知道到底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呢。 “此事多谢严司簿了。” 倾翎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忍不住道。 “娘娘,这分明是有人故意要挑拨您和六公主的关系!” 齐芷怡何尝不明白,那幕后之人真正的目的,恐怕不止于此,抬手示意她噤声,转向严司簿。 “此事本嫔记下了,多谢严司簿特意来告知。倾翎,取那对翡翠玉琉璃镯子来。” 严司簿眼前一亮,忙不迭地行礼谢恩。她本就是收了人的银子,故意将谣言透露给齐嫔娘娘知晓,却没想到竟能得到这般厚礼,心中不禁喜出望外。 “多谢娘娘赏赐,奴婢告退。” 倾翎有些不满地接过镯子,递给严司簿,冷哼一声。 “严司簿好走,不送了。” 严司簿喜滋滋地收下镯子,脚步轻快得几乎要飘起来。 “娘娘留步,奴婢告退。” 齐芷怡坐在榻上,若有所思。这只是个开始,有人想让她和嬿嬿都不得安宁。 严司簿走后,殿内陷入一片沉寂。倾翎看着她苍白的脸色,饶是见惯了宫中争斗,也不得不感慨自家娘娘命运多舛,忍不住心疼。 “娘娘,六公主可是金枝玉叶,定不会受所谓命格影响的。” 齐芷怡轻轻摇头,人心比什么都可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绣纹 ,她太了解这些手段了。 先是用谣言离间她与嬿嬿,接下来恐怕就是要借机提出将嬿嬿交给别人抚养。而最有可能的人选...... “云嘉霏。” 齐芷怡轻声道出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倾翎心中一惊。她入宫比娘娘早几年,自然知道云良媛是何等人物,若真让她抚养了六公主……她顿时有些急了。 “那怎么办?娘娘,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六公主被夺走吧?” 齐芷怡抿了抿唇,心中的怒火在燃烧,她早就料到家中那些人会想尽办法折腾她,却没想到他们竟如此狠毒,竟把主意打到嬿嬿身上。 第171章 齐家入宫,稚儿脱缰 “听说有孕的时候,皇上可能会开恩,让亲人入宫探望。” 齐芷怡的手指轻轻抚过自己平坦的小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倾翎愣住,反应过来后连忙点头。 “奴婢这就去打听!” 消息传得很快,当晚,御前就派小黄门来传旨:齐嫔有孕,特准齐府家眷入宫探望。 她望着那张明黄色的圣旨,眼底闪过一丝讥讽。齐家那些人若是知道此事,怕是要高兴得跳起来了吧。他们一定会觉得,这是齐家翻身的绝佳机会。可惜啊,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这根本就是一场鸿门宴。 齐芷怡神色淡淡。 “准备一下,到时让乳母带着嬿嬿去柔姐姐那里玩半日,本嫔要与母亲说些体己话。” 司州左冯翊距京城不远,他们若有心赶路,更是用不了几日。 齐家也的确是这么想的。 他们在得知召见后,便马不停蹄地动身进京。齐家这支旁支已经落魄得不成样子,近十多年唯一有出息的便是齐芷怡之父齐宏,虽只是兖州刺史,却也足够让齐家人为之骄傲,谁知齐芷怡入宫诞下皇女升迁后不久,齐宏便在任上病逝。 此番进京,齐家上下几乎倾巢出动,只为能在宫中多留些时日,多讨些好处。 齐芷怡的母亲齐夫人带着几位叔伯母和所谓的“义女”齐芷露,浩浩荡荡地入了宫。 齐芷怡坐在闲月阁的正厅中,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目光平静地望着殿门方向。 窗外秋阳正好,照得庭院中的桂花树影婆娑,却驱不散她心中的寒意。 “娘娘,夫人她们到了。” 倾翎轻声禀报。 齐芷怡微微颔首,看着一行人鱼贯而入。 为首的齐夫人一身绛紫色织金褙子,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堆着刻意的笑容。身后跟着几位衣着华贵的妇人,以及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想必就是那个所谓的“义女”齐芷露了。 “臣妇参见齐嫔娘娘。” 齐夫人领着众人行礼,声音中带着几分刻意为之的恭敬。 齐芷怡抬眸看去,只见众人个个面带笑意,仿佛真的见了许久未见的亲人一般。呵,若非她早已知晓内情,怕是也要被这虚假的表象所蒙蔽。 齐夫人落座后,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女儿略显苍白的脸色,心中暗自盘算,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听闻娘娘有喜,家中上下都欢喜得很。这不,特意带了芷露进宫来给娘娘解闷。” 齐芷怡看向那个叫芷露的少女,生得明眸皓齿,眉目间与自己有三分相似,此刻正低眉顺眼地站着,时不时偷瞄自己几眼。 “有劳母亲挂念。” 齐芷怡神色淡淡,语气不冷不热。 “家中可好?几位叔伯都安泰吗?” 齐夫人面色一僵,随即又挤出笑容。 “托娘娘的福,都好,都好。 ” 她身后的几位叔伯母却忍不住交换眼色,前几日才刚写信说家中叔伯接连病倒,如今又说都好,这谎未免扯得太明显了些。 齐芷怡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冷笑。她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慢条斯理道。 “母亲既说都好,那本嫔也就放心了。只是前些日子收到家书,说几位叔伯染病,还说是本嫔命格所克......”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目光如刀般扫过众人。 厅内霎时安静得落针可闻。齐夫人手中的帕子绞得死紧,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几位叔伯母更是脸色发白,不敢与她对视,她们本就怕极了这煞星,偏偏如今还掌了权柄,成了嫔位娘娘。 “这、这定是有人故意挑拨!” 齐夫人强笑道。 “娘娘贵为嫔主,又怀有龙嗣,怎会......” “母亲不必解释。” 齐芷怡打断她的话,将茶盏重重搁在案几上。 “本嫔今日请诸位来,是有件事要当面问清楚。” 她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众人。 “是谁在宫中散布谣言,说本嫔命格克女,要害六公主?” 齐芷露悄悄抬眸,瞥见她苍白的面容,愈发艳羡她那惊为天人的美貌与宫中尊贵的地位。她心中暗想:若自己是她,早就该将齐家上下都接进京城享福,又怎会像她这样冷血无情,让家人在家乡孤苦无依?不过,她既然来了,就不能空手而归。 齐芷怡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心底愈发厌恶。这些人真是既可笑又可悲,她早在齐家受够了冷眼与忽视,如今凭自己的本事得了势,凭什么要让他们来分享?她淡淡道。 “本嫔没有耐心同你们周旋,若不老实交代,就都回乡去吧!” 齐夫人等人大惊失色,她们之所以敢肆无忌惮地算计齐芷怡,无非是笃定了她不会真的不管齐家生死。却不想,齐芷怡如今竟敢如此绝情。 “你、你怎么能这样?” 齐夫人气急败坏地指责她。 “你可是齐家出来的!” 齐芷怡心中涌起一阵悲凉。她是齐家出来的,可齐家又何曾将她当作过家人?她自幼被送走,受尽欺凌与白眼,好不容易回齐家了,却又过得比寄人篱下更苦。他们将她当作联姻的工具,当作敛财的棋子,却从未真心将她当作过女儿。 “本嫔自幼被送走,在那异乡之地,得以苟活至今。” 她垂眸,掩去眼底的痛苦与愤怒,随后看着这位所谓的“母亲”,唇边露出一丝冷笑。 “本嫔姓齐不假,可齐家这些年怎么待本嫔的,母亲心中没数吗?本嫔如今已是宫中贵人,你们又有什么资格在本嫔面前大呼小叫?” 齐夫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她本以为齐芷怡在宫中孤苦无依,必定会对自己言听计从,却不想她竟变得如此强硬。 几位叔伯母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恐与懊悔,她们当初就不该听信齐夫人的吹嘘,贸然入宫,还以为迎来的是荣华富贵。 齐芷怡语气冰冷。 “本嫔给你们半炷香的时间,若还不说出实情,就别想出宫了。” 第172章 残忍真相,尘埃落定 齐芷露吓得浑身发抖,她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平日里齐夫人总在她耳边吹风,说齐芷怡在宫中过得如何如何凄惨,让她心中不禁生出些轻蔑来,可如今看来,哪里有半分凄惨的样子? “三。” 齐芷怡冷冷吐出这个字,语气中听不出一丝情绪。 殿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息。 她端坐主位,指尖轻叩案几,每一声脆响都像敲在齐家众人心尖上。 “半炷香已过。” 她抬眸扫视众人。 “看来母亲是打定主意要护着那人了?” 齐夫人从未见过她如此模样,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记忆中的女儿还是那个流着泪被人送走的孩童,可如今却变成这般冷硬模样,她心中竟有些陌生。 齐芷怡不再理会她,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本嫔无情了。” 她抬手,一旁伺候的倾翎立刻会意,高声喝道。 “来人,将闲月阁围起来,一只苍蝇都不许放出去!” “娘娘明鉴!” 三叔母突然扑跪在地。 “都是大嫂她——” 齐芷怡微微眯眼,目光落在三叔母身上。 三叔母身子一颤,连忙解释道。 “都是大嫂她串掇着我们要进京享福,说娘娘您最是心善,定会善待我们!” “住口!” 齐夫人厉声喝止,却被齐芷怡一个眼神吓得噤声。 倾翎立即会意,带着宫婢们退出殿外,只留下齐家众人。 齐芷怡垂眸看着地上跪着的人,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她早就知道,母亲这些年过得并不好,父亲死后,她既要操持家务,又要面对族人的冷嘲热讽。 “母亲这些年过得不好,女儿也曾心疼过。” 齐夫人心中涌起一阵酸楚,眼泪差点掉下来,以为女儿终于肯认她这个母亲了,却不想,齐芷怡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她如坠冰窟。 “可母亲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主意打到本嫔女儿头上。” 齐芷怡端起茶盏,氤氲热气模糊了她苍白的脸色。 “说下去。” 三叔母咽了咽唾沫。 “大嫂上月收了云良媛一千两银子,答应让芷露入宫伺候......说是等娘娘......等娘娘......” 她偷瞄齐芷怡平坦的小腹,不敢再说。 “等本嫔小产?” 齐芷怡冷笑出声,茶盏重重搁在案上。 “还是等本嫔油尽灯枯?” 三叔母吓得浑身发抖,磕头如捣蒜。 “臣妇也是被大嫂蒙蔽,求娘娘饶命啊!” 齐芷怡闭了闭眼,胸口闷痛难忍。 她不是没想过齐夫人等人会打什么算盘,却没想到他们竟敢如此胆大妄为。 齐夫人脸色煞白,却仍维持着身为母亲的威严。 “胡说什么!云良媛只说芷露乖巧,能帮衬你......” 齐芷怡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声中满是嘲讽。 “帮衬?母亲莫不是糊涂了?如今本嫔才是宫中嫔主,你倒觉得云嘉霏那女人比本嫔更有能耐?” 齐夫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心中暗恨,这个女儿当真是不知好歹,当年她就不该心软,以为将这煞星送进宫里便能被龙气压制。 自小有个病痛从未给她好好医过,入宫又能活多久呢,一旦丢了性命,自是影响不了家族气运,谁知她命竟这么硬。如今养虎为患,连她这个亲生母亲也不放在眼里。 殿内一片死寂,齐芷怡的目光从齐夫人身上缓缓移开,落在那个所谓的“义女”齐芷露身上。 少女此刻已经吓得脸色惨白,手指紧紧攥着衣角,眼中满是惶恐。 “娘娘饶命!臣女不敢!臣女只是听从家中长辈安排,并不知情!” “母亲。” 齐芷怡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 “你怕本嫔,却又贪图权势,便想让她顶替本嫔的位置,是吗?” 齐夫人嘴唇颤抖,终于撕破了脸皮。 “你命格克亲,连你父亲都因你而死!如今你怀了龙嗣,却又要害我齐家!你若活着,齐家上下便不得安宁!我不过是未雨绸缪,免得你断了齐家的后路!” 齐芷怡气得胸口发闷,险些背过气去,没想到齐夫人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些年她一直克制着自己,不愿与齐家的人过多计较,却不想他们竟如此狠心。 她抬手一挥,倾翎立刻带着几名宫人进来,手中捧着一份由皇后娘娘处请来的懿旨。 “齐夫人勾结云良媛,意图谋害皇嗣,污蔑嫔主,罪不可赦。” 齐芷怡声音冰冷。 “即日起,齐家所有人逐出京城,永不得踏入宫门半步!” 齐夫人闻言,顿时瘫坐在地。 “你、你竟如此狠心?” 齐芷怡抬手抚上自己的小腹,目光柔和下来。 “本嫔为何狠心,母亲就没想过吗?” 齐夫人见她如此,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踉跄着爬起来,扑到她脚边。 “芷怡!你是娘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齐芷怡心中百感交集,曾经她也渴望过母爱,渴望过家人的疼爱,可如今,那些都已成为过去。 “本嫔再给你一次机会,若你还想活着出去,就按本嫔说的去做。” 齐夫人哭得撕心裂肺,却还是不得不妥协。 --- 三日后,御书房。 陆丹恂正在批阅奏折,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抬头看去,只见皇后正站在门口,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进来。 殷亚仙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绪,抬脚走进殿内,轻声行礼。 “臣妾参见皇上。” ...... 片刻后,陆丹恂翻阅着尚宫局呈上的密报,眉头紧锁。 殷亚仙心中忐忑,悄悄抬眼打量着他,轻声道。 “皇上,云良媛之事,证据确凿。她不仅收买齐家,还暗中在齐嫔的饮食中下了活血之物,意图致其小产。” 陆丹恂猛地合上密报,抬眼看向她。 “云氏胆大包天,竟敢谋害皇嗣。” 殷亚仙跪在地上,额头触地,声音清冷而恭敬。 “臣妾不敢妄议朝政,更不敢揣测皇上的心思。但云良媛胆大妄为,谋害皇嗣,此事已惊动了宗室,皇上可不能轻易放过她。” 陆丹恂垂眸,看着那密报上触目惊心的字句,脸色愈发阴沉,沉吟片刻,提笔写下旨意。 “云嘉霏谋害皇嗣,贬为正七品良人,罚俸五月,禁足静思园,无诏不得出。” 殷亚仙跪在地上,心中一颤,不自觉地攥紧了手心。 第173章 暗中支招,假作舍弃 秋风渐凉,闲月阁的桂花已谢了大半,只余几簇残花倔强地挂在枝头,香气也淡了许多。 齐芷怡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指尖捻着一颗雪山梅,酸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 “娘娘,六公主醒了,正闹着要见您呢。” 倾翎轻步进来,手里捧着一碟新腌的雪山梅。 “奴婢按您的方子多加了蜂蜜,公主定会喜欢。” 齐芷怡闻言,心中一软,唇边露出一抹浅笑。 “小懒猫这时候倒是精神了,快送去给她。” 倾翎应了一声,正要退下,忽又想起什么。 “对了,娘娘,东次间里还有份人情单子,奴婢方才看过了,齐家那些人不日便要离宫了。” 齐芷怡眸色微沉。 “那些人也该走了。” 她原本还想着齐家好歹是她的母家,哪怕这些年对她多有亏欠,也想着多少留些体面给他们,却不想,他们竟想致她于死地。 齐夫人等人被逐出宫后,齐家上下乱作一团。 齐夫人怨愤难平,却又无可奈何,她没想到自己精心谋划的一切,竟被齐芷怡如此轻易地化解,甚至还被赶出了京城。齐家的叔伯们更是怨声载道,直骂齐芷怡心狠手辣,不念亲情。 然而,这一切都与齐芷怡无关了。 她只希望,这些所谓的“亲人”能永远消失在她的生命中。 三日后,云嘉霏被贬为良人,罚俸禁足的消息传遍后宫。 谢蓉婷正在小厨房里熬制桂花蜜,莹茗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小主,不好了!云良媛被贬了!说是查出她收买齐家,还...还在齐嫔饮食中下药!” 谢蓉婷的手稳稳地搅动着锅中的蜜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慌什么,与我们何干?” “可是......” 莹茗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若是云良媛供出小主......” 谢蓉婷舀了一勺桂花蜜,尝了尝甜度,神色如常。 “供出本小主?她不会的。” 更何况,所有关键的事情都是她谢蓉婷通过第三方去做的,没有留下任何把柄。云嘉霏就算想拉她下水,也拿不出证据。 谢蓉婷的平静让莹茗稍稍冷静下来。 “小主……奴婢……奴婢怕……” 她还想说什么,却被自家小主一个眼神止住。 “去把前些日子晒的桂花收起来,再晚些露水重了,香气就散了。” 谢蓉婷语气平淡,仿佛方才听到的不过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莹茗只得咽下满腹忧虑,她本是御花园的一个小宫女,机缘巧合与在藏书馆任职的谢蓉婷结了情谊,才能被调来做贴身宫女。 这是以往她不敢想的,自是牵挂昔日姐妹的安危,低头应了声“是”,匆匆退了出去。 谢蓉婷看着莹茗离去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即低头看着自己熬制的桂花蜜,思绪飘远。 三日后,御花园。 “听说了吗?谢少使昨日在云良人宫门前跪了整整一个时辰呢。” 两个洒扫宫女躲在假山后窃窃私语。 “可不是,据说哭得梨花带雨的...... ” “嘘——” 脚步声渐近,两个宫女慌忙噤声。 谢蓉婷缓步走来,精致的脸庞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忧伤,眼眶红肿,鬓发散乱,连平日最爱的藕荷色裙衫都皱皱巴巴,仿佛一朵沾着晨露的梨花,楚楚动人。 她抬手拭了拭眼角,声音有些哽咽。 “你们刚才说什么呢?” 那两个宫女原本还心不在焉,乍一看谢蓉婷站在面前,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跪倒在地。 “少使恕罪,奴婢……奴婢……” 谢蓉婷并未苛责,步履蹒跚地经过假山,似乎果真没听见她们方才的议论,却在转角处与莹茗“偶遇”。 “小主!”莹茗惊呼,“您这是......” 谢蓉婷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别说话。” 她压低声音,眼神锐利如刀,哪还有半分方才的颓唐。 莹茗会意,立刻换上哭腔。 “小主快回去歇着吧,云良人既已扬言与您分道扬镳......” 谢蓉婷咬着唇,眼泪扑簌簌地落下,顺着脸颊滑落,语气却平静得令人心惊。 “她既已不要我了……那本小主便当是那日的话都是玩笑。” 她一边说,一边朝云嘉霏的寝宫方向走去,只是身子一晃,竟“晕厥”过去。 莹茗的惊呼声和谢蓉婷的“晕倒”顿时吸引了众多目光,宫女太监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搀扶着她,乱作一团。 这一幕恰好被路过的李夕静瞧见。 当夜,谢蓉婷“痴心旧主反被弃”的事就传遍了六宫。 秋风卷着几片黄叶掠过石阶,殷亚仙立在廊下,指尖轻抚过一株将谢的菊花。她身着正红色凤纹常服,发间只簪一支朝阳五凤挂珠钗,端庄而不失威仪。 “娘娘,风大了,回去吧。” 素岚捧着件杏色披风轻声道。 殷亚仙微微颔首,转身时目光扫过远处假山旁匆匆走过的身影。 谢蓉婷被一群宫女簇拥着,脸色苍白如纸,眼角还挂着泪痕。 “又是那位谢少使?” 殷亚仙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回娘娘,正是。” 素岚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听说今早又在云良人宫前跪了许久,晕过去两回。” 殷亚仙神色淡淡,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她倒是执着,只是这般作态,又是给谁看呢?” 素岚跟了她十几年,也明白娘娘的意思,讥讽一笑。 “谢少使也是可怜,云良人迁怒她,罚她抄写宫规,又说要发卖她身边的几个宫女,她便日日在云良人面前求情。” 殷亚仙轻轻摇头。 “她既已入了宫,便该知晓这宫里的规矩。后妃之间争宠夺势,本就是常有的事,又何必这般委曲求全。” 素岚应和着。 “谢少使这般作态,不过是想要引起皇上的注意罢了。” 殷亚仙微微皱眉,眼中再次闪过一丝厌烦。 “这般行径,实在有失体统。” 素岚见自家娘娘不再心软,松了口气,她受太后指派,哪怕话说得难听些,也不能让皇后有吃亏的可能,点头附和。 “是啊,皇上日理万机,怎会注意到这些小女儿家的心思。谢少使这般纠缠,只会让皇上更加厌烦。” 殷亚仙轻叹一声,眉宇间流露出一丝倦意。 “罢了,随她去吧。” 第174章 九尾狐图,诡谲心思 李夕静将账本放在案几上,指尖轻点其中一页。 “四艺局这个月的开支比上月多了三成,可有缘由?” 司账官回答。 “回昭媛娘娘,四艺局采购了一批新的乐器和颜料,用于筹备七皇子与五公主的生辰宴。” 李夕静微微颔首,垂眸看着账本。 “原来是两个孩子生辰到了……” 她又翻了一页账本。 浣英在一旁补充。 “听说谢少使近日常去四艺局,与那些教习姑姑们走得颇近。” 李夕静眸色微沉。 四艺局主管琴棋书画的教学与表演,向来是后宫妃嫔们展示才艺、结交人脉的地方。谢蓉婷这般频繁出入,恐怕不止是为了消遣。 “去请二皇子来用晚膳。” 李夕静吩咐道。 “顺便告诉膳房,今日多做一道赛螃蟹。” 浣英点头应下,转身去安排晚膳。 行桓听说要去母嫔那里用晚膳,十分高兴,放下手中的书卷便跟着浣英去了。 李夕静又翻了几页账本,便将账本合上,放在一旁。 行桓已经来了,正坐在一旁乖巧地等着,见她忙完,便凑过去,将手中的书递给她。 “母嫔,这是儿臣最近在看的书。” 李夕静接过书,看了一眼书名。 “哦?什么书这么吸引你?” 行桓眼睛亮晶晶的,指着书页上一处插图道。 “《山海经》里的奇兽,母嫔您看这九尾狐,说是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 李夕静轻轻一笑,捏了捏他的脸。 “桓儿喜欢这些?” “喜欢!” 行桓点点头,兴奋地说道。 “儿臣觉得,这些奇兽很有意思,比那些枯燥的书本有趣多了,儿臣还照着画了呢!” 他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宣纸,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一只九条尾巴的小狐狸。 李夕静笑着接过,展开纸看了看,行桓这画技虽然稚嫩,但胜在构图饱满,线条流畅,九尾狐的模样倒也活灵活现。她将画递给行桓,拍了拍他的头。 “桓儿这画技倒是长进不少,只是九尾狐的尾巴可不能画成两撇胡子哦。” 看着那稚嫩的笔触,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指尖微微一顿。 “阿英,半年前谢少使是不是送了一幅画给桓儿?” 浣英闻言一怔,她自然也记得那幅画。但她只是站在李夕静的身后,自然是看不到她脸上异样的神情。 “是啊,似乎是个什么……狐……” 浣英脑中闪过那画中毛茸茸的九条尾巴,顿了顿。 李夕静眸色渐深。 “那画呢?” “和当时其他宫里送来的贺礼一同收在库房里了。” 浣英疑惑道。 “娘娘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李夕静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将行桓的画折好。 “桓儿,母嫔教你画九尾狐可好?” 行桓欢呼雀跃,完全没注意到母嫔眼中闪过的冷意。 李夕静取来纸笔,耐心地教行桓画九尾狐,动作轻柔,语气温和,完全看不出方才心中的异样。 行桓学得很认真,一笔一划,都力求完美。 李夕静在一旁指点,时不时帮他修正线条,母子二人其乐融融,看着行桓专注的样子,她心中一片柔软。 谢蓉婷送这幅画给行桓,绝非善意,她要查清楚,谢蓉婷到底想干什么。 晚膳时分,赛螃蟹的香气弥漫在殿内,行桓吃得津津有味,李夕静却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望向窗外。 “母嫔,您不吃吗?” 行桓抬头问道。 李夕静回过神来,微笑着摇摇头。 “母嫔不饿,你多吃些。” 行桓点点头,继续埋头苦吃。 待用完晚膳,李夕静命人送行桓回寝殿休息,自己则带着浣英去了库房,一同动手找起来。 浣英虽然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要找谢蓉婷送的贺礼,但毕竟更熟悉这库房的布局,二人将库房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那幅画。 李夕静将画展开,画上是一只九条尾巴的狐妖,栩栩如生。狐妖怀中抱着一只琵琶,眼尾微微上挑,似笑非笑地看着画外之人。 这狐妖的构图与行桓画的那只极为相似,只是行桓画的那只显得稚气未脱,而这幅画则多了几分妖媚。她仔细观察着画作,随后将目光落在右上角的一个朱印上。 浣英凑过去。 “姐姐,你看出什么了吗?” 李夕静指尖轻轻抚过那枚朱印,眉头微蹙。 “这印文……不是寻常画师所用。” 浣英恍然大悟。 “谢少使是请了宫外的人来画的!” 李夕静点点头,心中愈发不安,谢蓉婷送这幅画给行桓,绝非偶然。她将画轴收好,转身看向浣英。 “阿英,你帮我查一下这画师是谁。” 浣英接过画轴,郑重应下。 “姐姐放心,包在浣英身上。” 李夕静微微颔首,转身离开库房,心中盘算着如何应对。 按理说谢蓉婷从女官里出头已是极其不易,如今也仅是正九品的少使,为何要频频走昏招,主动出击,以卵击石,皇后娘娘厌恶云嘉霏已久,想要动她一个少使,岂非易如反掌? 秋日的晨光透过窗棂洒进畅音阁,刘言宜早已起身,正对着铜镜细细描眉。 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肤若凝脂,只是眼下隐约可见一丝倦色。 秀儿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羊奶走进来,见她正在上妆,便将羊奶放在一旁,小声问道。 “主子,您今日看起来有些疲惫,可是昨夜没睡好,可还要去澜昭容那儿?” 刘言宜对着镜子理了理鬓边的发丝,微微一笑。 “无事,只是昨夜有些失眠罢了,本主已习惯了,今日自然要去,律儿这几日可好?” “听雍宁殿的小宫女说,七皇子前日贪玩着了凉,不过太医看过已无大碍。” 秀儿一边为她梳发一边低声道。 “澜昭容特意嘱咐不让声张,她如今正在孕中,看顾不动,怕惊动皇后娘娘。” 刘言宜听到秀儿的话,心中一紧,连忙问道。 “可要紧吗?律儿性子内向,有个冷的热的也不知喊,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说到这里,她便住了口,心中愈发担忧,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故作平静道。 “备些清淡的点心,本主亲自送去。” 第175章 探子心切,蜀地儿戏 秀儿知道主子素来心疼孩子,便不再多言,点了点头,下去准备点心。 刘言宜则对着镜子,细细打量自己的面容,见脸色略有些苍白,便又擦了层粉,将之掩饰过去。 秋风卷着几片枯叶掠过畅音阁的檐角,她裹紧妆缎狐肷褶子大氅,提着食盒穿过寿春宫长长的回廊。 羊奶羹的甜香从食盒缝隙里渗出来,混着新腌冬尖的咸鲜,这是她特意按益州老家方子调的馅料,律儿前日喝药嫌苦,这味道定能哄他多吃些。 她出畅音阁便往主殿走去,沿途的宫人见她过来,纷纷停下行礼。 刘言宜一一颔首还礼,不再似从前那样客气。 在这宫中,她需要立威,需要让人知道她的底线在哪里。若是再像从前那样被人当软柿子捏着,她自己的日子过不好不说,日后七皇子也会受她连累。 “主子当心台阶。” 秀儿扶住她手臂,低声道。 “雍宁殿的凌曦说,七皇子这两日总缠着昭容娘娘学歌,把嗓子都学哑了......” 刘言宜不由得失笑出声。 “律儿性子虽文静,但好奇劲儿一点不少,学歌学哑了嗓子,倒也像是他的作风。” 她说着,又想起从前在资中时,兄长每次出去逛庙会,她都要跟着,回来时总说下次还要跟去。 三岁孩童最是闹腾,律儿刚过生辰宴不久,怕是新鲜劲儿还在,偏华沐语怀着身孕还要分神照看,想到这,她脚步又快了些。 “可是那本《白牡丹》?上回见他盯着图谱上的戏装人儿直瞧。” 秀儿明白主子是真疼孩子,才在说起时露出这样的神情,便笑着应声。 “是啊,说是这戏服好看。哎哟,您走慢些,主子。” 刘言宜放慢脚步,意识到自己心急了,轻咳一声,转头看向秀儿。 “瞧我,快到主殿了,你去通传一声。” 转过九曲朱栏,雍宁殿的鎏金匾额已近在眼前。守门宫女见是她来,连忙行礼。 “琼良媛万福,昭容娘娘正哄七殿下吃药呢。” 内殿传来孩童带着哭腔的嘟囔。 “不要苦苦的药......要唱牡丹开......” 接着是华沐语温柔的轻哄,混着瓷勺碰碗的清脆声响。 刘言宜听着,忍不住笑了笑,摆摆手示意秀儿止步,独自一人走进内殿。 殿内光线明亮,贵妃榻上铺着云纹织锦垫子,华沐语正坐在榻上,一手拿着勺子,一手轻轻抚着怀里的律儿。 “妾身请昭容娘娘安。” 刘言宜刻意加重脚步声,捧着食盒盈盈下拜。 “听闻七皇子染恙,特备了些润喉的甜羹。” “刘妹妹快请起。” 华沐语示意宫女将食盒接过,置于桌上。打开一看,只见羊奶羹里浮着切碎的冬尖与血橙蜜饯,甜香霎时冲淡了满室药苦。 “这是……?” 刘言宜含笑起身,随意解了氅衣上的系带,交给宫女挂起。 “妾身家乡的方子,用冬尖切丁,配以血橙蜜饯同煮。味道是清甜了些,但很润喉,律儿若是不爱喝药,吃这个倒也不坏。” 她瞧见律儿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心头一软,上前在榻边坐下。 华沐语含笑瞧着她逗弄律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刘言宜虽言语不多,但心思却十分细腻。她这番举动,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律儿。 刘言宜细声细语地哄着律儿吃羹,目光却始终落在华沐语身上。她知道自己这番举动有些失礼,但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思念与忧虑。 律儿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如今却只能隔三差五来探望,她心中怎能不痛。舀起半勺甜羹吹凉,余光瞥见歌谱上《白牡丹》的工尺谱,这原是蜀地童谣,讲白牡丹精报恩的故事。 华沐语将歌谱递到她手中,柔声道。 “妹妹有兴趣?” 刘言宜接过歌谱,只见那工尺谱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蝇头小楷,字迹娟秀雅致。 律儿跟着哼唱跑调的旋律,沙哑的小嗓子像只幼猫,却认真指着谱上墨字。 “琼娘娘会唱吗?母妃说益州人都爱唱这个......” “自然会的。” 她接过歌谱挨着榻边坐下,指尖在“月夜报恩”那节轻轻一点。 “不过咱们得先约好,喝完这碗羹药,娘娘就教你唱‘牡丹开时三更天’那段可好?” 律儿小脸皱成一团,不情愿地点头。 “好嘛。” 刘言宜宠溺地摸了摸律儿的头,舀起一勺甜羹吹凉,递到他嘴边。 “来,乖,先把药喝了。” 华沐语望着她熟练哄孩子的模样,忽然将一叠花笺推到案几对面。 “妹妹来得正好。这是太后赏的澄心堂纸,本宫想着律儿既爱学歌,不如请妹妹把《白牡丹》全本誊录了?” 顿了顿又道。 “听闻谢少使近日总往四艺局跑,若这童谣能排成小戏......” 刘言宜闻言,心中一动,谢蓉婷与云嘉霏的纠葛她略有耳闻。 她知道华沐语这是在帮自己,毕竟她如今位份不高,若能得些机会在皇上面前露脸,提提位分,律儿也能少个生母位分低微的标签,日后也能谋个更好的前程。 接过花笺,细细看着,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妾身谢娘娘抬爱。” 她浅浅一笑道。 “这《白牡丹》虽说是儿戏,但也有不少典故,妾身打算誊录时注些旁注,给娘娘瞧瞧。” 华沐语含笑颔首。 “如此甚好,本宫也很期待妹妹的注释。” 刘言宜低头瞧着花笺上娟秀的字迹,心中暗暗思忖着如何才能在誊录时不着痕迹地体现自己的才华。 澜妃这是在帮她,她也不能辜负这份好意,毕竟律儿手中的筹码少得可怜,生母位分低微,养母位高,却又非出身士族。 她将花笺小心收好,又陪着律儿玩了一会儿,见他有些困倦,便起身告辞。 华沐语亲自将她送到殿门口,临别时轻声道。 “妹妹若有空,常来坐坐。” 刘言宜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柔声道。 “谢娘娘提点,妾身定会多来陪陪娘娘。” 第176章 得孕封妃,商门锦绣 十月末的风已带了刺骨的寒意,裴韫欢懒洋洋地倚在暖阁的软榻上,指尖拨弄着一盏温热的蜜酿,神色慵懒。 窗外落叶簌簌,偶有几片枯黄的叶子被风卷着拍打在窗棂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臻娆正跪坐在榻前,小心翼翼地替她整理着长长的裙摆。 “娘娘,这件衣裳您穿着可真好看。” “娘娘,您再这么躺下去,怕是要错过今日的晨省了。” 湄宓捧着一件织金绣海棠的锦缎披风走近,语气无奈。 裴韫欢懒洋洋地应了一声,阖上眸子,指尖轻轻敲着榻沿,语调温和。 “晨省晨省,晨省有什么意思。急什么?皇后娘娘宽厚,又不会因本嫔晚去半刻就罚本嫔。” 臻娆这会儿指挥着小宫女将一盆白纹朱蕉搬进内室,闻言忍不住插嘴。 “可瑶夫人昨日才递了话,让娘娘这几日多去椒房殿走动,免得……” “免得什么?” 裴韫欢终于睁开眼,眸光流转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 “免得让谢蓉婷那等小角色钻了空子?” 她轻嗤一声,指尖点了点蜜酿的杯沿,懒散道。 “一个正九品的少使,也值得本嫔费心思去防?她再蹦跶,也不过是云嘉霏手里的一枚弃子,掀不起什么风浪。” 臻娆被她噎得说不出话,小声嘀咕了一句。 “可谢少使近日频频出入四艺局,又与李昭媛的二皇子走得近,奴婢总觉得她另有所图……” “图什么?” 裴韫欢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侧卧着看向湄宓,唇角微勾。 “图二皇子年幼无知,好哄骗?还是图李夕静会因为她那点拙劣的伎俩就对她另眼相待?” 她摇了摇头,语气轻慢。 “李夕静可不是云嘉霏那等蠢货,谢蓉婷若真敢打二皇子的主意,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臻娆将白纹朱蕉摆好,擦了擦手,走过来道。 “可娘娘,咱们总不能一直这么……偷懒吧?” 裴韫欢轻笑一声,屈指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语气带着几分宠溺。 “本嫔在宫中行走,素来循规蹈矩,怎就偷懒了?” 她侧首看向窗外,秋风萧瑟,落叶纷纷,一派肃杀景象。 “本嫔看这风大得很呢。” 臻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恍然大悟,连忙附和。 “是啊,风大得很,娘娘此时出门,不免要吹风着凉,倒不如再歇息片刻,等这风小些了再去也不迟。” 裴韫欢闻言,满意地点点头,重新阖上眸子,语气慵懒。 “这风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本嫔就再歇息片刻。” 湄宓抱着披风站在一旁,见此情形,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将披风放在一旁。 裴韫欢倚在窗边,望着庭院里纷飞的落叶,思绪渐渐飘远。她想起入宫前的日子,那时她最爱在洛水畔的游船上听曲赏景,偶尔兴起还会随着乐声轻舞。 父亲好色,后宅姬妾子嗣众多,却又注重官声,尊重嫡妻,随着父亲三十余载为官未出差错,已有封爵的兆头,嫡母也看开了,对各子嗣一视同仁。 她虽是庶出,未得关注,却也在姨娘呵护下并无磨难,那样的自由与惬意,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指尖的蜜酿已凝了薄霜,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臻娆匆匆进来,脸色微变。 “娘娘,李昭媛方才在椒房殿诊出喜脉,皇上已下旨晋她为妃。” 裴韫欢微怔,随即回过神来,脸上依旧带着温婉的笑意,语气波澜不惊。 “哦?李昭媛有孕了?倒是件喜事。” 臻娆见她如此淡定,心中松了口气,点头应道。 “正是,如今李妃娘娘已回宫养胎,皇上令内务府拨了内造的好药材,又吩咐太医院好生照料着。” 裴韫欢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起身走到榻前坐下,指尖轻轻抚过榻上柔软的锦缎。 “李夕静有孕,皇上高兴也是人之常情。” 她垂眸,看着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指,语气平静。 “备一份贺礼,要贵重些的。” 臻娆应声退下,湄宓走到她身后,轻轻替她捏着肩膀。 “娘娘不担心吗?” 裴韫欢任由湄宓替自己捏肩,语气慵懒。 “担心什么?” 她轻笑一声,眉眼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本嫔入宫九年,皇上对本嫔也算宽和,如今李妃有孕,皇上高兴,便让着她些又何妨?不过她这胎来得倒是时候,二皇子刚满十一,正是懂事的时候。” 湄宓也笑了,附和道。 “正是,李妃娘娘若能得一皇子,于二皇子而言,倒不一定是个助力。” --- 春禧殿。 虞惠章站在廊下,望着宫女们一盏一盏点起宫灯。 暮色四合,橘红的灯火次第亮起,映着秋日的枯枝,倒显出几分暖意来。 “娘娘,外头风凉,八皇子刚吃了奶睡下,您也歇会儿吧。” 卓歌捧了件内里是羊绒的织锦披风过来。 披风上还残留着香炉里淡淡的安息香味道,虞惠章抬手拢住披风,点点头,起身往内室走,忽见朱漆宫门外转出一队明黄仪仗。 卓歌眼尖,低呼一声。 “是圣驾!” 虞惠章忙转过身来,垂首敛衽,片刻后果然见着皇帝大步流星地跨过门槛,身后只跟着中常侍梁冠和两名小黄门。 陆丹恂一身赭黄常服,金冠束发,龙行虎步间尽显帝王威仪。见到虞惠章,颔首示意。 “朕去御花园经过春禧殿,见里头灯火通明,便进来看看。” 虞惠章屈膝行礼,声音温婉。 “嫔妾参见皇上。” 起身含笑引着皇帝往内室走。 “嫔妾适才哄八皇子安寝,皇上这会儿过来,倒是把嫔妾吓一跳。” 暖融融的安息香扑面而来,八皇子行墡在摇篮里睡得正香,小脸粉扑扑的,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这孩子倒是省心。” 陆丹恂立在摇篮边看了一会儿,语气和缓。 “不像他三哥,夜里总要闹腾。” 虞惠章站在一旁,看着皇帝和蔼的面容,心中微微一暖。 “润儿自半岁后就乖巧,不怎么哭闹。” 陆丹恂在窗边罗汉床坐下,忽然注意到案几上摊开的账册。 “这是?” “回皇上,是春禧殿这个月的用度。” 虞惠章不动声色地将账册合上。 “嫔妾想着八皇子渐大,该裁减些不必要的开支。” “哦?” 陆丹恂闻言挑眉看向她。 “宫中用度自有定例,你若短缺了,只管跟内务府说便是。” 虞惠章颔首,面上带着温婉浅笑。 “嫔妾明白,只是宫中各处都紧着些,嫔妾这边若是太过奢侈,总归不好。” 陆丹恂不置可否,只是靠在罗汉床上,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子。 乌发堆云,眉目间盈盈似水,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几分端庄自持,与其他争宠邀宠的女子相比显得格格不入,心中不禁生出几分兴趣。 “你倒是个会过日子的。” 虞惠章笑了笑,语气谦和。 “嫔妾出身商贾之家,自小见惯了父母持家不易,如今虽在宫中,也不愿铺张浪费。” 陆丹恂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持家不易?朕倒是好奇,商贾之家与宫中有何不同?” 虞惠章垂眸思忖片刻,抬眼望向皇帝,眼中带着几分认真。 “商贾之家,讲究的是和气生财,童叟无欺。而在宫中,则要谨言慎行,恪守规矩。” 她微微一顿,见皇帝神色专注,便继续娓娓道来。 “嫔妾记得幼时随父亲巡视铺面,见一老妪持破旧银簪来当。掌柜的见簪上纹饰是前朝旧物,便想压价。父亲当即喝止,不仅按市价兑了银子,还命人备车送老妪归家。” 她指尖轻抚茶盏边缘。 “后来才知那老妪是致仕翰林之母,次年开春,那翰林便引荐父亲接了官办的丝绸生意。” 陆丹恂闻言轻笑。 “令尊倒是深谙‘和气生财’之理。” 虞惠章也笑了,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俏皮。 “父亲常说,商道即是人道,若能真心待人,总能有所回报。纵然一簪一物,也是人家赖以生存的活计,与人方便,便是与己方便,商人虽逐利,却也不可损伤人和,如今想来......” 她忽然收住话头,略显局促地抿了抿唇。 “怎么不说了?”陆丹恂倾身向前。 虞惠章垂眸咬了咬唇,半晌才低声道。 “嫔妾失言了,宫中规矩森严,实在不该妄议商贾之事。” 陆丹恂却摆摆手。 “无妨。朕倒觉得你这番话颇有见地。” 他目光扫过案头账册。 “难怪春禧殿的用度总能省下三成。” 虞惠章微微一惊,没想到皇上竟记得如此清楚,面上却依旧恭顺。 “嫔妾出身商贾之家,自是懂得开源节流。” 卓歌适时奉上新沏的君山银针。 虞惠章接过茶盏,借着氤氲热气掩饰微红的脸颊。 “不过是些妇人家的小算计。前日内务府送来的锦缎,嫔妾见颜色太艳,便让她们染深了给八皇子做冬衣。” 第177章 云气吉祥,倾力冬宴 十一月中旬,寒意渐浓,宫中各处已开始筹备冬至大典。 刘言宜坐在桌前,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书册,书页泛黄,封面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她正仔细地翻阅着,一边翻,一边用毛笔在纸上记录着。 宫女们都称她为“书虫”,见她又如此,便各自忙碌各自的事去了,刘言宜也不在意,继续专心看书。 这本书是她父亲早年收藏的一本古籍,内容涉及天文、地理、历法、律历等内容,刘言宜一直想找来看看,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如今终于得见,便如获至宝,一口气看了大半。 她手指轻抚着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小字,目光落在其中一段上,只见上面写道。 “云气如坏山堕,言为舆盖,曰太平……” 这是关于云气的记载,她心中一动,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在家乡见过的一种云。 那是一种奇特的云象,云层低垂,仿佛触手可及,形状如同崩塌的山峦,又似华美的车盖。 忽的福至心灵,或许可以将这奇特的云象融入画中,作为童谣的背景。 “主子,该用晚膳了。” 秀儿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见她仍在伏案疾书,不由得叹了口气。 “您这都写了一日了,仔细伤了眼睛。” 刘言宜这才惊觉殿内已点起了灯烛。她活动了下僵硬的脖颈,目光落在自己誊写的《白牡丹》上。 工整的簪花小楷间夹杂着她精心绘制的云气图案,那些如坏山堕的云朵环绕着戏装的白牡丹精,倒真有几分仙气缭绕的意境。 “律儿会喜欢这个吗?” 她轻声问道,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秀儿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便凑近了些。 “主子,您说什么?” 刘言宜回过神来,摇摇头,将誊抄好的歌谱递给秀儿。 “没什么,给娘娘送去吧。” 她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闭上眼睛。 秀儿接过歌谱,转身欲走。 “那主子先用膳吧,奴婢先送去。”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见刘言宜仍闭着眼,便不再多言,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刘言宜独自坐在灯下,案几上的饭菜渐渐凉了。她睁开眼,目光落在窗外的夜色中,思绪却飘回了益州老家。 记得小时候,每逢秋末冬初,父亲总会带她去城郊的观星台。 那里有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能通过云气变化预测来年收成。她最喜欢看老者用朱砂在黄纸上画云纹,那些蜿蜒的线条仿佛有生命一般。 她后来才得知,那老者乃是父亲昔日的同窗好友,姓朱名宇武,早年因故未能入仕,便在观星台潜心研究天文历法。 父亲每每提及这位好友,总会面露遗憾之色。她也问过父亲,为何朱伯伯没能入仕,父亲只是摇摇头,说有些事,强求不得。 “主子,澜昭容娘娘遣人送东西来了。” 秀儿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 只见一个小宫女捧着个锦盒进来,盒中是一只珊瑚间翠玉十八子手串,下面压着张花笺。 “昭容娘娘说,七皇子很喜欢您誊的《白牡丹》,特意让奴婢送来谢礼。” 刘言宜接过手串,只见那珊瑚颗颗饱满,色泽鲜艳,翠玉温润如脂,颗颗都嵌在金丝镂空的花朵中,样式别致。 “替本主谢过娘娘。” 她取出花笺,上面是华沐语娟秀的字迹。 “妹妹巧思,律儿爱不释手。冬至将至,太后欲在长信殿设宴观戏,不知妹妹可愿将《白牡丹》排演?” 刘言宜的指尖微微发颤。 这是个难得的机会,若能得太后青眼,于律儿前程大有裨益。 秀儿见她一直盯着花笺出神,便轻声唤道。 “主子?” 刘言宜回过神来,轻轻点头,提笔蘸墨,写下回信。 “蒙娘娘垂青,妾身不胜惶恐。《白牡丹》乃益州童谣,若能在长信殿上演,实乃妾身之幸。妾身定当尽心筹备,不负所托。” 写罢,她将花笺交给秀儿,嘱咐道。 “即刻送去雍宁殿,莫要耽搁。” 秀儿接过花笺,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翌日清晨,刘言宜早早起身,带着连夜赶制的云气图谱前往雍宁殿。 华沐语见她眼下一片青黑,心疼道。 “妹妹何必如此辛苦?排演之事尚有时日,不必急于一时。” 刘言宜微微一笑,将图谱呈给华沐语。 “娘娘,妾身明白。只是这云气图谱关乎整场戏的布景,若不早日定下,恐会耽误工期。” 她顿了顿,又道。 “娘娘莫要担心妾身,妾身只是有些激动罢了。” 华沐语接过图谱,细细端详,只见云纹流转,气象万千,不禁赞叹。 “妹妹果然心思巧妙,这些云纹栩栩如生,与《白牡丹》的意境极为契合。” 两人商议良久,最终定下排演的细节。 刘言宜主动请缨,负责指导乐师和舞姬,确保演出尽善尽美。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几乎日日泡在四艺局,与乐师、舞姬们反复推敲每一个细节,亲自示范益州特有的舞步,讲解歌词背后的典故。 冬月十七,长信殿内太后设宴,招待群臣家眷。 殿前搭起高台,台上铺设云纹地毯,摆满了鲜花,舞台上甚至引入了真水,摆放着盛开的仿绣白牡丹。 戏台两侧放着几尊一人高的铜鹤灯,鹤喙衔着一颗夜明珠,鹤身内藏有火室,灯点燃后,鹤嘴便吐出青烟,灯火透过薄纱,映得满堂烟云缭绕。 太后看得津津有味,连连称赞。 “这童谣清新雅致,云气缭绕,颇有仙家气象。” 刘言宜站在台下,心跳如鼓。 她知道这一刻有多重要,若是演砸了,恐怕不仅华沐语会怪罪,太后也会不悦,强压下心中的不安,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音乐渐起,舞姬们身着白纱衣裙,手持牡丹花灯,轻盈地舞动着。 云气缭绕间,白牡丹精的身影若隐若现,歌声婉转,仿佛真将众人带入了那个月夜报恩的仙境。 太后看得入迷,不时点头微笑。 第178章 史家小姐,纨绔情思 “太后娘娘请齐嫔娘娘明日去长信殿说话,说是她老人家的妹妹史夫人带着女儿进宫请安,想请几位娘娘作陪。” 齐芷怡微微颔首。 “本嫔知道了。” 这也是常有的事,她并未多想,只当是寻常的宫宴。 杨嬷嬷退下后,齐芷怡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吩咐倾翎好好准备明日要穿的衣裳以及送给史小姐的见面礼。 她选了一只福禄花丝手链,既不显奢华,又不失体面。 翌日,倾翎捧着铜盆进来,盆中热水蒸腾着药香。 “娘娘,该梳妆了,奴婢加了艾草,给您敷敷腰。” 齐芷怡应了一声,缓缓靠在软枕上。 倾翎轻轻掀起她腰间的衣衫,将温热的药布敷在她酸痛的腰上。 自从十日前在御花园偶遇,那位因排演《白牡丹》童谣而得太后面善的琼良媛,便时常送些益州特制的药枕来,说是能缓解腰疾。 正要更衣时,外头忽传六公主醒了,闹着要母妃。 齐芷怡忙让乳母抱来,小丫头揉着眼睛扑进她怀里,嗅到药香又皱起小鼻子。 “母嫔又疼疼了?” 玉嬿用软乎乎的小手摸她腰间药布。 齐芷怡心中一暖,抱起玉嬿轻轻拍着她的背。 “母嫔不疼,嬿嬿乖,自己玩会儿,母嫔要换衣服了。” 玉嬿闻言,乖乖地坐在一旁玩着她的头发,等她换好衣服,便跳下地去找倾翎要糖吃。 齐芷怡看着女儿娇憨可爱的模样,心中一片柔软。她换上一身八达晕春锦长衣,将腰间的药布仔细掩好,对着镜子理了理鬓角,才起身向外走去。 踏入长信殿时,殿内已坐了几位嫔妃。 太后端坐上首,身旁下首坐着一位衣着华贵的中年妇人,想必就是太后的妹妹史夫人。 再下首依次坐着赵枫、刘言宜等人,见她进来,都含笑点头示意。 齐芷怡向太后请安后,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那位史夫人。 只见她穿着半臂褙子,梳着盘桓髻,眉眼间与太后有几分相似,只是多了几分凌厉。 史夫人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微微眯眼,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即收回视线。 “娘娘您是不知道,那贺家的小子整日里斗鸡走狗,前儿竟为了只鹌鹑当街与人厮打。” 她捏着帕子的手微微发抖。 “偏生我家那丫头魔怔了似的,非说那是真性情。” 太后眉头微蹙,手中的蜜饯停在半空。 齐芷怡垂眸看着手中的茶盏,心中默默思忖。 这位史夫人进宫,怕是为了给女儿说亲的事,只是不知道她所说的贺家小子,又是哪位大臣之子。 赵枫性格温软,向来不会参与这种话题,便默默地吃着面前的点心,她最是喜欢这碟碧梗酥。 “十八岁的姑娘,最是容易被人蒙骗的时候。” 太后将蜜饯放回碟中,转向齐芷怡。 “齐嫔,你与史丫头年岁相仿,可有什么主意?” 齐芷怡愣了一下,没想到太后会突然问到自己身上,放下茶盏,略作思忖后,轻声道。 “嫔妾以为,少年人最厌说教,不若请史小姐来宫中住些时日?” 她的建议让太后微微颔首,史夫人却皱起眉头。 “这丫头性子倔,怕是不愿......” “母亲!” 殿外突然传来清脆的声音。 一个穿杏红襦裙的少女提着裙摆跑进来,发间金步摇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少女在看到满殿嫔妃时猛地刹住脚步,脸颊顿时飞红。 齐芷怡看着眼前的少女,只见她生得明眸皓齿,眉眼间满是娇憨可爱。她微微垂眸,心中不禁想起自己初入宫时的情景。 那时她比如今的史小姐还小了三岁,却早已习惯了谨言慎行的日子。 史夫人看着女儿大大咧咧的样子,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连忙起身行礼告罪。 “太后娘娘恕罪,这丫头没规没矩的。” 太后却并未怪罪,反而笑盈盈地看着史小姐。 “无妨,年轻人就该活泼些。” 史小姐走到太后面前,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 “史雅见过太后娘娘,愿娘娘千岁金安。” 随后又依次见过齐芷怡等嫔妃。 “见过诸位娘娘。” 齐芷怡微笑着受了礼节,目光在史小姐身上停留了片刻,发现这位史小姐虽然大大咧咧,但举止并不失礼,想来家中对她的教养还是不错的。 史夫人看着女儿,心中又是一阵无奈。 她自幼便是家中娇女,到了嫁人的年纪,偏偏挑了个最不靠谱的夫婿,如今连女儿也管不住,可偏偏又不能不管。 齐芷怡看着史夫人愁眉不展的样子,心中也大致明白了她的来意,思忖着如何开口,毕竟这说亲的事,最是难办。 史雅见母亲愁眉不展,心中也猜到了几分,她向来不喜被拘束,如今听到母亲要给自己说亲,心中更加不悦,只是太后面前,她不敢表现出来罢了。 “说起来。” 齐芷怡轻抚茶盏,状似无意地问道。 “史小姐平日可喜欢看戏?前些日子琼良媛排的《白牡丹》很是精彩。” 史雅闻言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回娘娘的话,雅儿最爱看戏了!那《白牡丹》的云气布景真是精妙绝伦,听说还是琼良媛娘娘亲自设计的?” 刘言宜正捧着茶盏,闻言抬眸浅笑。 “不过是些益州老家的土法子,让史小姐见笑了。” 太后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刘言宜,忽然道。 “琼良媛既通晓这些新奇玩意儿,不如这几日就由你带着雅儿在宫中逛逛?年轻人凑在一处,也好说些体己话。” 刘言宜放下茶盏,恭敬应道。 “妾身遵旨。” 史夫人面露喜色,她本就想借机让女儿多见见世面,如今有嫔妃亲自带着,自是再好不过。 齐芷怡见状,适时提议。 “不若明日请史小姐来闲月阁坐坐?嫔妾新得了几本益州来的戏本子,正好与琼良媛一同品评。” 史雅闻言,愈发惊喜,她来之前便听母亲说过宫中几位娘娘的性子,如今看来,这位齐娘娘倒是个温柔和善的。 “雅儿明日一定去!” 太后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心中也高兴,便笑眯眯地点头。 “如此甚好。” 待宴席散去,刘言宜与齐芷怡并肩走在宫道上。 北风卷着雪花在两人脚边打转,刘言宜拢了拢披风,低声道。 “姐姐方才是在为妹妹解围?” 齐芷怡轻笑,目光落在远处红梅枝上。 “太后分明是想借你之手劝史小姐回头,这差事可不好办。” “那姐姐还主动揽事?” “你我同在一处,总好过你独自应对。” 齐芷怡顿了顿。 “况且史家姑娘年纪尚轻,若你一味劝诫,怕是会适得其反。倒不如先与她交好,再慢慢劝导。” 第179章 解密深思,家族棋子 刘言宜明白她所言不差,便点头应下。 “妹妹明白了,多谢姐姐提醒。” 次日清晨,闲月阁内暖意融融。 齐芷怡命人备好了益州特产的雪芽茶与几样精致点心,又让倾翎将新得的戏本子摆在案几上。 刘言宜早早便到了,正与她低声商议着什么,忽听外头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 “齐娘娘!琼娘娘!” 史雅穿着一身桃红对襟羽纱衣裳,发间簪着几朵新鲜的梅花,蹦蹦跳跳地跑进来,身后跟着的嬷嬷一脸无奈。 她见了礼,便迫不及待地凑到案几前,翻看那些戏本子。 “呀!这是《牡丹亭》的手抄本?还有《紫钗记》!” 齐芷怡见她这般喜欢,心中也高兴,便笑着让人给她倒茶。 “这些都是本嫔偶然所得,史小姐若是喜欢,拿去便是。” 史雅闻言,顿时两眼放光,小心翼翼地将戏本子抱在怀里。 “齐娘娘当真要送给臣女?” 齐芷怡含笑点头,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史雅如获至宝的模样。 少女指尖轻抚过《牡丹亭》扉页上“情不知所起”的字句,眼中闪烁着纯粹的光彩。 刘言宜轻抿了口茶,目光在齐芷怡和史雅之间来回流转。她知道齐芷怡此举的用意,便也笑着加入其中。 “史小姐喜欢这些曲本子吗?” 史雅闻言抬起头来,眼中满是兴奋。 “琼娘娘有所不知,臣女最爱这些传奇话本了!尤其是《牡丹亭》里杜丽娘为情而死,又为情而生的故事,当真动人。” 刘言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少女的神情,轻声道。 “史小姐年纪尚轻,倒是对情之一字颇有感悟。” 史雅脸颊微红,却仍大胆道。 “情之所钟,本就无关年岁。就像贺家公子,旁人只道他荒唐,臣女却知他心中有丘壑。” 齐芷怡温声问道。 “哦?史小姐与贺公子很熟识?” 史雅见她问起,便兴致勃勃地说了起来。 “贺公子人很好的,虽然他有时候嘴上不饶人,但心地善良,也很有才华。” 齐芷怡与刘言宜对视一眼,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 若非史小姐情人眼里出潘安,那便是贺公子有意为之。 刘言宜心中暗暗点头,面上却不动声色。 “史小姐与贺公子相识多久了?” 史雅歪着头想了想。 “嗯……大概有两年了。起初是母亲带着臣女与贺公子母亲一同游湖,一来二去便熟识了。” 刘言宜轻声道。 “原来如此。” 齐芷怡若有所思地看着史雅。 “史小姐与贺公子既然相识已久,想必对彼此的为人性格都很了解。” 史雅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贺公子确实很好。” 齐芷怡与刘言宜又对视一眼,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二人又陪着史雅闲聊了一会儿,便找了个借口将她支开。 史雅虽意犹未尽,却也知趣地起身告辞。 临走前,齐芷怡又让倾翎取了一些上好的宣纸和笔墨给她。 史雅走后,齐芷怡与刘言宜沉默了许久。 殿内熏香缭绕,案上茶盏中茶叶沉浮,终于还是刘言宜先开口。 “中书令贺宪成大人为官清正,其子却如此荒唐,实在蹊跷。” “姐姐是说……” 齐芷怡眸光微动。 “贺公子是故意为之?” 刘言宜轻轻颔首。 “我听兄长提过,中书令日常需频繁面见皇上奏事,贺家若与史家结亲,便是与太后母家绑在一处。以贺大人职务的特殊性,怕是不愿卷入外戚之争。” 齐芷怡沉思片刻,忽然轻笑。 “难怪太后要借你我之手劝史小姐。这婚事若成,殷家势力更盛;若不成,殷家从始至终,便从未出面。” 刘言宜顿了顿,眉头微蹙。 “若贺公子真是故意装出这副荒唐模样,那史小姐这般痴心,岂不是……” 齐芷怡微微蹙眉,心中也担忧史小姐的处境。 “如今看来,这桩婚事恐怕难以成行。我们只能尽力劝劝史小姐,莫要陷得太深。” 刘言宜轻轻抿了口茶,低声道。 “贺公子这般作为,倒显得我等后宫妇人目光短浅了。” 齐芷怡摇头道。 “未必,贺公子虽有心机,却未必看得清后宫的弯弯绕绕。只是他母亲出身杜陵王氏,贺大人娶了那位王氏便不纳妾,连外室的亲生女儿也不承认,家风如此,也难怪贺公子有此心机。” 茶汤微凉,两人却皆未再饮一口。 刘言宜抬眸看向对面,低声道。 “姐姐,贺家公子这事,咱们该怎么做?” 齐芷怡沉吟片刻,缓缓道。 “贺家不欲与史家结亲,但史小姐却对贺公子情根深种。若我们直接点破,恐怕会伤了史小姐的心,反倒让她更固执。” 刘言宜点头。 “可若是不说,史小姐越陷越深,日后真相大白,她岂不是更痛苦?” 齐芷怡轻叹一声。 “所以,我们得让史小姐自己‘发现’贺公子的真面目。” 刘言宜微微蹙眉。 “姐姐的意思是……让史小姐看清贺公子的为人,让她自己主动放弃?” 齐芷怡唇角浮起一丝浅笑,从袖中取出一张花笺。 “听闻贺公子最爱在城南马球场与人比试,三日后恰逢休沐。” 刘言宜接过花笺,只见上面详细记录了贺公子近半年的行踪。 她略显诧异地看向齐芷怡,后者从容地抿了口茶。 “既知要见史小姐,总该做些准备。” “姐姐果然思虑周全。” --- 十一月二十六,瑞雪初霁。 “倒是好福气。” 刘言宜掀帘进来时,正听见这句。她解下沾雪的斗篷递给秀儿,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指。 “姐姐也听说了?徐络这次可算扬眉吐气了。” 齐芷怡正逗着玉嬿玩,示意她坐近炭盆,亲手斟了盏热茶推过去。 “徐络怀孕期间声势浩大,最后却诞下了公主,饶是公主对寻常宫妃而言已弥足珍贵,对那位来说,奔着九嫔而去,却仅晋位半阶为婕妤,怎能不说是‘福气’呢?” 刘言宜轻笑一声,接过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徐婕妤从前那般风光,如今却……她怕是不会罢休。” 茶烟氤氲间,她瞥见案头摊开的《铙歌十八曲》,书页边角满是细密的批注。 “姐姐近日在读这个?” 第180章 邀近习琴,观其心境 齐芷怡淡淡应了一声。 “闲来无事,翻翻罢了。” 她轻轻抚摸着玉嬿的头发,看着孩子被逗得咯咯直笑,心中一片柔软。 刘言宜放下茶盏,目光落在齐芷怡手中的书上。 “这《铙歌十八曲》乃是军乐,多以夸张的言辞描述战争场面,姐姐如今看这个,是觉得……” 齐芷怡垂眸看着书页,唇角微微上扬。 “不过是想起一些旧事罢了,倒是你,这几日为了史小姐的事费了不少心思。” 刘言宜放下茶盏,眉间浮现一丝忧虑。 “史小姐昨日又去了马球场,听说贺公子当众与歌姬调笑,她却仍不死心。” “年轻人执拗些也是常情。” 齐芷怡轻叹。 “不过她昨日回府后,倒是向史夫人要了《女诫》来读,可见并非全无触动。” 炭盆里火星隐隐灭灭,玉嬿好奇地伸手去抓,被她轻轻拦住。 刘言宜见状,从袖中取出个五彩布缝的小球。 “前日给律儿做的,多做了几个,给六公主玩吧。” 齐芷怡接过那五彩布球,见针脚细密,绣着福寿纹样,不由莞尔。 “妹妹的手艺越发精进了。” 她将布球递给玉嬿,小丫头立刻爱不释手地抱在怀里。 刘言宜望着玉嬿,眼中闪过一丝羡慕。 “六公主如此可爱,定能让姐姐日日开心。” 齐芷怡闻言,目光柔和地看向女儿。 “有嬿嬿在,自然是好的。” 她抬手将女儿额前的碎发拂到耳后。 “只是她到底年幼,我也时常担心。” 刘言宜看着她温柔的神情,心中一动。 “姐姐不必担心,六公主聪明伶俐,定会平安长大的。” 她顿了顿,又低声道。 “姐姐这般温柔淑德,日后定会得皇上宠爱。” 齐芷怡淡淡一笑,并不接话。她心中清楚,皇上对自己的宠爱不过是流于表面,若真论起宠爱来,恐怕连徐络都比不上。 刘言宜见她不语,以为是触及了心事,便转移话题。 “史小姐那边,姐姐可还有别的打算?” 齐芷怡回过神来,将思绪拉回眼前。 “史小姐那边,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贺公子若真是有意为之,史小姐早晚能看清他的真面目。她既已回府,我们也不好再插手,怕是太后也未料到她执念至此。能成,则是成全两大家族,苦了她一生,若不成,兴许她还有旁的路走。” 刘言宜点点头,轻叹道。 “姐姐说得是。只是看着史小姐这般痴心,难免有些心疼。” 齐芷怡轻抚着玉嬿的头发,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这世间女子,哪个不是身不由己?史小姐还有我们这些外人劝着,那些困于樊笼的女子,又有多少人能理解她们呢?” 十二月上旬,霜雪覆满宫檐。 谢蓉婷倚在四艺局偏厅的窗边,捏着银签子戳向碗里的蜜饯樱桃。 麟趾宫偏殿狭小阴暗,冬日里点了末品的炭取暖便频频呼吸不畅,倒不如这里让她待着舒坦。 窗外飘着细雪,她望着院中那株老梅发呆。 枝头零星几点红蕊,在雪幕中显得格外孤清。 莹茗捧着新抄的琴谱进来时,正看见自家小主将蜜饯戳得千疮百孔。 “小主,李昭媛......不,李妃娘娘宫里的浣英姐姐方才来传话,说二皇子想请您指点《幽兰操》的指法。” 谢蓉婷回过神来,将手中蜜饯放下,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碎发。 “二皇子?李妃娘娘亲自教导的皇子何必找本小主。” 莹茗轻声道。 “李妃娘娘不是……不是有孕了吗?” 谢蓉婷指尖一顿,银签子上的蜜饯樱桃滚落在案几上,留下一道黏腻的糖渍。 她盯着那道糖渍看了片刻,忽然轻笑一声。 “是啊,李妃娘娘有孕了。” 接过莹茗手中的琴谱,指尖在《幽兰操》三个字上轻轻摩挲。 “去告诉浣英,本小主明日辰时过去。” 小宫女一溜烟地跑远了,谢蓉婷却没动。 她沉默地摩挲着琴谱,指尖不自觉地用力,琴谱上顿时多了道褶皱。 十二月初五,雪后初晴。 谢蓉婷踏着薄雪来到李妃的三生殿,手中捧着新抄的琴谱。 殿前几株红梅开得正好,花瓣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李夕静未着鞋袜,仅着白绫绣云纹的中衣,披着一件厚实的白狐裘,慵懒地倚在榻上,听到动静微微睁眼,打了个哈欠。 谢蓉婷微微颔首,跟着浣英穿过回廊。 三生殿内暖意融融,熏香淡淡,与她那阴冷的偏殿截然不同。 李夕静倚在榻上,目光淡淡地看着谢蓉婷。 “谢少使来了。” 她声音轻柔,带着几分慵懒。 “劳烦你跑这一趟。” 谢蓉婷低头行礼。 “娘娘言重了,能为二皇子分忧,是妾的荣幸。” 她将琴谱呈上。 李夕静接过琴谱,随手翻了翻。 “谢少使有心了。” 示意谢蓉婷坐下,自己却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浣英连忙上前,为她披上一件更厚实的狐裘。 “娘娘昨夜又没睡好?”她心疼地问。 李夕静摆摆手。 “无妨,只是这孩子闹腾。” 她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眼中闪过一丝温柔,随即转向谢蓉婷。 “桓儿这孩子近来痴迷琴艺,偏本宫这身子......” 她话未说完,又掩口打了个哈欠,眼角渗出些许泪光。 谢蓉婷见状,忙道。 “娘娘如今有了身孕,自是要多保重身体。” 她目光在李夕静那隆起的腹部停留片刻,随即收回视线。 “二殿下天资聪颖,定能理解娘娘的苦心。” 李夕静轻笑一声,抬眸看着她。 “谢少使倒是会说话。” 她顿了顿,又道。 “本宫听闻你前些日子常去四艺局,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谢蓉婷心中一惊,没想到李夕静会问起这件事,面上依旧镇定自若。 “回娘娘,妾只是……” 她顿了顿。 “只是想去四艺局多学些东西。” 李夕静不置可否,只盯着她。 “哦?四艺局能学到什么?” 谢蓉婷闻言,心中愈发不安。 “娘娘恕罪,妾……” 李夕静打断她。 “行了,本宫也只是随口问问,谢少使不必紧张。” 她端起一旁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守门宫女忽然进来禀报。 “娘娘,二殿下到了。” 第181章 习以前程,忧虑处境 李夕静精神一振,坐直了身子。 “快请!” 谢蓉婷也连忙起身,垂手站在一旁。 行桓大步流星地走进殿内,身上披着厚厚的玄色大氅,手中拿着一只琉璃球,里面装着一株白玉海棠花,正迎着寒风怒放,枝头还有两只雪白的蝴蝶在花间飞舞,煞是好看。 他一进殿内,便将琉璃球高高举起,献宝似的展示给李夕静看。 “母妃,您看!” 李夕静看着他那兴奋的模样,不禁失笑。 “好好,母妃看到了。” 她接过琉璃球,轻轻转动着,看着其中栩栩如生的花枝和蝴蝶,眼中满是笑意。 行桓迫不及待地凑过去。 “母妃,您喜欢吗?” 李夕静点头。 “喜欢,喜欢,桓儿有心了。” 她将琉璃球放在一旁,牵着行桓坐下。 谢蓉婷看着他们母子二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情绪。 行桓这才注意到她站在一旁,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几分,只是礼节性地拱手行礼。 “见过谢少使。” 谢蓉婷看着眼前这个年仅十一岁的皇子,眉眼间较其养母还多了几分精致,衣着华贵,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贵气。 她依宫规回礼。 “二殿下。” 李夕静眉眼含笑,看着行桓与谢蓉婷,眸光流转。 “桓儿,你不是一直想学琴吗?今日正好谢少使来了,让她教你一曲可好?” 行桓闻言,眸中闪过一丝犹豫,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好啊!” 他转向谢蓉婷,语气恭敬却不失疏离。 “那就有劳谢少使了。” 谢蓉婷心中暗叹一声,面上却依旧恭顺。 “二殿下言重了,妾能为二殿下分忧,是妾的荣幸。” 她走到琴前坐下,调整了一下琴弦,试了几个音,便开始示范《幽兰操》的指法。 “殿下请看,此处当用‘拂’的手法……” 李夕静看着她认真示范的模样,眸光微闪。 谢蓉婷的琴艺确实不错,行桓认真听着,时不时点头,他天资平庸,但是颇有韧劲,未间断练习,总算是掌握了要领,琴音渐渐流畅起来。 谢蓉婷看着行桓渐入佳境,心中也不免有些欣慰,她虽不喜李夕静为人,但不得不说二殿下极有主见,这劲头不似对琴艺抱有喜爱,倒像是奔着达成目标而去。 李夕静自然也看出了行桓的异样,微微皱眉,这孩子是想投他父皇所好,心中有些不安,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桓儿,你的琴艺又有长进了。” 她笑着说,行桓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谢少使教得好。” 谢蓉婷垂眸,心中思忖,这母子二人倒是有些意思。 十二月中旬,骤降寒潮,窗外的树枝都被冻得瑟瑟发抖,冷风顺着窗户缝隙灌进屋内,冻得人直打哆嗦。 “小主,这雪怕是要下大了。” 吟莲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一个暖手炉放在榻边,又替她掖了掖身上的貂裘。 “瑶夫人派人送了新做的板栗辣子鸡来,说是特意加了温补的药材。” 秦鸾薇目光只凝在立叶蔓绿绒枯败的新芽上,这盆从苏木进贡来的稀罕绿植是瑶夫人上月赏的,本不适宜冬日严寒,在瑶夫人殿里的暖阁中叶片舒展,在她这儿倒活不了几日。 “雪大路滑,夫人派来的小太监也辛苦了,赏些钱,好好招待招待。” 她回过神来,淡淡道。 吟莲应声而去,一个小宫女踮着脚够架子上的青瓷杯,裙摆扫过矮凳上的茶盏,险险将其碰落。 “你在做什么?” 秦鸾薇拢着暖手炉踱步出去。 “小主!” 那宫女慌忙转身扶住茶盏,面上泛起薄红。 “奴婢想着瑶夫人送来的辣子鸡油腻,便想洗些杯子备着,等会儿好沏些消食的陈皮茶。” “下次小心些。” 秦鸾薇瞥了一眼那宫女,神色淡淡,语气却带着几分警告。 她望着满地狼藉的茶渣,忽想起幼时家中那口缺了口的陶瓮。 母亲熬药时总要用清水反复冲洗三遍,说药渣混着灰尘,喝了反而伤身。 “本小主来。” 她接过茶盏,素白的指尖触到杯壁残留的温热,温水自铜盆中漫过杯沿,将褐色的茶垢一点点化开。 那宫女垂首立在一旁,不敢言语,只静静看着小主那双柔若无骨的手在水中轻轻搅动,动作娴熟优雅。 她忽觉自己格格不入,这宫里人人各司其职,独她什么都不会做,也难怪吟莲姐姐待她不如旁人。 秦鸾薇将洗净的茶盏一一摆好,又拿起一方素帕仔细擦拭着手,抬头看向那宫女,目光平静,语气温和。 “去取些陈皮来。” 宫女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便捧着一小罐陈皮回来。 “娘亲!” 软糯的声音裹着奶香撞进来,三岁的玉珑裹着绣满银线海贝的斗篷,发间还别着半朵蔫掉的红梅。 乳母追在身后直喘气,脸上却堆着笑。 “五殿下非要来看小主,拦都拦不住。” 秦鸾薇轻笑一声,宠溺地抱起珑儿,轻点着她冻得红彤彤的小脸。 “怎么又乱跑?冻坏了吧?” 珑儿嘴里含着她的耳坠,含糊不清道。 “不冷不冷。” 说着便挣扎着要下来。 秦鸾薇无奈地摇摇头,将珑儿放在地上,吩咐乳母去拿些玩具来。 “不许乱跑,小心摔着。” 又回头对宫女道。 “去将辣子鸡温着,等会儿本小主与五殿下一起用膳。” 宫女应声退下,乳母抱着玩具过来,珑儿在软榻上玩着,秦鸾薇则坐在一旁看着她,目光温柔,心中却涌起一丝忧虑。 自从李妃有孕后,瑶夫人对她的态度便冷淡了许多。虽然表面上依旧赏赐不断,但秦鸾薇能感觉到那份疏离。 到底是她太无用了些,停在美人位分上竟已有四年。 曾经隔三岔五的召见与亲昵话语,如今都化作了程式化的赏赐。 秦鸾薇心里明白,在这后宫之中,没有利用价值,便会被渐渐冷落。 她本就没有野心,只盼着能平平安安地将玉珑养大,可如今这般境遇,让她不得不生出几分忧虑。 第182章 灵台观星,尽心献参 灵台丞在正月初一清晨观测到了日偏食,京城百姓们纷纷议论起来。 刘言宜裹紧了身上的狐裘,站在畅音阁的窗前,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出神。 昨夜观星,紫微垣暗淡无光,太微垣却异常明亮,这星象让她心中隐隐不安,奈何身边没有得力的心腹,只得自己细细思量。 殿内空荡荡的,一如她平静的面容。只是殿外隐约传来的低语声,打破了这份平静。 “主子,您又站在风口上,仔细着凉。” 秀儿捧着热腾腾的姜茶走进来,眼中满是担忧。 刘言宜微微颔首,接过姜茶轻抿一口,暖意渐渐从指尖蔓延到全身。 “今日太医院竟无人来请平安脉?” 秀儿闻言,面上露出一丝不满。 “可不是嘛!往常初一十五,太医都会来给您诊脉的,今日都这个时辰了,还不见人影。” 刘言宜垂眸看着手中的姜茶,沉吟片刻。 “不急,许是太医院那边忙得紧。” 秀儿嘟囔道。 “哪有这样巧的?往年这个时候,太医早就来了。今年却……” 她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抬头看向刘言宜。 “主子,会不会是……” 刘言宜轻轻摇头,示意她噤声。 “别瞎说。” 翌日,秀儿跌跌撞撞冲进来。 “太医院传出消息,太后娘娘晨起咳血,如今昏迷不醒!” 刘言宜手中的茶盏猛地一颤,茶水溅出,她却顾不上许多,立刻起身。 “消息可属实?!” 秀儿气喘吁吁。 “奴婢亲眼所见,太后娘娘的寝殿里里外外都守着人,听说皇上也在!娘娘们都在往长信殿赶呢!” 刘言宜匆匆赶到长信殿时,太后寝殿外已是人影绰绰。她心中一紧,抬脚便要往里走,却被门口的小内侍拦了下来。 那小内侍虽然年纪不大,却十分机灵,一眼就认出了刘言宜。他躬身行礼,赔笑道。 “见过琼主,太后娘娘身子不适,如今御医正在施针,怕是不便见人。” 刘言宜被拦在殿外,只见太医们神色凝重地进进出出。她踮起脚尖张望,隐约瞧见一抹明黄色身影立在太后榻前,是皇上亲自在侍疾。 “琼主请回吧。” 守门的小内侍低声道。 “皇后娘娘有令,除三品以上嫔妃外,其余人等不得入内惊扰太后静养。” 刘言宜闻言,只得悻悻然转身离开,却瞥见廊下跪着的太医院院使正在写方子,那纸上“参附汤”三个字力透纸背。 这是吊命的方子。 她心头猛地一颤,快步走出长信殿。 寒风卷着细雪扑面而来,秀儿忙给她系上斗篷。 “主子别急,太后娘娘洪福齐天......” 刘言宜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秀儿见她神色凝重,也不敢多言。 主仆二人匆匆往回走,脚下雪水淖泥踏得作响,她心中却一片空寂。 穿过两道宫门时,正遇见一队太监捧着药匣匆匆往长信殿跑,领头的竟是梁冠。 “梁公公!” 刘言宜顾不得礼数拦住他。 “太后娘娘如何了?” 梁冠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平日里见惯了后妃的奉承讨好,如今见她如此鲁莽,不禁皱起眉头。 “琼良媛这是何意?梁某正要给太后送药,没得空与您说话。” 说着就要跑。 刘言宜一把拽住他袖口,秀儿急忙上前赔罪。 “梁公公,我家主子也是关心太后娘娘,您行行好告诉一声吧!” 梁冠见秀儿满脸焦急,不似作伪,便将药匣交给身后的小太监,急得满头是汗。 “哎哟琼主子,您可别耽搁奴才送药!太后痰厥昏迷,太医院正要用安宫牛黄丸呢!梁某还要去煎药,就不奉陪了。” 刘言宜再次一把拽住他袖子。 “皇上可用了膳?” 梁冠一愣,随即哭丧着脸道。 “皇上已经两日未进膳了,太后娘娘若是……奴才也不活了......” 话未说完就挣脱她往长信殿奔去。 刘言宜愣在原地,脸色苍白如纸,两腿一软几乎站不住,秀儿眼疾手快扶住她。 回到畅音阁,她立刻翻出父亲年前托人捎来的益州老山参。 这参是她娘家压箱底的宝贝,本打算留着,等律儿大些了,调理身子用。 那参个头硕大,根须俱全,闻起来药香浓郁。 “主子真要送这个?” 秀儿心疼得直搓手。 “老爷夫人不舍得用,给您保险的,统共就两支......” 刘言宜手一抖,那参便摔在地上。她顾不上许多,蹲下身捡起,掸去泥土,匆匆包好。 “如今不是吝啬的时候,只盼能救太后一命。上面对参这类最是敏感,如今太后病重,本主如何敢藏?即便皇上事后追究,嫔妃献参于情于理也挑不出错。” 秀儿见她执意如此,也不再多说,赶忙去寻了个食盒装好,又在外头垫了厚厚一层棉布。 “去小厨房。” 刘言宜亲自守着灶火熬参汤,滚水冲开时,参香弥漫了整个庑房。 她煎熬着,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一会儿怕太后熬不过去,一会儿又担心参汤送晚了。 满心焦灼间,连秀儿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主子怎么哭了?” 刘言宜这才发现自己脸颊冰凉,原来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她想起去年除夕,太后见她独自在廊下看雪,特意赏了碗热腾腾的醪糟圆子,笑着说。 “益州丫头,想家了吧?” 她抬手拭去眼泪,深吸一口气。 “本主没事。” 参汤煨在暖笼里送到长信殿时,正赶上太医轮换。 刘言宜站在殿外,心急如焚地等待着。她不知道太后是否已经醒过来,只看到太医们一个个面色凝重地出来,又看到几位高位嫔妃匆匆进了殿。 殿外的小内侍们也是脚步匆匆,有的端着痰盂,有的捧着药碗,还有的端着空托盘来回奔跑。 “琼主子,您怎么还在这儿?” 梁冠从殿内出来,见她仍立在原地,不由一愣。 “劳烦公公,代本主进献参汤。” 刘言宜压下心中忐忑,将食盒递给他。 梁冠接过食盒。 后宫里规矩森严,像这种私自进献食物的事,稍有不慎就会惹来祸端,但他自然不必担忧。 掀开盖子闻了闻,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这参香......怕是百年以上的野山参?” 刘言宜微微颔首。 “家父在资中乡野时所得,一直珍藏至今,听闻太后娘娘凤体欠安,便想着送来。” 她声音有些颤抖,梁冠听出她极力克制着情绪,心中便明白了几分,太后病重时献参,焉知不是图谋太后身后之事呢? “琼主子有心了。” 他面上不动声色,将食盒交给身后的小太监。 第183章 油尽灯枯,别样机会 刘言宜见梁冠收下参汤,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 “太后娘娘安危要紧,本主就不打扰梁公公了。” 她转身离开时,秀儿分明看见主子脚步虚浮,险些绊倒。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梁冠弓着腰过来,声音压得极低。 “皇上传琼良媛进见。” 刘言宜闻言,立刻起身往殿内走去,心跳如鼓,紧张得手脚发麻。 她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殿内烛火通明,太后榻前已经跪了一地嫔妃。 刘言宜低着头走进去,瞥见皇后和瑶夫人都在,皇上坐在榻边,眉头紧锁,面沉如水。 她垂首敛目,不敢多看,只盯着自己的脚尖,在距离御榻三丈处停下,恭敬地行了大礼。 “妾身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起来吧。” 陆丹恂的声音有些沙哑,显然也是熬了许久。 刘言宜起身时偷偷抬眼,瞥见太后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昏迷不醒,呼吸微弱,皇后坐在榻边,正用帕子轻轻擦拭太后的额头。 她心中一紧,却又不敢多看,只能将目光移向别处。 “琼良媛。” 陆丹恂的声音打破沉默,带着几分疲惫。 “这参汤你可知珍贵?” 刘言宜叩首,额头几乎贴到冰凉的地砖上。 “妾身进献参汤时,只知太后凤体欠安,妾身身无长物,唯有此物可略表心意。” 皇后忍着眼泪,不敢再哭,轻轻放下手中的帕子,看向刘言宜的目光带着几分复杂。 她知晓刘言宜为人,平日里在后宫中向来谨小慎微,先后却为了七皇子与太后,这般孤注一掷。 陆丹恂抬手揉了揉眉心,他守在母后榻前两日未合眼,眼中布满血丝。 国库中千年参王已用了几株,太医们束手无策,百年山参自是也无用处,他心里明白,母后已油尽灯枯。 但眼前这个女子,毕竟曾让母后在康健时欢颜过。 “起来吧。” 他的语气缓和了些。 “你这份孝心,朕记下了。” 刘言宜心中一颤,没想到皇上会如此说。虽不敢抬头,却能感受到周围嫔妃投来的目光。 她知道自己的举动可能招来非议,但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了。 “妾身不敢当皇上夸赞……” “琼良媛有心了。” 皇后的声音从榻边传来,嘶哑得已有些听不真切。 “太后娘娘平日很是疼你,如今你这份心意,想必她老人家知晓了也会欣慰。” 刘言宜闻言,心中一阵酸楚。她不敢抬头去看皇后,只低声道。 “太后娘娘吉人天相,定能平安度过此劫。” 皇后闻言,泪水再也忍不住,涌出眼眶。陆丹恂沉默着站起身来,走到殿中央,背对着众嫔妃。 榻上的太后忽然轻咳一声,众人顿时屏息凝神。 “母后!” 陆丹恂猛地转身,俯身凑近。 刘言宜心跳如鼓,紧张地等待着。 半晌,太后才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 “皇帝……哀家有些话,想单独与你说……” 陆丹恂起身,皇后看了他一眼,抬手拭去泪水,低声对众嫔妃道。 “都回去吧。” 她亲自扶着太后躺下,又为太后掖了掖被角。 “母后,您歇着,儿媳先出去了……” 众人走出长信殿,雪不知何时已止,夜空中零星几颗星星闪烁,映得雪地明晃晃的。 刘言宜立在阶下,仰头望着星空,思绪纷乱。 次日,太后的病情暂时稳定下来,众嫔妃轮流侍疾,她因昨日献参之功,也被安排了一个时辰的班次。 刘言宜正坐在榻边的小杌子上,替太后擦拭手臂,忽听外头传来一阵骚动。 “怎么回事?” 她低声问一旁的宫女。 那宫女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匆匆出去查看,片刻后折返回来,低声道。 “琼主子,听说是徐婕妤在殿外哭闹,非要见太后娘娘。” 刘言宜微微蹙眉。 徐络素来跋扈,如今太后病重,她竟敢这般胡闹,怕是想借机博取关注。 外头隐约传来啼哭声、吵嚷声和呵斥声,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刘言宜心中疑惑,但也不敢多问,只能继续替太后擦拭手臂。 果然,不一会儿,皇后便沉着脸进来。 “琼良媛,你去劝劝徐婕妤,让她莫要惊扰太后静养。” 刘言宜心下一惊,却也不敢推脱,只能起身往外走。 穿过庑房,只见徐络披头散发地坐在廊下,怀里抱着襁褓中的女儿,哭得声嘶力竭。 她身边跪着几名内侍,正小心翼翼地劝着。 “徐姐姐。” 她上前轻声道。 “太后娘娘需要静养,您这般……” 徐络见她来了,猛地抬起头来,那张原本明艳动人的脸蛋如今憔悴不堪,双眼肿得几乎睁不开。 她死死地盯着刘言宜,声音嘶哑。 “琼良媛,你来得正好!我不过是想让七公主见见皇祖母,有何错呢?” 刘言宜看着她怀中熟睡的婴孩,心中不禁一软,轻叹一声,蹲下身来与徐络平视。 “徐姐姐,七公主还小,这殿内药气太重,对孩儿不好。” 她柔声劝道。 “太后娘娘最是疼爱孙辈,若知晓您这般不顾身子抱着公主在风口里站着,反倒要心疼了。” 徐络冷笑一声,伸手轻抚着怀中孩子柔嫩的小脸,眼底闪过一丝决绝。 “琼良媛,你不用劝我,我心意已决!” 刘言宜心中一惊,不知她究竟要做些什么,抬头望向庑房门口,只见皇后立在台阶上,正冷冷地看着这边,心中一沉。 “徐姐姐,您到底想做什么?” 这时皇后身边的素岚匆匆赶来,见状立刻指挥宫女们将徐络扶上步辇。 “徐婕妤,皇后娘娘说了,您若再这般失仪,就要按宫规处置了。” 素岚语气严厉,却也不乏关切。 “您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七公主想想。” 徐络终于安静下来,任由宫女们将她扶上步辇。临行前,她回头望了刘言宜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 刘言宜被她那一眼看得心中发毛,秀儿赶紧过来扶着她站好。 “主子,您没事吧?” 她摇摇头,心中大致猜测到徐络此行为何。 太后今年已五十二,护佑皇后与殷家整整十六载,哪怕失了太后便是失了最重要的支柱,但皇后膝下有子,殷家朝中有人,即便瑶夫人一派有两位勋爵之女,也不可能压制。 太后病情反复,时好时坏,折腾了约摸半个月,才渐渐稳定下来。 陆丹恂终于松了口气,亲自去了一趟太庙,祭告祖宗。 这半个月来,刘言宜一直侍奉在太后左右,熬得眼下一片青黑,太后病情稳定后,她才得空回畅音阁休息。 第184章 查验年礼,谋逆旧案 元月十六,卯初。 裴韫欢被殿外的争吵声吵醒时,正抱着暖炉在软榻上打盹。 她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皱眉看向外间,声音带着几分睡意和薄怒。 “一大早的,何事吵闹?” 臻娆的声音混着风雪声传进来,带着几分少见的慌乱。 “都说了是新昌伯府送来的年礼!怎的连南丰蜜桔也要扣下?” 裴韫欢一听这话,顿时清醒了几分,眉头微皱。 入宫九年,还从未遇过这样的事。 新昌伯府虽不是什么显赫勋贵,但父亲好歹也是个伯爵,府里的年礼怎会被人截下? 她坐直身子,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抬脚向外走去,正见几个内侍在臻娆的呵斥下,手忙脚乱地搬着几个红漆大箱子往南边去。 裴韫欢微微蹙眉,抬步走过去,捡起地上散落的贺帖,随意扫了几眼,语气平静。 “怎么回事?” 臻娆抱着个半人高的朱漆食盒踉跄地跑过来。 “娘娘,内务府的人非要开箱查验,说是……年前有个因卫氏谋逆而被罚的官奴说漏嘴,提了几位朝中大臣,被有心之人报官,所以阳翟乡公的案子还没结,仍在调查,所有外臣贡品都要细查。” 裴韫欢打了个哈欠,指尖敲了敲食盒上的封漆,金箔贴的“裴”字是父亲惯用的样式。去年此时,食盒里装的还是洛京胡同口的炮豚,今年倒舍得送些扬州豫章郡的南丰蜜桔。 “开吧。” 她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襟。 “难不成还能从桔子里翻出谋逆的证据?” 几个内侍闻言,面面相觑,显得有些为难,其中一个内侍硬着头皮说道。 “娘娘恕罪,小的也是奉命行事,还望娘娘体谅。” 食盒掀开的瞬间,酸甜的果香混着樟木香扑面而来。十二只青瓷碟码得整整齐齐,每只碟子里都摆着五只去了蒂的蜜桔,表面上还带着新鲜的水珠。 裴韫欢随手拿起一颗桔子,在手里把玩着,语气平静。 “这桔子有问题?” 那内侍被她问得一愣,随即低下头去,半晌才呐呐道。 “这……这桔子倒没什么问题,只是……” 他说着,瞥了一眼。 “只是这食盒里……” 裴韫欢挑眉,看向食盒,里面除了一碟碟蜜桔,再无他物。她嘴角微微勾起,语气带着几分调侃。 “难不成,你们还指望本嫔在食盒里藏个男人不成?” 内侍脸色一变,连忙跪下。 “娘娘息怒,小的只是奉命行事,绝无他意。” 旁边一个内侍眼珠子一转,连忙堆着笑凑过来。 “裴娘娘,这食盒是经过公车司马尉检查的,自然没什么问题,只是小的们例行公事,还请娘娘见谅。” 他说着,从食盒里拿了一只桔子,又盖上盖子,笑得谄媚。 “娘娘放心,这桔子小的们一定会好好检查,不会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裴韫欢冷笑一声,将手中桔子重重抛回碟中。 “例行公事?既已过公车司马尉查验,还要三番五次折腾本嫔?莫不是瞧着裴家好欺负?” 她素日慵懒随性,此刻柳眉倒竖,周身气场骤变,倒叫几个内侍吓得脸色发白。 为首的太监眉头紧锁,虽然宫规不容小觑,但眼前这位裴氏娘娘显然也不是好惹的。 他在宫里多年,深知裴家在朝中势力不容小觑,裴宗正更是深受皇上信任,他这小小的太监岂敢得罪? 匆忙应声。 “娘娘息怒,奴才这就命人将东西送进殿中,定然不敢再为难娘娘。” “去吧。” 裴韫欢挥了挥手,语气已淡了火气。 “仔细数着,少了一颗本嫔便找你们总管要。” 为首的太监连连点头,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是是,奴才们一定仔细清点。” 他说着,又暗暗瞪了一眼方才那个多嘴的内侍,示意他闭嘴。 裴韫欢淡淡瞥了他一眼,转身便走,懒得再与这起子小人纠缠。 待殿门刚关上,那太监就啐了一口,低声骂道。 “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婕妤罢了,咱们奉的可是皇后娘娘的命,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旁边几个内侍闻言,纷纷附和。 “是啊,不过是个运气好被选进宫的庶出老姑娘,竟这般目中无人。” 他们说着,又齐齐看向那个多嘴的内侍,眼中满是责备。 “你方才也是,多什么嘴!” 那内侍被众人责备,也是满心委屈。他低声嘟囔道。 “我不过是说了一句实话,怎么就都怪我头上了?” 一个年长的太监嗤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 “你呀,还是太年轻了,不懂得这宫里的规矩。这裴婕妤虽不受宠,可她父亲是谁?那可是裴宗正!裴家一门九子,六个入朝做官,剩下三个还在书院里读书呢!裴家在朝中势力多大,你不知道?再说了,裴家那位老太君可是先嫡母皇太后的同胞妹妹,皇上见了都要喊一声‘皇姨祖母’的!咱们这种人,可得罪不起啊。” 内侍闻言,脸色一变,心中暗暗吃惊。他虽在宫中当差,却只知裴家在朝中势力不小,却不知其中还有这般渊源。 他心中暗自庆幸,幸亏刚才没有多嘴,不然惹恼了裴婕妤,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裴韫欢气呼呼地回到殿内,一屁股坐在软榻上,随手抓起个靠枕狠狠砸向一旁的矮几,“砰”的一声,惊得臻娆手中的茶盏险些落地。 “娘娘,奴婢总觉得这事蹊跷。” 湄宓将剩下的蜜桔仔细收进冰鉴,低声道。 “内务府向来不敢为难咱们,今日怎的突然这般大胆?” 裴韫欢难得如此动怒,听见这话,冷哼一声。 “这宫里的事,若都讲道理,那便不是这宫里了。” 她随手剥开一颗蜜桔。 “不过是有人借题发挥罢了。” 臻娆捧着新煮的姜茶进来,闻言插嘴。 “听闻徐婕妤的父亲也被牵连了,她在长信殿外闹那一出,怕是想求太后说情。” 裴韫欢将手中的桔子随手扔进茶盏里,任由热茶浸润,桔肉浮浮沉沉。 “徐络?” 她冷笑一声。 “她父亲一个六品的尚书侍郎也配牵扯进这样的事里?怕是徐家得罪的人太多,如此好机会,不管参与与否,都有的是人要让他们染一身腥。” 裴韫欢摇了摇头。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第185章 司隶校尉,忧心皇后 霜华阁,一月廿三。 祁若夏搁下狼毫,殿外便传来芬儿压低的声线。 “内务府的人刚从裴婕妤殿里出来,听说闹得不大愉快。” 她手中握着的是上好的徽墨,有淡淡木香,闻言,便轻笑道。 “看来裴婕妤那处的日子也不安生呢。” 自太后病发,宫中日日有戏,前日徐婕妤抱着七公主在长信殿外哭至昏眩,今日裴韫欢又为年礼与内务府起争执,倒像漫天飞絮,看似杂乱,实则各有轨迹。 芬儿应着,又道。 “裴婕妤今年三十了,又出身高门,大抵是在宫里待久了,有些心浮气躁,皇上这几年虽说不如往年宠,却也都给几分脸面,婕妤娘娘自然也是有脾气的。” 祁若夏将手中的徽墨轻轻搁在砚台上。 “她那性子,竟也会与人争执?” 她指尖轻抚过案上诗笺,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 “倒是稀奇。” 芬儿将外头听来的消息一一道来。 “可不是嘛,裴婕妤自持身份,平日里也少与人来往,听说是内务府扣了新昌伯府送来的年礼,连南丰蜜桔都要查验,裴娘娘当场就恼了。” “新昌伯府……” 祁若夏轻声呢喃着,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 扬州豫章的南丰蜜桔,她幼时在乌衣巷老宅里常吃。那桔子皮薄如纸,汁水丰盈,一口咬下去,酸甜的滋味能让人想起秋日的暖阳。 她吃过的很多家乡特产,都在入宫后渐渐断绝。宫里并不缺这些,但内务府送来的永远比不上她记忆里的味道。 “小主,要传膳吗?” 芬儿见她出神,轻声问道。 “今日忘忧宫小厨房送了新到的鲨鱼皮,奴婢让他们按家乡的法子做了葱烧鲨鱼皮,这会儿该煨得入味了。” 祁若夏回过神来,淡淡地应了一声。 “嗯,那就传膳吧。” 她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庭院里栽种的香草花木,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愫。 这些香草花木都是皇上命人从各地搜罗而来,悉心栽种在此处。 忘忧宫多年来仅她一人独处,殿里的小厨房自然也只她一人使用,皇上对她,是有几分真情的吧…… 一月廿五。 芬儿从外头匆匆回来,手里捧着一封家书。 “小主,司隶校尉府递来的信。” 祁若夏正在看书,指尖一顿,抬眸看向那封信。 司隶校尉,她的长兄,祁素。 自入宫后,家中极少与她联络,父亲向来不喜她与家中牵扯过多,而长兄更是常年在外执行密令,记忆中鲜少归家。 直至两年前新任司隶校尉,忙碌更甚从前,如今竟主动递信,想必是有要事。 她接过信,拆开火漆,细细读了起来,寥寥数语,却让她眉头微蹙。 “兄长竟要回京述职……” 芬儿见她神色有异,低声问道。 “小主,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祁若夏轻轻摇头,将信纸折好,放入信封中。 “无事,只是兄长要回京一趟,顺道递信问候。” 芬儿松了口气,笑道。 “那倒是好事,小主许久未见家人了。” 祁若夏垂眸,掩去眼底的情绪,轻声道。 “是啊,许久未见。” 祁素回京,绝非寻常。他如今任司隶校尉,掌京畿监察之权,若无重大变故,绝不会轻易离开驻地。 一月廿七,太后病情稍缓,皇后便下令缩减侍疾人数,只留几位高位嫔妃轮流照料,九嫔之列的也遣回去休息。 祁若夏因位分不高,本不必去,却意外收到了皇后的口谕,让她今日去长信殿一趟。 她心中疑惑,却也不动声色,只吩咐芬儿备好素净的衣裳,便乘步辇前往长信殿。 殿内药香浓郁,太后倚在榻上,神色倦怠,皇后坐在一旁,正轻声与太后说着话。 她缓步上前,行礼道。 “妾见过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太后摆了摆手,声音微弱。 “起来吧。” 祁若夏谢恩起身,垂眸站在一旁,等待太后和皇后发话。 皇后温声道。 “祁美人不必拘束,今日唤你来,是太后娘娘想听你诵几首诗。” 祁若夏有些意外,却也不敢怠慢。 “妾遵旨。” 太后缓缓道。 “哀家近日精神不济,你一向诗才甚佳,便想着听你念几首,也好静静心。” 祁若夏微微颔首,清冷的眸子低垂。 “妾斗胆为太后娘娘诵一首《秋风辞》。” 她素手轻抬,广袖垂落。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太后听着她清润的嗓音,抚着长命缕,渐渐有了些精神。 待她诵到“欢乐极兮哀情多”时,忽然轻咳一声。 祁若夏立刻停下,见皇后脸色变化,便不着痕迹地转了个调子。 “少壮几时兮奈老何——太后娘娘恕罪,是妾选诗不当。” 太后却摆摆手,枯瘦的手指从锦被里探出来。 “无妨......这诗哀家年轻时也常诵,继续吧。” 祁若夏微怔,余光瞥见皇后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却也不敢再多言,转而诵起《洛神赋》。 太后听着,听着,便闭上了眼睛,嘴角微微上扬,眼角似有湿润。 皇后见状,便知太后有些累了,轻声道。 “祁美人今日便到这里吧,太后娘娘累了。” 祁若夏福身行礼。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妾告退。” 她退出长信殿,芬儿早已在外等候,见她出来,忙迎上前去。 “小主可算出来了。” 自家小主一向与瑶夫人亲近,突然被太后与皇后叫去,怎能不让她胆战心惊。 祁若夏神色淡淡。 “走吧。” 翌日申时,太后倚在榻上,神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正与皇后低声说着什么。 见祁若夏进来,她微微颔首。 “祁美人来了。” 祁若夏上前行礼。 “见过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皇后温声道。 “起来吧。太后娘娘今日精神好些,想听你诵《长门赋》。” 祁若夏微怔,抬眸看向太后,只见她神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便应声起身。 “是。”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 祁若夏声音清冷,一字一句诵来,殿内众人皆静默聆听。 她越诵越顺,朗朗上口,仿佛自己便是那为情所困的陈皇后,哀怨婉转。 长信殿里一片寂静,太后微闭着眼,似乎沉浸在诗中,皇后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86章 自小培养,徐家近况 二月上旬的清晨,霜华未褪。 玉颂裹着落英淡粉的八团喜相逢厚锦镶银鼠匹披风站在廊下,小脸冻得通红却不肯进屋。 素岚端着托盘从内殿出来,看见玉颂站在廊下,不由失笑。 “殿下,您这是在干嘛呢?” 玉颂眨巴着眼睛。 “本殿等母后起来啊。” 她说得理所当然,素岚却听得差点没站稳。 素岚暗暗腹诽,皇上都没这待遇啊…… “殿下,娘娘还没醒呢,您先回殿里坐着,奴婢去叫娘娘起来。” 玉颂嘟起嘴,小脸皱成一团。 “本殿就要在这里等母后嘛。” 素岚无奈扶额,哄道。 “奴婢向您保证,娘娘醒来后一定立刻请您过去。” 她随后又补充。 “否则娘娘醒来会发现您在门口等她,肯定会心疼的。” 玉颂眨巴眨巴眼睛,半信半疑。 “那……好吧。” 素岚松了口气,哄着玉颂回殿里坐着,自己则转身进了内殿。 她挑开珠帘,殿内一片昏暗,只有几缕光线透过窗棂洒进来。 殷亚仙正侧卧在榻上,长发散乱在枕边,面上带着浅浅的倦意,睡得正沉。 素岚轻手轻脚地走到榻边,俯身轻声唤道。 “娘娘,该起床了。” 殷亚仙发出轻微的鼻音,翻了个身,背对着素岚,显然还在睡梦中。 素岚无奈地摇了摇头,她跟着皇后多年,清楚皇后娘娘的脾气,知道她不想起时,谁也劝不动她。 且这月旁的妃嫔还能轮换休息,皇后却是几乎皆在,还是太后坚持自己已好多了,才撵皇后娘娘好好歇了几日。 于是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她回到外殿,看到玉颂正乖巧地坐在榻上,面前摆着几个精致的小点心,便走过去。 “殿下,您饿了吗?” “嘘。” 玉颂竖起食指抵在唇前,杏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本殿特意让少府熬了枇杷膏。” 素岚眨了眨眼,醒悟过来。 “殿下想给娘娘一个惊喜?” 突然想起半月前,这孩子也是这般攥着半融的蜜饯守在太后娘娘殿外。 她不禁感慨,二公主从前懂事少言,倒是在两月前独自居住后回归了天性,开始黏皇后与太后。 玉颂踮着脚尖趴在窗棂边,盯着廊下那株老梅发呆。 昨夜一场薄雪,枝头零星几点红蕊裹着冰晶,她伸手想摘,却被素岚一把抱下来。 素岚哭笑不得。 “殿下,这梅枝经了昨夜风雪,寒气极重,刺到您的手就不好了,您若伤了,娘娘又要心疼得整夜睡不着。” 玉颂撇撇嘴,心想母后最近总是很累,不对,母后一直很累,只是近来更累了,连陪她用膳时都会走神。 之前她去长信殿,正撞见母后伏在皇祖母榻边哭,母后向来重视家人,这次不知要有多伤心。 而自己,她摸了摸早起时废了半盒胭脂才盖住的泪痕。 自小便跟着皇祖母学各项事宜,母后照顾病弱的弟弟时,皇祖母便会叫她过去,七宝阁里各种稀奇物件都是她的玩具,早就烂熟于心。 皇祖母总说母后太过心善,却又严格规矩不知变通,吃力不讨好,有些事需得她来做,那么,是什么事呢? 转眼到了二月十八。 裴韫欢坐在软榻上,垂眸看着手中的书卷,烛光摇曳,映得她眉眼温柔。 她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春雨声,心中一片宁静。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臻娆匆匆进来,发梢还沾着雨水。 “娘娘,内务府方才递话,说徐婕妤的父亲……被革职查办了。” 裴韫欢轻轻点了点头,毫不在意地翻过一页书,语气淡然。 “本嫔知道了,什么时候的事?” 臻娆喘了口气,回答道。 “就在半个时辰前,徐大人被查出与阳翟乡公有书信往来,里头提了几句……不太妥当的话。徐家的人这会儿大约还在宫外跪着求见皇上呢。” 裴韫欢“唔”了一声,似乎并不意外。她将书卷轻轻放下,手指轻轻摩挲着书页上的纹路。 “徐络是个没脑子的,她父亲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 “时过多年,竟还能让人抓到把柄?” 臻娆摇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徐大人好歹也是言官出身,竟如此不谨慎,看来这些年日子过得太舒坦了,连这最基本的都忘得一干二净。” 裴韫欢将书卷合上放在一旁,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春雨绵绵,心中思绪万千。 “徐络那性子,怕是也撑不住,徐家没落已成定局,不过既然罪名是话语不妥,那此事想必便可大可小,只看皇上是否还想留着徐家。” 她想到什么,不由轻笑。 徐大人的耿直不止于对皇上,旁的官员有不规矩的行径,他也会书信一封,别人还以为这块顽石终于圆润起来,谁知信里皆是申饬,她的父亲自然也收到过,当即气得脸红脖子粗。 可也倒怪,这种种反倒为徐家开了声名,不乏追随的文士,有多少人厌弃,也有多少人,将其家风奉为楷模。 臻娆见她嘴角噙着笑,有些好奇。 “娘娘笑什么?” 裴韫欢转身坐在软榻上,指尖轻轻敲着桌面,漫不经心地开口。 “徐络在宫里这些年,也算是个奇葩。徐大人虽迂腐固执了些,却是个难得的清官,无人相信他会说出假话。皇上忍耐着,不也是因为此。可徐络倒好,入宫不久便以假孕出了名,虽说她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被陷害,皇上也未降罪,可想出此招的,不可谓不阴狠。” 臻娆听得入神,忍不住追问。 “陷害?可奴婢听说,那位徐婕妤确实有孕,只是后来小产了。” 裴韫欢轻轻点头,语气平静。 “是啊,小产了。” 她看向窗外,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地打在屋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太医院诊治后,说胎儿是受了寒,这才小产。徐络一口咬定是被人害的,可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臻娆皱着眉头,有些愤愤不平。 “那凶手岂不是要逍遥法外了?” 裴韫欢垂眸,懒懒地看着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指,语气淡淡,不想再探讨。 “徐络没有证据,皇上也不好妄下定论,只好不了了之。” 臻娆见她兴致不高,也不敢再问下去,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着娘娘的吩咐。 裴韫欢瞥了她一眼。 “你若是闲得慌,便去替本嫔沏壶茶来。” 臻娆应了一声,连忙退了出去。 第187章 谨慎巡灶,贵妃执念 天刚蒙蒙亮,裴韫欢便醒了。 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葳蕤轩。 陈设雅致,彩绘纱窗,绛红色幔帐。寝殿内静谧无声,只有几只雀儿在窗沿上叽叽喳喳地叫着。 “娘娘,今日要去小厨房看看吗?” 湄宓一边替她梳发,一边轻声问。 裴韫欢点点头,随手拿起一支吉庆有余流苏步摇,插在发髻上。 “今日阳光不错,去小厨房看看,顺便晒晒太阳。” 自入宫以来,她每月都会亲自巡视小厨房,吃食是性命攸关的事,容不得半点马虎。 小厨房设在偏殿后头,是一间独立的灶房,推门进去,灶台擦得锃亮,各类食材分门别类地码在青石案板上,两名厨娘正低头切着羊肉,见她进来,慌忙行礼。 裴韫欢摆摆手,目光扫过角落的米缸、墙角的腌菜坛子,最后落在灶台旁的一筐新鲜野菜上。 “这是哪来的?” 其中一个厨娘恭敬地回答。 “回娘娘的话,这是少府今早送来的,说是南山新采的灰灰菜。” 另一个厨娘笑着附和。 “奴婢瞧着新鲜,就想着做道菜给娘娘尝尝。” 她们都是新昌伯多年来打通门路,断断续续送来的裴家的家生子,只一心忠于裴韫欢,不敢有半点懈怠。 裴韫欢微微颔首,伸手捻起一片嫩绿的灰灰菜叶,在指尖轻轻揉搓,嗅了嗅那清新的气息。 “灰灰菜性凉,配些姜丝炒了,正好祛祛春燥。” 她说着,目光又落在案板上的羊肉上。 “这羊肉切得薄些,待会儿涮锅子用。” 厨娘们领命,将切好的羊肉用细盐、料酒、葱姜腌制入味,又将灰灰菜仔细择干净,放在一旁备用。 裴韫欢在小厨房转了一圈,确认一切井井有条后,便转身离开。 这两位厨娘都是她的姨娘亲自挑选,自她入宫后姨娘在家中的地位便仅次于主母。 主母又是个乐得见家中子女有出息的,裴府越兴盛,她亲儿子继承爵位时接过的担子便越轻松,便也让过此事。 厨娘们的厨艺固然不如御厨,但忠心耿耿是她最看重的,自来她用什么东西,两位厨娘都会仔细记下,下次再做,只会比上次更好。 二月中旬,延福宫东侧殿吹星阁内,内室被紫檀色卷草纹边花鸟纱帐所围绕,两头落地珊瑚挂冠灯笼在角落默默燃着,屋内燃着安神用的百合香。 徐络斜倚在雕花长榻上,神色恹恹,似乎怎么都睡不熟,披在身上的织锦银鼠褂滑落下来,露出被冷汗浸湿的月白色里衣,但眼神却是亮的。 “黛颐!” 她哑着嗓子唤道。 梦里父亲戴着镣铐的模样还在眼前晃动,与此刻殿内燃着的百合香混作一处,熏得她太阳穴突突地跳。 黛颐端着铜盆匆匆进来。 “娘娘可是魇着了?” 她绞了帕子递过去。 “方才少府送了雪花荸荠糕来,奴婢见您睡着......” 徐络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接过帕子按在额头上,闷声道。 “端过来吧。” 黛颐见状便退到一旁,徐络则慢条斯理地吃着糕点,殿内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昨日皇上命人递了话来,让她安心养育七公主,父亲的嫌疑在下狱的官员中并不重。 皇上虽对她失了兴趣,却也不至于眼见她日日磋磨身子,以命相搏。 只是调查未明一日,她便无法完全安下心来。 “娘娘,该喝药了。” 黛颐轻声提醒,将冒着热气的药碗放在小几上。 徐络回过神来,瞥了一眼那黑褐色的药汁,眉头微蹙。 “本嫔没病,喝什么药?” 黛颐面露难色。 “娘娘,您这是在说胡话了!” 她声音虽小,语气却十分焦急。 “这药是太医开的安神方子,您已经喝了好几日,不喝怎么行呢?” 徐络心中烦躁,狠狠地咬了一口雪花荸荠糕,甜腻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 “本嫔说了没病就是没病!本嫔日日这般睡不安稳,还不够熬人吗?你倒好,还要给本嫔灌这苦水!” 她忽然抬头。 “今日可有徐府的消息?” 黛颐低下头。 “还没有......” 徐络脸色一沉,将手中的糕点狠狠摔在桌上,碎片四溅。 “废物!养你们这群奴才是做什么吃的!” 殿内宫女们齐刷刷跪下,黛颐咬着唇不敢出声。自从徐大人被革职查办,娘娘的脾气越发暴躁,稍有不顺便要发作。 徐络胸口剧烈起伏,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片刻后,睁开眼睛,目光落在跪在地上的宫女们身上,语气冰冷。 “都滚出去!本嫔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 说着便扶着额头,一副头疼欲裂的模样。 宫女们如获大赦,纷纷起身退了出去,只留下黛颐一人,殿外传来幼童含糊的啼哭声,像是玉浠醒了。 徐络胸口的戾气忽然泄了大半,踉跄着起身,绣鞋碾过碎糕,声音已软了几分。 “把公主抱来。” 黛颐连忙应声,匆匆走了出去,不多时便抱着哭声渐弱的玉浠回来,孩子刚醒,眼睛还蒙着水汽,瞧见徐络便挥着小手要抱。 徐络将玉浠抱在怀中,轻声哄着。 “我的玉浠乖,不哭了,娘亲在这呢……” 玉浠牙牙学语,小手指勾住她的鬓发,咯咯地笑。 徐络心软得一塌糊涂,低头轻蹭着孩子娇嫩的脸颊。 “小淘气,为娘一定会让你成为最尊贵的公主。” 三年前她身陷假孕罪名,宫人们私下里说她“偷鸡不成蚀把米”,唯有父亲连夜写了万字奏疏,恳请皇上彻查,却被留中不发。 如今成了父亲身陷囹圄,孤立无援,权力是救命的东西。 无论多难,她的目标始终都是那无上的地位,做不成皇后,也要登贵妃宝座,着她最爱的赤色缠枝宝瓶华衣。 黛颐静立在一旁,看着她们母女,心中泛起一丝苦涩。 娘娘为了家族荣耀和皇帝宠爱,殚精竭虑,步步为营,却不知这条路究竟能否通向那个遥不可及的目标。 她忍不住想起娘娘常念叨的“前朝之事,需得后宫去筹谋”,只是不知娘娘筹谋了这么久,筹谋出了什么名堂? 第188章 骤然离世,忧及自身 二月下旬,储秀宫揽月阁。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 窗外春寒料峭,曲子濯数月来因肝脾不调被磋磨得蔫头耷脑。 莺莺拿着帕子,小心翼翼地给她擦脸,眼中满是心疼。 “主子,您……您都瘦了好多。” “主子,药熬好了。” 小宫女捧着青瓷碗进来,褐色的药汁上还浮着几片没滤净的当归。 “太医说这剂加了双倍柴胡......” 曲子濯厌恶地看了一眼那药,眉头紧皱,心中一阵烦躁,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抬手将药碗打翻在地。 “苦死了!本主又没得绝症,天天灌这些黄汤做甚!” 莺莺被吓了一大跳,药碗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随即药汁四溅,弄脏了地上铺着的石青绣花毯子。 端药的小宫女惊惶地扑倒在地,颤抖着手将地上的碎片捡起。 “主,主子……” 话音未落,外头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打探消息的小宫女跌跌撞撞冲进来,发髻上沾的柳絮都忘了掸。 “主子!澜妃娘娘难产......殁了!” 曲子濯瞳孔骤缩,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连忙起身。 “你说什么?澜妃……殁了?!”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怎么可能?澜妃不是已经生了两个公主了吗?怎么会难产? 小宫女喘着气,心有余悸。 “是的,主子,澜妃娘娘突然就……太医说,是羊水早破,加上澜妃娘娘已三十有四,月子中补的太过,身量不足,孩子又太大了……” 曲子濯只觉得脊背发凉,冷汗顺着额头滑落,可这未免也太突然。 澜妃撒手人寰,留下十二岁的玉徽、五岁的玉婳,还有那个总害羞躲着湘儿闹腾的七皇子行律。 三个没娘的孩子像三把刀,齐齐扎进她混沌的脑海里。 莺莺见她脸色煞白,慌忙去扶。 “主子当心头晕......” “去太医院!” 曲子濯赤着脚跳下榻,绣鞋都顾不上穿。 “让他们开最好的药!本主还有湘儿,本主不能......” 莺莺也慌了神,奈何小身板经不住她折腾,险些被带倒,连忙使唤小宫女去太医院,扶着她坐下。 “主子!您这是做什么?莫要吓奴婢!” 曲子濯坐在榻上,胸口剧烈起伏,眼前一阵阵发黑,耳边莺莺的哭喊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她紧紧抓住莺莺的手,声音颤抖。 “本主没事,只是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用力掐了自己的手心,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本主还年轻,湘儿还小,本主不能有事!” 莺莺见她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心知她这是急火攻心,连忙倒了一杯热茶给她顺气。 “主子,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啊!奴婢可都指望着您呢!” 曲子濯喝了口茶,平复了一下心情,脑子渐渐清醒过来。她知道自己刚才有些失态了,可澜妃的死讯对她打击太大了。 澜妃才三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怎么会突然就…… 她胡乱扯过一件披风裹在身上。 “湘儿呢?湘儿在哪?” 莺莺听她问起公主,连忙说道。 “湘儿公主方才在殿前和伙伴们扑蝴蝶,奴婢让人带她去殿里玩了,主子莫急。” “去把湘儿叫来!” 曲子濯此时只想看看女儿,确定她好好的,才会安心。 莺莺不敢耽搁,连忙亲自去接人。 玉湘带着一手的泥巴,头上还沾着几片柳絮,被莺莺抱在怀里,小嘴撅得老高。 “娘亲,湘儿都九岁啦,莺莺姐姐怎么还这样抱呢?” 曲子濯一把将玉湘抱进怀里,心跳得厉害。她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了,喉头一股血腥味。 “湘儿乖,娘亲没事。” 玉湘被母亲突如其来的拥抱和答非所问弄得莫名其妙,小手拍着她的背。 “娘亲怎么啦?是不是湘儿又闯祸了?” 玉湘眨巴着大眼睛,忽然压低声音。 “是不是湘儿昨天把牡丹台的牡丹踩坏了被发现了?” 曲子濯破涕为笑,捏了捏女儿的小鼻子。 “你呀,整日里就知道调皮捣蛋。” 她仔细端详着女儿红润的脸蛋,心中稍安。玉湘虽然顽皮,但身体一直很健康,这让她多少有些安慰。 “主子,太医来了。” 莺莺轻声提醒。 曲子濯这才松开女儿,整理了一下衣襟。 “让太医进来吧。” 太医诊脉后说她是忧思过度导致肝气郁结,开了些疏肝理气的药。 曲子濯这次没再发脾气,乖乖喝了药。 待太医走后,她让莺莺带着玉湘去偏殿玩耍,自己则坐在窗前发呆。 澜妃的死让她意识到生命的脆弱,也让她开始思考自己的处境。 她虽然有个公主,但在宫中无依无靠。 父亲远在夷洲,母亲出身不高,在后宅面对已成年的前任主母的子嗣只能委曲求全,家中兄弟与她并不亲近。 这些年她仗着家世和公主,在宫中横冲直撞,得罪了不少人。 “若是有一天我也......” 曲子濯不敢往下想。 三月初五,霜华阁。 窗外的雨丝细细密密,玉珑趴在窗棂边,手指在雾气蒙蒙的窗纸上画圈圈,画了一只歪歪扭扭的小鸟,又画了一朵花,花芯里点了个小点,算是花蕊。 “殿下,仔细着凉。” 乳母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往她肩上披了件织锦皮毛小袄。 玉珑没回头,仍旧盯着窗外,声音软软的。 “乳娘,玉婳姐姐今日怎么没来找我玩?” 乳母动作一顿,叹了口气。 “澜妃娘娘刚走,四公主还在守孝呢。” 玉珑“哦”了一声,小脸皱成一团。 她其实不太明白“走”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前几日娘亲抱着她有些愁闷,说澜娘娘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玉婳姐姐会哭吗?” 她转过头,黑葡萄似的眼睛一眨不眨。 乳母被她问得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蹲下身,替她把袄子拢好。 “会吧,殿下若是想她,不如让小主带您去看看?” 玉珑“哇”的一声,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娘亲抱抱……” 她立刻从窗边跳下来,绣鞋踩在地毯上,一点声音都没有,边哭边跑向妆台,踮着脚去够上面的小木匣子,里头装着她最喜欢的糖莲子。 “我要带这个给玉婳姐姐!” 三月初六,雍宁殿里静悄悄的,连风声都听不见,殿门前的白幡被雨水打湿,沉沉地垂着。 玉珑被娘亲牵着,小手紧紧攥着她的食指。 秦鸾薇今日穿了一身素色衣裙,连发间的簪子都换成了银的。 殿内,玉婳同姐姐和弟弟跪在灵前,小小的身子裹在麻衣里,显得更瘦小了。 第189章 厚葬追封,皇嗣归处 玉珑跟着娘亲跨过高高的门槛,立刻闻到一股奇怪的香味,像是庙里烧的香,又混着些她说不出的味道。 灵堂正中摆着一口好大好大的黑漆棺材,上面盖着绣有金色凤凰的锦缎。 “妾见过皇后娘娘。” 娘亲突然行礼,玉珑慌忙跟着福身。 “起来吧。” 皇后的声音比平时更加沙哑。 “难为你们冒雨前来。” 玉珑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记事里从未受过如此关注,让她有些害怕。 偷偷抬眼,看见皇后娘娘的眼睛肿得像桃子,皇后身后站着李妃娘娘,肚子已经很明显地隆起来了,却还是坚持来吊唁。 大人们开始说些玉珑听不懂的话,什么“谥号”“陪葬”之类的。 她趁人不注意,悄悄挪到玉婳身边,从袖中掏出那个雕花小木匣。 “婳婳姐姐”,玉珑用气声说,把木匣塞进玉婳冰凉的手心里。 “给你糖吃。” 玉婳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的手还小的手,愣了一下,随即抬起头,原本圆润的小脸现在尖尖的,眼睛下面有两道明显的泪痕。 她盯着木匣看了好久,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紧紧抱住了玉珑。 突如其来的哭声打破了灵堂里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这边。 玉珑不知所措地拍着玉婳的后背,像娘亲平时哄她那样。 她看见玉徽姐姐迅速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然后严厉地瞪了她们一眼;而行律弟弟则把头埋得更低了,肩膀微微发抖。 “小孩子不懂事,惊扰娘娘了。” 秦鸾薇连忙上前,想把两个女孩分开。 “无妨。” 皇后淡淡地看了那两个孩子一眼。 “小孩子家的,哀伤也是应该的。” 玉婳的哭声渐渐小了,却还是紧紧地抱着玉珑,不肯撒手,玉珑牵着她躲到灵堂侧面的帷幔后,两个小姑娘肩并肩坐在蒲团上。 玉婳打开木匣,取出一颗糖莲子含在嘴里,眼泪却流得更凶。 “母妃说过......说过等荷花开了,要带我去采莲子......” 她抽噎着说。 “现在荷花还没开,母妃就不要我了......” 玉珑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笨拙地替她擦眼泪。 “才不会呢,你母妃是仙女,仙女是不会骗人的。” 她抱住玉婳,发现姐姐手腕上戴着一个碧绿的玉镯,比姐姐的手腕大了好多,时不时就会滑下来。 “这是母妃的......” 玉婳摸着玉镯。 “父皇说让我戴着,就像母妃一直陪着我......” 三月初九,云破日出。 玉珑早早被乳母打扮好,发髻上系着银铃铛。她趴在娘亲肩头,看宫人们往马车上装东西,有包着油纸的点心匣子,有她偷偷塞进去的布老虎,还有一摞崭新的描红本。 “这是要去看玉婳姐姐吗?” 秦鸾薇替她正了正珍珠发带。 “澜娘娘今日入皇陵,我们得去送送她。” 大殿前乌压压站满了人。 玉珑被娘亲牵着,手心沁出汗来。她瞧见玉婳穿着雪白的麻衣,被玉徽姐姐紧紧搂着。行律弟弟站在最前面,脖子梗得直直的,可肩膀在发抖。 “端穆夫人华氏,追封正一品——” 穿着紫袍的大太监拖着长音念旨意,声音刺得玉珑耳朵疼。 她听不懂那些“淑慎性成”“雍和粹纯”的话,只看见玉婳的眼泪吧嗒吧嗒砸在青砖上,晕开一个个小圆点,哭得喘不过气来,玉徽在一旁紧抿着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玉珑想过去抱抱她,却被娘亲紧紧攥住了手。 队伍缓缓前行,玉珑被娘亲抱在怀里,看着那口黑漆漆的大棺材被抬上华丽的灵车,车辕上系着白绫,随着微风轻轻飘动。 “娘亲,澜娘娘真的在里面吗?” 秦鸾薇轻轻捂住她的眼睛。 “嘘,不要看。” 玉珑乖乖地窝在娘亲怀里,不再说话。她听见銮铃声在风中发出清脆的响声,又听着那声音渐渐远去。娘亲的怀抱很温暖,她用力往娘亲怀里钻了钻。 三月中旬,几场春雨淅淅沥沥地落下,吹星阁里几株刺玫花开得正盛,暗香扑鼻。 “娘娘,您已经看了两个时辰了,仔细眼睛。” 黛颐捧着一小盅温热的当归羊肉羹走进来,轻声劝道。 徐络坐在窗前,手中捧着一本陈旧的古籍,神情专注,眼底满是算计。 “《左传》里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她低声念着,指尖点在竹简上。 “可这后宫里的‘戎’,又是什么呢?” 黛颐将羹盏放在小几上。 “娘娘,那奴婢就不知道了,趁热用些羹汤吧。” 徐络叹了口气,放下书,揉了揉太阳穴。 “黛颐,你说澜妃这一走,宫里空出来的,可不止是一座雍宁殿。” 黛颐心中一惊,没想到娘娘会突然提起澜妃,更让她心惊的是自家娘娘近来的反常,不再为父亲下狱的事哭闹,反倒日日研读史书,连最厌恶的《女诫》都抄了三遍。 她垂下眼眸,避开了徐络的目光,斟酌着词句。 “娘娘是说……澜妃娘娘留下的三位皇嗣?” 徐络合上竹简,碗中羹汤映出她微微上扬的唇角。 “玉徽十二岁,再过三年便及笄,可自由行事;玉婳五岁,正是需要母亲的时候;至于行律——” 她舀起一勺羊肉羹,热气模糊了眼底的锋芒。 “三岁的皇子,养在谁膝下,便是谁的孩子。” 心头暗想,若能得一个皇子,收作养子,日日养在身边,不怕皇上不念恩情。 黛颐不敢接话,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她知道娘娘一向野心勃勃,但没想到竟然已经算计到了皇子身上,忍不住有些担忧,娘娘这样明目张胆地争权夺利,真的不会惹来麻烦吗? “娘娘......” 她声音发颤。 “七皇子如今暂居椒房殿偏阁,由皇后娘娘亲自照看......” 徐络眸光微闪,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皇后?她膝下已有嫡子,何须再占一个皇子?” 她心知肚明,无论皇子还是皇女,过继皆是优先高位,再看是否无子或无女,如今能与她一争的,唯有裴韫欢这个无子亦无女的婕妤。 第190章 皇后察觉,嫡子长进 三月下旬,椒房殿内。 “娘娘,该用膳了。” 素岚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食盒。她将食盒放在案几上,揭开盖子,浓郁的香气顿时弥漫开来。 “今日小厨房做了红豆猪手,说是能补气血。” 殷亚仙微微颔首。 “放着吧,本宫等会儿吃。” 素岚见她兴致不高,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 “二公主和六殿下已经用过了,六殿下今日多用了半碗饭呢。” 殷亚仙脸色稍缓,拿起银箸,轻轻拨弄着碗中的红豆。 “那孩子倒是听话。” 她想起方才在御花园遇见徐络的情景。 那个女人穿着素净的衣裙,却掩不住眼中的野心,言语间尽是试探。 “徐婕妤近日倒是安分了许多。” 素岚正在为她布菜,闻言手上动作一顿。 “娘娘是说......” “本宫听说,她近日常去太医院请教医理,还抄了不少药方。” 殷亚仙夹起一块猪手,肉质酥烂,入口即化。 素岚微怔,随即反应过来。 “是呢,说是要为七公主调理身子。” 殷亚仙垂眸,看着碗中冒起的热气。 “她倒是个明白人,知道从何处着手。” 红豆的甜香与猪手的鲜美在口中交融,她却品不出多少滋味。 徐络的转变太过明显,从张扬跋扈到如今这般“贤良淑德”,不过是为了那个位置罢了。 “娘娘,六殿下来了。” 门外传来宫女的声音。 殷亚仙放下银箸,脸上浮现温柔的笑意。 “让他进来。” 行璋迈着小短腿跑进来,扑到母后膝前,仰着小脸。 “母后,璋儿背完《千字文》了!” 殷亚仙俯身将孩子抱起,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璋儿真聪明。” 三月末,雍宁殿的灵堂撤去,白幡换成了素纱,殿内仍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气息。 玉徽坐在偏殿的绣墩上,指尖轻轻拨弄着案上的七弦琴,琴音低沉哀婉,如泣如诉。 她已十二岁,眉眼间依稀可见澜妃的温婉,却多了几分坚毅,自母妃离世后,她便主动担起了照顾弟妹的责任。 “姐姐。” 玉婳揉着眼睛从内室走出来。 “我梦见母妃了……” 玉徽连忙停下琴音,将妹妹揽入怀中,轻抚她的发顶。 “母妃说什么了?” 玉婳窝在姐姐怀里,声音带着困倦。 “母妃说要我听姐姐的话,她会去天上照看我们,让我们不要难过……” 玉徽喉头一哽,强压下泪意,故作轻松。 “母妃会一直看着我们的......” 门外传来脚步声,玉徽抬头望去,见皇后身边的素岚姑姑领着几名宫女进来,手中捧着几套崭新的春衫。 “四公主,这是皇后娘娘命尚服局赶制的衣裳,用的是江南新贡的软烟罗,最是透气。” 玉婳却缩了缩身子,小声道。 “我不要穿粉色……母妃喜欢我穿鹅黄色。” 素岚一怔,随即温声道。 “那奴婢再去换……” 玉徽拦住素岚,柔声道。 “姑姑不必费心,粉红色也好看。” 她接过宫女手中的衣裳,转头对玉婳道。 “婳儿乖,皇后娘娘送的东西,定是极好的。” 又对素岚道。 “多谢姑姑,妹妹只是一时不惯。” 素岚微怔,随即笑着应了一声。 “奴婢这就回禀皇后娘娘。” 素岚走后,玉徽将春衫递给玉婳。 “来,试试看合不合身。” 玉婳嘟囔着接过春衫,磨磨蹭蹭地不肯去换。 她扯着姐姐的袖子,眼泪啪嗒落下。 “姐姐,我想母妃……” 玉徽紧紧抱住妹妹,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窗外春光明媚,海棠花开得正盛,可她们的世界仿佛永远停留在了那个寒冷的初春。 四月上旬,椒房殿内。 行璋踮着脚尖站在木案前,小心翼翼地摆弄着几方印章。 晨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将那些青田石、鸡血石照得莹润生辉。 他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绣银竹纹的袍子,腰间玉带上挂着母后新赐的羊脂玉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这块‘含章蕴藻’是父皇赏的......” 他小声嘀咕着,指尖抚过印章侧面的小字。 “这块‘克明俊德’是皇祖母给的......” 素岚端着药膳进来时,正看见小主子把印章按在朱砂印泥里,在白宣纸上盖出一排红艳艳的印迹。 她连忙放下托盘。 “六殿下,仔细弄脏袖子。” 行璋抬起头,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眉眼间满是得意。 “无妨,母后会给本殿洗的。” 他指着案几上分门别类的印章。 “素岚姑姑你看!本殿把印章都整理好了!按大小排的,这边是父皇赏的,这边是皇祖母给的......” 素岚走近细看,不由莞尔。 只见案几上整整齐齐排列着二十余方印章,确实按大小材质分得清清楚楚。 最引人注目的是正中一方田黄冻石小印,刻着“行璋”二字,朱文线条圆润可爱。 “奴婢看见了,殿下做得真好。” 素岚替他挽起袖口。 “不过该用药膳了,娘娘特意嘱咐要趁热喝。” 行璋皱了皱鼻子,目光仍黏在印章上。 “再等一会儿嘛......” 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跑到多宝阁前,踮脚取下个锦盒。 “姑姑帮本殿把这个放高些,昨日七弟来玩差点摔了,一听是父皇赐的,把他自己吓哭了。” 素岚接过锦盒,心头微暖。 自从皇上开始亲自教导六皇子,这孩子越发懂事起来。 她将锦盒放到高处,转头看见行璋已经乖乖坐在桌前,正对着药膳吹气。 行璋小口吹着药汤,抬眼看见素岚一脸笑意,疑惑道。 “怎么了姑姑?” 他拿起汤匙舀了一匙送进嘴里。 “......” 小脸皱成一团,却还是捏着鼻子喝了一大口。 素岚连忙递上蜜饯。 “殿下辛苦了。” 行璋却没接,转而吃起案上的半碗煮饼。 素岚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笑着摇摇头。 “娘娘说要给您戒了蜜饯。” 行璋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 “母后骗人,她都吃。” 素岚只是笑着,她知道皇后是心疼六殿下的,只是担心他年纪小,吃多了蜜饯坏牙,便想着法子哄着他戒掉,总不能一日三次药膳,便一日三盘蜜饯。 皇后自己却偷偷吃糖饼,殿下也心知肚明,却从不点破。 行璋喝完药膳,又用了一盘爆肉双下角子,这才心满意足地擦擦嘴,摸摸肚子。 第191章 守孝日程,过继暂缓 四月十七,闲月阁暖香袅袅。 齐芷怡身着樱草色的大袖曲裾,披着云肩,手执一卷《道德经》,正专注阅读,偶有风吹动书页,她便抬手轻轻压住。 毕竟自小在乡下长大,得到的教养不如其他环境的官家贵女,小孩子长得快,她得提前让肚子里有些墨水,不然给嬿嬿讲故事都讲不连贯。 新升上来的贴身宫女倾盈捧着沏好的木樨清露进来,见齐芷怡还在看书,便轻声道。 “娘娘,今日各宫都在传皇上的旨意呢。” 茶盏搁在案几上时,瓷底与竹垫相触发出轻响,惊醒了蜷在榻尾打盹的玉嬿。 小公主揉着眼睛爬起来,趿着绣着小老虎的缎面鞋,摇摇晃晃地扑到齐芷怡膝头。 齐芷怡随手将书扣上,将玉嬿抱到怀里,轻声问道。 “什么旨意?” 倾盈一边整理案几上的杂物,一边道。 “说是端穆夫人留下的三个孩子,都要在皇后娘娘膝下养到守孝期满呢。” 齐芷怡抱着玉嬿,闻言神色未起波澜,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玉嬿在她怀里扭了扭,小手抓住母亲垂落的发丝把玩。 齐芷怡扯回自己的头发,捏着女儿的鼻尖。 “小坏蛋。” 玉嬿咧着嘴笑,扑腾着要下地。 齐芷怡将她放回榻上,转头看向倾盈。 “就这些?” “娘娘不觉得奇怪吗?” 倾盈将茶盏往她手边推了推。 “徐婕妤这些日子往椒房殿跑得勤快,昨儿还特意给三位皇嗣送了亲手缝的鞋袜。” 齐芷怡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木樨花的甜香在唇齿间蔓延。 “她想要七皇子,皇后娘娘不会给的。” 玉嬿突然仰起小脸。 “母嫔,什么是守孝期呀?” “就是……” 齐芷怡顿了顿,不知道该如何跟一个四岁的小孩解释去世的含义。 “就是玉婳姐姐要穿素色衣裳,不能吃糖的时日。”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 “就像上月你打翻墨汁弄脏新裙子,母嫔罚你三日不许吃蜜饯那样。” 玉嬿闻言,顿时小嘴一撇,委屈巴巴地瘪了瘪嘴。 齐芷怡见女儿快要哭出来了,连忙哄道。 “不过嬿嬿表现好,母嫔就不罚了。” 玉嬿立刻收住了哭腔,睁大眼睛看着母亲。 齐芷怡笑着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不过玉婳姐姐的守孝期要长得多,要整整二十七个月呢。” 玉嬿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是在思考这个时间的长度。 倾盈忽然压低声音。 “听说昨日裴婕妤去椒房殿,毛遂自荐要抚养大公主......” 齐芷怡手一抖,茶水险些溅出。 “她倒是好算计。” 窗外一阵风吹来,将案上的书页哗啦啦翻动。 齐芷怡伸手按住书页,指尖恰好停在“上善若水”四个字上。 她想起裴韫欢那双总是半阖着的眼睛,看似慵懒,实则藏着锐利的光。 “大公主已经十二,再过三年就能自己开府,不必费心教养,且能以退为进,博个美名。年幼子嗣有去处不难,倒是大公主地位尴尬,即便最后当真过继,于她无子嗣的处境也大有进益。” 她将《道德经》合上,书脊在案几上磕出轻响。 “可惜皇后娘娘也不会如她所愿。” 倾盈听懂了她的意思,心下了然。这宫里的女人,哪个不是人精? 大公主年岁最长,不说最得皇上宠爱,偏是学业与处事之上,也让真正尊贵的嫡公主散不出光芒,皇后娘娘绝不会让其他嫔妃收养大公主,裴婕妤这一番举动,怕是要落空了。 玉嬿听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趣,攀住齐芷怡的手臂就要往地上跳。 齐芷怡眼疾手快地捞住女儿,指尖轻点她额头。 “小皮猴,仔细摔着。” 转头对倾盈道。 “去把前日做的鸟音笼取来。” 玉嬿一听有新玩具,立刻安静下来,眼巴巴望着倾盈离去的背影。 齐芷怡趁机将她放在绣墩上,顺手理了理她蹭乱的衣襟。 窗外春光正好,一树海棠斜伸到檐下,花瓣随风飘进窗棂,落在案几的书页上。 倾盈很快便捧着个镂空雕花笼回来,笼内挂着数只竹编的小鸟,笼中悬着一颗木球,木球上镂空雕着百寿图,每只小竹鸟的喙上都用细线绑着个小锤头,轻轻一推木球,竹鸟便会相互敲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齐芷怡将鸟笼放在玉嬿面前,轻推木球,竹鸟便互相敲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玉嬿顿时喜笑颜开,拍着小手。 掌事宫女倾翎领着几个小宫女将新裁制的春装取来,步履匆匆。 “娘娘,方才椒房殿来人传话,说皇后娘娘申时要来闲月阁巡视。” 齐芷怡若有所思,自澜妃薨逝,皇后每隔旬日便要巡视各宫,美其名曰体察嫔妃起居,实则为几位小殿下物色养母人选。 “备茶吧,用前日送来的益州雪芽。” 她平静地吩咐。 “再让小厨房准备些茶点,要清淡些的。” 倾翎领命而去,她则抱起玉嬿,走向妆台。 “母嫔要给嬿嬿梳头吗?” 玉嬿仰着小脸问。 “是啊,皇后娘娘要来看我们嬿嬿了,得打扮得漂亮些。” 齐芷怡拿起梳子,轻柔地梳理女儿柔软的发丝,镜中的玉嬿眉眼如画,像极了她幼时的模样,却又多了几分灵动。 玉嬿乖乖坐着,任由母亲摆弄自己的头发,偶尔伸手摸摸发间的珠花,又好奇地看向铜镜中映出的自己。 申时,齐芷怡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捧着一盏清茶,茶香袅袅,氤氲在空气中。 玉嬿趴在案几上,小手捏着一块枣泥糕,小口小口地啃着,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母亲,见她神色平静,便又安心地低头继续吃。 倾翎轻步走进来,低声道。 “娘娘,皇后娘娘的凤辇已到宫门口了。” 齐芷怡微微颔首,放下茶盏,整理了一下衣襟,又替玉嬿擦了擦嘴角的糕点屑,这才起身迎了出去。 殷亚仙下了凤辇,身后跟着素岚。 她今日穿了一件豆青色暗银丝瑞草纹窄袖长裙,外罩一件蜜合色刻丝对襟直领褙子,头上只簪了一支素雅的景福长绵簪,显得端庄而温和。 见齐芷怡牵着玉嬿站在阶下,她唇角微扬,温声道。 “齐嫔不必多礼。” 齐芷怡依言行礼,动作优雅而不失端庄。 “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玉嬿也学着母亲的模样,笨拙地行了个礼,奶声奶气。 “见过母后。” 第192章 此时彼时,龙舟庆典 李夕静坐在三生殿的窗边,手里握着一卷账册,指尖轻轻点着朱砂笔,在“四月廿三,椒房殿——东坡肉二斤”这一项上画了个圈。 她微微蹙眉,转头问身旁的浣英。 “东坡肉……皇后娘娘近日口味变了?” 浣英正替她整理绣线,闻言抬头。 “听说是六殿下近日读书辛苦,娘娘特意吩咐小厨房做的,说是甜咸适口,能开胃。” 李夕静点点头,没再多问,只是指尖无意识地在账册上摩挲了两下。 东坡肉…… 她记得这道菜。 并州没有这样的做法,肉要炖得酥烂,用黄酒焖煮,最后收汁至浓稠甜香。 她第一次吃,是在入京后的平乐楼,统共分到了巴掌大的一块,她与浣英却心满意足。 “姐姐在想什么?” 浣英见她出神,轻声问道。 李夕静回过神来,勾了勾唇角。 “想起从前在平乐楼......这时节进京参选的公子老爷们最爱点这道菜,跑堂的端着托盘穿梭,满楼都是甜香。” “那会儿平乐楼里日日座无虚席,妹妹都记不清跑了几趟后厨呢。” 浣英顿了顿,似乎是想起什么,眼里闪过一丝怀念。 “如今想来,那会儿倒真是苦中作乐。” 她将绣线缠回竹绷,抿嘴一笑。 “不过姐姐如今贵为妃位,想吃多少东坡肉没有?” 李夕静被她逗笑了,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 “你呀,还是这般促狭。” 她垂眸,看着账册上的字迹,神色淡淡。 “如今是如今,从前是从前,这世间事向来是此一时彼一时。” 五月上旬,上阳宫东门鸿恩殿。 “娘娘,李妃娘娘方才遣人送了新制的香囊来。” 女史琰瑶捧着个锦盒进来。 赵枫抬眸看了一眼,唇角微扬。 “收着吧。” 她与李夕静虽位分相近,共处一派,却因性情不同,交往甚少。 李夕静性子清冷,处事果决,而她则更善周旋,八面玲珑。 这样的香囊,不过是宫中常见的礼尚往来罢了。 琰瑶将香囊收入多宝阁,转身问道。 “娘娘,三殿下晨起说想吃您做的蜜渍梅子,小厨房已经备好了材料......” 赵枫闻言,唇角的笑意更浓了些。 “煦儿下学回来了?” 琰瑶上前替她将鬓边的发丝挽到耳后。 “殿下正被先生检查功课呢,娘娘不必着急。” 小厨房里,青梅已经洗净去核,整齐地码在青瓷碗中。 赵枫挽起袖子,亲自将蜂蜜与冰糖熬成琥珀色的糖浆。 甜香弥漫间,她忽然想起多年前的司州老宅,母亲也是这样站在灶台前,为她熬制蜜饯,而自己不擅厨艺,却皆做得在皇儿心坎上。 “母嫔!” 行煦的声音从院中传来。 赵枫转头望去,只见少年一袭兰紫色孔雀羽纹长衫,发间玉冠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手里还捧着几枝新摘的荷花,粉白的花瓣上沾着晨露。 “下学路上看见太液池的荷花开得早,就摘来给母嫔插瓶。” 行煦将荷花递给琰瑶,目光却黏在灶台上的蜜渍梅子上。 赵枫笑着戳了戳他的额头。 “馋猫。” 她将梅子盛入琉璃盏中,又撒上一把桂花。 “先去温书,等放凉些再吃。” 行煦乖乖点头,却趁她不注意偷偷捏了一颗塞进嘴里,顿时被烫得直吐舌头。 赵枫又好气又好笑,忙倒了杯凉茶给他,却见琰瑶匆匆进来。 “娘娘,瑶夫人往咱们这边来了!” 赵枫手上动作一顿。 因皇后事务繁多,李妃有孕在身,瑶夫人也终于掌了协理六宫之权,而她与瑶夫人井水不犯河水已久。 她迅速理了理衣襟,将蜜渍梅子交给琰瑶。 “带殿下去书房。” “瑶夫人到——” 门外的女官声音尖细,悠长,透着几分刻意的拖长。 “柔妹妹这儿的槐花香得紧。” 顾明宁仰头看了看满树繁花,笑意不达眼底。 赵枫不动声色地行礼。 “姐姐说笑了,姐姐的居所也是花香四溢,妹妹可不及姐姐。” “妹妹不必客气。” 瑶夫人径直走向正殿,裙裾扫过石阶上的落花。 “本宫今日来,是为端午龙舟之事。” 赵枫心头微跳。 端午龙舟历来由高位妃嫔主持,去年是李夕静,今年按例该轮到...... “皇后娘娘的意思,今年由你协理。” 瑶夫人落座主位,指尖轻叩案几。 “你性子柔善,与各宫都处得好。如今澜妃刚去,宫里需要些喜气。” 协理端午典仪,意味着要在皇上面前露脸。自云嘉霏失势后,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妹妹明白。” 赵枫低眉顺眼地应下,却在心中盘算着这突如其来的恩宠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玄机。 瑶夫人满意地点点头,起身离去前留下一句。 “对了,内务府新来的总管是裴家远亲,妹妹若有需要,尽管开口。” 送走瑶夫人后,赵枫站在廊下,望着满树槐花出神。 琰瑶轻轻走来。 “娘娘,蜜渍梅子已经放凉了,殿下等着呢。” 赵枫回过神来,唇边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走吧,别让煦儿等急了。” 书房内,行煦正襟危坐,面前摊开着《春秋》,眼睛却不时瞟向门口,见赵枫进来,他立刻露出笑容。 “母嫔!” 赵枫摸了摸他的头。 “功课做完了?” 行煦点点头。 “先生布置的策论已经完成了,我正打算翻看《春秋》。” 他一脸求表扬的神情。 “煦儿真棒。” 赵枫笑着将蜜渍梅子放在桌上。 “来,尝尝母嫔做的蜜渍梅子,看看味道如何?” 行煦早就馋得不行了,立刻捻起一颗放进嘴里,酸甜的味道在舌尖扩散。 “好吃!母嫔的手艺真好!” 看着儿子满足的模样,赵枫心中柔软一片,思绪却有些飘远。 司州老家年前传来书信,说家里这支外支出了事,她日后更是指望不上,自己虽然出身官宦,却也给不了皇儿支持。 她轻轻拂去行煦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煦儿,父皇近日可曾召见你?” 行煦摇摇头。 “没有。不过前日去御书房交功课,远远看见父皇了。” 他顿了顿,小声道。 “父皇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赵枫心中一酸。 皇上勤政,常常批阅奏折到深夜,她已有大半年未曾面圣,更别提侍寝了。若非煦儿偶尔能见到皇上,她几乎要以为自己已被遗忘在这深宫之中。 行煦用帕子擦了擦手,抬眸看向赵枫。 “母嫔,你说父皇是不是不喜欢我们了?” 赵枫回过神,强笑道。 “怎么会呢。煦儿,端午将至,母嫔要协理龙舟庆典,可能会忙些,你要乖乖的,知道吗?” 行煦点点头,乖巧道。 “龙舟庆典?那我能去看吗?” “自然可以。” 赵枫柔声道。 “不过要听话,不许乱跑。” “嗯!” 行煦用力点头,又捏了一颗梅子。 “母嫔,您也吃。” 接下来的几日,赵枫忙得脚不沾地。 端午龙舟庆典虽不比年节大典,却也涉及诸多事宜:龙舟的修缮、乐师的排练、少府的菜单、嫔妃们的座次安排......每一项都需她亲自过目。 这日清晨,赵枫正在核对庆典用度,琰瑶匆匆进来。 “娘娘,内务府送来的账目有问题。” 第193章 溢价清单,总管之职 赵枫接过账簿,仔细查看,果然发现了问题。 内务府送来的御宴食材清单中,多出了不少贵重物品,价格也高得离谱,尤其是...... 她指尖划过账册上那行突兀的“蜜饯茶三百两”。 “三百两?端午宴上难不成要给每位宫眷上十盏蜜饯茶?” 琰瑶愤愤道。 “内务府这帮狗东西!分明是借着娘娘您要承办庆典的机会,从中捞油水呢!” 赵枫脸色沉了下来。 “去把去年端午的膳单找来。” 她记得去年端午宴上,蜜饯茶不过备了八十盏,每盏用银不过二两,今年竟翻了数倍。 琰瑶递上旧年膳单。 “娘娘明鉴,去年端午蜜饯茶统共才用了一百六十两。” 赵枫看着手中膳单,眉头紧锁,内务府这帮人的胃口未免太大了些。 “去请内务府裴总管来,就说本嫔要请教端午宴饮之事。” 裴前策在来鸿恩殿的路上,已经得知赵枫发现了账目问题,心中暗骂手底下的人贪心不足蛇吞象。 “娘娘万福金安。” 他躬身行礼,脸上堆满笑容。 “不知娘娘召见,所为何事?” 赵枫看着裴前策这张脸,脑海中浮现出瑶夫人那日的话,她将两本账册并排摊开,指尖点在差异处。 “本嫔愚钝,不知这蜜饯茶何以贵了一倍有余?” 裴前策心中一沉,脸上却不动声色。 “娘娘恕罪,今年用的都是岭南新贡的荔枝蜜,且用的是新方子,工序繁琐,耗时费力,价格自然要贵些。” 赵枫轻笑一声,抬手敲了敲账册。 “那去年的蜜饯茶用的是何处的蜜,何种的方子?” 裴前策被问得一时语塞,他哪知道去年的蜜饯茶用的什么蜜,什么方子啊!但他反应极快,忙道。 “娘娘,去年用的是玉蜂楼的蜜,虽也是上好货色,但今年这蜜的产量更少,比去年要贵些。” 赵枫心知他这是信口胡诌,旁的她不一定清楚,偏偏是这蜜。 “玉蜂楼蜜与岭南蜜价差几何?” 裴总管扑通跪下。 “娘娘恕罪!奴才这就回去重核!” “裴总管,你我都在宫中,欺上瞒下是什么罪名,不必说透。” 赵枫淡淡道。 “本嫔瞧着这蜜饯茶用量实在太大,端午宴上未必需要这么多,你且去重新核个数目,蜜饯茶减半,其余也按去年用量来。” 待裴总管灰溜溜退下,琰瑶忍不住道。 “娘娘为何不直接禀明皇后?” 赵枫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树上的槐花。 “你以为皇后为何突然让本嫔协理端午?内务府新总管虽是裴家远亲,从前却也是顾家远亲,皇后与李妃好不容易将其收拾得服服帖帖,如今却因顾总管病逝,换上新的硬茬子。殷家与裴家素来不睦,这是要借本嫔的手,敲打裴家呢。” 五月初三,槐花落尽,榴花初绽。 “娘娘,三殿下的功课送来了。” 赵枫接过最上面那卷《春秋左氏传》,展开便见行煦清秀的批注密密麻麻挤在简侧,有几处墨迹未干,想是昨夜又熬到三更。 “煦儿呢?” “殿下寅时就起了,说要去太液池边温书,怕吵着娘娘。” 琰瑶将漆盘交给小宫女,低声道。 “奴婢瞧着殿下眼下一片青黑,劝他再歇会儿也不听。” 赵枫心中一酸,虽说十二岁不小了,可她总觉得煦儿还是孩子,且生性宽仁,最怕辜负旁人期待,便从未要求过他的学业。 自端午协理之职落定,煦儿便越发勤勉,仿佛要在庆典前将四书五经都嚼碎了咽下去。 五月初五,端午佳节。 太液池畔彩旗招展,龙舟竞渡的鼓点声远远传来,两侧搭建了观礼台,各宫嫔妃陆续入座。 赵枫到时,行煦正站在池边与几位皇子说话,腰间玉带上挂着端午特有的五色丝绦,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朗。 “母嫔。” 行煦见她来了,立刻迎上前行礼。 “儿臣方才看了龙舟试水,今年工匠们新绘的纹样很是精巧。” 赵枫笑着点点头,握住他的手,凉凉的。 “昨夜又熬夜了?” 行煦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儿臣只是......想将《春秋》的注释再完善些。太傅说,父皇近日常考校皇子们的功课。” 正说着,一阵香风袭来。 赵枫转头,见芝修容虞惠章带着八皇子款款而来,几人相互见礼,她由衷赞道。 “芝姐姐今日这身装扮真好看。” 虞惠章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面上染上一抹淡淡的红晕。 “妹妹过奖了。倒是听说妹妹近日协理端午庆典,忙得脚不沾地,可要保重身子才是。” 赵枫笑道。 “谢芝姐姐关心,妹妹无碍,倒是听说八殿下近日开始习字了?” 虞惠章闻言,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 “正是呢,润儿如今已会写几个简单的字了,只是歪歪扭扭的。” “煦儿小时候也是这样。” 赵枫转头看向正在与几位皇子交谈的行煦。 “记得他第一次写‘永’字,横不平竖不直,急得直掉眼泪。” 虞惠章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行煦正耐心地为弟弟们讲解龙舟上的彩绘,神情专注而温和。 “三殿下性子真好。” 赵枫只是笑笑,没有接话。她知道煦儿性子温和,不与人争,也愿意为他人着想。只是在这宫中,过于善良未必是好事。 正说着话,忽听得鼓乐声大作,龙舟竞渡即将开始。 赵枫与虞惠章各自归座,太液池上五艘龙舟已蓄势待发。 皇上与皇后端坐主位,李妃因有孕在身,只坐在偏座软榻,却仍掩不住隆起的腹部。 鼓声骤起,龙舟如离弦之箭般冲出,水花四溅间,岸上欢呼声此起彼伏。 赵枫站在一旁,目光在皇上身上停留片刻,随即转向池中的龙舟。 比赛进行得十分激烈,五艘龙舟你追我赶,难分胜负。岸边观看的嫔妃和皇子公主们也都激动地喊着加油。 行煦站在皇子们中间,不时为年纪小的弟弟们讲解赛事,俨然一副兄长的模样。 赵枫看着他,心中既欣慰又酸楚。若自己位分再高些,煦儿或许能多得些父皇的关注吧? 龙舟赛毕,皇上亲自为胜者颁赏,随后便是御宴。赵枫作为协理,需得四处照应,安排座次、调度宫女,忙得不可开交。 行煦本想跟着她,却被她按回座位上,只好乖乖坐着,他东张西望,忽然看到父皇的目光落在母嫔身上。 第194章 傍身家产,暗中调查 五月中旬,春禧殿后库。 虞惠章望着堆成小山的黄花梨木盒,鼻尖萦绕着经年陈木与香粉混杂的气息,袖口忽的被木刺勾住,她烦躁地扯了两下,终究放弃,转而踢了踢脚边半开的食盒,里头整齐码着十二方茶砖。 “卓歌,这是哪年的老茶?” 卓歌听到她问话,赶忙凑过来,费力地掰开食盒盖子,仔细辨认着上面模糊的标签。 “是您入宫第四年,家里托商队捎来的并州白茶。那年您刚......伤了身子,连着三月没沾荤腥,老爷夫人心疼,特意选了最嫩的茶芽,用槐花蜜腌过的。” 虞惠章闻言,心下微动。 她记得那段时间,自己因难产大病一场,染上了风寒,整整三个月里被拘在殿内,郁郁寡欢。情急之下,家里便托人送了许多特产入宫, 可如今想起来,那段日子,竟是有些模糊了。 她掰下一小块茶砖,塞进嘴里。 卓歌看着她的举动,无奈摇头。 “姐姐又乱吃东西!这茶得用雪水烹了才好,您这样生嚼,仔细坏了脾胃。” 虞惠章吐了吐舌头,乖乖地把手里的茶块吐进桌上黄杨木的茶盘里。 “知道啦,我只是尝尝味道。” 卓歌无奈地叹了口气,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念叨。 “有了小殿下以后,您这性子,还是和在家时一样。” 虞惠章听罢噗嗤一笑,甩着帕子打趣。 “你这丫头,还敢抱怨我,小心我把你配给小厚子去。” 卓歌脸色一红,啐了一口。 “姐姐又拿我打趣。” 她正要将食盒整理好,忽然发现下面还压着一个木盒。 “咦,这个是什么?” 虞惠章凑过去一看,只见那木盒上贴着一张黄裱纸。 “这又是什么?” 她伸手将盒子拿出来,放在桌上打开。 盒内是好几叠银票,全是并州钱庄的通用票,底下一摞地契房契,也都是并州、京畿一带的铺面地产。 虞惠章随手拿起一叠银票,仔细端详着。票面用的都是上好的桑皮纸,票号也是并州钱庄印发, 底下盖着钱庄的印戳,每一张都是真票。 她垂眸看着手中的银票,指尖微微颤抖。 卓歌在一旁看着,也有些震惊。这些银票地契,少说也有几十万两,虞家竟然送这么多东西来给女儿。 纵然她打小便知道自家小姐是老爷夫人老来得女,府中兄姊也极为疼爱小妹,还是忍不住小声嘟囔着。 “老爷和夫人真是疼您。” 虞惠章听着卓歌的话,垂眸不语,指尖摩挲着票面上“并州晋源号”的烫金印戳,忽然轻笑,声音里却带着几分涩意。 “当年我执意要入京参选,即便拔了头筹,父亲仍气得三年没传一封信,未想到竟是巴巴地送这些过来。” 卓歌默默地收拾着一旁的东西。 “老爷夫人是怕您受委屈,咱们毕竟是商门出身,他们把您养得文武双全,我看就没赶您去嫁人的意思。入宫后那年您被云氏刁难,连月例银子都被扣了半成,若不是库里不缺……” “打住打住!” 虞惠章慌忙摆手。 “提那些陈谷子烂芝麻做什么?如今咱们住春禧殿,又有了墡儿,日子过得比从前舒坦百倍。” 卓歌便不再言语,低头整理着库房里的物件。 “卓歌,把这些东西收去夹墙暗格。” 她忽然正色。 “莫要让旁人知道。如今宫里风波不断,连内务府总管都换了新面孔,咱们还是小心些好。” 卓歌会意,将木盒抱在怀里。 “姐姐放心,夹墙第三块青砖下的暗格,除了咱们俩,连小殿下都不知道。” 提到润儿,虞惠章忍不住往窗外望了一眼。 三岁的小皇子正趴在廊下的软塌上,由乳母拿着蜜饯逗他习字,却见他把毛笔往砚台里一丢,滚着胖嘟嘟的身子去抓乳母腰间的香囊,气得乳母直叹气。 “这孩子随我,天生坐不住。” 虞惠章笑着摇头。 “前日教他射小弓,倒把箭靶上的木鸟拆下来当玩具。罢了,懒些就懒些,平安长大便好。” 卓歌忍俊不禁。 “小殿下随您也好,聪明伶俐得很。” 虞惠章闻言,眉眼弯弯。 “孩子嘛,不必太苛求,左右有咱们护着。” 五月下旬,延福宫东侧殿吹星阁内。 徐络拿起银匙搅了搅碗中的肉羹,褐色的药汁混着细碎的肉末,看着便让人没了胃口。 “日日灌这些苦汤药,倒像是本嫔快不行了似的。” 黛颐跪在一旁,垂首敛目,不敢接话。 徐络舀了一勺肉羹送入口中,眉头顿时拧得更紧。苦涩的药味在舌尖蔓延,她强忍着咽下去,将银匙重重搁在碗边。 “难吃。” 黛颐连忙起身,拿起一块蜜饯递过去。 “娘娘……先用些蜜饯压一压吧。” 徐络瞥了一眼那蜜饯,终究没接,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声音里带着疲惫。 “圣上还在生本嫔父亲的气?” 黛颐脸色微变。 “这……奴婢不敢妄言。”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徐络一眼,犹豫片刻后还是轻声说道。 “只是……娘娘还是应当劝劝徐大人,莫要再同圣上作对了。” 徐络闻言,猛地抬起头,目光凌厉地看向黛颐。 “你是在教训本嫔?” 她声音冷冽,带着几分威胁。 “本嫔的用意,岂容你置喙!” 黛颐浑身一颤,连忙低下身子。 “奴婢不敢!” 她心中苦涩,虽自小便为娘娘的贴身侍女,却也不敢多言。 主仆二人间,主子永远是高高在上的,奴婢只能卑躬屈膝地顺从。 徐络自知失言,却并未道歉。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片刻后,她睁开眼,目光落在黛颐身上,语气缓和了些。 “罢了,本嫔知道了。” 黛颐见她脸色稍缓,心中稍稍安定了些,起身走到一旁,为徐络倒了一杯茶。 “娘娘,喝口茶消消气。” 徐络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流下,稍稍缓解了方才喝药后的苦涩。 “你说,本嫔若是能抚养七皇子,皇上会不会多看本嫔一眼?” “娘娘……”黛颐斟酌着词句。 “七皇子如今在皇后娘娘膝下,怕是……” 徐络打断黛颐的话,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 “皇后不可能允许一个寒门妃嫔所出的皇子得了嫡出名头!她不可能!” 黛颐无奈,只好转而奉承。 “娘娘何等聪慧,只要娘娘愿意,这后宫又有何事能难倒娘娘?” 徐络轻笑一声,将茶杯放在桌上。 “你倒是会说话,本嫔的父亲虽被革职,但徐家世代清名,皇上不会不顾及。本嫔本就年轻,若能得一个皇子,日后封妃也是寻常,徐家复起,指日可待。” 黛颐不敢多言,只是默默地将肉羹碗收走。她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一旦决定了什么,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徐络对着铜镜理了理鬓角,忽然问道。 “春禧殿那边,近日如何?” 黛颐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芝修容娘娘近日深居简出,除了照顾八皇子,便是去御花园散步,极少与各宫往来。” 徐络轻哼一声。 “虞惠章倒是聪明,知道避嫌。她与澜妃出身相近,本嫔听说收拾遗物时,不论金银珠宝,田产铺子,光上好的茶叶及糕点原料都收拾出几车,结果全随着她陪葬。” “不过——” 她眯了眯眼。 “你说,虞惠章库房里是不是也藏着不少好东西?” 黛颐低头道。 “奴婢不知……” 春禧殿的库房向来是虞惠章自己打理,外人无从知晓。 徐络摆摆手,不甚在意。 “商贾之女,手里有些银钱也不稀奇。本嫔只是好奇,她那些银子,都用在了何处。” 她转身走向书案,信手写了几行字,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笺,封好后递给黛颐。 “去,把这封信交给父亲旧日的门生,让他查一查虞家在京中的产业。” 黛颐接过信笺,恭敬地应声退下。 第195章 皇子冒头,初夏封妃 六月上旬,德仪殿内。 顾明宁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指尖轻轻拨弄着案上的白玉算盘,窗外蝉鸣聒噪,扰得她眉心微蹙。左颊上那枚浅褐色的胎记在阳光下若隐若现,衬得她神色愈发深沉。 “娘娘,柔修媛那边递了消息来。” 姑姑瑜珠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一封烫金帖子放在案几上。 顾明宁并未看帖子,只是微微抬眸。 “念。” “柔修媛赵氏诊出喜脉,皇上龙颜大悦,已下旨晋封为柔妃。” 瑜珠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迟疑。 “太医院说,应是在端午后怀的。” 顾明宁眉头微挑,神色却并无太多变化。 “端午后?” “是。” 瑜珠低声道。 “猜测是端午后皇上便独自召了柔妃,只是柔妃娘娘一直没声张。” 顾明宁轻轻抚摸着算盘上的珠子。 “柔妃倒是好手段,竟能将喜脉瞒得这般紧。” “母妃!” 行祉抱着一卷竹简跑进来,九岁的皇子额上还带着汗珠,发髻都有些松散。他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乳母,手里还拎着个小书箱。 顾明宁瞬间敛去眼中的锐利,换上温柔的笑意。 “祉儿,怎么了,今日如此兴奋?” 行祉放慢脚步,将竹简递给她。 “母妃,太傅夸儿臣的策论写得好,说可以呈给父皇看。” 顾明宁接过竹简,展开一看,是篇《论仁政》。字迹工整清秀,论述条理分明,确实不像九岁孩童的手笔。她摸了摸行祉的发顶。 “祉儿真棒, 母妃就知道,我的祉儿是最聪明的。” 行祉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 “母妃过奖了,儿臣只是将平日所读所想付诸笔端罢了。” 顾明宁虽知自己儿子天资过于突出,应收敛锋芒,却也明白不应一直打击孩子的积极性,何况他也许久未面见他的父皇,便将竹简仔细卷好,交给一旁的瑜珠。 “去,用锦盒装了,送到御书房去。” 转向行祉,眼中满是骄傲。 “你父皇见了,定会欣慰。” 行祉乖巧应下,乳母为他理了理鬓边碎发,又拿过一旁的帕子给他擦汗。 六月中旬,今年夏日比往年更热,荷塘里的荷花已经开了大半。 虞惠章亲自抱着一匣并州奶酥,牵着三岁的行墡往柔妃殿里走。日头正毒,行墡走得摇摇晃晃,小脸蛋晒得红扑扑的,却仍攥着她的裙摆不放。 宫里人都说,柔妃娘娘是最温柔的,人长得也美。她性子好,又爱小孩子,看见行墡,总是逗弄一番,给他塞些好吃的。是以行墡一听说要去柔妃殿里,立刻高兴起来。 虞惠章看着儿子难得不再懒洋洋的样子,不由得失笑。她抱着匣子,牵着行墡一路穿花拂柳。 行墡还小,个子矮,瞧不见花丛后面的景致,只能听见蝉鸣阵阵,闷得人心里发慌。 虞惠章怕他晒着,便把匣子交给贴身宫女,把儿子抱在怀里,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小脚。 “娘娘,前头便是鸿恩殿了。” 卓歌撑着罗伞,贴心地往她这边倾了倾。 虞惠章望着不远处朱漆殿门上新悬的匾额,松了口气。她虽说与赵枫同处上阳宫,但一个在东门,一个在西门,属实还是不近的。 守门的小太监远远瞧见她们,便飞奔进去通报。 行墡被虞惠章抱在怀里,好奇地睁着眼睛东张西望。他身上穿着银红纱衫,绣着团花滚领,虽说天热,但料子透气清爽,不至于闷得脸红。 “芝姐姐来了!” 赵枫身着妃色暗花细丝褶缎裙,腰间松松系着同色宫绦,虽已有身孕,却仍清瘦如昔。她快步迎上来,发间玉簪轻晃,碰出细碎声响。 虞惠章见她出来,便抱着行墡上前,笑着行礼。 “见过柔妃妹妹,妹妹怎得亲自出来了。” 说罢将行墡放下,行墡一见赵枫,便奶声奶气地喊。 “柔妃娘娘!” 赵枫笑着蹲下身,从袖中取出个绣着锦鲤的荷包,里头装着花生酥。 “给润儿的,小心别呛着。” 虞惠章见状,忙道。 “妹妹有孕在身,怎好劳烦你准备这些?” 赵枫拉着她的手往内殿走。 “自家姐妹,说什么劳烦。况且煦儿明日生辰,我正想谢谢姐姐送的那方端砚。” 殿内陈设素净,案几上摆着几卷《诗经》,砚台里墨汁未干,虞惠章注意到窗边搁着个青瓷碗,里头盛着蜜渍梅子,她笑着摇头。 “那方砚台不过是小玩意,煦儿喜欢便好。倒是妹妹如今有孕在身,该多休息才是。” 她说着,从卓歌手中接过那匣奶酥。 “这是并州老家送来的奶酥,想着妹妹害喜时或许用得着。” 赵枫接过匣子,掀开盖子,浓郁的奶香扑面而来。她捻起一块放入口中,酥脆香甜的口感让她眉眼舒展。 “真好吃,多谢姐姐。” 虞惠章看着她吃得开心,心中也高兴。她在榻上坐下,环顾四周,目光扫过案上的安胎药。 “妹妹殿里倒是雅致,听说你封妃那日,皇上特意让少府做了三鲜笋汤?” 赵枫想起那日的情形,心中还是有些恍惚,她的确没想到皇上会如此看重她。 “是啊,那日皇上御驾亲临,还赏了不少东西。” 正说着,外头传来通报。 “三殿下到!” 行煦身着兰紫锦袍,腰间系着紫玉连环佩,忙拱手行礼。 “见过母妃,见过芝娘娘。” 他即将年满十三,眉眼间已显露出几分英气,身子骨比寻常皇子要健壮些,肤色也微微泛着麦色,一看便是常在室外活动。 “明日生辰,想要什么礼物?” 虞惠章笑着问。 行煦闻言,先看向赵枫,见她微微点头,才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昨日母妃说,父皇会赐一套《资治通鉴》,还命太府监新铸了一副弓,正好试试手劲,其实……我更想尝尝芝娘娘做的并州羊肉臊子面。” 赵枫瞪他一眼。 “没规矩,芝娘娘身子又不强健,怎好劳烦她?” 虞惠章听着他们母子俩斗嘴,心中觉得好笑。 “无妨,我虽然不擅长烹调,可这并州羊肉臊子面却是家传手艺,不敢说天下无双,至少在并州府,没几家能比得上。妹妹若不嫌弃,改日我做了送过来。” 赵枫心中欢喜,面上却作出一副嗔怪模样。 “姐姐何苦惯着他?” 行墡早已吃完花生酥,此刻正扒着行煦的衣摆,仰头望着这位大哥哥。 行煦抱起他,让他骑在自己肩上。 行墡第一次被人举得这么高,兴奋地“咿咿呀呀”,拍着小手。 殿内一时温馨,虞惠章看着这对母子,心中感慨。赵枫封妃,又有了身孕,若平安诞育,在这深宫里便站稳了脚跟。 只是她知道,赵枫性子还是太软,挡了别人的路,日后怕是依旧要多费些心思。 第196章 牢狱暑热,相似出身 六月下旬的黄昏,一只通体玄黑的小猫从窗下窜过,黛颐见了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嘴巴,生怕惊动了里面的人。 徐络斜倚在湘妃榻上,手中攥着一封家书,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信是兄长所写,说父亲在狱中中暑,太医却迟迟未到。 “备辇,本嫔要去见皇上。” 她猛地起身,腰间禁步撞在案几上。 黛颐慌忙拦住。 “娘娘三思!皇上正在为《宫醴泉铭》揭幕之事忙碌,此时求见......” 徐络抬手止住她的话音,厉声道。 “备辇!本嫔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整了整衣襟,匆匆向外走去。 “去把玉浠以及本嫔那件筑一并带上!” 黛颐不敢再多言,连忙去吩咐小宫女准备步辇。 御花园曲径通幽,徐络的步辇却走得艰难。沿途遇到的宫人纷纷避让,眼神中透着古怪。 她攥紧衣袖,指甲陷入掌心。这些捧高踩低的奴才,怕是早已知晓徐家落难的消息。 “娘娘,前头是春禧殿的芝修容。” 黛颐突然低声道。 徐络掀起轿帘,望向前方,果然瞧见虞惠章带着八皇子在太液池畔纳凉。 那商贾之女穿着素净的鸭黄色烟罗蝴蝶裙,发间只簪一支珍珠青金石蝙蝠点翠步摇,却掩不住通身的富贵气。 八皇子行墡正追着一只彩蝶,小脸涨得通红。 “绕道。” 徐络冷声道。 虞惠章与柔妃交好,而柔妃刚晋位又有孕在身,正是风头正盛之时。她现在没心思与这些人周旋。 步辇刚转向,却听虞惠章柔声唤道。 “徐妹妹这是往哪儿去?” 徐络眉心一跳,缓缓放下轿帘,语气冷淡。 “妹妹要去御书房觐见皇上。” 虞惠章牵着行墡走近,目光在她怀中的玉浠一旁的筑上停留片刻。 “妹妹带着乐器,莫非是要为揭幕仪式准备节目?” “不过是些粗浅技艺。” 徐络敷衍道,心中却警铃大作。 宫醴泉铭真迹是皇上近来所得,下月将在太液池畔揭幕,各宫嫔妃都在暗中筹备才艺。虞惠章此时提起,莫非也有打算。 “徐妹妹过谦了。” 虞惠章笑意盈盈。 “谁不知妹妹的筑艺冠绝后宫?只是......” 她顿了顿,似在斟酌词句。 “听闻徐大人近来身体不适,妹妹还有心思奏乐?” 徐络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劳芝姐姐挂念,家父清者自清,妹妹相信皇上圣明。” 虞惠章不再多言,俯身为行墡擦汗。 那孩子好奇地打量着徐络步辇上的筑,突然伸手要摸。 “墡儿不可。” 她轻声制止,转向徐络。 “孩子顽皮,妹妹莫怪。” “八皇子天真无邪,妹妹怎会怪罪?” 徐络皮笑肉不笑地应着,瞥了一眼虞惠章,匆匆告辞。 然而御书房外,梁冠恭敬却坚决地拦住了她。 “娘娘恕罪,皇上吩咐了不见任何人。” 徐络心下一沉,抱紧了怀中的玉浠。 “公公,烦劳您通报一声,本嫔是带七公主来请安的。” 梁冠面露难色。 “这......娘娘,不是奴才不给您通报,实在是......” 他压低声音。 “柔妃娘娘方才送来芝鹿双寿,皇上用了说要小憩片刻。” 徐络心中怒火翻腾。芝鹿双寿用的是上等鹿茸和鱼胶,最是滋补。柔妃显然是算准了时间送来,只为让皇上好好补一补,温柔乡再缠上两日。 “本嫔明白了。” 她强忍怒意,从腕上褪下一只金镶玛瑙串塞给梁冠。 “还请公公在皇上醒后通报一声,就说......就说本嫔新谱了首曲子,想请皇上品评。” 梁冠掂了掂金镯的重量,脸上露出了笑容。 “娘娘放心,奴才一定把话带到。” 他看着徐络的步辇渐渐远去,心中暗想,这位徐婕妤倒是出手阔绰,可惜啊...... 离开御书房,徐络没有直接回宫,而是绕道去了太医院。父亲的病情不能耽搁,既然求见皇上无果,至少要为父亲争取些医药。 太医院院判见她到来,态度恭敬却疏离。 “徐大人所用药物需按章程来,下官不敢擅专。” 徐络强压着心中怒火,抽出帕子轻拭额角,状似无意地露出腕上缠丝白玉镯。 “章程?什么章程能让朝廷命官在狱中缺医少药?” 院判垂首不语,显然不愿蹚这浑水。 徐络冷笑一声,将镯子塞进院判手中。 “大人忒小家子气,几株药材而已,本嫔与父亲所要也不多,还请大人通融通融。” 院判掂量着镯子,心中盘算着利弊。 皇上对徐大人的态度模糊,只是这徐家曾经弹劾针对的俱是诸如殷家、赵家、裴家等豪门大族,若是光明磊落还好,如今竟与谋逆案有了牵连。 有用时是皇上的好刀,挣得是搏命的恩宠,无用时,便有可能是敝履。只是如今太后情况不好,皇上怕是难在这个时候...... 想到此,他又将镯子还了回去。 徐络见院判将镯子推回,心中一沉。 “大人,这药材是送去给徐大人调养身子的,并非是为本嫔谋私利。” 院判叹息。 “娘娘,下官敬您是后宫贵人,怎敢不卖您这个面子?只是太后娘娘如今昏迷不醒,除了两位高位娘娘及两位有孕妃嫔所需的太医,皇上亲命太医院全员守候,药材需经皇上同意才能动用,下官实在不敢擅自做主。” 徐络闻言,心凉了半截。太后昏迷不醒,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难道她的父亲…… 院判看了看徐络的脸色,压低声音。 “娘娘,下官劝您一句,徐大人罪名未明,此事不宜深究,且徐大人只是不耐狱中潮热,您若有关窍,不妨送些解暑的凉茶,让徐大人宽心。” 徐络心中烦闷,敷衍道。 “本嫔知晓了,多谢大人提醒。” 程院判见她不似听了进去,叹了口气。 徐络步出太医院,心中愈发烦躁。 她明白院判的提醒是善意,但父亲被羁押狱中,她怎能坐视不理? 入宫后她从不提起自己与那失宠的云氏俱为出身青州乐安国的同乡,甚至家境类似,皆为没落的轩裳华胄之族,认为她怎能与自己相提并论。 彼时她只觉云嘉霏一手好牌走到那种地步,俱是她愚蠢,狠毒,耐不住性子,如今,她竟有片刻理解。 只是,她与云嘉霏不同,她比她有野心,比她更决绝。她不会轻易放弃,她一定会让徐家重新崛起。 徐络回到吹星阁,将自己关在房内,不许任何人打扰。她需要好好想想,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第197章 安福还京,益州灾情 七月初的椒房殿,沉香木雕的博古架上搁着玉如意、汝窑瓷瓶、琉璃珊瑚等珍稀玩物。 玉婳趴在临窗的矮几上,看乳母用银针挑去金丝蜜枣的核。 “殿下,您看这是什么?” 一个衣色宝蓝的嬷嬷端着个雕漆托盘从殿后走来,盘中垫着浅绿色绫罗,上头摆着十二块金饼。 玉婳踮脚望去,见金饼边缘烤得微焦,撒着细碎的椒盐,甜香混着咸意。 “是果馅椒盐金饼!” 嬷嬷含笑将托盘搁在窗下的小桌上。 “殿下好记性,正是果馅椒盐金饼,皇上特意交代,饼皮用新磨的杏仁粉,易消化。” 上旬是她的生辰,以往的日子里,母妃便会抱着她坐在膝头,亲自下厨,然后与姐姐、弟弟一起分食几块糕饼。 “是母妃爱吃的......” 话到嘴边变成小小哽咽,她低头用袖子抹眼睛。 “四公主安好。” 清凌凌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玉婳抬头望去,微微愣住,没料到是个不认识的年轻姐姐。 “臣女史雅,见过四公主。” 来人穿着非宫制的黛绿撒花纯面百褶裙,头戴浅蓝蹙金压鬓簪子,素颜朝天的模样却很耐看。 玉婳茫然地看着她,乳母在一旁低声道。 “殿下,这是史家小姐,太后娘娘侄孙女,今日进宫请安的。” 史雅见小公主呆呆望着自己,忍不住凑近些。 她今日本想探望太后,但自从安福长公主携驸马从扬州游历赶回后,日日守在殿里,他们这些外人便很难入内了,又听说椒房殿新来的小公主自丧母后总穿素色,便想来逗她开心。 “公主喜欢这个吗?” 她从袖中取出个草编的蚱蜢,翠绿欲滴,触须还会颤动。 玉婳眼睛一亮,伸着小手去够。 “好看!” 史雅笑着递过蚱蜢,又从袖中取出几块稻香糕和一包缠丝兔糖,都是儿童爱吃的甜食,见玉婳眼睛一亮,又变戏法似的摸出朵绢纱芙蓉。 “这个可以别在衣襟上。” 玉婳伸手想接,但是有些太多了,眼前的姐姐也不熟悉,便回头看父皇安排的嬷嬷。 得到首肯后,才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芙蓉花的花瓣。指尖传来的柔软触感让她想起母妃寝殿里那些叫不出名字的花草,也是这样粉嫩嫩的。 “谢谢姐姐。” 她小声说道,将花朵别在了自己的衣襟上。 史雅见她喜欢,眼中也流露出温柔的笑意。她蹲下身,与玉婳平视。 “公主可要尝尝这稻香糕?是我家厨娘特制的,加了桂花蜜。” 玉婳眨眨眼,有些犹豫。她从未见过眼前的人,嬷嬷说过,不能吃陌生人以及她没有试过的东西……她犹豫片刻,小声问。 “姐姐是坏人吗?” 史雅有些哭笑不得,耐心解释。 “公主,臣女不是坏人,臣女是史家的女儿,太后娘娘的侄孙女。” 见玉婳仍有些迟疑,便拿起一块稻香糕咬了一口。 “你看,没事的。” 玉婳终于放下心来,伸出小手接过稻香糕,小口咬着。稻香糕又香又软,还带着淡淡的甜味,她很快便吃完了。 史雅见玉婳吃得开心,心中也生出些欢喜。她从没见过这么乖的小孩子,不由得多说两句。 “公主若喜欢,臣女改日再带些过来。” 嬷嬷在旁提醒。 “殿下,皇后娘娘有命……” 史雅明白,这是皇后娘娘怕小公主贪嘴,对身体不好。 “公主喜欢,臣女带些糕点来也无妨,只是不能贪嘴。” 她说完,嬷嬷才露出笑意。 玉婳听懂了,乖乖点头。 “本殿知道的。” 七月中旬,寿春宫后殿畅音阁。 刘言宜在软榻上歪着,一只胳膊搭在眼睛上,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手中还握着封家书,秀儿正在给她揉太阳穴。 信是二哥刘佐图从益州寄来的,字迹匆忙潦草,显然写时极为急切。 秀儿一边替刘言宜揉着太阳穴,一边悄悄打量着自家主子的脸色。 刘言宜眉头紧锁,额间那朵花钿也显得有些凌乱。她看着手中的信纸,心中满是忧虑。 “益州连日暴雨,岷江决堤,资中、武阳几县尽数被淹……父亲所在的永昌郡虽地势较高,暂未受灾,但粮价飞涨,百姓流离失所,二哥说,已有灾民聚众闹事,官府弹压不住。” 秀儿脸色一变,连忙接过信细看,越看越是心惊。 “这……这可如何是好?老爷虽为郡丞,但永昌郡本就贫瘠,若灾民涌入,只怕……” 刘言宜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 她自幼在益州长大,深知岷江一旦决堤,下游百姓几无生路。父亲为官清廉,从不与豪绅同流合污,家中并无多少积蓄,若灾情持续,只怕连自保都难。 秀儿见她沉默不语,心中焦急。 “主子,要不要告诉皇后娘娘?” 刘言宜摇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袖口。 “皇后娘娘如今为太后病情忧心,澜妃刚去,律儿又养在椒房殿,她分身乏术,此时不宜再添烦忧。” 她顿了顿,抬眸看向窗外。 “况且……益州之事,皇上未必不知。” 秀儿咬了咬唇,蹙眉道。 “那……主子打算怎么办?” 刘言宜心中虽有千般担忧,但面上却仍强装镇定。 “信上说父亲已经在乡里组织青壮加固河堤、修建临时的安置点......” 她沉默片刻,忽然起身走向妆台,从抽屉深处取出一个锦囊,倒出几块碎银和一张地契。 “这是本主入宫时母亲偷偷塞给本主的,是家中在成都的一处小铺面,虽不值多少钱,但总能换些粮米。” 她将地契递给秀儿,声音坚定。 “你去找梁冠,就说本嫔想托他帮忙,将这铺面变卖了,换成粮食送去益州。” 秀儿瞪大了眼睛。 “主子!这……这可是夫人留给您的傍身之物啊!” 刘言宜深吸一口气,将锦囊放回妆台抽屉的最底层。 她知道这铺面或许是她日后晚年唯一能仰仗的东西,但她更清楚,家中双亲尚在,这铺面,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它烂在手里。 “本主在宫中衣食无忧,要这身外之物何用?记得一定要去寻梁冠,他见多了世面,不是声明给他,他便不会贪,让他办事,最为稳妥。” 第198章 杯水车薪,片刻停歇 刘言宜倚在窗前,望着檐角滴落的雨水出神,家书已被她翻来覆去看了数遍,纸边都起了毛边。 秀儿端来一盏温热的野鸭肉粥,轻声道。 “主子,您已经两日没好好用膳了......” 刘言宜这才回神,她接过粥碗,轻轻搅动,鸭子肉被炖得酥烂,粥里加了碎碎的香菇和嫩绿的菜心,还卧着几颗晶莹剔透的鲜肉小笼。 秀儿在一旁看着主子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开口。 “梁公公方才递话,说那铺面已经寻到买主了,只是......” 刘言宜心下一沉,她知晓成都那处铺面虽小,却胜在地段好,且铺子后面还有个小院,平日收租也能得些银钱。 她抬眸看向秀儿。 “只是什么?” “益州水患严重,商路不通,粮食运不进去。” 秀儿绞着手指。 “梁公公说,至少要等半个月......” 刘言宜眉头紧锁,半晌才喃喃道。 “半个月……” 秀儿见她这般神情,心中也是难受。 “主子,您别太担心了,老爷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度过难关的。” 刘言宜低头看着碗中的粥,良久才轻轻叹了口气。 “再晚些时候,你再去一趟梁公公那里吧,问问他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他与咱们宫里关系不近,有些话不开口问,他是不会主动提的。” 她心中忐忑不安,只希望益州的情况不要恶化得太快。 果然,次日傍晚,秀儿匆匆跑来。 “主子!梁公公说,皇上半月前就下了圣旨,调拨八百万两银及九十万石粮食赈济益州!” 刘言宜闻言,心中猛地一松,手中茶盏险些掉落。 “当真?!” 秀儿忙不迭点头,脸上满是欣喜。 “自然是真的!梁公公说益州牧上了灾情折子,皇上便批下去了,走得是专门的漕运,咱们益州人口多,不能掉以轻心呢,不过他是没办法把咱们变卖的粮食送上船的......” 刘言宜听着转述,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虽不知家里如今处境如何,但显然朝廷做好了救灾半年的准备,没有弃益州百姓于不顾的意思。 她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唇边露出一抹浅笑。 秀儿看着自家主子难得露出一丝笑容,心中也是欢喜。 “主子,您快坐下歇歇,这连日来您都没睡个好觉,如今可算是能安心了。” 她边说边扶住刘言宜。 刘言宜顺势坐下,轻轻抚上胸口,那里正砰砰地跳着,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秀儿,吩咐庑房那边,晚上多做些好菜,再拿本主库里那坛好酒来。” 秀儿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开心地应道。 “好嘞!奴婢这就去吩咐!” 夜幕降临,秀儿捧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个酒盏和一只白瓷酒壶。 刘言宜亲自斟满了两杯酒,递给秀儿一杯,自己则一饮而尽,望着酒杯出神。 自从律儿被抱到椒房殿,她连见一面都难,偶有的几次也需得她刻意赖在椒房殿不走。如今澜妃已逝,孩子暂养在皇后膝下,日后也不知会过继于谁,她这个生母反倒成了最不相干的人。 秀儿见她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面上虽笑着,眼里却满是落寞,心中不由得一酸。 “主子……再过十日,便是您的生辰……” 刘言宜手中的动作一顿,随即又给自己斟满一盏酒,仰头饮下。 “是啊,又是一年七月二十六……” 她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眼神有些迷离。 秀儿在一旁抿着唇,不知该如何劝慰。主子入宫已快七年,与皇上同床共枕却不过十余次,诞下的皇子又无法养在膝下,自家主子这般辛勤,处境却仍旧无甚改善。 刘言宜自顾自地倒着酒,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 “秀儿,你说……本主是不是太没用了?” 秀儿眼眶一红,咬着唇道。 “主子,您别这么说,您已经尽力了。” 刘言宜轻笑一声,摇摇头,继续倒着酒。 “尽力……本主入宫七年,却一无所获……” 七月二十六,畅音阁的铜漏刚过卯初,秀儿便轻手轻脚捧了碗玉掌献寿进来,纱帐里传来辗转的窸窣声。 “主子,今日是您的生辰。” 纱帐中的人影动了动,片刻后,刘言宜从帐中探出头来,脸色苍白,眼下泛着青黑,显然是昨夜未睡好。 “嗯,本主知道了。” 秀儿将碗搁在案几上,碗中是用鸡脯肉和冬笋片摆成的寿桃形状,汤汁清澈却泛着淡淡金油,正是益州人过生日必吃的“长寿羹”,又从袖中掏出个绣着八仙过海的锦囊,递到她手中。 “这是奴婢用月例银子请针工局的嬷嬷绣的,愿主子平安顺遂。” 刘言宜伸手接过锦囊,心中一暖,却还是嗔道。 “乱花银子。” 秀儿撅着嘴,故意撒娇。 “奴婢是主子陪嫁进宫的,奴婢的东西不也都是主子的?” 一抬头,只见自家主子眼眶泛红,不由慌了神。 “主子?您怎么了?” 她知道主子心中苦楚,又不敢劝,只悄悄拿起帕子给她拭泪。 刘言宜轻轻握住秀儿的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本主没事,只是……想到你跟着本主进宫,也没能享到什么福,心中有些难过罢了。” 秀儿瞪大眼睛。 “奴婢可是您宫里的大宫女,底下二十多个人呢,这还不算跟着您享福啊!” 刘言宜被她逗笑,伸手轻刮她的鼻尖。 “就你机灵。” 她将锦囊系在腰间,又端起长寿羹,小口喝着。 秀儿这才松了口气,又转身去拿了一套衣裳,服侍她洗漱更衣。 今日她梳了个同心髻,只簪了几支素雅的钗环,耳朵上垂着银丁香坠子。衣裳是件苏绣月华锦衫,裙摆绣着几朵淡粉色荷花,衬得她温婉可人。 刘言宜对着镜中端详一番,心中并无喜悦,自嘲般低笑一声。 “今日份例有鹅肉吗?” 秀儿正整理着妆奁,听见主子问话,忙道。 “有的,有的。主子,您想吃红烧还是清蒸的?奴婢让庑房那边早些送过来。” 刘言宜随意地抬手理了理鬓边碎发。 “红烧的吧。” 鹅肉虽肥腻,但她爱吃,今日心情不佳,吃些油水大的或许能好受些。 第199章 醴泉献颂,汗血宝马 太液池畔种着数丛菰蒲,菰叶亭亭,蒲草茸茸,偶有水鸟掠过,鸣声清脆。 裴韫欢着一袭雪青色四喜如意云纹锦缎襦裙,裙裾上绣着几丛菡萏,她倚在临水亭台的栏杆边,手执一柄画着鸳鸯戏荷的团扇,半遮半掩地扇着。 “娘娘,仪式快开始了。” 臻娆捧着件翠纹织锦披风过来,轻声道。 “湖边风大,您加件衣裳。” 裴韫欢懒洋洋地“嗯”了一声,随手将团扇递过去,任由她给自己系上披风,目光却落在不远处的人群中。 刘言宜今日穿了件皓色挑丝双窠绣云雁的衫子,发间只簪一支红珊瑚雕琢双喜步摇,正与身旁的宫女低声说着什么。 臻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抿了抿唇,低声道。 “琼良媛这身装扮倒是素净,只是……未免有些太素了。” 说着,语气里带了些幸灾乐祸。 但心底也不得不承认,刘家虽是小门小户,没有根基,这位琼良媛却生得芙蓉面桃李腮,是个清丽标致的美人,甚至,胜过自家娘娘。 “琼良媛怎么也来了?” 湄宓也望去,有些诧异。 “听说她近日为益州水患忧心,连皇后娘娘的晨省都告假了。” 裴韫欢轻嗤一声。 “益州水患自有朝廷赈济,她一个深宫妇人,忧心有什么用?” 话虽如此,她还是多看了刘言宜几眼。那女子面容憔悴,眼下泛着青黑,显然近日没睡好。 正想着,忽听鼓乐声大作,揭幕仪式正式开始。太液池中央的平台上,宫人们缓缓揭开覆盖在石碑上的红绸,《宫醴泉铭》真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真迹果然不同凡响。” 裴韫欢目不转睛地看着石碑,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她自然知道这石碑来历非凡,却没想到碑文竟如此遒媚劲健,如锥画沙,笔力雄浑,气势磅礴,虽历经百年风雨,字迹依旧清晰可辨。 臻娆小声道。 “听说皇上为得此碑,特意派了司隶校尉大人去嵩山,与少林寺方丈谈了三天三夜呢。” 裴韫欢不置可否,皇上如此重视,怕不只是为了收藏。 仪式过后,按照惯例,各宫嫔妃需献艺助兴,她早有准备,正想上台,却见徐络抱着筑上前。 “嫔妾斗胆,想为皇上演奏一曲新谱的《醴泉颂》。” 徐络今日一袭黛色撒花洋绉裙,与平日张扬的模样大相径庭。她跪在御前,怀中筑漆色深沉,显然是件古物,得到允许后,便福了福身,抱着筑走向亭中石台。 裴韫欢挑眉。 徐络向来喜动不喜静,她若是能安安静静地待着,那就不是徐络了。 徐络站在石台上,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随着筑音响起,悠扬的曲调回荡在太液池畔。 “醴泉之水兮出王心,浸乎上苑兮泽乎下林。醴泉之水兮,粢盛之洁,浴圣德兮,泽万民。醴泉之水兮,源远流长,恩泽万物兮,固本安邦。醴泉之水兮,泽被苍生,润物无声兮,仁德载世。醴泉之水兮,滋养万物,汇川成海兮,孕养生灵。醴泉之水兮,泽被苍生,源远流长兮,泽被天下。” 清越的音符在太液池畔回荡,她低眉敛目,竟显出几分沉静肃穆。 裴韫欢眸光微动,她倒是没料到,徐络竟真能静下心来谱出这样一首曲子来。这首《醴泉颂》虽无华丽的辞藻,却胜在质朴自然,未夺了乐声的本质。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团扇边缘,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回首望去,刘言宜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三步之遥,正望着池中残荷出神。 “琼良媛若是身子不适,何必勉强前来?” 裴韫欢漫不经心地摇着团扇。 “这般憔悴模样,倒像是故意要给谁看似的。” 刘言宜似才惊觉有人与她说话,慌忙福了福身。 “多谢娘娘关怀,妾身只是......” 她话未说完,忽听筑音陡转,徐络指下迸出一串金戈铁马般的急弦。 众人皆惊,只见她十指翻飞,竟是将《破阵乐》的曲调融入了庄重的《醴泉颂》中。 徐络没有抬头,但眼角余光却一直留意着周围人的反应,尤其是皇上的反应。 裴韫欢眸色一沉,这徐络,果然还是按捺不住本性。 《醴泉颂》本是一首颂圣之曲,却被她硬生生加入了破阵乐的曲调,寓意不言而喻。皇上此刻怕是已经龙颜大怒了。 陆丹恂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顿。 皇后蹙眉正要开口,却见徐络突然收势,余音袅袅中盈盈下拜。 “嫔妾斗胆,以筑声喻天下。今有醴泉祥瑞,更愿我朝将士如这筑音般气势如虹,平定益州水患。” 亭中霎时寂静。 裴韫欢瞥见刘言宜猛地攥紧了手中帕子,指节发白。 “好一个筑音喻天下。” 陆丹恂突然开口。 “徐婕妤有心了。来人,赏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一匹。” “嫔妾谢皇上恩典。” 裴韫欢团扇微滞,扇面上那对鸳鸯似被惊扰般轻颤。 西域汗血宝马? 她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御座上的天子,皇上正抚着茶盏,神色莫辨。 这赏赐未免太重了些。徐络父亲尚在狱中,此举岂非变相宽宥? “娘娘仔细脚下。” 湄宓突然搀住她。 裴韫欢这才发觉自己险些踩空台阶,忙借着整理披风的动作掩饰失态。 “回宫,本嫔乏了。” 夜深人静,三生殿。 李夕静躺在榻上,望着帐顶的流苏出神。 窗外明月皎皎,树影婆娑,她想起白天太液池畔的揭幕仪式,想起徐络那首突兀的《醴泉颂》,以及皇上那出人意料的重赏。 “娘娘,该喝安胎药了。” 浣英端着药碗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李夕静坐起身,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她皱了皱眉,从袖中拿出一颗蜜饯塞进嘴里,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浣英在一旁收拾着药碗,一边收拾一边说。 “娘娘,奴婢听宫里的老人说,这安胎药啊,越喝到后面越苦。” 李夕静听着她的话,笑了笑。 “苦就苦吧,为了这孩子,本宫什么都能忍。” 她低头看着自己明显臃肿的腹部,眼中满是温柔与坚定。 七月三十,辰时,椒房殿。 李夕静扶着浣英的手,缓步走进殿内。 第200章 委婉谏言,册槿贵妃 今日并非休沐,殿内只有四公主与七皇子两位并未上课的皇嗣,皇后坐在主位上,面前摆着六皇子的启蒙书籍,两个小家伙正趴在桌上,对照着书本,拿着毛笔在纸上乱涂乱画。 “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示意她坐下,目光在她腹部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妹妹身子不便,何必亲自前来?” 李夕静微微一笑。 “听闻七殿下近日不爱说话,妹妹便想着来瞧瞧,毕竟……” 她顿了顿。 “端穆夫人曾与咱们交好,妹妹也想替她照看着些。” 皇后点点头,神色略有些疲惫。 “有劳妹妹费心了,这孩子生性怯懦,加之遭此变故,性子更是孤僻......” 李夕静看着她疲惫的面容,心中不禁感慨,皇后未至而立之年,却已显出几分老态,想来这些日子她也是心力交瘁。 “娘娘,您事务繁忙,七皇子这般想必是思念母亲,若是能让畅音阁的琼良媛不时来探望,便能替您分担一二,她是七皇子生母,也会比旁人尽心些。” 皇后沉默片刻,缓缓道。 “你说得是,此事本宫会考虑的。” 她顿了顿,看向窗外。 “只是宫规如此,皇嗣过继后便与生母在宗牒上毫无干系,以此来让养母安心,甚至为了避嫌,刻意避开也能理解。从前琼良媛能与七皇子走得近,是端穆夫人脾气好,本宫的椒房殿,却不能让她随时想来便来,不然便失了规矩。” 李夕静微微颔首,心中却暗暗叹息,皇后如此行事,也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可七皇子毕竟年幼,正是需要母爱的年纪。 皇后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轻声道。 “不过七皇子并未明确过继于本宫,仍在端穆夫人名下,此后应也不会,本宫分身乏术,在七皇子守孝期结束且皇上物色好新任养母之前,本宫不会拦着琼良媛探望皇子。” 琼良媛毕竟属于她的人,她虽有意培养齐嫔接过皇子养育的责任,但齐嫔似乎并无此意,七皇子与生母亲近,总好过完全偏向裴韫欢或徐络。 李夕静抬头看向皇后,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毕竟七皇子年幼,若是最后真的被徐络和裴韫欢那两个不缺家世与手段的养母养着,只怕日后会生事端。 八月初四,几名宫女轻手轻脚地收拾着产后的狼藉,浣英跪在榻边,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手指,指尖还残留着生产时攥紧被褥的力道。 “娘娘,九殿下抱来了。” 乳母屈膝行礼,怀中襁褓里的婴孩睡得正熟,小脸皱巴巴的,却隐约能瞧出与李夕静相似的眉眼。 李夕静看着那小小的一团,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小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这是她的孩子,血脉相连的骨肉。 “皇上驾到——” 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声,李夕静忙要起身,却被一双温热的手按回榻上。 “爱妃刚生产完,不必多礼。” 陆丹恂身着常服,坐到榻边,目光落在她怀中的婴孩上,伸手轻轻碰了碰孩子的脸蛋。 “朕已拟旨,晋你为贵妃,赐号‘槿’,长生殿是贵妃规格的独殿,日后便只你与孩儿居住。” 他顿了顿。 “另按例封赏家族,朕记得你家乡在并州?” 李夕静指尖一颤,垂眸掩去眼中的黯然。 “回皇上,臣妾家中……已无音讯多年。” 陆丹恂眉头微蹙,似在回忆什么,片刻后道。 “朕记得你入宫时提过,家乡在朔方郡沃野县?” 他转头对随侍的梁冠吩咐。 “去查查贵妃的家人,若还在世,接来京城团聚。” 李夕静眼眶一热,险些落泪。 十七年了,自从她离开那个边塞小村,就再未收到过只言片语。父母是否安好?兄长与大嫂的婚事可还顺利?小妹是否家庭幸福? 这些念头在无数个深夜里啃噬着她的心,如今竟有望得一个答案。 “臣妾……谢皇上恩典。” 她声音哽咽,怀中的孩子似有所感,扭了扭身子,发出细微的哼唧声。 陆丹恂伸手接过婴孩,动作娴熟却小心。 “朕拟名‘弘’,取‘弘毅宽厚’之意。” 李夕静望着皇帝怀中那个小小的生命,忽然想起十七年前离家的那个清晨。 桑干河畔雾气朦胧,她背着简陋的行囊,怀里揣着算命先生那句“可登凤凰台”的预言,带着浣英头也不回地踏上未知的旅途。 如今,她距站在凤凰台上,仅两步之遥。 八月中旬,寿春宫后殿畅音阁。 刘言宜自那日听过徐络的筑声后便一病不起,她向来胆小,本就有心病,被那急弦一激,回去便发起了高热,折腾了几日才见好转。 待她病愈后的第三日,秀儿抱着个油纸包小跑进了畅音阁,油纸边缘洇着金黄的油迹,散出一股焦香混着麦香的气息。 “主子快看!兰台的刘大人差人送东西来了!” 刘言宜正在软榻上小憩,听得秀儿的声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秀儿轻手轻脚地走到榻前,将油纸包搁在榻边案几上,小心翼翼地打开纸包,露出里面十几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煎饼,薄如蝉翼,边缘微卷,还带着温热的温度。 刘言宜闻着香味,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看着案几上金灿灿的煎饼,唇角不禁上扬。 “这是......葱油饼?” 秀儿摇摇头。 “大人说是泰安煎饼。” “泰安煎饼?” 刘言宜忽然想起去年兄长书信里提过,兰台有位兖州籍的书令史,常带家乡煎饼来当午膳。 秀儿忙点头道。 “听送东西来的内侍说,这泰安煎饼可好吃了!登泰山的人们常拿它当口粮,是拿泰山杂粮煎制的,薄薄一层,烙得金黄酥脆,卷上鲜嫩的葱花和炒鸡蛋,再配上一碗浓浓的泰安豆花......” 刘言宜听着她滔滔不绝的描述,不由失笑,伸手拿起一张煎饼,轻轻咬了一口,酥脆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薄薄的煎饼外皮煎得金黄酥脆,内里却柔软适中,一口咬下,满嘴都是葱花和鸡蛋的香气。 秀儿见她吃得香甜,眼中满是笑意。 “主子,泰安煎饼配泰安豆花才更好吃呢!” 说着又转身去庑房端来一碗豆花。 豆花白嫩细腻,上面撒着翠绿的香菜叶,点点香油点缀其间。 刘言宜接过豆花,舀了一勺送入口中。豆花入口即化,带着淡淡的豆香和卤水的鲜香。她又咬了一口煎饼,煎饼的酥脆与豆花的细腻在口中交织,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秀儿松了口气,笑道。 “刘大人说,这煎饼是兰台那位兖州同僚特意做的,知道您病着,特地多加了些芝麻。” 刘言宜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捏着煎饼边缘。 兄长性子木讷,在兰台做书佐已是勉强,竟还能记得她病中挑食,托人为她换个口味……她心中一暖,却又泛起酸涩。 正出神间,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守门的小宫女慌慌张张跑进来。 “主子!椒房殿的素岚姑姑来了!” 刘言宜手一抖,煎饼碎落在裙上。 她匆忙拂去碎屑,整了整衣襟,并未立刻站起,而是故意地磨蹭着整理衣裙,缓步往外走。 素岚已掀帘而入,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琼良媛安好。” 她福了福身,目光在她案前的煎饼上停留一瞬,又很快移开。 “皇后娘娘命奴婢来传话,说七殿下近日总念叨您,娘娘想着……您若身子爽利,便去椒房殿瞧瞧。” 刘言宜怔住,指尖微微发颤。 自端穆夫人难产去世,律儿被接到椒房殿抚养,皇后虽未明言禁止她探望,却也从未主动召见。今日突然松口…… 这般说辞,她也猜不透是真心还是做戏,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轻声道。 “妾身这就去。” 第201章 寒门家世,醪糟手艺 素岚见她神色恍惚,又补充道。 “娘娘特意嘱咐,说您病刚好,不必着急,等改日午后暖和些再去也不迟。” 刘言宜心中又惊又喜,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妾身……妾身知道了。” 素岚离开后,她整个人才像泄了气般跌坐在绣墩上。 秀儿连忙扶住她,轻声道。 “主子,这是好事啊!” 刘言宜闭上眼,靠在软枕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是啊……是好事。” 她声音微颤,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激动。 椒房殿突然松口,背后必有缘由。是皇上授意?还是皇后另有打算?亦或是……律儿真的病了? 这个念头一起,她顿时坐不住了。 “备辇,现在就去。” 秀儿见她面色苍白,担忧道。 “主子,您脸色不好,要不要先用些——” 刘言宜已站起身来,走到屏风后换衣服。 秀儿赶紧跟上,替她系好系带,又将帷帽递给她。 “别啰嗦了,快些。” 她声音微颤,眼眶微微发红,随手将煎饼包好塞给秀儿。 “把这个带上,律儿爱吃酥脆的。” 秀儿接好煎饼,又取来一碗热豆花装进食盒,主仆二人匆匆出了畅音阁。 转眼过了几日,刘言宜伸手摘了一小簇金桂,指尖沾了花香。 自那日之后,她总算卸了一块心病,皇后娘娘并不排斥她到椒房殿陪伴律儿,只是也不能去得太频繁,多是晨省后留下几刻钟。 毕竟椒房殿是宫中信息最密集的地方,皇后要处理数不清的宫务,她这个低位妃嫔若是常驻,自然不妥。好在偶尔律儿不希望她走,多留一会儿,皇后也不会计较。 “主子,椒房殿那边递了信来。” 秀儿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捧着一封烫金帖子。 刘言宜回过神,接过帖子展开一看,是皇后邀各宫嫔妃于中秋夜宴赏月的请柬。 秀儿在一旁伺候着,一边给她挑了几朵开得极好的金桂,一边又悄声问。 “主子,可要准备什么?” 刘言宜将帖子放在一旁,想了想。 “你让绣房的人过来量量尺寸,做件新衣裳,再挑几样素雅的簪子……” 中秋夜宴,各宫嫔妃都铆足了劲儿在皇上面前争奇斗艳,她虽不想出这个风头,但也得打扮得体面些。 她顿了一下,又道。 “再去小厨房看看,本主记得前几日庖人送来些糯米,正好酿些醪糟带去。” 秀儿眼睛一亮。 “主子要亲手做醪糟?可您身子刚好……” 刘言宜瞥了她一眼,故意板起脸。 “本主又不是纸糊的,做个醪糟还能要了命不成?” 秀儿被她这么一瞪,立刻闭了嘴,乖乖去小厨房拿糯米了。 刘言宜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她明白秀儿是在担心自己,但中秋夜宴在即,她若还是病恹恹的,反而惹人猜忌。不如自己动手做些醪糟,一来打发时间,二来也显得自己没闲着。 次日清晨,她挽起袖子,将蒸好的糯米摊在竹匾上晾凉。糯米雪白晶莹,热气腾腾,散发着淡淡的甜香,又取来酒曲,细细碾碎,均匀地拌入糯米中。 秀儿在一旁帮忙,将拌好的糯米放入瓦罐中,压实后中间挖出一个酒窝,以便观察出酒情况。最后用干净的纱布封口,再盖上木盖,置于阴凉处。 刘言宜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陶罐边缘,以往母亲常说,醪糟酒暖胃,冬日里喝一碗,浑身都舒坦。 那时父亲还在资中县任职,虽清贫,却总是一家人围炉夜话,其乐融融。 如今……她入宫七年,与家人相见无期,连亲手酿的醪糟,也不知何时才能捧到他们面前。 他们这些寒门出身的能走到今日的高度,已是万里挑一的能力与运气,而运气往往占更多数。 宫中人只记得她是个皇子被人过继走的母亲,却不记得,她的第一个孩子是为阮玉枝所害,胎死腹中。 律儿的出现救她出了任谁都可揉捏的处境,却也长久将她困于母子分离,不能相认的痛苦。 八月十五,中秋夜宴。 因着皇帝并未允准如往年那般大办,皇后便只将宴席设在椒房殿,殿前的庭院里早已摆满了矮几,各色瓜果糕点琳琅满目。 刘言宜抱着那坛醪糟酒,跟在宫女身后缓步入席。她今日穿了件樱草色绣蝶戏水仙的裙衫,发间只簪一支仙宫夜游金步摇,素净却不失体面。 “琼良媛到——” 内侍尖细的嗓音响起,刘言宜抬眸,正对上皇后温和的目光。 她福身行礼。 “妾身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 皇后虚扶一把,目光落在她怀中的酒坛上。 “这是?” 刘言宜起身,将酒坛奉上。 “回娘娘,这是妾身亲手酿的醪糟酒,想着中秋夜宴,正好助兴,愿中秋团聚,人月两圆。” 皇后笑着接过酒坛。 “有心了。” 她轻嗅了一下酒香,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赞道。 “琼良媛竟有这般手艺?” 刘言宜垂眸。 “妾身母亲出身益州巴郡大竹县,外祖家以此手艺发家,故而母亲最擅此道。妾身进宫前,母亲将酿醪糟的法子传授给妾身,只盼妾身日后思乡时,能稍解乡愁。” 她抿唇一笑。 “不过是益州的家常做法,娘娘不嫌弃便好。” 皇后笑道。 “手艺无高低,能让人尝到心意,便是不错。” 刘言宜心中一暖,抬眸望向皇后。 “娘娘雅量,妾身感激不尽。” 说罢,又福身行礼。 正说着,忽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回头,只见乳母牵着七皇子行律缓步走来。 小家伙今日穿了件松绿色绣竹蝉的小袍子,发髻梳得整整齐齐,一双大眼睛怯生生地打量着四周。 刘言宜看到律儿,心头一热,眼眶微红,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屏住呼吸,默默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近。 “琼姨娘……” 行律看到她,眼睛一亮,松开乳母的手就要跑过来,却被乳母轻轻拉住。 “殿下,该先向皇后娘娘请安。” 乳母低声提醒。 行律瘪了瘪嘴,乖乖走到皇后面前行礼。 “儿臣参见母后。” 第202章 本性难移,多嘴太监 “起来吧,行律,去坐好。” 皇后笑着抬手示意他起身,目光柔和。 行律点点头,又偷偷瞄了刘言宜一眼,才依依不舍地跟着乳母入座。 那里放着一架雕花小案,案上摆着精致的月饼和各色瓜果。 刘言宜看着律儿入座,心中的酸涩更甚。她悄悄抬起手,用帕子掩住口鼻,掩饰自己差点失控的情绪。 “琼良媛也入座吧。” 皇后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刘言宜回过神来,忙福身应是,缓步走向自己的席位。 她的位置就在行律对面,斜斜相望,视线几乎不需转动就能落在律儿身上。 坐下后,她悄悄抬眸看了一眼。 只见小家伙正专注地掰着月饼,不知该从哪儿下口。眼看着他眉头越皱越紧,奶膘下的小下巴也绷了起来。 刘言宜心中一软,柔声道。 “殿下,这月饼要切着吃才好。” 她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行律听到。 行律闻言一愣,扭头朝她看去,正好对上她温柔的目光。 刘言宜微微一笑,露出浅浅的酒窝。 “殿下若是喜欢,可以送过来,我帮您切成小块。” 行律眼睛一亮,他飞快地瞥了一眼皇后,见母后并未制止,便兴冲冲地跑了过去。 九月初二,行桓站在御书房外的回廊下,袖中攥着一卷《贞观政要》。 他听见殿内传来六弟略显稚嫩的与父皇争论的声音,内容是关于益州赈灾的粮款调配。六弟主张优先供给灾民,而父皇似乎更在意沿途驿站的修缮。 “二殿下,该您进去了。” 梁冠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行桓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襟,抬脚走进御书房。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父皇正在批阅奏折,六弟则站在一旁,乖巧地等着父皇指点。 “桓儿来了。” 陆丹恂放下朱笔,抬眼看向行桓,示意他上前。 “今日功课如何?” “回父皇,儿臣近日在研习《贞观政要》,尤对‘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深有感触。” 行桓刻意提高声音,希望父皇能注意到他的用心。 陆丹恂翻阅过他的策论,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带着赞赏。 “既有所思,明日早课便当众讲与诸位皇子听吧。” 随即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去库里如往常一样,挑件自己喜欢的。 行桓低头拱手,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失望,起身应声而去。 随梁冠步入内库,映入眼帘的是琳琅满目的珍宝,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向瓷器和玉器的架子前,挑选自己中意之物。 虽然表现得并不像其他孩子一样见到这些珍宝两眼放光,但他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在一堆珠宝玉器上停留许久。 梁冠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这位二皇子比同龄的孩子稳重许多,却少了几分这个年纪应有的天真烂漫,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行桓的目光在那些珠宝玉器上停留片刻,最终还是移开了。 他知道父皇虽不讨厌皇子贪图享乐,却也不会再投入希望,所以他不能表现出任何对这些财宝的喜爱。 视线一转,他看到架子上摆放着一些古朴典雅的砚台和笔洗,似乎都是有些年头的老物件了。 梁冠见状,忙上前介绍。 “二殿下,这些都是先帝在世时所用的器具,您看可有喜欢的?” 行桓闻言,心中一动,他自然明白这些旧物对父皇的意义,也清楚皇爷爷的丰功伟绩,若能得一两件,父皇定会高看自己一眼。 选好后离开内库,路过莲心湖时,他看见七皇子行律在乳母陪同下喂鱼,小家伙一身松绿,手里攥着块糕点。 行律许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眨了眨眼睛,奶声奶气地唤了声“二哥”。 行桓挤出一丝笑,缓步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子,柔声道。 “七弟启蒙后要好好读书,莫辜负父皇期望。” 行律有些懵懂地点头,他听不懂二哥的话,只觉得眼前的二哥好生严肃,与平时和蔼可亲的样子不太一样。 行桓看着他懵懂的样子,心中涌起一丝不忍,但很快压下情绪,站起身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今年秋老虎异常凶猛,已至九月中旬,京中依旧暑气难当。 御花园中几乎见不到后妃皇嗣的身影,只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太监在湖边给鱼投喂,看着锦鲤争食,肥大的身体挤来挤去,发出哗哗的水声。 偏偏徐络坐在湖边的凉亭中,黛颐在一旁轻轻打着扇子。 她看着湖中争食的锦鲤,心中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 父亲在狱中已有数月,虽然一直好吃好喝供着,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娘娘,您看这鲤鱼多大劲儿,咬住就不松口。” 小太监笑嘻嘻的声音传来。 徐络微微皱眉,不悦地看向小太监。 那小太监正说得起劲,察觉到一道目光,抬起头来,与她的视线在空中相遇,顿时僵在原地。 徐络淡淡开口。 “皇上命人投喂锦鲤,是取其吉祥之意,你倒好,把这当成什么了?” 她语气严厉,黛颐站在一旁,看着那小太监吓得脸色煞白。 小太监连忙跪下,连连叩首。 “娘娘息怒,奴才只是随口一说,并无他意!” 徐络没有理会他,只是盯着湖面,眼神晦涩不明。 那小太监吓得瑟瑟发抖,汗水顺着脸颊滑落,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徐络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开口。 “抬起头来。” 小太监闻言,犹豫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来,却不敢直视,只敢看着她的裙摆。 徐络看着那小太监,声音轻柔。 “本嫔瞧着你,倒是个机灵的。” 那小太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道。 “奴才不敢当,娘娘谬赞了。” 徐络轻笑一声,起身走到那小太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本嫔向来赏罚分明,只要你肯用心办事,本嫔自然不会亏待你。” 小太监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连忙道。 “奴才愿为娘娘效劳!” 徐络微微颔首,从袖中取出一块银锭,扔给他。 那小太监连忙接住银锭,入手沉甸甸的,心中狂喜。 “奴才谢娘娘赏赐!” 徐络转身坐下,漫不经心地开口。 “本嫔有一事要你去办。” 小太监连忙道。 “娘娘请讲,奴才定当竭尽全力!” 徐络低声交代了几句,他听后连连点头。 待那小太监走后,黛颐忍不住开口。 “娘娘,那小太监……靠谱吗?” 徐络微微一笑。 “靠不靠谱,试试不就知道了?” 她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腕上的银镯,镯子上镶嵌的翡翠在阳光下闪烁着碧绿的光芒。 那小太监名叫余平,为人机灵,最擅钻营,虽不知为何不愿认干爹,升不上去,一直留在这御花园。 平日里却竟能从在御前伺候的太监们手里捞油水,对这宫里的规矩门路最是清楚不过。 第203章 喜脉再至,枉死园中 九月下旬,池边一只五彩锦鲤跃出水面,又落入水中,激起一圈圈涟漪。 黛颐捧着药碗穿过回廊时,正撞见徐络伏在窗边干呕,高挑的脊背在晨光中微微颤抖。 “娘娘!” 她慌忙搁下药碗去搀扶,触手却是一片冰凉。 “您这是......” 徐络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苍白的唇边却浮起一丝笑意。 “去请太医。” 三刻钟后,太医院院使祁和俊跪在织金地毯上,顶着上面的目光,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方才反复诊了三次脉,此刻声音都发颤。 “恭喜娘娘,是喜脉,已近两月。” 徐络指尖抚过尚未显怀的小腹,皇上赏的汗血宝马至今养在马厩,原来真正的赏赐藏在这腹中。 “祁大人。” 她红唇轻启。 “听说柔妃娘娘近日孕中逢病,胎象不稳?” 祁院使身子伏得更低。 “柔妃娘娘由程院判亲自看诊,下官不清楚......” 徐络打断他的话,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本嫔只是随口问问,祁大人莫要紧张。” 祁和俊冷汗涔涔,不敢接话。柔妃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宠冠六宫,若非身子弱,皇子公主都能凑两桌麻将了。徐婕妤此刻提起,莫非是想借太医院的手…… 徐络起身走到他面前,俯身将他扶起,温声细语。 “祁大人乃太医院之砥柱,忙里忙外辛苦了。本嫔这胎,烦劳大人了。” 祁和俊受宠若惊,连忙道。 “娘娘言重了,下官定当竭尽全力,为娘娘保胎。” 徐络满意地点点头,轻声吩咐。 “黛颐,送祁大人出去。” 黛颐送祁院使出门,却见他面色苍白,脚步虚浮,忍不住笑道。 “祁大人这就要回去了?” 祁和俊心下不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娘娘有孕在身,下官还要回去开安胎方子。” 黛颐微微俯身,凑近他耳边,轻声道。 “祁大人,这宫中最忌讳的,便是自作聪明。” 祁和俊闻言,瞳孔骤缩,僵在原地。 黛颐却已恢复如常,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将一张银票塞进他手中。 祁和俊看着手中的银票,不敢说话。 黛颐轻声道。 “祁大人,这银票是赏您的。” 祁和俊掂了掂银票的重量,心下了然,连忙道。 “多谢黛姑娘。” 他又转向织金屏风,深深一揖。 “娘娘放心,下官定当守口如瓶。” 徐络在屏风后淡淡应了一声,祁和俊这才如释重负,匆匆离开。 黛颐回到徐络身边。 “娘娘,祁院使已经走了。” 徐络轻轻抚摸着肚子,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很好。” 她顿了顿,又问道。 “那小太监呢?” 黛颐面露难色。 “余平那边……似乎出了些岔子。” 徐络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怎么回事?” 黛颐犹豫片刻,还是如实禀报。 “余平那个蠢货,一时疏忽,被柔妃宫里的小太监发现了。” 徐络眼神一凛,声音冷冽。 “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黛颐低头,不敢看她。 “柔妃身边的小太监得了赏钱,认出了余平是御花园的,正要抓他回去......” 徐络眸光微沉。 “他跑了?” 黛颐摇摇头。 “他被抓住了,挨了两巴掌,但那些太监竟未打他,只是按着他跪着。” 徐络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们想做什么?” 黛颐有些心虚。 “奴婢……奴婢猜,他们也许是嫌打板子太便宜了,想报给掌事太监处置。” 徐络心中烦躁,倏地起身,狠狠踢了她一脚。 “没用的东西!” 她一脚踹在黛颐的膝盖上,黛颐猝不及防跪倒在地。 黛颐顾不上疼,慌忙爬起来,跪在她脚边。 “娘娘息怒,奴婢该死!” 徐络来回踱步,心中焦虑。 黛颐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徐络停下脚步,看着黛颐,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去,把余平处理掉。” 黛颐闻言,心中一惊。 “娘娘,余平虽然办事不利,但并未酿成大错,若是无故失踪,定会引起他人怀疑。” 徐络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那怎么办?难道等着他开口供出本嫔?” 黛颐连忙道。 “奴婢的意思是,先留他一命,再找机会解决。” 徐络皱眉。 “留着他,始终是个隐患。” 黛颐跪在地上,试探着开口。 “奴婢倒是有一个主意,只是……” 徐络挑眉。 “只是什么?” 黛颐小心翼翼地说。 “只是奴婢的计划需要借助他人之力,娘娘可能……不太满意。” 徐络眉头一蹙。 “说。” 黛颐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 “奴婢想……请云良人帮忙。” 她生怕徐络动怒,赶忙又道。 “如今云良人失宠被迁居静思园,身边的宫人也走得走,散得散,她与柔妃颇有旧怨,余平若在她那儿出事,便不会牵连到娘娘了。” 徐络闻言,神色变幻不定。 “云嘉霏?” 她喃喃道。 “她倒是合适。” 忽然冷笑一声。 “可惜啊,如今竟沦落到要跟那个贱人合作。” 黛颐低着头,不敢接话。 徐络沉思片刻,心中有了主意。 “罢了,照你说的办吧。只是云良人那人……你告诉她,本嫔答应她一件事。” 黛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抬起头看着她。 “娘娘,您……您答应她什么?” 徐络垂眸,看着自己纤细的腰肢,眼神晦暗不明。 “本嫔答应她,事成之后……想办法让她见皇上。” 她声音轻柔,却带着一股狠厉。 黛颐心中一惊,她明白徐络这句话的分量。 皇上虽政务繁忙,但每旬固定会从六宫嫔妃选人同寝,如今云良人两年未见圣颜,她自然是想再复宠的。 只是……娘娘何等自负,竟愿意帮云良人复宠? 她虽心中疑惑,但还是应了下来。 “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去办。” 徐络摆摆手。 “去吧,记得要做得干净利落,不要留下把柄。” 黛颐点点头,起身离开。 徐络坐在软榻上,手指轻轻抚过肚子,眼中闪过一丝期待。 她相信,这孩子一定能为她带来好运。她将再次抓住圣心,成为皇上最宠爱的女人。她要成为贵妃,穿上那件赤色缠枝宝瓶图样华衣,俯瞰六宫。 黛颐办事利落,三日后,余平便在静思园中失足落水而亡,死状凄惨。 云嘉霏看着跪在面前的黛颐,面露不忍。 “这手段也太狠了。” 第204章 孕中患病,各宫心事 十月上旬,齐芷怡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心中泛起一丝惆怅。 柔姐姐近来心绪不佳,因得知徐络孕事,病情又加重,而自己的哄劝却起不了作用。 玉嬿趴在榻上,正用胖乎乎的小手摆弄一串琉璃珠子,珠子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声响。 齐芷怡转身走到榻边坐下,伸手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头。 “嬿嬿乖,自己玩会儿,母嫔去照顾柔娘娘。” 玉嬿乖巧地点点头,继续玩她的琉璃珠子。 “娘娘,徐贵嫔宫里的黛颐来了。” 倾翎挑开珠帘,带进一阵带着药香的秋风。 齐芷怡指尖一顿。 徐络晋位贵嫔的旨意三日前才下,今日就差人来访,倒像是急着要全宫都知道她如今风光。 她将玉嬿交给乳母,理了理素绢中衣的衣襟。 “请进来罢。” 黛颐走进屋中,看见齐芷怡坐在软榻上,轻笑着给她行礼。 “我家娘娘新得了高丽参,想着齐嫔娘娘素日体弱,特地让奴婢送来。” 齐芷怡轻轻点头,眼波温柔如水,示意倾翎接下那包药材。眉眼弯弯,唇角噙着温和笑意。 “有劳徐贵嫔费心,也替我多谢她。听闻贵嫔胎象不稳,这般贵重之物合该自己留着才是。” 黛颐垂眸,看着自己素净的衣襟,柔声道。 “娘娘如今孕中辛苦,少府的吃食多有不合口味之处,不过太医说娘娘胎气已固,倒是齐嫔娘娘......” 她的目光扫过齐芷怡单薄的肩膀。 “六公主日渐活泼,娘娘更该保重身子。” 齐芷怡微微垂眸,长睫轻颤,遮住眼底神色。 徐络如今有孕在身,在这个时候差人给自己送东西,还明里暗里都在说自己与六公主在宫中过得不好...... 窗外的银杏叶突然沙沙作响。 “替本嫔谢过徐贵嫔。” 齐芷怡拢了拢鬓发,突然咳嗽起来,慌得倾翎连忙拍背。 玉嬿从乳母怀里挣出来,举着琉璃串就往她嘴边送。 “母嫔吃药药!” 齐芷怡强压下喉头的腥甜,接过那串琉璃珠子,轻轻在玉嬿的小鼻子上刮了刮。 “小坏蛋,母嫔没生病,这珠子还是留给你玩吧。” 她把琉璃珠子放回女儿手里,又咳了两声,才继续对黛颐道。 “本嫔身体不好,也不是一两日了,不劳徐贵嫔挂心。” 黛颐见状识趣告退,临走时惯性瞥了一眼案头那碗褐色的药汁。 齐芷怡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维持着端庄得体的笑容,吩咐倾翎送客。 十月二日,天还没亮透,她就被玉嬿用小巴掌拍醒了。 齐芷怡睁眼,映入眼帘的是女儿粉雕玉琢的小脸,正笑嘻嘻地趴在自己身上。她睡意全无,笑着搂住女儿。 “嬿嬿怎么醒了?” “母嫔生辰快乐!” 玉嬿奶声奶气地祝寿,撑着她的手臂就要往她怀里钻。 齐芷怡宠溺地笑了笑,将女儿搂进怀里,捏了捏她的小脸蛋。 “嬿嬿今日怎么这么乖?” 小姑娘穿着新做的绛色流光锦袄裙,发顶扎着两个小鬏鬏,活像年画上的抱鲤童子。 “母嫔看!柔娘娘给的!” 那是一对翡翠间碧玉的金钏,本应是臂镯,却正正好好套在玉嬿藕节似的手腕上。 齐芷怡怔了怔,昨日柔姐姐差人送来的分明是套文房四宝,说是预备给玉嬿将来开蒙用的。 玉嬿天真地看着母亲,晃了晃手腕,金钏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柔娘娘说......” 她努力回忆着。 “说母嫔戴着好看,但嬿嬿先替母嫔保管。” 说着就要往下褪金钏。 齐芷怡忙按住她的手,眼眶有些发热。 “母嫔知道嬿嬿最乖了,柔娘娘送母嫔礼物,嬿嬿替母嫔收着,母嫔很开心。” 玉嬿仰着小脸,似乎是在思考母嫔的逻辑。她虽然才四岁,但也知道柔娘娘身体不好,素日里总在殿里躺着,母嫔经常去看她,偶尔还会带着自己。 齐芷怡将玉嬿抱在怀里,轻声道。 “柔娘娘身子不好,母嫔要时常去陪她,嬿嬿会不会不高兴呀?” “母嫔陪柔娘娘,嬿嬿陪母嫔。” 小姑娘奶声奶气地说着,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齐芷怡愣住,随即被一股暖流淹没。她将女儿紧紧搂在怀里,下巴抵在女儿的头顶,眼中满是动容。 十月中旬,刘言宜难得起了个大早,趁秀儿还在给她梳头,她便披着羽纱薄被,坐在窗前,逗着笼中金翅雀。 秀儿拿起一支蓝宝石蜻蜓头花,对着镜子比了比,又轻轻放下。 “主子,真要戴这个吗,会不会太惹眼了?” 刘言宜逗弄着金翅雀,听见秀儿的话,头也没回。 “戴着吧。” 自中秋宴后,许是宫中轮流得宠的几位不宜侍寝,皇上翻牌翻到她的次数便勤了些。她虽收藏了不少帷帽,却也只能做闺房之乐,平日里穿不出去,便在别处用些心。 与其愁闷律儿过继于谁,不如自己趁机会升到有资质抚养律儿的地位。 秀儿见她坚持,便也不再劝说,拿起那支蓝宝石蜻蜓头花,小心翼翼地插在她发间,又替她挑了几样珠钗,插在鬓边,这样一来,刘言宜便如秋日芙蓉般娇艳欲滴。 深秋时节,昼夜温差大,赵枫着了风寒,咳嗽不止,身子也越发虚弱。 皇上的赏赐依旧源源不断地送入殿中,然而赵枫却无心再去查看。这些天她总是昏昏欲睡,醒了就咳嗽,喉咙里仿佛有刀片在刮。 琰瑶端着药碗,轻声劝道。 “娘娘,喝点药吧,喝了药才能好得快。” 赵枫皱着眉,摆摆手。 “这药太苦了,琰瑶,本宫不喝。” 琰瑶无奈地叹了口气,又舀起一勺药吹凉,递到她嘴边。 “娘娘乖,喝了药,奴婢给您拿饴糖吃。” 赵枫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张开嘴,将那勺药喝了下去,她苦得直皱眉头,伸长舌头。 “快,快拿饴糖来!” 琰瑶连忙将药碗放在一旁,从袖中拿出一包饴糖,剥开一颗送进她嘴里。 赵枫含着饴糖,甜味在口中散开,冲淡了药的苦涩。 她这才缓过气来。 “这药实在是太苦了,琰瑶,本宫何时才能好起来啊?” 琰瑶替她掖好被角,轻声道。 “娘娘这是风寒,要多喝药,饮食上忌口辛辣,多吃清淡的,再过些日子就能痊愈了。” 赵枫点点头,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琰瑶,你说,皇上还记得本宫吗?” 琰瑶心中一酸,她知道娘娘这些日子总念着皇上,怕自己步了端穆夫人后尘。 “娘娘,皇上政务繁忙,哪能日日来啊?” 赵枫叹了口气,她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最近身子不爽利,宫中冷清清的,总觉得委屈。 “本宫知道,只是……”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梁冠尖细的嗓音。 “皇上驾到——” 第205章 允诺出宫,徐州蛀虫 赵枫猛地坐起身,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皇上?琰瑶,你听见了么?皇上来了!” 琰瑶连忙替她整理衣裳,又拿过一旁的胭脂水粉,想要替她上妆。 赵枫却制止了她,只略施了些粉,便匆匆起身迎驾。她心中紧张,生怕皇上看出她病恹恹的样子。 陆丹恂踏入殿内,见她身着素色寝衣,长发披散,孱弱的身姿在黯淡的殿中显得格外单薄,快步走过去,将她又抱回榻上。 “行礼而已,不必较真。” 赵枫靠在他怀里,鼻端萦绕着熟悉的龙涎香,突然有些委屈,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 “皇上……臣妾好想你……” 陆丹恂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又替她掖好被角。 “想朕便让你身边人去紫宸殿传话。” 赵枫吸了吸鼻子,将脸埋在他胸前。 “臣妾不想麻烦皇上,皇上政务繁忙,臣妾不想给皇上添麻烦。” 陆丹恂叹了口气。 “朕知道你懂事,只是你身子不好,朕也放心不下。” 赵枫听着这话,心里暖暖的,抬头看着他,泪眼婆娑中带着一丝羞涩与欢喜。 “臣妾知道,皇上待臣妾好。” 陆丹恂将她搂在怀里,低声道。 “朕知道你最近着凉了,喝药了吗?” 赵枫乖巧地点点头。 “喝了,只是太苦了,琰瑶给臣妾备了饴糖。” 说着,她伸出舌尖。 陆丹恂顺着她的动作望去,只见那粉嫩的舌苔上赫然一点白,竟是未化尽的饴糖。 赵枫浑然不觉自己此刻的姿态有多勾人,只是软软地靠在他怀里,尾音带着颤意。 “皇上,臣妾还要饴糖……” 陆丹恂呼吸一滞。 “琰瑶,取饴糖来。” 琰瑶捧着那包饴糖过来,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关上了殿门。 陆丹恂拿起一颗饴糖,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的唇瓣,将饴糖抵在她唇间。 “张嘴。” 赵枫乖巧地张开嘴,舌头微微探出,将饴糖卷进嘴里。她舔了舔唇,却不小心舔到了他的指尖。 陆丹恂只觉得指尖一痒,仿佛被一只蝴蝶轻啄而过,喉结微动,心中腾起一股异样的情绪。 赵枫并未察觉他的异样,只是觉得嘴里甜滋滋的,心情也好了许多,抬头看着他,眸光如水。 “皇上,臣妾想吃粽子了。” 陆丹恂看着她柔媚的眼神,叹了口气。 “好,朕让人做。” 赵枫见他应允,心中欢喜,又靠在他怀里,声音软糯。 “臣妾想吃豆沙馅的粽子,最好是凉凉的,放在井水里冰着,然后蘸着白糖吃。” 陆丹恂心中一软。 “好,朕让人做。不过粽子吃多了不好消化,你可别贪嘴。” 赵枫点点头,乖巧地靠在他怀里,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头看着他。 “皇上,芝姐姐的并州羊肉臊子面做得极好,臣妾也馋了。” 陆丹恂微微挑眉。 “哦?你想让她做给你吃?” 赵枫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嗯,芝姐姐的手艺是一绝,上回沾煦儿的福,尝了尝鲜,却是忘不了了。” 陆丹恂将她搂在怀里,用手指轻轻摩挲她的脸颊,柔声道。 “好,等你病好,朕去跟她说。” 赵枫听得这话,心头一热,忍不住抬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陆丹恂被这突如其来的吻弄得一愣,随即勾起嘴角,捏了捏她的脸。 “撒娇也没用,这几日你得吃清淡些。” 赵枫撇撇嘴,知道皇上是关心她,也不敢任性。 “臣妾知道,臣妾都听皇上的。” 陆丹恂看着她乖乖应下的模样,心中软得一塌糊涂。 “不过,等你好了,朕带你出宫去吃,并州的面食确实一绝。” 赵枫听得这话,眼睛都亮了。她虽生在赵家,可因着母亲下堂的缘故,在家中也不甚受宠,极少有机会出去游玩。 “真的么?” 陆丹恂面上却故作严肃。 “嗯,不过此事不宜声张,等你养好身子,朕再带你去。” 赵枫忙不迭点头,小心翼翼地牵起他的衣袖,柔声道。 “臣妾一定好好养身子,不会让皇上失望的。” 陆丹恂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声音轻柔。 “好,朕等着。” 大昱的传统,立冬之日,皇室子弟皆要去太庙祭祖。 乔亦竹拢了拢身上的狐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几上那封家书。 信是兄长从徐州寄来的,字迹潦草,末尾处还沾了茶渍,想是写时匆忙。 “娘娘,大殿下到了。” 芙鸯轻手轻脚地掀开帘子,低声道。 乔亦竹立刻将信收起,抬眸望向门口,只见行启穿着月白色金线滚边的厚重棉服,头上戴着暖帽,正站在门口。 她心中一软,招手道。 “启儿,快进来。” 行启跨进殿门,摘下暖帽,露出一张苍白瘦削的脸,笑容依旧灿烂,规规矩矩地行礼。 “儿臣给母嫔请安。” 乔亦竹看着儿子自个子抽条后越发消瘦的脸庞,心中一阵酸楚,连忙起身扶住他。 “起来吧,这么冷的天,怎么穿得这样单薄?” 行启乖乖地被她扶着坐到自己身边。 “回母嫔,儿臣觉得还好。” 他只是身子弱,不抗冻而已,其实穿得并不少。 乔亦竹轻轻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 “你这孩子,总是这么倔强。” 她转头看向芙鸯。 “去,把本嫔那件银鼠皮袄给殿下取来。” 行启连忙阻止。 “母嫔,不用这么麻烦,儿臣不冷的。”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案上的家书上。 “舅舅来信了?” 乔亦竹叹了口气,知道躲不过,将信推给他。 “你舅舅说徐州今年收成不好,州牧却又冒功,早几个月便将库里粮食送去赈济益州,到收粮的时候却又按丰年标准,百姓手里余粮十不存一,这个冬天怕是难捱,他上书陈情,却被州牧与都督联合压了下来,实在没办法……” 行启认真地听着,未发一言,只是低垂着眼眸,看着那封信。 薄薄几张纸在他手中被揉得皱巴巴的,半晌吐出几个字。 “这群蛀虫!” 乔亦竹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眼中满是忧虑。 “慎言。” 她转头对芙鸯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悄声退下,掩上了殿门。 第206章 走投无路,三孕晋位 行启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但心情仍是沉重,他虽身份尊贵,却也知道这天下有多少百姓困苦挣扎。抬眸看向母亲,语气中带着关切。 “母嫔,您可有良策?” 乔亦竹沉思片刻,眉头微皱。 “此事颇为棘手。你舅舅虽掌监察,但此职依时而动,徐州牧乃太后早年亲荐的殷家人,又与都督狼狈为奸,他们一个掌民政,一个掌兵权,你舅舅若无长久积累的势力,加之你我在宫中,怕是连消息也递不出来。” 行启眉头紧锁,他与母嫔在宫中多年来无人问津,若非今日祭祖,再见父皇兴许又要等到节宴。 而徐州牧他也有耳闻,传言他是殷家分支之首,文韬武略,堪比状元之才,对父皇忠心耿耿之名也早有传开。 沉思片刻后,他略显无助地问。 “母嫔,舅舅可有提到此事对他有何影响?” 乔亦竹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忧虑。 “你舅舅之前便递过信,他与光禄勋庄大人有几分交情,但庄大人不愿参与其中,百姓缺粮之事终会由绣衣使者递于皇上面前,而其中缘由却不一定清楚,当皇上问罪时,他必然首当其冲,为各势力所不容,做了替罪羊。” 她顿了顿,轻声道。 “你舅舅是想着让我们出面,先一步将实情告知皇上,但……” 行启的呼吸变得沉重,他明白母嫔的意思了,若是他们将徐州之事告知父皇,便会得罪殷家、太后和皇后,以及那都督背后的盛家。 母嫔在这宫中的日子会更加艰难,而他们也将成为众矢之的,可若是他们不说,舅舅便会成为替罪羊,还会连累母亲。 他握紧拳头,眉头紧锁,心中满是矛盾与挣扎,既不愿看到舅舅受难,也不愿母嫔陷入险境,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乔亦竹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心中也有些不忍,柔声道。 “启儿,别为难自己,此事…… ” 她顿了顿,轻叹一声。 “终归是有法子的。” “娘娘!” 芙鸯匆匆掀帘进来,发梢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琼良媛诊出喜脉,皇上已下旨晋位正五品容华了!” 乔亦竹闻言一愣,随即心中涌起一股酸涩,默默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如今徐州局势动荡,皇上竟还有心思宠幸后宫。 行启也是一脸震惊,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母嫔,琼良媛又有孕了?” 他记忆中,这已是第三回了。 乔亦竹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是啊,琼容华有孕,皇上自然高兴。” 她想到自己的处境,再看看琼容华得宠的程度,不由得有些自嘲。一年到头都得不到宠幸,若不是还有个皇子傍身,怕是早已被这深宫吞噬,连骨头都不剩了。 腊月之前,齐芷怡在闲月阁门前挂了一对大红灯笼,又让小厨房做了吉祥馄饨,分与宫人们,预备阖宫同庆。 今年瑞雪来得早,十一月中便已下了三场雪,殿外的铜缸里都积了厚厚一层。 “母嫔!” 宫人清过雪后,玉嬿从地上举起一片完整的银杏叶,小脸兴奋得通红。 “你看,像不像小扇子?” 齐芷怡笑着拉过她的手,哈了哈气。 “像,像极了。” 她将银杏叶递给倾翎,嘱咐道。 “去把这叶子压在书里,给六公主做个书签。” 玉嬿的兴致很快被一阵热闹的喧哗声吸引过去了,裙裾在雪里拖出长长的痕迹。 齐芷怡眼疾手快,在玉嬿摔个狗吃屎之前把她捞进怀里,替她拍去身上的雪。 “小皮猴。” 她牵起女儿的小手,佯装嗔怪地轻点了一下。 玉嬿朝母亲做了个鬼脸,又兴高采烈地跑开了,她沿着花坛边沿蹦蹦跳跳,像只欢快的小鸟。 齐芷怡拢了拢身上的白裤瑶族刺绣披肩,唇角微微上扬。披肩深蓝的底子上绣着五彩的几何图案,在素净的宫装中格外醒目。 忽然一阵冷风袭来,她忍不住掩唇轻咳。 倾翎立刻捧来一个手炉。 “娘娘,快暖暖手。” 又替她拢了拢披肩。 齐芷怡接过手炉,放在掌心捂了捂,暖意逐渐传遍全身。她望着女儿欢快的背影,心中一片柔软。 “嬿嬿,慢些跑。” 玉嬿闻言,回头冲母亲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晃了晃脑袋上的小鬏鬏。 “齐嫔娘娘。” 一个小太监匆匆跑来行礼。 “皇上口谕,腊月初申时在麒麟殿设宴,请各宫娘娘出席。” 齐芷怡微微一愣,旋即恢复如常,笑着命倾翎去取赏赐。 今年因着太后昏迷,皇上许久不曾举办宫宴了,但到底年年各州府地方长官要赴京述职,这年底的宫宴是少不了的。 小太监偷眼瞧了瞧她身上异域风情的装扮,接过赏赐,低头道。 “奴才谢齐嫔娘娘。” 齐芷怡看着小太监远去的背影,垂眸看了看自己,心中疑惑更甚。这是她养父母家乡族中的服饰,记忆中养家哥哥也时常这番装扮。 太后不喜异族出身的妃嫔,哪怕是生在西域车师却是官宦出身的安嫔乔亦竹也不甚待见,故而她也不敢表现出喜爱,只是不知皇上是否喜欢自己这样的装扮。 但很快,她便将这些思绪抛诸脑后,开始准备出席宴会的事宜。 一夜北风紧,春禧殿的积雪尚未清扫,厚厚一层覆在琉璃瓦上,映着晨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虞惠章倚着案台,身着软银轻罗锦袄,乌黑的长发松松挽了个如意髻,斜簪一支金镶宝穿花玲珑簪。她从太监手中接过茶汤,浅浅啜饮一口,暖意从胃部慢慢扩散至四肢百骸。 行墡正慢悠悠追着一只毛色油亮的狸花猫,胖嘟嘟的小手挥舞着拨浪鼓,发出“咚咚”的响声,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喊着。 “阿果等等~” 狸花猫阿果被逗得喵喵直叫,围着廊柱上上下下乱窜。 卓歌在一旁看得直乐,忍不住笑着劝道。 “小殿下,您慢点跑!” 小厚子正蹲在廊下,一边抹着汗,一边给阿果的猫窝铺上厚厚的垫子。他自幼被卖进宫里,长得黝黑瘦小,平日里总是一副憨憨的样子,大家便都叫他小厚子。 虞惠章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微上扬。这春禧殿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猫,都是她的心头好,都是她努力想要守护的东西。 “娘娘,安嫔求见。” 贴身宫女卓西掀起缀着珍珠的帘子,声音里带着几分意外。 虞惠章心头一跳,纵使她与安嫔同属皇后一派,平日里也只互送些节礼,从未踏足春禧殿,今日却突然来访,莫非是出了事? “请进来吧。” 第207章 终寻出路,自掘坟墓 乔亦竹踏入殿内,卓西细心地为她拂去肩上的雪珠。只见她神色凝重,一对柳眉蹙得紧紧的,显然是有心事。 “安妹妹,快请坐。” 虞惠章起身相迎,亲手为她沏了一杯热茶。 “妹妹今日怎么有空来?” 乔亦竹入座后,目光在殿内扫了一圈,见四下无人,这才低声道。 “修容姐姐,今日冒昧前来,实是有要事相求。” “妹妹但说无妨。” 虞惠章心头微沉,知道对方既然如此谨慎,定然是事关重大。 乔亦竹将徐州之事简略说了一遍,最后将家书递过去。 “姐姐,如今事态紧急,我与兄长等人凑了七千五百石粮食,想借虞家商路运往徐州救急。只是......” 虞惠章接过家书,仔细翻阅。 上头是乔家家主徐州刺史乔靖淳的亲笔,字迹工整,言辞恳切。她一目十行地扫过,心中已然明了。 “妹妹是说,想借我虞家商队的路子,将粮食运往徐州?” “正是。” 乔亦竹眼中带着几分恳切。 “如今徐州粮荒,若不及时赈济,只怕会出大乱子。只是……殷家把持徐州,粮食要入徐州,恐怕会招来麻烦。” 她顿了顿,鼓起勇气道。 “妹妹斗胆,想请姐姐出面,让虞家出手相助。” 虞惠章心里咯噔一下。 徐州?殷家把持?安嫔当真是耿直,竟不怕她将此话告知皇后。 只是徐州乃四战之地,但有人图谋天下,起兵叛乱,十有八九战于此地,皇上将殷家人派去徐州做州牧,当是信任至极,还是有意试忠心? 未想到太后昏迷,殷家便有人不守规矩。 虞惠章用银匙拨弄着碗里的佛跳墙。 “妹妹可知,你我皆在殷家皇后的手下讨日子,且不说这粮车经过徐州要盖印通关,单是虞家商队突然运粮去那是非之地,便足够让人猜忌。” “我知姐姐为难,但……徐州百姓无辜,若不及时赈灾,后果不堪设想啊!” 乔亦竹攥紧了帕子。 “兄长已联络好沿途接应,只差商路掩护。若能成事,待度过此关,乔家根基仍能尚存,兄长愿日后于徐州鼎力相助,听闻姐姐自小喜食金齑玉脍,只是苦于家中商路尚未及沿海,若能畅通,岂不是美事?” 虞惠章眯了眯眼,没想到乔家竟然能为了赈灾做到这个地步,更没想到,乔亦竹为了说服她,竟然把她的喜好都打探得这么清楚。 “妹妹倒是对我虞家了解颇深。” 乔亦竹暗自苦笑,若非端穆夫人突然仙逝,单论生意规模,虞家自是比不过华家,且端穆夫人本就出身徐州广陵,得知此事自是不会袖手旁观。 但华家早已步入皇商行列,重心不在徐州,再无端穆夫人牵线,他们是万万不敢求华家帮忙的。 “姐姐说笑了,我虽深居简出,但对姐姐还是仰慕已久。” 她声音放柔,略带几分讨好。 虞惠章放下银匙,坐直身子。 “你可知今年益州赈灾,皇上运了多少钱粮?八百万两银,九十万石粮食!吸引了多少响马不要命地专挑官粮下手,何况你这私粮?” 她忽而轻笑。 “不过若说全无办法……” 乔亦竹听到她语气松动,心中顿时燃起希望,连忙追问道。 “姐姐请讲!” 虞惠章出身的并州上郡虞氏,是雄踞塞北的跨地域商贸大族,家族产业以畜牧业为根基,皮毛贸易为支柱,兼营战马驯养、青稞酿造与边境互市,已形成“马嘶阴山麓,皮货通漠南”的商业版图。 她抬眸,对上乔亦竹焦急的目光。 “妹妹可知,我虞家商队走的是‘皮毛换盐’的路子?” 乔亦竹心头一震,她虽出身仕宦之家,却因长年定居西域,对中原商贸并不熟悉。但她毕竟已逢绝路,稍加思索,便明白了虞惠章的意思。 “姐姐是说……借皮毛生意之名,将粮食夹带其中?” 虞惠章指尖蘸了茶水,在案上画出一条线。 “虞家商队每年冬月南下,以皮毛换盐,再运回北地。你需将粮食换成我虞家等价的皮毛,今年寒潮来得早,皮毛价格涨得厉害,商人逐利,多运些也合情合理。 而虞家在江淮有支暗桩商队,走的是茶马古道旁的隐秘山路,从不挂虞家旗号,他们会于他地筹集七千五百石粮食。 徐州缺粮之事挡不住商队耳目,而入徐之路又车马坦途,无天灾地变,想必此时在运粮入徐、欲高价售卖路上的商队已不在少数。 你让乔大人保证此支商队不会被劫,到时找心腹假作交易即可。” 她顿了顿,目光冷下来。 “不过,此事若有半点风声走漏,虞家便立刻抽身,安嫔妹妹需自行承担后果。” 乔亦竹听着她的计划,只觉得心中大石落地,眼中满是感激。 “多谢姐姐指点,妹妹明白了。” 她起身郑重一礼。 “姐姐放心,此事乔家定不会连累虞家。” 虞惠章扶起她,语气柔和下来。 “我也不是为了帮你,只是怕你兄长狗急跳墙,逼急了做出什么傻事来,倒连累了我。况且家中本就常年赈济边塞流民,我若不应,倒不像是虞家女了。” 乔亦竹被她的直白逗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姐姐这话,倒像是从那什么话本里学来的,质朴得可爱。” 虞惠章闻言也笑了起来。 “自个儿想出来的话,如何不能说了?只是为以防万一,你我近日还是不能走得太近,不然今日我合该得留妹妹用晚膳。” “姐姐说的是。” 乔亦竹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心情轻松了许多。 “那妹妹便先告辞了,待事成之后,再登门致谢。” 虞惠章亲自送她至殿门外,看着乔亦竹离去,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轻轻叹了口气。 这件事若成功了,乔家能渡过难关,虞家也能拓展商路,有一层政治上的保障,但若失败了……只怕会万劫不复。 她已将虞家所有可能面临的风险排除,只是,家中到底是经商的,不清楚殷家势力,已至何种地步。 殷家这些年一直未出差错,为官之人几乎皆才德声名兼备,如今突然生变,许是他一人难抑本性,但终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掘坟墓。 第208章 心底厌恶,祖孙相见 这几个月来,曲子濯照常过着自己的日子,虽然依旧自成一派,但比从前收敛了不少。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和所有妃嫔都针锋相对,而是学着在宫中生存的方式,有意地讨好那些位份高的嫔妃,尽管打心里对她们的处事风格依旧厌恶。 莺莺正替她梳发,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扯痛了她。 “主子,今日宫宴,您想梳什么发髻?” 曲子濯随意地瞥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眉眼间带着几分倦意,肤色也有些苍白。 “随意吧,梳个简单点的便是。” 她心下有些烦躁,宫中无趣得很,除了伺候皇上便是勾心斗角,她实在提不起兴致。 莺莺应了一声,熟练地挽起她的长发,在脑后盘成端庄的云髻,又簪上几支素银嵌绿松石的钗环,衬得她肤色白皙,却又不显张扬。 莺莺的手艺不错,平日里虽爱唠叨,但做事却很妥帖。 曲子濯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盯着镜中的自己,伸手抚了抚脸颊。 她的容貌算不得惊艳,眉眼略显凌厉,鼻梁高挺,嘴唇薄而紧抿,透着几分刻薄。 她厌恶那些生得娇媚的妃嫔,尤其是虞惠章,明明出身商贾,却总是一副温婉大方的模样,叫人作呕。 “主子,衣裳备好了。” 莺莺捧来一件轻纱窄袖单衫,外罩墨绿色绣金线葡萄纹的褙子,下配同色百褶裙,是三公主最喜欢的风格。 曲子濯今日难得心情不错,起身走到屏风后换上衣裙,轻纱单衫贴在肌肤上,凉丝丝的,倒衬得她身形纤细。 莺莺又给她披上银狐裘,扶着她走出内室。 “湘儿呢?” “回主子的话,三公主一早就去御花园放纸鸢了,说是要等宫宴开始前才回来。” 莺莺一边回答,一边替她理了理衣襟。 曲子濯眉头微蹙,犹豫片刻后还是忍不住念叨。 “那孩子,整日里疯疯癫癫的,哪里有个公主的样子!” 她嘴上虽在抱怨,眼底却满是宠溺。 莺莺看着她这副口是心非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一声。 “主子,咱们该动身去麒麟殿了。” 曲子濯叹了口气,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宫宴……又要面对那些虚伪的面孔了。 “走吧。” 她努力压下心中的不耐,起身向殿外走去。 刚踏出门槛,却见芝修容虞惠章带着八皇子行墡从廊下经过。 虞惠章今日穿了一袭天水碧漩涡纹的纱绣裙,发间只簪一支天保磬宜簪,清丽素雅,偏生衬得她气度不凡。 曲子濯脚步一顿,心头涌上一股厌恶。 虞惠章似有所觉,抬眸望来,唇角微扬,朝她点了点头。 “曲妹妹今日这身打扮,倒是别致。” 曲子濯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 “芝姐姐过奖了,比不得姐姐天生丽质。” 虞惠章笑意不减,目光在她身上轻轻一扫,又道。 “妹妹这轻纱单衫,倒是少见。” 曲子濯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 “不过是寻常衣裳,姐姐见多识广,难道没见过?” 虞惠章不恼,依旧温温柔柔地笑道。 “妹妹说笑了,我见识浅薄,比不得妹妹出身名门。” 曲子濯正欲反唇相讥,却见行墡仰着小脸,好奇地扯了扯虞惠章的袖子。 “母嫔,这位娘娘是谁呀?” 虞惠章轻轻摸了摸行墡的头,柔声解释。 “这是曲娘娘,是你三皇姐的生母。” 行墡眨了眨眼,乖乖行礼。 “曲娘娘安好。” 曲子濯不太习惯,心头那股火气突然泄了大半,勉强扯出一丝笑,敷衍地点了点头。 “八殿下不必多礼。” 虞惠章似是看出了她的不自在,也不愿与她多作纠缠,牵着行墡缓步离去。 曲子濯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头那股烦躁又涌了上来,直到那一大一小消失在回廊尽头,才冷哼一声,甩袖往麒麟殿方向走去。 麒麟殿内灯火通明,丝竹声声,各宫嫔妃按位次入席,正中央铺着长长的绣金丝织锦地毯,一直延伸到殿外。 曲子濯的位置不算靠前,但也不算靠后,恰好能看清殿中央的歌舞表演。 她随意扫了一眼,便兴致缺缺地收回目光。丝竹声聒噪得很,听得她心烦意乱,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莺莺忙递上一杯茶。 “主子,宫宴上酒水虽多,但您还是少饮些吧。” 曲子濯皱了皱眉,有些不满她唠叨,但也不愿在宫中落了话柄,只随手将酒杯搁在一边。 “本主心里有数。” 这时,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声。 “皇上驾到——” 曲子濯连忙随着众妃嫔一同起身,跪下迎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陆丹恂身形高大,一袭玄色龙袍上绣着金龙出海,他缓步走进殿中,坐上主位,目光扫过众妃嫔,最后停在皇后身上,温声道。 “都平身吧。” 曲子濯起身时偷偷抬眼看了一眼,却见皇上正与皇后说话,压根没往这边瞧,不由有些失落。 宴席过半,各州郡官员开始依次上前述职。 曲子濯听得昏昏欲睡,这些官员们说话文绉绉的,又带着各地的口音,听得她头疼欲裂。无奈地摇了摇头,偷偷从案上拿了个杏脯塞进嘴里。 不知过了多久,她正用手撑着头打盹,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猛地惊醒。 “夷洲牧曲文,叩见皇上。” 曲子濯整个人都清醒了,瞪大眼睛看向大殿中央,只见父亲正恭敬地跪在那里,身着从二品文官朝服。 陆丹恂微微颔首。 “曲爱卿请起。” 曲文谢恩起身,开始汇报夷洲近年来的政务。 曲子濯死死盯着父亲,眼底满是思念与委屈。 兜兜转转父亲又被派去夷洲,如今任期未满,家中母亲被几个异母哥哥刁难,父亲远在夷洲鞭长莫及…… 陆丹恂正与曲文交谈,注意到她神色异常,淡淡道。 “曲爱卿难得入京,曲容华不妨与父亲一叙。” 曲子濯闻言,慌忙跪下。 “谢皇上恩典。” 她心里清楚,皇上这是给她和父亲一个说话的机会。 宴席散后,曲子濯在偏殿见到了曲文。 曲子濯见到父亲,立刻扑进他怀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爹爹!女儿好想你!”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出来。 曲文轻轻拍着她的背,语气中带着一丝愧疚。 “濯儿乖,莫哭。” 他在外乡任职多年,皋兰郡家中事务多由夫人与亡妻长子打理,濯儿是他与续弦夫人唯一的孩子,自小体弱多病,好在他与夫人上心,不缺药材,才养得健康。如今入宫十年,看着竟无精打采的。 曲子濯紧紧抱着父亲,将头埋在他的胸膛上,半晌才抬起头,抽噎着说。 “爹爹,女儿在宫中过得不好……” 曲文听着她倒苦水,眉头渐渐皱起。 “濯儿,怎么回事?” 曲子濯添油加醋地抱怨了一番,话里话外都是对宫中生活的不满。 “女儿在这宫中举步维艰,受尽了委屈……” 曲文叹了口气,他如今身为夷洲牧,虽远离京城,但多少也能听到些风声。 濯儿这性子……唉。 他三十五岁得一幺女,又体质孱弱,性子执拗,自小便未要求过什么,当初他也未预料到怎会入选。 “濯儿,你该收敛些了。” 曲子濯撇了撇嘴。 “女儿在宫中已经够收敛了,爹爹不知,那些人有多可恶!” 她满腹委屈,哪里听得进去曲文的话。 曲文无奈地摇了摇头。 “濯儿,你已二十有八了,怎么还是这般孩子气?在这后宫之中,若不学会隐忍,如何能生存下去?” 他叹了口气,想起女儿在宫中孤苦无依,只有三公主相依为命。 “三殿下呢?她在哪儿?” 曲子濯听到父亲提到女儿,心头一热。 “湘儿她在御花园玩,爹爹难得入宫,女儿这就去带她过来。” 说罢,急匆匆地往外走。 不一会儿,祖孙三人便坐在了一处。玉湘许久未见外祖父,此刻正窝在母亲怀里,好奇地打量着他。 她用帕子擦了擦手,仰头看着曲文。 “外祖父,您就是母亲嘴里那个在外做官的曲文曲大人吗?” 曲文有些哭笑不得。 “正是外祖父。” 第209章 不可外泄,人情世故 玉湘点点头。 “那外祖父,您在夷洲有没有见过鲛人啊?” 她眨巴着大眼睛,满是好奇。 曲文被她逗得笑出声来。 “夷洲没有鲛人,湘儿怎么想起问这个?” 玉湘歪着头,眼中满是憧憬。 “湘儿在书上看到说,南海有鲛人,他们会唱歌,还长得很好看。不过湘儿觉得,他们肯定没有我好看。” 曲文被她的童言童语逗乐了。 “湘儿最漂亮了。” 曲子濯坐在一旁,看着女儿和父亲相处融洽,心中满是温暖。 她许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想到父亲即将回任,父女俩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眼泪忍不住又掉了下来。 曲文看不得她哭,连忙安慰。 “濯儿乖,莫哭。爹爹在夷洲一切都好,你好好侍奉皇上便是。” 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叮嘱。 “为父已老,皇上亲言,待夷洲任期结束,便会将为父调入中央,到时便能接你母亲过来,皋兰虽是立族根基,但到底不如定居京城。” 曲子濯愣了一下,随即眼泪流得更凶了。 “真的吗?爹爹!女儿可等着你接母亲入京!” 她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眼中满是期待。 曲文看着她这模样,心疼不已,轻轻拍着她的背。 “嗯,爹爹答应你,等皇上旨意下来,为父在京城落住脚,就想办法将你母亲接来京城,不过,此事为父只告诉你,万万不可向外泄露圣意。” 曲子濯连连点头,心中欢喜不已。 “女儿明白,女儿一定守口如瓶。” 她想着母亲能来京城,便能与爹爹团聚,再也不用受那些异母兄嫂的刁难了。 父女俩又聊了一会儿,曲文看了看时候不早了,便起身告辞。 “濯儿,为父该回去了。” 说罢,又从袖中掏出一叠银票。 “这些你拿着,在宫中打点用。” 曲子濯看着那些银票,心中一阵酸楚,父亲一向廉洁,这些银两定是他省吃俭用攒下来的。 “女儿在宫中用不着这些,爹爹还是留着吧。” 曲文执意将银票塞给她。 “濯儿听话,你生辰将近,在宫中不比家里,处处都要用钱,咱们不必掺和中原大族的纠纷,你和湘儿好好过日子即可,族中根基已固,这些银两你拿着,别委屈了自己。” 说罢,又叮嘱了几句,便匆匆离开。 十二月中旬,冬日里天短,才刚申时,窗外已是一片晦暗。 年宴告一段落,齐家族中无人官至五品,与这各州郡长官的述职自是也无干系。 齐芷怡正凝视着案几上的书卷,心绪却飘到了儿时养家的庭院中,她轻轻叹了口气,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又振作起来,如今自己已为妃嫔,要努力为女儿谋一个更好的前程才是。 一个裹得像小粽子似的女童跌跌撞撞跑进来,圆脸蛋被冷风吹得通红,却掩不住眼中的光彩。 “母嫔!我梦见会飞的鱼了!” 齐芷怡回过神来,见女儿一脸兴奋,不禁莞尔。 “嬿嬿,谁告诉你鱼会飞的?” 玉嬿眨了眨眼,小脸上满是认真。 “梦里啊。梦里的鱼会飞,还长着翅膀!” 她扑到齐芷怡怀里,奶声奶气地描述着。 “我还看到好大一只龟,驮着好多小人儿在天上飞呢。” “嬿嬿有福气,连神仙都入梦来看你。” 齐芷怡用下巴蹭了蹭女儿的额头,嗅到她发间淡淡的桂花油香。 玉嬿闻言,得意地扬起小脸。 “我以后天天都梦到神仙!让神仙给母嫔也送好多的福气!” 齐芷怡被女儿逗笑,眼角眉梢满是温柔。 “好,母嫔等着我们嬿嬿的好福气。” 她心中却在想着,女儿的梦境实在太过离奇,那飞鱼、巨龟,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娘娘,柔妃娘娘派人送东西来了。” 倾翎捧着一个锦盒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齐芷怡接过锦盒打开,一股清冽的香气立刻溢满室内。 盒中躺着几枝娇艳的红色小花,花瓣细长如丝,在冬日里显得格外夺目。 “午时花?” 她惊讶地轻呼。 “这个季节怎么会有......” 锦盒底部压着一张素笺,上面是柔妃赵枫娟秀的字迹。 “扶荔宫暖房新开数株,知你喜欢,特折来几枝。天寒添衣,保重身子。” 齐芷怡眼眶微红,指尖轻抚花瓣。 这种花只在正午阳光最盛时绽放,过时即谢,她儿时在乡下常见,回齐家后却如同养家音讯一般,再难寻觅。去年偶然向柔姐姐提起,没想到她竟记到现在。 “母嫔,这花好香!” 玉嬿凑过来,小鼻子一抽一抽地嗅着。 “这叫午时花,只在太阳最高的时候开花,像个小太阳。” 齐芷怡取出一枝别在女儿衣襟上。 “柔妃娘娘对嬿嬿真好,是不是?” 玉嬿仔细端详着胸前的花朵,点点头。 “柔娘娘上次还给我碧梗酥吃。” 齐芷怡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发顶,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娘娘。” 倾翎轻声提醒。 “要准备回礼吗?” 齐芷怡沉吟片刻。 “去把前些日子御赐的云丝锦拿来,再挑几样精致的首饰,装进红宝匣里。” 她顿了顿,又叮嘱道。 “要拿最上等的。” 她拿得出手的只有一身武艺,若会个刺绣厨艺的,也能尽些心意,做个护膝,制个糕饼什么的,可惜做得实在见不得人。 倾翎领命而去。 齐芷怡将午时花插在瓶中,放在榻边,静静欣赏着。午时花花期极短,过不了几日便会枯萎,但她还是想尽量延长它的美丽。 她心中也有些忧虑,柔姐姐在孕中身体不好,虽然近日有见好转,却仍抱病,平日要照顾孩子又要操心自己,难免有些力不从心。自己能帮上忙的,也只有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齐芷怡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心中默默念着:愿柔姐姐平安顺遂,度过这艰难的一胎。 又过了几日,正是腊月十五,年关已至,宫中各处都忙着准备除夕宫宴。各宫各殿都换上了新桃符,剪裁了窗花,热闹非凡。 齐芷怡命倾翎去库房找找看,有没有适合小孩子的小玩意,再备一份体面的年礼送往宫里各处。 她看着倾翎送来的礼单,眉头微蹙。 “这些都太贵重了。” 指着其中几样。 “这玉如意、珊瑚树,都收回去吧。” 她虽不甚通庶务,却也知道轻拿轻放才是。 “娘娘,年节送礼,自是要送些体面的才好。” 倾翎低头道。 “体面不体面,不是这么个说法。” 齐芷怡将礼单放下,目光坚定。 “宫里人情往来,最重要的就是“合适”二字,太贵重了,别人收着也烫手。” 倾翎犹豫了一下。 “可是今年宫中有孕的主子不少,咱们宫里已经稍显冷清,若是再不在年礼上撑个场面,怕是要被人轻视了去。” 齐芷怡明白倾翎的担忧。宫中人心复杂,若不展现些实力,难免会被人轻视。但她更清楚,过分张扬也会惹来麻烦。 “本嫔自有分寸。” 她淡淡一笑,安抚道。 “柔姐姐那里送些贵重些的即可,至于别的,就按本嫔说的办吧。” 倾翎想了想,觉得娘娘说的也有道理,便不再多言。 第210章 久未用膳,试探罪妃 腊月二十的深夜,延福宫东侧殿吹星阁内只余一盏孤灯。 徐络独自坐在黄花梨木妆台前,纤细的手指蘸着白玉盒中的药膏,一点点涂抹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药膏散发出的苦涩香气与殿内熏香交织,因频繁使用,她的肌肤越发白皙,却也让她本就无甚食欲的胃里又是一阵翻涌。 黛颐捧着食盒在外头候着,时不时往里瞧瞧,担忧道。 “娘娘,您今日又未进膳......” 徐络捏着帕子,掩住唇边的干呕,缓了片刻,才道。 “本嫔没有胃口。” 她腹中胎儿已四月有余,却比怀玉浠时更加折腾,整日里吐得昏天黑地,原本国色天香的容颜也因孕吐而显得苍白憔悴。 黛颐将食盒搁在桌上,轻手轻脚地走到徐络身后,给她揉捏着酸胀的肩颈。 “娘娘,您多少得进一些,不然小皇子如何撑得住?” 徐络闭眼,享受着黛颐的按摩,声音有些疲惫。 “本嫔知道。” 她自嘲地笑了笑。 “可这吃下去的东西,哪样不是原封不动地吐出来?” 殿外忽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声。 “皇上驾到——” 徐络猛然睁开眼,噌地站起身来,脸上闪过一丝惊喜,慌忙将药膏盒子塞进妆奁,又迅速抿了抿鬓角散落的发丝。 殿门被推开,披着墨狐皮的玄衣男人走了进来,他身材颀长,宽肩窄腰,通身的矜贵之气,只消一眼,便知是九五至尊。 陆丹恂见她勉强行礼的模样,抬手虚扶了一把。 “不必多礼。” 徐络顺从地靠进他怀里,低声道。 “嫔妾……嫔妾未能远迎,皇上恕罪。” 陆丹恂目光扫过案上原封不动的膳食,眉头微皱。 “又未用膳?” 徐络难得心虚地垂下头,嗫嚅道。 “嫔妾……嫔妾今日不知怎的,就是吃不下东西。” 陆丹恂扶着她慢慢坐回绣墩。 “朕让少府做了些清粥小菜,爱妃多少用些。” 说着示意随侍太监将食盒呈上。 徐络看着那几样清淡小菜,胃里又开始翻腾,却还是强忍着恶心,拿起银筷。 “嫔妾谢皇上体恤。” 她夹起一筷金丝细卷送到唇边,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卷儿放入口中,缓缓咀嚼咽下。 这金丝细卷是少府用鸡脯肉切成细丝,再用蛋清和面皮包裹蒸制而成,用时蘸以料汁,入口绵软清香,最是不易引起孕吐。 徐络本应喜爱这口,可今日这金丝细卷吃进嘴里,却如嚼蜡一般难以下咽。 “皇上......” 她放下银筷,状似不经意地开口。 “嫔妾听闻冷宫的阮氏病了。” 阮氏当初给如今的琼容华下了相思豆,琼容华有孕在身,相思豆毒性烈,若不是身边宫人发现得早,后果不堪设想,却也因此,那胎失得格外惨烈。 陆丹恂眉头微蹙。 “好端端的,提她作甚?” 徐络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即故作柔弱地靠进他怀里。 “嫔妾只是听闻那阮氏病得厉害,年关将至,阮氏虽有过错,终究也曾侍奉皇上,嫔妾怕她……” 陆丹恂略有不耐,知道她这话说得别有用心,却还是顺着她的意思问下去。 “怕她怎样?” 徐络咬了咬唇,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嫔妾怕她……撑不到明年。” 她故作担忧地攥紧皇上的衣袖。 “如今已近年关,若是阮氏就这么去了,倒显得后宫不祥。” 陆丹恂语气淡了下来。 “冷宫有冷宫的章程,爱妃哪怕心善,也不必忧心于这些无谓之事。” 殿内霎时寂静。 徐络指甲暗暗掐进掌心,果然行不通,皇上待罪妃的态度比她以为的还要冷硬。 “是嫔妾僭越了。” 她迅速换上温顺笑容,转而提起七公主玉浠近日的趣事。 陆丹恂看着怀里娇嗔的女子,眸光微沉。他不是不知道徐络的野心,只是她向来懂得分寸,行事又颇有章法。 且当年他替端穆夫人压下曾命人传徐络假孕之事,尽管是其瞒情不报在先,自送把柄,却也有几分补偿之意,只是今日,她这分寸却有些过了。 徐络抬眸,对上他幽深的眼眸,心头微颤,却还是故作镇定地福了福身。 “皇上,嫔妾多嘴了。” 她垂眸,不敢看皇上的眼睛。 陆丹恂沉默片刻,抬手在她肩上拍了拍。 “玉浠生性好动。” 徐络松了口气,知道皇上这是不追究了,连忙顺着他的话说下去,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笑意。 “是啊,玉浠这孩子活泼得很,嫔妾只盼着她能平安长大。” 陆丹恂看着她,唇角微勾。 “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徐络应了一声,目送皇上离开,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殿外,才终于忍不住干呕起来。 她死死捏着帕子,指节泛白,眼中满是野心与不甘。 黛颐在外间候着,听见里头动静,连忙进去给她顺气。 “娘娘,您没事吧?” 徐络缓了缓,疲惫地摆摆手。 “本嫔没事。” 黛颐扶着她走到床边坐下,又给她倒了杯热茶。 “娘娘,您何必在皇上面前提起阮氏……” 徐络接过茶杯,轻抿一口,缓了缓神。 “本嫔不过是想探探皇上的口风罢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毕竟曾应了云嘉霏那女人。” 黛颐心下一颤,当时云良人那眼神,她看着也害怕,娘娘若是食言,不晓得会遭遇什么呢。 徐络看着手中的茶盏,喃喃自语。 “她想要的不过是再见皇上一面,本嫔若真将她送回内廷,那么,无论她能否复宠,都对本嫔有利无害……” 不过,她倒是真想阮玉枝从冷宫出来。 既擅笼络人心,下手又快准狠,若是她在,宫中哪能有皇后身边那些人继续往上爬的机会,才是真的有利无害。 黛颐垂眸。 “只是……娘娘就不怕云良人向皇上告发娘娘吗?” 徐络轻笑一声,将茶盏放在一旁,抚摸着肚子。 “那女人如今就是个失宠的废人,皇上怎么可能听信她的话?” 黛颐还是有些担忧。 “可是……云良人毕竟伺候过皇上,万一皇上念着旧情……” “念着旧情?” 徐络笑得有些嘲讽。 “皇上若真念着旧情,当年就不会将云嘉霏贬入静思园、永不得出了。” 她目光灼灼。 “如今她失宠已久,皇上对她早就没了那份心思,就算见了,又能如何?” 黛颐咬了咬唇。 “奴婢明白了,娘娘英明。” 徐络闭上眼睛,靠在软枕上,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 “行了,别在这儿杵着了,本嫔累了。” 黛颐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第211章 草生寒雪,随母习武 积雪未消,几株白三叶草从石缝间探出头来,嫩绿的叶片上还挂着晶莹的霜花。 “乳母!乳母!你看!” 玉浠蹲在殿前的石阶旁,小手小心翼翼地拨开积雪,露出底下那一簇簇顽强生长的白三叶草。 乳母匆匆赶到,将七公主抱起。 “公主殿下,这等脏污事物,您还是不要去碰了。” 她无奈地拍了拍玉浠身上的雪。 玉浠撅起小嘴,不太高兴地扭动了两下。 “可是它们不脏呀,还不怕冷!” 乳母抱着她往殿内走,柔声哄道。 “公主殿下,这草虽不惧严寒,可宫里娘娘们却受不得这样的苦楚,殿下若想陪娘娘,便随奴婢进屋去吧。” 玉浠歪着头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 “那我们把它们带进去!让它们也暖暖!” 乳母哭笑不得,柔声哄道。 “公主殿下,这白三叶草在屋外长得甚好,进了屋里可就养不活了。” 她见玉浠还是一脸不情愿的模样,只好又道。 “若公主殿下实在不忍,就给它们浇些水罢。等春天来了,它们会开很多很多小白花,到时候殿下再来瞧,好不好?” 玉浠点点头,乖乖地让乳母抱着进了殿内。 殿内烧着地龙,温暖如春。 她将身上的雪痕拍去,蹬掉小鹿皮靴子,哒哒哒地跑向徐络。 “母嫔!” 徐络正倚在榻上闭目养神,听见玉浠的声音,睁开眼,看见小女儿扑进怀里,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 “玉浠今日都做些什么了?” 玉浠窝在母嫔怀里,仰头看着她,嘟起小嘴。 “今日雪大了,乳母带我出去堆雪人,不过去得迟了,所有的雪都被扫走了,不过还发现了外面有小草,它们不怕冷!” 徐络听着女儿软糯的声音,嘴角微微上扬。 “小草?” 伸手轻轻刮了刮她的小鼻子。 “玉浠真是心细,竟连这些都发现了。” 玉浠骄傲地仰起头,胖乎乎的小脸蛋红扑扑的。 “它们可顽强了,不喜欢被雪埋起来,探出脑袋来,巴巴地望着天空。” 徐络被女儿可爱的模样逗笑,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玉浠真是善良,连小草都心疼。” 她目光温柔,心中却想着自己的打算。 玉浠靠在母嫔怀里,小手抓着她的衣襟,小声说道。 “因为它们和我一样,都是小小的呀。” 徐络心中一动,看着女儿天真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玉浠小小的时候,可比小草还要坚韧。” 她轻声呢喃。 玉浠听不懂母嫔在说什么,眨了眨大眼睛。 徐络回过神来,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抱着女儿,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几日后,玉浠让乳母取来一小把白三叶草的种子,让宫人们撒在了宫里最冷清的地方附近的一处墙角。 徐络知道后,只当女儿是孩子心性,也没有多问,只是吩咐宫人好好照看。 一月中旬,年节的热闹还未散尽,宫墙上的红绸灯笼在寒风中轻轻摇曳。 玉嬿趴在案几上,一脸幽怨地看着齐芷怡写字。 齐芷怡被女儿那副模样逗笑,放下笔。 “怎么了?今日怎么这么没精神?” “母嫔,嬿嬿不想写字。” 小姑娘愁眉苦脸地趴在案几上。 齐芷怡看着女儿愁眉苦脸的样子,心中有些好笑。她知道女儿贪玩,但不在闲暇时候提前习字,日后去学馆怕是要更加吃力。 “可是觉得无趣?” 玉嬿使劲点头。 “嗯嗯。母嫔,嬿嬿想学武艺,想跟母嫔一样。” 齐芷怡闻言一怔,她没想到女儿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女儿自小养在宫中,养尊处优,何曾吃过苦? 自己当年也是为了自保,求学若渴,捡了族兄的课本,挨了顿打,之后才有机会练就一身武艺。 “嬿嬿乖,母嫔可以教你些防身的功夫,但是练武太苦了。” 玉嬿眼眸瞬间亮了起来。 “母嫔答应了?” 齐芷怡看着女儿期待的眼神,心中有些不忍拒绝。但她深知习武之苦,若非为了自保,她也不会坚持至今。 “嗯,答应你了。但是你得先答应母嫔,吃得苦,耐得烦,持之以恒。” “嬿嬿能做到!” 小姑娘兴奋地跳了起来,小脸蛋红扑扑的。 齐芷怡看着女儿雀跃的模样,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女儿这么喜欢,那就让她试试吧。若真吃不了苦,自己再劝她放弃也不迟。 “那便从明日起,母嫔便教你扎马步。” 翌日,天还蒙蒙亮,玉嬿就被乳母从被窝里拽起来,迷迷糊糊地洗漱穿衣,懵懵懂懂地跟着齐芷怡去了后殿的小院。 齐芷怡看着女儿睡眼惺忪的模样,强忍笑意。 “嬿嬿,来,像母嫔这样,站稳了。” 玉嬿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她学着母亲的样子,双脚分开与肩同宽,挺胸抬头,双手自然下垂,闭上眼睛,想象自己像一棵挺拔的小树。 齐芷怡看着女儿有模有样的样子,心中有些欣慰。 “不错,就是这样。记住,要保持这个姿势,不能动。” 她自己也摆出同样的姿势,站在一旁监督。 冬日里天寒,玉嬿小脸被冻得通红,小腿也开始微微颤抖。 “母嫔,嬿嬿觉得好冷啊。” 她小声嘟囔着,企图撒娇蒙混过关。 齐芷怡听到女儿的声音,睁开眼睛,看到她冻得直哆嗦,却还是努力保持着姿势,不由得有些心疼。 “坚持一下,嬿嬿最乖了。” 小姑娘腿肚子打颤,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她咬着牙,闭着眼睛,脑海里一遍一遍回想着母嫔的话。 齐芷怡看着女儿努力坚持的样子,心中既欣慰又心疼。 “嬿嬿真棒,再坚持一会儿,等母嫔数到十,我们就可以休息了。” 玉嬿仿佛看到了希望,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晃动。 “十!” 齐芷怡数完最后一个数,看着女儿摇摇晃晃的样子,心中有些心疼,但还是板着脸。 “好了,可以休息了。” 小姑娘如蒙大赦,她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齐芷怡走到女儿身边,将她扶起来。 “母嫔给你揉揉腿。” 她轻轻揉捏着女儿的小腿,帮助她缓解疲劳。 玉嬿感觉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但心里却美滋滋的。 “母嫔,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学剑法呀?” 齐芷怡被女儿逗笑。 “你这小皮猴,还没学会走呢,就想着跑了?先把基本功练好了再说。” 玉嬿有些失落。 “哦。” 她低下头,盯着自己软乎乎的小手。 齐芷怡心中不忍,起身牵起女儿。 “走吧,咱们回去用早膳。” 宫里的生活平淡而充实,柔妃终于从病中痊愈,流水般的补品随即被送进鸿恩殿,助她临近产期却摇摇欲坠的身体恢复康健,而玉嬿的扎马步生涯还在继续。 第212章 午后密谈,史家名姓 “娘娘,史大人递了帖子,说午后求见。” 芙鸯轻手轻脚地进来,将帖子连同手炉塞进乔亦竹掌心。 乔亦竹接过手炉,拢在怀里,漫不经心地翻着帖子。 “史大人?哪个史大人?” 史家虽有位大人位列司空,但人数众多,光她知道的史家官员便有五六个,更别说那些她不认识的。 芙鸯仔细想了想,补充道。 “那位大人名唤史刚。” “史刚?” 乔亦竹一怔,这不是太后幺妹夫家长兄的嫡子吗?虽与殷氏沾亲,却因家主史基性情刚直,向来不涉党争。她与这位史家嫡子素无往来,此时登门…… 贴身宫女芙园从殿外进来,见她神色凝重,小声说。 “史大人特意嘱咐,是为娘娘兄长,徐州刺史之事而来。” 乔亦竹瞳孔骤缩,自按计划进行后,兄长曾发回密信。 徐州虽抵达不少运粮来售卖的商队,却被都督府以“稽查私贩”为由扣下大半,好在他们的七千五百石粮食绕过搜查,顺利“交易”。 虽已经以刺史府变卖家产施义粥的形式分发下去,却也只能抵一时风平浪静。 州牧府大门外本怨声载道,而州牧殷荣却在年关前后,不知从何处取出十万石“库粮”,以官方名义散粥,局势才暂时稳定。 她只能安慰自己,至少兄长不会被当替罪羊,如今史刚又突然来访,莫非走漏了风声? 未时三刻,史刚踏雪而来。 他身着靛青襕袍,腰间玉带悬着一枚错银铜印,行走间竟有几分武将气度。见礼时袖口微扬,露出虎口处一道陈年箭疤。 “下官冒昧,听闻安嫔娘娘近日眠食不安。” 史刚落座便开门见山,从怀中取出一卷绢帛。 “家父早年任鸿胪寺少卿时,曾与西域商队换得安神香方,或可解娘娘忧思。” 乔亦竹接过绢帛,展开一看,上面记载着安神香的配方和制作方法,她心中疑惑更深,不知史刚此举何意。 听闻?从何处听闻呢?他是外臣,前来定是奉命行事,只是不知奉的是何人。 这位大人风评向来不错,虽方二十三,却已为官五载,是个刚直不阿的硬骨头。毕竟头顶位列三公的父荫,也几乎无人能让他为俗事所累,按理说不该掺和进这些事。 她将绢帛轻轻放在案几上,抬眸看向史刚,眼中带着几分审视与疑惑。 “史大人远道而来,本嫔感激不尽。只是这安神香方……不知大人从何处听闻本嫔寝食难安?” 史刚神色坦然,拱手道。 “回娘娘,下官前日奉命入宫述职,恰逢太医院为各宫娘娘调配安神汤药。听闻琼花楼要得急,便斗胆猜测娘娘近日忧思过重。” 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乔亦竹微微颔首,却仍不敢放松警惕,太医院向来是皇后的人,莫非此举是暗示什么? 她示意芙鸯上茶,借着这个动作掩饰自己的思量。 “大人有心了。” 史刚见她态度不冷不热,也不恼,只继续道。 “安神香方虽好,却也需配合好生休养。娘娘如今忧思过重,正是需要静心之时。下官斗胆,劝娘娘一句,莫要太过忧心则乱,坏了身子。” 乔亦竹抬眸望向他那双过分平静的眼睛,垂眸时忽然注意到他虎口处那道箭疤,这不该是文官该有的痕迹。 “史大人这伤......” 她状似无意地指了指。 “倒像是武将才有的。” 史刚低头看了一眼那道疤,毫不避讳地笑道。 “在下幼时顽劣,喜欢骑马射箭,未曾想误伤至此。” 说完,他忽然话锋一转。 “娘娘,下官斗胆问一句,刺史大人可还安好?” 乔亦竹心下一惊,此言一出,她便知他已洞悉一切。思忖片刻,她决定不再伪装,直视史刚。 “史大人问得何意?” 史刚忽然正色,从怀中取出一枚青铜令牌放在案上,正是绣衣使者的信物。 乔亦竹瞳孔微缩,心中震惊不已。绣衣使者的大名她早有耳闻,那是皇上亲设的监察机构,直接对皇上负责,平日里神秘莫测,从不露面。 没想到史刚竟是绣衣使者的一员。 “娘娘兄长近日连上三道奏折弹劾徐州牧,皆在殷氏手中。” 史刚压低声音,道出的却是。 “望娘娘规劝令兄,莫要再行此事。” 乔亦竹眉头紧蹙,没想到史刚竟会为了殷氏来劝她。她沉默了片刻,开口道。 “史大人,您既是绣衣使者,那可知此事关系重大?” 史刚垂眸,神色平静。 “娘娘,下官既是为殷氏劝止令兄,亦是为保您兄长平安而来。徐州牧所为,是拉殷家下水,非殷家阖族所愿,殷家却宁愿倾族中之产弥补他之过失。故而皇上惩处,也只能惩徐州牧一人,令兄远在徐州,还是毋要得罪太多人。” 乔亦竹凝视着案几上的青铜令牌,指尖微微发颤。 绣衣使者,那是皇帝最隐秘的爪牙,他们无处不在,却又无人知晓其真面目。如今这枚令牌就摆在她面前,而史刚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睛正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史大人......”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 “本嫔兄长于徐州做一方父母官始,至今已近二十载,若见民生疾苦,必不会袖手旁观。只是不知大人此番前来,究竟是奉了谁的命令?” 史刚沉默了片刻,将令牌轻巧地收进怀中,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下官只是奉命行事。” 乔亦竹紧紧攥着手炉。 “史大人是说,这是皇上的意思?” 她忽然想起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那个她已许久未曾见过的男人,他似乎从未真正在意过她与行启…… 史刚不语,只是一双清澈的眼睛直直看着她,仿佛在等她想通其中关节。 乔亦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那徐州牧……他不是……” 她忽然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徐州牧到底做了什么,是无功冒领?还是强征税粮?亦或是两者皆有?但无论如何,殷荣绝不可能是单纯的“忠心”。 “到底……发生了什么……” 史刚望向窗外,叹息道。 “徐州牧之才确实少见,忠心是真,卑劣也是真,而这忠,却也只是忠心朝廷,非怜惜民生。” 他顿了顿,轻声道。 “不过,皇上是想给刺史大人升迁的。” 乔亦竹怔住,徐州牧之才……对朝廷忠心……给兄长升迁……这一个个字眼在她脑海中盘旋,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史大人,本嫔有些不明白。” 史刚语气轻飘飘的。 “若是徐州牧丢了官职,这位置不就空出来了?” 乔亦竹瞳孔一缩,似乎明白了什么,讷讷道。 “给……兄长?” 史刚已有些不欲久留的心思,见她已经听明白了,便不再多言,只是默默看着她。 乔亦竹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并非绝路,而是升迁? 她脑海中一片混乱,呆滞地盯着烛火,火光明灭间,忽然想起一事。 “史大人,本嫔有一事不解,您出身乌衣世家,与殷氏沾亲,为何......” 史刚轻笑一声。 “娘娘,史家立族亦有百年,并非因与殷家沾亲,才能于朝中有名姓,况且......” 结亲的也不过是族中不成器的小叔罢了,殷家依皇恩封爵世袭,显赫至登顶世家之首,他们史家缘何不可。 第213章 峰回路转,双生公主 史刚见她神情变幻,心中了然,起身拱手一礼。 “娘娘,下官还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告辞。” 乔亦竹送走史刚,坐在案前,久久无法回神。她原以为兄长已是穷途末路,却没想到峰回路转,竟有如此机遇。 史刚走出琼花楼,抬头望向阴沉的天空,心情也并未轻松多少。 他今日所言已偏离绣衣使者‘只查案不涉政’的规矩,算是掰碎了将皇上的意思讲与这位安嫔娘娘听。 大皇子已快成年,心智却未成熟,若多了个下狱的舅舅,难保不会遭其他居心叵测的家族趁机攀附,最终父子离心,朝廷动荡,不若给其继续明事的时间。 他叹了口气,拂去身上的落雪,踏入风雪之中。 刘言宜在畅音阁的软榻上小憩,她已经怀孕四个月了,肚子微微隆起,身形却依旧纤细。 秀儿抱着个香炉,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香炉放在榻前的小几上,点燃后,便退到一旁。 刘言宜闭着眼,呼吸均匀。她已经习惯了怀孕后的嗜睡,每日总有许多时间在睡梦中度过,太医也道她的体质康健,胎儿安稳。 已是第三胎,还曾伤过身子,身体恢复之好却让他们那般行医多年的也觉得少见。 秀儿将小毯盖在她身上,轻手轻脚地退到外间,继续做针线。 刘言宜闭着眼,感受着腹中胎儿的动静。 宝宝像是察觉到她的关注,轻轻动了一下,惹得她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时,外间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秀儿的声音。 “主子,椒房殿的素岚姑姑来了。” 刘言宜睁开眼,缓了缓神,扶着肚子坐起身。 秀儿轻手轻脚地走进内室,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 “说是皇后娘娘赏赐的。” 刘言宜接过锦盒,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支金头莲瓣簪子。簪头是精巧的莲花造型,花心嵌着一颗小小的珍珠,泛着柔和的光泽。 秀儿在一旁看着,忍不住赞叹。 “好漂亮!主子戴上肯定好看极了。” 刘言宜垂眸,心知这簪子不是随意赏的,面上却露出惊喜之色。 “娘娘费心了。” 她将簪子递给秀儿,又道。 “先收起来吧,等皇后娘娘设宴时再戴。” 秀儿应了一声。 “素岚姑姑说,皇后娘娘让您最近好好养着身子,旁的都不用多想。” 刘言宜垂眸,心中思忖着,或许这是一个好兆头…… 她的孕期很平稳,除了初期有些害喜之外,后期几乎没怎么遭罪。 秀儿见她吃得下睡得香,也松了口气,愈发细心周到地伺候着。 玉嬿迈着小短腿儿,一摇一晃地在后殿小院里奔跑,身后是倾翎和乳母连声喊着让她小心。 齐芷怡坐在廊下的石凳上,手中捧着热茶,看着女儿玩耍的身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孩子,真是活泼。” 今日这茶是琼容华赠的花茶,她轻抿一口茶,闭上眼感受着茶香在口中散开。 这琼容华也是个妙人,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却总能在关键时刻让人眼前一亮。 同样曾与云嘉霏走在一处,却无人计较她的过去。 齐芷怡摇摇头,暗自感叹这宫里的事真是复杂。 “娘娘,柔妃娘娘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发动了。” 倾翎匆匆进来禀报。 齐芷怡手中的茶盏微颤,茶水洒出些许,急忙稳住心神。 “发动了?快,随本嫔去看看。” 她迅速起身,吩咐倾翎去取一些准备好的婴儿用品。 玉嬿不明所以,见母亲神色匆匆,连忙追上去。 “母嫔,母嫔,嬿嬿也要去!” 齐芷怡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女儿。 “嬿嬿乖,柔娘娘要生小宝宝了,母嫔去帮个忙。你乖乖待在寝殿,等母嫔回来。” 玉嬿瘪瘪嘴,有些委屈。 “哦。母嫔早点回来。” 她心里很想去看看,可是也知道轻重缓急,只能乖乖听话。 齐芷怡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安抚道。 “嬿嬿最听话了,母嫔忙完就回来陪你。” 说完,便匆匆离去。 鸿恩殿外已聚集了不少宫人,却井然有序,不见慌乱。 齐芷怡刚下轿,就看见徐络抱着七公主玉浠站在廊下。 徐络见她走来,笑着迎上去。 “齐嫔妹妹,你可来了。” 齐芷怡未见过她这般和蔼的笑容,眉头微蹙,匆匆行礼后便守在殿前。 徐络也不恼,只让乳母把七公主抱走,自己则拉着她的手。 “柔妃姐姐吉人天相,定会平安生产。” 齐芷怡不动声色地抽回手。 “借徐姐姐吉言。” 她瞥了一眼紧闭的殿门。 “不知柔姐姐现在情况如何?” 徐络笑眯眯地。 “皇上才刚进去呢。” 齐芷怡有些担忧,又松了口气,柔姐姐怕孤单,皇上陪着至少是好的。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日头西斜时,殿内突然传来一阵婴儿啼哭,紧接着是第二声。 众人精神一振,不多时,嬷嬷满面喜色地出来报喜。 “柔妃娘娘诞下两位公主,母女平安!” 齐芷怡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长舒一口气,向殿内望去。 赵枫疲惫地躺在榻上,虚弱得连睁眼都费劲。 耳边传来婴孩响亮的啼哭声,她的心终于放下,隐隐约约却觉得大女儿的哭声稍弱了些。 赵枫直觉不对劲,缓缓睁开眼,声音嘶哑。 “嬷嬷……是不是……八公主有什么事?” 她声音微弱,但其中担忧之意表露无遗。 嬷嬷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娘娘,您别担心,八公主只是……有些体弱。” 赵枫心下一沉,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却被嬷嬷按了回去。 “嬷嬷,本宫想看看八公主。” 陆丹恂守在屏风后面,刚见到孩子。 “枫儿?” 赵枫听得他的声音,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声音带着哭腔。 “皇上……八公主……” 陆丹恂走到榻前,俯身握住她的手。 “小八有些体弱,但是绝没有到夭折的地步,朕会命太医好好调养。” 赵枫闻言,心中稍稍安定下来。她眼角还挂着泪珠,眼神中满是担忧。 “皇上,臣妾真的很担心小八,臣妾想给她取名,可以吗?” 陆丹恂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珠。 “好,枫儿想取什么?” 赵枫眼睫微颤,声音轻柔。 “臣妾想给八公主取名念。” 陆丹恂心中一动。 “为何?” 赵枫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坚定。 “臣妾希望她能被所有人记住,铭记于心,永远不要被人忽视……” 她顿了顿。 “她是臣妾孕育的小生命,臣妾无法割舍她。” 陆丹恂轻轻握住她的手。 “好,就叫玉念。枫儿,朕答应你,不会让任何人忽视她。” 赵枫望着他,唇边露出一丝浅笑。 “臣妾谢过皇上。” 她心中稍安,又有些倦意。 “臣妾有些累了……” 陆丹恂俯身在她额头轻吻。 “好好休息,朕会看着孩子们。” 赵枫点点头,安心地闭上眼睛,很快便沉沉睡去。 第214章 丧钟敲响,宫女初见 三月上旬,春日的阳光透过新绿的枝叶洒在石子路上,斑驳的光影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玉颂着一袭绯红色的如意云纹襦裙,裙摆上绣着细碎的樱花,发间只簪了一支银丝缠绕的卿云拥福珠花,格外清新灵动。 她蹲在御花园的池塘边,指尖轻轻拨弄着水面,惊起一圈圈涟漪,几条锦鲤被惊动,甩着尾巴游向深处。 “二公主,您慢些!” 身后的宫女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手里还捧着一件薄斗篷。 “春寒料峭,您当心着凉。” 玉颂回头看了一眼宫女,嘟起嘴。 “母后说过,春天要多晒晒太阳才不会生病,本殿才不冷呢!”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听说柔娘娘诞下了两位妹妹,本殿正想去瞧瞧。” 宫女面露难色。 “昭阳殿如今人多眼杂,皇后娘娘吩咐过,让您少去那边走动……” 玉颂的笑容淡了几分。 “母后总是这般谨慎。” 她低头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 “可那是本殿的妹妹们呀,本殿连看都不能看吗?” 宫女无奈地叹了口气。 “二公主,皇后娘娘也是为了您好,您身份尊贵,万一被有心之人利用……” 玉颂打断她的话。 “母后总是这样,什么事都担心来担心去。” 她抬头看向昭阳殿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本殿偏要去瞧瞧!” 说完,便迈着小腿向昭阳殿跑去。 宫女们连忙追上去。 “公主!您慢些!” 昭阳殿外花团锦簇,几名宫人正忙着悬挂新制的彩绸,见公主到来,纷纷行礼问安。 她刚要踏入殿门,却被一位年长的嬷嬷拦下。 “二公主,柔夫人正在歇息,太医嘱咐要静养。” 玉颂抿了抿唇。 “那本殿就在外间等着,不打扰柔娘娘。” 嬷嬷面露难色。 “这……” 这时,内殿传来赵枫虚弱却温柔的声音。 “是颂儿吗?进来吧。” 玉颂眼睛一亮,轻手轻脚地走进内殿。 赵枫斜倚在榻上,面色略显苍白,但看到玉颂来,唇边还是勾起了一抹温柔的浅笑。她怀里抱着一个襁褓,另一个则由乳母抱着。 玉颂看着那两个襁褓,好奇地凑近了些,襁褓中的婴儿小小的,皮肤红红的,正闭着眼睛睡觉。 “这是小八,玉念。” 赵枫轻声介绍,又示意乳母将另一个孩子抱过来。 “这是小九,玉瑞。” 她心中对大女儿颇有愧疚,未能给她一个良好的身体。 玉颂看着两个小小的人儿,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其中一个婴儿的脸颊。 “好软啊……” 赵枫目光温和。 “你也是个小孩子呢。” 玉颂摇摇头,认真地说。 “本殿是姐姐。” 赵枫被她逗笑了,忍不住咳嗽起来。 “咳咳……你呀……” 玉颂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忧。 “柔娘娘,您身体还未痊愈,不要多说话。” 赵枫微微颔首,柔声道。 “好,颂儿说得对,娘娘听颂儿的。” 三月三十,夜幕降临,谢蓉婷换上一身素服,举国服丧,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机。 太后崩逝的哀钟早已响过九下,整个皇宫笼罩在一片肃穆的寂静中。值夜的太监们比平日更加懈怠,三三两两地聚在避风处打盹。 宫女太监们来来往往,手中都捧着各色物件,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和惶恐。 “小主,萧嬷嬷收了香囊,说亥时三刻可从小角门进去。” 莹茗回来禀报时眼神闪烁。 三月的夜风仍带着刺骨的寒意,谢蓉婷裹紧了素色斗篷,贴着墙根的阴影前行。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她停下脚步,数着更声,亥时二更,时间正好。 “小主,这边走。” 莹茗在前方引路,声音压得极低。 “萧嬷嬷说西侧的小门无人看守。” 谢蓉婷无声地点点头,手指不自觉地托紧藏进怀中的食盒。 萧嬷嬷如约守在那扇几乎被藤蔓掩盖的小角门处,见到她的身影,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 “云小主在东厢房,每日戌时后就不许点灯了。” 静思园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荒凉,这座本用来暂时安置犯错妃嫔的院落,如今却因云嘉霏长久的禁足而打破惯例。 萧嬷嬷低声道。 “小主小心台阶。” 谢蓉婷微微颔首,猫着腰尽量不发出声响地朝东厢房走去。 萧嬷嬷说得没错,月光虽亮,却仍不足以照亮脚下的路,一不小心就踩到台阶旁的积雪,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她心下一惊,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听着四周的动静,生怕惊动了值夜的宫女太监。 四周静悄悄的,除了寒风刮过枯叶的沙沙声,再无其他声响。 谢蓉婷松了口气,继续前行,摸黑走进已显荒废的院落。 云嘉霏坐在月光里,长发披散,昔日出水芙蓉般的容颜已显憔悴。 “你来了。” 她声音沙哑。 “太后死了?” 谢蓉婷将食盒放在桌上,借着月光打量着她,随即从底层取出尚带余温的龙须面和几块酥饼。 “三日前的事,皇上已经下旨举国服丧。” 她压低声音。 “姐姐先用些吃食吧。” 云嘉霏是曾害槿贵妃及齐嫔落胎的幕后黑手,也是她谢蓉婷的引路人。 云嘉霏似乎并不意外谢蓉婷的来访,接过她递来的筷子,开始吃面。 细长柔韧的面条在筷子的搅拌下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她吃得很慢,似乎在细细品味每一口。 “太后崩逝,举国服丧……” 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嘲弄。 “真是可笑,她活着时把持后宫与朝政,非要把殷家人安在最显赫的地位,死了还要天下人为她披麻戴孝。” 她抬起眼皮,斜睨着谢蓉婷。 “你如今过得如何?” 谢蓉婷微微侧头,一缕散落的发丝垂在耳侧,恰到好处地遮掩了她瞬间变化的神色。 “如你所见,不过是个被人踩在脚下的可怜虫罢了。” 云嘉霏轻哼一声。 “你的聪明,也无用武之地了吗?” 谢蓉婷垂眸,敛去眼底的神色。 云嘉霏吃了几口面,便放下筷子,似乎是没了胃口。 “太后没了,殷家和皇后便只剩下一个命根子了。” 谢蓉婷静静地听着,没有接话。 云嘉霏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荒芜的院落,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 “我如今不过是个空有头衔的废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谢蓉婷站起身,走到云嘉霏身边,目光扫过她憔悴的面容,轻声道。 “姐姐,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情景吗?” 她侧头看着云嘉霏,目光中带着一丝怀念和复杂。 云嘉霏目光微动,似乎陷入了回忆中,神情有些恍惚。 “自然记得,那时候你还是个刚入宫的小宫女,却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谢蓉婷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讥讽。 “那时我总想,若是有朝一日能得姐姐照拂,便可在这宫中无忧无虑了。”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低沉。 “可惜啊,最终还是没能如愿。” 谢蓉婷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背对着云嘉霏,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失望。 云嘉霏沉默片刻,忽然轻笑一声。 “你这话,倒像是埋怨我似的。” 第215章 借势相依,黎家伴读 谢蓉婷转过身来,看着云嘉霏,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 “姐姐多虑了,妹妹怎敢。” 云嘉霏走到桌前,拿起一块酥饼,咬了一口,动作很慢,似乎在思考什么。 谢蓉婷静静地等着她开口。 云嘉霏将手中的酥饼放下,用帕子擦了擦手。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谢蓉婷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目光直视着她。 “我想……姐姐是否愿意再助我一臂之力?” 云嘉霏挑眉,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我如今已被禁足,还能有何事相助于你?” 谢蓉婷目光灼灼。 “姐姐如今虽被禁足,但耳目仍在。妹妹如今……处境艰难,还望姐姐能伸以援手。” 她微微垂眸,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 云嘉霏目光微动,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你想让我如何帮你?” 谢蓉婷轻声道。 “恳请姐姐,借妹妹一些人手,透露三两暗线......妹妹与皇后、瑶夫人等派系中人皆两两生厌,唯有姐姐身边可以停憩......” 云嘉霏看向她。 “你想借我的力,在宫中重新立足?” 谢蓉婷抬眸,与她直视。 “妹妹不敢奢求太多,只求姐姐能给我一个机会。” 她顿了顿,语气坚定。 “姐姐虽已失势,但多年经营,根基犹在。若有姐姐相助,妹妹定能如虎添翼。” 云嘉霏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谢蓉婷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姐姐明鉴,妹妹如今确实需要一个靠山。而姐姐……” 她顿了顿。 “姐姐也需要一个助力,不是吗?” 云嘉霏沉默片刻,忽然站起身,走到谢蓉婷面前,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动作轻柔。 “你很聪明。” 谢蓉婷垂眸,任由她的指尖在自己脸颊上摩挲,呼吸微微有些急促,但眼神却依旧冷静。 云嘉霏收回手,轻叹一口气。 “我可以给你一些人手,但你得记住,别在皇上以及势力远超你我之人的面前,自作聪明。” “姐姐放心,妹妹心中有数。” 谢蓉婷微微俯身,语气恭敬。 “谢姐姐成全。” 云嘉霏摆了摆手。 “罢了,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她走到桌前,拿起一块酥饼,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四月的风已经裹挟着柳絮,玉徽与玉婳姐妹俩坐在御花园的千秋亭里,看着池中锦鲤嬉戏。 春日阳光正好,暖洋洋地照在身上,让人忍不住犯困,玉婳靠在姐姐身上,打了个哈欠。 玉徽低头看着妹妹,轻声问。 “婳儿困了,今日父皇要带黎家三小姐来见你,还记得吗?” 玉婳坐直身子,揉了揉眼睛,嘟囔道。 “是婳儿要有伴读了吗?” 玉徽搂着妹妹,笑道。 “是啊,婳儿要有伴读啦。” 玉婳眨眨眼,有些兴奋。她知道伴读就是陪自己读书的人,但她从未有过伴读,因此对即将到来的黎家小姐充满期待。 玉徽微笑看着她,自从母妃离世后,妹妹便变得沉默寡言,虽然仍有两月方满六岁,但心思却比同龄孩子成熟许多。希望这位新来的伴读小姐能与妹妹相处愉快。 她将妹妹搂得更紧了些。 “婳儿别怕,这次是父皇亲自选的尚书令家的小姐,听说很......” “蝴蝶!” 一声清脆的童音突然打断了她的话。 玉婳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道胭脂色身影如离弦之箭般从亭外掠过,惊起一地柳絮。 那是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发髻因奔跑而松散,几缕黑发飞扬在风中,正追着一只宝镜凤蝶。 “站住!不可惊扰公主!” 后面追来的嬷嬷气喘吁吁。 女孩猛地刹住脚步,转头时却绊到石阶,整个人向前扑去。 玉婳本能地伸手去拉,却只抓住了一片袖口,她在惯性作用下失去平衡,两人一起摔在了亭中的青石板上。 “公主!” 宫女们惊呼着围上来。 玉婳摔得有些懵,艰难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精致的小脸。 女孩柳叶般的眉,翘挺的鼻,微张的红唇,琥珀色的眸子满是惊慌,正瞪大眼睛看着她。随后慌忙爬起来,小脸涨得通红,跪伏在地,声音发颤。 “臣女黎琬琬参见公主,公主恕罪!” 玉婳揉了揉摔疼的膝盖,挣扎着起身,宫女们连忙上前搀扶。她轻轻摆手,示意自己无碍,目光落在黎琬琬身上。 “你是……父皇选来的……伴读?” 黎琬琬心一横,闭着眼硬着头皮回答。 “正是臣女。” 玉婳见她紧张地咬着下唇,心中的害怕渐渐消散,反而觉得有些有趣,伸手想将她拉起来。 “你没事吧?” 黎琬琬却不肯起身,额头几乎贴到地面。 “臣女冲撞公主,罪该万死。” 玉婳有些无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膝盖疼不疼?” 她看见黎琬琬的裤膝已经磨破了。 黎琬琬诧异地抬头,正对上玉婳关切的眼眸。 那双眼睛清澈得能映出人影,比那只出现在她视线里的宝镜凤蝶还令人目眩,她一时忘了礼节,脱口而出。 “公主不生气吗?” 玉婳歪头想了想,然后摇摇头。 “没关系,本殿不生气。” 她望向亭外,那只蝶早已不见踪影,语气中带着遗憾。 “蝴蝶飞走了呢。” 黎琬琬怔住了。 在黎府,她打碎一个茶盏都要跪祠堂。此刻公主的宽容让她鼻尖发酸,慌忙低头掩饰情绪,却不慎将袖口捋高了一寸。 玉婳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注意到她纤细的手臂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淤青和伤痕。 黎琬琬像被烫到般迅速拉好袖子,却见公主已经蹲下身来,紫灰色的裙摆如花瓣铺展在石板上。 玉婳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拉近些,细细端详那些伤痕。 “你的手……怎么弄的?” 她从未见过这些伤痕,黎琬琬的手腕与手背都布满了青紫交加的瘀痕,有些甚至泛着黑。 “骑射时不小心摔的。” 黎琬琬飞快地回答,眼神飘向别处。其实那是昨日父亲用戒尺打的,因为她不肯背《女诫》反而偷溜去马场。 想到严厉的父亲和冷漠的兄长,她下意识蜷了蜷手指。 玉婳歪头,显然不信。 她细细查看着黎琬琬的手臂,发现那些伤痕颜色各异,显然是不同时间留下的。 “不是的。” 她笃定地摇头。 “你骗人。” 玉徽走过来打圆场。 “都起来吧,地上凉。” 她注意到黎琬琬低垂着眼眸,小脸通红,不知是因为窘迫还是别的什么,弯下腰,柔声对黎琬琬说。 “你是琬琬吧,父皇已经和我们提起过你了。” 玉徽让宫女将黎琬琬扶起来,又招呼她坐到亭子里。 第216章 同龄陪伴,锐气不再 黎琬琬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挪过去坐下。 玉婳这才看清,黎琬琬眼角还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这是......” 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道疤。 “去年在马场被树枝刮的。” 黎琬琬下意识缩了缩脖子,随即又挺直腰板。 “臣女已经学会避开障碍物了!” 玉婳认真地听着她说话,似乎有问不完的问题。 黎琬琬也渐渐放松下来,不再那么拘谨。 玉徽在一旁掩口轻笑。 “看来琬琬很喜欢骑马?” 黎琬琬点点头,眉宇间满是向往。 “喜欢!臣女喜欢马,喜欢看它们跑起来的样子……” 玉婳也凑过来,小声说。 “本殿从未骑过马......太医说身子受不得颠簸。” 黎琬琬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 “啊……那以后……以后臣女可以带着公主一起骑!”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捂住嘴。 玉徽与玉婳都愣了,宫女们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黎琬琬意识到自己失言,咬了咬嘴唇,跪在地上。 “臣女知错,请公主恕罪!” 玉徽轻轻蹙眉,倒是不怪罪黎琬琬,只是担心妹妹。 “琬琬起来吧,婳儿的身子确实受不得颠簸。” 她转向玉婳,柔声说。 “婳儿,琬琬只是年纪小,说话没分寸。” 黎琬琬不敢抬头,只觉得御花园的春风都带着刺,刺得她眼眶发酸。 父亲深爱原配夫人,偏心兄长,对自己这个继室之女十分冷淡,母亲也只在意弟弟,父母兄长都不喜欢她,只有马儿愿意亲近她。 没想到进宫第一天就惹了祸…… 玉婳却没生气,忽然说。 “没关系的姐姐,婳儿以后一定可以骑马的。” 她轻轻握住黎琬琬的手。 “婳儿会好好锻炼,强壮身体,然后和琬琬一起骑马。” 黎琬琬猛地抬头,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不可思议,颤抖的指尖回握住了玉婳的手,突然单膝跪地。 “臣女发誓,一定会保护好公主!” 玉婳也郑重点头,小手握成拳。 “琬琬姐姐,婳儿也会保护你的!” 玉徽有些无奈,但还是宠溺地看着两个小姑娘。她很放心将妹妹交给黎琬琬,因为她看得出,黎琬琬是个善良勇敢的孩子。 黎琬琬与玉婳很快便熟络起来,两人唧唧喳喳地聊个不停。 黎琬琬缠着玉婳讲宫里的趣事,玉婳则缠着黎琬琬讲外面的世界。玉徽在一旁看着,心中满是欣慰。 御花园中,蝶舞花飞,莺声婉转,宫女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细语。 曲子濯今日难得出来闲逛,正坐在湖边的凉亭中,看着湖中嬉戏的鱼儿发呆。 莺莺在一旁轻声禀报着宫中最新的闲言碎语。 曲子濯听得昏昏欲睡,随意嗯了一声。 莺莺见状,识趣地住了口。 “主子,您要不要尝尝这些时令瓜果?” 曲子濯随意瞥了一眼,果盘里摆着些新鲜的水果,有樱桃,有桑葚,有枇杷,都是些应季的果子。 “本主没什么胃口。” 她随手捏起一颗樱桃送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却没让她心情好些。 莺莺见她兴致不高,便提议道。 “主子,要不我们去附近散散步?” 曲子濯想了想,也好,反正左右无事,便起身往御花园深处走去。 园中春意正浓,她远远就看见一群人簇拥着皇帝和两个公主。 曲子濯脚步一顿,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上前请安。她整理了一下衣裙,又在脸上堆出笑容,才带着莺莺快步走过去。 “妾身参见皇上,参见大公主、四公主。” 她垂眸行礼,声音不卑不亢。 陆丹恂正与两位公主说着话,听见声音,转过头来,看见曲子濯,微微颔首。 “曲容华免礼。” 曲子濯起身,偷偷打量着陆丹恂。他的五官深邃,棱角分明,一双黑眸深邃幽暗,仿佛能洞悉一切。 她有些心虚,毕竟一向不怎么得宠,今日主动凑上来,不知道会不会惹人厌烦。 起身时余光瞥见大公主玉徽温和地点了点头,而那个病秧子四公主玉婳正和一个小姑娘头挨着头说悄悄话,完全没注意到她。 “父皇,儿臣带婳儿和黎小姐去喂鱼可好?” 玉徽柔声请示。 陆丹恂颔首应允。 “去吧。” 玉徽和玉婳便带着那个小姑娘往前走去,玉徽时不时回头叮嘱玉婳慢些。 陆丹恂目光追随着两个女儿离去的背影,脸上终于露出些许温情。 曲子濯看着这一幕,心头涌起一阵酸涩。她的湘儿已经多久没见过父皇了?三个月?还是半年? “皇上......” 她鼓起勇气开口。 “三公主近日习得一首新曲......” 陆丹恂想到那个喜爱墨绿发绳、肩披流苏,不同于中原宫廷打扮的女儿,小时候天不怕地不怕,如今却丢了些锐气,多了些平庸。 “什么曲子?” 曲子濯暗自握紧了手。 “妾身也不甚清楚,只是听湘儿说,是一首关于漠北风光的曲子。” 她观察着皇上的表情,试图从中找到些情绪波动。 陆丹恂眉头微蹙。 漠北?那不是曲子濯的家乡吗。 曲子濯偷瞄着他的表情,见他似乎有些兴趣,心中一喜。 “皇上若是有空,妾身这便差人去唤湘儿过来。” 陆丹恂沉默片刻,似乎是在思考。 “湘儿在何处?” 曲子濯连忙回答。 “妾身方才看见湘儿往那边去了。” 她指了指女儿离开的方向。 “想来是去那边玩耍了。” 陆丹恂转头看向她。 “曲容华同朕一起去吧。” “妾身遵旨。” 曲子濯跟在他身后半步,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湘儿近来可好?” 帝王低沉的嗓音惊得她指尖一颤。 曲子濯回过神来,连忙回答。 “回皇上,湘儿一切都好,就是时常念叨着您。” 她暗自祈祷皇上能信她的话。 陆丹恂脚步微顿。 玉湘正蹲在太液池边喂鱼,墨绿发带随风飘扬。她今日穿了件苔绿色胡服,腰间流苏随动作叮咚作响,在一群宫人中格外扎眼。 回到揽月阁,玉湘紧张地抱着月琴,手指在弦上轻轻拨动。悠扬的曲调渐渐响起,带着大漠风沙的苍凉。 曲子濯侍立一旁,悄悄观察皇上神色。 夷洲今年大丰收,父亲在奏折中大谈治理之道,却如石沉大海。 她思索着若是能帮上忙,父亲升迁入京兴许能提前或者起点更高些。 第217章 治理融合,阻碍士风 陆丹恂静静地听着琴声,思绪飘远。 三十年前,先帝带兵攻破漠北,将那片广阔的土地纳入大昱的版图,也让持续百年的刀戈以对化为平静,而他的责任,便是让这片土地上的百姓紧密融入大昱的治理。 母后不喜异族,是那片土地曾让她的夫君不止一次远奔千里,甚至迷路于狡诈多变的荒漠之中,险些抛下当时膝下无子的她一人面对偌大的天地。 但,排斥永远不是他的父皇征战多年、开拓三州的初衷,这只会让大昱被埋下暗中溃烂的伤口。 曲子濯偷觑着帝王神色,见他眉头舒展,心中稍安。 “这曲调......” 陆丹恂突然开口。 “可是《风入松》的变奏?” 玉湘指尖一顿,琴音微滞。 “回父皇,是外祖父教儿臣将漠北民谣与中原古调相融......” “倒有几分巧意。” 陆丹恂颔首,目光扫过女儿腰间叮咚作响的铜铃,心知曲子濯几番欲言又止的神情,定是有事要禀。 “你外祖家近日可有书信?” 玉湘微怔,目光掠过一旁侍立的曲子濯,眼中带着几分询问之意,却见娘亲眼观鼻鼻观口,垂首默不作声。 “回父皇,有。” “哦?” 陆丹恂挑眉,略带玩味地看向曲子濯。 “何事?” 曲子濯呼吸一滞,跪下。 “家父上月来信,说夷洲今年风调雨顺,新修的梯田收成翻了一番。” 陆丹恂微微颔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那便好,夷洲作为大昱最南端的州郡,能有如此成绩,是曲爱卿的功劳。”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曲子濯强压住心中的激动,垂眸道。 “家父在奏章中详细禀报了夷洲近况,只是......”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 “只是不知皇上可曾过目?” 殿中忽然安静下来,连窗外的风声都似乎停滞。 陆丹恂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曲子濯感到后背渗出冷汗。 “朕记得那份奏章。” 良久,他淡淡道。 “黎尚说其中有些数据需要核实。” 曲子濯心头一沉。 黎尚,正是黎琬琬的父亲,尚书令大人。她早该想到,父亲那份详实的奏章怎会无缘无故石沉大海。 “皇上,家父做事向来谨慎,那份奏章中所有数据,皆有据可查......” 她咬了咬唇,跪直了些,却见皇帝已经起身。 “湘儿,明日去紫宸殿为朕再弹一曲。” 陆丹恂摸了摸女儿的发顶,转身离去,玄色龙袍在春日阳光下泛着冷光。 曲子濯跪坐在地上,看着皇帝远去的背影,心中一片茫然。 她不明白为何皇上会突然转移话题,也不明白父亲那份奏章为何会被压下。许久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玉湘看着母亲难看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声音里带着几分担忧。 “娘亲……” “没事。” 曲子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心中却已翻江倒海。她必须尽快给父亲送信,告诉他朝中有人作梗。 玉湘看着母亲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有些不安。她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将琴收好。 夜幕降临,揽月阁内烛火摇曳。曲子濯坐在桌前,手中握着毛笔,面前摊开一张素笺,却久久无法落笔。 写信这种事对她来说本就困难,何况是要向父亲解释朝中的复杂局势。她咬着笔杆,思索着该如何措辞,才能既让父亲明白她的意思,又不会惹人怀疑。 正是牡丹盛开的时节,刘言宜的肚子越发大了,行动也有些不便。 她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一草一木,心中默默估算着时间。 秀儿在一旁整理着书架,突然想起什么,笑着对她说。 “主子,您还记得吗?从前在资中时,您最爱在春日里赏花了。” 刘言宜笑了笑,目光柔和地望向窗外。 “是啊,春日里百花争艳,万物复苏,最是让人心情愉悦。” 秀儿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本诗集。 “主子,这是您从前最喜欢看的《玉台新咏》,您要不要再翻翻?” 刘言宜接过诗集,轻轻抚摸着封面上的书名。 太监小议子匆匆进来,跪地禀报。 “主子,兰台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刘大人今日又去了梨园。” 刘言宜闻言,手微微一顿,翻书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你说什么?” 她抬眸看向小议子,声音微颤。 “今日?又去了?” 她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秀儿也听明白了,惊呼出声。 “刘大人今日又去了梨园?” 兰台书佐刘佐刚近半月来每日必往梨园,甚至有几次到了晚膳时分都还在园中赏花,她原以为是刘大人对牡丹情有独钟,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 刘言宜紧紧攥着手中的诗集,兄长刘佐刚是她费尽心思才安排进兰台的,本指望他能安安分分做个书佐,将来或许能谋个更好的前程。 可自从上月他在梨园看了那出《木涛传》后,便频频出入梨园,与那男旦俞宗交从甚密。 已经不知是第几次了,兄长刘佐刚,那个从小只会埋头读书的呆子,如今竟成了梨园的常客。 刘言宜气得胸闷,腹中胎儿也似有所感,踢了她一下,她吃痛地倒吸一口凉气。 秀儿连忙扶住她,面色焦急。 “主子,您没事吧?要不要叫太医来看看?” 刘言宜捂着肚子,缓缓坐下,努力平复心绪。 “可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小议子摇摇头。 “梨园的人嘴紧得很,只说刘大人每次去都带着诗稿,与俞大家讨论词曲。” 刘言宜闭了闭眼。 她想起半月前第一次听说此事时,还只当是兄长对戏曲突然有了兴趣。毕竟那出《木涛传》讲述的是名士木涛与优伶的知己之情,文辞雅致,兄长一向喜爱这类故事。 但事情显然没那么简单。 “备轿,本主要去梨园。” 她突然站起身,腹部沉甸甸的重量让她不得不扶住桌沿。 第218章 梨园知己,家族前程 轿子停在梨园侧门,刘言宜示意随从留在外面,只带了秀儿一人进去。 梨园内丝竹声声,几名身着彩衣的优伶正在排练新戏。她避开人群,沿着回廊向深处走去。 “主子,您看那边......” 秀儿突然压低声音,指向一处僻静的凉亭。 刘言宜顺着方向望去,只见兄长刘佐刚正与一名身着素白戏服的男子对坐。那男子面容清秀,眉目如画,正是梨园当红男旦俞宗。 两人面前摊开着诗稿,刘佐刚正指着其中一行说着什么,俞宗则微微倾身,听得专注。 这一幕本无甚特别,但刘言宜却敏锐地捕捉到兄长眼中那抹异样的光彩,仿佛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兄长!” 她忍不住出声呼唤。 刘佐刚正说着话,冷不防被这一声呼唤吓了一跳。他猛地抬头,看见妹妹扶着腰站凉亭外,一旁的俞宗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动,转头看去。 俞宗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连忙起身行礼。 “奴婢参见琼主。” 他声音温润如玉,略带沙哑,又似在青石上滚了一遭,磨得人耳朵痒痒的。 刘佐刚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起身行礼。 “妹妹怎么来了?” “听闻兄长近日醉心词曲,特来讨教。” 刘言宜唇角含笑,目光却落在俞宗身上。 “这位想必就是梨园俞大家?” 俞宗再次行礼,白袍广袖随风轻摆。 “奴婢不敢当。琼主唤奴婢小俞便是。” 刘言宜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她缓步走到兄长身旁,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 “兄长,可否借一步说话?” 刘佐刚脸色微变,却也不敢违抗她的意思,只得对俞宗道。 “我与舍妹有些体己话要说,劳烦大家稍等片刻。” 俞宗识趣地再次行礼。 “奴婢告退。” 临走时,他悄悄将桌上那页诗稿收入袖中。 兄妹两人一前一后,直往僻静处走,刘言宜走得慢,刘佐刚只得放慢步子与她并肩。 刘言宜缓步走在回廊上,廊外芭蕉翠绿,叶上水珠滚落,在地上砸出一个个浅坑。 她与兄长来到一处僻静的回廊下,扶着栏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漆木上雕刻的蛇纹。 “兄长近日倒是清闲,兰台的差事可还顺心?” 刘佐刚垂下头,声音也闷闷的。 “妹妹,我……” “兄长倒是好兴致,每日往梨园跑,也不怕人言可畏。” 刘言宜微微侧身,目光落在兄长身上。 印象中他是个老实人,向来循规蹈矩,如今这般模样,倒是让人陌生。 不过转念一想,若当真循规蹈矩,便早应在家乡遵循父母之命,撑起书香门第的家业,而不是赴京闯荡。 “妹妹身子重,不该来这种地方。” 刘佐刚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局促。饶是他木讷,也知晓身为兄长却让妹妹担忧的羞赧。 “兄长如此说,是嫌我烦了?连自己亲妹妹都要赶出梨园。” 刘言宜眼眶微红,抬眸看向他。 刘佐刚连忙摆手,语气急切。 “不是的,我只是担心你的身子……” “担心我的身子,便该好好说清楚,而不是遮遮掩掩,让我想起从前在家时,你总喜欢把话藏在心里,不肯说出来,惹得母亲忧心。” 刘言宜的语气柔和下来,扶着腰慢慢走到兄长面前,抬手替他理了理衣襟。 “妹妹……” 刘佐刚眼中闪过一丝动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究竟怎么回事?” 刘言宜目光中带着询问和关切。 “你与俞宗是怎么认识的?又为何每日都要往梨园跑?” 她心里明白,兄长不是个贪图享乐之人,更不会无缘无故与人交往过密。 刘佐刚抿了抿唇,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开口道。 “我……我与俞宗一见如故,他是个很好的人,妹妹,你不知道他有多优秀。” “兄长如今也算有些见识的人了,怎的还像个小儿一般。” 刘言宜听到兄长这番话,心里便明白了几分,却还是耐着性子继续问。 “一见如故?你们才认识多久?就这样掏心掏肺的。” 刘佐刚深吸一口气。 “妹妹,我与俞宗相识不过月余,但一见如故并非虚言。”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他的为人处世、言谈举止,都让我敬佩不已。” “便是如此,也不该如此频繁地往梨园跑。” 刘言宜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你如今是兰台书佐,日后还要靠这仕途升迁,怎可如此不务正业?” 刘佐刚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我……妹妹,你不明白,他身边权贵诸多,我不过一介书佐......” “哥哥是觉得仕途渺茫,想靠着俞宗攀附权贵吗?” 刘言宜眉头微皱,语气里带着一丝担忧。 刘佐刚叹了口气。 “俞宗他虽不将权贵放在眼里,却也时常难免因避而不谈的态度,招来以打赏为名的刁难,我只是希望能让他感到被理解,宽心一二。” 刘言宜愣了愣,随即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没想到兄长对俞宗竟有如此深的关切,这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刘佐刚见她沉默不语,以为是吓到了她,连忙解释。 “妹妹,你放心,我与俞宗只是朋友,其实我在京城多年,每日埋头书案,却始终止步不前。而注视着俞宗,他的为人处世,从容与自持,反而让我感到别样的智慧。” “兄长这是把他当作良师益友了?” 刘言宜忍不住轻笑出声,兄长向来木讷,如今竟因为一个梨园优伶而开窍,倒是让人意想不到。 刘佐刚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俞宗他虽为优伶,却见识不凡,言谈之间,总能让人有所感悟。妹妹,你不知道,我在他身上学到了许多东西。” 他抬起头,目光中满是敬佩。 “兄长可知道,士优交往在本朝虽不罕见,但终究是......” 刘言宜斟酌着用词。 “终究是不被主流认可的。” 刘佐刚明白妹妹的意思,认真地看着她。 “我知道,所以我会注意分寸,不会做出有损家门名声的事。” 他顿了顿,又道。 “况且,我心中明白,俞宗与我只是志趣相投,并无私情。” 刘言宜望着兄长眼中闪烁的光芒,心中五味杂陈。 理解,她理解兄长又能如何?她的情感早已在宫中反复藏匿折叠揉搓,不露其容。 她为家人求皇上算珠玑,她为家族排戏博宠孕三胎,升迁举步维艰。 而她能依靠什么呢? 兄长有了感情寄托之际,可曾想过她在宫中会不会遭受流言蜚语?可曾想过父亲从寒门升至永昌郡丞,已是万里挑一。 这条路多难,多呕心沥血,都未能走进京城,却可能因在京任职的长子毁了官声。 廊外春雨忽至,细密的雨丝在芭蕉叶上敲出清脆的声响,令人想起唱戏时轻叩的牙板。 刘言宜忽然忆起年幼时兄长带她及二哥在资中看过的一出傩戏,戴着青铜面具的巫祝踩着禹步,将糯米洒向虔诚的乡民,她突然问道。 “兄长可知木涛最后为何投江?” 刘佐刚怔了怔,《木涛传》的故事他再熟悉不过。 那木涛与优伶最后在江边纵酒而歌,赋诗而别,优伶乘舟而去,木涛站在江边远送,良久良久,一跃入江,故事便结束了。 但妹妹此刻问来,显然有别于话本,他的确思索过这个问题,随即笑道。 “妹妹考我?《宣和遗事》里写得明白,是因知音难觅......” “是因为他分不清戏里戏外。” 刘言宜打断他,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隆起的小腹。 “那位优伶演完《九歌》就卸了妆,木涛却把湘君当作了真神。” 刘佐刚默然不语,妹妹的话他自然明白,只是下意识地不愿意去深想。他待知己无私无畏,全身心奉上,因他能从中得到精神上的麻醉与自在,但他对家人,却......选择了逃避。 第219章 芥蒂难消,识字宫女 李夕静倚在贵妃榻上,手中捏着一双刚绣好的掐金满绣绵纱袜子,眉宇间满是忧色,她已接连数日噩梦不断,梦中多是些幼时在并州的往事。 虽于家中备受忽视,却也至少希望能得知亲人的现状处境,仅凭她,十七载都未能实现。 浣英在一旁替她挑着灯芯,小声劝道。 “娘娘安心吧,皇上已经派人去并州寻访,想来不日便会有消息传来。” 她知道姐姐最挂念家人,也一同期望着。 李夕静叹了口气,将袜子放在一旁。 “十七年了……十七年啊……” 她闭上眼睛,喃喃自语。 “十七年了,我竟还能有机会再见到他们吗?” 她无数次害怕,害怕得到的消息是早已人去楼空。 “娘娘,九殿下醒了。” 乳母琴嬷嬷轻手轻脚地走进内室,身后跟着一个摇摇晃晃的小身影。 “母妃!” 行弘奶声奶气地唤着,跌跌撞撞扑向李夕静的膝头。 李夕静一惊,连忙抱住他,生怕他磕着碰着。 “弘儿!怎么自己下床了?” 这孩子体质偏弱,每每入夜便容易惊醒,总要她亲自哄睡才肯安眠。 行弘眨巴着眼睛。 “母妃……我饿。” 他揉了揉肚子,小嘴一瘪,模样可怜兮兮的。 李夕静招手示意琴嬷嬷过来,柔声道。 “弘儿乖,母妃这就让乳母给你准备奶羹。” 琴嬷嬷忙不迭地取来一碗炖得浓稠糯滑的奶羹,喂给九皇子。 李夕静轻轻拍着行弘的背,看着他满足地吃着奶羹,心中一片柔软。 “娘娘,二殿下在殿外候着。” 浣英低声禀报,眼角余光扫过李夕静瞬间僵硬的手指。 李夕静微微蹙眉,沉默片刻才开口。 “让他进来吧。” 浣英点点头,转身出去传话。 李夕静看向行弘。 “弘儿,乖乖坐好,母妃看看二哥有什么事。” 行弘乖巧地点点头,继续埋头吃着奶羹。 行桓踏入内室时,李夕静正为行弘穿上那双新做的绵纱袜子。 十三岁的少年身量已近成人,眉眼间却带着几分阴郁。他规规矩矩地行礼,目光却始终避开李夕静怀中的幼弟。 “儿臣给母妃请安。” 李夕静轻叹一声,抬手示意他免礼。 “桓儿来了,坐吧。” 她抬手指了指一旁的杌凳。 “你日日课业繁重,怎的今日有空来母妃这儿了?” 行桓依言坐下,机械地回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儿臣近日研读《论语》‘为政’篇,颇有感悟,想与母妃探讨一二。” 李夕静微微一愣,心中有些疑惑,桓儿向来不喜欢这些枯燥的经书,怎的今日突然……她看了一眼行桓,见他神色平静,不似作伪,便也顺着他的话道。 “哦?你说说看。” 行桓抬起头,目光扫过李夕静与行弘,语气平稳地开口。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母妃,儿臣以为,为人处世当以德为先,孝道亦是如此。” 内室一时静默,只有行弘咿咿呀呀的声音。 李夕静注意到他袖口沾了些泥土,眉头微蹙。 “你又去万花苑斗虫了?” 行桓闻言一惊,下意识地伸手掩住袖口,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太过明显,又缓缓放下,垂眸道。 “儿臣……儿臣只是偶尔去放松片刻。” 李夕静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行桓身边,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襟,语气缓和。 “桓儿,母妃知道你懂事,但你要知道,斗虫玩物丧志,对你并无益处。” 行桓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他抿了抿唇,沉默片刻才道。 “儿臣知道了。” 李夕静并未察觉到他的异常,只当他听进去了,心中略感宽慰。 她并未在行桓身上投入太多母爱,行桓自然也感觉得到。 行桓垂眸,手指轻轻摩挲着衣袖上绣着的云纹,掩饰住眼底的复杂情绪。他早已习惯了母妃的忽视,也习惯了将所有情绪都藏在心里。 李夕静心中挂念着远在并州的家人们,也无暇顾及他的感受。 “你且先回去温书吧,母妃还有些事要处理。” 行桓起身,依礼告退,退出内室。他走出长生殿,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心情却愈发沉重。 自从有了弟弟,母妃对他总是淡淡的,就连宠爱他的父皇,也不过是将他当作一个可有可无的闲棋…… 李夕静站在殿内,看着行桓离去的背影,心中泛起一丝苦涩。她对行桓确实有些冷淡,但这是有原因的。 一是行桓年岁渐长,开始显现出皇子的心机与手段,而她受皇后多年扶持,自己的养子却觊觎属于皇后嫡子的太子之位,于理,她至少明面上不能支持。 二是她对行桓生母阮玉枝始终心怀芥蒂,总觉得若翻过此篇,便愧对自己曾经那个尚未成型便无辜枉死的孩子。 天气渐渐热起来,各宫都开始换夏装。 祁若夏往年里都喜素净的颜色,入宫后常穿的天水碧、缥色、云山蓝,都是清淡的颜色。 今年却忽然让人绣了几身丹色的裙衫,今日便穿了其中一身,鬓上一支嵌红宝石的压鬓簪,坐在镜前,描眉画目。 父亲新迁庐江郡太守,她也合该添些喜气。 祁若夏看着镜中的自己,神色依旧清冷,但眉眼间却多了几分柔和。丹色衬得她肌肤胜雪,凭空添了几分娇俏。 芬儿轻手轻脚地走进内室,身后跟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宫女,低眉顺眼,模样伶俐。 “小主,这是新分来的宫女画儿,宫正司说识得几个字,奴婢便做主留下了。” 祁若夏抬眸,目光淡淡扫过那宫女。 画儿立刻跪下,磕了个头。 “奴婢拜见小主。” “起来吧。” 祁若夏声音清冷,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便收了回来。 “识字?” 画儿点头。 “回小主的话,奴婢幼时跟着家中兄长学过《千字文》,粗通文墨。” 祁若夏闻言,不禁多看了她一眼,将一旁的诗集递过去。 “念一段。” 第220章 徐州后续,冷宫戏腔 她的外祖父祁通生前任职太常丞时,看重察举自扬州豫章乌衣门第的祁若夏之父治家甚严,将庶长女下嫁。 如今外孙女入选皇妃,外孙受皇帝赏识,多年奔波,任职司隶校尉,而选择的女婿也终从别驾升任一郡太守。 太常丞虽秩级不如一郡太守,却接近皇权,属清要之职,兴许也更能明白,皇帝需要什么样的人。 画儿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起身接过诗集,翻到其中一页,轻声诵道。 “舍后宜薤菘,园中无此物......” 祁若夏听着画儿清晰清脆的嗓音,微微颔首,心中略有几分满意。 “不错。” 她转向芬儿。 “那几个年满的宫女,都打点好了?” 芬儿笑道。 “小主放心,每人二十两银子,两匹绸缎,都是按例给的。画儿是奴婢亲自挑的,手脚勤快,嘴也严实。” 祁若夏“嗯”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画儿身上。 “日后你便负责整理书架,闲暇时也可念些话本与本小主听。” 画儿面露喜色,连忙跪下谢恩。 “谢小主赏识,奴婢定当尽心竭力。” 祁若夏摆了摆手。 “芬儿,你带她去熟悉一下宫里的规矩。” 芬儿应声,带着画儿退下。 晨光熹微,紫微宫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中。 殷亚仙披着一件素色披风,坐在窗前,手中拿着一本书,目光却落在窗外的景色上。 徐州之事了结,堂兄殷荣降为虎贲中郎将,家族族产半数充入徐州义仓,而她这个皇后反倒得了素知大体之名,获赐金帛,仍主中宫事务。 素岚轻手轻脚地进来,见她仍穿着昨夜的素色披风,不由蹙眉。 “娘娘,您又一夜未眠?” 殷亚仙回过神来,淡淡一笑。 “无妨,昨夜本宫在看书,不知不觉就天亮了。” 素岚叹了口气,替她整理好衣襟。 “娘娘,奴婢知道您忧心国事,可也要保重身体啊。” 殷亚仙轻轻点头,没有说话。 家族声望一落千丈,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她不能确定将来还有多少未知的风险在等着。 殷亚仙有些明白为何自己与皇上难以亲近,她是殷家人,殷家骨子里就是会为家族谋算。 她与皇上,永远站不到一起。 刘言宜扶着腰,慢慢走在延福宫的花园中。 秀儿跟在身后,手中撑着一把绘着青竹的油纸伞,为她遮阳。 “主子,您看那边——” 她突然压低声音,指向一处假山后的小径。 刘言宜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假山后隐约露出一角衣袂,看颜色款式,像是…… 她走近几步,果然见几名宫女正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神色诡秘。 刘言宜轻轻咳嗽一声,那几名宫女立刻止住话语,慌乱地散开。 待她们看清来人时,脸上的惊慌之色更甚,纷纷行礼。 “奴婢参见主子。” “起来吧。” 刘言宜微微一笑,目光在几名宫女身上扫过。 “你们方才在说什么呢?如此神秘。” 其中一名宫女偷偷抬眼瞅了瞅她,低下头嗫嚅道。 “奴婢……奴婢们在说闲话呢。” 另几名宫女也纷纷附和。 “闲话?” 刘言宜轻笑一声,声音轻柔却不失威严。 “这宫中哪有什么闲话可言?你们若不说实话,本主可就要请你们去慎刑司喝茶了。” 几名宫女一听“慎刑司”三个字,顿时吓得脸色苍白。 其中一名宫女咬了咬唇,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开口道。 “奴婢们方才说的是...有人听见冷宫那边...夜里有人在唱《收关胜》...” 刘言宜闻言,心中一惊。 《收关胜》是湘剧里一出有名的武戏,讲的是蔡京命大刀关胜率军攻打水泊梁山,关胜在战场上连胜数阵,之后吴用施展计谋,让呼延灼前去诈降,引诱关胜深入梁山营地。 关胜中计后,陷入了梁山的埋伏,四周伏兵四起,他被重重包围,最终被众多梁山英雄合力擒获。 宋江等人劝说关胜投降,一起聚义替天行道,关胜被他们的诚意打动,于是归顺了梁山。 这出戏因场面宏大,唱腔激昂而深受喜爱,但此时被提及,却让她感到一丝不祥。 秀儿轻声道。 “主子,冷宫里关着的……” 刘言宜心头涌起一阵寒意,当年阮玉枝给她下药,害她小产的情景历历在目,她下意识后退半步。 秀儿连忙扶住她,轻声安抚。 “主子莫怕,有奴婢在呢。” 她转头看向那几名宫女,冷声问道。 “你们确定是冷宫里传出来的?” 那几名宫女连连点头。 刘言宜猛地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她不是善良之人,若换成平常,她或许会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听下去,但如今,她怀着身孕,情绪本就敏感,阮玉枝的歌喉对她而言无异于催命符。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冷静地吩咐。 “你们几个,去冷宫那边探探究竟。切记,不要惊动任何人。” 几名宫女领命而去,刘言宜则转身回到偏殿。 秀儿跟在她身后,心中担忧不已。当年小产差点要了主子的命,原本活泼的性子也不再,如今阮庶人又唱起这《收关胜》来,实在是触人霉头。 “主子,奴婢还是亲自去守着,夜里看看那边究竟是何情况。” 刘言宜微微颔首,秀儿立刻转身出了殿门。 她独自坐在榻上,秀儿已经将小毯盖在她身上,她却觉得浑身发冷,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喃喃自语。 “阮玉枝,你真是好命……” 刘言宜在宫中向来不争不抢,对谁都和和气气的,当年对失宠的阮玉枝更是没有半点为难之心。她自认对任何后妃皆无恶意,但阮玉枝却一步步紧逼,似乎非要将她逼上绝路不可。 她闭上眼,脑海中不断回响着《收关胜》的唱词,那一句句“身遭万刃攒”、“鲜血淋漓满长空”,仿佛一把把利刃,狠狠刺向她和她腹中的孩子。 宫中擅长歌舞的嫔妃本不多,懂戏的更是寥寥,偏她刘言宜是一个,若她不懂唱词,便不会受到影响,可她偏偏懂。 她本想悄悄去冷宫一趟,探听清楚究竟,但转念一想,又生生忍住了冲动。此时她有孕在身,贸然行动,若是出了什么事,可就得不偿失。 十年里冷宫都无声无息,刘言宜不知道阮玉枝此举何意,但她确定,绝不会无缘无故。 第221章 挽歌何来,葬身火海 夜色渐深,秀儿仍未回来,刘言宜有些坐不住,她披上外衣,正要出门去看看,便见秀儿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主子,冷宫那边……” 她喘着气,一时半会儿说不出来。 “主子,不好了!冷宫...冷宫走水了!” 刘言宜一惊,秀儿喘着粗气。 “奴婢过去的时候,冷宫那边已经烧起来了,火势很大,奴婢怕被牵连,就赶紧回来了。” “可曾见到阮庶人?” 秀儿摇摇头。 “没有,奴婢去的时候,火势已经很大,根本进不去人。冷宫那边一向少有人去,救火的宫人也是稀稀拉拉。” 透过窗户,刘言宜看见远处西北角的天空被火光映红,隐约能听见宫人们奔走呼号的声音。 说不出是庆幸还是担忧,她望着窗外的那抹红光,久久不语。 冷宫烧了一夜,直到天明才被扑灭。刘言宜一夜未眠,天刚亮就听到消息,说是冷宫里烧死了人,但具体是谁,却还不清楚。 她坐在榻上,手指紧紧攥着帕子,心跳如鼓,屏退了左右,殿内只剩下她和秀儿。 秀儿一脸担忧地看着她,轻声问道。 “主子,您还好吧?” 刘言宜努力平复心绪,缓缓闭上眼。 “本主没事。” 秀儿点点头,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 过了许久,才有消息传来,冷宫里烧死的却是先帝时的罪妃关氏。 刘言宜得知消息后,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关氏? 好像是先帝在时因犯了重错被打入冷宫的妃子,距今兴许比她的年岁还长。 她原以为唱戏的是阮玉枝,而用意则是示威,就像戏中的关胜宁死不屈一样,阮玉枝也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证明自己的“气节”,如今倒有些不确定。 刘言宜突然有些恍惚,关氏已死,死在唱着《收关胜》的夜里,唱给谁听呢?是唱给活人,还是唱给亡魂? 六月十一,蝉鸣渐起,暑气蒸腾。 祁若夏倚在霜华阁的窗边,手中握着一卷《楚辞》。 窗外一株老槐树投下斑驳的阴影,将她的面容映得明灭不定。 冷宫走水一事已过去半月,宫中议论纷纷,却始终未有定论。那夜之后,同在冷宫的阮玉枝仿佛人间蒸发,再无人提及。 祁若夏心中疑惑,却也不曾多问,只安心等着,耐心等待命运之手的拨弄。 “小主,琼容华来了。” 芬儿在门外轻声禀报。 祁若夏放下书。 “快请她进来。” 琼容华当年与她先后遇害小产,故而她虽与其立场不同,却也藏着几分同命相怜之感。 刘言宜身着暗蓝色香云纱裙,腹部已显隆起,面色略显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显然未能安眠。 “祁妹妹。” 她微微一笑,声音轻柔。 “冒昧打扰了。” 祁若夏连忙上前扶住她,轻声道。 “姐姐这是哪里的话,快请坐。” 芬儿上了茶点,便退了出去。 两人落座后,刘言宜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锦盒,推至祁若夏面前。 “前日整理旧物,发现这支青玉鸟形笄,想着与妹妹气质相合,便带来了。” 祁若夏打开锦盒,里面躺着一支青玉笄,簪首雕琢成鸟形,翅膀轻展,羽毛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这......” 她抬眸,眼中带着询问。 刘言宜微微一笑。 “实不相瞒,今日前来,是有事相求。” 祁若夏一怔,随即心中便明白了七八分。 “姐姐请讲。” 她将锦盒轻轻合上,放在一旁。 刘言宜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眼中却带着一丝恳切。 “那夜冷宫走水前,我曾听闻《收关胜》的唱段。” 她声音微颤。 “如今阮氏下落不明,我......我实在难以安枕。” 祁若夏眸光微闪。她与刘言宜素无深交,今日对方突然来访,又提及这等秘事,必有深意。 “姐姐想让我做什么?” 刘言宜缓缓起身,绕过茶几,走到她面前,从怀中取出一方丝帕,上面绣着几行小字。 “这是我寻到的宫女凭记忆记下的唱词,听闻妹妹精通诗词,或许能看出些端倪。” 祁若夏接过丝帕,只见上面绣着: 旌旗蔽日刀光寒, 万马军中独往还。 谁知此去无归路, 血染征袍魂不还。 字迹工整,却透着几分仓促。 她反复读了几遍,眉头微蹙。 “这并非《收关胜》原词。” 刘言宜点头。 “正是。我查过戏本,这一段是后人篡改的。原词应是‘旌旗蔽日刀光寒,万马军中独往还。谁知此去擒贼首,凯歌高唱返长安’。” 祁若夏沉思片刻。 “篡改后的词意大变,从凯旋变成了......死别。” 刘言宜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腹部,目光有些迷离。 “是啊,凯旋变成死别,这背后究竟有何深意?” 她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向祁若夏。 “妹妹可有什么想法?” 祁若夏垂眸,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 “谁知此去无归路,血染征袍魂不还。” 这分明是一首挽歌。 脑海中的家训警告她毋要干涉他人因果,但她还是送走了琼容华,将此事去信一封告知兄长。 六月二十三。 祁若夏倚在窗边,手中握着那支青玉鸟形笄,目光幽深。 芬儿从外头进来,手里捧着一封信。 “小主,司隶校尉府递来的信。” 祁若夏放下玉笄,接过信笺。火漆上印着祁素的私印,一只展翅的鹞鹰。她指尖微颤,小心拆开封口。 信很短,只有寥寥数语: “已查,勿忧。七月望日,兄当入宫面圣,届时可叙。” 她将信纸折好,收入暗匣之中。兄长向来言简意赅,严格禀循祁氏家训,仿佛除了奉君,便无任何私心。 祁若夏望向窗外,老槐树的枝叶在热风中簌簌作响。 “芬儿,琼容华近日如何?” 芬儿思索片刻,答道。 “回小主的话,琼容华自那日来过之后,便再未踏出阁门一步。” 祁若夏指尖轻叩窗棂,若有所思。 刘言宜腹中胎儿已近九月,若此时出事……她摇摇头,甩开这不祥的念头。 第222章 黄粱一梦,乞巧乐正 六月廿六,夜色如墨,细雨绵绵。 祁若夏披着云水蓝纱衣,坐在窗前,望着窗外迷蒙的雨幕出神。 芬儿轻手轻脚地走进内室,手里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酥香鲫鱼羹。 “小主,喝些羹汤吧。” 祁若夏收回目光,接过碗,舀起一勺吹了吹,慢慢喝下。 芬儿见她胃口不错,稍稍安心了些,却依然忍不住念叨。 “小主,您如今身子不好,可不能再这样熬着了。那《楚辞》奴婢给您收起来,您再看看别的消遣消遣。” 祁若夏没有说话,只默默喝完了羹汤。她一向沉默寡言,芬儿也早已习惯,只是一味地念叨着。 半个时辰后,雨水变得愈发密集,打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突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着压抑的哭喊声传入耳中。 祁若夏猛地起身,疾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只见雨夜中,一群人打着灯笼,匆匆而过。 雨声嘈杂,听不清他们喊了什么,但隐约能分辨出“徐贵嫔”三个字。 她立刻吩咐芬儿。 “快,把衣服拿过来。” 芬儿手忙脚乱地帮她换上衣物。 “小主,您要出去吗?” 祁若夏神色凝重,将玉笄插入发髻,匆匆往外走。 “这么大的动静,徐贵嫔恐怕是……” 话未说完,已经被雨声吞没。 祁若夏带着芬儿赶到吹星阁时,这里已是一片混乱。宫女太监们进进出出,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她一把拉住一个慌慌张张的宫女,厉声问道。 “徐贵嫔如何了?” 那宫女被祁美人的冷厉吓到,结结巴巴地回答。 “贵、贵嫔娘娘方才在庭院中赏雨,却不知为何突然滑倒,摔在了鱼池边……如今、如今……” 她说不下去了,只是不住地哭。 空气中血腥味混合着雨水的潮湿,令人窒息,祁若夏抬步向内走去。 “祁美人止步。” 一名年长的嬷嬷拦住她。 “产房污秽,贵人不宜入内。” “徐贵嫔如何了?” 祁若夏声音清冷,目光却透过半开的门缝向内望去。只见几名太医围在床前,宫女们手忙脚乱地端着铜盆进出,盆中清水已染成暗红。 嬷嬷面露难色。 “贵嫔娘娘身子本就不算康健,又摔了一跤......” 祁若夏正要再问,忽听屋内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声,随后一切归于寂静。 “娘娘!娘娘!” 黛颐的哭喊声刺破雨幕。 祁若夏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窗棂。她看见太医们面面相觑,为首的摇了摇头。黛颐扑在床前,肩膀剧烈抖动。 “芬儿,去问问情况。” 她的声音异常平静。 芬儿匆匆去了,很快回来,脸色煞白。 “徐贵嫔...殁了。说是难产血崩,孩子也没保住......” 祁若夏垂眸,长睫遮住眼底神色。良久,她轻声吩咐。 “我们走吧,余下的有瑶姐姐。” 芬儿应了一声,紧紧跟在她身后。 殿内徐贵嫔的遗体被盖上白布,黛颐的哭声却始终不绝于耳。 祁若夏脚步微顿,终究还是没有回头,只径直向外走去。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夜空如墨,只有零星几点星光闪烁。 她走在宫道上,雨水打湿的裙摆紧贴着脚踝,冰冷刺骨。 三日后,皇帝追封徐络为妃,允其陪葬皇陵。 出殡那日,祁若夏悄悄让芬儿将自己今年裁制的丹色礼服放进棺椁,她站在不远处,看着棺椁被缓缓放入地宫。 徐络一生虽不得宠,却也是个烈性之人,如今这般草草收场,着实令人唏嘘。 七月初七,乞巧节。 玉嬿攥着母嫔的袖口,盯着太液池上漂着的荷灯出神。 她穿一身藕荷色缎地绣花百蝶裙,腰间系着金丝绣的玉兔香囊,发间别着枚小小的琉璃蝴蝶簪,随着摇头晃脑的动作轻轻颤动。 “母嫔,那灯会不会沉下去呀?” 她仰起脸,鼻尖上还沾着颗汗珠。 齐芷怡靠在软轿上,用绢子替她拭去汗,唇角泛着苍白的笑。 “不会的,这是用荷花瓣和灯油做的,要替宫里的姐妹们祈愿呢。” 远处忽然传来丝竹声,玉嬿耳朵一动,像只警觉的小兔子般转头望去。 只见九曲桥上走来一队宫人,中间那位女子身着藕白襦裙,怀抱琵琶,步态轻盈。她身后跟着几个捧着乐器的小宫女,乐声正是从她们手中的横笛和箜篌间流淌出来的。 “那是谁呀,母嫔?” 玉嬿拽了拽齐芷怡的袖子。 齐芷怡顺着女儿手指的方向看去,微微一笑。 “那是钟离乐正,听说她祖父曾是镇北将军,一门忠烈呢。” 她看着那抹素雅的身影,心中不禁感慨。 这宫里啊,最不缺的就是有才情的女子。 钟离乐正似乎也注意到了她们,脚下步子一顿,遥遥地行了一礼。 齐芷怡微微颔首,算是回礼。 钟离乐正莞尔一笑,继续向前走去。丝竹声渐渐远去,只留下一抹淡淡的清香。 “倾翎,带公主去水榭纳凉罢。” 齐芷怡轻推女儿后背,蝉翼纱披帛滑过玉嬿汗津津的手背。 “仔细别碰了乐正的乐器。” 玉嬿点头应允,但脚步却未移动,只是紧紧依偎在她身边。 “母嫔,您也一起来吧。” 齐芷怡瞧着女儿依赖的模样,心底一软。 “好,母嫔陪你去。” 她身子骨弱,不常走动,这会儿也有些乏了,索性带着玉嬿去了水榭。 玉嬿先一步跨进榭内,乳母和侍女们连忙跟上。 齐芷怡缓步而入,环顾四周,只见榭中陈设雅致,帘幕低垂,淡淡的檀木香萦绕鼻端,让人顿时心旷神怡。 “这水榭倒是个好地方。” 她走到玉嬿身边,牵起她的小手。 远处歌声渐明,穿藕白襦裙的女子临水而立,唱的是《北词广正谱》里的《四块玉》,却将昆腔揉进粤韵。 “雪纷纷,掩重门,不由人不断魂。瘦损江梅韵——” 齐芷怡细听歌词,唇角微扬。 “这钟离乐正果真不凡,竟能将北曲和南音融会贯通。” 歌声余韵绕梁,水中鱼儿也似受了感染,纷纷跃出水面,溅起晶莹的水花。 玉嬿瞧得兴起,拍着小手欢呼,齐芷怡被女儿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 回宫路上,玉嬿把捡到的蝉蜕装在锦袋里塞给母嫔。 “这蝉蜕……” 齐芷怡接过锦袋,打开一看,不禁失笑。 “嬿嬿怎么想起把这个给母嫔了?” 玉嬿眨眨眼。 “蝉蜕可以入药呀!” 她依稀记得,以前身边有人提过一嘴。 齐芷怡微微一怔,没想到女儿会记得这些。虽不懂药理,但蝉蜕可以入药这点她还是知道的。 “谁教嬿嬿的?” 玉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以前听……” 她顿了顿,支支吾吾。 “听父皇说的。” 齐芷怡心里一紧,转头看向女儿,却见她神色如常。 玉嬿还在说着。 “嬿嬿记得,父皇还说,蝉蜕性微寒,味甘,有疏散风热,利咽透疹,止痉的功效呢。” 齐芷怡听着女儿的话,垂下眼睫。 玉嬿有些疑惑地眨眨眼睛。 “母嫔,你怎么了?” “母嫔无事。” 齐芷怡敛了敛眸光,唇角微弯。 “嬿嬿这般聪慧,母嫔很是欣慰。” 她想起皇上,才记起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想想也是,宫里孩子多,自己位份又不高,皇上不来也正常。 齐芷怡想着这些,心中有些酸涩。 在这深宫之中,位份才是最重要的。没有皇上的宠爱,她和女儿就如同浮萍一般,随时都有可能被风浪打翻。 她暗暗攥紧了拳头,心中发誓,一定要好好抚养女儿长大,让她一生无忧无虑。 第223章 掖庭门见,李家经历 行桓坐在书桌前,面前的策论摊开了一半,字迹工整,但内容却让人难以恭维,充斥着空泛的大道理和毫无意义的陈词滥调,显然是敷衍了事。 他心烦意乱地合上书卷,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自那日过后,他对母妃愈发冷淡,两人甚至连话都不怎么说。母妃却并未放在心上,只当他渐大,有自己的心事,加上弘儿幼小,临近周岁宴,需要她费心看顾,竟也默契地不再关注他。 李夕静手中捏着一封刚从并州送来的家书,皇上派去寻亲的人终于有了回音,可这薄薄的几页纸却让她心头沉甸甸的。 信中写道: “……臣等寻至桑干乡,访得李家旧宅,只见一老者独居,自称李翁,乃娘娘之父。问及娘娘母妹,李翁言,娘娘之母已于五年前病逝,小妹十岁时曾离家出走,七年后突然归家,现已嫁与县中一商贾为妻……” “……娘娘长兄李文卿,因早年与蔡乡绅之女成婚,战乱时举家迁至沃野县城,得以保全性命。如今在县中经营马行,虽不复当年家业,却也衣食无忧……” 李夕静闭了闭眼,胸口一阵酸涩。 “姐姐……” 浣英见她神色黯然,欲言又止。 “没事,阿英不必担心。” 李夕静勉强挤出一丝笑,将信收进袖中。 “父亲说他年迈体弱,不愿远行,兄嫂与小妹夫妇倒皆愿入京,你让人去禀报皇上,就说我想请兄嫂与小妹一家入京团聚。” 浣英欲言又止,但见她神情疲惫,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夜深人静时,李夕静独自站在廊下,望着天边一弯新月。 明日就是家人入京的日子,她本该欢喜,心中却莫名忐忑。十七年光阴,足以让至亲变成陌路。 “姐姐,夜深露重,当心着凉。” 浣英为她披上外衣。 李夕静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天上的月亮。 次日,辰时。 李夕静早早便来到掖庭门外,翘首以盼。乳母在她身后,怀中抱着周岁不久的九皇子行弘。 “娘娘,二殿下今日告了假,也来了。” 浣英匆匆带着行桓赶来。 李夕静有些诧异,眉头微蹙。 “桓儿怎么来了?今日不是要上课吗?” 行桓看了她一眼,淡淡道。 “夫子今日告病,让儿臣自己温书,儿臣觉得无趣,便来瞧瞧舅舅一家。” 李夕静打量着他。少年今日依旧穿了件近墨色锦袍,腰间玉佩叮咚,倒是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她心中微暖。 “桓儿有心了。你舅舅他们晚些时候才到,不如先来看看弟弟?” 行桓点点头,走到她身边,看着她怀中的行弘。 行弘白嫩的小脸被养得胖嘟嘟的,正好奇地看着他,突然咧嘴笑了起来。 李夕静看着两个儿子,心中一软,伸手牵过行桓的手,将行弘的小手也放上去。 行桓触电般地缩回手,垂下眼帘,长睫遮住眼底的情绪。 行弘被吓了一跳,咿咿呀呀地哭了起来。 李夕静有些无奈,弯腰将他抱起,轻声哄着。 “弘儿乖,不哭不哭,二哥不是故意的。” 正说话间,太监来报。 “启禀娘娘,二殿下、九殿下,李舅爷一家已到宫门外。” 李夕静将行弘交给乳母,整了整衣襟。 “宣他们进来。” “宣李家众人觐见——” 随着太监尖细的嗓音,一行人缓步走入宫门。 为首的男子身着葛衣,面容清隽,与李夕静有几分相似,正是李夕静的兄长李文卿。他身后跟着一位珠光宝气的妇人,想必就是长嫂蔡氏。再后面是一对年轻夫妇,女子约莫三十出头,眉眼灵动,与李夕静有七分相似。 “草民李文卿,拜见贵妃娘娘。” 李夕静望着眼前跪伏的兄长,十七年未见,记忆中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已成了两鬓斑白的中年人。 “快请起。” 她快步上前,亲手扶起家人,指尖触到兄长粗糙的手掌时微微一颤。 蔡氏紧紧拉着丈夫的衣袖,眼中满是好奇与忐忑。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夫君竟会成为皇亲国戚。 李夕静目光越过兄嫂,落在那对年轻夫妇身上,女子怯怯地抬头,眼神中却难掩期待。 “真儿?” 她声音微颤。 女子身子一颤,喉头滚动,扑进她怀里。 “姐姐……” 李夕静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小妹,泪水夺眶而出。 浣英在一旁看着,心中也替她们高兴。 长生殿内,乳母抱着行弘上前见礼,孩子被金线绣花的襁褓包裹着。 “这是九殿下。” 李文卿看着文静乖巧的小外甥,笑得见牙不见眼。 “这孩子像极了娘娘小时候......” “舅舅错了。” 行桓突然开口。 “九弟长得像父皇。” 殿内霎时一静。李文卿的笑容僵在脸上,蔡氏慌忙扯了扯丈夫的袖子,小妹李真则困惑地眨着眼睛。 李夕静抬眸望向行桓,少年却已别过脸去,只余一个倔强的侧影。 “桓儿,怎可这般与舅舅说话?” 行桓不置可否,只道。 “父皇的容貌是皇宫里最好的。” 他看向行弘。 “九弟确实像父皇。” 李夕静呼吸一滞,只觉得心口一阵闷痛。行桓这话,看似是在夸赞行弘,实则是在嘲讽李家出身微贱,配不上皇家的尊贵。 蔡氏赶忙笑道。 “二殿下说得对,九殿下长得可真俊,真像皇上。” 李文卿也勉强笑道。 “二殿下说得是,皇上龙章凤姿,我等自是比不上的。” 行桓没有再说什么,安静地坐在一旁,垂眸看着手中的玉佩。 李夕静知道,这个她养育了十年的孩子,骨子里流着的终究是阮家的血,那种江南豪族与生俱来的傲慢,那种视平民如草芥的轻蔑。 她以为,时间会冲淡这一切,她以为,这孩子终归是养在了她膝下,总该有些真心。可如今看来,还是她一厢情愿。 李夕静强打起精神来,拉着兄长和嫂嫂说话,又问起小妹这些年的经历。 李真乖巧地回答着姐姐的问话,却不露痕迹地掩去那些年离家出走后的真实经历。她并未因这些年的苦难而变得麻木,心中始终保留着那份纯真,以及对姐姐真切的亲情。 李夕静看着小妹,眼中满是疼惜。 第224章 弥勒藏器,外放罗县 八月初,紫微宫乃至整个京城都笼罩在酷暑之中,阳光炽烈,蝉鸣声声,酷热难耐。百姓们纷纷躲在家中,闭门不出,以躲避这炎炎烈日。 行煦站在昭阳殿回廊下的阴凉处,额头上还是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扯了扯黏在背上的兰紫色锦袍,这孔雀羽纹的料子虽然华贵,但在这样的天气里实在闷热得紧。 “岫岫,别闹。” 他轻声呵斥脚边那只不安分的狮子猫,岫岫正用爪子勾着他腰间玉佩的流苏。 “三殿下,外头热,快进来吧。” 宫女琰聪从殿内探出头,手里摇着一柄团扇。 “娘娘刚让冰鉴司送了冰镇酸梅汤来。” 行煦弯腰抱起岫岫,青灰色毛发的狮子猫蜷在他臂弯里,眼睛半眯着。 “母妃今日精神可好些了?” 他一边往殿内走,一边低声问道。 琰聪替他将殿门关上,又拉上厚重的幔帐。 “比前几日强些,只是八公主夜里闹得厉害,娘娘总睡不安稳。” 她将殿内燃着的安神香换了新的,又从一旁温水中拿出蘸湿的帕子。 行煦放下岫岫,坐在矮榻上,猫儿立刻蹿到墙角乘凉去了。他接过琰聪手中的帕子擦了擦脸,又擦了擦脖颈,轻轻叹了口气。 “母妃身子不好,还分心照顾八妹妹和九妹妹。” 内殿比外头凉爽许多,四角摆着铜冰鉴,丝丝凉气从雕花孔洞中渗出。 “煦儿来了?” 内室传来赵枫温柔的声音。 行煦忙应了一声,起身向内室走去。 “母妃。” 赵枫微笑着招手让他过来。 “这么早就来了?用过早膳没有?” 行煦走过去在母妃身边坐下,顺手将她怀里的玉瑞抱过来逗弄。 “父皇说儿臣近日贪睡,命人提前一个时辰送儿臣过来。” 早膳摆在外间,十二样清爽的小菜,一碟翡翠饺,还有他这半月来爱吃的芙蓉大虾。 琰聪端上冰镇酸梅汤,行煦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酸甜冰凉的滋味让他眯起了眼睛。 赵枫见他喝得急,忍不住笑道。 “别急别急,小心呛着。” 她招手示意琰聪过来,将乳母怀里的玉念接到怀中。 行煦乖乖地低头吃蒸饺,又给岫岫喂了些鱼片。 “对了。” 赵枫忽然想起什么,让琰瑶从枕边取出一个锦盒。 “你父皇昨日命人送来的,说是给你的。” 行煦的视线从岫岫身上移开,接过锦盒,掀开盖子,只见一枚通体碧绿的巧玉弥勒佩静静躺在丝绸衬里上。玉佩雕工精细,弥勒佛笑容可掬,栩栩如生。最奇特的是,在阳光下,玉佩内部似有流光转动,宛如活物。 “这是......” 他惊讶地瞪大眼睛。 赵枫抱着玉念,轻轻地拍着她哄睡,语气温柔。 “这玉佩里藏有机关,你父皇特意让人打造的。若是遇到危险,只需按下这枚暗扣,便可启动机关。” 行煦将玉佩翻转,果然在底座发现一个极小的暗扣,若不细看,根本察觉不到。 “这里头藏着什么?” 他好奇地问。 赵枫笑而不语,示意他按下暗扣。只见玉佩底部突然弹开,露出一个细小的孔洞,从中射出一道银光,直直地打在殿内的柱子上。 行煦惊讶地起身走过去,发现那光点竟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小孔,伸手摸了摸柱子的表面,触手一片冰冷光滑。 “这……” 他将玉佩举到眼前仔细观察。 “这玉佩看着浑然一体,怎么会有这般精密的暗器?” 赵枫淡淡地笑着,语气中带着些许骄傲。 “你父皇说了,若在关键时刻开启,足以应对突发情况。” 她顿了顿,虽然信任儿子心性,还是轻声叮嘱。 “不过,煦儿,你可要记着,这暗器虽好,却不能滥用,切莫仗着它胡作非为。” 行煦听得认真。 “儿臣明白,母妃放心。” 近日宫中最热闹的事,莫过于刘言宜诞下十皇子行瑀并晋位婕妤,其兄也得了升迁。 据传是外放至荆州长沙郡罗县任县丞,罗县位于长沙郡北部,控扼湘江与汨罗江交汇处,是荆州通往扬州的交通要道,品级不高,却也是实权,正儿八经有升迁前景。 八月廿三,末伏未尽。 齐芷怡倚在水榭栏杆上,指尖拨弄着栏边垂下的绿萝藤蔓。 玉嬿蹲在她脚边,正用细树枝逗弄一只误入榭中的花甲虫,小丫头鼻尖沁着汗珠,却浑然不觉暑热。 “母嫔,你看它的壳多漂亮。” 齐芷怡低头,目光掠过女儿汗湿的发梢,指尖轻轻替她捋到耳后。 “当心晒着,去把帷帐放下来。” 她轻声吩咐,目光却落在远处荷田上,今早遇见琼婕妤抱着十皇子去池边晒背,这会儿该是要回来了。 倾翎闻声而动,将水榭四角的帷帐缓缓放下。 齐芷怡随手摘了朵垂丝茉莉,别在玉嬿鬓边,看着女儿被帐纱滤得柔和的眉眼,心中一片柔软,忽然轻咳两声,从袖中取出一方绢子掩口。 她体质本弱,入夏以来更是时常气短,偏生玉嬿遗传了陆家血脉,顶着日头跑半刻钟仍活蹦乱跳。 玉嬿一听这动静,立刻蹦起来,扑到齐芷怡怀中。 “母嫔,你又不舒服了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焦急,一双小手紧紧攥着母嫔的衣袖。 “昨日倾翎姐姐说,蝉蜕配薄荷能治咳嗽,嬿嬿明日去万花苑寻些来。” 齐芷怡心口微暖,指尖抚过女儿发顶。 “傻孩子,万花苑的树早被太医院搜罗干净了。” 话虽如此,眸中却浮起淡淡笑意,上月乞巧节女儿捡蝉蜕给她,倒让她想起幼时在乡下,邻家用蝉蜕换钱贴补家用的光景。 玉嬿闻言有些泄气地垂下脑袋,小辫上的绢花也跟着晃了晃。 “那怎么办呀?母嫔这样咳下去,嬿嬿会心疼的。” 齐芷怡看着女儿心疼的模样,心中又酸又软,将她揽进怀中。 “母嫔没事,嬿嬿不要担心。” 她轻抚女儿脊背,唇角微扬。 “倒是嬿嬿,万花苑去不得,可想去别处逛逛?” 第225章 鲜有人至,西苑扶荔 玉嬿眼睛一亮,从母嫔怀中抬起头来。 “嬿嬿想去别处!宫里嬿嬿都转遍啦,还想去外面看看呢!” 她扯着齐芷怡的袖子撒娇。 “母嫔,我想去外面看看。” 齐芷怡微微一愣,随即失笑。 “你这小皮猴,胃口倒大。” 她指尖轻抚女儿汗湿的鬓角,心中已有了计较。 “倾翎,去准备步辇,再备些消暑的梅子汤,本嫔要去向皇上请旨。” 玉嬿听母嫔说得一本正经,却忽然有些怯了,眨巴着眼睛,拽了拽她的袖子。 “母嫔,外面有什么好玩的啊?宫里不好吗?” 齐芷怡见女儿踌躇模样,心中暗笑,柔声哄她。 “咱们不去宫外,去掖庭门外西苑里的扶荔宫可好?那里有你想要的薄荷,还有各色奇花异草。” 玉嬿迟疑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母嫔,嬿嬿只是随口一说。” 她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小声道。 “母嫔身子不好,万一……” “无妨。” 齐芷怡轻刮女儿鼻尖,柔声细语。 “而且,母嫔也想带嬿嬿出去散散心。” 半个时辰后,紫宸殿外。 齐芷怡带着女儿坐在步辇上,步辇缓缓前行,她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皇上政务繁忙,不喜被打扰,除去主动召见,妃位以上送些膳食或者育有皇嗣的妃嫔携子女前来请安,也只是停留一盏茶的功夫,可为了女儿,她还是鼓起勇气来求见。 紫宸殿内,陆丹恂正在批阅奏折,听闻齐嫔携六公主求见,略感意外。 “宣。” 齐芷怡牵着女儿缓步入内,玉嬿虽然年幼,但宫中礼仪早熟记于心,跟着母嫔规规矩矩行礼。 “爱妃今日怎么想到来见朕了?” 陆丹恂放下朱笔,语气平和。 齐芷怡垂眸恭敬道。 “回禀皇上,嫔妾想带玉嬿去扶荔宫赏花采药,特来请旨。” 陆丹恂闻言,视线落在玉嬿身上。 “那里离掖庭可不近。” “正是。” 齐芷怡轻声解释。 “玉嬿听闻薄荷可止咳,想为嫔妾采摘。嫔妾想着扶荔宫花草繁盛,正好带她见识一番。” “准了。” 西苑平日里鲜有人至,陆丹恂答应得爽快。 “谢皇上恩典。” 齐芷怡松了口气,正要告退,却听皇上又道。 “扶荔宫路途遥远,朕让中宫仆令备辆马车送你们过去。” “嫔妾谢皇上。” 齐芷怡再次行礼致谢,牵着女儿退了出去。 “娘娘,前面就要到西苑了。” 随行的内侍在车外轻声提醒。 “扶荔宫在中心,需步行一段。” 齐芷怡掀起车帘向外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掩映在葱郁林木中的宫殿群若隐若现。 “走吧。” 她轻声吩咐,扶着女儿的肩,踩着脚踏下了车。 “母嫔,你看那边!” 玉嬿突然从她怀中探出头,小手指向远处。 “那只鸟的羽毛是蓝色的!” 齐芷怡顺着女儿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只翠鸟正掠过湖面。 “那是翠鸟,专吃小鱼小虾的。” 玉嬿拍了拍手,踩着鞋履在地上轻轻跺着,西苑的空气比宫中更为清新,夹杂着草木与泥土的气息。 “这里的味道真好闻!” “慢些走。” 齐芷怡看着女儿蹦蹦跳跳的样子,忍不住叮嘱。 “地上有青苔,当心滑倒。” 扶荔宫的大门掩映在一片翠竹之后,朱红色的门扉半开,五名年长的宫人守在门口,见她们到来,连忙行礼。 “齐嫔娘娘金安,六公主金安。” “免礼” 齐芷怡抬手虚扶一下。 “本嫔带六公主来赏花,采些薄荷,烦请公公带路。” 她对扶荔宫不太熟悉,因此也不敢贸然闯入。 “娘娘客气了。” 为首的内侍恭敬道。 “扶荔宫本就是供皇上携贵人们赏玩的,娘娘请随意。薄荷园在西北角,需穿过那片芍药圃。” “多谢。” 齐芷怡颔首,带着女儿随内侍绕过一座两丈高的白玉影壁。 八月的芍药早已凋零,但在这精心养护的温室中,竟仍有几株晚开的品种傲然绽放,粉白相间的花瓣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母嫔,这些花儿怎么现在还在开呀?” 玉嬿睁大了眼睛,好奇地伸手想去触碰。 齐芷怡按住女儿的小手。 “许是这些花儿在温室里,能避开风雨,所以开得久些。” 玉嬿闻言,小嘴一撇,有些失望地收回手。 “它们好可怜呀,就像被困在了这里一样。” “傻孩子,这些花儿要开在这扶荔宫里,才有这好模样。” 齐芷怡轻笑一声,牵着女儿继续往前走。 “它们生在这宫中,有专人养护,正是它们的价值所在。” 她们走过芍药圃,穿过一片碧水,最后停在薄荷园前。 园门紧闭,园内隐隐传来薄荷的清香。齐芷怡回首看向内侍。 “本嫔想带六公主进去赏玩,还劳烦公公带路。” 内侍笑着应下,掏出钥匙开了锁,又从一旁侍立的童子手中接过两个竹编的小筐,恭敬地递给二人。 “娘娘,六殿下,请。” 齐芷怡接过竹筐,牵起女儿的手。 “嬿嬿,我们走吧。” 薄荷园内,碧绿的叶片交错生长,密不透风。细长的茎上,轮伞花序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玉嬿从未见过这么多薄荷,兴奋地左看看右看看。 “母嫔,这里好多薄荷啊!” “是啊,这里薄荷多,嬿嬿可要摘些回去?” 齐芷怡也弯下腰,挑选着那些茎叶肥厚的薄荷。 “要!” 玉嬿用力点头,跑进薄荷园中。她人小,薄荷又长得茂盛,几乎要淹没她的小脑袋,只能努力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用手采下薄荷叶片。 “嬿嬿,采些茎叶肥厚的就好,别伤到根了。” 齐芷怡一边叮嘱,一边也不着痕迹地替女儿挡去一些锋利的枝叶。 很快,小竹筐里就装满了薄荷。玉嬿兴高采烈地提着它,向母嫔炫耀。 “嬿嬿采了好多薄荷,回去就可以给母嫔煮水喝啦!” 齐芷怡宠溺地揉了揉女儿的头。 “好,嬿嬿真棒。” 她看看时间。 “咱们再四处逛逛吧。” 她带着女儿在扶荔宫四处游逛,触目所及皆是奇花异草、珍稀树木。有些植物齐芷怡连见都没见过,只能借着内侍的解说略知一二。 玉嬿一边听着,一边好奇地张望,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求知欲。 第226章 生母养母,宝钿萱若 七皇子行律躺在靠窗的凉榻上,身下铺着凉簟,四角冰鉴里丝丝缕缕的寒气蜿蜒渗出,驱散着椒房殿内的暑热。 伺候他的嬷嬷在屏风外头一点一点地打盹,头垂下去又猛地抬起。 行律没睡。 他小小的身子侧蜷着,脸朝里,眼睛却睁得溜圆,望着墙壁上朦胧的光斑。汗湿的鬓发粘在额角,有些痒。他悄悄挪动了一下,没惊动嬷嬷,手却无声地探进贴身的素白小衣里,指尖触到一片微凉的、坚硬的东西。是那枚宝钿。 指腹缓缓抚过光滑的金底,上面细密凸起的颗粒硌着指腹,那是镶嵌的粟米。他闭上眼,指尖摸索着中央那只小小的、振翅欲飞的金虫轮廓,翅膀的纹路清晰可辨。 那是琼娘娘给他的。 椒房殿很静,静得只有冰鉴里冰块融化的微弱滴答声,还有他自己小小的、闷在胸口的心跳。 养母端穆夫人的牌位,就在东偏殿的佛堂里供着,檀香的气息丝丝缕缕,日夜不散。 他本不知道生母与养母有何不同,是母妃在时告诉他,他的生母是琼娘娘。 行律翻了个身,面朝着殿门的方向。 门缝底下透进来一道刺眼的光线,白亮亮的,铺在深色的金砖地上。那光似乎在微微晃动,带着外面庭院里草木蒸腾的热气,无声地诱惑着,他的脚趾在薄薄的锦袜里蜷缩了一下。 他屏住呼吸,一点点掀开身上的薄丝被,赤着脚踩到冰凉的金砖地上。寒气从脚心瞬间窜上来,却奇异地压下了心头的躁动。 他回头看了一眼,嬷嬷的头又垂了下去,鼾声极轻地响了起来。 行律蹑手蹑脚地挪到门边,没有开门,那样太明显了,而是慢慢蹲下身,手肘搭在门槛上,将脸贴在门缝处,露出两只眼睛。 随后把门打开一道小缝,踮着脚尖,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内殿。 穿过空旷寂寥、只有巨大冰鉴冒着寒气的正殿,绕过供奉着养母牌位、檀香缭绕的东偏殿门口时,他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对着那香烟氤氲的昏暗方向,极轻极快地躬了躬身,小嘴里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像是在默念什么礼仪。 随即,他像得到了某种赦免,飞快地跑过回廊,小小的身影融入外面白炽灼人的日光里。 正则宫东侧殿萱若阁的院墙,对行律来说很高。他绕到侧面宫墙下,那里有几块叠放的石料,似乎是修缮时遗留下来的。他手脚并用地爬上去,踮起脚,小脸刚好能扒着窗棂,向院内张望。 萱若阁的院子里搭起了茶色的轻纱凉棚,棚下放着张藤编的美人榻。 琼婕妤刘言宜斜倚在榻上,穿着一身清水蓝薄纱夏衫,乌黑的发松松挽着,只簪了一支翠翘金雀玉搔头。她怀里抱着一个襁褓,襁褓用的是极鲜亮的明黄色锦缎,上面绣着精致的五毒图案。 刘言宜低垂着头,正逗弄着怀里的婴儿。她伸出一根白皙纤细的手指,指尖染着淡淡的凤仙花汁,轻轻地、一下一下地点着婴儿粉嫩的脸颊,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温柔的小曲儿。 婴儿似乎被逗得很开心,发出细微的“咯咯”声,小小的手舞动着。 行律趴在墙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他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是乳母追了出来。 乳母顾不得许多,便扑上去将他抱了回来。 “殿下!您怎么跑这儿来了?奴婢找您找得好苦啊!” 他被乳母抱在怀里,感受到她急促的心跳,意识到自己吓坏了这个平日里温柔和善的人,心中有些愧疚,却又挣扎着想要回头再看一眼。 乳母紧紧抱着他,不顾他的挣扎,带他往回走。 “殿下,您若是有什么事,奴婢可担待不起啊!若是被皇后娘娘发现,奴婢的脑袋可要保不住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七皇子的神色,生怕自己语气重了一些,吓到这位心思细腻的小主子。 行律没有挣扎也没有说话,只是抿着唇,目光直直地看向萱若阁的方向。小小的眉头蹙了起来,透着一股子不属于孩童的早慧与隐忍。 回到椒房殿,行律仍沉默着,坐在桌前,一口一口地吃着冰碗。 银耳、葡萄、梨子……都是极清爽甘甜之物,但不知怎的,总觉得今日的冰碗不如往常甜,咽下去时有些堵得慌。 皇后差人来问过一回,得知他只是贪凉贪玩,便也不在意,只说让他少吃点冰的,免得伤了脾胃。 终于吃完冰碗,乳母吩咐宫女将碗撤下,又端来一盏温茶。 “殿下,喝点茶,解解腻。” 行律没有接,他看着那盏茶,良久,开口道。 “乳母,本殿想去佛堂给母妃上香。” 乳母一怔,随即应了声“是”,吩咐宫女去准备香火,又替他整了整衣襟。 “殿下孝顺,夫人若是在天有灵,也定会保佑殿下福寿安康。” 行律没有说话,只是乖乖地让宫女们服侍着换上一身干净的素色衣服,又将头发重新梳好,束成一个小小的髻,插上一支白玉簪。 佛堂内香烟袅袅,供桌上摆着十二碟供品,都是端穆夫人生前爱吃的。 行律站在蒲团前,仰头看着牌位上的字样,小小的手指轻轻抚过,之后跪在蒲团上,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着。 “母妃,你在天上可好?儿臣想你了……” 他睁开眼,看着那牌位,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儿臣会乖乖的,你不用担心……” 乳母在一旁看着,心中也泛起酸楚。端穆夫人走得早,殿下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如今已经过去十九个月份,殿下懂事了许多,却还是念着夫人。 行律没有在佛堂待太久,他出来时,脸色有些苍白。 乳母扶着他,柔声道。 “殿下,您今日又没午睡。” 行律点点头,没有说话。他觉得很累很累,想睡觉,可是却睡不着。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已经很乖很听话了,却还是见不到母妃。 乳母扶着他进了内殿,将他安置在床上,盖上薄被。 “殿下睡一觉吧,醒来奴婢给您做云河段霄。” 行律“嗯”了一声,闭上眼睛,很快便睡着了。只是眉头始终微微蹙着,似乎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 乳母坐在床边,轻轻拍着他的背。看着他熟睡的模样,心中满是怜惜,却又无可奈何。七皇子是太聪明了,才会在小小年纪便如此懂事。 内殿里静悄悄的,只有行律浅浅的呼吸声。他睡得并不安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小手紧紧攥着被子,像是在抓着什么。 乳母替他擦了擦汗珠,又轻声哄着。 “殿下乖,殿下慢慢长大,奴婢就陪在您身边……” 她轻声说着,目光落在那枚宝钿上,心里越发难受。 第227章 筹措重阳,百戏狮舞 “小主。” 莹茗轻手轻脚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压低了声音。 “大长秋那边传了话下来,说是下月初一要办重阳宴,慰藉太后崩逝后宫中沉闷之气。宴上安排了百戏,其中重头是‘象人狮舞’,由各宫协同筹备,尤其点明了需通文史、懂调度之人襄助排演。” 谢蓉婷正用玉刀削着一只大橙子,闻言动作微顿,随即微微一笑,将削好的橙子递给莹茗。 “可知具体如何安排?哪位娘娘主理?” 莹茗接过橙子,迷茫地摇了摇头。 “回小主,消息尚未传来。” 谢蓉婷微微颔首,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沉思片刻。 “去打听一下。” 莹茗闻言,立刻应声而去。 待莹茗退下后,谢蓉婷方才露出几分真意,自云嘉霏那得了人手,她一直蛰伏,如今终于有了机会。 这象人狮舞,她幼时在安平,虽地处北地,却也从书中知晓西域传来的这种盛大表演。以人扮作雄狮,驱邪纳吉,极重气势与互动。若能参与其中,负责调度或文史考据部分,兴许能得皇上青眼…… 傍晚时分,莹茗方才回来,向谢蓉婷禀报了打探到的消息。 “小主,这可不是件易事啊……听说是瑶夫人总揽百戏事宜,但具体到狮舞排演,因涉及古礼驱邪、动作编排,大长秋不敢擅专,需寻人参谋古制、协调演练。而这排演不但要调度百人,更需一人总领全局,务必安排得当,否则恐在御前出丑。” 她眼中闪着光。 “不过小主,您的机会!您通晓古籍,又曾在藏书阁任职,这‘懂调度’、‘通文史’,不正是为您量身定做?” 谢蓉婷沉吟片刻。 瑶夫人主理……瑶夫人虽素来与皇后不合,却也对自己这等依附过云嘉霏又无甚根基的“墙头草”绝无好感。 参与进去,既是机遇,也是险棋。但云嘉霏给她的暗线中,恰巧有一条隐于四艺局内,若能内外配合…… 莹茗见谢蓉婷久不言语,迟疑片刻后试探道。 “小主?……奴婢是不是多嘴了?” 谢蓉婷回过神来,淡淡一笑。 “无妨,你也是为本小主着想。” 她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去打听清楚,负责狮舞排演的总管是谁,具体缺哪方面的人手。我们……得想法子‘恰好’能补上这个缺。” 莹茗眼睛一亮,立刻应声而去。 重阳宴开办在即,宫中各处都在紧锣密鼓地筹备。 瑶夫人亲自挂帅,总揽百戏筹备事宜。她洞察人心,将这些琐事处理得井井有条,对各处送来的名单也十足在意,看样子是想着如何在这盛大的宴会上扩大威望。 “小主。” 莹茗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 “打探清楚了。总揽狮舞排演的是黄门鼓吹署的承华令,姓武,都叫他武承华。此人…有些贪杯,但办事还算稳妥,最怕的就是在御前出纰漏。眼下他头疼得很,瑶夫人盯得紧,要求既要热闹喜庆,又要合乎古礼,显出皇家气度。 他手下那些鼓吹乐人和百戏师,掌握乐器、配合节奏的才能是有的,可哪里懂什么文史,更别说融合。这狮舞在咱们大昱出现还未有多少年,听说昨日排演,狮头撞了狮尾,差点扭打起来,武承华的脸都绿了。” 谢蓉婷一边听着,一边用玉刀细致地削着橙子,橙汁顺着刀刃滴落在盘中。她抬头看了莹茗一眼,微微一笑。 “那承华令可有向瑶夫人求助?” 莹茗思索片刻,摇摇头。 “似乎……并没有。” 谢蓉婷将削好的橙子放在盘中,拿起一块递到莹茗面前。 “给,吃吧。” 她垂眸看着手中的橙瓣,语气平静。 “这武承华倒是个有主见的,不轻易求援……不过,不求助,不代表不能“恰好”帮到他。” 莹茗接过橙瓣,咬了一口,酸甜的汁水在口中散开。她微微眯起眼睛,一副享受的样子。 “小主英明!” 谢蓉婷目光微动,轻笑一声。 “你呀……” 她将手中剩下的橙子放回盘中,用帕子擦了擦手。 “去,给本小主准备一下。明日,得去拜访一位旧识。” 九月的风掠过宫墙,却吹不散麟趾宫偏殿里沉滞的压抑。云嘉霏给的人手和暗线自那日联络后悄无声息,再没泛起一丝涟漪。 谢蓉婷素来不耐这种沉闷,推开殿门,目光投向庭院里那片被高墙切割得方方正正的天空。 天高云淡,几只飞鸟掠过,在空中盘旋。她忽然有些出神,想象着自己化作飞鸟,自由翱翔在这方天地间,无拘无束。 偏殿的日子如同一潭死水,寂静无声。偶尔泛起些许涟漪,也不过是例行查寝的管事嬷嬷和送膳的宫女太监。 这样的日子,她整整过了三年。 莹茗掀帘进来,脚步放得轻,脸上却带着压不住的兴奋。 “小主,成了!” 她凑到近前,声音低得只剩气音。 “武承华那边,火烧眉毛了!” 谢蓉婷微微一笑,转身往殿内走去。 “先别急,让本小主换身衣裳。” 她不紧不慢地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对着铜镜理了理鬓边发丝,又换了件薄柿色缎织掐花对襟外裳。镜中映出她温婉端庄的面容,从当年结识于御花园洒扫的莹茗开始的第一步棋,至今她从未惶恐不安。 谁能想到这位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女子,竟有如此城府与算计。 “怎么说?” “狮舞的排演闹得不可开交,瑶夫人那边的要求没一个能达成的,偏偏黄门鼓吹署还要顾着其他百戏,根本分不出人手来。” 莹茗语速飞快。 “武承华急得嘴角燎泡,在鼓吹署里大骂手下乐工全是榆木疙瘩,只懂吹拉弹唱,半个通晓古礼、能融合调度的人都没有! 咱们埋在四艺局的如纯姐姐,按小主吩咐,只当闲聊,在鼓吹署一个管库的小黄门跟前无意提了一嘴,说麟趾宫偏殿有位谢少使,家学渊源,尤其对前朝百戏仪典、驱傩古礼如数家珍,当初在藏书阁整理古籍,连皇上都夸过心细有见识……” 第228章 藏书偶遇,排练不畅 谢蓉婷静静听着。 莹茗越说越激动。 “那小黄门也是个机灵的,立刻就去回了武承华,武承华当时没说什么,可今儿一早,他身边最得力的熊典事,就在藏书阁附近转悠了!看那架势,分明是在寻人!” 谢蓉婷对着镜子,漫不经心地将一支素银簪子插在发间,簪头镶着一朵小小的粉梅,精致又不失典雅。 她只轻轻“嗯”了一声,拿起桌上一卷特意挑出的《周礼·夏官》,带着莹茗,步履从容地朝藏书阁走去。 藏书阁特有的、混合着陈年墨香的气味扑面而来。高高的楠木书架林立如阵,光线幽微,只从高窗漏下几缕,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微尘。 谢蓉婷目标明确,径直走向存放前朝仪典、百戏图录的区域。指尖拂过一排排书脊,最后停在一卷《西京杂记》上,正要抽出,眼角余光已敏锐地捕捉到侧后方书架间,一个深青色的身影正逡巡张望,神色间带着几分焦灼的探寻。 时机正好。 她指尖稳稳抽出那卷书,随即,转向身旁的莹茗,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几步开外的熊典事听得清楚。 “莹茗,你瞧瞧这段。” 谢蓉婷翻开书页,葱白的手指精准地点在几行文字上,清越的声音在寂静的书阁里清晰回荡。 “《周礼》有载,‘方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帅百隶而时傩,以索室驱疫。’此古之驱傩大礼,其形其势,重威仪,慑邪祟。” 她顿了顿,指尖顺着墨字轻轻滑下,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沉吟与思索。 “你看这‘蒙熊皮’、‘黄金四目’,威猛慑人之态,与今之象人狮舞,以巨木为骨,蒙五彩之帛,缀金铃、嵌琉璃为目,何其神似?驱邪纳吉之根本,古今一脉啊。只如今这狮舞,一味求热闹翻腾,恐失了几分古礼的庄重底蕴……可惜了。” “可惜”二字,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轻轻落下,她微微侧首,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身侧,正与循声望来的熊典事撞个正着。 熊典事一怔,意识到藏书阁内不宜高声,转头望向一旁的文吏,暗自点了点对方手臂。 文吏领会后,恭敬地走到谢蓉婷跟前。 “抱歉谢小主,我家典事有事相询,不知小主是否有空……” 谢蓉婷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被打扰的讶异,随即敛衽还礼,姿态温婉端庄。 “本小主在这藏书阁转转,看看旧书而已,哪里谈得上‘忙’字?这位大人若有要事,本小主自然不会推托。” 文吏欠身,语气恭敬地回应。 “小主这边请,我家典事正在那边等候。” --- 谢蓉婷手中把玩着一块温润的鹅卵石,圆溜溜的,带着水波冲刷过的光滑,握在手心微凉。 距离藏书阁那场“偶遇”已过去三日。武承华的反应比她预想的要快,也更谨慎。 一份盖着黄门鼓吹署印信的、措辞极其客气的文书送到了麟趾宫偏殿,言明“闻谢少使精研古籍,通晓百戏源流”,特邀其“襄助重阳宴象人狮舞之文史考校与古礼融合事宜”,署名正是承华令武突。 文书措辞恭敬,但字里行间透着一丝试探。 武承华绕过瑶夫人直接邀请一个九品少使,想必也是顶着压力,更怕所托非人。 “小主,成了!” 莹茗捧着那纸文书,眼睛亮晶晶的。 “武承华动作真快!” 谢蓉婷轻轻摩挲着鹅卵石的表面,柔声道。 “成了第一步罢了。武承华此举,是走投无路下的冒险,也是给瑶夫人那边的一个信号——他并非无人可用。而我们,就是他抓到的这根‘稻草’。” 她抬眼看向莹茗。 “接下来才是真章。瑶夫人那边,必有反应。” 莹茗脸上的兴奋褪去几分,转为凝重。 “那……小主,咱们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谢蓉婷站起身,理了理身上那件半旧的宫装。容貌不过中人,但那双沉静的眼眸和通身那股不卑不亢的书卷气,总能让人忽略她的平凡。 “走,去黄门鼓吹署。既然接了这差事,就得让人看看,我们这根‘稻草’,是金丝编的。” 黄门鼓吹署占地广阔,是宫中俗乐管理的核心机构,署内乐工众多,更有专门负责百戏表演的象人、侲子等艺人。 殿门在她面前缓缓打开,露出内里开阔的空间。 殿中悬挂着巨大的罗盘,上书“十二辰”、“十二律”、“十二月”、“二十四节气”等等,殿内乐工百戏师进进出出,丝竹之声、吆喝之声不绝于耳。 谢蓉婷一路穿堂过廊,所见乐工百戏师个个身怀绝技,神采飞扬,可惜这份光彩未能延续到负责狮舞的排练场。 踏入排练场,一股混杂着汗味、皮革味和乐器松香气味的喧嚣热浪扑面而来。场中,数十名身形健硕的百戏艺人正分成两队,套着用竹木为骨、蒙着彩帛的“狮头”和“狮身”,在急促的鼓点中笨拙地模拟着狮子的扑、跌、翻、滚。 动作虽有力,却显得杂乱无章,缺乏神韵。时而狮头与狮尾步伐错乱撞作一团,时而“狮子”试图跳跃却因配合失误而踉跄,引来旁边乐工和杂役的低低哄笑。 乐声乍停,一个满头大汗的象人气喘吁吁地骂了句。 “娘的,这狮子还能扭过头来咬自己尾巴!” 旁边的同伴赶紧去捂他的嘴。 “你活腻了?当心被武承华听见!” 象人呸了一声,啐了口唾沫。 “怕什么?连瑶夫人都惊动了,这活儿不是人干的!好不容易练出点样子,武承华又要折腾什么入洞,前头累得半死,到后面全得趴窝!分明是找借口拿咱们出气!” 那同伴听他越说越离谱,吓得连忙左右张望,见没人注意这边,才松了口气。 “你小点声!再说了,咱们要是有能耐入洞,也用不着在这装兽!” “就是就是!” 旁边有人搭腔。 “再说了,武承华也不容易啊,瑶夫人那边催得紧,这会儿肯定又来.....哎哟!” 象人们正七嘴八舌地抱怨着,一个高亢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段志!你再叽歪一句试试?” 象人段志话音未落,便被这冷得似乎要掉冰渣的声音冻得浑身一激灵。 转头看去,果然是承华令武突黑着脸走了进来,熊典事和几个管事跟在后面。他板着一张脸,目光如刀般扫过场中数人,声音尖利。 “我看你们是不想干了!” 象人们立刻散开躲到一旁,个个噤若寒蝉。 第229章 头回献舞,所谓群像 段志悻悻地闭上嘴,和其他象人一样,迅速散开,低眉顺眼地站好,但眼神里的不服气和疲惫几乎要溢出来。 承华令武突黑着脸大步踏入,身后跟着熊典事等人。他目光如刀,狠狠剐过噤若寒蝉的象人们,最终钉在段志身上。 “让你们头一回在重阳御前献上狮舞,何等荣耀?你们就排成这副市井耍猴的德性?再练不好,到时在御前出了丑,你们,还有本令!都自觉回乡找棺材板吧!” 象人们垂头丧气,低垂着头。 武突胸膛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熊典事见状,适时上前一步,挥手驱散了象人们,然后转身悄声禀报。 “大人,麟趾宫那位谢少使已经到了。” 武突强行压下怒容,脸上挤出一丝算得上“得体”的严肃,转身向谢蓉婷走来。 “谢少使亲临,有失远迎。” 他拱手抱拳,语气还算客气,但眉宇间的焦躁和眼底深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并未褪去。 绕过瑶夫人直接请来这位九品少使,无异于一场豪赌。若她徒有虚名,自己这承华令的位置怕是要到头了。 “武大人太客气了。” 谢蓉婷微微一笑,敛衽还礼。 她心思剔透,自然看出武承华色厉内荏的表象下掩盖着的焦躁和不安,却也未曾点破,只是落落大方地朝熊典事颔首示意,随即转向武承华。 “承蒙不弃,妾略通古籍,愿尽绵薄之力。方才在外略观片刻,狮舞雄浑之气已具,只是……” 她话锋微转,目光投向场中散乱的狮衣。 “似于古礼‘驱邪纳吉’之‘势’与‘序’上,尚可斟酌。” 武承华此刻哪怕谢蓉婷先只是说几句恭维的话,他也愿意听一听。但谢蓉婷一开口就点出了狮舞中的不足之处,让他立刻收起了轻视之心,连忙请教。 “哦?少使有何高见?” 谢蓉婷并不急于开口,只示意武承华随自己来。 在象人狮身狮头排布的空地上,她缓缓踱步,薄柿色外裳在动作间微微飘扬,带起些许涟漪。 “其一,正其形,明其神。” 谢蓉婷走到排演场中央,示意象人们聚拢。 “狮舞非杂耍,乃瑞兽显灵。狮头为‘神’,需昂首阔步,顾盼生威,眼随心动,非一味摇头晃脑。狮尾为‘魄’,需紧随其首,沉腰坐马,步伐稳健,承托其身,非仅是负重前行。头尾需同心,如臂使指。” 象人们面面相觑,段志小声嘀咕。 “说的倒是轻巧……” 谢蓉婷目光平静地扫过段志那张写满不服和疲惫的脸,以及周围象人们同样带着疑虑的眼神。 武承华眉头一拧,刚要呵斥,却被谢蓉婷抬手一个细微的动作止住。 “段师傅说的是。” 谢蓉婷非但不恼,反而微微一笑,声音清朗温润,在这喧嚣的场子里意外地穿透人心。 “纸上谈兵,确实轻巧。故今日前来,非为指摘,乃为与诸位师傅同解此困。” 她向前几步,走到段志和他搭档的狮尾象人面前,那象人在她询问的目光中摸摸头称自己姓殳。 谢蓉婷目光诚恳。 “狮舞之难,在于心神相通,身随意动。段师傅力贯千钧,殳师傅稳如磐石,皆是难得的好根基。然狮非蛮牛,乃灵兽。试想......” 她伸出双手,一手微抬如狮头昂首,一手下沉作狮尾蓄势。 “若狮头欲扑,狮尾却未沉腰聚力,或狮头欲跃,狮尾却未能及时托举送力,是何景象?” 谢蓉婷动作略带夸张地模拟了一下配合失误的踉跄,引得几个年轻象人没忍住低笑出声,连绷着脸的殳良嘴角也抽动了一下。 段志神色变了变,似乎在努力回想刚才的动作。片刻后,他皱眉看向谢蓉婷。 “既然有诸多不便,为何要保留“舞狮尾”这个部分,直接由一人承担狮头和狮尾岂不简单?” “一人承担,难矣。” 谢蓉婷轻叹一声,目光扫过段志和殳良,以及其他象人。 “且不说一人之力能否兼具狮头之威猛与狮尾之稳健,单是协调配合,便是一大难题。舞狮,需得神形兼备,方能震慑群邪。若只是简单模仿兽形,而不注重神韵,便失了舞狮之根本。” 段志眉头紧锁,思索着谢蓉婷的话。殳良则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谢蓉婷不紧不慢地踱步,目光在象人们身上一一扫过。 “故此,狮舞之难,难在配合,难在心意相通。‘狮头’、‘狮尾’需如一体之两面,互为犄角,缺一不可。” 段志听完,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目光在殳良身上转悠。 殳良察觉到他的视线,悄悄抬眼,与他对上视线,又有些尴尬地垂下头。 “小主的意思是……” 末尾处一人忍不住开口,声音粗嘎。 谢蓉婷循声看去,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象人。他的五官粗犷,声音洪亮,一开口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那象人迎上她的目光,眼神中带着几分探究和好奇。他咧开嘴,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 “小主这是要让咱们自己选出最合拍的“狮头”和“狮尾”?” 他哈哈一笑,声音洪亮。 “要是真能这样,没准儿还真能选出几组心意相通的来。” 谢蓉婷淡淡地勾起唇角。 “这位师傅说得不错。狮舞本就是群像之戏,单靠一己之力,绝难成就。故此,诸位师傅不妨两两一组,自行配对。‘狮头’、‘狮尾’,不分彼此,亦无高低之分,唯在默契与配合。” 象人们面面相觑,似乎在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段志摸了摸下巴,看向殳良。 “殳良,你看……” 殳良抬眼,目光与段志相接。他抿了抿唇,低声道。 “试试就试试。” 段志闻言,立刻眉开眼笑。他大步走到殳良面前,一把揽住殳良的肩膀。 “殳良,咱哥俩儿那就试试?” 殳良看起来有些拘谨,但还是点了点头。 “嗯。” 他轻声应道,随后又小声补充。 “要是不成,再换。” 象人们见状,也纷纷开始自行组队。排练场内顿时热闹起来,段志和殳良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说什么,时不时地发出几声怪笑,引得其他象人频频侧目。 第230章 解析关键,鼓舞人心 谢蓉婷站在场边阴凉处,目光沉静地观察着场中自行组队的象人们。 段志与殳良这对组合成了全场焦点。段志性子火爆,动作大开大合,追求威猛迅疾。殳良则沉稳内敛,力求步伐扎实稳固。 “跳!跳啊!” 段志套着沉重的狮头,猛地前扑意图跃过象征“山涧”的矮凳,身后的殳良却因担心他重心不稳而沉腰下压,试图稳住。 结果狮头前冲,狮尾后坠,“狮子”腰部被硬生生拉长,段志一个踉跄带着殳良“砰”地一声摔倒在地,尘土四溅。 象人们哄堂大笑,笑声中不乏幸灾乐祸。段志气得一把扯掉狮头,扔在地上破口大骂。 “你是属秤砣的吗?老子要跳山涧你拽老子后腿干什么?” 殳良也摔得不轻,闷闷地拍着身上的土。 “我怕你摔着......” 段志满脸怒容。 “老子跟你说了,老子底盘稳得很!舞狮要的就是一股子猛劲儿!” 他跳起身,扯着殳良的衣领吼。 “你这样能成什么事?!” 殳良被吼得一愣,头越埋越低。 段志看着他那副闷葫芦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你倒是说话啊?!” 殳良终于抬头,目光带着几分委屈。 “你急什么?我又没说不让你跳!” 他声音虽低,却中气十足,顿时压过了段志的叫嚷。 “我就是怕你摔着!” 他又重新强调了一遍,似乎觉得不够,还加了一句。 “我帮你托着点,不好吗?” 段志被他噎得一愣一愣的,末了憋出一句。 “我谢你八辈祖宗!” 说罢转身就走。 殳良看着段志走远,低着头默不作声地捡起地上的狮头,走到一旁坐下。 谢蓉婷注意到他们这一组,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声,向排练场中走去。 “狮跃山涧,非蛮力可成。头昂,需有腾空之意念,足下发力却需借狮尾沉稳托举之势。尾随,非拖累,而是根基与蓄力之所。 殳师傅,段师傅发力前冲时,你非阻其势,而应顺其意,沉腰蓄力于己身,待其跃起瞬间,足下蹬地,腰腹发力,向上送之!段师傅,你欲腾跃,不可仅凭前冲之力,需感知身后之力,借力腾空,方能轻盈矫健。” 她一边说,一边用简洁的手势比划着力量的传导与配合的时机。 象人们也渐渐安静下来,听她讲述。谢蓉婷的讲解深入浅出,通俗易懂,连段志也忍不住回头倾听。 殳良听得一愣一愣,脸上的沮丧渐渐被思索取代。 谢蓉婷继续道。 “试试看,段师傅,你只需想着‘跃起’,动作放缓些。殳师傅,你专注感受段师傅腰背的动向,在他发力上提的瞬间,不是下拉稳住,而是向上‘送’一把力。” 殳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再次与段志站好位置。 段志看着他那副认真的样子,撇撇嘴。 “试试就试试,这次再不行,我可就没耐心了。” 殳良嘴角动了动,却没说什么,只默默吸了口气,提聚腰腹之力。 段志不再废话,低喝一声,猛地向前扑跃。 “起!” 几乎在同一瞬间,殳良感到手中狮衣传来的向上意图,他条件反射般想沉腰稳住,但想到谢蓉婷的话,硬生生改下沉为微微上顶,腰腹核心骤然发力,足下蹬地,口中低吼。 “送!” 殳良的力量虽不及段志雄浑,但胜在精准。在他的向上送力下,段志腾空的高度增加了几分,且在空中舒展了身躯,狮头扬起,狮尾前伸,整个狮形顿时显得轻盈灵动起来。 当段志前扑的势头减缓,即将下坠时,他的腰腹力量刚好跟上,送出第二波向上的力量。 段志只觉一股巧劲托住自己的下坠之势,他心中一动,随即顺势收腰,双腿一收一伸,身形如灵蛇般在空中一扭一折,狮头狮尾同时上扬,仿佛真猛兽一般矫健灵动。 这一次,沉重的狮头带着狮身竟真的腾空而起,虽然不高,却稳稳地越过了矮凳,落地时虽有些摇晃,但两人都站稳了! 象人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和喝彩声。 “成了!” 旁边有人忍不住叫出声。 殳良整个人都呆了,看着稳稳落地的段志,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段志落地后,先是一愣,随即兴奋地狂吼起来。 象人们蜂拥而至,将段志和殳良团团围住,欢呼雀跃。 段志摘下狮头,满头大汗却咧着嘴笑,重重拍了拍还有些发懵的殳良的肩膀。 “行啊殳木头!有你的!” 殳良终于回过神来,看着段志,又看向谢蓉婷,眼眶有些发红。 这一幕极大地鼓舞了其他象人。 象人们纷纷效仿,开始自行分组,尝试着调整配合的节奏与力度。排练场内一时热闹非凡。 段志和殳良无疑是众人羡慕的对象,其他象人争相上前与他们攀谈,询问他们成功的秘诀。 段志得意洋洋,殳良则有些害羞地笑着。象人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对新方式跃跃欲试。 武承华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嘴角渐渐上扬,悄悄凑到谢蓉婷身边,低声道。 “谢少使,妙啊!” 谢蓉婷淡淡一笑,目光扫过排练场内热火朝天的景象。 “承华令过奖了。象人百戏,根植于民,讲究的就是一个‘融’字。所谓‘通其变,天下无弊法’,他们的创造力是无穷的。我们要做的,就是给他们提供一个契机,一个让他们能够‘通其变’的机会。” 武承华听得连连点头,对她愈发刮目相看。 谢蓉婷的方法简单直接,直指配合的核心,感知与借力,而非单纯的命令与服从。她穿梭于各组之间,不再空谈古籍大义,而是结合具体动作,点出问题所在。 “叶师傅,你这‘探海’头低得太急,狮尾师傅没跟上,失了重心。头俯身时,腰背需有下沉牵引之意,给狮尾留出反应和调整重心的余地。” 象人叶超挠挠头,似乎有些困惑。 “这……腰背下沉?可这不是要更往前探吗?” 谢蓉婷微微一笑,耐心地解释。 “叶师傅,狮头低伏,是为了表现猛兽的凶悍之态。但同时,你需注意腰背的动向。腰背下沉,能让你的重心更稳,也能给身后的狮尾师傅一个明确的信号——你要‘探海’了。 狮尾师傅感受到你的动作,就能提前做好准备,在关键时刻为你托力。这样一来,整个狮形才能更加稳健。” 她一边说,一边亲自示范。纤细的身躯在宽大的舞狮服里显得格外娇小,却灵活自如。模仿着狮头低伏的动作,同时腰背有节奏地下沉,仿佛在无声地告诉身后的“狮尾”,我欲探海,你当如何? 叶超看得分明,眼中闪过一丝恍然。旁边的殳良也若有所思,似乎在回忆自己与段志配合时的感受。 第231章 压力忽至,渐入佳境 谢蓉婷搁下笔,揉了揉酸胀的眉心。案几上摊开的《百戏图考》与她自己整理的《狮舞古礼仪注》墨迹犹新。 连续数日泡在黄门鼓吹署的排练场与藏书阁之间,饶是她体质尚可,也感到了明显的疲惫。 莹茗轻手轻脚地进来,奉上一盘冒着热气的光明虾炙。 “小主,歇歇吧。您这都熬了快两个时辰了。” 她看着谢蓉婷眼下淡淡的青影,心疼道。 “武承华那边催得再紧,您也得顾着身子。” 谢蓉婷捏了捏鼻梁,轻叹一声。 “无妨,还剩些收尾。瑶夫人那边……可有动静了?” 她随手捏起一个虾饼,咬了一口。虾肉细嫩,饼皮酥脆,配上酸甜适口的酱汁,可谓绝佳。但此刻,她却食不知味,只想赶快把这顿简餐囫囵吃下去,继续整理笔记。 “回小主。” 莹茗压低声音。 “熊典事悄悄递了话,说瑶夫人今日召见了武承华,虽未明着提您,但话里话外都在敲打排演进度,尤其点了‘莫要一味求新,失了皇家威仪庄重之本’,还说‘莫让些不知根底的人,带偏了祖宗规制’。” 她模仿着瑶夫人可能的语气,带着一丝忧色。 “这……分明是冲着您来的。” 谢蓉婷不紧不慢地咽下嘴里的食物,垂眸沉思片刻,唇角微扬。 “意料之中,武承华如何反应?” “熊典事说,武承华当时冷汗都下来了,只一味赔笑应承,说‘定当谨慎,不敢有违古制’。出来后,他脸色难看得很,又催着象人们加紧排演,尤其强调要‘庄重’、‘规矩’。” 莹茗顿了顿。 “小主,咱们……” “不必慌。” 谢蓉婷打断她,目光重新落回案上的书卷。 “瑶夫人要的是‘庄重规矩’,我们给的,恰恰是‘合乎古礼的庄重’。她挑不出大错。武承华越是紧张,越说明他离不得我们这根‘稻草’。” 她拿起鹅卵石,在掌心摩挲着那份微凉的踏实感。 “让人继续留意瑶夫人那边的风向,特别是她身边得力的宫人动向。另外,你明日去排练场时,带些本小主新配的润喉枇杷膏,分给那些嗓子喊哑了的象人师傅们。就说……秋燥伤肺,辛苦大家了。” 莹茗眼睛一亮,凑上前几步。 “小主您是说……要结个善缘?” “人心可用。” 谢蓉婷淡淡道。 “段志、殳良他们尝到了配合默契的甜头,正是劲头足的时候。瑶夫人的敲打,武承华的紧张,只会让他们更觉得我们‘懂行’、‘在理’。这时候一点关怀,比金子还管用。” 莹茗笑嘻嘻地。 “小主您这一手真是太厉害了,既能笼络人心,又能给瑶夫人那边施压。” 谢蓉婷微微一笑,谦逊道。 “过奖了,不过是顺势而为。象人百戏扎根民间,最重情义。今日种下善因,来日……” 她眼中闪过一丝幽光。 “自会有果。” 莹茗心领神会,点头道。 “小主您放心,奴婢一定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 排练场的气氛比前几日凝重了几分,武承华脸色铁青,背着手在场边踱步,目光扫视着场中每一组狮舞,时不时厉声呵斥。 “段志!头昂得太高!失了稳重!要‘顾盼生威’,不是‘耀武扬威’!” “殳良!步子沉是沉了,但太死板!跟上!跟上段志的节奏!狮尾要‘随’!不是‘坠’!” “还有你们!入洞的动作太拖沓!《周礼》有云,‘索室驱疫’,‘索’字何在?要迅捷有力!” 象人们被吼得战战兢兢,动作明显拘谨起来。 段志憋着一股气,动作幅度刻意收小,与殳良的配合又出现了些许滞涩,远不如前日那般流畅自然。殳良更是小心翼翼,生怕出错,反而显得束手束脚。 谢蓉婷走到排练场边缘,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眉头微蹙。 武承华被瑶夫人吓破了胆,矫枉过正,反而压制了象人们好不容易激发出的灵性与默契。 她走上前,对焦躁的武承华温言道。 “武大人息怒。瑶夫人所虑‘庄重’,确为金玉良言。然‘庄重’并非‘板滞’。” 武承华正一肚子火,闻言皱眉看向她。 “谢少使有何高见?” 语气带着一丝不耐和压力。 谢蓉婷不以为意,指着场中略显僵硬的狮群。 “大人请看。古之方相氏驱傩,‘黄金四目’是威,‘执戈扬盾’是仪,‘帅百隶而时傩’是势。三者缺一不可。如今狮舞,狮头之‘威’、狮尾之‘仪’、群狮协同之‘势’,皆需在动态中展现。 若一味求‘稳’而失了‘动’的韵律,如同画虎不画骨,徒有其表,反失‘慑邪祟’、‘纳吉祥’的生气与古意。” 武承华眉头紧锁,神色变幻不定,似乎在努力消化她的话。 “谢少使的意思是……要“动”起来?” 谢蓉婷目光扫过象人们渴望的眼神。 “譬如段师傅与殳师傅那日所跃‘山涧’,头昂尾送,一气呵成,腾空刹那,神采飞扬,正是‘威’与‘仪’在‘动势’中的完美融合,何尝不是一种合乎古礼的庄重?若为求‘稳’而蹑手蹑脚,跃不过去,或勉强跃过却姿态狼狈,那才是真正的‘失仪’。” 武承华听罢,若有所思。他目光在段志和殳良身上来回扫视,似乎在回忆他们那日的表现。良久,他长叹一口气。 “罢了,听你的。” 谢蓉婷趁热打铁。 “依妾浅见,当务之急,是巩固他们已有的默契,在确保动作精准的基础上,释放其应有的气势与连贯性。瑶夫人要的‘庄重规矩’,是指动作合乎法度,而非动作本身僵化。大人以为如何?” 武承华沉思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般咬牙道。 “好,就依谢少使所言。” 他深吸一口气,振作精神,扬声道。 “段志!殳良!过来!” 段志与殳良对视一眼,连忙小跑过来。 武承华看着两人,语气严肃。 “你们两个,前日演出的状态再找一找。威仪要与气势并存,才能震慑群邪,纳福迎祥。不要怕出错,出错了就改,本令陪你们一起找感觉!” 段志与殳良精神一振,高声应和。段志爽朗道。 “成!大人您就瞧好吧!殳良,你能行吗?” 殳良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 “我能行!” 他看了一眼谢蓉婷,眼中带着感激。 “小主教我们的,我们都记得呢!” 无形的枷锁仿佛被卸下,段志长出一口气,和殳良对视一眼,眼中重新燃起斗志。其他象人也精神一振,排练场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虽仍有武承华的指点,但那份活力与默契感又回来了。 第232章 重阳首演,角落幕后 谢蓉婷立于铜镜前,莹茗正为她绾发,动作轻柔却难掩一丝紧张。 镜中人一身半旧的秋香色宫装,发髻间只簪着那支素银粉梅簪,素净得近乎寡淡。今日的重阳宴,对她而言非是赏菊登高,而是一场孤注一掷的搏杀。 莹茗轻手轻脚地后退两步,垂首道。 “小主,您看这样可好?” 谢蓉婷回过神来,看向铜镜中的自己。 铜镜中映出一张清丽温婉的面容,眉目疏朗,虽不算十分出众,却也清秀雅致。秋香色宫装衬得她身姿窈窕,虽无华服加身,却也别有一番韵味。 “小主。” 莹茗压低声音,递过一方浸过冷水的帕子。 “昨夜黄门鼓吹署内灯火通明,段师傅他们练到后半夜才歇下,熊典事说,大伙儿劲头足得很,就等今日了。” 谢蓉婷接过帕子按了按微胀的额角,看着镜中那双沉静的眼眸,轻声道。 “瑶夫人那边?” “回小主。” 莹茗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些许兴奋。 “今儿个一早,瑶夫人就让人送来了吉服和首饰,说是给小主贺节用。还点了要小主今日务必到场,莫要迟到。” 谢蓉婷微微颔首,唇角微扬,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吉服和首饰?她倒是会做面子工程。” 《周礼》有云:“仲秋之月,岁有幸者,王抚式以赐诸侯。”重阳赐服赐物,本是天子恩典,瑶夫人此时送来,固然是施恩的作态,却也未尝不是提醒她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走吧。” 她理了理衣襟,步履从容地踏出偏殿。 宫道两旁,宫人们捧着各色应景的茱萸、菊花匆匆而过,肃穆中透着节庆的忙碌。 谢蓉婷目不斜视,径直朝宴设的西侧锁裳台行去。 锁裳台依山势而建,居高临下,视野开阔。此时台上台下皆已布置妥当,松柏、菊花错落有致地摆放在亭台楼阁间,檐角与廊柱上挂满了各色灯笼,虽未点灯,却也平添了几分喜庆。 金菊堆叠如锦,茱萸缀满枝头,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流淌,驱散着太后新丧带来的沉闷,妃嫔命妇们按品阶端坐。 她的位置在极靠后的角落,几乎隐在巨大的菊花盆景之后。 皇后端坐主位下首,神色端凝。瑶夫人盛装华服,笑容温婉,正与身旁的柔夫人赵枫低声交谈,眼风却时不时扫向百戏准备的方向。 槿贵妃李夕静面色依旧带着一丝苍白,神情淡漠。齐嫔齐芷怡带着六公主玉嬿,小姑娘好奇地左顾右盼…… 空气中弥漫着菊花的清苦与茱萸的辛烈,混合着脂粉香与筵席佳肴的暖腻气息。 谢蓉婷视野受限,只能透过花叶的缝隙,勉强窥见主位上帝后妃嫔的衣角裙裾。 皇帝的声音不高,带着惯常的平和,宣布宴启。 祝酒词后,便是瑶夫人精心安排的百戏登场。先是精巧的绳伎,接着是逗趣的侲僮幻术,引得席间阵阵笑语。 玉嬿公主清脆的惊叹声尤为明显,齐嫔温柔的低语安抚也隐约可闻。槿贵妃似乎兴致缺缺,只偶尔抬眸瞥一眼。 丝竹声渐高,鼓点急切,象人舞狮正式登场。 只见八名身着玄衣朱裳、头戴狰狞黄金四目方相氏面具的侲子率先入场,手持戈盾,步伐沉重而整齐,踏着鼓点,在场上四方巡弋,口中发出低沉的呼喝。 “傩——!傩——!” 这是谢蓉婷力主加入的开场,取自《周礼》驱傩之仪,为即将登场的狮舞奠定了庄重的“古礼”基调。 鼓点骤然加快,悠扬高亢的宫乐《万寿无疆》响起,八名侲子迅速归位,在场中摆出八卦阵形,手中方天画戟交错林立,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壁垒。 恰在此时,丝竹之声大作,巨大的金色龙纹红绸缓缓拉开,十六头舞狮踏着鼓点,奔涌而出——狮舞《天下同》正式开演! 皇帝的目光也被吸引,细细看去。 十六头舞狮在鼓乐中攒动,或仰或伏,或滚或立,灵活多变。鼓点骤然加快,十六头舞狮瞬间散开,又猛然收拢,化作两队相向而立。 鼓点再变,节奏更快,十六头舞狮相互碰撞,交错跳跃,腾挪跌宕,如“涓涓细流”汇聚成“汪洋大海”,又如“万马奔腾”惊心动魄,端的是气吞山河,摄人心魄。 落地时,段志顺势一个“三踏九叩”的瑞兽拜礼,动作迅捷有力,充满了生命的韵律与“驱邪纳吉”的勃勃生气。 “好!” 席间不知哪位宗室子弟忍不住喝了一声彩,随即引来一片压抑的赞叹和掌声。连一直神色淡漠的槿贵妃,眼中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玉嬿公主更是兴奋地拍着小手,拉着齐嫔的衣袖。 “母嫔快看!大狮子飞起来啦!” 谢蓉婷紧绷的心弦,在听到那声喝彩和玉嬿的童言时,微微松动了一瞬。她依旧保持着低眉顺眼的姿态,目光却透过花叶缝隙,紧紧追随着场中的狮群。 她看到段志和殳良配合无间,看到其他象人组也渐入佳境,群狮在侲子们象征性的“驱赶”下,完成着“索室驱疫”的古老仪式,最终汇聚成“群狮献瑞”的宏大场面,齐齐朝向御座方向昂首低伏,姿态既威猛又恭顺。 鼓乐声在最高潮处戛然而止,场中一片肃静,唯有瑞兽低伏,象征邪祟的侲子退避。 片刻的寂静后,是不再压抑的掌声和喝彩声。 席间,瑶夫人笑得温婉得体,频频向身旁的柔夫人赵枫点头示意。赵枫心中虽有些不是滋味,却也不得不承认,今日这场百戏,确实精彩绝伦。 武承华满脸兴奋之色,一旁的熊掌事脸色稍好,但紧握的双手和额角沁出的汗珠显示,他内心的紧张并不比武承华少。 “皇上觉得如何?” 皇后温婉的声音传来,谢蓉婷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那道温和的目光缓缓转向主位上的皇帝。 陆丹恂的声音带着一丝难得的兴致。 “此舞甚好。驱邪纳吉,动静相宜,颇得古礼精髓。瑶夫人费心了。” 瑶夫人连忙起身,仪态万方地行礼。 “皇上谬赞,此乃臣妾分内之事。能得皇上青眼,是鼓吹署上下并诸位象人师傅的福分。” 陆丹恂微微颔首,目光扫向场中仍保持着行礼姿势的象人们,突然点名。 “承华令武突。” 武承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出列,跪伏在地,声音激动得发颤。 “臣…臣在!” “差事办得不错。赏。” 陆丹恂言简意赅。 武承华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连忙叩首谢恩。 “臣……谢皇上恩典!” 熊掌事也激动地抹了把脸,小声嘟囔着。 “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皇后微笑着,目光转向主位。 “皇上,臣妾近日听闻黄门鼓吹署内发生的一件趣事。” 陆丹恂目光转向皇后。 “趣事?皇后说来听听。” 皇后顿了顿,笑意盈盈。 “臣妾听闻,这狮舞的排演,是由一名少使参与指导的。” 瑶夫人脸上的笑意微不可察地滞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 “皇后娘娘,臣妾听闻此事了。这少使……” 她顿了顿,声音柔和。 “正是今日在场的少使谢蓉婷。” 皇后微微颔首,目光透过席间花木,看向角落中那道低眉顺眼的身影。 “正是她。” 第233章 顾家未衰,徐父复职 德仪殿内,御制银叶炭烧得极旺,顾明宁坐在案前,手持一卷书,却未翻动分毫。 她今日穿了件素净的衣裙,衣袖间隐隐可见暗纹绣线,发髻上只簪了几朵玉制的秋菊,简朴中带着几分雅致。 “夫人。” 瑜珠轻手轻脚地进来,手中捧着一封尚未开启的信笺。 “河间老家来的信,是二老爷府上送来的。” 顾明宁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接过信笺,拆开信封,是二伯母写来的,言辞间充满了激动与感念。 信中言道,二伯顾仁,日前已得圣上明旨,擢升为奉车都尉! 这虽非显赫至极的实权要职,却是天子近侍,掌御乘舆车马,位在九卿之下,秩比二千石。 更重要的是,这意味着顾家沉寂多年后,终于又有人重新站到了距离皇权最近的位置上。圣眷未衰,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顾明宁手指微颤,将信纸攥得更紧,心中激动难抑,眼眶也不禁微微泛红。 她想起父亲顾子嘉,那位曾叱咤西域的都督,病逝后得追赠承义侯,荣光却未能荫庇家族太久。 族中子弟凋零,过继的嗣兄顾佑祥承了爵位,却也只是守成。二伯顾仁为人勤勉忠厚,却一直仕途平平,未曾想在这般年纪,竟得了如此恩典。 一丝暖意,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悄然升起。这是皇上对顾家、对她顾明宁这些年安分守己、抚育皇嗣的肯定?还是……仅仅是对二伯个人能力的认可? 瑜珠乖巧地站在一旁,不发一言,只是静静候着。 顾明宁微微颔首,将信纸仔细折好,递给瑜珠。 “收起来吧。给二伯母回信,代本宫贺喜二伯,叮嘱他务必勤勉当差,不负圣恩。也……告诉家里,本宫一切安好,勿念。” 她语气平和,听不出太多波澜,但瑜珠知道,夫人心里是高兴的。她应了声“是”,小心地将信收起,又瞥了一眼榻边小几上放着的温补汤药。 榻的另一侧,春妍正靠着柱子,脑袋一点一点,显然又陷入了瞌睡中。 瑜珠低低地唤了声。 “春妍醒醒。” 春妍猛地惊醒,揉着惺忪睡眼。 “啊?什么?夫人叫奴婢?” 顾明宁被她逗笑了,摆摆手。 “你又偷懒了不是?” 春妍撒娇般地凑到她身边。 “夫人~奴婢知错了,奴婢就是昨晚没睡好……” 顾明宁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 “你呀,夜里别偷吃夜宵,不然又该肚子撑得睡不着了。” 春妍闻言,顿时苦了脸。 “夫人,您就饶了奴婢吧,夜里不吃饭,饿得慌。” 顾明宁失笑。 “你这丫头,罢了罢了,下次不许再吃撑。” 又转向瑜珠。 “瑜珠,你替本宫收拾些补品出来,派人给二伯母送去。” 瑜珠笑着应下。 “夫人放心,瑜珠会亲自盯着人准备的。” 顾明宁满意地点点头,瑜珠做事稳重细心,她很放心。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不久前的重阳宴。那场精心筹备的百戏,尤其是压轴的象人狮舞,确实精彩。 鼓乐喧天,群狮腾挪,气势磅礴又暗合古礼,连素来刻意端凝的皇后都露出了赞许之色。皇上那句“颇得古礼精髓”的评价,更是让她面上有光。 然而,这份光彩之下,却嵌着一根细小的刺——谢蓉婷。 那个出身不高、容貌不过中人之姿、沉寂在麟趾宫偏殿多年的谢少使。她竟能通晓那些生僻的古礼仪轨,还能让鼓吹署那些粗豪的象人心服口服地配合? 武承华那个滑头,为了保自己的位置,竟敢绕过她直接用了谢蓉婷!皇后看似无意、实则精准地在御前提及谢蓉婷的功劳,更是将此人推到了风口浪尖。 顾明宁端起小几上微温的药碗,轻轻吹了吹。 她并非容不下人,宫中妃嫔众多,各有手段,她早已习惯。只是谢蓉婷的崛起,太过突兀,也太过……精准。 精准地抓住了鼓吹署的痛点,精准地利用了武承华的困境,最终精准地在御前露了脸。 云嘉霏的影子,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谢氏曾是云嘉霏的人,虽云氏已倒,焉知没有暗线留存? 顾明宁体质本就不强,近来劳心筹备重阳宴,又添了这桩心事,更觉精神有些短乏。一阵凉风从窗隙钻入,她忍不住掩唇轻咳了两声。 “夫人!” 瑜珠立刻上前,取来披风将她裹住,春妍也紧张地赶紧去关窗。 “无妨。” 顾明宁摆摆手,压下喉间的痒意。 “只是秋风起了。” “夫人可要保重身体。” 瑜珠轻轻揉捏着她的肩膀,语气关切。 “入秋了,天气越发凉起来,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不注意了。” 顾明宁但笑不语。 她身子娇弱,这是顾家众人皆知的事。自幼便是如此,大病没有,小病却不断,且身子弱的人往往多思虑,心中烦闷,又常感疲惫。这些年来,她早已习惯了这种虚弱的状态。 二伯的升迁是喜事,是家族重振的契机,但也将她顾明宁和顾家更紧密地绑在了皇帝的目光之下。 而谢蓉婷,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变数,就像棋盘上一颗不知会落向何处的棋子,让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 顾明宁将药碗放下,轻声道。 “去把谢少使的履历拿来,本宫要再瞧瞧。” 瑜珠应声去了。 她则轻轻闭眼,眉头微蹙,似乎在思忖着什么。 今年秋来得早,葳蕤轩里的柿子树也结出了果实。 臻娆望着树上沉甸甸的柿子,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娘娘,奴婢帮您摘几个尝尝鲜?” 裴韫欢正坐在树下看书,闻言抬头看了一眼。 “…嗯。摘几个红透的,别伤了枝桠。” 她裹紧了身上那件新做的紫雾色盘金彩绣提花棉斗篷,风帽边缘一圈雪白的风毛衬得她下颌尖俏,却也掩不住眼底一丝恹恹的倦怠。 湄宓捧着个黄铜手炉从殿内出来,小心塞进她微凉的掌心。 “娘娘,仔细风扑了头。瑶夫人那边新赐的暖身方子熬得了,您进去用些?” 裴韫欢垂眸看着手中的手炉,良久,才轻轻“嗯”了一声,起身往殿内走去。 “娘娘……” 湄宓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打破了室内的静谧。 “方才……前头递了消息进来。” 裴韫欢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她知道湄宓口中所谓的“消息”意味着什么。 前朝后宫息息相关,若说没有关联,那便是掩耳盗铃了。心中虽已隐隐有了预感,她还是淡淡开口。 “何事?” 湄宓的声音压得更低,像怕惊扰了什么。 “尚书台……徐通徐大人,皇上已下旨,解除关押,官复原职,仍任六品尚书侍郎。” 第234章 谋逆坐实,齐家纠缠 裴韫欢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随即稳稳落在了温热的药碗边缘。 “哦?” 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徐婕妤……徐妃泉下有知,想必也能安心了。” 湄宓觑着她的脸色,继续低声道。 “是……只是,徐家旁支参与卫氏谋逆,坐实了从犯之罪,已被抄没家产,阖族流放漠北高阙郡了。还有几支在朝为官的徐氏族人,无论亲疏远近,一律罢免了官职。” “皇上……倒是恩怨分明。” 裴韫欢定定地看着手中的药碗,那碗里的药汁泛着淡淡的苦味,映得她眉眼也黯淡了几分。 “徐家……虽然……到底还是保全了嫡系血脉。” 徐通能保住性命官位,已是皇恩浩荡,却也永远背负着家族罪孽的阴影,再无寸进可能。这比直接罢官流放,或许更是一种钝刀子割肉的折磨。 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垂眸看着手中的药碗。药汁里泡着几颗红枣,早已失去了本来的颜色,软塌塌地浮沉着,像极了前朝后宫无数人的命运。 这日晨起,便有一股寒意透骨,玉嬿的小脸蛋被冻得通红,她每吸一口凉气,呼出来的气体都热腾腾的,呵在耳坠子下悬着的琉璃穗子上,凝成小水珠。 乳母端着温水进来,见状忙道。 “小公主快别掀被子,仔细冻着。今儿个外头风大,冷得邪乎呢。” 齐芷怡坐在一旁,手中捧着汤婆子,闻言也道。 “这风,是从西北来的。” 玉嬿被乳母裹得严严实实的,从被窝里探出小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着,吸了吸鼻子。 “西北……那里有沙漠。” “是啊,沙漠里风沙大。” 齐芷怡点头,起身走到窗边,窗棂上糊着的新窗纸,被风一吹,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这风,怕是要吹上些时日了。” 玉嬿抿了抿唇,小脸皱成一团。 “那嬿嬿今日可以不扎马步了吗?” 齐芷怡瞥了乳母一眼,乳母立马会意,陪着笑附和道。 “小公主,今儿个风大,院子里立不住人,咱们就免了练功吧。” 玉嬿一听这话,顿时乐得眉开眼笑,小脑袋一扭,偎进齐芷怡怀里,伸出小手指去戳她的脸颊。 “母嫔,嬿嬿想喝豆浆。” 齐芷怡顺势握住女儿的小手,揉搓了一下。 “豆浆?” 玉嬿点点头,咯咯笑。 “嬿嬿以前喝过,甜甜的,可好喝了。” 齐芷怡哭笑不得,轻捏女儿脸蛋。 “豆浆是五谷所制,嬿嬿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母嫔让小厨房给嬿嬿做。” 玉嬿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像只被霜打了的小白菜一样蔫蔫的。 “母嫔骗人,豆浆不是五谷做的,是豆子做的。” 齐芷怡看着女儿委屈巴巴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 “豆子也是五谷呀。” 玉嬿听不懂这些,她只知道豆浆甜甜的,好喝极了,至于五谷杂粮,她根本听不明白。 齐芷怡见她一脸茫然,解释道。 “五谷指的是稻、黍、稷、麦、菽五种粮食。豆浆是用黄豆做的,黄豆属于菽类,所以豆浆也是五谷。” 玉嬿皱着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啊。” 随即又眼睛一亮,兴奋地挥舞着拳头。 “那嬿嬿要喝五谷做的豆浆!” 齐芷怡忍俊不禁,点了点她的鼻尖。 “好,母嫔让小厨房给嬿嬿做。”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几个送膳宫女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其中一个手里端着刚温好的豆浆,浓郁的豆香瞬间在殿内弥漫开。 齐芷怡坐在主位,与女儿玩着翻花绳。她身着靛青色素面宫装,只在领口和袖缘用银线绣了简洁的几何纹,衣襟上镶着风毛,愈发显得身姿婀娜。头上挽着随云髻,只斜插着一支金累丝衔珠蝶形簪,整个人看上去举止大方,气象温雅。 宫女将温热的豆浆放在小桌上,又将一个精致的小碗和一把小勺子摆在玉嬿面前,恭敬地退了下去。 玉嬿早就迫不及待,她伸出手,捧起小碗,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乳母轻笑着,拿出手帕替她擦了擦嘴角。 “小公主,慢点喝,别呛着了。” 齐芷怡看着女儿喝得小嘴一圈都是,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被打破了。 倾翎走到她身边,借着添茶的动作,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低声音,带着一丝忧虑道。 “娘娘,方才……外头传进话来,齐家……有人递了消息进来。” 齐芷怡不动声色地将茶盏盖好,目光甚至没有从玉嬿身上移开,只是淡淡地问。 “说什么?” 倾翎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蚊蚋,却字字清晰地钻进齐芷怡耳中。 “说是……家里如今处境艰难,族中几位叔伯……想托人求见娘娘一面。话里话外,透着……想重修旧好的意思。”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还提起……当年之事,隐有推诿之词,暗示是受了云氏蒙蔽……” “云氏倒了,他们被赶出京城,尝到了苦头,如今倒想起本嫔这个‘刑克六亲’的不祥人了?” 齐芷怡眸光微冷,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 “不过是看着嬿嬿渐长,本嫔又还在嫔位,想借机攀附罢了。他们眼里,何曾有过亲情?只有那汲汲营营的算计。” 倾翎担忧地看着她。 “那……娘娘打算如何?要不要奴婢……” 齐芷怡垂眸,看着女儿正用小勺子舀着碗底的豆浆,面上神色未变,声音却冷了几分。 “传话出去,就说本嫔身子不适,闭门谢客。齐家任何人,一概不见。若有纠缠不休者……” 她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 “就按宫规处置,不必留情面。” “是。” 倾翎应下,松了口气。她最怕娘娘心软。 齐芷怡看着倾翎退下,手指轻轻抚摸着腕上的镂九弯素纹平银镯,心中一片冰冷。 她最恨被人欺骗,当年齐家为了家族利益,将被他们强行接回家不久,还有两月方才及笄的她送去参加选秀,毫不留情地将她推入火坑,如今她好不容易在宫中站稳脚跟,他们又一次又一次想借着她复起,哪有这么好的事。 那段时日她每每想起便心中郁郁,甚至想着,齐家若是阖族消失便好了。 齐芷怡心中涌上一股戾气,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陪着女儿玩闹,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第235章 长姐责任,沉甸压力 因着天气渐冷,正德殿的床帐都换成了簇新的银鼠皮,绣着花卉纹,垂挂下来将床榻遮挡得严严实实。 殿内只燃着两盏灯,昏暗而温暖。 玉徽摊开一本医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目光落在炕几上那碟孤零零的枣花酥上。 那是母妃生前最爱的点心,遗光姑姑今日特意从少府讨了材料做的,却早已凉透,酥皮不再松脆,带着一种僵硬的冷意。 她的思绪飘远,记起母亲在时,总会在等待父皇到来前,将枣花酥放在手炉上温着,酥皮便不会发硬,口感也更好。 “殿下。” 遗光捧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叠着两件簇新的、厚实的夹棉小袄和棉裤,针脚细密,用的是内造最上等的新棉,看着就暖融融的。 “四殿下和七殿下的冬衣赶出来了,奴婢这就给四殿下送过去?天寒地冻的,她那身子骨可万万经不起折腾。” 遗光说着,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她近来似乎总有些心不在焉。 玉徽放下书,指尖抚过柔软温暖的棉布,心中稍安。 “嗯,去吧。告诉婳儿,这几日风邪入骨,万不可贪玩受凉,就在殿里好生养着。行律那边……” 她顿了顿,想到那个沉默寡言的幼弟。 “也一并送过去,让乳母务必给他穿好。” “是,殿下放心。” 遗光应着,将其中一套小袄仔细包好,匆匆退下。 玉徽盯着那碟枣花酥看了半晌,终是轻叹一声,起身走到殿门处,将门推开一线。 殿外的雨雪早已停歇,廊下挂着的宫灯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值守的宫女太监们面露疲惫,却仍强打精神,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主子。 玉徽望着一片萧索的庭院,还有六个月。 六个月后,婳儿和行律就要被送去别的宫苑,冠上他人母妃的名号。一想到这里,她的心便像被那寒风攥住,又冷又痛。 父皇虽疼爱她,但宫规森严,皇嗣过继自有定例,尤其母妃已逝,弟妹年幼,需有高位妃嫔抚养教导。皇后娘娘担着总责,已是体恤,具体抚养之人,终究要由父皇定夺。 玉徽回过神来,见廊下有个值守的宫女搓着手哈气,似乎很冷。她抿了抿唇,轻声说。 “留下值夜的,都进来吧。” 那宫女先是一愣,随即露出惊喜之色,扑通一声跪下。 “谢殿下!谢殿下恩典!” 其余人也纷纷跪下。 玉徽转身进殿,吩咐道。 “搬几个火盆来,殿内殿外都点上,再烧些热水,让大家暖暖身子。” 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中。 宫女太监们心中一暖,齐声应下。 “是”。 很快,殿内殿外便多了几个火盆,抵去几分朔风的侵袭,众人捧着热水,心中感慨万千。 玉徽垂眸,摩挲着袖中暖玉。父皇宠她,凡事都挑最好的给她,她什么都不缺。钱权宠爱都有,可如今……身边的亲人都留不住。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碟冷硬的枣花酥上,母妃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昨日。她记得母妃总是小意温柔,对着父皇时,那双总是带着点忧郁的眸子会亮起光,小心翼翼地盼着,也小心翼翼地守着。 枣花酥温在暖炉上,等的是父皇,也是那点微薄的、不敢言说的念想。 玉徽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那凉透的酥皮,指尖传来僵硬的触感。她拿起一块,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送入口中。 这冷硬的口感,让她想起母妃临终前冰冷的手,想起遗光姑姑日渐沉默的背影,想起自己肩头沉甸甸的、不敢有丝毫懈怠的责任。 “殿下。” 一个小宫女怯生生地进来禀报。 “四殿下那边传话说,新棉袄很暖和,七殿下也穿上了,乳母仔细着呢。四殿下还说……说请您别太忧心她,她乖乖喝药,不贪玩。” 玉徽心头一酸,婳儿才多大,就知道宽慰姐姐了。那孩子自小体弱,心思却格外敏感细腻。 她点点头,声音有些发涩。 “知道了。让婳儿好生歇着,晚些时候本殿去看她。” 那宫女应声退下,玉徽坐在榻上,将头埋进掌心。眼泪无声地落下,落在枣花酥上,落在那冰冷的、僵硬的花瓣上。 她心中翻涌的,是对弟妹未来的忧虑,是对母妃早逝的哀思,是对父皇虽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复杂心绪,还有那挥之不去的、对自身命运的无力感。 再受宠,也无法左右皇嗣的归属。 葳蕤轩里那棵老柿子树,终究没熬过这场骤然压境的寒潮,枝头仅存的几颗柿子,也在十一月的朔风里冻得发黑发硬。 裴韫欢静静地看着柿子树出神,寒风卷过,几片枯叶打着旋儿飘落下来。她伸手接住一片枯叶,喃喃自语。 “连这棵树都……” 臻娆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娘娘萧瑟的背影,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 她知道娘娘在想什么,瑶夫人时不时送些助孕暖宫的汤药,娘娘自是不愿冒险用,却也过去十一载了,仍住在这最初的葳蕤轩里。 湄宓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由远及近。 “娘娘,府里……递了信进来。” 裴韫欢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湄宓递上来的那封火漆完好的家书上。 新昌伯府的徽记,一个小小的“裴”字。 她拆开信,父亲那熟悉的、带着点刻意疏离的端正字迹跃入眼帘。无非是些寒暄问安,叮嘱她谨守宫规,侍奉君上。字里行间,滴水不漏。 目光滑到信笺末尾,一行小字刺入眼帘。 “新纳之崔氏,性颇柔顺,日前延医请脉,言其脉象滑利,似有弄璋之喜。家中上下皆安,勿念。” 新纳的崔氏?弄璋之喜? 裴韫欢突然笑了起来,垂眸看着手中的家书,似乎想从中看出什么花来。片刻后,她将信纸轻轻一折,递还给湄宓,语气淡淡。 “收好。” 她转过身,看着那棵光秃秃的柿子树,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 父亲年过花甲,竟又得了喜讯。九百户的食邑,养着府中三十几房姬妾,子嗣繁茂,多一个或少一个,于新昌伯府,不过是锦上添花或雪上加霜的区别。 可对她裴韫欢呢? 臻娆和湄宓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担忧。 第236章 拖延裁衣,魇后晨访 霜降过后,天气愈发地冷。 祁若夏将去年裁制的暖绒厚袄翻了出来,披在身上。她坐在窗前,手中捧着热茶,静静地看着窗外。 芬儿看着小主身上略显单薄的旧袄,欲言又止。 新份例的冬衣料子已领了回来,就放在箱笼里,是宫里统一发放的石青色宫缎,厚重却沉闷。小主只瞥了一眼,便让她收了起来,依旧穿着这件旧衣。 她知道自家小主并非刻意俭省,只是习惯了旧物的妥帖,对那簇新却毫无生气的新衣,提不起兴致。 祁若夏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枯树上,几只乌鸦停在枝头,凄厉的叫声划破冬日的寂静。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数月前,七月望日,兄长如期入宫面圣。她远远地在宫道上望见过一次他的背影,依旧是挺拔如松,步履沉稳,带着久居高位、掌生杀大权的凛冽气度。 彼时,祁素得了皇帝准允,将妹妹唤至一处僻静殿阁,二人在红柱旁静默对望。 祁若夏自小便对兄长有些畏惧,此刻也不例外。她垂眸,敛去眼底情绪,只静静等着他开口。 祁素比她年长七岁,二人一母同胞,但容貌并不相似。祁素继承了父亲的英武,眉宇间又带着几分母亲的温润,俊美之中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度。 言及妹妹所托之事,也只道涉及宗室,他已报与君上,让她毋要再参与其中。 宗室之事,水深千尺,牵一发而动全身。兄长此举,实则是将她彻底摘离了这潭浑水,划清了界限。 祁若夏端起茶杯,自那日霜华阁一别,刘言宜便深居简出,如同消失在重重宫阙之中。 消息模糊,她未曾刻意打听。兄长已将结果报与皇上,无论那结果是什么,都与她再无干系。 这便是父亲所说的无情吧?不沾因果,独善其身。她心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难以捕捉的涟漪,旋即被冰封的平静取代。 晚膳后,祁若夏坐在铜镜前卸下头饰,芬儿在一旁替她揉捏肩颈。 小主近年来越发地清瘦,卸去珠钗后,一头黑发如瀑般垂落。长发映衬得肌肤愈发雪白,身量愈发娇小单薄。灯光下的侧影如同一幅淡淡的仕女图,精致却透着疏离。 芬儿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怜惜,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笨拙地开口。 “小主,您该添些新衣裳了。” 她细声细语地提了提。 祁若夏听着她的话,没有回应,只缓缓闭上了眼睛。芬儿见状,也不敢再说什么,只默默为她按摩着肩膀。 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比窗外的寒风更平静。 “将那箱新领的石青料子拿出来,让织室的人裁了吧。天寒,是该添件厚实的。” 芬儿闻言,连忙应下。 “小主说的是,奴婢这就去。” 她麻利地取来布料,又问道。 “小主想要什么样式?” 祁若夏随手从一旁的绣花针线笸箩里拿出一本图册,翻了翻,指着其中一页。 “就按这个来吧。” 那是一件交领大袄,宽袍广袖,绣有层层叠叠的云纹,衣摆处亦有暗纹,工艺精巧却不张扬。 她顿了顿,补充道。 “领缘袖口,用银线压边即可。” 石青配银,是冷色调里唯一的点缀,也仅止于此。 “是,小主。” 芬儿松了口气,连忙应下,抱着料子退出去吩咐织室。她心里是高兴的,尽管样式中规中矩,但小主终于肯用新料子了,总比那件旧袄暖和些。 裴韫欢猛地从梦中惊醒,剧烈地喘着气,眼角滑落一滴冷汗。 又做梦了…… “娘娘,您醒了?” 臻娆掀开帘幔,轻声问。 裴韫欢坐在榻上,怔怔地看着窗棂上透过来的熹微晨光,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嗯,掌灯。” “娘娘可是魇着了?” 臻娆一边掌灯,一边关切地问。 裴韫欢垂眸整理着鬓发,声音有些沙哑。 “做了个梦罢了。” 臻娆看了眼她微红的眼尾,欲言又止。 “娘娘……时候还早,不如再歇息片刻……” 裴韫欢抬手止住她的话头,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际,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却异常清晰。 “不必了,备暖轿。晨省过后去祁美人那里。” 臻娆闻言一愣,旋即应声退下。 裴韫欢起身更衣洗漱,环佩叮当声中,她看着镜中那张美丽却略显疲惫的面容,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暖轿在结了薄霜的宫道上稳稳前行,臻娆的声音隔着轿帘低低响起。 娘娘,快到霜华阁了。” 裴韫欢从半开的轿帘中望出去,霜华阁三个烫金大字映入眼帘。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整理好衣襟,起身下了轿。 今日辰时之前来拜访祁美人,是昨夜惊醒后就定下的。一则,同属瑶夫人一系,走动总归是应当的,尤其在这风声渐紧的时节。二则……祁若夏那副万事不萦于怀的清冷模样,不知怎的,竟让她此刻纷乱的心绪奇异地想靠近片刻,仿佛靠近一块冰,能让自己滚烫的焦躁冷却些许。 祁美人久居霜华阁,虽不争不抢,也没有什么盛宠,却因着那张清丽绝伦的脸,自入宫起便在宫人堆里自发地得知了名姓,连瑶夫人也对其青眼有加,因而至今虽仍是美人位份,便无父兄的支持,也无人敢小觑她。 裴韫欢下了暖轿,示意宫人不必通传得太大声。她拢了拢斗篷,抬头望了一眼祁若夏寝殿的方向,窗纸透出一点昏黄的光晕。 刚走到廊下,殿门“吱呀”一声轻响,祁若夏已披着件半旧的暖绒厚袄走了出来,显然没料到裴韫欢这么早到访,脚步微顿。 “裴婕妤?” 她的声音清清泠泠,微微屈膝行礼,动作一丝不苟。 “这么早,可是有事?” 裴韫欢快走两步,虚扶了她一把。 “快免礼。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想着天寒地冻的,给你送些东西来。” 她示意臻娆上前,捧出一个包裹。 “前些日子内务府新分了些上好的银鼠皮子和御寒的锦缎料子,我想着你性子静,怕是不爱那些花哨的,就挑了些厚实保暖的淡青、深蓝料子,还有这银鼠皮,做个暖手筒或是镶个领缘袖口都使得。” 裴韫欢顿了顿,目光落在祁若夏身上那件略显单薄的旧袄上,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些。 “冬深了,不比往年,身子要紧。” 祁若夏的目光在那包裹上停留了一瞬,又缓缓抬起,看向裴韫欢。她没有立刻去接,只是静静地站着,沉默片刻。 “裴姐姐客气了。内务府能分下这些,想必也是你位份高,多得了些,又何必分给我呢?” 裴韫欢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她本就不善察言观色,只当祁若夏是性子冷不爱受人恩惠,便爽直地补充道。 “你可别推辞,咱们同在一处,瑶夫人也常教导要互相照拂。这点子东西,算不得什么。” 她说着,又想起什么,语气带了几分真切的感慨。 “这宫里啊,冷起来的时候,才知道一点儿暖意多金贵。” 第237章 浮出水面,联结符号 距离那日去霜华阁送料子,已过去小半个月。祁若夏最终还是收下了东西,面上依旧是那副清凌凌的疏淡模样,只道了声“谢裴婕妤挂念”,便再无多话。 裴韫欢本也没指望能得什么热络回应,看着祁若夏那张令人联想到冰雪的脸,她心中那份焦灼烦闷,倒真像是被那霜雪气冻住、沉淀了下去。 只是这沉淀,并未消失,只是更深地沉入了心底,化作了另一种难以言说的滞重。 湄宓端着新沏的热茶进来,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主子。 “娘娘,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 裴韫欢坐在铜镜前,出神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目光有些涣散,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似乎只是在发呆。 忽听外间传来“哐当”一声闷响,紧接着是三等宫女臻秋低低的惊呼。 裴韫欢回过神来,眉头微皱,不悦地看向外间。 “何事惊慌?” 臻秋有些慌乱地跑过来,手里还拿着鸡毛掸子,脸上带着懊恼。 “回娘娘,奴婢……奴婢方才擦拭那架黄花梨木亮格柜,想掸掉顶格上的浮灰,不小心……不小心碰了一下,那顶格侧面的一块嵌螺钿的卷珠纹板子,竟……竟松脱掉下来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带着哭腔。 “奴婢该死!奴婢不是有心的!那柜子……” 裴韫欢的眉心一跳,强忍着怒意打断她。 “住口!什么死不死的!本嫔还没死呢!” 她素来性子温和,从未大声责骂过宫人,这一声怒喝,把屋里的宫女都吓了一跳,一时噤若寒蝉。 臻秋噗通跪倒,浑身筛糠般抖着。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娘娘恕罪!”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 裴韫欢只觉得头疼欲裂。她最听不得“死”这个字眼,尤其在这深宫里,仿佛一语成谶般不吉利。可这会儿话已出口,怒火已发,臻秋的失手是真,若不处置,日后何以约束宫人?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 “臻秋毛手毛脚,损坏器物,罚俸一月,去后殿廊下跪足一个时辰,好好清醒清醒!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臻秋连连叩首谢恩,退出房间时还撞到了门槛上,咚地一声。她却顾不上痛,慌忙起身跑向后殿廊下。 殿内重新陷入死寂,裴韫欢抚着胸口顺气,去外间看了情况,那块嵌螺钿卷珠纹板子掉落在光洁的地面上,所幸没有碎裂,只是边缘的螺钿似乎因磕碰微微翘起了一丝。 臻娆站在她身后,看着那板子,眉头也微微皱起。 “娘娘,这柜子……奴婢记得还是您入宫时,伯府送来的添妆。” 裴韫欢的目光在那板子上停留片刻,她入宫时虽在家中不甚受宠,好歹也是从四品嫔,该有的体面也是有的。彼时姨娘尚做不得主,她猜测着俱是嫡母亦或祖母操持的,便只放在外间的角落,十一载来盛放些她喜爱的旧物和不太打眼的赏赐。 “臻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沙哑。 “把那板子,还有柜子顶格……都仔细看看,可摔坏了哪里?若有损伤,记下来,回头寻个匠人看看能不能修补。” “是,娘娘。” 臻娆连忙应下,快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拾起那块松脱的嵌螺钿板子,又踮起脚仔细查看顶格侧面原本镶嵌板子的位置。 “娘娘。”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 “这板子……看着倒无大碍,只是……这顶格侧面的凹槽……好像有点深?不像只是嵌这块板子的地方。” 裴韫欢闻言,蹙眉走了过去。她比臻娆略高些,站在亮格柜前,目光顺着臻娆指的位置看去。 顶格侧面那长方形的凹槽,原本是用来镶嵌那块卷珠纹板子的,如今板子取下,露出了里面的结构。 只见那凹槽底部,并非平整的柜体木板,而似乎……还有一个更小、更隐蔽的暗格轮廓!那轮廓的边缘极细,若非板子脱落,又被臻娆指出凹槽过深,在光线不甚明亮的角落里,根本难以察觉! 臻娆有些惊讶地低呼一声。 “娘娘,这……这难道是个暗格?” “都退下,殿外候着。没本嫔吩咐,不许进来。” 裴韫欢的声音异常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殿内仅剩的几名宫女立刻垂首敛目,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关上了殿门。 今年冬至祁若夏没去观灯,宫里节日活动繁多,她一向不爱凑热闹,便借口身体不适,向皇帝告假,窝在被窝里翻看话本。 窗外隐约传来远处宫苑飘渺的丝竹声、人语喧哗,那是冬至宫宴与观灯的喧嚣。 芬儿轻手轻脚地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小托盘,上面放着一碟热气腾腾的蟹肉韭菜芽蒸饺。 “小主,用些蒸饺暖暖身子吧?今日冬至,好歹应个景儿。” 祁若夏“嗯”了一声,起身走到桌前坐下。 芬儿将蒸饺推到她面前,小声道。 “今儿个膳房做了两样馅儿的,奴婢让诸葛师傅特意给小主留了一碟蟹肉韭菜芽的,小主最爱这个。” 祁若夏执起银箸,夹起一个尚在微微冒着热气的蒸饺。蟹肉鲜嫩,韭菜芽脆生,是熟悉的江南味道。 她轻轻咬了一口,唇齿间满是鲜香,胃里也暖暖的,熨帖得很。 芬儿见她吃得香甜,眼底也泛起笑意。 “小主慢些吃,不够奴婢再去给您盛一碗。” 说着,又给她添了些热茶。 祁若夏点点头,慢条斯理地吃着蒸饺,一边听芬儿絮絮叨叨地说着今儿宫里各处都添了什么新鲜物什,又有哪些人在观灯时闹出了什么趣事。 这蒸饺确实味道不错,冬夜漫长,吃食总要暖胃。想想宫里别的娘娘们,怕是此刻还在宴上对着歌舞觥筹交错,心里不由生出几分安逸。不知不觉间,她便吃下了整碟饺子。 芬儿看着空碟子,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 “小主喜欢就好。” 她又给祁若夏添了些热茶。 “这蟹肉虽好,却不易克化,小主多喝些热茶,去去腻。” 窗外的喧闹似乎达到了一个高潮,又渐渐低弱下去。宴饮将散,观灯的人也该归巢了。 祁若夏端起茶水,浅浅啜了一口,那日裴韫欢的赠予,带着一种她尚无法完全理解的、近乎笨拙的示好。于她而言,是一种需要谨慎回应的“因果”。她收下了,道了谢,仅此而已。 兄长划下的那条线,清晰地将她隔绝在风暴之外,却也让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这深宫中的位置。 一个拥有显赫父兄背景,却必须“安分守己”、“不惹因果”的美人。她的存在,更像一个象征,一个祁氏家族与皇权联结的、沉默的符号。 祁若夏对这种安排并无不满,也不打算去搅弄这潭深水。丹青壁上仙鹤,可笑可悲,却也逍遥自在。 第238章 炭火不足,孤注一掷 这年冬天出奇得冷,燕云阁的屋檐下挂着一排晶莹剔透的冰棱,足足有尺余长。 秦鸾薇裹紧了身上那件浅蓝色锦缎夹棉袄,斜倚在临窗的暖炕上,腿上盖着厚厚的绒毯。饶是如此,那股子寒意还是丝丝缕缕地渗进来,让她忍不住又轻咳了两声,胸腔里隐隐发闷。 “娘亲,冷。” 玉珑小小的身子偎在她身边,小手冰凉,脸蛋也有些发白。 “乖,再忍忍,吟莲去拿汤婆子了。” 秦鸾薇心疼地将女儿搂得更紧些,用自己的体温去暖她。女儿随了她,底子也不甚强健,今年冬天连份例里较好的红萝炭都显得不够暖了,余下的俱是黑炭。 她体弱畏寒,又担心女儿,便尽量把能保暖的东西都堆在玉珑身上,自己则咬牙忍着。 吟莲脚步匆匆地进来,手里捧着一个裹着厚布套的铜汤婆子,脸上也冻得微红,鬓边却还簪着朵小小的绒花,显是爱美。 “小主,五殿下,快暖暖手。” 她麻利地将两个汤婆子塞进秦鸾薇和玉珑中间,又拿起炕桌上的小扇子,习惯性地扇了扇。一阵微弱的暖风拂过,带着汤婆子蒸腾出的热气,聊胜于无。 “这鬼天气,冰棱子都挂得老长,怕是要冻死个人。” 吟莲小声抱怨着,看着小主苍白的脸色,忧心忡忡。 “小主,您这咳疾……要不要奴婢再去请个御医来瞧瞧?上回开的药似乎不大顶用。” 秦鸾薇摆摆手,气息有些短促。 “罢了,老毛病了。开春兴许就好了。宫里的御医……能省则省吧。” 她不是讳疾忌医,只是深知自己这身子骨是娘胎里带来的亏虚,非药石能速愈。频繁请御医,一则耗费人情银钱,二则也怕惹人侧目。她久病成医,自己也能开些温补的方子让吟莲去抓药,只是效果确实缓慢。 吟莲心里清楚自家小主的性子,也不多劝,只叹口气,将那黑炭往炕里又塞了些。尽管如此,她冻得通红的双手依旧不停地揉搓着,声音中带着一丝怨怼。 “这个鬼天气……难道皇上就不知道我们过得如何吗?” 秦鸾薇眉头微蹙,轻声呵斥。 “放肆……这些话也是能说的?” 吟莲自知失言,低下头去不再言语,只是手中不停地往炉子里加炭火。 “奴婢失言,请小主责罚。” 秦鸾薇轻轻摇头,语气温和了些。 “罢了,冻急了说些胡话也是有的。只是……往后切莫再这般口无遮拦,小心惹祸。” 吟莲点点头,眸中闪过一丝不甘和委屈,轻声道。 “奴婢明白了。” 葳蕤轩内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闷。那架黄花梨木黑漆嵌螺钿卷珠纹亮格柜,静静地立在角落,自那日“意外”之后,裴韫欢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过去。 臻娆寻来的老匠人已将那松脱的卷珠纹板子重新嵌了回去,边缘翘起的螺钿也小心修复妥帖,表面上看不出丝毫异样。 唯有她们知道,那光滑的螺钿之下,掩盖着一个凹槽,以及凹槽深处那个更为隐秘的暗格。 暗格不大,约莫一掌见方,里面空空如也,连一丝灰尘都没有。 裴韫欢曾反复查看过无数次,指尖在那异常光滑的格壁上摩挲,试图找出一点线索。 没有字条,没有标记,只有一股极其微弱的、几乎被黄花梨木本身香气掩盖的、带着一丝陈旧苦涩的、难以名状的气息。 十一年了,这柜子在她入宫时就摆在这里。是谁?在她刚入宫、根基未稳时就布下这样的东西?目的又是什么? 她不敢深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来,比窗外倒春寒的冷风更甚。 臻娆端着新沏的云雾茶进来,脚步放得极轻,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复杂。 “娘娘……”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探询。 裴韫欢始终低垂着头,靠着椅背,整个人几乎蜷缩在椅子里。 “何事?” 臻娆声音里混杂着惊愕、忧虑,还有一丝为自家主子不平的愤懑。 “刚……刚得的消息。芝修容娘娘……今晨诊出了喜脉,太医说……已有两月余。皇上已下旨,晋封芝娘娘为妃了。” 裴韫欢定定地坐着,双手紧紧攥着团扇的扇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那柄团扇上的鸳鸯绣品似也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微微颤动着。 她轻声道,声音沙哑,几乎微不可闻。 “芝妃……” 虞惠章比她还年长一岁,头胎难产,次胎诞下皇八子,如今竟又有了第三胎。 裴韫欢感到一阵眩晕,仿佛这十一年来所有的委屈、不甘、怨怼、愤恨、焦虑、恐惧……都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冲撞着她的胸臆。 她靠在引枕上,剧烈地喘息着,闭上眼,脑海中飞速闪过无数画面:虞惠章那张保养得宜、因怀孕更显丰腴红润的脸;瑶夫人温和却深不可测的眼眸;后宫妃嫔们或艳羡或嫉恨的目光;还有那架沉默的、吞噬了她十一年希望、断送了她作为母亲可能的亮格柜! 裴韫欢猛地睁开眼睛,死死盯着那架亮格柜,仿佛要用目光将它烧穿。 心中有无数个声音在呐喊:为何不能是她?为何至今仍无子嗣?为何别人都能轻易得到的东西,她却始终无法拥有?为何她在这深宫中熬了十一年,却依旧一无所获? 她不甘心,她不愿认命,她不想做一个空有头衔却无宠无子的可怜嫔妃,她要往上爬,她要成为人上人,她要主宰自己的命运! “臻娆,去……把瑶夫人前些日子私下给本嫔的那匣子药……拿来。” 裴韫欢一字一顿地说道。 她曾因体弱和畏惧药物的副作用,将这视为最后的退路,迟迟未用。 如今,退路已断,前方是万丈深渊,她必须抓住任何一根可能救命的稻草,哪怕这稻草本身也带着剧毒!为了怀孕,为了那个渺茫的希望,为了向那些暗算她的人复仇,她已顾不得什么万不得已了! 臻娆瞪大了眼睛,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却在裴韫欢冰冷的眼神中咽了回去。 “另外。” 她目光再次投向那罪魁祸首的柜子,眼中是刻骨的仇恨。 “秘密去寻……寻一个嘴巴最严、最精通妇人症和药理的太医,不拘用什么理由,就说本嫔入冬后畏寒体虚,旧疾有复发之兆,请他务必来一趟。要快!” 她要知道,那柜子里藏的到底是什么毒!她要知道,这十一年来,她的身体究竟被侵蚀到了何种地步!她要知道,她还有没有可能……哪怕只有一丝微弱的可能! 臻娆咬了咬唇,犹豫片刻后低声道。 “娘娘……奴婢……奴婢听说,瑶夫人身边那位柳太医,素来擅长妇人内症,且深得夫人信任……夫人送来的药方,也都是经他之手……” 裴韫欢冷笑一声。 “一个瑶夫人身边养着的人,凭什么要帮本嫔?怎么与柳太医走动多了,如今连宫规也记不得了?” 臻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地面上。 “奴婢知错!奴婢……奴婢只是怕娘娘……怕娘娘着急……” “出去!” 裴韫欢的声音冷得似乎要凝结成冰,用力攥紧手中的团扇。 臻娆不敢再言语,慌忙退了出去。 第239章 舞狮余韵,开春白花 那场重阳筵宴已过去近半年。皇帝虽未明说,但朝野皆知,他中意于舞狮表演,频频召见排演人员,命人于禁内表演,为太后祈福、为百官贺节。 舞狮成了正儿八经的“皇差”。 那些技艺精湛的象人成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为达官贵人所争抢。 武承华虽以“排演总指挥”自居,象人们却都清楚,核心指导是谢蓉婷。她给了他们新的活力和灵感,这份知遇之恩,让象人们对她心悦诚服,感激涕零。 “小主。” 莹茗端着新兑的香糖渴水进来,动作轻快,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您猜怎么着?今儿内务府送份例,除了月例银子,还多了一匣子‘春赏’!说是因着年前百戏排演得力,皇上特意给参与的人都添的恩典。咱们偏殿也有份呢!” 她将瓷杯放在谢蓉婷手边,小心地打开一个描着金边的锦盒,里面是几样时兴宫花、一盒上好的螺子黛,另外一个箱子里装着几匹颜色鲜亮的软烟罗料子,虽非顶级,但也远超她一个九品少使的日常用度。 谢蓉婷接过瓷杯,轻轻抿了一口,甜润的滋味让因早起而有些发闷的胸口舒服了不少。看着莹茗兴高采烈的模样,唇角微扬,轻声道。 “你呀,跟本小主这么久了,还是改不了这喜形于色的性子。” 莹茗嘻嘻一笑。 “小主您知道奴婢的,奴婢就是个藏不住事的性子。” 她目光落在那几匹软烟罗上,兴奋道。 “您看,这料子多鲜亮啊!过年的时候,奴婢就想给您裁一身新衣裳,这可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谢蓉婷拿起一朵薄柿色堆纱宫花,指尖捻着那柔软的质地,唇角微弯。 “嗯,你看着办吧。” 半年了,那场惊心动魄的重阳宴余波犹在。皇帝对狮舞的喜爱,让“象人”这个原本边缘的群体,成了宫内外炙手可热的“红人”。 段志、殳良他们如今被各路贵人争相邀请,身价水涨船高。武承华顶着“总指挥”的名头风光无限,在黄门鼓吹署走路都带风。熊掌事也因“督管得力”得了赏赐,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这份春风得意,也惠及了谢蓉婷。内务府的赏赐只是一部分,更实际的,是那些微妙的人情变化。 原本对她不咸不淡的人,如今见了她也会露出一个笑脸。偶有交集,也会多几分客气和亲热。 “对了。” 莹茗压低声音,带着一丝警惕。 “奴婢今早去领份例点心,听人嚼舌头,说……静思园那边,似乎不太安生。” “静思园那种地方,不安生才是常态。” 谢蓉婷放下宫花,语气淡然,听不出情绪。 “与我们何干?记住了,莹茗,无论谁问起,麟趾宫偏殿与静思园那位,早已是陌路。” “是,小主,奴婢明白!” 莹茗立刻正色道。 “奴婢只是觉得,这风声来得有点巧。眼看就要开春准备选秀了……” 她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很明白。新秀女入宫,旧事重提,往往是打击对手的好时机。 “慎言。” 谢蓉婷的声音平静而冷淡,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壁。 “别忘了,不论是皇后还是瑶夫人,都与静思园那位素来不合。她们的人,绝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何况,当年云嘉霏认罪认得稀里糊涂,齐家那些人的作用不过是在流言上造势,但齐嫔的确是遇了害小产,伤了身子,又有皇后推波助澜,云嘉霏被惩处,便只得毋庸置疑。 选秀……确实是个变数。若新血注入,后宫格局又将动荡。 如今这宠爱,大半是重阳宴的余荫,但既然靠百戏能撬动一次机会,那就证明此路可行。文史是她的强项,或许……可以在即将到来的春日宴饮、或是皇子公主的启蒙上再做文章? 瑶夫人那边,表面恭敬即可,绝不能深陷其网。象人这条线要维系,这是她目前最独特的资源。至于静思园的风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谢蓉婷抬眸,目光落在远处的宫墙一角,心中已有决断,轻轻抿了一口香糖渴水,唇齿间是淡淡的甜香,格外令人心安。 “莹茗。” 她脸上已恢复了平日的爽朗,带着一丝笃定的笑意。 “去把上次段师傅托人悄悄送来的那对‘瑞狮滚绣球’的小泥偶拿来摆上。看着喜庆。” 莹茗会意,连忙应声而去,不多时便捧来了一个精致的瓷盒,小心翼翼地打开,将其中一对憨态可掬的小泥偶取出,摆在谢蓉婷手边的案几上。 泥偶不过巴掌大小,却做得栩栩如生。一只昂首挺胸,威风凛凛;一只俯首嗅地,憨态可掬。两狮相互映衬,煞是可爱。 谢蓉婷拿起笔,蘸饱了墨,在纸笺上从容写下几行簪花小楷,内容是关于前朝春日雅集与童趣游戏的考据。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三月里的倒春寒,如同一只冰冷的手,悄悄伸进了椒房殿的暖阁。 玉浠穿着素净的绵软袄裙,小小的身子坐在宽大的紫檀木椅里,脚还够不着地,悬在半空,轻轻地晃着。 皇后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不高,却稳稳地压住了殿内所有的声响。 “玉浠。” 殷亚仙放下手中朱笔批红的折子,目光落在她身上,看似温润,底下却透着漠然。 “你母妃新丧未久,孝期之内,更该谨守本分,动静有度。莫要学那些市井孩童,整日里只惦记着顽劣嬉戏,失了皇家公主的体统。” 玉浠听懂了她的话,明白是在说自己,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乖乖地点头。 “是,母后。玉浠知道了。” 殷亚仙并未因她顺从而展露笑颜,只淡淡地“嗯”了一声,便又低头继续批阅奏折。 暖阁内一时静谧无声,唯余偶尔响起的朱笔在折子上划过发出的细微声响。 玉浠百无聊赖地晃着脚,小手紧紧攥着椅子的扶手,圆溜溜的眼睛盯着那盆素心腊梅出神。 素心腊梅的花期已过,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上面还挂着几片枯黄卷曲的叶子,看起来有些凄凉。 开春了。 玉浠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记得乳母说过,那些从石头缝里钻出来的、不怕冷的白三叶草,等到开春暖和了,就会开出很多很多小小的白花。 第240章 五感敏锐,管家堂弟 萱若阁的下人们都去了前殿打扫,院子里安安静静,只有满院的春光无人欣赏。 门廊下,一个身材娇小的宫女正在给花浇水,那宫女年纪不大,容貌也生得俏丽,鹅蛋脸,细长眉,眼里眉梢都透着股机灵劲。 她给花浇完水,拍了拍手,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院门被推开。 秀儿提着一个竹编食盒,里面盛着一盅五侯鲭,是琼婕妤吩咐人准备的,打算午后加餐。她身子恢复得快,除却自小经常锻炼,也有赖于胃口好,注重食补。 “秀儿姐姐。” 那宫女转过身来,见是秀儿,连忙行礼。 秀儿笑盈盈地应了一声,问道。 “秀雪,娘娘在屋里吗?” “回秀儿姐姐,娘娘在屋里。” 秀雪是个机灵的丫头,知道眼前这个笑得温婉的姐姐在娘娘跟前极有脸面。 秀儿点点头。 “那我进去了,你忙吧。” 秀雪应了一声,目送秀儿进了屋,直到背影消失在门后,眼中闪过一丝羡慕。秀儿姐姐在娘娘跟前伺候,听说娘娘还要将她配给少府的管事呢。 秀儿进屋后,见刘言宜正半躺在榻上,身后垫着几个软枕,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把玩着襁褓里婴儿的小手。榻边的小几上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她将食盒放在小几上,打开盖子,将五侯鲭取出来放在上面,又将汤药往旁边推了推。 “娘娘,药还热着,您先喝了吧。” 刘言宜微微皱眉,捏住鼻子,将那碗黑乎乎的汤药一饮而尽。 她最怕苦,平日里生怕有一点头疼脑热,偏生自怀孕生产后补身子的药总是喝不完,皱着眉头将空碗递给秀儿。 秀儿接了空碗,放在一边,又将五侯鲭盛了一小碗,递给刘言宜。 “娘娘,您尝尝,这是小厨房今儿刚做的。” 刘言宜小口啜饮着,温热的汤羹顺着喉咙滑下,熨帖着腹肠。她一边吃,一边用指尖轻轻逗弄着榻上襁褓里的行瑀。 小家伙刚吃饱奶,正精神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追着母亲的手指转,咿咿呀呀地回应着,小拳头无意识地挥舞。 刘言宜看得入神,嘴角不自觉挂上了温柔的笑意,轻轻戳了戳婴儿的脸颊,逗得小家伙咯咯笑起来。 “瞧瞧,这小馋猫,吃饱了又睡,睡醒了就来找娘亲撒娇。” 秀儿在一旁含笑看着,手脚麻利地收拾着食盒和药碗。她刚将东西交给门外的小宫女,就见秀雪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惯常的机灵笑意。 “娘娘。” 秀雪福了福身,声音清脆。 “奴婢刚才去司苑那边领新开的茉莉花苗,可巧听见个大消息呢!” 刘言宜逗弄着襁褓里的小行瑀,闻言头也没抬。 “哦?什么大消息?说来听听。” “是柔夫人!” 秀雪压低了点声音,难掩一丝羡慕。 “听说是今儿一早诊出来的,太医说……已有两个月身孕了!方才皇上的赏赐流水似的往柔夫人宫里送呢!” “哦?” 刘言宜手指微微一顿,脸上适时地露出惊讶和一丝恰到好处的喜色。 “柔夫人姐姐又有喜了?这真是天大的福气!” 她心中却是微微一沉。 赵枫……继去年二月诞下双生公主后,这不到一年半的光景,竟又怀上了?这份恩宠与福泽,当真是……令人侧目。 她下意识地紧了紧抱着行瑀的手臂,宫里新生的皇嗣源源不断,如此下去,皇上何时才能想起瑀儿,占了个最小皇嗣的名头不久,便又要失去关注。 而她的律儿……那小小的、沉默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 一连几日都是艳阳天,宫中各处陆续在清扫。春日暖阳照在琉璃瓦上,反射出炫目的光。 虞惠章今日起得有些早,闲来无事,便带着行墡在花园中玩耍。她给行墡扎了个小草人,又用各色野花编了个花环,逗得孩子咯咯直笑。 “咯咯咯……” 花环戴好了,行墡高兴地绕着母妃跑起来,小草人从怀里掉出来也顾不上捡。他觉得自己像画里那些在草地上跳舞的小仙子,虽然他其实不太记得仙子长什么样,只觉得应该很快乐。 虞惠章笑着看儿子玩耍,心头一片柔软。她起身,缓步走到花丛边,俯身捡起那个小草人。 跑了两圈,行墡就觉得有点累了,懒洋洋地靠在母妃怀里,小脑袋一点一点。 虞惠章抱着孩子坐下,让行墡靠在自己肩上,温柔地拍着他的背。 行墡把脸更深地埋进母妃墨绿色绣着金线葡萄的衣料里,他确实跑不动了,腿有点酸,眼皮也沉沉的。当小仙子跳舞可真费力气,一点也不如坐着舒服。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放轻但又带着点雀跃的脚步声传来。 是卓歌姨母。行墡认得她的脚步,总是又快又稳。 “娘娘,来了!” 卓歌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种他很少听过的兴奋。 行墡感觉到母妃的身体似乎微微坐直了些。 “谁来了?” 他终于舍得把脸抬起来一点,好奇地问。 卓歌在一边笑着道。 “小殿下,是您的舅舅来了。” 行墡愣了一下,哥哥姐姐们都有舅舅,他自然知道自己有舅舅,只是他只知道舅舅姓虞,其他的都不清楚。 小孩子的情感来得快,去得也快,早先的一点好奇过去,他又恹恹地趴回母妃身上。 卓歌站在一旁,看得真切,忍俊不禁。 “小殿下,您的舅舅来了,您不想去看看吗?” 行墡微微睁眼,嘟囔道。 “润儿累,想睡觉。” 虞惠章轻笑一声,用帕子轻轻擦了擦他脸上的汗珠。 “那你先睡吧,舅舅待会儿再来看你。” 行墡用力地点点头,小脑袋一沾上母妃的肩头,立刻就进入了梦乡。 卓歌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明白了虞惠章的用意。小孩子家家的,不该被卷入这些事。 不知过了多久,行墡醒过来,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就在卓歌姨母的引领下,穿过花园的月亮门走了过来。 他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这个舅舅……好高!穿着一身鸦青色的细布长衫,腰背挺得笔直,肩膀很宽,走起路来步子又大又稳。阳光落在他脸上,眉毛是舒展开的,眼睛很亮,嘴角带着点温和的笑意。 行墡觉得,这个舅舅看着……很“威重”。就像他偷偷溜去前殿玩时,远远看到的那些捧着玉笏、站在大殿柱子旁边的大臣们一样,有种让人不敢随便吵闹的感觉。 那高大身影走到亭子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似乎想按照规矩行礼,目光却先落在了母妃身上,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关切,声音洪亮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草民虞慕翔,见过芝妃娘娘。” “快起来,自家人,不必多礼。” 虞惠章扶着腰,在卓歌的搀扶下慢慢站起来,声音里透着真切的欢喜。 “慕翔,一路辛苦了。快过来坐。” 虞慕翔这才直起身,目光转向行墡。他脸上那点笑容变得更大,甚至有点憨憨的,大步走过来,在石凳上坐下。因个子太高,坐在这小巧的石凳上显得有些局促,两条长腿好像不知道该怎么放才好。 “这就是八殿下吧?都长这么大了!” 舅舅的声音洪亮,震得行墡耳朵有点嗡嗡响,伸出手,似乎想摸摸小殿下的头,又有点犹豫,停在半空,最后只是对着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行墡茫然地看着他,不自觉地往母妃那边靠了靠。这舅舅看着很威风,却和蔼可亲得有点吓人。他有点紧张,捏了捏母妃的手。 虞惠章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柔声说。 “润儿,这是舅舅。” “舅舅……” 行墡小声地唤道。 “好,好!” 虞慕翔连声应着,显得有点手足无措,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么小的孩子说话。他目光转向虞惠章,语气变得认真起来。 “堂姐,家中父母兄姊听闻你有喜,又晋了妃位,都欢喜得不得了!母亲更是日日念佛,盼你一切安泰。大家……都很挂念你。” 虞惠章脸上笑容更盛,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的笑意,轻轻点了点头,抚着小腹。 “劳烦叔父叔母和兄姊们惦记了。我这里一切都好,皇上也允了家人探望,已是莫大的恩典。家里……都好吗?” “好!都好!” 虞慕翔用力点头,腰背挺得更直了,脸上焕发出一种光彩。 “家里的生意也顺当。北边的皮货,南边的商路,还有马场和酒坊,今年开春势头都旺得很。父亲常说,咱们虞家虽起于塞北,商贾传家,但‘安民济物’是祖训,不敢忘。如今家业安稳,更要行稳致远,福泽乡里。” 他说起这些生意经时,语速很快,充满了自信和一种掌控感。 虞惠章静静地听着,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不时点头。 “你做事稳妥,有主见,长辈们都看在眼里。这次让你来,也是信得过你。京城不比塞北,规矩大,耳目多。你虽未入仕途,但身为虞家子弟,一言一行也代表着家族。凡事多看,多想,少言,尤其……” 她顿了顿,想起什么,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莫要与人口角争执,无谓地惹来是非。” 母妃话音刚落,行墡就惊奇地看到,新舅舅那张刚才还神采飞扬、侃侃而谈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不是一点点红,是从脖子根一直红到了耳朵尖,连额头似乎都泛起了红晕。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嘴巴张了张,喉咙里发出一点含糊的“呃……是……堂姐教训得是……”的声音,刚才那种掌控全局的自信劲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高大的身躯微微弓着,显得有些窘迫,甚至抬手不自在地摸了摸后脖颈。 润儿觉得好奇怪。舅舅刚才说起那么大的生意都一点不怕,怎么母妃轻轻说了一句“不要和人吵架”,他就脸红成这样,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虞惠章看着堂弟这副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又了然的浅笑,仿佛早预料到会如此。 卓歌站在一旁,努力抿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她与主子都是看着虞慕翔长大的,当然知道这位虞家三爷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也知道主子又在逗他。 行墡默默缩回母妃怀里,悄悄仰脸看了她一眼,有些不明所以。 第241章 太医诊脉,听天由命 葳蕤轩的内殿中,裴韫欢正半倚在榻上,神色恹恹。她的脸颊有些消瘦,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显然是这段时间休息得并不好。 臻娆端着新煎好的药碗,脚步放得不能再轻,几乎是屏着呼吸挪到榻边。 那药汁子热气蒸腾,散发出一种近乎刺鼻的苦涩,又隐隐带着一丝腥气,光是闻着就让人胃里一阵翻搅。 这是瑶夫人私下给的那匣子“药”煎出的第二剂。 “娘娘……”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药……煎好了。” 裴韫欢垂眸看着那碗药,沉默良久。半晌,才缓缓伸出手接过药碗,抿了抿唇。 “臻娆……太医……寻到了吗?” “娘娘放心!” 臻娆连忙回道,一边用温热的湿帕子小心擦拭裴韫欢额头的冷汗和被药汁沾染的下颌。 “奴婢花了重金,托了从前家里一个在太医院药库当差的远房表亲,辗转寻到了一个人。是太医院里一位姓杨的老太医,早年专攻妇人内症,尤其擅长药理和毒物辨识,性子最是谨慎,嘴巴也严实。只是……只是他如今已不大当值,只挂个闲职,在太医署后面的药圃里侍弄些药材。” 裴韫欢闭了闭眼,胸口剧烈起伏几下,才攒起力气。 “不管用什么法子……请他务必来一趟……就说……就说本嫔入春后心腹冷痛旧疾复发,痛不可忍……请他救命!” “是!奴婢已设法递了消息,杨太医应了,说今日午后,趁人少时,寻个由头过来请平安脉。” 臻娆飞快地说完,看着主子痛苦虚弱的模样,眼圈忍不住泛红。 “去……看看,人来了没有。” 裴韫欢无力地挥挥手,声音低弱下去,带着浓重的疲惫。 臻娆慌忙应声退下,没一会儿就带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重新折返回来。那老者脚步轻缓,行动间似有药香随风而来,显然长年浸染于药石草木之间。 裴韫欢精神猛地一振,挣扎着想要坐直些。 杨太医上前几步,深施一礼。 “老臣参见婕妤娘娘。” 他声音不大,语调平静,似乎早已预料到这趟出诊的蹊跷。 “太医请起。” 裴韫欢强撑着坐起身,在引枕上靠稳了。 臻娆端来一个绣墩,请太医坐下。 裴韫欢的目光在杨太医身上打量片刻,只见他眉目间平和坦然,似乎并无忐忑之色,心中稍稍安定了些,面上却不动声色。 “太医可知,本嫔召见你是为何事?” 杨太医起身,示意小内侍将药箱放在一旁,自己则上前几步,在臻娆搬来的绣墩上坐下。 “婕妤娘娘入春后心腹冷痛,自感旧疾复发,恐有恶化之兆,是以召老臣前来诊治,可否容老臣先请脉?” 臻娆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裴韫欢一只冰凉的手腕从被中托出,覆上薄薄的丝帕。 杨太医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轻轻搭在裴韫欢的腕脉上,垂着眼,神色专注。 时间一点点过去。 他的神情依旧平静,目光却微微垂下,似乎在掩盖眼底那一丝微不可察的惊异,最终化为一片凝重的肃然。搭脉的时间,远远超过了一次寻常的诊脉。 裴韫欢的手心悄然渗出冷汗,黏腻而冰凉。她看着杨太医的表情,心中那一丝侥幸一点一点地被消磨殆尽,却仍强撑着最后一丝希冀。 “太医,如何?” 终于,杨太医缓缓收回了手。 “娘娘……您这脉象……沉涩而细弱,往来艰滞,主气血久亏,胞宫寒凝……且……” 他顿了顿,目光极其隐晦地扫过裴韫欢惨白的脸和紧抿的唇,最终压低了声音,几乎只剩气音。 “且脉息深处,隐有枯涩之象……此非寻常寒症所能致,倒像是……像是长久浸染于某种阴寒秽滞之物,伤及本源,深入脏腑筋骨。此症……非一日之功,恐已积年累月。” “积年累月……深入脏腑筋骨……” 裴韫欢喃喃重复着,缓缓抬起眼,那双曾经温和的眸子,此刻直勾勾地盯着他。 “杨太医……依你看,本嫔……本嫔这身子,可还有……可还有一线之机?” 杨太医心头亦是一凛,沉默了片刻,缓缓垂下眼睑。 “娘娘…...您正当盛年,根基未……未全毁。若能彻底远离那秽物源头,佐以固本培元、温阳祛秽的猛药,徐徐图之,或可……或可稍遏其势,减轻苦楚,延年益寿。然……子嗣之望,此秽毒已损及先天根本,何时能生发,老臣也不能保证。” 裴韫欢定定地坐在那里,脸上没有泪,没有歇斯底里,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如同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泥塑木偶。 延年益寿?减轻苦楚?哈……在这吃人的深宫里,做一个无宠无子、慢慢腐烂的活死人?这就是她裴韫欢熬了十二年的下场?! “本嫔……知道了。” 良久,一个平静得可怕的声音从她喉咙里挤出来,空洞得不带一丝波澜。 “有劳杨太医。臻娆,替本嫔……好好送送太医。” 臻娆早已听得面无人色,泪流满面,闻言慌忙擦泪,强撑着应了声“是”,引着脚步匆匆,佝偻着身子的杨太医及其小徒,躬身退了出去。 臻娆快步走到杨太医跟前,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 “太医,娘娘的旧疾,也是多亏您了。这是一点心意,请务必收下。” 那荷包里装的是半锭金锞子,足有五两重,在日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杨太医似是有些受宠若惊,连连摆手。 “使不得,使不得!老臣只是略尽绵薄,诊金早已由内务府划拨,这金子……断断不能收!” 说着,他忙不迭地推辞起来。 “太医莫要推辞,您救了我家娘娘一命,一点心意,请务必收下。” 臻娆压低声音,只两人能听见。顿了顿,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带着几分哀求。 “太医,奴婢斗胆,问一句不该问的……我家娘娘这身子……可还有救?” 杨太医叹了口气,微微侧头避开她的视线,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似是怜悯又似是无奈。 “这秽物虽非烈性毒物,但经年累月,已深陷五脏六腑……恕老臣直言,只要完全祛除秽物的影响,娘娘这辈子,并非无缘子嗣,但需要时间与大量的试错,往后岁月,纵有微渺之望,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杨太医的沉重之言,令臻娆仿佛被当头棒喝,踉跄着退了几步。良久,她才回过神来,双手紧攥着荷包低声道。 “多谢杨太医不吝赐教。奴婢……铭记在心。” 她抬起头,目光中带着几分决绝,声音虽低,却字字清晰。 “太医……可有什么……驱除秽物影响的具体方子?药方?医案?甚至……偏方?只要有效,无论付出多大代价,奴婢都愿意。” 杨太医沉思片刻,眼神闪烁,低声道。 “其实,老臣当年确曾遇到一桩类似病例。那女子出身微寒,因家中贫苦,早年失足,为求生计……不得已之下,服食过一种民间偏方……此方……虽可令女子……但也暗含阴毒损元之弊……此女多年无孕,后遇一良医,点破其中关窍,她依方调养,服药三年,方得诞下子嗣。” “偏方?药方?此女是谁?如今可安在?” 臻娆急切地问道。 杨太医摇摇头,似是有些遗憾。 “老臣不知其名,亦不知其下落。药方……药方倒是还记得,但此方制法繁杂,药材众多。”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 “此外,老臣亦不知此方是否真有奇效……此女能有身孕,或有其他机缘……且此方是否对婕妤娘娘有效……老臣亦不能保证……” 臻娆先是一愣,随即眼底燃起一丝微弱的亮光。 “太医……可肯赐下方子?娘娘……娘娘必不会亏待您!” 她急切地向前一步。 “只要有希望,娘娘一定会去尝试!” 杨太医见她如此坚定,便也不再推脱,从药箱中取出一张纸,蘸着墨汁,匆匆写下药方。 臻娆捧着那张薄纸,仿佛捧着救命稻草一般,小心翼翼地护在怀中。 “此方……名为‘百益丹’。所需药材虽多,但好在并非珍稀罕见之物。只是……此方药性凶猛,服之需以另一方子为辅,名为‘天和散’,可缓解药力,滋阴补气。” 杨太医一边说着,一边从药箱中取出一纸药方,递给臻娆。 “此二方,务必在良医指导下,遵嘱服用,切勿擅自增减药量。” “多谢太医!太医大恩,奴婢没齿难忘!” 臻娆深深一揖,礼数周全。 杨太医连忙将她扶起。 “不敢当,不敢当!婕妤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定能有转机。”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期许,又仿佛只是一句客套。 两人脚步匆匆地离开,小徒弟紧紧跟在身后。 杨太医心事重重地回到太医署,直奔药圃而去。路上偶遇同僚,也只是淡淡颔首示意,似乎满腹心思都在别处。 他回到药圃里,独自一人坐在药碾旁,看着手边那一堆晒干的药材发呆。 天气晴好,暖风拂面,花木繁茂,药圃里弥漫着清苦的药香。几只蝴蝶在花丛中扑棱着翅膀,自由自在。 杨太医的目光追随着蝴蝶飘忽的身影,心中竟生出一丝艳羡。 他久居深宫,看惯了生老病死,阅尽世间炎凉,也亲手送走过许多条人命,所谓的“济世救人”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份职责与本分罢了。 然而,今日之事,却令他心中隐隐泛起一丝波澜。 他不知那位婕妤娘娘能否如愿,也不知那方子的药效究竟如何。但他还是将方子给了那个姑娘。 杨太医想起臻娆那带着几分哀求的眼神,恍惚间,他仿佛在那双眸子里,看到了自己曾经的模样。 当年,他何尝不是一个初入太医院、满怀济世之志的年轻医者呢?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被这深宫磨去了棱角和热血,只剩下一副浑浑噩噩的躯壳。 第242章 心意不成,疲惫烦扰 “夫人,夜深了,您该歇息了。” 春妍轻声劝道,手中拿着一件轻薄的寝衣。 顾明宁看着满桌的食盒,有些头疼。她本就不善烹饪,又因着家中饮食习惯,在厨艺上更无天赋。想着孩子们如今皆搬出去独住,诸位妃嫔去给孩子送糕点也是常事,便也学了几道。 “罢了罢了。” 她看着那些卖相实在不甚雅观的糕点,微微蹙眉。 “春妍,你来尝一尝。” 春妍自然不介意,欢欢喜喜地拿起一块尝了尝。 随即,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顾明宁看着春妍被呛得满脸通红,又好气又好笑。 “你倒是说句话啊,这糕点究竟如何?” 春妍好不容易缓过来,泪眼汪汪地。 “夫人……奴婢不知道该怎么说……” “难道真难以下咽?” 顾明宁拿起一块,尝了一小口。随即,也被那苦涩的味道呛得直皱眉。 这味道……实在太过独特了些。 她有些沮丧地放下糕点。 “看来,厨艺这事儿,还真是强求不来。” 春妍捂嘴偷笑。 “夫人,您别难过,您看您这手,嫩生生的,多好看啊,就是用来弹琵琶的,哪能用来拿锅铲呢。” “就你会哄人开心。” 顾明宁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只觉得一阵疲惫袭来,并非纯粹身体上的劳累,而是那种步步惊心的心累。 皇上的恩宠如同流云,今日落在这家,明日便可能飘向别处。她顾明宁能倚仗的,除了这点谨慎维持的圣眷和两个儿子,便只有那点单薄的家族支撑了。 “夫人?” 春妍见她神色倦怠,又轻声唤了一句,将寝衣往前递了递。 “来了。” 顾明宁回过神来,目光扫过案上那堆失败的糕点,心中微叹。厨艺不通便不通罢,孩子们自有御厨伺候。她缓缓起身,任由春妍替她换上寝衣。 --- “殿下,殿下!您慢着些!” 内侍在四皇子身后小跑着,追得气喘吁吁。 行川却充耳不闻,脚步不停,穿过庭院,绕过影壁,直奔德仪殿正殿而去。 瑜珠侍立在一旁,见行川进来,屈膝行礼。 “殿下回来了。” 顾明宁闻声抬眸,目光落在行川身上。当看到他身上那件厚实的墨绿小羊皮夹袄时,她细长的柳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视线便被他怀中紧抱的琴和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吸引。 “川儿?” 她敏锐地捕捉到儿子眼中那抹尚未散尽的慌乱和沮丧,放下书卷,声音温和,带着一丝探询。 “这个时辰便回来了?今日宫学课业结束得这般早?” 行川走到榻前,将琴小心地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动作带着珍视。他想稳住声线,开口时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母妃……今日琴师考较琴艺,儿臣……儿臣……” 他有些说不下去,羞愧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腰间那嵌着蓝宝石的银色腰带配饰。他素来清冷自持,琴音便是他灵魂的延伸,今日却在最引以为傲的领域失了手,那份挫败感远比想象中更甚。 顾明宁几乎立刻明白了他的窘迫从何而来。儿子在琴艺上从未失手,今日这般模样,定是心中有事。 “川儿。” 她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洞察的穿透力。 “琴之一道,讲究心手合一,气韵相通。心若不静,弦上自然难成天籁。可是……心中有事困扰?” 行川猛地抬头,张了张嘴。 “儿臣……儿臣只是昨夜没睡好,今日精神有些不济,指下便失了分寸。” 他最终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琴囊上冰凉的丝线。 “让母妃挂心了。儿臣回去定当勤加练习。” 顾明宁没有戳破他拙劣的掩饰,只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放在膝上的手背。 “无妨。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琴艺之道,贵在恒心与领悟,不在一次得失。” 行川怔了怔,抬眸看着那双温柔含笑的眼睛。 母妃今日的气色似乎比以往更差些,倦意从她微蹙的眉心透出,但他知道,若没有累到极处,母妃不会在他面前表露出这般状态。 “儿臣知道了。” 他低声应道,声音里多了几分沉静。目光再次扫过自己身上这件突兀的墨绿夹袄,一丝难堪浮上心头。 他并非真的畏寒至此,这夹袄……实则是昨日傍晚,他独自在宫中僻静处徘徊,试图捕捉灵感时,无意间听到几句关于麟趾宫谢少使与云氏旧事的隐秘闲言,惊疑之下竟忘了时辰,待到夜深露重,寒气侵骨才惊觉,回殿后便有些不适。 今日强撑着去宫学,又心绪不宁,才在琴艺上栽了跟头。 “这夹袄……” 顾明宁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五月里穿着,怕是闷得慌。春妍,去把前日内务府新送来的那匹天水碧的云锦料子找出来,给殿下裁两身夏衣,要轻薄透气些的。年轻人火气旺,莫要捂坏了。” “是,夫人。” 一旁的春妍连忙应声,揉着惺忪睡眼去了。 “川儿,你已长大,有些事母妃不便多言。” 顾明宁目光柔和地看着儿子,话语中带着几分深意。 “但你要记住,在这宫中行走,最忌讳的,便是自乱阵脚。” 行川的眼睫微颤,低声应道。 “儿臣明白,多谢母妃提点。” 他心中明白母妃已洞察一切,自己再掩饰也无意义,便决定将那些流言蜚语尽数告知。 “母妃,儿臣……确实听到了些许传言。” “传言?” 顾明宁目光微凝,神色却依旧平静。 “这宫中流言蜚语向来不少,多是些捕风捉影的闲话罢了。” 她伸手将行川有些散乱的发丝拢到耳后。 “川儿,你且与母妃说说,是什么传言,竟让你如此心神不宁?” 行川也明了传言多是庸人自扰,不可尽信,但心中烦乱,便只得将自己听到的那些关于麟趾宫谢少使与云氏旧事的流言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母妃,包括那些似是而非的猜测和揣测。 第243章 扑朔流言,暑热午憩 天气渐热,德仪殿也换上了轻薄的纱帐,窗牖大开,微风拂过,纱帐轻扬,带着些许凉意。 正殿内熏华香氤氲,却不见一个侍立的宫人,唯有一只红羽金冠的雀鸟立在金丝楠木架上,扑棱着翅膀,歪头看着来人。 顾明宁的目光落在殿中那只突兀出现的雀鸟身上。 这雀儿……非是宫中常见品种,如此鲜艳夺目,出现在她这素来清净的德仪殿,透着几分不合时宜的诡异。 “母妃?” 行川的声音将她飘远的思绪拉回。 他显然也注意到了那只雀鸟,眼中掠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又被方才未尽的烦乱心事占据。走到母妃榻前的绣墩旁坐下,并未立即开口。 顾明宁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儿子略显苍白的脸上,声音放得更缓。 “川儿,方才说起的传言……现在只有你我母子二人。你既已开口,便不必再有所顾忌。无论听到什么,说出来,母妃与你一同参详。” 她顿了顿。 “这宫里的风,向来能平地起浪,也能卷起沉沙。是风是浪,是沙是石,总要看清了才好应对。” 行川下定了决心,抬起头,目光避开那只歪头打量的雀鸟,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惊魂甫定后的急促。 “母妃,儿臣……儿臣昨夜在九州清宴西侧的假山石后……并非有意偷听,只是……只是恰巧路过。” “是……是一个面生的宫女,在和……和一个内侍说话。声音很低,但儿臣离得近,隐约听见……”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也似乎在回想那令人心惊的内容。 “他们提到云谢旧事……还说……说‘当年那位贵嫔娘娘死得不明不白’……证据……证人……都被处置干净,如今有人想旧事重提,怕是会掀起大浪……” 顾明宁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那宫女还说……谢少使彼时似乎也与那云氏有些牵扯,虽不能确定是否参与,但总归……是个知情人……” “儿臣……儿臣怕被发现,便一直在原地未动,听到了最后……” 顾明宁面上依旧维持着惯常的平静,只是眼神骤然变得深邃。 她看着行川,清晰地感受到儿子传递过来的那份不安。他虽性子内敛,但毕竟年少,骤然听到这等涉及高位妃嫔死因的宫闱秘辛,怎能不惊惧? 至于徐络,她也曾调查过是否与皇后派系中人有关,也猜测过是否为听闻族中谋逆坐实,故而惊惧,最后还是未有确定,毕竟徐络心中不平已久,明里暗里瞒了自己不少事。 行川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声音却还是有些发颤。 “儿臣……儿臣觉得,母妃……母妃应当知晓此事。” “川儿,你做得很好。” 顾明宁声音轻柔。 “你能及时告知母妃,便是对的。这等捕风捉影、语焉不详的闲话,在宫里比比皆是。多半是些心怀叵测之人,借陈年旧事兴风作浪罢了。” 她伸手,轻轻抚平儿子因紧张而微蹙的眉头,眼神却扫过那只仍在架上、仿佛听得懂人言般歪头聆听的红羽雀鸟。 “记住母妃方才的话:最忌自乱阵脚。你听到的,不过是下人的几句私语,真假难辨,更无凭据。若因这几句话便疑神疑鬼,寝食难安,甚至影响到自己的学业和心境,那才是中了他人下怀。” 顾明宁的声音带着一种阅尽世事的冷冽。 “云氏旧事,自有其因果。” 行川心中的慌乱渐渐平息下来。母妃的智慧和坚韧,是他在这深宫中最坚实的依靠,用力点了点头。 “儿臣明白了。儿臣……不会再为此事烦扰。” 嗯。” 顾明宁微微颔首,目光再次不经意地掠过那只雀鸟,心中疑窦丛生。 这鸟儿出现得太过巧合。 “你今日也累了,先回殿歇息,将心绪平复下来。琴艺之事不必挂怀,心静自然弦清。至于这身夹袄……” 她顿了顿。 “春妍找料子还需些时候,你先回去换身轻便的。” 行川起身,深深一揖。 “儿臣告退。” 转身离去前,犹豫了一下,低声道。 “母妃,您也保重身体。” 看着儿子挺拔却仍带着少年单薄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处,顾明宁脸上的平静瞬间褪去,只余下一片凝重。 她并未立刻唤人,而是独自坐在榻上,任由殿内寂静蔓延,只有雀鸟偶尔扑棱翅膀的轻微声响。 春妍送行川出殿,回来时只见娘娘靠在榻上,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只雀鸟,便也没有出声打扰,静静地站在一旁候着。 许久之后,顾明宁才缓缓开口,声音轻柔得近乎飘渺。 “去查查,这雀儿,是从何处飞入德仪殿的。还有……” 她微微侧首,看向春妍,眼底深处是洞悉一切的了然与戒备。 “给本宫留意麟趾宫与静思园的动静,尤其是……谢少使。” 春妍愣了愣,随即心中一震。夫人向来谨慎,宫中无事尚且会查得更细,如今这般交代,必是有事发生。 “是,夫人,奴婢这就去办。” 盛夏时节,暑热难耐,然而树荫下凉快,叶子沙沙的声音也格外催眠,尤其是晌午前后,鸟儿都躲进茂密的树冠中睡午觉,蝉鸣声阵阵。 正午时分,春禧殿后殿小院的廊下,趴在石桌上睡午觉的虞惠章浑然不觉周遭的声音,身上那件米白色带绿边的漂亮衣裳,被风轻轻吹着,衣角一动一动。 行墡挨着母妃,能闻到她头发上那股好闻的花香,还有一点点上午记账本时沾上的墨汁味道。 卓歌带着宫女们在另一边候着,看到小殿下抱着个小枕头,慢吞吞地走过来,在母妃身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忍不住轻轻笑了笑。 行墡想要像母妃一样打个盹儿,但脑袋一沾上枕头,就立刻进入了梦乡,手还紧紧抱着自己的小枕头。 卓歌和宫女们轻手轻脚地走过来,给小殿下盖上薄毯子,又为芝妃娘娘添了些冰块在扇叶上。 虞惠章被细微的动静吵醒,睁开眼,看到卓歌站在身边,伸了个懒腰,轻声说。 “今儿中午倒是睡得沉……润儿呢?” 卓歌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说。 “回娘娘,八殿下在您身边睡着了。” 虞惠章笑了笑,温柔地看向儿子,眼神里满是疼爱,轻轻拍着孩子的背,柔声道。 “润儿真是越来越粘母妃了……” 第244章 初秋补品,芝妃难产 初秋,草木仍繁茂,夏日的余温未散。暮时晚霞如烧,映得天边一片绚烂。 偏殿小院里,顾明宁坐在凉亭中,轻摇团扇,抬头看着天边晚霞。几缕散乱的发丝随意地挽在耳后,增添了几分慵懒与随意。 “夫人,您歇着吧,奴婢来。” 春妍接过她手中的团扇,轻轻摇着。 顾明宁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只是轻轻闭目,靠在榻上。晚风拂过,拂起她的发丝,也拂去了些许疲意。 瑜珠捧着一叠薄薄的账册,恭敬地站在一旁。 “夫人,这是昨日内务府送来的账册,清点无误,奴婢已经安排入库。” 顾明宁睁开眼,目光在账册上停留片刻,又看向远处天边绚烂的晚霞,语气平和。 “本宫记得,前些日子内务府才送来过一批补品,怎么这会儿又有?” 瑜珠顿了顿,语气依旧恭敬。 “夫人,这是九月份例行的份例。据内务府的人说,皇上念及您辛劳,特意吩咐多送了些补品给您。” “皇上?” 顾明宁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眼神微微闪烁。 她与皇帝相伴多年,深知这位九五之尊的心思。皇帝对她的恩宠,看似隆重,实则一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分寸,既不逾矩,也不冷淡。 如此额外的关照,背后的深意……她心中隐约有数,却仍是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瑜珠,你替本宫拟个回谢的折子,务必言辞恳切,不卑不亢。” 瑜珠应声退下。 春妍看了她一眼,犹豫片刻,轻声开口。 “夫人,您……您可觉得,这是否有些不同寻常?” 顾明宁不答,只是看着那晚霞渐渐褪去,夜幕降临。 皇上这是在释放某种信号, 这信号,或许是对她顾明宁的某种肯定,或许是对顾家重新崛起的某种回应,又或许…… “夫人,折子拟好了,请您过目。” 瑜珠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将一份言辞恳切、分寸得宜的回谢折子恭敬递上。 顾明宁只略扫一眼,便颔首。 “嗯,呈上去吧。”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压抑的脚步声,并非宫人惯常的轻巧,带着一种不祥的慌乱。 春妍几乎是跌撞着进来,声音带着喘。 “夫人!春禧殿那边……芝妃娘娘……发动了,下面的人传话,看样子是情况不好!” 顾明宁缓缓起身,枣红的袍袖垂落,素白的内衬与腰间红白交织的带子勾勒出她依旧挺拔却略显单薄的身姿。颈间的银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备步辇。” 她言简意赅。 瑜珠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和眼底难以掩饰的倦意,有些担忧。娘娘体质本就偏弱,这深秋时节奔波…… 春妍从柜中取出斗篷,小心翼翼地替顾明宁系好,又压住她颈间的银链子,忍不住轻声道。 “夫人,夜深了,您身子弱……要不要……” 被她的目光淡淡扫过,后面的话便吞了回去。夫人是执意要去的。 “宫里有了喜事,本宫作为主位,怎能不去?” 顾明宁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可违逆的坚定。 “这御前的体面,本宫不能失。” 步辇在宫道上疾行,秋风吹起纱帘,带来阵阵凉意。 顾明宁端坐其上,脊背挺直,墨发间斜插的银簪流苏纹丝不动。她闭着眼,看似养神,心中却飞速盘算,无数念头在她的脑海中交织碰撞,又被强大的意志强行压下,只余一片沉冷的清明。 “夫人,春禧殿到了。” 春妍的声音在帘外响起。 顾明宁睁开眼,深吸一口气,将那些杂念尽数压下,换上一副庄重而关切的神情,抬手掀开帘子,起身下辇。 春禧殿里灯火通明,人影穿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压抑的气氛。宫女太监们忙碌地穿梭着,时不时有压抑的惊呼声或低低的啜泣声传来。 顾明宁端坐于偏殿主位,枣红的袍袖垂落,映衬得她素白的面容愈发清冷,脊背挺直,姿态无可挑剔,唯有颈间层叠的银链随着她极细微的呼吸轻轻晃动,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春妍和瑜珠侍立在她身后,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 殿内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那是临产特有的气息。 顾明宁仿佛未曾闻到这刺鼻的血腥味,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目光平静地扫过殿内的一切。 帝后并未亲临,只派了中常侍与大长秋前来坐镇。 “大长秋,芝妃情况如何?” 顾明宁的声音不急不缓,听不出任何情绪,却让偏殿中所有人都为之一振。 大长秋胖乎乎的脸上挂着和气生财的笑容,闻言立刻恭敬地答道。 “回禀夫人,芝妃娘娘胎位不正,已是难产之兆。” 难产。 殿内几乎所有人都心头一颤。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在场之人都再清楚不过。难产,几乎就等同于九死一生。 时间在焦灼中缓慢流逝,内殿的动静渐渐弱了下去,不祥的预感爬上众人的心头。 顾明宁端起手边微凉的茶盏,她体质本就偏弱,深秋夜里的奔波和此刻的精神重压,让她感到一阵阵虚浮的眩晕感袭来,太阳穴突突地跳。她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强行压下那股不适。 此刻,她是德仪殿的主位瑶夫人,是后宫中位分仅次于皇后的存在,必须撑住这体面。 终于,内殿的门帘被掀开,太医令面色沉重地走了出来,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他快步走到顾明宁面前,深深一揖,声音带着疲惫和难以掩饰的惋惜。 “回禀瑶夫人……芝妃娘娘……性命无虞了。” 殿内众人紧绷的心弦似乎松了一瞬,但太医接下来的话,却让那丝松动瞬间冻结。 “……只是……腹中龙裔……未能保住。是个已成形的男胎……” 殿内死寂一片。 这结果既在预料之中,又让人感到难以言说的沉重。 芝妃娘娘身体恢复本就不快,又喜食生冷之物,虽自平安诞下八皇子后,不再郁郁寡欢,但生产于她而言,到底还是不亚于闯鬼门关。 顾明宁闭了闭眼,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去了眸底瞬间翻涌的复杂情绪,有物伤其类的悲悯,有对后宫无常的寒意,更有对芝妃处境的洞悉。 虞惠章得宠日盛,膝下育有皇子,却出身商门,前朝无人依仗,这个孩子若平安降生,宫中必会再多一位贵妃,至此其余妃嫔的上升路便只余下话语权相对不重的四妃,那将对后宫格局,对世家前途,都将是巨大的变数。 如今……这变数以一种最惨烈的方式消失了。 她睁开眼,垂眸看着手中的茶盏,杯中漂浮的茶叶微微打着旋。 “芝妃情况如何?” 话音刚落,便听见内殿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伴着芝妃的哭喊和隐约的咳嗽声,殿内众人皆是一颤。 太医令垂首,声音略显干涩。 “回禀夫人,芝妃娘娘失血过多,但性命无忧,需得精心调养数月方可恢复。” “知道了。” 顾明宁颔首,转向中常侍。 “有劳中常侍回禀皇上。芝妃妹妹吉人天相,性命无恙已是万幸。还请皇上宽心,本宫会在此照看一二。至于后续调养事宜,太医院务必竭尽全力,所需药材补品,若内务府份例不足,可从本宫德仪殿的份例中先行支取。” 梁冠躬身应道。 “夫人仁厚,奴才定当如实禀报皇上。” 他看了一眼内殿,又补充道。 “皇上闻讯必然忧心,奴才这就回去复命。此处,便劳烦夫人了。” “分内之事。” 顾明宁微微欠身。 第245章 养母敲定,分别来临 正德殿内,银鼠皮帐幔低垂,隔绝了深秋的寒意,也笼住一片沉寂。 玉徽端坐在书案前,指尖捻过泛黄的诗页,目光落在“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一行上,心头却无端泛起一阵凉意,比殿外呼啸的北风更甚。 她强迫自己沉入诗句,试图用那些流转千年的情思压下心底翻涌的酸涩。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轻点,樱唇无声翕动,念着那些关于离别与思念的词句。 “姐姐,姐姐!” 清脆又带着急切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宁静。 玉婳裹挟着一身清寒的气息跑了进来,直直扑向玉徽。她的小脸因奔跑而泛红,乌溜溜的眼睛里盛满了纯然的依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然。 玉徽忙放下诗集,伸手接住扑来的妹妹,将她冰凉的小手握在掌心暖着。 玉婳今日穿着她最爱的鹅黄色小袄,领口一圈雪白的兔毛衬得她愈发玉雪可爱。 玉徽的目光落在妹妹的发髻上,那里缀着两朵小小的、与姐姐发间相似的白色毛球,这是她前几日特意为婳儿做的,想着能让她在新地方,看着这发饰,能想起姐姐。 “跑得这样急,当心吹了风。” 她的声音温柔依旧,指尖轻轻拂过妹妹额前微乱的刘海,将那缕不安也一并压下。 “怎么过来了?遗光姑姑呢?” 玉婳抱住姐姐的脖子,小嘴一瘪,眼眶瞬间泛红。她吸了吸鼻子,闷闷地说。 “遗光姑姑在收拾我的小箱子……姐姐,德仪殿……远吗?我还能常回来找你玩吗?还有行律,他今日都没来找我……” 玉徽的心猛地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强忍着泪水,将妹妹抱得更紧,下巴抵在妹妹柔软的发顶上。 她想起母妃生前,也是这般,将幼小的她搂在怀里,温言细语地安抚。可如今,母妃不在了,她连守护弟妹在身边的微薄心愿,也成了奢望。 父皇的宠爱是真,可宫规森严,皇嗣归属,终究不是她一个公主可以置喙的。皇后娘娘总揽后宫,已是宽厚,弟妹的去处,由父皇钦定,无人能改。 再过几日,玉婳就要正式过继到德仪殿瑶夫人顾明宁膝下,而行律,那个沉默寡言却格外依恋她的幼弟,也将回到他生母琼婕妤身边。 “德仪殿不远。” 玉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温暖,她拿起炕几上那个黄底蓝花的香囊,轻轻塞进玉婳的小手里。 “你看,姐姐给你绣了新的香囊,里面放了安神的草药,还有……一点点母妃喜欢的冬枣香。你想姐姐了,就拿出来闻闻。瑶夫人……是位极好的母妃,她定会疼你的。” 她顿了顿,压下喉间的哽咽。 “行律回到琼婕妤身边,也是好的,那是他的生母,血脉相连,定会好好照顾他。” 玉婳乖巧地靠在姐姐怀里,乖乖听着,眼睛却红红的。 她隐约有些明白,姐姐和行律都不再属于她。她即将有个新母妃,有新的兄弟姐妹。 低头嗅了嗅,熟悉的、带着一丝冷硬气息的枣香让她安静了些许。抬起眼,看着姐姐那双与母妃如出一辙、清润如星子、此刻却蒙着一层薄薄水光的眸子,小声道。 “那……姐姐会想我吗?” “傻婳儿。” 玉徽将她搂得更紧些,下颌轻轻抵着妹妹柔软的发顶。 “姐姐当然会想你,时时刻刻都想。你也要乖乖的,听瑶夫人的话,按时吃药,不许贪凉,记住了吗?姐姐……会去看你的。” 她袖中靛蓝腰封上的嫩黄花簇,随着动作微微颤动,揭示了此刻极力压抑的心绪。 玉婳被姐姐紧紧拥着,心中有些慌乱。她从未见过姐姐如此失态的模样,小脸紧贴着姐姐的颈窝,轻轻蹭着。 “姐姐……不要哭……” 这时,遗光捧着一个小巧的樟木箱子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倦怠和掩饰不住的不舍。她看到姐妹相拥的情景,脚步顿了顿,随即换上恭谨的神色。 “殿下,四殿下的随身物件都收拾妥当了。德仪殿那边……来接人的嬷嬷,已经在殿外候着。” “请嬷嬷稍候。” 玉徽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越,她松开玉婳,替她理了理衣襟,牵起妹妹的手,走到殿门口。 殿外不远处停着暖轿,站着几个嬷嬷宫女,都是瑶夫人身边的管事和心腹,垂手肃立,衣着体面,神色恭谨。 “婳儿。” 她蹲下身,最后一次为妹妹正了正衣领,抚平那圈柔软的兔毛,指尖拂过她发间那对小小的白色毛球。 “去吧。记住姐姐的话。” 玉婳点点头,小脸上满是认真和依恋,伸手摸了摸姐姐发间的同色毛球,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紧紧攥着那个黄底蓝花的香囊,一步三回头地走向等候的嬷嬷。 遗光抱着箱子跟了上去。 玉徽站在殿门口,宽大的白色广袖在寒风中轻轻飘动,她看着嬷嬷牵起玉婳小小的手,看着她小小的身影一步步走向那顶陌生的、象征着德仪殿身份的暖轿。 轿帘落下,隔绝了视线。 几乎同时,另一边的宫道上,乳母牵着小小的行律走了出来。 男孩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懵懂而安静地跟着乳母。他经过正德殿门口时,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内的姐姐,脚步微顿,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乳母轻轻带走了。 两拨人,朝着不同的方向,消失在深秋萧瑟的宫道尽头。 玉徽曾无数次想象过今日的情景,也曾无数次试图说服自己,这是最好的结果。可是当那两个小小的、承载着她所有亲情牵绊的身影真的渐行渐远时,她的心还是不可抑制地抽痛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生生挖去,空落落的疼。 殿内寂静无声。 遗光送人回来,看到公主独自伫立的单薄背影,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出声,只默默退到角落。 玉徽静静地站了许久,久到要站成一尊玉像。然后,她伸出手,拿起一块早已凉透、酥皮僵硬的枣花酥,看着那精致的、象征着母妃最后一点念想的花纹,看了很久很久。 最终,将它缓缓送入口中。 第246章 手段通天,连晋两品 葳蕤轩内,裴韫欢正半躺在榻上,闭目养神,脸色依旧苍白,但比之前多了几分红润,似乎是调养得宜之故。 她缓缓睁开眼睛,目光落在自己略显丰润的手上,至今仍不知那暗格中的毒物为何物,但这一年多来的调养,让她的身体状况有了明显好转。 臻娆寻来的太医说,她的身体底子不错,只要固本培元,滋养脏腑,再佐以驱秽解毒的方子,日后还是有可能孕育子嗣。 希望,哪怕微如萤火,也足以成为灼烧她野心的干柴。 臻娆轻手轻脚地进来,将一碟新制的、色泽鲜艳的绣球干贝放在榻边小几上,觑着主子的脸色,低声道。 “娘娘,昭阳殿那边……刚传来的消息,柔夫人平安诞下十一皇子,皇上赐名行宵。” 裴韫欢的目光在干贝上停留了片刻,那鲜艳的颜色让她想起了宫外集市上那些热闹的小摊。 柔夫人诞下皇嗣,虽是好事,却也是对其他有皇子或皇女的嫔妃的打击。 这些日子,她表面上按部就班地调养着身体,喝着那些苦涩不堪的汤药,背地里却也没少在暗中发力。费尽心机,驱使心腹眼线在宫中搜寻一切有用的消息和资源,只为能更快地找到那暗格中秽物的源头,一击制胜! 如今柔夫人诞下皇子,暗中下手的那位……又会有什么反应呢? “备一份贺礼。按……正四品婕妤贺正一品夫人诞育皇子的规制,再添三成。” 她语气淡淡。 “库房里那对前朝雕工的暖玉如意,取出来。本嫔记得还有一套赤金累丝嵌红宝的桃花头面,也一并备上。务必体面、贵重,显出本嫔的诚意。” “是,娘娘。” 臻娆点点头,连忙转身去准备。 稍晚些时候,一份誊写工整的贺礼清单被恭敬地呈到裴韫欢面前。 臻娆低声道。 “娘娘,都按您的吩咐备好了。暖玉如意、赤金头面,另添了蜀锦十匹、百年老参两支、南海珍珠一斛。内务府那边也打点过了,明日一早便送去昭阳殿。” 裴韫欢的目光在清单上扫过,每一件物品都价值不菲,足以彰显她裴家女的财力和身份。 “杨太医那边……可有新的消息?关于百益丹所需的那几味稍偏的药材?” 臻娆立刻会意,凑近些,用气音道。 “回娘娘,其中一味何首乌,最好是用百年生的,太医院药库存得极少,且寻常方子用不到。奴婢托人暗中查了最近半年的取用记录,仅有几位年高体虚的老太妃按例领取少许配养生药膳,用量微乎其微,且皆有明确记录可循,并无异常。” “哦?” 裴韫欢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结果,既在意料之中,又让她感到一丝失望。 “几位老太妃……都是谁宫里供奉的?日常药膳方子,可有抄录?” “奴婢记下了名号,都是颐养天年、不问世事的老祖宗了。至于药膳方子……” 臻娆面露难色。 “太医院有规矩,各宫主子日常调理的方子,若无谕旨,外人不得查阅。奴婢……不敢贸然行事,恐打草惊蛇。” 裴韫欢沉默了。 是啊,查档册已是冒险,再深究方子,风险太大。对方既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秽物埋在她添妆柜子的暗格里多年,手段必然通天。 她闭了闭眼,极力压抑住心底翻涌的怒火与不甘,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盯着昭阳殿,不是盯着柔夫人,是盯着……所有可能因她生子而不悦的人。喜事之下,最容易藏着祸心。那幕后之人,若真按捺不住要动手,此刻……或许正是最易露出破绽的时候。柔夫人是明靶,我们……要看清那暗处的箭。” 臻娆用力点头。 “奴婢明白!定会加倍小心,盯紧各处。” 秋风起,天气凉,日渐短而夜渐长。在这样的秋日里,一场盛大的宴饮即将拉开帷幕。 皇子公主们陆续长大,最大的已经十五岁,年纪小的也有一半以上入了太学。陆丹恂一向重视皇子皇女的教养,时常组织各种宴饮与活动,既为联络感情,也能顺便考校皇子公主们的学识教养。 谢蓉婷倚在暖榻上,身上盖着厚实的锦被,脸色比起半年前的红润爽利,显得苍白了几分,下颌也尖了些许。 莹茗放下药碗,为她掖了掖被角,轻声抱怨着。 “都怪这秋老虎作怪!前儿还热得人只想穿单衣,今儿就冷得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 她叹了口气,语气心疼。 “小主,您最近都瘦了好些。” 褐色的药汁散发着浓重的苦味,谢蓉婷只看了一眼,胃里便条件反射般地一阵翻搅。她微微蹙眉,但很快又舒展开,伸手接过了碗。 这半年的煎熬,根源说来可笑。她谢蓉婷,一个冀州安平国教书匠的女儿,自小吃的是粗茶淡饭,脾胃早已习惯了那份简单,后来父母相继离世,她咬牙选中了宫女,这才告别饿三天饱一顿的磋磨。 如今更是从九品少使到七品良人,月俸翻倍,饮食供应也随之水涨船高。 那些膳房精心烹制的膏粱厚味、滋补过度的珍馐,对旁人或许是恩宠,对她这副平民肠胃,却是难以承受之重。 腹胀、腹痛、便臭难消……太医诊脉,只道是“饮食自倍,脾胃乃伤”,开了健脾化湿的方子,嘱咐饮食务必清淡节制。 可宫里的“清淡”,与她理解的,又岂是一回事? 少油少盐少糖,无辛辣刺激之物,鸡鸭鱼肉几乎断绝,主食也以清淡易消化的米粥、山药、糯米糕、薏仁汤、荞麦面等为主。 但即使如此,吃得稍多些,仍是腹胀不消化,甚至腹痛腹泻,这半年,她几乎是数着米粒、喝着白粥熬过来的。 期间圣上的两次探望,一次是病势最沉之时,一次是前月她略有好转,也让这偏殿的门庭,比以往热闹了几分。 只是这热闹,她大多只能隔窗听着。比如今日,皇后娘娘在御花园设宴,宴请皇子公主及伴读们,名为赏秋菊,实为考校学问,联络天家亲情。 这本是她谢蓉婷大展文史所长、进一步巩固圣眷的绝佳时机。 可如今……她低头看着自己搭在锦被上、依旧没什么血色的手,只能无奈地叹口气。这副身子,连久坐都吃力,如何能去应付那等场合? “莹茗。” 她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压下喉间的翻涌,声音带着病后的微哑。 “今日御花园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莹茗忙递上清水给她漱口,又奉上一碟子盐渍的青梅让她压压苦味。 “回小主,热闹着呢。听说皇上考了几位年长皇子的策论,三皇子殿下对答如流,很得嘉许。几位公主也献了才艺,大公主抚了一曲《秋思》,意境清远,连皇后娘娘都点头赞许了。” 谢蓉婷只是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案几上那对小泥狮子上,心中默默思量着。 她如今已经升了七品良人,在偏殿中也住了近四年,对宫中的明争暗斗看得更清楚。皇子皇女们虽在童稚之年,但在这深宫里,只要沾上那个“争”字,就再无天真可言。 第247章 罚去浆洗,虫肆二爷 这日下了雪,庭院的积雪经人清扫后堆在墙角,莹白柔软,映着青竹,煞是好看。 玉徽推开门,一股冷意扑面而来。她拂去肩头薄雪,信步走出殿门。 遗光捧着鹤氅紧跟在后。 玉徽沿着宫道缓缓前行,雪天路滑,却婉拒了步辇,只想借这寒风清醒一下混沌的头脑。 路遇相熟的宫人,依次福身行礼,她温声问着近况,神色关切,姿态和煦,丝毫没有公主的架子。 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御花园的边缘。园内冬景萧瑟,昔日繁花早已凋零,唯有一片菊圃,因着皇后娘娘月余前那场宴请,残存着几株被特意保护的晚菊。 此刻,那些曾傲霜绽放的名品,也大多被厚厚的积雪压弯了腰,花瓣零落,色泽暗淡,不复当日的鲜活明艳。 玉徽静静地站在菊圃边,遗光在她身后半步垂手侍立。 她的目光落在那些残败的菊枝上,一旬前父皇考校策论时皇子们眼底的较劲,姐妹们献艺时笑容下的衡量……她都看在眼里,却只觉得疲惫,远不如独自在正德殿焚一炉香、抚一曲琴,或是翻开一卷医书来得自在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忽觉肩头一暖,遗光的声音带着些许担忧。 “殿下,雪大,当心着凉。” 玉徽这才回神,发现自己竟已站在菊圃边许久,拢了拢鹤氅,轻声道。 “无妨。走吧。” 连日来大雪飘飞,寒风裹着雪粒子,打得屋檐屋瓦噼啪作响。 祁若夏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雪景,手中捧着一杯热茶。 屋内火炕烧得极暖,烘得人暖融融的。 芬儿端来一碟榛子酥糖,甜香软糯,是小主近来颇为喜欢的小零食,她将碟子放在祁若夏手边。 “小主,晚膳还有半个时辰,要不您先垫点儿?” 祁若夏轻轻颔首,拈起一块榛子酥糖送入口中,慢慢咀嚼着。 甜香在舌尖化开,带着一丝绵软,是冬日难得的温暖与惬意。 芬儿在一旁看着,抿了抿嘴,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小主,奴婢方才听下面人嚼舌根,说前儿去浣衣局取浆洗好的衣物时,隐约听两个管事嬷嬷提了一嘴,德仪殿那边似乎有些小动静。好像是瑶夫人跟前的一位二等宫女,叫什么……春伊?前几日不知怎的触怒了主子,被罚去浆洗房做粗活了。不过这种小事,很快就被压下去了,也没人敢多议论。” 祁若夏面色未变,只垂眸看着手中的茶盏。 “哦?瑶姐姐那边的事情,倒是没什么出奇的。这宫里,谁还没个心情不顺的时候。” 芬儿点点头,附和道。 “小主说的是。瑶夫人一向宽和,底下的人能让她动怒,想来也是那春伊做了什么惹她不快的事。” 祁若夏微微颔首,没有再说什么。她知道芬儿是个心细的,若只是随口一提,并不会特意来与自己说这话。细细想来,瑶姐姐一向和善,对身边的人也算宽厚,若无特殊情况,定不会随意责罚身边人。 两人之间一时静默无声,殿内只听得见窗外风声与火炕中炉火燃烧的噼啪声。良久,祁若夏才淡淡开口。 “芬儿,你挑些上好的绸缎,再选几样精巧的小物件儿,送去德仪殿吧。问一句瑶姐姐,近日可好。” 芬儿应了声是,赶忙去准备。她知道小主与瑶夫人私交甚好,这般举动,倒也寻常。 李夕静的兄嫂妹妹一家在京中住下,皇帝拨的有专门的宅子,因着她贵妃的身份,李家也算有了靠山。 蔡氏整日与京中官眷贵妇们交际,出入的都是高门大户,好不得意。李文卿也渐渐张罗着重新做起了生意。倒是李真,最是本分,嫁了个温顺的夫君,过得倒也幸福美满。 寒风敲打着京郊虫肆简陋的窗棂,室内却因拥挤的人气和燃烧的劣质炭盆而显得闷热浑浊。 汗味、劣质烟草味、还有无数小虫罐散发出的特殊草腥气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股属于市井的独特气息。 行桓一身半旧的素白棉袍,混迹在人群中毫不起眼。他发顶只束一根素银簪,与平日里宫中那顶嵌翠玉的高冠判若两人。白皙的面庞因室内闷热微微泛红,唇边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目光专注地落在面前一张油腻的方桌上。 桌面上摆放着大小不一的瓷罐罐、陶罐罐,每只罐罐上都贴着张纸条,写着诸如“聚财”“青云直上”等吉祥话儿。罐子里则是或黑或黄的虫虫,正是时下京中贵族最爱的赌斗玩物。 桌上两只粗陶罐对峙着,罐口敞开,露出里面两只牙钳森森、触须抖擞的蛐蛐。一只通体乌黑油亮,名唤“铁枪”;另一只青头金翅,号曰“金翅王”。 周围的赌徒们屏息凝神,只听得罐中促织的鸣叫和彼此粗重的呼吸。 “行二爷,您看这局……” 旁边一个精瘦的汉子搓着手,讨好地看向行桓。 行桓眼皮都没抬,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 “铁枪左前足微跛,下盘不稳,撑不过三轮。”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他话音未落,场中负责引斗的“草师”已经用芡草撩拨起来。 果然,“金翅王”一个猛扑,“铁枪”避闪不及,被死死咬住一条后腿,挣扎几下便败下阵来,蜷缩在罐底。 “嘿!神了!二爷!” 精瘦汉子一拍大腿,喜形于色。 周围响起一片懊恼的嘘声和少数几个跟着下注赢钱的欢呼,赌徒们咒骂着,吵吵嚷嚷地结账收钱。 那精瘦汉子满脸堆笑地凑过来,谄媚地开口。 “行二爷,您真是神了!小的甘拜下风,这二两银子您收好……” 行桓嘴角的笑意深了些,从赢得的碎银里随意拈出几块丢给那汉子。 “赏你的。” “多谢二爷!” 那精瘦汉子接过银子,千恩万谢地退下了。其他人也纷纷围上来,想要和这位出手阔绰的少年搭上话。 行桓享受着这种感觉。 宫里的日子太板正,太压抑。唯有在这里,在这充斥着算计、贪婪、汗臭和虫鸣的市井角落,他能暂时卸下“二皇子”的重担。 他能用自己的眼力、判断和那一点点旁人难以察觉的心机,操控着小小的赌局,看人心随着虫斗起伏,就像在棋盘上落子。这种感觉让他上瘾,也让他觉得……真实。 更重要的是,这里是他经营人脉的隐秘角落。这些三教九流,看似卑贱,有时却能传递宫中贵人永远听不到的消息。他需要这些眼睛和耳朵。 喜欢延平宫史请大家收藏:()延平宫史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48章 京畿产业,入宫半年 虞惠章端坐在铺着厚厚锦垫的紫檀木书案后,面前摊开着一册册装订齐整的账本。 春禧殿的库房册子、她私库的细软登记、以及……堂弟虞慕翔上月呈报上来的京畿附近几处虞家产业的收支明细。 她纤细的手指执着小巧的象牙柄算盘,指尖在光滑的珠子上快速拨动,发出清脆规律的“噼啪”声,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塞北皮货行今冬走量比预估少了三成……江南新开的丝帛铺子,库房里那批上等苏杭绸缎积压得久了些……” 她低声自语,秀气的眉尖微蹙。 这江南的生意,是她力主开拓的,将塞北的皮毛、战马销往水乡,再引入江南的丝绸布帛,本是桩好买卖。只是这京畿的管事,眼光似乎还拘在塞北的风沙里,不够活络。 她提笔在一旁的素笺上记下要点,关于江南绸缎积压的问题,措辞变得异常明确,甚至带着几分强硬。 “……苏杭绸缎非塞北裘褐,不可久置库中待价而沽。贵眷风尚,三日可易。着尔速觅得力人手,打通关节,或设精巧铺面,或联可靠牙行,务必于上元节前销去七成。若人手不济,可自晋中调派熟谙南货者,勿以塞北旧法误江南新机。此事关乎家族南拓之基,不可懈怠!” 她仔细思索着,笔尖在账本上记录着,时不时用红笔圈画,把不合理的支出和亏损一一勾出,搁在一边,打算待会儿再仔细翻看。 突然,一阵微风拂过,撩起她耳畔一缕发丝,耳边似乎传来几声微弱的轻响。 虞惠章微微一愣,抬眸看向窗棂的方向。 她平日里不喜欢身边有人伺候得太近,这会儿殿内只有卓歌一人,正捧着个黑釉绘莲纹的瓷壶给桌上摆着的几个精致小瓷瓶里添新雪水。风起时,她正背对着窗棂,并未注意窗外的动静。 手腕有些发酸,虞惠章回过头来,停下拨算盘的动作,轻轻揉了揉。 目光落在账册边缘,那里压着一枚小小的、用红绳系着的白玉平安扣,触手温润。这是前几日她特意去白马寺求来,给润儿的。 距离那个血色弥漫的秋夜,那个痛失腹中已成男胎的夜晚,才过去四个月。 太医说她性命无虞,需得精心调养数月,可她知道,有些东西,比如那份再次成为母亲的可能,连同那夜撕心裂肺的痛楚和绝望,一同被永远地埋葬了。 两次……都是难产失子。 她闭上眼,仿佛还能闻到侧殿那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这份痛,如同烙印,深深刻在骨子里,让她对仅存的润儿,生出了一种近乎偏执的珍视与恐惧。 槐荫如盖,筛下细碎的金斑,落在蘅芜宫偏殿洁净的窗棂上。已是四月天,暮春的气息暖融融地包裹着宫苑,连带着殿内也少了几分料峭,多了几分慵懒的静气。 闻素窈端坐在临窗的榆木小榻上,她今日只穿了家常的素白中衣,外罩一件薄如蝉翼的浅绿色广袖纱衣,纱衣上金线绣的云纹在日光下若有似无地流淌。一头乌发松松挽了个简单的髻,只用一根金梅花宝顶簪固定,水滴形的白玉耳坠随着她微垂首的动作轻轻摇晃。 面前的小几上摊开着一本薄薄的册子,旁边放着几枚打磨光滑的骨制骰子,正是她钟爱的长行棋盘和棋子。 她一手支颐,一手捻着棋子,眉心微蹙。眉目端庄清丽如远山,一双眸子沉静如深潭,此刻因思索而微显凝滞,却更添几分明澈。 宫女姿蔼轻手轻脚地进来,怀中抱着几件洗净晾干的枕套,带着皂角和阳光的清爽气息。她将枕套仔细叠好,放入一旁的立柜中,动作轻快而熟稔。 “小主,内务府方才送了份例的春茶来,奴婢瞧着是上好的普洱沱茶,可要现在烹一盏?” 闻素窈微微颔首,目光依旧落在棋盘上,语气带着闻家女儿特有的端方气韵。 “嗯,烹一盏吧,这春茶,倒也能让本小主静心。” 姿蔼应声退下,脚步轻得几乎无声。 殿内复又安静下来,只闻窗外偶尔几声清脆的鸟鸣。 闻素窈的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枚骰子,入宫已半年,从最初的新奇忐忑,到如今的……平静无波。 正八品八子,位份在十四位妃嫔中忝居末位。家族?父亲在兖州昌邑县做个小小的八品功曹,纸上谈兵尚可,于仕途经营上却实在乏善可陈。 闻家本家声势显赫,兵家大圣之名响彻诸国,可她这一支偏房,能分润的不过寥寥,在这深宫之中,无异于杯水车薪。 她入宫,更像是家族庞大棋盘上一枚不甚重要的闲子,按部就班地履行着“闻家女”的身份罢了。 思量间,姿蔼已将茶烹好,用细瓷的盖碗盛了,端到她面前。 闻素窈轻轻吹去浮沫,抿了一口。 这茶果然是好茶,香气醇厚,回甘绵长,却并未让她太过沉醉,依旧沉静地望向棋盘,指尖的骰子轻轻敲击桌面。 这长行的乐趣,在于骰子落定那一刻的偶然,也在于如何在这偶然中,做出最有利于己方的位移。 “姿蔼。” 她放下茶盏,声音平淡无波。 “前日让你送去浣衣局的几件旧纱衣,可拿回来了?” 姿蔼低头回话,声音轻柔。 “回小主的话,浣衣局的管事已差人送回,说是洗得干干净净的,奴婢也已叠好了,放在柜子里呢。” 她深知自家小主对整洁的在意,尤其枕套和贴身衣物,更是浆洗得格外勤快用心。 闻素窈又落下一子,语气淡然。 “这宫里,人多眼杂,咱们能带的仆从有限,凡事都需亲力亲为,尤其是贴身之物,还是自己经手最放心。” 姿蔼心下了然,轻声应道。 “奴婢明白,小主放心便是。” 闻素窈点点头,指尖的骰子在掌心轻轻摩挲,随后随意掷出。 骰子骨碌碌地在棋盘上转了几圈,最终停下,露出一颗鲜红的五点。 姿蔼站在一旁,屏息静气地看着那枚骰子,心中默默盘算着自家小主这一掷的利弊。 喜欢延平宫史请大家收藏:()延平宫史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49章 交州荔枝,不偏不倚 殿内氤氲着参汤温润的余香,陆丹恂玄色的身影已消失在宫门之外。 裴韫欢依旧维持着恭送的姿态跪坐在软毯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腰间玉禁步冰凉的流苏。 方才御前应对的每一字、每一息,此刻才在她沉静的心湖里缓慢漾开清晰的涟漪。 皇帝那句“可有所求?”的分量,她掂量得清楚。 为新昌伯府子弟谋前程?这看似顺理成章的恩典,她却毫不犹豫地绕开了。 父亲后院那几十房莺莺燕燕所出的兄弟,早已在洛京织成一张过于繁复的网。贸然引荐,是添子,更是添乱,她从不屑于浪费在这种易生枝节、难控走向的浅滩。 她所求之物,需轻盈如羽,却能承载千钧。 目光掠过榻边小几上那碟色泽鲜艳的绣球干贝,一丝灵光乍现。 交州的黑叶荔枝……那远在帝国南疆的珍果,其名如珠玉,其味冠绝天下,更是六月枝头最鲜活的皇恩。它非金非玉,无涉权柄,却象征着帝王独有的、对时令与珍奇的掌控力。 裴韫欢当时只垂眸浅笑,将那碗温得恰好的参汤奉至他手边,紫雾色的广袖滑落,露出一截皓腕。 “皇上垂问,是嫔妾的福分。只是家中子弟,自有父兄操持前程,嫔妾一介深宫妇人,岂敢妄言国事?” 陆丹恂淡淡笑了笑,将手边的汤碗一饮而尽。 “哦?那韫欢想要何物?” 裴韫欢跪坐在皇帝脚边,膝下垫着簇新的、软得不可思议的绒毯,抬起眼,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爽直的眸子里,此刻漾起一种近乎天真的期盼,微微前倾身子,声音里听得出对遥远风物的向往。 “嫔妾听闻,交州的黑叶荔枝,六月果熟,其味甘美无双,嫔妾…斗胆,想向皇上讨个恩典。待六月果熟,能否…赐嫔妾几颗,尝个新鲜?” 她语气一顿,带点赧然。 “嫔妾…就这点口腹之念,让皇上见笑了。” 金银珠玉、家族前程,她一概不求,只惦念着几千里外一颗未熟的果子。 “区区荔枝,何足道哉。” 陆丹恂颔首,语调平缓。 “待六月交州奏报果熟,朕命他们,将那枝头最好的、头一茬摘下二十颗,以琉璃宝匣盛之,快马加鞭,直送你的葳蕤轩。定让你尝到最鲜的滋味。” 侍立一旁的臻娆心头猛地一跳,几乎屏住呼吸。 贡品入宫,素来先入少府登记造册,再按规制分派。这“直送”二字,是生生劈开了百年的旧例。 “嫔妾谢皇上隆恩。” 裴韫欢缓缓俯身,额头贴着地,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雀跃。 她感觉自己像是在悬崖边上行走了一步,却又异常安稳,没有掉下去。似乎……自从她被选入宫来,从未有过这般畅快淋漓的时刻。 陆丹恂的目光在那张明艳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随后便移开。 他知道,这女子在诸多贪心的请求中,选择了最不起眼的一个,而他乐意成全这天真。 帝王仪仗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蘅芜宫门外的暮色里。殿内重归寂静,只余下熏炉里苏合香袅袅的青烟。 臻娆这才上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未褪的激动。 “娘娘,皇上这恩典…可真是破例了!” 琉璃宝匣,二十颗极品,直送葳蕤轩!这每一样,都是昭然若揭的荣宠。 裴韫欢脸上那层纯粹欢喜的薄纱缓缓褪去,直起身,走到窗边,目光投向窗外沉沉宫阙。 “皇上给的,从来不是无由的恩宠。他喜欢这份‘懂分寸’,本嫔…自然要懂给他看。” 她闭了闭眼,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似是自嘲,又似是讥讽。隔了片刻,才淡淡地开口。 “不管怎么说,这消息传出宫去,家中那些个……蠢蠢欲动的,也该消停些了。” 臻娆的目光在裴韫欢身上流连片刻,低声道。 “是啊,娘娘如今盛宠在身,他们……纵有什么心思,也得掂量掂量。” 裴韫欢转过身来,目光落在榻上那堆尚未收拾的、属于皇帝的袍服上,眼睛微微眯起,瞳孔中映出淡淡的烛光。 “臻娆,去准备。最上等的描金福禄寿银盒,要三个,务必精巧素雅。再备下素色暗花笺。” “是。” 臻娆心领神会。 “娘娘打算分送?” 裴韫欢走到榻前,蹲下身,轻轻抚摸着那袍服的领口和袖口。指尖触到细腻的锦缎,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人的体温。 “果子一到,立刻挑那最大最饱满、果蒂青翠的三颗,用冰湃着,连同本嫔的手书,即刻送去德仪殿。” 金银太重,言语太虚。唯有这带着帝苑清露、穿越千里而来的鲜果,才最是轻巧熨帖。 它非金非玉,无结党之嫌;它来自御前,有共沐圣恩之实。谁又能拒绝这样一份兴之所至的分享? 臻娆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应声。 “奴婢明白。” 萱若阁东厢房内,炉烟袅袅,一派静谧安祥。窗外是五月明媚的天光,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艾草熏香,驱散着初夏微醺的潮气。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秀儿轻手轻脚地走进屋,正看见自家主子小心翼翼地将一只娇憨可爱、针脚细密的鹅黄色小鸭布偶,挂在七皇子行律的床头帐钩上。 行律已经六岁,正跟着启蒙师傅习字,小小的身子坐在窗边的小书案前,握着一杆对他来说还有些大的笔,一笔一划地临着帖子。他坐得笔直,小脸紧绷,显出远超年龄的认真。 刘言宜看着他沉静的侧影,心头百感交集。这孩子,兜兜转转,离开自己又回来,虽然才半年光景,但那份因分离而生的怯意和疏离,正被她用一点一滴的、近乎笨拙的耐心,慢慢融化。 行律瞥见母亲进屋,动作微微一顿,笔尖在纸上轻轻一划,歪了小小的一撇。 “律儿。” 刘言宜走过去,声音放得极轻柔。 “歇会儿?娘亲给你做了你爱吃的益州米糕,刚蒸好,还热乎着。” 行律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亮了一下,又迅速低下头,小声说。 “谢母嫔,等律儿写完这一页。” 刘言宜含笑应了,目光温柔地落在他头顶小小的发旋上。她今日穿着家常的浅蓝色窄袖纱缎襦裙,裙摆用鎏金线绣着细密的星纹,行动间流光暗转,一头乌发松松绾了个半髻。腕间的蓝金流苏镯随着她抚平行律衣领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微悦耳的轻响。 她转身,又走向西厢房,替小儿子掖好被角,将一只同样精巧的小兔布偶轻轻放在他枕边。 两个孩子,都是她的心头肉。 行律失而复得,她恨不得将过去亏欠的时光都补回来;行瑀年幼娇憨,正是最需要母亲怀抱的时候。 她小心翼翼地平衡着这份爱,不偏不倚,唯恐任何一丝疏忽在他们心中留下痕迹。 喜欢延平宫史请大家收藏:()延平宫史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50章 公主赛马,蘅芜福地 赛马场外围,皇室女眷与获邀的近臣家眷们衣香鬓影,环佩叮当,簇拥着凤驾所在的华盖。金钗步摇在日光下晃眼,娇声笑语织成一片喧闹的锦缎。 齐芷怡静静立于这片繁华之外约三丈处,没有融入那片争奇斗艳的锦簇花团。 她身上是一件特制的浅红窄袖骑装,剪裁利落,袖口处,金线绣着不易察觉的暗纹山桑木。腰间束着皮质腰带,悬着一只轻便的箭囊,长发仅用几根缀着细小蓝绿宝石的银链束起,额间一抹同色系宝石额饰。 皇后恩准她到上林苑随驾的缘由很明白,皇女骑射启蒙需懂武之妃嫔教导。这恩典是冲着玉嬿来的,而她齐芷怡,不过是沾了女儿的光,且恰好有一身不算花架子的武艺。她心知肚明,因此姿态放得更低,无意去争那份表面的热闹。 目光习惯性地先扫向马厩方向,几个粗布短打的工匠埋头检修鞍鞯,动作麻利,眉梢眼角皆是生面孔。视线旋即移向赛道旁簇新的木质护栏,榫卯严丝合缝,木料纹理均匀坚实,足以承受冲撞。 她悬着的心弦无声松下半分,这才将全副心神投向场内。 马场外围,搭起了一溜的观赛台。高坐其上的人,无不锦衣华服,珠围翠绕,百无聊赖地闲聊着。 玉嬿小小的身影混在公主们的队伍里,格外醒目。她穿着紧身的短褂长裤,戴着小小的斗笠帽盔,骑在一匹神俊的白马上,鬃毛在风中飘拂,四蹄踏雪,颇有几分英姿飒爽的模样。小家伙正兴奋地调整着缰绳,小脸因激动而微微泛红。 齐芷怡看着女儿,目光里的清冷褪去大半,染上纯粹的温柔宠溺,嘴角也噙着一抹极淡的笑意。 “母嫔!您看我!” 玉嬿眼尖地发现了她,远远地便挥着小手,声音清脆地喊了一声,引得周围几位公主和贵女也侧目望来。 齐芷怡微微颔首,唇角弧度更大了些,并未高声回应。在这等场合,分寸尤为重要。 场内的气氛逐渐升温,骑手们勒紧缰绳,骏马打着响鼻,刨着蹄下的泥土。 玉嬿也绷紧了小脸,努力模仿着身边年长公主们的架势,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 齐芷怡的目光始终落在女儿身上,眼底带着淡淡的期许与鼓励,心却难免有些悬了起来。 嬿嬿年岁尚小,经验不足,每一步都需谨慎。但她知道,若不让嬿嬿尝试,她心中始终会存有遗憾,甚至留下一丝软弱。 她闭了闭眼,微微仰头,将心中那丝不安压了下去,面上依旧是那副平和温雅的模样。 号令官手中令旗猛地挥下! 霎时间,数匹骏马如离弦之箭冲出,马蹄翻飞,踏起草屑烟尘。 玉嬿的白马反应极快,起步便冲在了前列。小小的骑手伏低身体,紧握缰绳,动作虽显稚嫩,却透着一股子初生牛犊的锐气。 赛道上烟尘滚滚,公主们的身影在尘雾中若隐若现。 玉嬿的小白马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紧跟在年长公主们的骏马之后。 齐芷怡看得真切,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指节都有些泛白,心中默默计算着女儿的路线与距离。 小白马虽然起步很快,但后劲稍显不足,渐渐被前面的几匹马拉开了距离。但玉嬿并没有气馁,反而更加用力地夹紧马腹,小小的身躯随着马背起伏,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齐芷怡略微松了口气,女儿虽经验不足,但有些基础功打底,且因四公主、五公主与嬿嬿皆年幼,今日各位公主身边的护骑侍从安排更加严密,应不至于出什么岔子……只要她平安无事就好。 很快,第一圈跑完,各位公主们已经拉开了距离。 玉嬿的小白马虽不占优势,但她凭借着出色的控马技巧,硬是咬住了前面的几匹大马,越过体弱的四公主与五公主,跟在三位年长皇姐身后。 乔亦竹并未挤在前头皇后凤驾周围的喧闹里,只在不远不近处寻了个视野尚可的位置站着。 芙鸯捧着手炉侍立一旁,低声提醒。 “娘娘,风有些起了,仔细寒气。” 乔亦竹摆摆手,目光却牢牢锁在场内那几道小小的身影上。 曾几何时,她的行启也这般……如今却已长成十六岁的少年,课业、前程、朝堂的风向,桩桩件件都压在她心头,远比这赛场的输赢更沉。 兄长病逝后,乔家如同失了顶梁柱,远在西域长史府与徐州的那几个不成器的侄子侄女,能守住家业已是万幸,哪还能给她什么助力? 正自出神,芙鸯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肘,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探询。 “娘娘,您看那边……” 乔亦竹顺着芙鸯的目光望去,只见皇后身边的大长秋正快步走向凤驾,俯身在皇后耳边低语了几句。皇后原本带着浅笑、从容观赛的面容微微一凝,随即又舒展开来,微微颔首。 紧接着,一个更清晰的消息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在观赛的妃嫔圈子里迅速漾开。 “听说了吗?蘅芜宫偏殿的闻八子,诊出喜脉了,刚两个月。” “哎呀,这可是大喜事,裴姐姐的蘅芜宫真是福地啊,刚得了御赐荔枝的恩典,偏殿就有喜了!” “皇上知道了定然欢喜,听闻已下旨,晋封为从七品才人了。”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自嘲与苦涩的冷笑几乎是从乔亦竹鼻腔里逸出,她迅速敛了神色,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芙鸯敏锐地察觉到了主子的情绪波动,低声劝慰。 “娘娘,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闻才人……也只是运气好些。您有大皇子殿下呢,这才是真正的依靠。” 启儿……她唯一的儿子,如今已长成,住在皇子所,有自己的课业、伴读,甚至……很快就会有父皇指婚的皇子妃。她这个母嫔,还能做他多久的依靠?又能依靠他多少? 野心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勒得生疼。她想要更高的位分,贵嫔,甚至妃位!想要乔家能重新挺直腰杆!想要行启前程无忧! 可现实呢?宠爱不够,家族无力,才貌平平,入宫十六载方至婕妤……她拿什么去争?难道真要指望那虚无缥缈的运气? 场内的赛马似乎已草草收场,贵女们开始三三两两散去,议论的中心已然从赛事转向了蘅芜宫的喜讯。 “芙鸯。” 乔亦竹声音有些发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回宫吧。本嫔……乏了。” 第251章 霜华贵人,梦魇缠身 八月末的风,已悄然剥去了盛夏的燥热,自轩窗缝隙潜入,带着初秋特有的、微凉的爽利。 霜华阁内,一如既往的静谧。 祁若夏并未绾髻,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根素银链松松束了发尾,几缕碎发垂落颊边。她身上一件浅湖水蓝的素缎宫装,衣襟袖口处银线绣的兰草纹几乎淡入底色,与她周身那股天然的疏离感相得益彰。 窗外是渐次染上浅黄的秋叶,室内只有书页翻动的轻微声响。 晋升贵人的旨意,月前便已下达。对她而言,那不过是账簿上几个墨字的变化,月俸自二十两增至二十四两,仅此而已。 芬儿倒是真心实意地高兴了几天,眼角眉梢的细纹都舒展了不少,仿佛得了天大的恩典。 晋升旨意下达的次日,她便指挥着小太监,将霜华阁所有门窗都重新擦拭了一遍,添置了些新的摆设,又将殿内原有的几件青玉摆件细细规整了一番。 祁若夏知道她的性子,也不阻拦,只由着她去折腾。 芬儿捧着一叠新送来的秋衣料子进来,步履轻快。 “主子,您瞧瞧,刚送来的料子,说是秋日份例。” 她将几匹素雅料子放在榻边小几上,最上面赫然是一匹色泽沉实、略显厚重的毛青布。 “这毛青布厚实挡风。” 芬儿指着那匹布,声音带着几分实用主义的考量。 “正好做两身夹袄,入秋了早晚凉得紧,穿着也暖和。内务府的人说,新进的料子里就数这个挡风效果最好。” 她特意强调了“新进”和“挡风”,试图让这匹在贵人衣料里显得过于粗实朴素的布料显得合情合理些。 祁若夏的目光从词卷上抬起,淡淡扫过那叠料子。 指尖掠过那匹毛青布,触感粗粝厚重,与霜华阁惯有的清冷素雅格格不入。她甚至未曾停顿,指尖便已滑向下面一匹月白色的薄绸,那料子触手微凉,泛着柔和的光泽。 “薄绸尚可。” 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夹袄……不急,且放着吧。” 她并未点破毛青布的不合时宜,也无意去深究内务府是疏忽、试探,还是惯例中夹杂的怠慢。这些琐碎的计较,于她而言,不过是徒耗心神。 芬儿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自然明白主子的意思。 这毛青布,虽是好料子,但多是主子们赏赐给得脸的宫人做冬衣之用,放在贵人份例里,尤其是自家主子这等偏好清雅的人面前,显得分外扎眼。 她心中不免生出些不平,主子娘家父兄皆是实权在握,尤其大公子,那可是曾经的绣衣御史,如今的司隶校尉!内务府这般行事,未免……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将话咽了回去,默默将毛青布挪到最下方,将那匹月白薄绸和另外两匹水蓝、艾青的软罗料子摆得显眼些。 “是,主子。那奴婢先将这些收起来。” 祁若夏轻轻应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词卷上,似乎刚刚那一幕并未发生。 芬儿静默着,将料子一一收好,又将小几上的茶壶换了新茶。 霜华阁的宫人们对此见怪不怪,内务府每每送来的东西,总是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异,让人不解。 分明主子家里是正经八百的皇帝亲信之尊,份例却是时好时坏。 他们也私下揣测过,却始终不得要领。只知道,贵人对此似乎并不在意,平日里也不见怒色,只吩咐他们将东西收好,该做衣裳做衣裳,该赏人的赏人。 乔亦竹倚在铺着厚厚绒毯的美人榻上阖眸小憩,身上裹着那件狐裘大氅,蓬松的毛领衬得她下颌线条愈发分明。 “唔……” 一声压抑的闷哼从喉间逸出,她猛地睁开眼。胸口沉甸甸地喘不过气,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粘腻地贴在皮肤上,连带着鬓角都湿漉漉的。那件素白鲛绡抹胸下的心跳,擂鼓般急促,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娘娘?” 守在榻边的芙鸯立刻上前,声音放得极轻,带着担忧。她熟练地拧了块温热的帕子,轻轻擦拭乔亦竹额角颈间的冷汗。 “又魇着了?喝口牛乳定定神吧。” 说罢,将一直温在暖窠里的一盏牛乳捧到榻前。 乔亦竹僵僵地坐起身,垂眸看着那盏牛乳,默然不语。明明才九月,她却觉得周身寒凉,冷得彻骨。 芙鸯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底也不好受,却又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得默默将牛乳递过去。 乔亦竹接过,机械地小口抿着。 “什么时辰了?” 她哑声问,目光投向窗外。 芙鸯看了看漏刻,柔声道。 “快申时了,娘娘午歇了有小半个时辰。” 才半个时辰……乔亦竹心中苦笑,将手中残余的牛乳一饮而尽,拂开滑到胸前的大氅,起身下榻。 这觉,睡得比不睡还累。 兄长病逝后这半年,她几乎没有一夜安枕。白日里强撑着精神,应付宫规,维系着皇后派系里的位置,还要挂心行启的学业起居。到了夜里,那些焦虑、恐惧、对未来的茫然,便化作狰狞的梦魇,将她死死缠住。 “启儿今日的功课……可送过来了?” 乔亦竹声音依旧带着未褪尽的疲惫,但语气里已带上惯常的严厉。这是她雷打不动的习惯,无论多累,多烦,启儿的学业是她绝不能放下的头等大事。 “回娘娘,刚送来的。” 芙鸯连忙从一旁的书案上取来一叠宣纸。 “陈夫子说大皇子殿下近来功课颇有长进,诗词文章都有新意。” 乔亦竹接过,强迫自己凝神细看。纸上墨迹清晰,行启的字迹端正有余,力道不足,但比她当年强多了。 她逐字逐句看下去,看到夫子批注的嘉许之处,紧蹙的眉头才稍稍松开了些。启儿是懂事的,知道用功……她心中涌起一丝微弱的欣慰。 乔亦竹将宣纸一张张抚平,摞好,温声细语地嘱咐芙鸯。 “这些都收好了,仔细别弄皱了。” 芙鸯应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宣纸收进匣子里锁好。 第252章 御笔匾额,宫廷十载 萱若阁内浮动着淡淡的墨香与小儿惯用的、清甜的乳膏气息。 刘言宜乌发松松半绾,着一袭琥珀色轻纱大袖衣,正坐在窗边的小榻上。行律依偎在她身侧,小手握着笔,在母亲铺开的宣纸上,一笔一划地描摹着简单的星宿图样。 行瑀则趴在铺着厚绒毯的地上,专心致志地摆弄着哥哥那只鹅黄色的小鸭布偶,嘴里咿咿呀呀地自说自话。 “律儿,描完这页就歇会儿吧。” 刘言宜的声音轻柔,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儿子手中的毛笔。 行律闻言抬起头,露出一双认真清澈的眸子。 “母嫔,这颗是帝星吗?画得像不像?” 刘言宜笑着点头,接过他手中的笔,在纸上添上几笔。 “律儿画得极好,位置都对。只是这光芒啊,要再舒展些……” “娘娘。” 秀儿轻手轻脚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克制的喜色,双手捧着一份用明黄锦缎裹着的邸报。 “御前的王内侍方才亲自送来的,说是皇上吩咐,让娘娘也瞧瞧这期邸报。” 刘言宜示意乳母照看着两个孩子,自己则走到稍远的书案前,深吸一口气,解开了锦缎。 秀儿极有眼色地替她将窗前挡风的素色细纱帘子撩起来,透进一片温煦的阳光。 展开邸报,墨香更浓。刘言宜的目光快速扫过那些升迁贬谪名录,直到落在荆州长沙郡的条目下,呼吸不由得一窒。 “……敕旌荆州长沙郡罗县县丞刘佐刚:孝悌力田,书香继世,于任内勤勉务实,体察民情。蹲码头以理漕运之淤塞,邀乡绅而解修桥之困局,调和鼎鼐,政通人和,深得罗县士民称颂。特赐御笔亲书匾额‘循吏风轨’,以彰其清正廉明、敦本务实之风。匾以温润檀木为材,悬于犍为郡资中县刘氏祖宅正堂,昭显天恩……” 她将邸报攥得紧紧的,指尖泛白,心跳如擂鼓一般。 秀儿站在一旁,看到主子这样的神情变化,不禁小声问道。 “娘娘,可是……有什么喜讯?” 刘言宜沉默片刻才开口,声音微颤,带着难以置信的喜悦。 “兄长……兄长他……” 她将邸报递给秀儿,指着其中一段。 “你看……” 秀儿接过邸报,快速浏览了一遍,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这……这可是皇上亲赐的匾额啊!还是御笔亲书!娘娘,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啊!” 皇帝亲笔御赐的匾额!“循吏风轨”——这是对兄长为官之道最高的肯定!旁镌的“孝悌力田,书香继世”八字,更是将刘家的门风与兄长的政绩紧紧相连。 温润檀木为材,悬于祖宅正堂……乡邻见匾,如见天颜。这不仅是对兄长的旌表,更是对整个刘氏门楣无形的抬升! 父亲那为官清廉,日子拘谨的窘迫,母亲暗地里用私房钱、托商路捎来荔枝蜜、靛蓝染布为她攒底气的苦心……在这一刻,似乎都得到了某种沉甸甸的回响。 刘言宜缓缓闭上眼,贪婪地感受着阳光洒在脸上的温暖。泪水悄然滑落,沾湿了睫羽,却连抬手擦拭都顾不上。 自从那场赛马后,掖庭的话题似乎总绕着蘅芜宫的闻素窈打转。什么“身量颀长、丰容靓饰”,什么“得皇上青眼”、“天降福祉”...... 乔亦竹乘着步辇路过,默默地用团扇掩住口鼻,装作咳嗽,偷偷翻了个白眼。 那闻素窈身量极高挑,足有七尺半,面庞敷粉如满月般匀净白皙,不见瑕疵。眉峰纤长若远黛横天,眼波流转时,恰似柳叶拂水,虽无灼灼艳色,却因体态举止间的庄重端方,自透出一股清贵气韵。 虽入宫半年方承那一回宠,却也因此得了喜脉,一夜之间成了后妃圈中的焦点。那些过得不如意的掖庭宫人自觉嗅到出路,几乎是人人都要上前巴结三分,指望日后这位才人晋位后,宫里缺人,能将自个儿也要过去当差。 乔亦竹悄然缩回步辇角落,半阖着眸子闭目养神,心中不由泛起一阵酸涩。 她当初怀着行启时,可是风光更胜一筹…… 这日一早,天空中飘起了细细密密的小雪。雪片轻盈地落在庭院中的枯草上,尚未堆积起来便已融化。 秦鸾薇着一袭浅蓝织金云纹缎交领半臂,披着厚厚的狐腋衬里斗篷,倚在临窗的暖炕边,目光穿透半开的窗棂,落在庭院中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玉珑穿着她亲手缝制的、镶了兔毛滚边的天水碧小袄,正和小太监小伯子在稀疏的雪幕里追逐嬉闹。 她的目光温柔而带着些许忧虑,心中默默计算着玉珑的年岁。 时间如白驹过隙,自她入宫至今,已过去了十个年头。 “娘亲!看我的雪球!” 玉珑不知何时团了个小小的雪团,献宝似的跑到窗下,高高举起。小脸冻得通红,眼睛却亮晶晶的。 秦鸾薇回过神来,轻笑着将窗子开得更大些,探出半个身子,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雪球,冰凉湿润的触感让她微微一愣,柔声道。 “珑儿真棒。” 又赶紧叮嘱。 “仔细手冷,快让小伯子带你去暖暖手,喝点热汤。” 小伯子领着珑儿往偏殿去了,吟莲踩着雪进来,身上还带着寒气,手里拎着一个细柳条编的小篮,里头是几枝鲜活的冬青。 “小主,奴婢方才去御花园,看见有几丛冬青的果子红得正艳,便采了几枝回来。” 吟莲说着,将那篮子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几枝冬青,摆在花架上。 冬青枝干苍劲,翠绿的叶片经冬不凋,红艳艳的浆果挂满枝头,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喜庆。 “嗯,不错。” 秦鸾薇看着那几枝冬青,嘴角微微上扬,心情似乎也好了许多。 “是啊小主,奴婢瞧着御花园里就这几枝果子生得最好,衬着雪,格外精神。” 吟莲说着,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那点笑意又染上了忧色。 “小主的手还是凉,奴婢再去添些炭?或是……给您熬碗姜汤驱驱寒?” “无妨,方才已经喝过姜汤了。” 秦鸾薇轻轻摆了摆手,目光仍停留在那几枝冬青上,思绪却飘远了些。 冬青枝头的红果让她想起珑儿粉嫩的小脸,她多么希望女儿能永远这般无忧无虑,无灾无难。 “珑儿……都快八岁了吧?” 她喃喃自语,语气中带着些许感慨。 “可不是么,再过几日便是殿下的八岁生辰。” 吟莲仔细观察着她的脸色,轻声回应着。 “小主可有想好要送殿下的礼物?” 第253章 传授琵琶,嫡女忧思 德仪殿内,暖意裹着沉水香常年不断的清幽尾调,缓缓流淌。 顾明宁斜倚在铺着厚厚紫绒坐褥的宽榻上,身上是惯常的丁香紫广袖外袍,内里素白交领衣的领缘一丝不苟地贴合着纤长的颈项,紫白两色的丝绦在腰间松松系着,勾勒出依旧清瘦的腰线。颈间层叠的细银链随着她微微前倾的动作,折射出一点清冷的光晕,与她发间斜插的银叶簪子、碎发间垂落的银白细链交相呼应。 她身前,玉婳正襟危坐,小小的身子绷得笔直,怀中抱着一把紫檀木的小琵琶。稚嫩的手指在弦上有些笨拙地移动,试图拨出一个完整的轮指音,眉头因专注而微微蹙起。断断续续、尚不成调的乐音在暖融融的空气里挣扎。 “手腕再松些。” 顾明宁伸出左手,指尖修长,一枚嵌着细小珍珠的银戒在灯火下流转微光,轻轻托了托玉婳的手腕。 “莫要急着用力,弦音是揉出来的,不是砸出来的。” 她右手的指尖虚虚悬在琵琶弦上方,作势欲拨,正要为女儿示范那“揉”的力道,殿门处传来轻微的响动。 守在门边的春妍,原本倚着门框,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此刻猛地惊醒,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 只见瑜珠脚步匆匆地进来,手里捧着一个不起眼的素面竹筒,筒口封着特制的火漆,面色是少有的凝重,甚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她快步上前,并未多言,只将竹筒双手奉上,低声道。 “娘娘,蘅芜宫刚递出来的,葳蕤轩处。” 顾明宁的眼眸微动,指尖轻轻搭上竹筒上的火漆纹样,视线在“葳蕤轩”三个字上停留了片刻。 她慢条斯理地取下那枚银戒,垂眸看着玉婳,用鼓励的目光示意她继续练习。然后用左手轻轻握住竹筒,右手拇指指甲沿着火漆的纹路轻轻一压,再一挑,竹筒的盖子便应声而开。 她从竹筒内抽出一卷薄薄的素笺,目光落在纸上,那熟悉的、属于葳蕤轩眼线的字迹此刻却失了往日的从容,笔画带着一种紧绷的力道,横竖撇捺都透着急切。 “……娘娘月事两月不至,私下延请杨太医诊脉,确系喜脉,约两月余……然脉象沉涩不稳,滑而无力,杨太医直言气血双亏,根基虚浮,此胎……怀相极险,恐有滑堕之虞……娘娘惊惧交加,卧床难起……” 顾明宁捏着信纸的手指渐渐收紧,眉心那道浅浅的纹路似乎也因为情绪的波动而变得更深了些。 然而目光下移,下一行字却陡然转折。 “……御前内侍亲至葳蕤轩宣旨:婕妤裴氏,淑慎性成,温良敦厚,今怀嗣有功,晋位贵嫔……另赐百年老山参两支,雪蛤十匣,上等血燕五斤,并宫中秘制保胎丸药若干,着太医署院判每日请脉安胎……” 她将手中的素笺轻轻放在一旁的紫檀木案几上,眼睫微垂,长睫在眼下覆上一层淡影,让人看不清神色。 已记不得多少年了,那些精心配比、温火慢熬的助子汤药,如涓涓细流,从未间断地由德仪殿隐秘地送入葳蕤轩。 她所求的,从来都是己方阵营里,能多一枚实实在在的、活着的棋子。一枚能长大、能说话、能在未来的棋局中占据一席之地的活子。 三十三岁。 在这个年纪于深宫中搏命诞育皇嗣,其凶险不啻于在悬崖峭壁间走索。 然而……皇帝的重赏,院判的亲自看顾……这些信号又如此清晰地传递过来。皇上,是在保这个孩子。 或者说,是在保裴韫欢腹中这个意外得来的、可能极其脆弱的皇家血脉。这份“保”,便是无形的势,是她们在惊涛骇浪中能暂时抓住的浮木。 顾明宁轻轻抚摸着耳垂上那枚小小的银圈耳环,许久之后,才淡淡开口,声音不急不缓,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 “瑜珠,备辇。” 她右手抬起,食指上那枚嵌着珍珠的银戒,在殿内暖黄的光线下划过一道冷冽的弧线,稳稳地叩击在身旁紫檀木的琴案边缘。 “笃。” 一声清越的脆响,如同棋局落子,敲碎了满室的沉寂。 “去葳蕤轩,瞧瞧裴贵嫔。” 玉颂坐在殿内,手中把玩着一只青釉菊瓣形盖盒,盒中盛着几枚鲜红的石榴籽。她轻轻拨弄着石榴籽,目光有些涣散,似乎在出神。 方才在回廊拐角,她无意间听到两个洒扫小宫女的低语。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既敬畏又隐秘的兴奋。 “听说了吗?葳蕤轩那位……诊出来了!御前都惊动了!” “天爷!真怀上了?她身子骨看着风一吹就倒……” “可不是!太医说脉象险得很,可皇上立刻就晋了位份,赐了好多东西,院判大人亲自去守着安胎呢!” “啧啧,这要是保住了……啧啧……” 玉颂虽年少,但并非全然不懂。裴婕妤……竟是在这样的凶险中,承受着皇恩的骤然降临。 那沉甸甸的“循吏风轨”匾额刚抬高了琼婕妤母家的门楣,转眼葳蕤轩又成了风口浪尖。 这后宫的风,吹得真是又急又冷。 玉颂放下手中的菊瓣盖盒,起身走到窗前,凝视着窗外阴沉的天空。 皇祖母曾告诉她,若想要在这深宫中生存,就必须学会藏起真心,不动声色地权衡利弊。她努力地想要去理解这些道理,可是当真正面对这些勾心斗角时,却发现自己无法做到不喜不悲。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母后在这个关键时刻一定万分忙碌,宫中到处都在议论葳蕤轩的事情,她不能去打扰母后。她要学会自己思考,自己做决定。 但她很快又苦笑了一下,自己终究只是个深宫里的公主,能够接触到的不过是些风吹草动罢了,又如何能看透这纷繁复杂的局势呢? 玉颂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回到桌案前,呆呆地看着那盒石榴籽,陷入沉思。她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在这深宫中保护好自己,保护好母后…… 第254章 明哲保身,急病夺命 京城的雪来得格外早,才十二月,便已纷纷扬扬下了好几场。鹅毛般的雪花覆在广袤无垠的田野上,掩住了枯草、落叶,盖住了浅洼,也掩埋了官道。 赵枫斜倚在临窗铺了厚厚绒毯的暖炕上,淡紫的广袖衣袂垂落,袖口蓝白渐变的锦缎在炭盆跳跃的暖红光晕下,流转着水波般温润的光泽。她颈间叠戴的蓝宝石链与金饰链,随着她偶尔翻阅手中书卷的动作,发出细微而清泠的碰撞声,在这被雪隔绝了喧嚣的殿宇内,显得格外清晰。 殿内暖意融融,炉火烧得极旺,上好的银丝炭在精雕的兽首铜炉中静静燃烧,散发出松木般的暖香,一丝烟气也无。在这片温暖的中心,玉颂和行煦正坐在炕桌的另一侧。 桌上摆着赵枫特意命人新制的饴糖罐子。晶莹剔透的饴糖块,由最上等的糯米熬成糖浆,再细细拌入炒香碾碎的花生碎和各色蜜饯果子丁,凝固后切成小块,甜而不腻,入口酥脆,带着米香和果仁的焦香。 玉颂吃相斯文,用银签子挑起一小块,慢慢含着,目光却不时飘向窗外迷蒙的雪幕,带着一丝与她年龄不甚相符的沉静思虑。 行煦则不然,十五岁的少年郎,正是胃口大开的时候,他几乎要把脸埋进那敞口的青瓷饴糖罐里,吃得腮帮子鼓鼓囊囊,手指上也沾满了糖屑,那满足又孩子气的模样,让赵枫瞧着,眼底便不自觉地漫上温柔的笑意。 “煦儿,慢些吃,仔细噎着。” 她放下书卷,声音轻柔地提醒,顺手将一盏温热的清茶推到他手边。 行煦嘴里塞得满满的,说不出话,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端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温热的茶水顺着食道滑下,冲淡了甜腻的滋味,让他又舒适地眯起了眼睛。 “母妃这里的饴糖最香,比膳房做的还好吃!” 玉颂也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浅浅一笑。 “皇兄说得是,甜度正好,果仁也脆生。” 她顿了顿,似是无意般提起。 “方才来时,瞧见往葳蕤轩方向去的宫人多了好些,捧着好些箱笼锦盒,步履匆匆的,雪地里踩出好些新印子。” 赵枫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愣,面上却未露分毫异色,只将书卷轻轻搁在膝上,温声道。 “裴贵嫔新晋位份,又身怀龙裔,皇上多加恩赏,也是情理之中。雪天路滑,宫人行走是该更小心些。” 她避开了那最敏感的话题,只将目光落在玉颂身上,带着关切。 “颂儿可是觉得闷了?雪下得大,不好出去走动。” 玉颂摇了摇头,乖巧道。 “不闷的,在柔娘娘这里暖和,还有好吃的饴糖。父皇多赏些东西给裴娘娘和即将出生的弟弟妹妹,也是好事。” 赵枫心中轻叹,这孩子心思越发细腻敏感了。她伸手,越过炕桌,轻轻抚了抚玉颂柔软的发顶。 “怀胎辛苦,各有不同。皇上既已着院判大人亲自看顾,便是最大的保障。颂儿不必忧心,安心做好自己的事便是。” 她语气温和,既是说给玉颂听,也是说给自己听。后宫风雨,她身处高位,更需谨言慎行,明哲保身。裴韫欢这胎,她只能静观其变,绝不会主动卷入漩涡中心。 家族中由父亲始的行事荒唐、家风不正,再至如今所在旁支的后继无人、风气混乱,早已为京中贵胄所轻视,视为反面,更是赵家主支之耻,她的根基,经不起大的风浪。 玉颂沉默片刻,乖巧点头。 “颂儿明白。” 她重新拿起银签,插起一块饴糖,却并未放入嘴中,只是轻轻含在唇间,目光又飘向窗外。 岁末,天短夜长。 今日阴天,正午时天光也昏暗得如傍晚一般。风也大,裹着冰雪的凉意,吹在脸上刀子似的刮人。秀儿早早掌了灯,领着几个小宫女在殿内各处挂起了应景的彩绘宫灯,殿内这才明亮起来。 年关将近,宫中各处都在忙碌着准备除夕家宴和正月里的各项庆典,连平日里闲适慵懒的嫔妃们也坐不住,纷纷互相走动起来。 刘言宜素来不爱凑这些热闹,守着她的萱若阁,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温润的雨花石,那是她观星时喜欢握着的小玩意儿,可惜这连日大雪,星子早已不见踪影。 但耐不住宫里人来人往,总有些消息是避不开的。 “娘娘。” 秀儿轻手轻脚地进来,奉上一碟刚出炉的莲子百合酥,低声道。 “方才取点心回来,奴婢听洒扫的小太监嘀咕,说是……六公主殿下那边,像是出事了。” 刘言宜一惊,手中雨花石险些落下。她稳住心神,蹙眉道。 “六公主?公主如何了?” “说是病得突然,来势汹汹,高烧不退,连着两日水米难进了。” 秀儿的声音压得更低。 “齐嫔娘娘那边急得不行,太医院的人进进出出,瞧着阵仗不小。” 刘言宜闻言,不由得心头一紧。小孩儿的夭折率极高,哪怕公主金尊玉贵,娇养得如珠似宝,也难免有个三灾五病的。齐嫔早年伤了身子,如今膝下又只有玉嬿一个孩子,若六公主真有个三长两短……齐嫔那性子,怕是要疯魔了。 “太医怎么说?” 刘言宜她忍不住站起身来,在殿内来回踱步。 秀儿摇摇头,一脸为难。 “娘娘,奴婢只是听个大概,太医院那边……咱也打听不着啊。” 刘言宜叹了口气,停下脚步。 “罢了,问也问不出什么。” 她心下明白,玉嬿病得重,怕是凶多吉少,否则齐嫔也不会如此失态。如今皇上正值壮年,子嗣众多,真论起来,在皇上心里,六公主并不见得有多金贵。可是对于齐嫔而言,那却是她唯一的女儿啊。 刘言宜站在萱若阁的廊下,默然无语。 齐嫔的身世,她也有所耳闻,她自小家庭氛围极好,受尽父母兄长的宠爱,难以想象齐嫔所受的苦楚,但已经是如此的一个可怜人儿了,上天竟还要夺走她的命吗? 秀儿站在她身后,也不敢说话。 第255章 脉象诡异,百年世仇 暮春的晨光带着湿意,空气中浮动着草木新发的气息,混杂着殿内常年萦绕的淡淡药香与清雅的熏香。 顾明宁端坐在梳妆台前的绣墩上,春妍正小心地为她梳理那一头墨瀑般的长发。铜镜中映出的面容依旧白皙,只是眉宇间难掩一丝倦色,细长微扬的眼尾被薄红胭脂仔细勾勒,方显出几分往日的清冷韵致。左颊那颗浅褐色的胎记,在晨光下愈发显得柔和。 春妍的动作轻柔而熟练,将一侧长发编成粗辫,缠上红缎流苏,斜插一支精巧的银叶发簪,碎发间垂落着细银链,既不失一品夫人的端雅,又透出几分暮春的灵动。 “夫人今日气色尚可。” 她轻声说着,小心地绾好最后一缕发丝,强忍着一个小呵欠。 顾明宁轻轻笑了笑,抬手揉了揉眉心,那点倦色被她不动声色地掩藏起来,声音不高,带着一丝晨起的微哑。 “今日是宫学休沐之日。” 春妍会意,笑道。 “是呢,四殿下一向是最盼着休沐的,定是早早就盘算着要来看望娘娘了。” 顾明宁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行川十六了,资质虽不及同胞的弟弟行祉,却最是孝顺,待弟妹宽厚,玉婳乖巧,此刻怕还在偏殿用早膳。 心思流转间,不可避免地滑向近日后宫最大的波澜——葳蕤轩那位。 裴韫欢到底还是未能留住那个孩子。 消息传来时,顾明宁虽知是意料之中,却仍不免一声轻叹。那脉象诡异的传言,她亦有耳闻,深宫之中,有些意外本就带着森森寒意。只是可怜了那未成形的龙裔。 然而,尘埃落定后的处置,却更值得玩味。 按祖制,端贵人闻素窈虽诞下皇子有功,从从七品才人晋升至正六品贵人,已是天恩浩荡。但贵人之位,终究分量不足,远未至嫔位。于是,圣旨明发:将端贵人三月前诞下的十二皇子行朗,过继于从三品贵嫔裴韫欢膝下抚养。 裴韫欢失了亲骨肉,却得了一个健康的皇子。裴家,那个往上数三代便能出皇后的顶贵门阀,那个与日渐式微的殷家有着累世宿仇、从未真正低头的裴家……终于被名正言顺地拉入了这场围绕着权力核心的漩涡。 顾明宁垂眸看着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指,微微一笑。她的指甲修剪得极好,呈一种饱满的淡粉色,宛若刚刚绽开的桃花瓣,又细心地染上了淡淡的蔻丹,显得既优雅又充满生机。 裴韫欢一日膝下无子,裴家便一日无理由踏入这场最核心的角逐场。她手中这枚分量最重的棋子,便只能沉睡。如今,孩子没了,却意外得了个皇子养在名下,这步棋……竟也成了。 虽有些可惜,但于裴韫欢,于裴家,于整个棋局的走向而言,这结果,倒也算得上得偿所愿。裴家这头蛰伏的雄狮,终于有了必须亮出爪牙的理由。 “夫人。” 春妍轻声提醒。 “早膳备好了。” 顾明宁微微颔首,抬手拢了拢垂在胸前的银链,迈步向偏殿走去。她体弱,起身稍快些便觉微眩,幸而春妍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行至偏厅,果然见玉婳已端坐在小桌前,正小口喝着燕窝粥,见她进来,唤了声“母妃”。 顾明宁心中柔软,抚了抚女儿的发顶,在她身旁坐下。 早膳精致,她却用得不多。心中盘算着:行川休沐,定会带着行祉过来请安。德仪殿今日怕是要热闹些。裴韫欢那边……此时想必是悲喜交加,既要安抚自身失子之痛,又要打起精神应付各方或真或假的探视与恭贺,更要开始筹谋如何将这过继来的皇子行朗,真正变成她裴贵嫔、乃至裴家的筹码。 乔亦竹额角突突地跳,一夜辗转反侧,梦境支离破碎,醒来时只觉浑身酸痛,心口憋着一股无名火,比这暮春时节闷热的晨气更让人窒息。 镜中映出的脸,纵然额间碎发修饰,那眼下的青影和眉宇间的戾气,却是脂粉也盖不住的。眼尾的细纹仿佛更深了些,衬得那双微扬的眼眸更显凌厉。 “芙鸯!” 她声音带着宿夜未眠的沙哑和毫不掩饰的恼意。 “这茶是温吞水吗?还是琼花楼的炭火金贵到烧不开一壶水了?” 侍立在侧的芙鸯心头一紧,连忙躬身。 “娘娘息怒,奴婢这就去换滚烫的来。” 她昨夜就察觉主子心绪不宁,今晨这火气,更是印证了昨夜怕是一宿没安枕。 乔亦竹看着芙鸯匆匆而去的背影,那股邪火非但没压下去,反而更盛。 “啪!” 她纤长的手指带着几分蛮力,将梳妆台上的一支不甚喜欢的珠花扫落在地。 珠花坠地的清脆声响惊动了帘外候着的宫女们,有两个胆小的几乎是立刻跪伏在地,生怕被这怒气牵连。 “都杵着作甚?当木桩子吗?” 乔亦竹站起身,外衫滑落些许,露出银红缎带束紧的襦裙,显出一种紧绷的攻击性。 “殿角的灰积了半指厚,没看见?窗棂上那是什么?鸟粪吗?琼花楼是猪圈不成?负责洒扫的,滚出去!给本嫔把启祥宫东侧殿的回廊,一寸一寸擦干净,擦到能照出人影!擦不完,午膳就别想了!” 被点到的两个小宫女吓得脸色煞白,噗通跪下磕了个头,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还有你!” 乔亦竹的目光锐利地钉在一个捧着铜盆的小太监身上。 “端个水都哆哆嗦嗦,盆沿的水溅到本嫔榻前的地毯了!眼瞎吗?去,院角那几株芍药,花瓣都给本嫔数清楚了,少一片,仔细你的皮!” 那小太监低头,小腿肚止不住打颤,颤颤巍巍地应答。 “是……是,奴才这就去数芍药瓣……” 乔亦竹的火气如同被点燃的西域烈酒,一发不可收拾。 插花颜色俗气、熏香味道太淡、早膳点心不够酥脆……琼花楼里侍奉的宫人,上到近身侍奉的二等宫女,下到负责粗使的小太监,几乎被她挨个寻了错处,劈头盖脸训斥一通,罚跪、罚做苦役、罚没午膳,花样百出。 一时间,琼花楼内噤若寒蝉,只余下她带着怒意的斥责和宫人们压抑的抽泣、请罪声。 芙鸯端着新沏好的滚茶进来时,正撞上这低气压的风暴中心。她深吸一口气,将茶盏稳稳奉上,声音放得极柔,带着安抚的圆场意味。 “娘娘,消消气。喝口热茶润润喉。都是奴婢们愚钝,惹娘娘烦心了。您身子要紧,莫要为这些琐事动肝火。” 她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用眼神示意旁边一个吓得快晕过去的宫女赶紧收拾地上的珠花碎片。 乔亦竹一口气梗在胸口不上不下,焦躁又无处发泄,只能从鼻间冷哼一声,挥手将妆奁上摆着的其余珠钗玉珏都拂到地上。 芙鸯无奈地叹了口气,弯下腰,一边捡起散落的珠钗,一边轻声哄着。 “娘娘,您这样生气,大皇子殿下知道了可要心疼的……” 乔亦竹刚被一个小宫女笨手笨脚的样子气到头昏脑涨,冷不丁听到行启的名字,动作一顿。 想起自己的儿子,心里的无名火才稍稍压下去一些,嘴角的弧度添上一抹庆幸。 是啊,她的启儿至少有做兄长的样子,拎得清轻重,不像那谁,还未和县主成婚,便纳了个大五岁的侍妾,给皇上连庶长孙都抱回来了。 第256章 皇子纳妾,晋位美人 六月的天,亮得极早,也闷得极早。 虞惠章只着了件素纱中单,外罩一件天水碧的薄罗半臂,高髻也松散了些,只用一根通透的羊脂玉簪松松挽着。饶是如此,额角依旧沁出细密的汗珠。 她正俯身于一张摊开的素笺前,一行行清隽的字迹在墨痕下流淌,记录的是殿内库藏的冰炭消耗。这是她多年习惯,越是心头有事,越要寻些具体、需凝神的细务来做。 卓歌捧着一小碟冰湃过的、切得极细的金齑玉脍进来,步履放得极轻。她看着自家娘娘专注的侧影,鬓边那支小小的金棕花卉冠饰在透过高窗的晨光里闪着微芒,额间那点朱砂花钿衬得她眉眼愈发沉静端凝。 “娘娘,用些吧,天燥,仔细伤了脾胃。” 她将玉碟放在虞惠章手边不远处的酸枝小几上,声音压得低低的。 虞惠章这才抬头,浅浅一笑,眼角眉梢带着些许倦意。 “嗯,放着吧。” 这份刻意维持的宁静,很快被一阵由远及近、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一个穿着浅绿宫装、梳着双丫髻的小宫女,垂着头,几乎是屏着呼吸,蹑足走到珠帘外,对着卓歌比划了几下,嘴唇翕动,却不敢出声。 卓歌会意,轻手轻脚地走到珠帘外,侧耳听了几句后,眉头微皱。她轻轻掀起帘子一角,避开与虞惠章的目光交汇,悄声禀报。 “娘娘,鸿恩殿那边……三殿下今日生辰宴,热闹得很。说是……那位江姬,抱着小皇孙君晗,也在席上,还……还唱了几句《群英续集》。” “啪嗒。” 虞惠章手中的紫毫笔,轻轻搁在了青玉笔山上。 半晌,一声极轻的叹息逸出唇瓣,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诞感。 “煦儿才十六……按祖制……” 话未说完便顿住了。祖制是皇子皇女二十岁方可大婚,但从未禁过成婚前纳妾。 只是行煦的婚事不同,那是四年前皇上亲口定下的,清河长公主的掌珠殷锦雨,不仅是县主之尊,更是皇后娘娘嫡亲的侄女。锦雨那孩子,年方十四,尚在深闺娇养,连及笄礼都未到。而这边,庶长子都已抱在怀里了…… “江姬……” 卓歌见她沉默,便又轻声补了句。 “奴婢听说,那江氏本是伏波将军府的旁支,因将军遭言官弹劾贪墨军饷,家道中落才入了宫。奴婢瞧着,这江姬行事……怕是不甚稳妥。那《群英续集》的选段,在此刻唱来,未免……太扎眼了。” 虞惠章没有立刻回应,端起手边微凉的清茶,抿了一口,目光落在窗外被烈日晒得发白的地砖上。 三皇子行煦,皇上最宠爱的儿子,母妃更是圣眷优渥,他性子宽仁,道德感也强,可偏偏在男女之事上……意志薄弱得惊人。一个心机颇深、楚楚可怜又擅唱曲的孤女,撞上这样一个情窦初开又缺乏定力的少年皇子……这结果,似乎又在意料之中。只是,这时间点,这方式…… “煦儿还是太年轻了。” 虞惠章放下茶盏,语气带着长辈的无奈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有些事,容不得半分糊涂。那江氏,心机写在脸上,才智却撑不起她的野心。今日抱子登堂,明日还不知要生出什么事端。柔姐姐……怕是有的烦心了。” 如今闹出这么一出,她既要安抚皇后和长公主,又要规劝儿子,更要提防江红芊惹祸,处境可想而知。 谢蓉婷站在宽敞明亮的正厅中央,广袖轻垂,浅金色的披帛拂过裙摆,粉紫色腰带将她纤细却挺直的腰线勾勒得分明。 她微微仰头,环顾着这方属于她的新天地,面阔三间,高梁广厦,不再是偏殿那逼仄的一隅。多宝格上陈设着几件素雅的古玩,一架山水插屏巧妙地隔开了待客区,一切都透着内敛的雅致。 “小主,您瞧,这品幽阁多敞亮!” 莹茗的声音带着几乎要溢出来的欢喜,正指挥着两个面生的小宫女小心翼翼地将最后几只沉甸甸的樟木箱子搬进西边的耳房。 谢蓉婷听着莹茗那喋喋不休的絮叨,嘴角微微上扬,由衷道。 “辛苦你了,莹茗。这些日子,全靠你张罗。” 从偏殿那狭小的蜗居搬出来,虽是晋升,却也劳心劳力。莹茗从前在御花园就是出了名的利落人缘好,如今成了她的贴身宫女,将这殿中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人情往来也滴水不漏。 “小主说的哪里话!” 莹茗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走上前来,语气带着些许嗔怪。 “您是小主,是莹茗的贵人,莹茗所做这些,不过是为了报答小主的知遇之恩罢了。” 她眼睛亮晶晶的,语气带着些许骄傲。 “再说了,如今您今非昔比,搬来这品幽阁,可不能再被人小瞧了去。莹茗自然得为您好好张罗着。” 她指的是那些曾经因谢蓉婷位分低微、出身平凡而或有怠慢的眼神。 谢蓉婷心中了然。若非替皇上解答了一处偏僻的碑文疑义,得了些许青眼,恐怕这品幽阁还轮不到她住。月俸二十两,精打细算,维持体面尚可,若想更进一步打点周旋,便显捉襟见肘。 云嘉霏……她轻叹一声,眉眼间带着些许疲惫,决定权到底在皇上手中。 可月初三皇子生辰宴上,那位江姬抱着小皇孙露面,还唱了几句,闹得沸沸扬扬。皇上那几日明显心情不佳,龙威含怒。这种时候,想让皇上想起云嘉霏,进而开恩解禁,恐怕更是难上加难了。 “走吧,小主。咱们先去后院看看。” 莹茗的轻唤声拉回了谢蓉婷的思绪,她“嗯”了一声,抬脚跟了上去。 这品幽阁倒是不负其名,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小径回廊九曲通幽,池台石凳布置精巧,移步换景间,颇有几分雅致。 谢蓉婷一路走,一路看,心中暗暗赞叹这内务府的手艺,真真将此处布置得美轮美奂。她虽素来不喜奢华浮夸之物,却也不得不承认,如此雅致幽静之地,确实令人心旷神怡。 第257章 骤雨伴雷,美人喜脉 黄昏时风有些大,卷着云层将太阳遮了个严实。天光暗沉沉的,不一会儿便有沉闷的雷声传来,似是要下雨了。 霜华阁内,祁若夏执笔的手顿了顿,微微蹙眉,搁下笔,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子,感受着风中的凉意与湿意。 几片被风吹落的树叶落在肩上,她轻轻拂去,视线投向院中,老槐树的枝叶正在低压的云层下不安地翻涌着墨浪。 雷声沉闷地滚过天际,似远在天边,又似近在耳畔。 “主子,这天怕是要下大雨了。” 芬儿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贯的利落。她麻利地将书案上几卷摊开的诗词集册收拢,又将窗边几盆稍显娇贵的兰草往屋内挪了挪位置。 “冰鉴司刚送来的冰,奴婢已让人安置在地窖,说是今夏最后一批了,往后再要,得等秋凉后新采的。” “嗯。” 祁若夏淡淡应了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那片翻腾的槐叶上。 冰……她想起前些日子,芝妃那边似乎额外多得了些,还分送了几处交好的宫室。霜华阁自然是没份的。她对此并无甚在意,横竖她畏寒不畏热。 芬儿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小声地补了一句。 “这回……倒是没有短少。” 祁若夏眉梢不易察觉地挑了一下,目光从槐叶上移开,转身看向芬儿,低低地“嗯”了一声,唇角泛起极淡的笑意。 窗外,一道刺目的闪电骤然撕裂灰暗的天幕,紧随其后的,是震耳欲聋的炸雷!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敲打着屋顶的青瓦、院中的石板,瞬间织成一片密集的雨幕。狂风裹挟着雨滴斜扫进窗棂,打湿了窗下小几的边缘。 芬儿惊呼一声,连忙上前关窗。 雷声渐歇,雨势却未减。 祁若夏走到书案前,重新铺开一张素白宣纸,她提笔,蘸墨,并非誊抄,而是随心写下。 《鹧鸪天·七月十二骤雨》 暮云翻墨压重檐,槐影摇风碎玉帘。 雷鼓惊破琼台寂,银汉倾盆洗碧天。 暑气散,素襟寒,一瓯清茗对阑珊。 凭窗懒问纷纭事,且看天阶流萤还? 笔尖游走,墨迹淋漓。写罢,她搁下笔,望着窗外依旧滂沱的雨幕。雨声隔绝了外界的纷扰,将霜华阁包裹成一个独立而寂静的世界。 芬儿细心地将她方才所写的小令裁好、装裱,挂在书架上。宫里日子单调,主子所作的诗词歌赋,都是她装裱珍藏的对象。 祁若夏坐在书案前,随手翻看着一本前朝文人所作的游记杂记,神情淡泊而宁静。 芬儿在一旁整理着书架上的书籍,偶尔抬头看看自家主子,目光中满是温柔与敬慕。 雷声闷在厚沉的云里,轰隆隆响了一上午。 行宵觉得胸口憋闷,像冬日里被母妃殿里那口捂得严严实实的暖炉焐住了心口。他耐不住,趁乳母去小厨房盯着熬他素日喝的参苓白术汤,自个儿蹬着软底小虎头鞋,像只离了笼子的小兽,溜出了殿门。 他一路走走停停,也不觉得累,并未察觉到宫人们悄悄在后面跟着。 绕过几丛开得有些蔫头耷脑的木芙蓉,到了一片小小的花圃,里面零星开着些晚夏的茉莉,香气被闷热的暑气蒸得黏腻腻的。 行宵蹲在花圃边上,胖乎乎的小手无意识地揪着几片草叶,小眉头拧着,那雷声让他心慌。 他有些害怕,将身子蜷成一团,蹲在花圃边上,小脸皱巴巴的,闷闷不乐地自言自语。 “这雷怎么这么响啊……” 忽然,一个有些尖细的声音从半开的窗棂里飘出来,带着点强压下的激动。 “……回小主的话!千真万确!脉象滑利如珠,往来流利,是喜脉!已足两月了!” 行宵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看去,只见窗户后头,隐隐约约是个梳着环髻的宫女打扮的人影,兴奋地压着嗓子在跟屋里的人说话。 他眨巴眨巴眼睛,好奇心作祟,往花圃边上又挪了两步,趴在墙根底下,竖着耳朵听,却半晌无声,懵懂地抬起头,看向窗内。 五皇姐的娘亲秦美人正坐在窗边的小榻上。她穿着水蓝色的软缎夏衫,乌黑油亮的头发挽得一丝不苟,插着几支素净的小花钗,微微侧着头,没看太医,只是望着窗外那几株被闷热天气蒸得打蔫的茉莉。 她没说话,旁边那个长得顶顶好看、总爱摇着一把素面团扇的宫女吟莲,扇子都忘了摇,声音又轻又快。 “小主?小主!您听见没?是喜脉!是龙嗣啊!” 秦美人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终于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落在太医身上。她的唇色很浅,此刻微微动了动,声音细细的。 “容太医……劳烦您……再仔细些?” 那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欢喜,倒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容太医也是明白人,知道秦美人的顾虑。他捋着胡子,又重新把了回脉,半晌后,语气愈发笃定。 “小主,老臣行医多年,诊脉之术还是娴熟的。这胎……的确是喜脉无疑。” 吟莲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忙不迭地屈膝道喜,手里的团扇又轻轻摇了起来。 行宵歪着小脑袋,听得半懂不懂。喜脉?他只模糊知道,兄长身边那个新来的,衣服、脖子、手上全是紫花花的姐姐怀里多了个小娃娃的时候,母妃身边最厉害的琰瑶姑姑,脸就沉下来了,比天上的乌云还要沉。 正困惑时,屋内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跟着窗户被轻轻推开。行宵吓了一跳,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一个急切的声音叫住。 “十一殿下?” 秦美人美眸圆睁,看着窗外那个胖嘟嘟的小团子,脸上满是惊诧和意外。她稍作停顿,随即换上一副温柔而关切的表情,语气柔和。 “十一殿下,您怎么在这儿呢?天气这么热,您一个人出来要是中暑了可如何是好。” 吟莲也探出脑袋,脸上带着几分好奇。 “十一殿下,奴婢瞧着您似乎在外头待了有一会儿了,是有事找小主吗?” 第258章 大病初愈,调入京城 秋日的风,带着点干爽的凉意,齐芷怡倚在窗边的美人靠上,目光追随着庭院中那个小小的身影。 玉嬿穿着一身合体的紫菱色练功服,乌发束成利落的马尾,正握着一柄小小的木剑,一招一式地比划着。 她的动作远不如生病前迅捷有力,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虚软,额角也沁着细密的汗珠,但小脸上神情却异常专注,眼神清亮,透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儿。 “倾翎。” 齐芷怡的声音很轻,视线却牢牢锁在女儿身上。 “今日的药,按时喝了么?” “回娘娘,公主殿下晨起就喝过了,一滴不剩。” 掌事宫女倾翎站在一旁,手里捧着件薄披风,声音同样压得低柔。 “小厨房煨着燕窝粥,等殿下练完歇息时再用些。” “嗯。” 齐芷怡应了一声,目光掠过女儿略显苍白的脸颊和单薄了许多的肩膀,心头那根弦,依旧没能完全放松。 八月前的凶险,几乎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和血色。玉嬿高烧不退、水米难进,太医院束手无策时那种灭顶的绝望,至今想起,仍会让她头晕目眩。 是柔姐姐……送来了几丸她库中秘制的保命丹。那药丸带着奇异的草木清香,硬是在阎王爷手里抢回了一线生机。紧接着,是琼婕妤……那个总在闷头忙碌着什么,本性胆小却总能在关键时刻豁出去的女子,竟在宫道上偶遇圣驾时,大着胆子提了一句。皇上这才惊觉,匆匆驾临闲月阁。 天材地宝如流水般送入闲月阁,太医院院正亲自坐镇,这才将嬿嬿从鬼门关彻底拉了回来。 命是保住了,可那场大病如同狂风过境,摧折了幼苗的茁壮。玉嬿的体质从原本的康健,骤然跌落至畏寒怕风,稍不留神就容易着凉咳嗽。齐芷怡的心,也跟着悬在了半空。 “母嫔!看我这一式‘燕子抄水’对不对?” 玉嬿收了势,微微喘息着跑到窗下,仰着小脸,眼尾因兴奋而微微上扬,清凛的眸光里漾着期待,脸颊因运动泛起薄红。 齐芷怡压下眼底翻涌的心疼,唇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伸出手,指尖掠过玉嬿的额头,确认没有异常的热度,才温声道。 “架势是有了,只是力道上还欠些火候。你身子刚好,不可贪多,循序渐进才是正道。‘止戈为武’,练武先养气,气足了,力自然就生了。” 玉嬿眨眨眼,努力去理解母嫔的话。气……是说的力气么?她歪着脑袋,乖乖地应下。 “嗯!嬿嬿知道啦。” “记得,打完一套,不要立刻停下来,要慢慢调整呼吸,让气血运行平稳,然后再休息。” 齐芷怡说着,又伸出手,替玉嬿擦了擦额角沁出的汗珠。 “母嫔让小厨房给你煨了燕窝粥,等你练完就去吃。” 玉嬿抱着木剑,乖乖点头,笑眯眯地应声。 “好!嬿嬿会听话的,母嫔不要担心。” 皇帝已经数日未曾召见,揽月阁内一片死寂。曲容华似乎又失宠了,宫女太监们心照不宣地放轻了动作,生怕触怒了她。 这死水般的沉寂,让曲子濯心头那股无名火隐隐窜动。她猛地将手中梳篾拍在妆台上,“啪”的一声脆响,惊得侍立一旁的莺莺肩膀一缩。 “一个个都杵着作甚?没点活气!” 她的声音不高,却刮得人耳膜生疼。 宫女太监们把头垂得更低,大气不敢出。莺莺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捧起一盏刚沏好的热茶。 “主子消消气,许是前朝事忙……” 曲子濯烦躁地挥开那盏茶,滚烫的茶水泼了莺莺一手。 莺莺痛得轻呼一声,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捧着被烫红的手,跪在地上。 “忙?” 曲子濯嗤笑一声,只冷冷地扫视着镜中自己青碧色的广袖,袖口白羽状的绣纹此刻看着也失了灵动。 “再忙,翻牌子的时辰总归有!闻良媛那儿,怕是热闹得紧吧?” 闻素窈。这个名字像根细针,扎得曲子濯心头一刺。前年才入宫的小小八子,不过仗着年轻鲜嫩,一年之内,先是生了个皇子,转眼又揣上一个! 皇子被裴韫欢那个老狐狸抱去养了,位份却像踩着云梯往上蹿——八子、才人、贵人、良媛!她曲子濯在宫里熬了整整十四年,从如花似玉熬到年过三旬,才挣来一个容华!那闻素窈,凭什么?! 更可恨的是,闻素窈面上还总是一副温顺恭敬的样子,见了她“曲姐姐”长、“曲姐姐”短。曲子濯每每见她那张年轻得能掐出水的脸,还有那微微隆起、昭示着无限可能的小腹,心头那股邪火就压不住地往上拱。 这宫里的恩宠、子嗣、位份,仿佛都成了专给那些新人的恩赐!她辛辛苦苦侍奉君王十四载,生下的玉湘都十四岁了,又得到了什么?月俸三十二两,十一道菜,连个独立的小厨房都用不上!储秀宫后殿这揽月阁,听着好听,还不是个后殿! 她想起远在漠北的皋兰郡,想起父亲当年在夷洲牧任上,虽是偏远,却也算一方大员,家中门庭若市,何等威风!后来调入京城任正三品的尚书令,听着是升了,可京中水深,曲家根基浅薄,处处掣肘。 “喜脉……龙嗣……” 曲子濯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点朱砂痣在眉间随着她眉心的蹙动而愈发显眼,却丝毫不见柔媚,只添了几分戾气。 这宫里的运气,怎么都跑到别人那儿去了? “主子息怒,仔细身子……” 莺莺见她胸口起伏,脸色因怒火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那层薄粉也盖不住,连忙低声劝道。 “老夫人前日托人捎信,还问起您身子可安好呢……” 她知道,也只有提起曲老夫人,才能让主子稍微冷静片刻。 “母亲……母亲……” 曲子濯的心口一紧,一股酸意直冲鼻腔。 这几年她除了怀玉湘时曾寄信回皋兰郡报喜外,几乎没给家里写过信。不愿将宫中的委屈说给母亲听,更怕书信经由那几个兄长之手,得知自己于宫中不顺,母亲便会遭轻视,不过好在如今母亲跟着父亲来了京城。 她闭了闭眼,试图平复心绪。 “传信给母亲,只说……只说宫事繁杂,顾不得捎家书。” 莺莺点头应下,一边收拾着桌上的狼藉,一边暗自叹了口气。 第259章 县公孙女,年前旨意 入夜时分,窗外是皇城不夜的灯火,映得天际微红。 闻素窈倚在暖榻的隐囊上,身量因孕肚更显丰腴,她已卸了白日里庄重的钗环,只松松挽了个家常髻,一支金菊花宝顶簪固定着。身上是厚实的浅杏色夹棉寝衣,外头又罩了件石青色的兔毛滚边比甲,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香樟木小几上的棋子。 “主子,用些宵夜吧?” 姿蔼端着乌木食盒进来,动作轻巧。 “裴贵嫔那边差人送来的肉咸豉,说是冬日温补,特意嘱咐您尝尝。” 闻素窈抬眸,目光落在食盒上。裴韫欢……这位抚养着朗儿的贵嫔,表面的周到从未缺席。她微微颔首,姿态无可挑剔的端雅。 食盒开启,一股浓郁醇厚、带着奇异发酵咸鲜的香气瞬间弥漫,是御制的“肉咸豉”。深褐色的汤羹里,炖得酥烂的肉丁与饱满的豆豉沉浮其间,滋味厚重霸道。 她垂下眼眸,接过甜白瓷小勺,舀起一勺。 肉丁入口即化,咸豉的醇厚鲜香瞬间充盈口腔。这御制的味道,远比幼时家中母亲炖煮的精细昂贵。小口吃着,肉咸豉的温热便滑入腹中,带来饱足的暖意。 只是这暖意,却暖不透心底那丝若有若无的牵念。 朗儿……此刻应是在东侧殿安睡了吧?裴贵嫔待他极好,这是阖宫皆知的事实,也是她必须感念的“恩典”。 位份不及嫔,依祖制不能抚养亲儿,这是悬在她头顶的利剑,也是她心头一道无法愈合的缝隙。每每想到那个在旁人殿中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小小身影,腹中的胎动便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微妙的酸楚与慰藉交织的复杂。 “主子。” 姿蔼见她默默用着,轻声开口。 “奴婢把齐娘娘送来的杜仲、牛膝那些药材配了些分量,已交给御膳房了,明日起,晚膳过后会炖个温补的汤水送来。怕味道浓您闻了反胃,特意嘱咐少放些。” 闻素窈放下勺子,看向姿蔼的目光柔和了些许,带着不易察觉的赞许。 这宫里,也唯有姿蔼能将她的心思揣摩得如此细致入微。这位自小相伴、陪嫁入宫的侍女,不仅是她的臂膀,更是她在这深宫高墙内难得的依靠。从她的饮食起居到应对各宫往来,乃至适时提醒关于皇上的喜好与禁忌,姿蔼都打理得滴水不漏。 “你办事,我素来放心。” 她声音温淡。 “只是又要劳烦你打点御膳房了。” 姿蔼垂首,语气恭谦。 “主子这是哪儿的话?您如今怀着小殿下,奴婢多操点心是应该的。再说了,御膳房那些小公公们,和奴婢也是相熟的。” 不能使用蘅芜宫公用的小厨房,每餐十道菜的份例,想额外添些滋补的汤水,便只能靠姿蔼私下里用银子去疏通御膳房的人情。月俸二十八两,虽不算少,但各处打点下来,也需精打细算。 闻家……祖父河东县公府虽显赫,每逢半年也会让人送些花用,可这银子使着,闻素窈心里总觉不太舒坦。 年关将近,宫里的气氛却比往年更显沉凝。前几日隐隐传来的风声,似乎预示着今日会有旨意。 齐芷怡目光虚虚地投向窗外那方被窗棂框住的、不断落雪的天地。 玉嬿正伏在另一张小几上,一笔一划地临着帖子,小脸绷得认真,偶尔被窗外扑簌簌落下的雪团引得分神,又赶紧拉回注意力。 “娘娘,用盏热茶吧。” 倾翎的声音轻缓,端着一盏刚沏好的碧螺春过来,白瓷盏衬着盈盈绿意,热气氤氲。 “外头雪越发紧了,寒气重。” 齐芷怡收回视线,指尖触上温热的盏壁,呵气暖了暖,然后浅浅啜了一口。茶水温润,香气清幽。 倾翎放下茶盘,并未立刻退开,而是稍稍靠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郑重。 “方才……椒房殿那边有动静了。” 齐芷怡握着茶盏的手一顿,微微眯起眼,眸光暗沉了几分。 “椒房殿?皇后娘娘要……下旨了?” 倾翎点点头,压低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听说是今日圣上亲自拟了旨,皇后娘娘已经过目,马上就要……下发了,各宫都盯着呢。” 雪落无声,暖阁里一时只剩下炭火的噼啪和玉嬿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齐芷怡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温热的茶盏壁上轻轻摩挲。 下旨……晋位么?在这年关将近、大雪封门的时候? “母嫔。” 玉嬿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小丫头放下笔,捧着临好的字帖跑过来,献宝似的举到她面前。 “嬿嬿写完了!您看看可有进步?” 齐芷怡立刻收敛了所有心绪,脸上绽开温柔的笑意,接过字帖仔细端详。笔力虽弱了些,但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 “嗯,比前几日好多了,横平竖直,架子稳了不少。” 她伸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女儿鼻尖上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点墨迹。 “只是手腕的力道还要再练,不可心急。” 玉嬿乖巧地点头,顺势往齐芷怡身边一靠,小脑袋在她肩上蹭了蹭,像只撒娇的小猫。 “嬿嬿会努力的,母嫔,雪好像小了点?我能去廊下看看雪吗?就一会儿!” 看着女儿充满希冀的眼神,齐芷怡不忍拒绝,但瞥了眼窗外依旧纷扬的雪花和凛冽的寒气,还是道。 “只能去廊下站一小会儿,让乳母给你裹严实了,戴上暖耳和手笼,仔细再着了寒气。” “谢母嫔!” 玉嬿欢呼一声,立刻跑去找乳母。 齐芷怡看着女儿欢快的身影,唇角微弯,但心里到底还是提着一分,生怕女儿一不小心就冻着了。 乳母手脚麻利地给玉嬿裹上厚厚的斗篷,戴上暖耳套和兔毛手笼,牵着她的小手,小心地打开了通往回廊的门。 一股寒气瞬间涌入,又被迅速关上的门隔断大半。 暖阁里恢复了安静。齐芷怡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看着乳母陪着玉嬿站在廊下。小小的身影裹得像个圆球,仰着头,伸出带着手笼的小手,似乎想去接那飘落的雪花,又不敢真的去碰,只好奇地看着它们落在栏杆上、积在庭院里。 第260章 年赏送至,精打细算 窗外,雪依旧簌簌落着,将正则宫的飞檐翘角、庭中枯枝都裹上了一层素白。 这雪,从腊月二十八下到如今的正月初四,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将整个皇城都浸在一种年节特有的、却又被严寒压抑的寂静里。 刘言宜身上是一件靛蓝色窄袖夹棉襦裙,领口和袖口细细滚了鎏金边,衬得她因忙碌而微红的脸颊更添几分生气。颈间的青金石珍珠链随着她的动作发出轻微的脆响。 她面前的红木小几上,摊开着一本厚厚的账册,旁边搁着一把乌木算盘,几页墨迹未干的清单散落一旁。 “娘娘,这是去年年赏的二百两银子,内务府刚送来的,请您过目。” 管事太监常龄躬着身子,将一个沉甸甸的锦袋轻轻放在炕沿。锦袋是宫中制式,上面绣着小小的“琼”字。 刘言宜的目光从账册上抬起,落在锦袋上,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安心的暖意。 二百两……她位份的一百两,加上律儿、瑀儿两个皇子各五十两的年赏,一分不少。这笔钱,对她,对萱若阁,对远方的家人,都至关重要。 “嗯,收起来吧,记档入库。” 她声音清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指尖无意识地点了点算盘上的一颗珠子。 常龄应了声“是”,小心地拿起锦袋退后一步,交给一旁侍立的小太监收好,然后才又上前半步,垂首听候。 “常龄。” 刘言宜翻动着账册,指尖划过一行行墨字。 “上月月例银子四十八两,各项开销,你再报一遍本嫔听听。” “是,娘娘。” 常顺显然早有准备,条理清晰地回禀。 “阁内上下人等月例共支二十一两;日常用度如炭火、灯油、茶叶、纸张等,支八两七钱;小厨房采买米面肉菜、时令鲜果,支十六两五钱;另有各处节礼打点、宫人赏赐等杂项,支五两整。上月余银六两八钱,已一并入库。” 刘言宜听着,手指在算盘上噼啪拨动几下,核对无误。十六两五钱的小厨房开销……她微微蹙眉。 冬日里食材本就价高,尤其是新鲜蔬果,她心疼两个孩子,总想让他们多吃些好的,这开销便省不下来。 她想起父亲在永昌郡,俸禄大半贴补了百姓,家中用度全靠母亲药铺那点微薄收益支撑,甚至还要母亲以私房钱补贴父亲官场应酬,心头便是一阵酸涩。 “小厨房的采买单子呢?拿来本嫔看看。” 常龄立即取出厚厚一本单子,双手递上。 刘言宜细细看去。 羊肉、鸡、鲜鱼、时鲜菜蔬、精米、白面、各色干果蜜饯……每样后面都标注了斤两和银钱。她看得认真,尤其留意了肉类的价格。 “这羊肉的价格,似乎比腊月里又涨了些?” “回娘娘,是涨了些。年节下,外头市价就高,加上连日大雪封路,运进宫的鲜货也少了,内务府的采买价自然就上去了。” 常龄解释着。 “不过咱们萱若阁的份例,奴才都紧着好的挑,不敢怠慢了两位殿下和娘娘。” “嗯,本嫔知晓。” 刘言宜点点头,也知这物价非他所能控制。她将单子放下,沉吟片刻。 “开春前,鲜菜价高,让采买的人多留意些耐储的冬菜,像萝卜、白菜、土豆这些,价格实惠,做法也多。肉食……除必要的,可酌情减些分量,多搭配些豆制品。律儿和瑀儿正长身体,鸡蛋每日不能少,这个钱省不得。另外,本嫔母亲托人捎来的益州特产腊味、酱料还有不少,让小厨房多琢磨些家乡口味的菜式,省些采买开销。” “奴才记下了,娘娘放心,一定办妥。” 常龄应道,心里暗暗佩服主子的精细。 “还有。” 刘言宜想起什么,补充道。 “从本嫔的体己里……嗯,就从刚入库的年赏里,匀出五十两,想法子稳妥地捎到益州老家。要快,赶在开春前送到。” 父亲虽在地方百姓之中有“刘青天”之名,受地方百姓敬重,但在官场中不谙钻营,多年来始终难有升迁的机会。兄长在罗县干得风生水起,治理漕运、修桥便民,连圣上都亲赐匾额,这是刘家最大的指望和荣光。 而这些年母亲经营药商生意,暗中贴补各处,虽从来只说够用,但她也要尽一份力,不能让家人在外因银钱短缺而被人小瞧了去。 常龄心头一震,五十两!这几乎是娘娘年赏的四分之一了。他深知娘娘对娘家的牵挂,更明白这笔钱对刘家的意义,连忙躬身。 “奴才明白!一定寻最稳妥可靠的路子,尽快送到老夫人手中。” 后殿燕云阁内,炭盆烧得正暖,驱散着倒春寒的凛冽。窗棂外,前几日的大雪虽停,但寒意未消,枝头挂着残雪,映着午时的天光。 秦鸾薇面前的橡木小几上摆着午膳,她目光扫过,略过那些精致的点心,落在清蒸的鱼、炖得软烂的鸡肉和那碟滑炒的蛋上。 腹中胎儿需要营养,她深知自己底子薄,更不敢怠慢。执起银箸,尽量多夹些鱼肉蛋类入口,细嚼慢咽,感受着食物带来的暖意。只是胃口终究有限,吃了七八分饱,便觉有些疲乏,放下了筷子。 “唉……” 她轻叹一声,揉了揉太阳穴。自从怀了身孕,便总觉得困倦,胃口也不好,时常吃不下东西。 “如今这身子,倒比孕前更差了。” 吟莲见状,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到秦鸾薇身边,替她轻轻揉捏肩膀。 “主子,您多思多虑,自然是累的。不如躺下歇息一会儿吧。” 秦鸾薇点点头,由吟莲扶着起身,走到内室的软榻边躺下。孕中期的疲惫如影随形,加上她本就不算强健的体质,沾了枕头,困意便如潮水般涌来。 吟莲替她盖上厚厚的锦被,悄悄退了出去,轻声吩咐小宫女守在门口,不要打扰主子休息。 腹中的胎儿似是感受到母亲的疲惫,动得比平日里勤了些,阵阵胎动,让秦鸾薇睡得并不安稳。 第261章 忌惮疏远,再封淑妃 长生殿内尚余晨露的清寒,丹砂色的贵妃华服衬得李夕静肤色愈发莹白,额间一点朱砂钿沉静端方。 她由浣英仔细整理好青绿色披帛的褶皱,步出殿门,例行往椒房殿请安。 路上遇见几个宫女太监,远远地便跪下请安。她微微颔首,脚步不停。宫道两侧的树刚刚抽芽,叶色嫩黄,望去一片欣欣向荣。 踏入椒房殿正殿,那惯常的暖香扑面而来。殿内已坐了几位嫔妃,皇后正与她们言笑晏晏,气氛融洽。 然而,几乎是李夕静裙裾拂过门槛的瞬间,那笑语便如被掐断的琴弦,骤然一静。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聚拢在她身上。 她面色未变,不紧不慢地走上前,依照位份一一请安。 那几位低位嫔妃也都一一起身回礼,礼数周全,无可指摘。 皇后唇边的笑意未褪尽,眼底却已浮起一层疏离的薄霜,声音温和却毫无暖意。 “槿贵妃今日气色瞧着好了些。” “谢皇后娘娘关心,臣妾这些日子调养得宜,倒真觉着身子骨好了不少。” 李夕静依礼深深屈膝,眸光平和,语声不疾不徐,不见半点心虚与怯懦。起身时,目光极快地从皇后身侧的紫檀木案上掠过。 一份摊开的奏章尚未收起,墨迹清晰。虽只瞥见零星字眼。 “边陲”、“粮秣”、“军需”,朔方……桑干乡……武胜塞!那雄踞边关的要塞名字,连同故乡的风沙气息,瞬间在胸臆间冲撞翻涌。 她想开口,想问问那奏章是否关乎北疆,关乎她的故土防线。然而,喉头像被什么堵住,这满殿无形的隔阂,让她最终只是垂下了眼帘,将所有关切与疑虑无声咽下,归于一片沉寂的恭谨。 回到长生殿,殿内熟悉的、带着淡淡药草和熏香的气息才让她紧绷的肩线微微松弛。 浣英奉上温热的药茶,低声道。 “娘娘,大兄托人从桑干乡捎来了今春的新茶,还有一封家书。” 李夕静接过那封信笺,拆开。 兄长的字迹依旧朴拙,絮叨着京城商铺的近况。然而,当读到“近日铺子不甚太平,常有无赖滋扰,虽报了官,却总难根除……”时,她秀气的眉峰瞬间蹙紧,一股怒意和焦虑猛地攥住了她。 于京中立足本就艰难,如今竟还遭此欺凌! 李夕静将信纸收进袖中,手指蜷了蜷,要解决这麻烦,无非两种法子。 要么忍气吞声,给那些地头蛇送上厚礼,求得庇佑;要么……以雷霆手段,直接将这些无赖赶走,杀鸡儆猴。 她心中反复掂量着这两种法子,权衡利弊。 若选第一种,虽能求一时安稳,却只能暂且堵住那些人的嘴,往后恐还会有无穷无尽的骚扰。 若选第二种……李夕静闭了闭眼,脑海中闪过兄长和嫂嫂小妹的面容。 “阿英,去取一百两体己银子来。” 她走到妆台前,打开一个嵌螺钿的紫檀木匣,里面是她多年来积攒的部分份例和赏赐。她亲手点出一百两银票,又拿出一锭二十两的雪花官银。 “着小慎子即刻出宫一趟,务必亲手交予兄长。银子一半打点官府,务必让那些人不敢再犯;另一半,让兄长周转铺面。告诉小慎子,务必寻可靠的人盯着,若有难处,速速回报。” 浣英应声而去。 李夕静站在窗边,看着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窗台上。 一百二十两银子,对寻常百姓家而言,是一笔天文数字,足以让他们毕生衣食无忧。 可如今,她要拿这银子,去为家人买一份安稳的营生,买一份不再受外人欺压的安宁。 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宫中的浮华奢靡,金珠玉佩加身,锦衣玉食享用不尽,可这一刻,她却感到一种深深的悲哀。 想问一问上苍, 她既已远离故乡,远离亲族,只身一人入这冰冷的宫墙,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这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仅仅是为了日后能拿体己银子去为家族遮风挡雨吗? 巳时初刻,裴韫欢回到蘅芜宫东侧的葳蕤轩。春日晴好,阳光泼金般洒满庭院,暖意融融。 方才在回廊上,几个面生的低阶宫人远远见了她,那眼神闪烁得厉害,低声的议论如同蚊蚋,听不真切,却更添烦乱。 “都下去。” 她挥退欲上前伺候的宫人,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厚重的殿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间声响。她独自走到南窗下,窗外几株西府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簇拥在枝头,明晃晃地映着日头。 淑妃。 虞惠章竟成了淑妃!迁入麟趾宫正殿柏梁台! 她竟再次诊出喜脉,凭什么? 一股混杂着不甘与惶惑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她下意识地拢了拢那华贵的紫袍广袖,指尖触及冰凉的云锦面料,竟激得微微一颤。 “来人。” 裴韫欢转身,声音已恢复了惯常的温和,只是眼底深处那点焦灼未能尽数掩去。 湄宓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珠帘外。 “娘娘。” 裴韫欢看着她,眼神沉凝。 “你亲自去一趟瑶夫人处。不必多言,就说……葳蕤轩这边,静候夫人示下。” 她顿了顿,补了一句。 “悄悄儿的。” 瑶夫人此刻必然已得了消息,甚至更早。自己才智不算顶尖,处理这等骤然而起的复杂局面更是力有不逮,此刻唯一能做的,便是紧紧跟随。 湄宓心领神会,深深一福。 “奴婢明白。” 随后身影迅速隐入帘后。 风动海棠,碎瓣簌簌飘落,更添满目凄然。 裴韫欢站在原地,衣袂翻飞,脑海中不断回响着淑妃晋封的喜讯,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 “臻娆!” 臻娆几乎是应声而来。 “娘娘?” “去,取本嫔妆匣里的那支紫玉镂空嵌八宝的扁方来。” 裴韫欢声音轻缓,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臻娆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恰好对上她那双泛着微红的眼睛。 裴韫欢闭了闭眼,似乎在平复心绪。 “库里那匹最上等的云锦,也找出来,就是去年江南贡上来,那匹烟霞色的。” 送礼,在她看来,就得送扎眼、值钱的!这才是诚意,才够分量!虽然她与那位新晋的淑妃虞惠章素无深交,甚至关系疏远,但该做的面子功夫,一步也不能少。这是宫里的铁律。 “仔细包好,等……等湄宓回来,看夫人那边怎么说,就按夫人的意思,寻个妥帖的时候,给麟趾宫柏梁台送过去。” 第262章 撒手人寰,难产诞女 流光一瞬,葳蕤轩已是满园夏景。窗外芭蕉覆满窗棂,雨点打在蕉叶上,噼啪作响。蝉鸣阵阵,扰得人愈发心烦意乱。寅时末,宫女们便已鱼贯而入,伺候起身。 那宫女捏着绣金丝双面蜀锦帕子,小心翼翼地替裴韫欢拭着面庞。 冰凉细嫩的帕子触到脸颊,裴韫欢睁开眼,眸中尽是倦意。今日她选了茶绿银丝暗纹如意裙,沉静的颜色,能稍稍压住心底那份莫名的烦躁。 臻娆动作轻柔,将发髻挽成精致的样式,最后,小心翼翼地将那支象征贵嫔身份、嵌着硕大宝石的金顶簪簪入发间。 “娘娘。” 臻娆轻声唤她,手上动作不停。 “今早内务府那边递了消息,忘忧宫逢春堂那边,都安置妥当了。十公主玉颖……听说是健壮的,哭声也响亮。” 她顿了顿,观察着镜中主子的神色,才继续道。 “端……不,现在该称端嫔娘娘了,虽说是遭了大罪,但万幸,人是平安的,只是还需静养些时日。” 裴韫欢的目光落在镜中自己颈侧一缕垂下的发丝上,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 “平安就好,十公主无碍,是皇嗣之福。” 她刻意压下心头那点因“行朗生母”身份而起的微妙关切。闻素窈是皇后的人,这份关切流露多了,落在旁人眼里,尤其是瑶夫人那边,总是不妥的。 不过,人平安,孩子健康,至少……行朗的胞妹无事,也算了却一桩潜在的麻烦。她想起上月二十九,秦鸾薇那凄惨的结局,心头掠过一丝寒意。这深宫,生与死,荣与辱,有时只在一线之间。 臻娆何等伶俐,立刻明白了主子的意思,不再多言,只专注于将发髻整理得一丝不苟。 窗外雨声未歇,芭蕉叶承着水珠,沉沉欲坠。裴韫欢望着那浓得化不开的绿意,思绪却飘到了忘忧宫的逢春堂。 闻素窈迁走了……蘅芜宫的后殿,彻底空了。那个生下行朗的女人,不再与她同处一个屋檐之下。 这个认知,让心底某个角落,悄然滋生出一丝隐秘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辨明的轻松,甚至……是某种更强的占有感。行朗,是她裴韫欢名正言顺抚养的皇子。 夜深了,雨势渐歇,只余檐角滴水的嘀嗒声,衬得殿内愈发寂静。 裴韫欢卸去了钗环,换上了寝衣,却并无多少睡意。她挥退了守夜的宫人,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宫灯,独自走向偏殿。 小小的行朗早已睡熟,两岁的孩童,脸蛋睡得红扑扑的,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呼吸均匀而绵长。他睡在裴韫欢精心布置的暖阁里,锦被柔软,熏香宁神。 裴韫欢在床边坐下,动作轻柔得怕惊醒了他。她伸出手,指尖带着凉意,轻轻抚过行朗柔嫩温热的小脸。指腹下的触感如此真实,带着蓬勃的生命力。 怜爱之情油然而生,这是她膝下唯一的孩子,是她在这深宫立足的重要依凭之一。 “朗儿……” 她无声地唤着,目光描摹着孩子的轮廓。看着他酷似生母的眉眼,裴韫欢心中五味杂陈。 有对这个幼小生命的疼惜,有对他未来前程的筹谋,她必要为他争得更多,无论是皇上的看重,还是实实在在的地位保障。瑶夫人的提携固然重要,但她裴韫欢,新昌伯之女,也要为行朗,也为自己,挣下一片更稳固的天地。 然而,更深沉的思绪随之翻涌。 闻素窈迁走了。这个事实,此刻在寂静的夜里,在看着行朗安睡的面容时,变得格外清晰。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自己“照拂”、同住一宫的卑微生母。她成了有自己宫室、有公主傍身的端嫔。这份距离,无形中斩断了行朗与生母之间那点日常的、微弱的联系。 裴韫欢感到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满足感。这孩子,从名分到日常,彻彻底底,都是她的了。这份占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完整,更牢固。 指尖停留在行朗软乎乎的脸颊上,那点凉意早已被孩子的体温焐热,仿佛也熨帖了她心底那丝不易察觉的空茫。 她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直到宫灯的火苗轻轻跳跃了一下。 最终,她俯下身,在行朗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极轻、极快的吻,带着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味。 起身,替他掖好被角,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满室的安宁留给了熟睡的孩子。 不知是否与徐州今年罕见的地动有关,这年夏天,整个京城都热得格外厉害。地面上蒸腾的热气仿佛扭曲了空气,树叶都耷拉着,无精打采。偏偏雨季迟迟不来,阳光火辣辣地照着,烫得人连气都喘不过来。 德仪殿的竹林也仿佛在这热浪中蔫了下去,原本青翠欲滴的竹叶如今也泛着暗沉的黄褐色。 冀州带来的畏热体质在这酷暑天里格外难熬,纵使水榭三面环水,竹帘低垂,丝丝缕缕的风也带着灼人的黏腻。 顾明宁端坐于主位,青碧忍冬纹的春锦长衣衣料轻薄,却仍觉得气闷。她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颈间层叠的银链,那冰凉的触感稍稍压下了心头因燥热而生的烦厌。 面前长几上,冰鉴里镇着的酸梅汤沁出细密水珠,青瓷碗盏旁搁着几份誊抄的邸报,字里行间透出的徐州地动余波,仿佛与这京城不散的酷热遥相呼应。 巳时正,裴韫欢与祁若夏的身影准时出现在水榭入口的竹帘外。 “坐吧,这天热得邪性,先喝碗汤解解暑气。” 顾明宁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沉稳,听不出多少被酷热煎熬的痕迹。她示意侍立一旁的瑜珠为二人奉上冰镇酸梅汤。春妍则安静地立在她身后,努力睁大眼睛,抵抗着午后惯常的困意。 裴韫欢谢恩后,几乎是立刻便低声开口,条理清晰地禀报了淑妃迁入柏梁台、以及她遵照指示,备下厚礼准备择机奉上的事。她语气恭敬,言辞间却难掩对淑妃骤然得势的忌惮与自身地位可能受影响的担忧。 顾明宁静静听着,指尖轻轻点在冰凉的青瓷碗壁上。待裴韫欢说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你做得妥当。麟趾宫那边,该有的礼数不能缺,面上总要过得去。淑妃如今风头正盛,是她的福气。”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裴韫欢发间的金顶簪上,意有所指。 “不过,这宫里风云变幻,并非一时之势可定乾坤。眼下酷暑难当,最要紧的,是顾好自己,顾好身边人。行朗年幼,暑热易生疾,你这做母妃的,更要加倍用心才是。” 第263章 有女初成,孕中患病 卯时初刻,夕德殿寝宫内虽有冰鉴丝丝冒着凉气,玉湘还是比往常醒得早了些。那空气沉甸甸的,一丝风也无,连呼吸都带着粘腻的滞涩感。她微微蹙了蹙秀润的眉头,额角已沁出薄汗。 “这鬼天气,蒸笼似的。” 她低声咕哝了一句,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也掩不住那份天生的娇憨。 伺候的宫女早已屏息静候,闻言忙上前,用沁凉的泉水拧了帕子,小心翼翼地替她净面。 玉湘微微侧头,任由宫女摆弄自己。温润的泉水浸过帕子,敷在面颊上,顿时那股燥热感便被压了下去,舒适得很。她轻叹一声,却还是睁着眼不想再睡过去。 梳妆镜前,她瞧着镜中那张春樱般明妍的脸。天气实在酷热难当,平日最爱的层层叠叠的广袖长裙是穿不得了。她纤指点了点。 “要那套粉紫的轻容纱罗衫裙,配浅金披帛。” 发饰也减省了许多,只簪了一支精巧的金厢倒垂莲发簪,缀着几颗粉晶,鬓边垂下一缕银流苏步摇,行动间清泠作响,既不失公主的矜贵,又添了几分夏日的轻盈。 宫女们捧着裙裳鱼贯而入。 玉湘只慵懒地抬了抬手臂,任由宫女为她更衣,换好衣衫,对着镜子照了照,还算满意地颔了颔首。 早膳摆在了水榭边。十一道精致小碟,她目光扫过,只略动了几箸清爽的凉拌藕片和嫩笋,喝了大半碗冰镇得恰到好处的莲子羹。 那碗闻名遐迩的羊方藏鱼也只略尝了尝里面鲜嫩的鱼肉便作罢。酷热消减了她的胃口,只觉得那冰凉的羹汤滑下喉咙才稍得慰藉。 用过早膳,玉湘步出水榭,一阵凉风拂面,夹杂着些许水汽,竟是比方才在殿内还要凉爽些。 她往湖中望去,却见原本游鱼成群的水面静悄悄的,竟是一条鱼也瞧不见了。瞧那水光微弱的样子,倒像是被闷在了锅底。 整个白昼,那闷热如同无形的重物压在紫微宫上空。窗外天色愈发阴沉得可怖,厚重的紫色云层一层层堆叠,沉沉地压下来,几乎要触碰到宫殿的飞檐。 远处传来沉闷的雷声,带着山雨欲来的肃杀。宫人们脚步匆匆,忙着将晾晒的衣物被褥收进殿内。 玉湘独自倚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颌下垂落的一缕发丝。她仰头望着天,眉头微蹙,喃喃自语。 “这雷……怎么来得这样古怪?” 直到酉时末,天色已暗如泼墨,那憋了一整天的雨才终于落了下来,豆大的雨点噼啪砸在殿顶和庭院里,激起一片尘土的气息,却也暂时驱散了些许闷热。 玉湘换了寝衣,外面随意披了件素色罗衫,倚在窗边的美人榻上,听着雨打芭蕉的声响。 “小厨房炖上雪梨膏了吗?” 她侧头问身边的宫女,声音有些懒洋洋的。 “回公主,已经吩咐下去了,用文火慢煨着,睡前正好润喉。” 宫女轻声回禀。 玉湘“嗯”了一声,目光投向窗外被雨幕笼罩的朦胧宫阙。 八月十八,天光微熹,暑气已隐隐蒸腾。 “时辰到了,主子。” 莹茗轻声提醒。 谢蓉婷起身,抚平身上那件轻薄却挺括的淡紫色浅金滚边素纱宫装,抹胸中央那抹精心绣制的蓝紫花纹,是她衣饰上少有的亮点。 她步履沉稳地带着莹茗和另四名宫人,穿过麟趾宫后殿与前殿之间那道无形的界限,走向正殿柏梁台。 柏梁台宫门紧闭,檐下值守的宫人眼观鼻鼻观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带着苦涩的药味,比前几日似乎又浓重了些许。 谢蓉婷在阶下站定,姿态恭敬,声音不高不低,清晰而温婉地开口。 “妾身谢氏,问淑妃娘娘安。愿娘娘凤体早日康泰。” 片刻,厚重的殿门开了一条缝,淑妃身边一位面生的管事姑姑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疏离。 “谢贵人有心了。娘娘尚在静养,不便见客。娘娘心领贵人的问候,也请贵人自当珍重。” 话是滴水不漏的客气,眼神却没什么温度。 “谢姑姑通传。娘娘玉体为重,妾身不敢打扰,唯愿娘娘安心休养。” 谢蓉婷再次深深福礼,姿态无可挑剔。她垂下的眼睫,余光却敏锐地扫过周遭。 那管事姑姑眼下淡淡的青影,廊下小太监端着药罐匆匆走过的身影,空气中药味的浓度变化……无一不是信息。 莹茗在她身后半步,亦不动声色地留意着来往宫人的神色脚步。 请安毕,谢蓉婷带着宫人转身回品幽阁。夏末清晨的风带着燥意,吹动她的广袖。她面上依旧温和,心绪却如池水微澜。 淑妃这胎……悬了。 药味一日浓过一日,宫人神色一日沉过一日,那紧闭的殿门,隔绝的不仅是探视,更仿佛隔绝了生机。 她心中那幅后宫势力图谱悄然铺开。 皇后稳坐中宫,瑶夫人一派势力盘踞,淑妃虞惠章,出身巨商,却因接连有孕而晋位,如今盛极而危。她若平安诞下皇嗣,地位将更加稳固;若有个闪失……谢蓉婷的心跳微微加速。 麟趾宫后殿虽偏安一隅,却也并非全无机会。她想起瑶夫人那看似温和实则深沉的眸光,想起槿贵妃那清冷背影后代表的宫中与边塞的平民声望…… 如何自保?如何在可能的动荡中攫取那一线晋升之机? 麟趾宫若主位倾颓,这偌大宫殿的权力真空,会由谁来填补? 她谢蓉婷,这品幽阁的主人,能否从中觅得一丝向上的缝隙? 念头翻涌,却只化作唇边一丝若有似无的叹息。急不得,眼下,唯有蛰伏。 午膳摆在品幽阁临窗的小几上。九道精致菜肴排开,御膳房的例菜,色香味俱全。 谢蓉婷的目光掠过那油亮的烧鹅、浓稠的羹汤,眉尖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厌恶伤脾胃的油腻饮食,尤其在这样闷热的天气里,更是提不起胃口。 莹茗会意,只将那盅清鲜的佛跳墙挪近些,又布了清爽的几样。一箸脆生生的清炒豆芽,一小碟嫩滑的芙蓉蛋,配上一小碗熬得恰到好处的粳米粥。 谢蓉婷执箸,慢条斯理地用了些,浅尝辄止。佛跳墙的汤头鲜美,却也只略喝了两口便放下。她放下银箸,用温水细细漱了口。 刚想吩咐撤下,忽闻窗外廊下传来一阵细微的、带着节奏的呼噜声。 是媚媚。她养的那只雪白蓬松的狮子犬,正蜷在廊下阴凉处睡得香甜,小肚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谢蓉婷唇角微弯,起身,缓步走到窗边,推开窗子。 媚媚耳朵抖了抖,睁开惺忪的睡眼,看见主人,欢快地摇着尾巴,扑到窗边,吐出粉嫩的小舌头。 “媚媚,乖。” 谢蓉婷轻轻抚摸了一下媚媚毛茸茸的小脑袋,又顺手从一旁的矮几上拿了一小块猪肝。 媚媚立刻乖巧地坐下,尾巴摇得更欢了。它张开嘴,小心翼翼地叼住那块猪肝,嘎嘣嘎嘣地嚼着。 第264章 看戏痊愈,琼花偷盗 巳时初,日头已爬得老高,带着秋老虎的余威,晒得宫道上的青石板微微发烫。 曲子濯自椒房殿请安出来,步履并不快。皇后娘娘今日精神似乎也不大好,略说了几句便散了。 她扶着莺莺的手,只觉得那冗长的礼节耗去了大半力气,胸口隐隐有些发闷。 回到储秀宫后殿的揽月阁,殿内那股子经年累月、混合着药味与熏香的沉滞气息扑面而来,让她眉心立刻拧成了结。 “闷死了!开窗!” 曲子濯不耐地挥挥手,步履匆匆地走进内室,将身上繁复的宫装胡乱褪下,扔给迎上来的宫女,径直走向榻边。 莺莺习以为常,手脚麻利地将临湖的雕花长窗尽数推开。带着水汽的凉风涌入,稍稍驱散了烦闷。她又在靠窗的贵妃榻上仔细铺好柔软的锦垫,扶主子斜倚上去。 曲子濯浑身酸软无力,甫一挨上那软垫,整个人便懈怠下来,懒懒地半眯着眼,侧躺着看向窗外的湖面。 储秀宫的后苑秋景尚可,几株枫树已染上些微红意,衬着高远澄澈的碧空。几只不知名的灰褐色小鸟扑棱着翅膀掠过湖面,划破宁静。 曲子濯微怔了怔,那鸟扑棱的翅膀竟也似扑棱着她的心似的,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漠北……皋兰郡那辽阔得望不到边的天空,盘旋其上、眼神锐利如刀的雄鹰……那才是真正的畅快!哪像这四四方方的宫墙,憋得人喘不过气。 午膳时辰到了,殿内正堂的圆桌摆满了一桌菜肴,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 曲子濯看着一桌子菜,却没什么胃口,随意夹了几筷子便停了箸。倒是对那道清蒸鲈鱼还看得过眼,夹了几筷子,细嚼慢咽起来。又勉强用了些清淡的菜色,她便撂了筷子。 下午的重头戏,陪那些高位妃嫔在听风楼看新排的戏《东海黄公》,那可是个耗神的活儿。她绝不能在人前露了疲态,让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人得意。 “莺莺。” 她站起身,语气带着命令。 “申时初,务必叫醒本主!迟了一刻,仔细你的皮!” 说完,也不再看那满桌几乎未动的菜肴,径直走向内室的拔步床。 揽月阁内的宫人们早已对曲容华脾性摸了个透,片刻不敢耽搁,恭恭敬敬地应声退下。 曲子濯刚迷迷糊糊要睡着,揽月阁外却突然响起一阵不大不小的喧嚷声。她本就觉浅,又被扰了清梦,一股邪火直冲头顶。 “外头吵什么?!” 她猛地坐起身,声音带着被惊醒的怒意和沙哑。 莺莺快步走进来,脸上带着谨慎。 “主子,是麟趾宫淑妃娘娘那边来人了。说是淑妃娘娘病体初愈,又逢龙胎安稳足七月,为讨个吉利,特给各宫姐妹送赏赐来了。一队人捧着锦盒,正往咱们阁里来呢。” 曲子濯眉心一跳,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脑门。淑妃……虞惠章!心头的妒火烧得她心口发闷。 “她倒是好兴致!都病得起不来了,还有空给旁人送赏赐?” 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 “替本主更衣。” 莺莺忙服侍她披上外衫,略整了整有些散乱的发髻和额间鬓边的金叶饰物。 曲子濯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中翻涌的情绪,匆匆赶到正堂时,那一队宫女太监已然踏进了门槛。领头的是淑妃身边最得脸的贴身女官卓歌。 卓歌容貌周正,气质沉稳,见曲容华出来,俯身行了个标准的礼数。 “奴婢给曲容华请安,容华吉祥。” 曲子濯声音冷淡。 “起来吧。淑妃娘娘赏了什么好东西给我们?” 卓歌并不气恼,依旧笑得恭顺。 “淑妃娘娘感念上天庇佑,龙胎安稳,特命奴婢等给各宫娘娘、小主送些薄礼,同沾喜气,共祈福泽。娘娘说,愿诸位姐妹都如意安康。” 说完,示意宫女将锦盒奉上。 曲子濯眼神一闪,心中冷哼:如意安康……真是好话!这“如意”二字,说得倒是轻巧。 莺莺上前接过,沉甸甸的。打开一看,是两匹上好的杭绸,一匹雨过天青色,一匹海棠红,色泽鲜亮,触手柔滑;另有一匣子做工精巧的鎏金点翠头花,看着倒也贵重。 曲子濯看着那些东西,脸上挤出一丝极其勉强的笑意。 “淑妃娘娘有心了。劳烦姑姑代本容华谢过娘娘恩典,恭贺娘娘凤体安康,龙胎稳固。” 她话说得还算得体,但语气里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只有熟悉她的莺莺能听出来。 麟趾宫的人来得快,去得也快,留下那几件华美的赏赐,静静地躺在锦盒里。 莺莺将锦盒收好,轻声问。 “主子,可要再歇会儿?离申时还有些时辰。” 曲子濯冷笑一声。 “歇什么歇!好不容易睡得着,又被她们吵醒了。装什么慈母心肠!” 椒房殿正殿内,沉水香的气息压住了午后最后一丝燥意。 殷亚仙端坐于凤座之上,月魄色的广袖襦裙衬得她面容愈发沉静,肩头垂落的珍珠花簇纹丝不动,她正听着阶下安婕妤乔亦竹略显急促的禀报。 “……人赃并获!娘娘明鉴!这贱婢竟敢偷嫔妾的祖母绿金玉戒!” 乔亦竹纤细的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指向跪伏在地、抖如筛糠的小宫女。 “那是嫔妾生辰时得的赏赐,何其贵重!琼花楼上下竟如此懈怠,今日敢偷戒指,明日就敢翻箱倒柜!嫔妾在宫里安身立命十七载,兢兢业业,从未出过差错,如今主位娘娘不在,启祥宫便成了这般模样……嫔妾……嫔妾实在委屈!” 她的声音带着刻意拔高的尖利,眼眶微红,梗着脖颈,一副受了天大冤屈、誓要讨回公道的模样。 乔亦竹住在启祥宫东侧殿,虽非一宫主位,但因宫中无高位妃嫔,平日行事颇有几分自在,此刻的委屈倒像是因权威被冒犯。 殷亚仙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跪地的小宫女,十四五岁的年纪,面无人色,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砖,连哭泣都只敢发出细微的呜咽。又掠过乔亦竹那张精心描绘、此刻却因愤怒而微微扭曲的脸。 启祥宫……琼花楼……她心中了然。乔亦竹性子向来掐尖要强,又有些斤斤计较,这“委屈”里,几分是真为失窃,几分是借题发挥彰显存在,几分是试探她这位皇后的态度? 巳时初,日头已爬得老高,带着秋老虎的余威,晒得宫道上的青石板微微发烫。 曲子濯自椒房殿请安出来,步履并不快。皇后娘娘今日精神似乎也不大好,略说了几句便散了。 她扶着莺莺的手,只觉得那冗长的礼节耗去了大半力气,胸口隐隐有些发闷。 回到储秀宫后殿的揽月阁,殿内那股子经年累月、混合着药味与熏香的沉滞气息扑面而来,让她眉心立刻拧成了结。 “闷死了!开窗!” 曲子濯不耐地挥挥手,步履匆匆地走进内室,将身上繁复的宫装胡乱褪下,扔给迎上来的宫女,径直走向榻边。 莺莺习以为常,手脚麻利地将临湖的雕花长窗尽数推开。带着水汽的凉风涌入,稍稍驱散了烦闷。她又在靠窗的贵妃榻上仔细铺好柔软的锦垫,扶主子斜倚上去。 曲子濯浑身酸软无力,甫一挨上那软垫,整个人便懈怠下来,懒懒地半眯着眼,侧躺着看向窗外的湖面。 储秀宫的后苑秋景尚可,几株枫树已染上些微红意,衬着高远澄澈的碧空。几只不知名的灰褐色小鸟扑棱着翅膀掠过湖面,划破宁静。 曲子濯微怔了怔,那鸟扑棱的翅膀竟也似扑棱着她的心似的,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漠北……皋兰郡那辽阔得望不到边的天空,盘旋其上、眼神锐利如刀的雄鹰……那才是真正的畅快!哪像这四四方方的宫墙,憋得人喘不过气。 午膳时辰到了,殿内正堂的圆桌摆满了一桌菜肴,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 曲子濯看着一桌子菜,却没什么胃口,随意夹了几筷子便停了箸。倒是对那道清蒸鲈鱼还看得过眼,夹了几筷子,细嚼慢咽起来。又勉强用了些清淡的菜色,她便撂了筷子。 下午的重头戏,陪那些高位妃嫔在听风楼看新排的戏《东海黄公》,那可是个耗神的活儿。她绝不能在人前露了疲态,让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人得意。 “莺莺。” 她站起身,语气带着命令。 “申时初,务必叫醒本主!迟了一刻,仔细你的皮!” 说完,也不再看那满桌几乎未动的菜肴,径直走向内室的拔步床。 揽月阁内的宫人们早已对曲容华脾性摸了个透,片刻不敢耽搁,恭恭敬敬地应声退下。 曲子濯刚迷迷糊糊要睡着,揽月阁外却突然响起一阵不大不小的喧嚷声。她本就觉浅,又被扰了清梦,一股邪火直冲头顶。 “外头吵什么?!” 她猛地坐起身,声音带着被惊醒的怒意和沙哑。 莺莺快步走进来,脸上带着谨慎。 “主子,是麟趾宫淑妃娘娘那边来人了。说是淑妃娘娘病体初愈,又逢龙胎安稳足七月,为讨个吉利,特给各宫姐妹送赏赐来了。一队人捧着锦盒,正往咱们阁里来呢。” 曲子濯眉心一跳,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脑门。淑妃……虞惠章!心头的妒火烧得她心口发闷。 “她倒是好兴致!都病得起不来了,还有空给旁人送赏赐?” 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 “替本主更衣。” 莺莺忙服侍她披上外衫,略整了整有些散乱的发髻和额间鬓边的金叶饰物。 曲子濯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中翻涌的情绪,匆匆赶到正堂时,那一队宫女太监已然踏进了门槛。领头的是淑妃身边最得脸的贴身女官卓歌。 卓歌容貌周正,气质沉稳,见曲容华出来,俯身行了个标准的礼数。 “奴婢给曲容华请安,容华吉祥。” 曲子濯声音冷淡。 “起来吧。淑妃娘娘赏了什么好东西给我们?” 卓歌并不气恼,依旧笑得恭顺。 “淑妃娘娘感念上天庇佑,龙胎安稳,特命奴婢等给各宫娘娘、小主送些薄礼,同沾喜气,共祈福泽。娘娘说,愿诸位姐妹都如意安康。” 说完,示意宫女将锦盒奉上。 曲子濯眼神一闪,心中冷哼:如意安康……真是好话!这“如意”二字,说得倒是轻巧。 莺莺上前接过,沉甸甸的。打开一看,是两匹上好的杭绸,一匹雨过天青色,一匹海棠红,色泽鲜亮,触手柔滑;另有一匣子做工精巧的鎏金点翠头花,看着倒也贵重。 曲子濯看着那些东西,脸上挤出一丝极其勉强的笑意。 “淑妃娘娘有心了。劳烦姑姑代本容华谢过娘娘恩典,恭贺娘娘凤体安康,龙胎稳固。” 她话说得还算得体,但语气里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只有熟悉她的莺莺能听出来。 麟趾宫的人来得快,去得也快,留下那几件华美的赏赐,静静地躺在锦盒里。 莺莺将锦盒收好,轻声问。 “主子,可要再歇会儿?离申时还有些时辰。” 曲子濯冷笑一声。 “歇什么歇!好不容易睡得着,又被她们吵醒了。装什么慈母心肠!” 椒房殿正殿内,沉水香的气息压住了午后最后一丝燥意。 殷亚仙端坐于凤座之上,月魄色的广袖襦裙衬得她面容愈发沉静,肩头垂落的珍珠花簇纹丝不动,她正听着阶下安婕妤乔亦竹略显急促的禀报。 “……人赃并获!娘娘明鉴!这贱婢竟敢偷嫔妾的祖母绿金玉戒!” 乔亦竹纤细的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指向跪伏在地、抖如筛糠的小宫女。 “那是嫔妾生辰时得的赏赐,何其贵重!琼花楼上下竟如此懈怠,今日敢偷戒指,明日就敢翻箱倒柜!嫔妾在宫里安身立命十七载,兢兢业业,从未出过差错,如今主位娘娘不在,启祥宫便成了这般模样……嫔妾……嫔妾实在委屈!” 她的声音带着刻意拔高的尖利,眼眶微红,梗着脖颈,一副受了天大冤屈、誓要讨回公道的模样。 乔亦竹住在启祥宫东侧殿,虽非一宫主位,但因宫中无高位妃嫔,平日行事颇有几分自在,此刻的委屈倒像是因权威被冒犯。 殷亚仙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跪地的小宫女,十四五岁的年纪,面无人色,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砖,连哭泣都只敢发出细微的呜咽。又掠过乔亦竹那张精心描绘、此刻却因愤怒而微微扭曲的脸。 启祥宫……琼花楼……她心中了然。乔亦竹性子向来掐尖要强,又有些斤斤计较,这“委屈”里,几分是真为失窃,几分是借题发挥彰显存在,几分是试探她这位皇后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