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亦竹踏入殿内,卓西细心地为她拂去肩上的雪珠。只见她神色凝重,一对柳眉蹙得紧紧的,显然是有心事。
“安妹妹,快请坐。”
虞惠章起身相迎,亲手为她沏了一杯热茶。
“妹妹今日怎么有空来?”
乔亦竹入座后,目光在殿内扫了一圈,见四下无人,这才低声道。
“修容姐姐,今日冒昧前来,实是有要事相求。”
“妹妹但说无妨。”
虞惠章心头微沉,知道对方既然如此谨慎,定然是事关重大。
乔亦竹将徐州之事简略说了一遍,最后将家书递过去。
“姐姐,如今事态紧急,我与兄长等人凑了七千五百石粮食,想借虞家商路运往徐州救急。只是......”
虞惠章接过家书,仔细翻阅。
上头是乔家家主徐州刺史乔靖淳的亲笔,字迹工整,言辞恳切。她一目十行地扫过,心中已然明了。
“妹妹是说,想借我虞家商队的路子,将粮食运往徐州?”
“正是。”
乔亦竹眼中带着几分恳切。
“如今徐州粮荒,若不及时赈济,只怕会出大乱子。只是……殷家把持徐州,粮食要入徐州,恐怕会招来麻烦。”
她顿了顿,鼓起勇气道。
“妹妹斗胆,想请姐姐出面,让虞家出手相助。”
虞惠章心里咯噔一下。
徐州?殷家把持?安嫔当真是耿直,竟不怕她将此话告知皇后。
只是徐州乃四战之地,但有人图谋天下,起兵叛乱,十有八九战于此地,皇上将殷家人派去徐州做州牧,当是信任至极,还是有意试忠心?
未想到太后昏迷,殷家便有人不守规矩。
虞惠章用银匙拨弄着碗里的佛跳墙。
“妹妹可知,你我皆在殷家皇后的手下讨日子,且不说这粮车经过徐州要盖印通关,单是虞家商队突然运粮去那是非之地,便足够让人猜忌。”
“我知姐姐为难,但……徐州百姓无辜,若不及时赈灾,后果不堪设想啊!”
乔亦竹攥紧了帕子。
“兄长已联络好沿途接应,只差商路掩护。若能成事,待度过此关,乔家根基仍能尚存,兄长愿日后于徐州鼎力相助,听闻姐姐自小喜食金齑玉脍,只是苦于家中商路尚未及沿海,若能畅通,岂不是美事?”
虞惠章眯了眯眼,没想到乔家竟然能为了赈灾做到这个地步,更没想到,乔亦竹为了说服她,竟然把她的喜好都打探得这么清楚。
“妹妹倒是对我虞家了解颇深。”
乔亦竹暗自苦笑,若非端穆夫人突然仙逝,单论生意规模,虞家自是比不过华家,且端穆夫人本就出身徐州广陵,得知此事自是不会袖手旁观。
但华家早已步入皇商行列,重心不在徐州,再无端穆夫人牵线,他们是万万不敢求华家帮忙的。
“姐姐说笑了,我虽深居简出,但对姐姐还是仰慕已久。”
她声音放柔,略带几分讨好。
虞惠章放下银匙,坐直身子。
“你可知今年益州赈灾,皇上运了多少钱粮?八百万两银,九十万石粮食!吸引了多少响马不要命地专挑官粮下手,何况你这私粮?”
她忽而轻笑。
“不过若说全无办法……”
乔亦竹听到她语气松动,心中顿时燃起希望,连忙追问道。
“姐姐请讲!”
虞惠章出身的并州上郡虞氏,是雄踞塞北的跨地域商贸大族,家族产业以畜牧业为根基,皮毛贸易为支柱,兼营战马驯养、青稞酿造与边境互市,已形成“马嘶阴山麓,皮货通漠南”的商业版图。
她抬眸,对上乔亦竹焦急的目光。
“妹妹可知,我虞家商队走的是‘皮毛换盐’的路子?”
乔亦竹心头一震,她虽出身仕宦之家,却因长年定居西域,对中原商贸并不熟悉。但她毕竟已逢绝路,稍加思索,便明白了虞惠章的意思。
“姐姐是说……借皮毛生意之名,将粮食夹带其中?”
虞惠章指尖蘸了茶水,在案上画出一条线。
“虞家商队每年冬月南下,以皮毛换盐,再运回北地。你需将粮食换成我虞家等价的皮毛,今年寒潮来得早,皮毛价格涨得厉害,商人逐利,多运些也合情合理。
而虞家在江淮有支暗桩商队,走的是茶马古道旁的隐秘山路,从不挂虞家旗号,他们会于他地筹集七千五百石粮食。
徐州缺粮之事挡不住商队耳目,而入徐之路又车马坦途,无天灾地变,想必此时在运粮入徐、欲高价售卖路上的商队已不在少数。
你让乔大人保证此支商队不会被劫,到时找心腹假作交易即可。”
她顿了顿,目光冷下来。
“不过,此事若有半点风声走漏,虞家便立刻抽身,安嫔妹妹需自行承担后果。”
乔亦竹听着她的计划,只觉得心中大石落地,眼中满是感激。
“多谢姐姐指点,妹妹明白了。”
她起身郑重一礼。
“姐姐放心,此事乔家定不会连累虞家。”
虞惠章扶起她,语气柔和下来。
“我也不是为了帮你,只是怕你兄长狗急跳墙,逼急了做出什么傻事来,倒连累了我。况且家中本就常年赈济边塞流民,我若不应,倒不像是虞家女了。”
乔亦竹被她的直白逗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姐姐这话,倒像是从那什么话本里学来的,质朴得可爱。”
虞惠章闻言也笑了起来。
“自个儿想出来的话,如何不能说了?只是为以防万一,你我近日还是不能走得太近,不然今日我合该得留妹妹用晚膳。”
“姐姐说的是。”
乔亦竹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心情轻松了许多。
“那妹妹便先告辞了,待事成之后,再登门致谢。”
虞惠章亲自送她至殿门外,看着乔亦竹离去,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轻轻叹了口气。
这件事若成功了,乔家能渡过难关,虞家也能拓展商路,有一层政治上的保障,但若失败了……只怕会万劫不复。
她已将虞家所有可能面临的风险排除,只是,家中到底是经商的,不清楚殷家势力,已至何种地步。
殷家这些年一直未出差错,为官之人几乎皆才德声名兼备,如今突然生变,许是他一人难抑本性,但终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掘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