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早晨，棱月阁门前亦是熙熙攘攘，往来商客络绎不绝。杨筱笑着朝岑珣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招了招手，岑珣便也了然地将耳朵凑了过去。
“我们混在人群里悄悄进去，不告诉他们，如何？”杨筱伏在岑珣耳畔低声道：“待会儿看看他们会作何反应。”
她抬起头，笑望着一旁点头应声的岑珣，又转眸望向身侧的白铭，“自打我们萍水相逢，这戏院是搞得越来越大了，不光有并州当地的曲子，现今还杂了不少江南的韵律，到时候去了，我给你好好介绍一下。”
“好，”白铭微微俯身听着，又笑着点了点头，“这么多年不见，当年奔波的小戏班竟也变成闻名江南的棱月阁。”他侧眸回味着杨筱刚才的话语，“南北音韵的交融，我还是头一次见。”
“那你就瞧好吧。”杨筱笑着一扬头，带着二人熟络地绕进阁子里，飞快地跑上二楼戏台，找了个侧面却又开阔的位子。她像戏院主人那般，招呼两人坐下。见桌上没有点心茶水，又从隔壁的空桌子上端了两盘瓜子和点心过来。
岑珣见她这么活泛，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绫玉，你还真是把这里当自己家啊。”
“对啊，”杨筱摆了一盘点心在白铭面前，笑望着岑珣，“我和阁子都多少年的交情了，阁主她还能计较我这两盘瓜子点心吗？”她转身又拎了盏茶壶过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望向岑珣，“对了，曈汐，薛先生昨日给钱了吗？”
“当然，”岑珣笑着点了点杨筱的鼻子，“我们还能白听不成？”
杨筱笑着往后一躲，提着茶壶给两人倒着茶水，“那就行。”
周遭的座位不出片刻就被坐满了，戏台之前顿时热闹一片。
杨筱也兴致勃勃地给白铭岑珣摆着零食，兴致勃勃地讲着戏台上的各种布设。
正说着，一阵轻快的梆子声顿时响起，四周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引到戏台之上。
“来了。”杨筱撂下茶盏，笑着朝台上望去。
轻扇浮，舞步碎，少女娇俏的面容隐与长袖之后，转颈挽袖之间，一道道清透灵秀的唱腔醉入听客耳中。
翩翩若花中之蝶，皎皎入月中之仙，一起一落，一颦一笑都牵动着观客的心绪，引其醉心于一腔一调。
杨筱望着台上，拿着瓜子的手顿时停在半空。她感慨地望着台上那当年最小的师妹，几度春秋后，她也已是多少人的师姐了。
台上那少女醉心地唱着，双手迎势一甩，那两道浮袖如飞瀑般从面前荡开，清亮无双的眸子蕴着笑意望向台下众人，却一转眸，直直地望向了杨筱。
杨筱翘首望着那少女，只见她呆愣一瞬，面上又顿时展出一片欢欣的笑颜，水袖像有了神韵一般漫天翻飞着，与她的动势相伴而行。
“面着红妆，身披秀裳，”那少女舞着水袖往后轻退两步，“不知郎君，何时能，得胜而归？”
一阵锣声随着少女的脚步，由慢到快声声敲着。杨筱目不转睛地笑望着台上的小师妹，悄悄倾身靠了靠白铭，白铭见状，赶忙放下手中拿着的点心，回头俯身望向杨筱。
“快看，要来了。”
一阵骤雨般的锣点顿时响起，少女舞着水袖退下台去，台的另一侧又踏上一位翩翩少年，一杆花枪随着鼓点上下翻飞着，少年那奕奕眼神随着那枪尖上下跃动，举手投足间尽显飒爽豪迈之气。
“好！”台下观众不由得鼓掌喝彩着，杨筱也随着众人不住地鼓着掌，她转眸一望白铭，见他轻鼓拍着手，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呼啸生风的花枪。
杨筱眼眸一动，却瞥到白铭唇角沾了几许糕点屑，她忍住笑，抬眸望着他。
似是感受到杨筱的目光，白铭从台上精彩绝伦的表演中抽回神来，垂眸对上杨筱含笑的目光，不由得微微一怔。他见杨筱还是笑而不语，不由得俯身轻问，“怎么了？怎得不看戏……”
“你先别动。”杨筱没忍住笑了出来，她望了望白铭唇角的糕点屑，轻轻抬手揩去。
白铭见状顿时僵住，他目光随着杨筱的指尖，却又不敢与她对视，只是屏息感受着她指尖的片刻驻留，转而带着那糕点屑一同轻轻离去。
他像是被定格在那一秒似的，心跳骤然加快。他刚想抬手碰碰唇角，却又堪堪忍住。他看着杨筱含笑的眸子，微不可察地抿了抿唇。
“好了。”杨筱收势坐好，又回眸笑望着他，见他还是愣着不出声，不由得朝戏台那边歪了歪头，“快些回神，好戏还在后面呢。”
白铭这才恍惚望向眼前笑盈盈的杨筱，脸颊上顿时泛起一抹红晕。他抬手蹭了蹭鼻尖，又略显难为情地颔首一笑，“杨将军见笑了。”
“哪有什么见笑不见笑的，”杨筱轻笑着摇了摇头，看着白铭眼前空了一半的盘子，抬手将自己眼前的糕点慢慢推到他眼前，“棱月阁的糕点可是出了名的好吃，来都来了，不得一饱口福？”
白铭接过递到眼前的糕点，轻轻笑着点了点头。
一旁的岑珣听到这边的动静，转眸望向交头接耳的两人，不由得了然一笑，转而回眸托着腮，望向台上那小生。
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来，那小生振枪一亮相，炯炯目光顿时望向几人。
刹那之间，满面重彩都掩不住眸中欣喜之色，他似是顿时来了兴致，每一个动作都轻快有力。
“以身报国天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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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惧白骨祭衷肠？若能山河万世安，谨以此枪试群雄！”
台上顿时敌兵四起，那小生的枪却似金光一般，将那敌军层层破开。
接连不断的游龙般的动作惹得台下人纷纷鼓掌，一时间整个阁子里喝彩声不断。
岑珣饶有兴趣地看着台上的戏，时不时跟着观众们鼓鼓掌。自打台上那小生发现她在此地坐着，视线就从未从她身上离去半分。
将军舍命在外征战的戏谁都爱看，可岑珣却像看厌了般托着腮伏在桌上。她回眸望了望身边两个“如假包换”的将军，又看着戏台上的“花拳绣腿”，不由得叹了口气。
生逢乱世，何人不想尽己之力，救苍生于水火？可如今江南踌躇不决犹豫不前，如同台上的“将军”一般，被死死困在了戏台之上。这是何渊的戏，又何尝不是江山的笑柄？
岑珣皱眉捻着手中的茶杯，又力不从心地叹了口气。现今之江南，何谈长久？在何渊手下，即便学富五车武功盖世，又哪有前路可言？
“夫君若能定国安民，苦妾身一人又有何妨？”那灵秀的花旦不知何时又行到了小生身旁，“君自前去，妾亦无悔。”
岑珣笑叹一声，端起手边尚未凉透的温茶抿了一口，眼前又是将军战胜归家与美人团聚的熟悉场景，在耳畔的一阵阵喝彩当中，岑珣不知一遍遍喝了多少茶。
她凝着杯，一时亦分不清其中涤荡的，究竟是茶还是酒。
“好！”看到那小生将军得胜归家的场景，杨筱还是不自禁地喝着彩，又忽地发现岑珣在一旁无趣地靠着胳膊，眼中全然没有戏中的畅然和快意。
“怎得了，曈汐？”她侧眸朝岑珣望去，但见岑珣轻笑着摆摆手，“哪天有机会，你陪我喝酒吧。”
“喝酒？”杨筱略显不置信地望向岑珣，她顿了片刻，又了然地笑了笑，“我虽没喝过，但跟你一起应该问题不大。不过……”杨筱轻叹一声，托腮望着岑珣，“你不同我北上，我哪有机会同你喝酒啊？”
一曲终了，观众们纷纷意犹未尽地离席而去，戏台之前，又是一阵热闹之景。
看着纷纷散去的观众，岑珣也轻笑着站起身来，“二位尽力打吧，哪日跟着钟离使君平了天下，绫玉你也和戏里那将军一样，回江南找我。”
杨筱闻言也不由得笑了起来，“这都什么和什么，用不了那么久，等到时候我们两家共敌萧砚的时候，咱们就能聚一聚。”
“曈汐，绫玉！”杨筱话音未落，便闻不远处传来一道清亮的男声，她们回眸一看，只见台上那小生衣服也没换便跑了下来。
岑珣回眸向他望去，难逃一劫般轻叹一声，站在原地静静等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