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长安阵》
1. 第一章 簪落君亡乱世开
一抹红霞漫过长空,将整个长安拢入迷蒙的赤色。
废后的尸骨被扔在冷宫之中,无人装殓,而宫城内外早已是一片欢悦之色,锣鼓喧天,唢呐声起伏不止,盛大的迎亲队伍如游龙一般穿行在宫城之中,首尾隐于那不着边际的红雾之中。
声声鞭炮炸响在街头巷尾,无知的孩童仍嬉笑着雀跃着肆意奔跑,勘破红雾之外的老人回眸望着那游龙,宛若声声鸣雷炸响在他们心间一般,唯留下无尽的灰烬。
他们阖了阖眼,长叹一声,紧紧关上院门,不再理会。
-
宫城之内,早已喧闹一片,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间,掺杂着得志的放声大笑。
刚被封为大将军的萧韫胜券在握地持着杯,昂首挺胸地在腾龙殿内踱着,阖眸笑听着百官的阿谀奉承。
“来,萧大人,我敬你一杯。”一个肥硕的官员满面堆笑地朝萧韫举着杯,“今日陛下将萧贵妃封为皇后,如此十里红装绕城迎亲,这排场,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今后您飞黄腾达,青云直上之时,可万万别忘了我们啊。”
“哪里的话,”萧韫也端着酒杯,笑着摆了摆手,“诸君伴我从无名小卒直上至此,如此大恩,我又怎会忘记?”
他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尔后持着杯踱向大殿中央,“今日是陛下与家姐大喜之日,萧某不才,敬各位一杯,感谢诸位这些年的鼎力相助,在下方能一步步走到今天。”
殿堂之中顿时一阵喧笑,百官纷纷举起酒杯,相互假意谦让着,尔后又端着杯抬眸望着萧韫,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大恩不言谢,借此良机,愿诸位开怀痛饮,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
清脆而又杂乱的碰杯声充斥着整个殿堂,萧韫俯瞰着台下神色各异却又不得不装做顺从模样的百官,不由得勾起了嘴角。他撂下酒杯,绕出桌子,朝一名刚倒了酒的武官招了招手。
“萧大人,有何吩咐?”那人立刻停了手里的活,行至萧韫身旁。
“今日宾客……没有来全啊。”萧韫揽上那人的肩,瞥视着欢饮的众人,“赤霄将军杨镇怎么没来?”
那武官闻言一愣,“谁?杨镇?他不是早被贬到——”
“贬到哪也要给我请来,”萧韫落在他肩膀上的手重重地拍了两下,“别和他提成婚的事,只消说陛下请他有要事相商,令他和他儿子杨崧立刻赶往长安,在旧居赤霄府安顿。”
“这……遵命。”
萧韫冷眼看着那武官从偏门小跑出去,又居高临下地瞥着心怀鬼胎的百官,嘴角噙上一抹冷笑。
-
渗人的月光洒入主殿,将萧砚的盖头映得殷红。
醉醺醺的皇帝踏着月光,放肆地笑着,一把掀起帘栊冲入殿内,跌撞撞扑在婚床之前,满腔酒气直冲萧砚肺腑。
眼前盖头被徐徐掀开,萧砚被突如其来的亮光刺得眯了眯眼。她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抬眼瞥向皇帝贪婪的神情。
“陈皇后尸骨未寒,陛下便要封我为后,”萧砚鼻腔轻哼一声,笑望着皇帝,“陛下,您就不怕受天下人耻笑吗?”
“那又何妨?”皇帝闻言哈哈大笑,猛地一甩手,“什么天下人,皆蝼蚁尔!那女人已经死了,立你为后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萧砚暗暗握了握拳,面上却还固着一抹笑容,轻蔑地瞥着皇帝。
“更何况……”那皇帝笑望着萧砚的面庞,俯身凑了上来,“不是你说的么?只有朕立你为后,你才肯破你的处子之身,如今,你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吧?”
“得偿所愿……”萧砚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冷笑着重复着,“得偿所愿啊。”
她抬眸望着天边那轮孤月,拨开皇帝的手徐徐起身,抬步向殿中踱着。
“如今天下大乱,生灵涂炭,狼烟四起,陛下您竟还有心思与我寻欢作乐,”萧砚轻轻叹了口气,踏向窗外的一片月色,冷冷笑道:“可真是难能可贵啊。”
皇帝斜靠在榻上,睨视着宫中一切,“天下如何,苍生又如何?我既居于此位,又怎能不尽享荣华!我本以为你我心意相通,没想到你竟会在意他们的命运。”他张开双臂,站起身来,眼里全身一袭嫁衣的萧砚,“只要你愿意,这盛世皆可做你的聘礼!”
萧砚闻言,微不可察地冷笑一声,将头上华贵的头面首饰尽数摘下,摆在桌前,只留一直珠钗在发间,与月光相和。
她回首看向满面贪意朝她走来的皇帝,拎起折扇抵在他的便便之腹上,捺下心里厌烦,将他向后推去。
“既如此,”萧砚一用力将皇帝推在榻上,眸中的笑意如寒月般清冷平静,毫无半分温度,“陛下,我给您讲个故事吧。”
贪婪的笑容随即攀上了皇帝的脸庞,他满足地靠在榻上,笑着搓搓手,望向萧砚,“美人请讲便是。”
萧砚回眸瞥了一眼皇帝,抬手将头上的珠钗抽了出来,黑发如瀑倾泻而下,隐去了从颈间渗入的月色。
“您对这簪子,可有印象?”萧砚撑在皇帝身侧,用珠钗抵在皇帝的鼻尖。
皇帝费力地盯向着簪子,双瞳不觉间对在一起,“这……朕只觉得眼熟,却不知……”
滑稽的眼珠配上一袭华服,只显得可笑至极。
萧砚看着他,不由得嗤笑一声,“也罢,”她起身向后踱去,指尖转动的簪子映着粼粼月光不住地闪烁着,“这支簪子,从前戴在一个宫女的头上。那宫女温婉可爱,娇美过人,在花丛中扑蝶之时,袖随风舞,宛若天仙下凡一般。”
她回眸望向皇帝,见他早已顺着自己的思路出了神,不觉间冷笑一声,向皇帝一步步逼去。
“按照陛下您的心性,自然是倾心于她。于是不久后,那宫女便有了身孕,可是您贪欢一时,却从未把她放在心上,她也自始至终没有一个名分。”
“今日你我大婚,何故要扯别的女子?”皇帝似是听出了萧砚的弦外之音,双眉一蹙,烦躁而遮掩地望向萧砚。
“陛下,耐心些,把它听完。”萧砚俯身用这珠钗挑着皇帝的下巴,睨视着他,“后宫险恶你我皆知,这宫女莫名其妙怀上龙种,又无皇帝庇护,在这深宫之中受尽折磨与欺辱,最后拼尽全力逃出宫城,在长安城中营乞讨而生。”
“什么……她活着逃了?”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他不可置信地紧盯着萧砚,“你的意思是,她还活着!”
“今日之前,她确实还活着。”
“你怎会知道此事,你是何人!”
“我奉她遗愿,将这珠钗奉还与你!”
“你是她的孩子!萧砚!你——”皇帝的声音顿时哽在喉中,他瞪大双眼死死盯着萧砚,仍由阵阵冷汗攀上他的后背。
“是啊,我是她的孩子。”萧砚把玩着手中的簪子,阵阵笑声寒透骨髓,“哈哈哈哈,我是她的孩子!那我的父亲,不就是您么?”她死死握着簪子,那簪尖直逼皇帝的喉咙,“你说呢?父皇?”
“你……你这是要杀我不成?萧砚!你这个无父无君——”
簪子直插喉咙,迸溅的鲜血与皇帝的嘶喊一同淹没于满城喧闹之中。
而天地寰宇似是在一片殷红中寂静了刹那,见证了汉室的末帝死于珠钗之下。
心脏寂止的刹那,宣告着盛世不再,群雄将起。
-
萧砚握着簪子的手不住地颤抖着,溢出的鲜血浸入她的掌心。她像是灵魂被抽离了一般死死盯着皇帝的脸,直到血腥气充斥整个胸腔。
月光仍旧清冷地洒进窗棂,清风伴着月光一同拂上萧砚的脊背,激得她打了个冷战,渐渐回过神来。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呼吸不觉间粗重起来,心脏也不由得砰砰直跳。她脱力地撒开沾满血的簪子,向后踉跄了两步。
站定脚跟后,萧砚回首望向那一轮清月,她轻吐一口气,慢慢向门口踱着。
寝殿空旷无比,除了萧砚外毫无半点生气。一声一声的脚步在这殿内不住回响着,似是在踏着她的心音。
皇帝已经死了。
天下之权也彻底被揽于他们姐弟之手。
她立在门口,凝望着那一轮清月——没有半分遮掩,彻底袒露于她眸中的清月,心绪渐渐被安抚下来。
“放心去吧,母亲,”萧砚望着那月,畅然一笑,“昏君亡了。自此,便是群雄逐鹿的世道了。”
片刻,一名身着素袍的青年从长夜中行来,远远地向萧砚抱拳点头,尔后抬手接过她递来的扇子,行入寝宫之中,与萧砚擦身而过。
萧砚阖了阖眸,抬步向黑夜中走去。
-
“诸位!试问!”萧韫搭着身边谋臣的肩膀,高举着酒杯,踉踉跄跄似是醉了一般,“若是此朝命运将息,皇帝寿数将尽!汝等……将作何打算?”
杯中之酒晃出杯外,泼洒在地上,似是将众人的心定住一般,朝堂上下顿时鸦雀无声,只有那水珠砸在地面的“啪嗒”声。
“怎么,各位,”萧韫一把推开身旁那大臣,扶着桌边,按着佩剑,抬眸瞥向大气不敢出的众臣,“都不敢答么?”
“这……”一个文臣四下看了看,上前一步向萧韫作揖道:“我们……定会立萧大人为新君,尔后随您左右,任您驱使。”
“黎兴!你这狗官!”
话音未落,一旁的老臣怒不可遏地指着他怒骂道:“先帝在时,何曾亏待于你!怎么,你黎家食朝廷俸禄多年,如今却要与这厮狼狈为奸!你父若在世,定不饶你!”
“哦?”萧韫提剑踱到那老臣身边,满腔酒气都扑在他脸上,熏得老臣不由得向后一躲。
“陈大人的意思是,不愿追从于我?”
“废话!”所谓陈大人丝毫不屈服于萧韫的威压,他朝萧韫扯着嗓子怒喝道:“你算什么东西,我岂能受你驱使?季大人一生清廉两袖清风,又怎会收养你们姐弟这等奸党佞徒!”
“闭嘴!我姐姐岂是你能出言侮辱的!”萧韫皱眉狠狠拍了一下桌子,“程锋!”
一名武将循声而动,按着佩剑,从众人身后绕出,立在那老臣眼前,怒目而视。一身盔甲随着他的步伐而阵阵响着,回音荡在整个大殿之中。
“哈哈哈哈哈,”那老臣不由得笑了起来,“来啊,萧韫,有本事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吗?”萧韫咬牙怒吼道:“拖出去,斩了!”
程锋一点头,直接伸手将那老臣扯出殿外。整个厅堂又陷入一片死气,唯有门外陈大人渐行渐远的怒骂声不绝于耳,回响不停。
“其他人呢?”萧韫直起身子,按着佩剑在殿中踱着,“还有不服的吗?”
“我等皆听从萧大人调遣,誓死相随,绝无二心!”百官面面相觑后,跪在地上一齐喊着,声音却七零八落,如松了的琴弦似的。
“报——”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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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韫看着跪在门外的探马,扬了扬头。
“报大将军,杨镇老将军接到您的消息,正同其子杨崧一起,马不停蹄地赶往长安,大概三更就到。”
“好,你且下去。”萧韫满意地点了点头,“今日宴饮,有人没来否?”
“回大人,”方才进言的黎兴拱了拱手,“陆启从宴会一开便不在此地,不知他……”
萧韫闻言一皱眉,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陆启是我姐姐的近侍,晌午便被她叫走,另有安排。除了他呢?”
“其余人都在此地了。”
“好!”萧韫握着剑柄,满意地点了点头,“诸君都记着方才所言,如有违背,提头来见!散帐!”
众臣面面相觑,尔后接连退出大殿。
萧韫提起酒壶,猛灌了一口酒,看着如潮水散去的人们,不由得笑了起来。他畅然长叹一声,拾起早在一旁叠好的大氅,阔步向门外走去。
-
萧韫的酒意早被凉风吹散,他站在堂前,拎着那件大氅静静候着,一抬眼便见一抹红影朝他行来,他赶忙蹙了蹙眉,快步迎了上去。
“姐姐,”他将大氅裹在萧砚半露的肩上,担忧地望向她,“如何,一切顺利吗?”
萧砚垂眸不语,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良久后,又抬眸望向萧韫,“昏君已死,你我家仇得报。”她长呼一口气,带着萧韫往乘月阁上登着,“文官武将是何态度?”
“现今朝堂之中,掌权者皆是我们的亲信,你一进洞房,局面就被我等控制住,那几个所谓忠臣,也已被拘禁在宫内偏殿。”萧韫紧跟在萧砚身后,扶着长剑答着。
萧砚的拳头微微攥了攥,尔后又无力般地松开。
“杨镇老将军回来了吗?”萧砚脚步未停,蹙眉仰头望向隐于西山的月色。
“杨镇他啊,”萧韫轻蔑一笑,“他听闻我等传他前来,本不愿来,又架不住我们势力宏大,反抗不得,”他满面傲气地仰了仰头,“只能带着儿子一刻不停地赶往长安,现已被我等禁足在赤霄府中。”
萧砚轻轻颔首,踏上了乘月阁的最后一道阶梯。
“母亲……安葬了吗?”
萧韫脚步一顿,随即敛了笑意,郑重地点了点头,“安葬了。”
一抹晨光融入夜际,将落月余晖尽数掩去,拉起新日之帷帐。萧砚蓦然转身,急走两步,伏在栏杆之上。
朦胧的晨光一点一点倾泻在长安之上,恢弘壮丽的都城如流水卷轴般展现在萧砚眼前。
她还是第一次以如此视角俯瞰长安。
“长安啊,长安。”萧砚眸中的阴骛狠戾早已随月色一同散去,那一抹悲悯也消散不见。日光照耀下的长安城在她眼里映出点点金光,衬着她畅然的面容。
“城楼如此恢弘,内部却四分五裂,阴暗不堪。”她撑着栏杆,轻叹一声,凝望着楼阁之下的片片繁华。
萧韫抬步走到萧砚身旁,接过她从身上扯下来的大氅,“这又何妨?天下大权已落入你我之手,若现在称帝,平叛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到那时,这长安如何治理,全凭姐姐心思。”
“称帝?”萧砚回眸瞥向萧韫,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你拿什么称帝?靠抢来的权力么?”
“掌握天下之大权,这还不够?”
萧砚长叹一声,背靠着栏杆,“现今山河四分五裂,豪强割据民不聊生。你我弑君自立,又岂能收复民心?所谓称帝,不亦是一句空言?”
“你我苦心经营如此之久,却连做个皇帝都不行?”萧韫攥了攥拳,蹙眉质问道。
萧砚望着他,良久不语,尔后回身伏在栏杆之上,望向街道上走出的一个个行人。
五更的锣声在街巷之中回荡着,荡开云雾,一街一巷如水墨飘散般映入萧砚眼帘。她倚着栏杆,侧目望着长安街景,眸中不由得浮现出一抹欣慰之情。
“终有一日,这城将坚不可摧,庇佑万世,吐纳百川,生生不息。”
萧韫随着他姐姐的目光一齐向下望去,但见楼宇之间荡着迷蒙雾气,早起的人已经伴着那声声锣响踏在黎明的街巷之中。
他似是释怀般轻叹一声,“也罢,”他也趴在栏杆之上,望着长安的一街一巷,“现在我们大权在握,姐姐你又唤回杨镇父子为你驱使,平定天下不是早晚的事?”
“平定天下……”萧砚闻言不由得嗤笑一声,“早着呢。”她回头望向萧韫,笑道:“别的暂且不提,就你方才说到的杨镇。”
萧韫不解地蹙眉望向萧砚,“杨镇怎的?他不是已经被我控制住了?”
“他除了杨崧外,还育有一女,名唤杨筱。”萧砚转开视线,又抬眸望着远处的山峦,“北羌公主被那昏君独宠的奸佞逼死之后,杨镇便为了他女儿的安危,不得不把他那还没记事的女儿,托付给自己的至交。”
萧韫闻言不以为然地摆摆手,“不就是一个下落不明的女流之辈,能掀起什么风浪?”
“对那昏君来说……”萧砚冷笑一声,回眸瞥向萧韫,“我不也是那个,下落不明的女流之辈么?”
“这……”萧韫一时被塞得无言以对。
萧砚畅然地长叹一声,伏在栏杆之上,“杨筱……”她望着连绵群山,轻声喃喃着,“背负如此命脉,又能在这乱世之中,掀起何等风浪?”
她望着东面远山,聆着阵阵风声给的回应。却不知,此时的杨筱,正在江南。
2. 第二章 只身远赴用武台
一夜之间,萧砚弑君的消息就传遍了大江南北。听闻昏君已死的百姓刚雀跃起来,便又被四方兴起的群雄泼了盆冷水。
江南何渊借祖上基业称霸一方,萧砚以长安为心,占据西北之势。而中原一片纷乱,战火红得扎眼。
与此相比,细雨初霁的江南便显得安宁许多。
清风拂过江面,荡起千层涟漪。鲜草夹着泥土的清香扑面而来,微微潮湿又和着几分凉爽。
杨筱提枪立在江畔,望着那日光透过云雾遍撒大地,蒸腾而起的雾气将阳光消融成一片雾蒙蒙的柔光。她惬意地伸了个长长懒腰,又放松地舒了口气。
她抬眼望着青山绿水笼罩在迷蒙的日光之下,宛若丹青水墨构成的长卷一般。“哎……”杨筱轻叹一声,贪恋地看着满江波光粼粼,“曈汐,你说,北上之后,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如此景致了?”
一声轻笑从她耳后传来,只见一少女身着素裳,眉目含笑,款步向她走来。
“怎会见不到呢?”,少女轻启丹唇,齿尖轻咬着字句,声声吴侬软语如薄纱般落在杨筱心上,安抚着她心间萦绕的愁绪,“只要心中有山水,哪里都是真江南,又何必挂怀身处何方?”
漂泊十余年,杨筱几乎从未在什么地方久待过。
除去幼年和师父隐居的年岁,便是今时在扬州待的这三年,其余时刻,便是居无定所,随风而动。
但每一里路程,都是向着心中之长安,奔赴而去。
“你说得对。”杨筱回头轻轻一笑,跟着岑珣向身后小桌走去。
岑珣侧目笑望着杨筱,“这可不像你啊,绫玉。”
“嗯?”杨筱转眸回望着她,笑道:“如何不像?”
“如今北上,可不会轻易回来了。离你心中长安越来越近,离你大展宏图之地越来越近,又怎的一腔愁绪,反贪恋起江南来了?”
“良驹难觅,知音难求。”杨筱轻叹一声,坐在桌旁,提壶满上一杯酒,推到岑珣面前,“谁知这一别,什么时候方能再见啊。”
岑珣接过酒杯,颔首轻轻一笑,摇了摇头。她抬眼看着杨筱手边的茶盏,“怎得,今日与我作别,也不喝酒吗?”
“我哪会啊,”杨筱笑叹一声,“你知道的。”
岑珣提杯往杨筱茶盏上轻轻一磕,笑道:“哪有大将军不会饮酒的?”
“你就别调侃我了,”杨筱苦笑着摇摇头,“我不过是有些拳脚功夫罢了,哪谈得上什么将军。”
岑珣抿唇一笑,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早晚的事。”她将酒杯撂下,认真地望着杨筱,“你志在天下,又饱阅天下兵书,有文采武艺傍身,如何做不得将军?”
“明主难遇啊。”杨筱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本想凭一身武艺探到长安,替父兄去找那昏君要个说法,谁知哪萧砚竟一夜之间弑君篡位,软禁忠良,勒令其后辈。我父亲就是其中之一。
现今中原群雄诸强并起,山河四分五裂。”她叹了一口气,抬眸望向岑珣,“此番北上终要何去何从,尚未可知啊。”
“北上总比待在此地好,”岑珣又倒了一杯酒,“别看现下风平浪静,太守何渊毫无主见,随波逐流,也就是身旁忠良还在。像他这样优柔寡断,忠奸不分,倘若哪天奸佞横行,这江南也算是彻底完了。”
杨筱点了点头,“我打算去冀州碰碰运气。”她抬眸望向岑珣,“听闻开国名相之后钟离桉新领了冀州牧,据传此人心性纯良,又求贤若渴。”她轻叹一声,“也不知此人有没有讨伐萧砚之心。”
“钟离昭先生的后人吗?”岑珣颔首沉吟片刻,“倒也值得一试。更何况,此人身在冀州,你从此地乘船出发,豫州可是必经之地。”
“嗯?豫州?”杨筱放下茶盏,饶有兴趣地望向岑珣,“有什么讲究吗?”
岑珣支着头轻轻笑着,尔后扬了扬下巴,点着立在一旁的长枪,“送你枪的那少年,不就是在豫州碰到的吗?”
杨筱顺着岑珣的目光望去,只见被她插在江畔的长枪反出粼粼微光,映入她的眼帘。
尘封心底的往事一下子浮出水面,心脏也莫名跳得轻快。
“曈汐你啊,”杨筱无奈地笑着摇摇头,“萍水之交罢了,况且又过去这么多年,说实话,我怕是连他的样子都记不起来了。”
岑珣望着她释怀的神情,不由得轻轻一笑,“赠枪之谊能让你感念五年之久,若有机会,我还真想见见如此之人才。”
“那你同我一起北上吧,”杨筱笑着站起身来,“正如你方才所言,此地并非立业之处,你不如随我一同投奔钟离桉……”
“我就知道你在这等我呢。”岑珣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你有高远之志,我有难脱之责。江南现今局势不定,我父斡旋于官场之中,虽有师父相助,我又怎能放心的下?”
“罢了罢了,就知道说不动你。”杨筱摆了摆手,尔后自嘲一笑,“我也真是的,本就是为自己之志北上闯荡,却又在此拖着你悲春伤秋。”她笑着摇摇头,鼻尖却泛起一阵酸涩。
岑珣也跟着她站起身来,走向前去,轻轻拍着她的背,“等你在北方安定下来,江南安稳无事,我便北上找你。到那时,你可就是名副其实的将军了。”
杨筱抬手蹭了蹭眼角泪花,笑望着岑珣,“好,借你吉言。”
江边杨柳飘摇而摆,随着雾蒙蒙的凉气落在杨筱抬起的掌心中。她轻轻捻着柳条枝叶,又望着那柳枝随风抚过她掌心,依依离去。
就像长安那样。
当年辞别师父,历经万难终行至并州,眼看着离长安越来越近,没成想刚待没多久,就被突如其来的战乱撵往南去,跟着收容自己的戏院一路飘零零落到江南,这一留,便是三年。
“从北方来,到北方去,”岑珣抬眸望着那飘摇的柳条,“江南不过是你驻足之地罢了,江北的争锋台,才是你真正的归宿啊。”
杨筱颔首一笑,“可惜了,在江南生活三年,却没染上半点口音。”
岑珣笑着按上她的肩,“那又何妨?”
二人并肩立于江畔,窄袖战袍与轻纱鹤氅的倒影如水中异色之荷般挺立着,又被渔船搅起的阵阵涟漪层层荡开,化作两条游鱼,在波中扑棱着。
渔夫撑着槁,一叶小舟从江心飘过,如苍茫天际间随风一粟,不知飘向何方。
“长河阔兮,风波壮兮,”那渔夫引吭唱着,似是将自己与山水融于一体。
“鱼影潜跃,无所依兮。”
悠扬而苍劲的歌声随着船桨搅出来的波澜在江面上回荡着,一浆一浆扎实地划过江面,引着那江心的飘摇小舟不断前行。
波澜起起伏伏,却没能将这小舟的方向改动半分。
杨筱若有所思地望着那小舟,不由得长叹一声。
“我还以为,按你的性子,定要与他和上几句呢。”岑珣笑望着那飘摇而去的小舟,“平日里的飒爽利落哪去了?”
“曈汐你啊,”杨筱无奈一笑,“这一别还不知再等多久才能见面,你对我难道就没有半分不舍?”
“不舍又能怎样?你有梦,自然是要去追的。”岑珣望着江心,轻叹一声,“更何况,我们只是暂别,日后定会相见。既如此,还有什么好愁的?”
“也罢。”杨筱望向天际,畅然地舒了口气,尔后朝苍穹高握着拳,“此行,我定要掀翻这混沌世道,还家人一个公道,还天下苍生一个公道!”她望向岑珣的眸中尽显澎湃之色,“曈汐,下次见你,我定要凭自己的能耐,当上真真正正的将军。”
岑珣望着她志在必得的眼眸,笑着哄道:“好,我相信你。不过,重逢之时,要平平安安地来见我,只要我在,江南就永远有你的容身之地。”
“放心。”杨筱郑重地点了点头。
“对了,你不说我都忘了。”岑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笑着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来,“将军岂能无马?知道你此番前去是要奔命疆场,父亲特意给豫州熟识的马贩写了一封信,包了银两派人送去,给你留了一匹枣红的汗血宝马,绝对配你。”
她望着杨筱怔愣住的眼神,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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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信塞到杨筱手中,“马贩的地址就在信的背面,到时候你直接把信给他,他便知道了。”
杨筱握着信的手不觉间颤着,千言万语都哽在喉中,只得抬手揽住岑珣,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
“好了好了,”岑珣轻轻拍着杨筱的背,“感谢的话我可不爱听,你最好一句都别说。”
杨筱伏在岑珣肩上,闻言不由得笑了起来,“好,”她轻轻点点头,又放开岑珣,直起身来。
约好的渡船早在江边停泊等候。杨筱回眸看了一眼小船,又回身望向岑珣,“时候不早了,曈汐,我得走了。”
岑珣长叹一声,笑着拍拍她的肩,“好,走吧,此行路上一定万事小心,祝你一帆风顺,得偿所愿。”她后退一步,双手叠放,倾身施礼道:“绫玉,珍重。”
“珍重。”
杨筱双眉微蹙,冲岑珣抱拳施礼,尔后拎起银枪,大踏步迈上那小舟,篙杆撑在水下淤泥之中,荡起层层涟漪。
她握枪立在船头,抬眸望着那苍茫天际。水声伴着辽远的歌声再度映入她的耳畔,那江心渔船早已渐行渐远,化作日边一影,飘荡而去。
“……世纷乱兮,英杰起兮,破霄踏海,安天下兮。”
-
小舟一路轻飏飏向北飘去,望着一路波澜壮景,她那点不舍的心绪也渐渐被欢欣激动取而代之。
她紧攥着岑珣给她的信,一靠岸便急匆匆奔那马贩找去。她本就有识图记路的本事,不出三日,便把马贩所在探得明明白白。
兴冲冲把信往前一递,马贩一下就知道了她的来意,不出片刻就牵出一匹通体枣红的汗血战马来。
这匹马生得漂亮,可脾气似是比杨筱还要倔上几分。
马贩子和她说,这种要上战场的马儿,驯服的最后一步,都是要由将军本人亲自训的。
杨筱闻言非但毫不介意,反倒对这有些脾气的马儿更加喜爱了。
眼下,有银枪,有良驹,所谓武将的身家性命已然齐全。下一步,便是觅得良主,共图大事。
想到这,杨筱心中一阵畅快,她一转手中银枪,拍了拍马腚,直朝冀州飞奔而去。
-
几日奔波,终至城门楼下。
“安平郡……”杨筱骑着枣红马,顶着烈日,眯眼朝牌匾望去,抬手一抹额前的汗,又摸了摸红马的头。
她提枪坐在马背上,看着城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面上不由得挂起了笑容。
终于到了她大展宏图的地方了。
刚要收了枪,准备下马进城,却忽闻一阵銮铃声响,一阵马蹄声从城内响起,拥挤的人群之中立刻分出一条道路来。
杨筱疑上心头,又牵着缰绳,稳坐在马背上,蹙眉向里望去。
只见一匹乌骓战马从城内奔出,那小将如鹰一般轻盈地落在鞍桥上,手中提一把斩马长刀,带着一股疾风朝她冲来。
乌骓马顷刻冲在杨筱面前,那少年猛地一提缰绳,战马嘶鸣一声,高高扬起双蹄,卷起一道沙尘。
杨筱皱了皱眉,枣红马也像是被沙子荡到似的,不满地向后退了两步,甩了甩头。
“来将通名!”那少年将长刀背在身后,在马背上坐定后望着杨筱,眉宇之间尽是难当之锐气,还有一抹棋逢对手的快意。
“在下杨筱,字绫玉,自江南北上而来,”杨筱提枪打量着面前的少年,虽满怀不解,却还是朝他一扬头,“久闻钟离使君大名,特来此投奔。”
“哈哈哈哈哈哈,好!”那小将闻言,快意地笑了起来,尔后满目赞许地向杨筱点了点头,“有眼光!不过也得让我试试,你到底有没有投奔他的实力!”
少年将刀鞘背在身后,一抬手便将那斩/马/刀从颈间拔出,长刃映着骄阳,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驾!”他一扯缰绳,乌骓马便轻跑向一旁空旷的地方,“来啊,比试比试!”
杨筱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样子,心绪也不由得被带动起来。
“比就比!”她一转手中的长枪,策马向少年奔去。
3. 第三章 不打不识觅良主
那少年映着满目日光,朝杨筱朝气地一扬头,“来啊,比试比试!”
“比就比!”她一转手中的长枪,策马向少年奔去。
刀枪相接,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响,两匹战马也来了兴致似的,欢啸着交错在一起。
那小将的进攻迅猛有力,斩/马/刀在空中舞得呼啸生风。杨筱蹙眉一望,眼见得那刀刃朝自己直直劈来,赶忙横枪一挡。许是气力不敌对方,她被震得微微后仰,虎口发麻。
杨筱“嘶”了一声,暗自称绝。她赞许地微微颔首,策马迂回半圈,一下子来了战意。她望着意气风发的小将,心下已然有了对策。
见她落了下风,少年脸上立刻浮现出得胜的傲气,他借着胜势,又抡刀劈来。杨筱含笑瞥了他一眼,猛地一转腰身,只见那银枪借势一抡,横扫向少年的脊背。
突如其来的攻势令那小将吃了一惊,他赶忙掉转锋刃,将刀往身后一背,才堪堪拦下那用尽全力的一击。
一瞬之间的慌乱顿时扭转了战局,趁着□□还背在他身后,杨筱抽枪劈头砸去,那少年一皱眉,赶忙大喝一声,推刀阻拦着。
杨筱自知气力逊色于他,便直接从鞍桥上站了起来。刹时间,枪杆直直砸在刀刃上,发出一阵尖锐的刺响。
“好!”围观的百姓见状连连叫好,杨筱身站高位,直压得那少年双手微颤,咬紧牙关向上抵着。
杨筱用尽全身气力压着他的刀,咬牙笑问道:“如何?服也不服?”
那少年似是铁了心要和她分个胜负,强撑着双臂与之抗衡着,“真以为你胜券在握了吗?”他抬着斩/马/刀,亦微微站起,抬眸紧紧盯着杨筱。
杨筱见他如此气势,也不由得蹙了蹙眉,若是一直这样僵持下去,自己必败无疑。她看着少年微颤的双臂,顿时心生一计。
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下一压枪杆,预图闪他一下,攻其腰腹。
许是用力过猛,惹得战马会错了意,那枣红马便一阵蹦跳,向后撤去。杨筱刚卸了手上的力,却被胯下战马闪得措手不及,赶忙向下坐稳,一挥手中银枪稳住身形。
少年全力向上的力气扑了个空,一回神,只见杨筱手中银枪正不受控制般地直直朝自己脖子划去,吓得他赶忙一拉缰绳,向后仰着。闪过杨筱的枪后,那战马长啸一声,高扬双蹄,在原地不断踏着步。
这哪里是比试,分明是要他的命。
那少年惊魂未定地舒了口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皱眉盯着不远处稳住身形的杨筱,“你欺人太甚!”
杨筱刚要抬手解释什么,只见那少年已重整旗鼓,策马向她冲去。
她不得不提起枪,硬着头皮迎了上去。刚要与那少年再战,却见城门口又飞出一行人马,她不由得蹙眉望去,紧了紧手中的枪。
“煜德!住手!”为首那人一身素袍,策马奔向剑拔弩张的二人,昂首大喝着。
少年闻言赶忙抬手勒住战马,将□□背在身后,不满地瞪了杨筱一眼,尔后回头看着那白衣青年面露不悦地策马走来。
“煜德,怎么回事,”那青年蹙眉望着他,“怎么还能跟客人打起来?你的待客之道呢?”
“兄长,我……”少年张了张嘴欲要辩解什么,却又无言以对,转而忿忿地坐在马背上,不悦地抱起双臂。
杨筱见那小将终于安分下来,这才带马上前施礼,“方才多有冒犯,还请将军见谅。”
那少年见杨筱前来赔罪,不由得怒火中烧,“你怎么回事,说是切磋,怎得还下死手?就算我技不如人,也不至于要我命吧?”
杨筱一时不知该怎样辩解,只得叹息着摇了摇头,抱拳道:“方才闪失,实属抱歉,在下骑艺不精,战马又是近日所得,方才战马异动,未能稳住身形……”
她长叹一声,扯了扯缰绳,那枣红马似是觉得自己立了功,还不住地甩着尾巴,仰着头索要嘉奖。
少年这才注意到杨筱崭新的鞍桥与马镫,他不由吃惊地愣在原地,“你的意思是,这战马是你近日所得,你此前并没有与这战马一起打过仗?”
“正是如此。”杨筱背着枪,点了点头,“先前冒犯,还请将军见谅。”
“既是误会,那也无妨。”少年赶忙摆了摆手,又若有所思地望着杨筱的战马,似是在回忆方才的战局。
一旁的白衣青年看着出神的弟弟,不由得摇摇头,叹了口气,回眸望向杨筱,抱拳道:“家弟方才多有冒犯,在下钟离桉,表字纶鸿,代他向姑娘赔罪了。”
“无妨……”杨筱张口便答着,又忽地意识到什么,震惊地望向那青年,“等等,您……”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如沐春风的青年,“阁下莫非是新任的冀州牧,钟离使君?”
钟离桉笑着轻轻点着头,“正是在下。”
那少年这才回过神,眸中早已散尽了方才的愠色,笑着向杨筱抱了抱拳,“在下钟离朔,字煜德,”他又转眼望向钟离桉,“兄长,绫玉姑娘方才说她不远千里从江南一路北上投奔于您,我也只是……想与她切磋切磋,探探她的实力罢了。”
“煜德,别狡辩,”钟离桉嗔怪地看了一眼钟离朔,“不问缘由提刀便打,还要拿礼贤当借口?若伤及姑娘该如何是好?”
“使君无妨,常言道,不打不相识,今日同煜德将军切磋于此,又何尝不是一种缘分?”杨筱赶忙打着圆场,“更何况,方才我骑艺不精,险些伤到煜德,该我赔不是才对。”
“绫玉言之有理啊,”钟离朔傲气地点了点头,“哎,所以你从未在马上与人交战,今日便能在招式之中处处压我一头?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杨筱笑着一侧头,“那依您看,我的实力足以投奔使君了么?”
兄弟二人闻言,都不由得笑了起来,钟离朔赶忙摆了摆手,“你这是哪里的话,若是连你都不能投奔兄长,那我们手下众人也早该遣散了。”
随钟离桉赶来的下属们都不由得哄笑起来,围观的百姓也在一片欢欣的气氛下逐渐散去。
钟离桉赞许地望着杨筱,“绫玉姑娘的实力我们有目共睹,不知姑娘可否赏脸,到府上小酌几杯?”
杨筱闻言,难掩眸中欣喜,她含笑抱拳道:“多谢使君盛情,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好,”钟离桉策马回身,“姑娘随我来。”
钟离朔转了转手中的斩/马/刀,也策马跟在杨筱身侧,“我今日虽败给你,但我还不服气,等你与这战马配合好之后,我们再切磋一回。”
“行啊,”杨筱带马笑望向钟离朔,“一言为定。”
“对了,绫玉,”钟离朔又看了看杨筱的战马,饶有兴趣地问道:“你这战马,有名字吗?”
杨筱垂眸看着□□的枣红马,方才邀功没被理会的它似是有些萎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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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振。杨筱不由得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它的头颅,那战马立刻仰起头,回应着杨筱,似是能感受到主人心意似的。
枣红的毛发在骄阳的映衬下如流霞一般格外明丽,杨筱望着那如烈焰般的鬃毛,“不如,就唤作赤炼吧。”
“那枪呢?”那少年满目欣赏地望着她手中的枪,“你这枪很合你的攻法,也是新打的?”
杨筱闻言一愣,畅然笑着望着手里紧握着的枪,“这柄枪啊,”她感怀地摩挲着枪杆,“这枪已经跟了我三年之久了,是之前,豫州故人所赠。”
钟离朔了悟而赞许地点点头,又饶有兴趣地问着,“我们在豫州也有故友,敢问此枪是何人所赠?”
往日身影又映入杨筱脑海,她面上情不自禁染上一抹笑意,转而望着日光笑叹一声,“一面之缘罢了,若冒然提及,只怕给恩人招来麻烦。”
“也对。”钟离朔笑着点点头,又活脱地调转了话题,拽着杨筱聊一些有的没的。
钟离桉回首望着已然谈笑自若的两人,也畅然一笑,带着二人轻快地朝府上策马小跑而去。
三匹骏马掠过城中长街,片刻便来到了州牧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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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快坐。”钟离桉将杨筱接入府中,招呼下人为她沏上一杯茶,“这是前些日子有人送来的新茶,今日招待仓促,也只好将它拿出来为姑娘接风洗尘,还望姑娘不要嫌弃。”
“使君多礼了,”杨筱双手接过茶盏,俯身轻嗅着,“能在使君府上品鉴如此好茶,何尝不是我的荣幸?”
钟离桉含笑点了点头,沉吟片刻,敛了玩笑的意味,抬眸郑重地望向杨筱,“现今天下四分五裂,群雄并起,江南势力宏大,为何不就近辅佐,而是不远千里前来寻我?”
“兄长,你……”还没等杨筱开口,钟离朔便蹙眉打岔道:“好不容易有个能人来投,你又为何——”
“煜德。”钟离桉回头看着弟弟,一时又噤住了声。
杨筱没有理会兄弟二人的僵持,她用盖子轻轻刮了刮茶沫,抿了一口茶,“江南啊……我志不在此。”她将茶盏撂下,抬眸望向二人,“追其本因,难免会谈及我的身世,不知二位可愿赏脸一听?”
钟离桉闻言郑重地望向杨筱,“姑娘愿讲,我二人岂有不听之理?姑娘但讲无妨,我二人必洗耳恭听。”
钟离朔也点了点头,看杨筱仍不开口,迫不及待道:“绫玉,别吊我们胃口了,快些讲吧。”
杨筱颔首一笑,“二位是开国名相钟离昭先生之后,自然知道先帝驾崩对朝政与天下是何等影响。”
“那是自然。”钟离桉蹙眉长叹一声,“后主荒淫无度,宠奸佞远忠良,任凭无耻小人为一己私利将这天下搅得水深火热,民不聊生。”
“是啊,”杨筱点了点头,应和道:“奸佞上道的第一件事,就是残害忠良。钟离昭老先生被放逐冀州,白曜将军被逼辞官隐居豫州,而那杨镇执意留在朝廷,落得个妻亡子散,甚至被贬去北羌边境……忠良尽散,人心惶惶,地方豪强蠢蠢欲动,妄图在这四分五裂的山河之中分一杯羹。”
“事虽如此不假,可绫玉你——”钟离朔刚要出言问询杨筱的身世,却又对上了钟离桉不满的神情,不得已又噤住了声。
杨筱被钟离朔的神情逗得一笑,她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叹息一声,靠在椅背上,“我父亲便是那赤霄将军——杨镇。”
4. 第四章 衷肠尽诉起尘埃
“我父亲便是那赤霄将军——杨镇。”
“什么?”兄弟二人不约而同地惊道,他们对视一眼,似是有万般疑问,却又沉住了气,静静等着杨筱的后话。
“自打我有记忆起,就再没见过我的家人。”杨筱喝了一口茶,轻描淡写道:“按父亲留给我的血书来看,我们一家受尽奸佞欺压,母亲为此而死,而奸佞手中的下一个棋子,就是不满周岁的我。
“为了保住我的性命,也为了赤霄府摆脱奸佞的掌控,他含泪将我托付给他隐居多年的老友。自那时起,我便跟着老先生定居在青州。”
“原来你不是江南人士,”钟离朔静静听着,忽然恍然大悟地望向她,“我说你怎么一点江南口音都没有。”
杨筱闻言侧头一笑,继续娓娓道来。
青州齐家与杨镇一家是世交,又隐居山林,不被世人所察。所以当时杨镇托孤之时,想也不想便咬破中指书信一封,将杨筱托付给齐老先生,以图她一时安宁。
在齐家一日日长大的杨筱,很快便到了读书写字的年龄。她若要拜师,于情于理都该拜齐老先生,可谁知阴差阳错下,却做了长子齐琨的徒弟。
齐琨饱读诗书,又熟通于兵法,教起杨筱倒也毫不费劲。他那弟弟齐琭机敏好动,也懂得拳脚功夫,所以杨筱幼时,文采武艺都有人教。
清晨跟着师叔闻鸡起舞,修习百般武艺,夜里陪着师父揽月入怀,读遍千载春秋。闲暇时间,就帮帮农活,谈谈天下,好不快活。
小丫头一来,便给这竹林深处平添许多乐趣。她自身本就活泼好学,为了教她,齐琨齐琭两兄弟更是加了倍地修习,生怕自己有所疏漏,误了杨筱的学问。
齐老先生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对杨筱是百般疼爱,就像对自己的亲闺女那般。
可她毕竟不姓齐。游历在外的雏鸟总归是要知晓自己身份的。
死缠烂打看到父亲血书之时,那是杨筱第一次对那昏君有了如此真切的恨意。
总说昏君荒淫无度,鱼肉百姓,却不曾想,他对开国名将亦能做出如此不齿之举。为了贪欢和私欲,他勾结奸佞上道,将那忠臣杀的杀,贬的贬。日复一日,山河大乱,也是早晚的事。
这样一来,倒也不知道萧砚弑君之举,是对是错。
杨镇图她在外而安,自己却带着儿子杨崧与那奸佞斡旋抗衡,甚至还被昏君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被发配往北羌边境,驻守八年之久。
杨筱看过血书之后,顿时又悲又愤,她恨极了这吃人世道,又暗自埋怨父亲,因何不将她留在身边,共敌这不公之世。
“后来,我离家而去,只身一人往西而行,此间万难,想必无需我细说。身在并州,走投无路之时,被名唤“棱月阁”的戏院出手搭救,自此,我便居身戏院,报此恩情。”
钟离桉静静听着,手中的茶早已不觉间凉透。他把那茶盏撂在一旁,抬眸望着杨筱,“并州离长安极近,可你为何又到了江南?”
“造化弄人啊,”杨筱自嘲地笑笑,将盏中冷却的茶一饮而尽,“我本以为长安触手可及,可谁知那昏君非要断了与北羌之盟约,那几千铁骑盘山而下,直攻并州。兵荒马乱之时,阁主只得带我们一路南下,投奔江南友人。因此,我便与长安失之交臂,在江南待了三年。”
“这……”钟离朔闻言,忿忿不平地拍了一下桌子,钟离桉却只是垂眸叹息,起身提起一壶热茶,向杨筱杯里倒着。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钟离桉将茶盏推向杨筱面前,真挚地望向她,“况且大局未定,还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杨筱欠身接过茶盏,冲钟离桉点了点头,“是啊,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萧砚一把钗子刺死了那昏君,夺下满朝政权,又碍于身边尽是奸佞,毫无可用之人,只能用尽了卑劣手段,软禁我父,勒令我兄。”
杨筱微微握了握拳,站起身来坚定地望着二人,“他们自以为以此便能牢牢牵制住赤霄府,却不知,杨镇还有一十六年间从未见面的女儿。我,便是他们在外的唯一筹码。”
“说得好!”钟离朔不由得也站起身来,大步走到杨筱身前,满眼赞许地望着她,“就该狠狠地煞一煞萧砚的锐气,让她知道知道,只凭一人,根本无法牵制整个时局。”
“兄长!”钟离朔回眸看向站起身来的钟离桉,“若有绫玉这般有志之士相助,何愁大业不成?”
钟离桉从桌后绕出,行至二人面前,向杨筱抱了抱拳,“姑娘一心赤诚,所言字字血泪,深入肺腑,在下实感佩服。”
“使君哪里的话,”杨筱也朝钟离桉回礼道:“不过是一片坦诚之言罢了。”
“兄长,”钟离朔蹙眉焦急地望向钟离桉,“能人就在你面前,你还在纠结什么?”
钟离桉阖眸顿了顿,望向杨筱,长叹一声,“我二人亦是忠良之后,怎会不懂你心中所想,只不过……”他回头望向门外一片和煦之景,似是被阳光刺到般的眯了眯眼,“天下群雄并起,我亦有心挽苍生于狂澜,但……”
他回头望向杨筱,无奈一笑,“我新领州牧,势单力微,到底有何本事能倾覆天下大势?安顿好全城百姓就以心力交瘁,若凭现在之势与他人抗衡,倘若兵败,岂不是陷全城百姓于水火之中?又何谈保国安民?”
“那你也不能坐以待毙啊,”一旁的钟离朔焦急道:“冀州乃军事要地,你若不图壮大势力,自有他人来取,到那时不仍是死路一条?光说势单力微,可现在有能人来投,你为何还是犹豫不决?”
钟离桉似是被说到了痛处,阔袖下的双手微微握拳,又无力地松开。
杨筱看了看蹙眉不语的钟离桉,又看了看一旁闷闷不乐的钟离朔,笑着摇了摇头,“可我看这冀州城内,可不像毫无准备啊。”
钟离桉的心思一下被猜透。他抬眸望向杨筱,顿了顿,转而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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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此话怎讲?”
“城中百姓一片和乐,而我在城前与二位相逢之时,哪怕起了争执,百姓都毫无逃散之意,反倒好奇地将我们团团围住。由此可见,二位与民亲如一家,深得民心。”
杨筱掰着手指,笑望着钟离桉,“兵士精良,战马肥硕暂且不提,您那贴了满城的征兵告示,我又岂能视而不见?”
钟离桉笑着摇了摇头,“就算眼下羽翼尚未丰满,我又怎会真的坐以待毙?”
“既然使君也有试剑天下的打算,”杨筱笑望着钟离桉,“那可否给我一个同您共创大业的机会?”
钟离桉抬眸对上杨筱真挚的眼神,满意地轻笑着点了点头,“求之不得。”
“兄长你真是的,早这样不就好了?”钟离朔畅然地笑了起来,抬手揽住了钟离桉的肩膀,“刚才还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不愿出兵,要把千里迢迢赶来的绫玉拒之门外。”
“怎么可能,”钟离桉笑着抬起手背,拍向钟离朔的肩头,“我苦于无人相助,又怎会如此对待有识之士?”
“瞧瞧你把使君想成什么样了,”杨筱见二人气氛终于和缓下来,也不由得放松地笑道:,“早闻使君与人亲善,求贤若渴,就算做了州牧也没有半点架子,今日相见果真如此。”
她抬眸望向钟离桉,“我于大浪之中选定使君您,就说明您的名声早已传遍四海。今日有我前来相投,日后自会有千千万万的贤士慕名而来,到那时,何愁天下不定?”
“绫玉谬赞了,”钟离桉轻笑着摇了摇头,“有你这般有才之士不远万里前来相助,便是我莫大的荣幸,”他抬眸坚定地望向杨筱,“从今往后,我定不负所托,终有一日,会问鼎长安,与你同报家仇国恨。”
“遇此明主,又何尝不是我们一大幸事?”杨筱畅然舒了口气,捧起还有余温的茶盏。
“绫玉,都说是‘明主’了,”钟离朔看向杨筱,调侃道:“怎么还不改口?”
杨筱恍然大悟地望向钟离桉,撂下茶盏,站起身来,笑望着钟离桉,“还请主公受在下一拜。”
“绫玉不必如此,”钟离桉赶忙拉住要跪拜的杨筱,“你我皆胸怀大志,又有千里相见之缘,何必拘泥于繁文缛节?主臣只是身份而已,绝非地位。你于我如此信任,此间情谊,又岂是所谓主臣所能定义?”
“这……”杨筱抬眸望着钟离桉,望着那如一望潭水般澄澈诚恳的眸子,顿时感慨万分,“主公如此相待,在下终身难忘。承蒙主公知遇,在下愿竭尽毕生所学,与君共图大业。”
钟离朔满目感怀地望着二人,赞许地连连点头,“既然如此,兄长赶紧把你的立业破敌之策拿出来,亏我等了那么久。”
钟离桉闻言不由得一笑,“现在绫玉前来投奔,也解了我的后顾之忧。”
话毕,他便从柜子后面拿出那早已备好的图,往二人面前一递,“立业之策,就在此处。”
5. 第五章 跃跃欲试人心荡
钟离桉回身往墙上挂着地图,帐中又恢复了一片温馨和煦的气氛,只不过比先前之景,又平添了几分豪情与跃跃欲试。
杨筱感怀万千地长叹一声,又想起了城门前的那一场比试。
她不由得一笑,转头看向钟离朔,调侃道:“我还是头次见到主动挑衅,输了还不服气的。说实话,方才你在城门前拦我,肯定不只是为了探看我的实力吧?”
“我们这才认识几个时辰,你就开始调侃我了,”钟离朔嗔怪地笑望着杨筱,“你也不怕我二人别有所图?”
杨筱看向挂着图纸的钟离桉,笑着摆了摆手,“主公为人温和坦荡,我若信不过他,便绝不会前来投奔。”她又回头瞥向钟离朔,“你这人心里根本藏不住事,自你要跟我交手之时就看出来了,还能有什么所图?”
“绫玉观人实在是准啊,”钟离桉拿着图纸,回头笑望着二人,“煜德一有些什么心事就挂在脸上,不用细看便能猜透。”
“兄长你……”钟离朔不满地望向钟离朔,又屈服般地摇了摇头,“好吧好吧,我承认,方才与你交手,确是因为与兄长意见不合,策马来城周解闷,又恰巧遇到你。看你气势不凡,定有傍身之技,这才与你切磋,试试锋芒。”
“我就说嘛,”杨筱笑着望向钟离朔,“哪有前来投奔还有入关试炼的?”
“本来以为终于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了,没成想你那匹赤炼来了那么一出。”钟离朔笑着随杨筱一同走向挂好图的钟离桉,“单论武艺,我还真没看错人。”
杨筱摆了摆手,“此番也是我胜之不武了,现在想想倒也后怕,若是那招伤到你,我还有何面目来见主公?”
钟离桉闻言笑道:“若真伤到了他,那也是他见面便打无礼在先。”
他掸了掸墙上的地图,“你们二人都是稀世之才,煜德虽没什么心计,武艺我还是知道的。你二人日后大可再比一场,我来做判官。”他回身望向杨筱,“放心,我绝不偏心于他。”
“好啊,”杨筱抬头望着墙上的图,“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好了,言归正传。”钟离桉抬手指着那幅地图,“先前我还担心人手不够,现在绫玉前来相助,看来此计有可行之机。”
“欲图大事,必先以冀州为家,尔后取兖州豫州为基业。”钟离桉抬手在图上比划着,“到那时,我们实力与并州萧砚仍有相差,而江南势力纷杂需等其自乱,我们便可着手进攻青、徐二州,稳固基业,再商后事。”
“兄长你……”钟离朔愣在原地,望着那墙上的地图,又看了看钟离桉,“你先前怎么没和我说过你有如此规划啊?”
“那时人马不够,再多安排都只是一纸空文,多说也无益,只能平添你的兴奋罢了。”钟离桉笑着摆了摆手,尔后又继续指着地图,“冀州豫州只见有兖州相隔,预图冀州,需先将兖州攻下。”
杨筱望着那图,赞许地点了点头,“听闻兖州牧并无实学,只因家境殷实,填了奸佞的肚子,这才将这州牧一职卖给了他。”
“绫玉所言极是,”钟离桉赞许地点了点头,“此人只知玩乐,不务军政,与我们相比,许是略逊一筹。”
“既如此,我们放手猛攻便是,”钟离朔抬头望向钟离桉,“我与绫玉带两万精兵,足以拿下。”
钟离桉看着钟离朔的一脸自信,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别把攻城略地想的太简单了,兖州军队虽松散,却并非毫无还手之力。更何况我们兵力亦不算强盛,若倾巢而出,恐并州伺机出兵,使我军腹背受敌。”
“那按你这么一说,我们岂不是无法一击破敌?”
“非也。”钟离桉摇了摇头,“到时候你与绫玉各领一支人马,从邺县与平原双管齐下,等攻至山阳郡汇合之时,自会有人自豫州前去接应。”
“哦?还有援兵?”钟离朔顿时来了兴致,“此人是谁?”
钟离桉轻轻笑着摇了摇头,“暂且保密,到那时你便知道了。”
“兄长你怎么还吊人胃口啊,”钟离朔轻叹一声,“罢了罢了,反正你向来如此。”
钟离桉笑了笑,又郑重地望向二人,“此战至关重要,能否在这乱世之中立足中原,便靠此战。你我济世之志,全在二位手中。”
杨筱与钟离朔对视一眼,一齐朝钟离桉抱拳道:“我等定全力以赴!”
钟离桉感怀地朝二人点点头,又抬眸望向杨筱,“绫玉,此行是你来冀州的第一战,你虽实力拔群,但切记小心行事,安全为先。”
“在下谨遵主公所言。”杨筱眸中尽显锐气,朝钟离桉点了点头,“此行我定拼尽全力,不负所托。”
钟离桉也点了点头,走到杨筱身旁,“你初来乍到,对军中事务都不熟悉,军士对你亦一无所知。待安顿好之后,和煜德多去营中转转,熟络一下。”
“好。”杨筱抱拳应着,又踟蹰半晌,探询地望向钟离桉,“不过主公,在下……仍有一事相求。”
“哦?”钟离桉饶有兴趣地望向杨筱,“但讲无妨。”
“正如主公所言,我初来乍到,又为女子之身,得胜之前恐难服众。不知主公可否拨我二百人马,容我亲自操练,以正军心?”
“所言极是,”钟离桉想也没想,开口便道:“我拨你五百精兵,你亲自操练,此五百人须随你此后任何一战。鉴于你战法灵动善于借势而为,便唤作驰鹰队,明日便从各个军队中选拔精锐之士,归于此军。”
“这……”杨筱闻言一下子愣住,她不可置信地望向钟离桉,“主公,此话当真?”
钟离桉含笑望着愣在原地的杨筱,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过如何使他们心悦诚服,就全在于你了。”
“主公放心,”杨筱满目感激,抱拳笑道:“我定能凭自己之实力,令他们心甘情愿同我共赴疆场。”
“好。”钟离桉赞许地点点头,“明日演兵台上,我拭目以待。”
散帐之后,杨筱满脑子都是亲自操演驰鹰队的事。她从不敢想,初来乍到,便能得到一支精锐军队,还是由她亲自操练。
她心中难免一阵激动,虽对自己实力颇有自信,但在五百人心面前,如何服众却也是一大难题。
她迎着夕阳,长呼一口气,摒弃所有杂念,细捋着自己的本心。
而此刻的钟离朔,已经奉了钟离桉的命,喜不自胜地去操办驰鹰队的事。
-
钟离朔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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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情,办事也风风火火。
他一从府上出来,便兴冲冲策马跑到军营,刷刷点点批了五百个精锐下去,甚至还批了一个厨艺超群的小少年进驰鹰队,说什么民以食为天。
次日一早,各部人马便带着对新任女将的各种传闻,纷纷朝演兵台聚着。
“哎,平兄,听说了吗?咱们营里新来了个女将军。”那厨神少年眯眼看了看刺眼的朝阳,又抬手杵了杵身边打着哈欠的战友,“啧……哎,张平,别犯困了。”
“哈——”张平闭着眼睛,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啊?穆飞你叫我?你刚说什么?”
“你……”穆飞看着张平,顿了顿,又无奈地叹口气,“就你这样天天犯困,要是哪天在将军下令时睡着,不得脑袋搬家啊?”
张平摆了摆手,看了看刺目的日光,又蹙眉揉了揉眼,走到一旁提起自己的兵器朝演兵台走去,“好歹我今日没起迟。走吧,新任将军头次演兵,咱也不能让将军等咱啊。”
“哎?你不是没听到我刚才的话吗?”穆飞紧跑两步追上张平,“你怎知道有新任将军前来演兵?”
张平闭了闭眼,又打了个哈欠,“煜德将军去营里挑人的时候不就说了么?新上任的女将军要组一支驰鹰军,所以要挑精兵五百,受她操演。”
“你记这么清楚啊?”穆飞一脸震惊地望向张平,“我还以为你睡过一觉就全都忘了。要不是那天煜德将军挑人之时被军侯叫走,我还能一睹新任将军的风姿呢。”
“你没被叫走也看不见,”张平似是终于从睡梦中彻底抽离,眼睛里恢复了炯炯神采,“咱们将军心绪繁乱,练了一晚上枪,压根没来。”
穆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将军可真是……吾辈模范啊。”他又转头望向张平,笑着调侃道:“话说,平兄,将军要挑精锐之士,你这天天犯困,是怎么被选中的?”
张平转着手中的环首刀,无奈地瞥了穆飞一眼,“我是觉大,但我可从没因为睡觉误过事啊,况且在这军中,我的实力也不算下等。”他抬手把刀挂在腰间,靠向穆飞,“倒是你啊,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娃娃,投军也没几天,怎么就被选入精锐部队了?”
“我啊?”穆飞指着自己,咧着嘴笑道:“我实力确是不如你们,但是——”他顿了顿,朝张平笑着,“我做饭好吃啊,军侯跟我说,民以食为天,更何况是军队里?”他抱着刀,神采飞扬地在前面走着,“他说只要我在,全军都能吃好。”
“行啊,这倒也算个理由。”张平笑着点点头,随之又轻叹一声,“虽说咱们伍里选的人都对杨筱将军没有异议,但据说别的营里来的人都对将军百般不服。”
穆飞闻言也叹了口气,“毕竟将军是女子之身,难免受他人非议。”
“女子怎的?”张平不服气地把双臂抱在胸前,“依我看,女子照样能当将军。那萧砚不就篡权了吗?看看现在长安城谁敢不听她的?萧砚能揽如此大权,我们将军又如何带不得兵?”
“好了好了,”穆飞站定在队列中,靠了靠张平的胳膊,望向一旁飘动而来的旌旗,“将军要来了。”
号角嗡鸣而响,銮铃如浪奔来,一抹红影掠过,杨筱顷刻间便勒马立在演兵台前。
6. 第六章 巧立军令展锋芒
日头漫过房檐,一匹红马如朝霞般掠天而过。杨筱在演兵台前勒转马头,拎着枪翻身而下,阔步向台上走去。
台下顿时一片唏嘘,后排几个士兵抬手对杨筱指指点点,又交头接耳着。
张平听见耳边的一阵嘈杂,不由得蹙眉闭了闭眼,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不出片刻,威风凛凛的杨筱便站定在演兵台前。
“诸位!”她环视着台下众人,“砰”的一声将枪杵在自己身旁,“我受主公之命,领驰鹰军将军一职。不过在上任之前,我对诸位尚心存一问。”
台下嘈杂之声渐渐安静下来,杨筱偏头望向众人,“诸位皆是各营武艺高强之人,那么……”她顿了顿,“诸位因何而投军?又为何如此奋勇当先,争立战功?”
“自是为了天下安定,又何必问?”一个彪形大汉抱着环首刀,满眼不屑地望向杨筱,“反正不是为了跟着一个乳臭未干的女娃娃去战场上白送性命。”
他身边的士兵赶忙扯了扯他的衣袖,却被他皱着眉甩开。
“白送性命……”杨筱握着枪杆的手不觉间紧了紧,那杵在地上的银枪也微不可察地颤动了几分。
杨筱阖了阖眸,压着怒火长舒了一口气,尔后郑重地望向方才的那个大汉,“我是女子之身也好,初出茅庐也罢,诸位对我有所怀疑也在所难免。可我绝无可能将战争当作儿戏,更绝无可能将任何人的生命当作儿戏。”
她将长枪背在身后,一步一步朝台下走去,“若是真要有人先死,那么此人必定是我。我身负家仇国恨,历经千山万水练就一身本领,只为剑指长安,将这乱世彻底铲灭,又怎会轻贱他人之生命,苟且偷安于阵前?”
张平睁开了双眸,凝神望着杨筱。
“我与诸位初次相见,诸位尽可怀疑我的谋略与武艺。不过论对国,对民,对主公的一片赤诚,我定不逊于在场任何一人。”她于阵前站定,望向那个大汉,“你是为天下安定,诸位是为天下安定,那我又何尝不是?”
杨筱将枪一摆,回身往台上走去,声音却无半分削弱,仍旧气势如虹,“我等均是主公麾下的强弩利刃,又何必因莫须有的怀疑心生嫌隙?倘若兵将之间相互猜忌,毫无信任,那此后之战,哪还有半分胜算可言?”
她蹙眉郑重地望向台下士兵,语调愈发激愤,“如此松散之师列于敌军阵前,只会不战自败,一触即溃,既如此,又何谈精兵五百?又有什么‘驰鹰军’可言?”
“好!“穆飞顺着杨筱的气势,情不自禁地带头喝彩,拍手叫好。
“小娃娃别乱起哄!”那大汉蹙眉看了穆飞一眼,尔后回神望向杨筱,“就算你所言皆是肺腑之言,可领兵上战场亦须雄才大略和过人的武艺。你如此年轻,又是一个女娃娃,怎能担得起如此重任?”
“壮士,莫以年少轻人啊。”杨筱看向那大汉,不由得轻笑一声,“您如此自傲,敢问阁下,自比钟离朔如何?”
“煜德将军胆识惊人出手迅猛,又岂是常人能比?”
“若是我说,我与他交手之时胜他一筹呢?”
“这……”台下又是一阵哗然。
那大汉不由得愣了愣,尔后蹙眉看着杨筱,认真道:“你真能打赢煜德将军?”
杨筱轻叹一声,看向那大汉的眸子如深潭般平静,“为将者,自须武艺拔群,才干过人。我虽颇有自信,但亦知人外有人。若在座有人能压我一筹,我愿亲自将这将军之位让与他。倘若没有,那便须严加按照军令行事,不得怀有二心,临阵脱逃。”
“是!”台下的士兵无人再敢多言,只是郑重地望着杨筱,随声附和着。
杨筱看了看台下众人,又回身踏上那一层层阶梯。高悬的旭日映于她鲜红的披风,日光洒落在枪尖之上,反出徐徐暖光。
“今萧砚篡权,天下大乱,无人不是因利而起,贪权而动,主公于这乱世之中心怀赤诚,志在四海;而你我亦立志定苍生,平天下,将自己毕生所学尽显于两军阵前。”
杨筱回身凝望着台下一众严阵以待的士兵,任凭日光投颈间发丝而下,为自己的身影绣上一层金边,“身为将军,自有引军奋战,为主立功之责,若无此能,便不配将军之名。
“首战当前,我无心于诸位比试,恐挫我军锐气。日后之战尤为重要,我究竟是名副其实,还是德不配位,阵前自有分晓。”她走到桌前,环视着众人,尔后抬手铺开一面绢布,“当着诸位的面,我愿于此立下军令——”
说着,她便提起毛笔,膏好了墨,“若首战不捷,我愿亲自向主公领罪,以命相报,请他再找能人来替此职。”
杨筱笔走龙蛇,一气呵成,尔后将军令状按在桌上,用镇纸猛地一拍,“军令在此,若有半分虚言,我愿提头来见。”她提枪从桌后绕出,望向台下众人,“散帐!”
微风随着她的喝声徐徐而起,扫动着树梢繁叶,掠出一道身影。
看着众人纷纷散去,杨筱歪头向演兵场外望了一眼,尔后轻笑一声,拎着枪向场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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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后的乌骓马不停地甩着尾巴,惹得马背上的人不由得跳下鞍桥,朝杨筱走去。
“驰鹰军第五百零一位军士,”杨筱转着手中抢,笑着朝钟离朔走去,“在一边站着听了这么久,有何感想啊?”
“可以啊你,”钟离朔笑着点了点头,“我还是头次见刚上任便拿军令状服众之人。”
杨筱轻“哼”一声,朝他扬了扬头,“放心,不会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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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自然,你也不看是谁和你一起出征。”钟离朔也扬了扬头,“兄长还担心你说不过那些士卒,派我过来在必要时刻镇镇场子。”他无奈地摊了摊手,“现在看来,完全没必要啊。”
杨筱笑着摇了摇头,同他一起走着,“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罢了,他们都是各营之中有才之士,又怎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对了,煜德,”杨筱转眸看向钟离朔,“你在军中威望很高啊,你当时初次带兵之时,是怎么说服他们的?”
“说服啊?我不需要说服。”钟离朔闻言笑望着杨筱,“谁要是不服,上来和我打一架不就服了?”
杨筱顿了两秒,转而笑了起来,“你真这么干的?”
“那是自然。”钟离朔抬头望了望那同他眸子一般炽热的日光,“胜过我,才有资格说不服,若是连我都不如,又哪来的资格质疑我?”
杨筱望了钟离朔一眼,又随着他的目光看着那朝阳,笑着点了点头,“不愧是你。”
-
日光映过竹帘,在钟离桉挂着的地图上洒满道道金光。桌上的茶还腾腾冒着热气,溢出满屋茶香。
钟离桉立在桌旁,背着双手,抬眸望着那地图上批满的标识,目光在那山川河流之间不断游走着。
不知过了多久,茶盏上溢出的热气逐渐消散,钟离桉也终于回过神来,他转身坐在桌前,捧起那一盏温茶抿了一口,尔后将那茶盏轻轻搁在一旁,从案牍之下抽出一片绢布,铺在桌上,用镇纸抚平压好。
“尊鉴,照青。展信佳……”他将毛笔在砚边膏好,在绢布上落下一列列行楷。
窗外鸟鸣啁啾不断,忽有探马跪于门前求见,“主公,恕在下惊扰,绫玉将军在演兵台上落下一纸军令,请您过目。”
“军令?”钟离桉蹙了蹙眉,起身接过探马手中的绢布,定睛瞧着那满目龙飞凤舞的字迹,沉吟半晌,又不由得一笑。
他将杨筱的军令放在自己信旁,指尖点着杨筱的署名,又看了看自己信上对方的称谓,轻笑着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要是这二人见了面,可真就有意思了。”
探马立在桌前,怕看到什么军机,便转身要走。
“等等,稍候片刻。”钟离桉见状赶忙抬手拦下他,从桌旁拿出自己的官印,牢牢压在信角,将那信细细叠起,装于锦囊之中,递给探马,“把这信送于豫州东郡白府,途径兖州之时务必乔装打扮,切勿露出端倪。”
那探马蹙眉认真地看向钟离桉,双手接过锦囊,抱拳道:“得令。”
看着探马消失于阳光下的衣角,钟离桉望了望跃过竹帘扑簌入室的金光,又坐回位子,沏上了一壶新茶。
也许用不了几天,中原的形势,便又会添一抹新意。
7. 第七章 雏凤初鸣燃夜幕
豫州的回信一到,钟离桉便带着早已操练过的军士,准备发兵兖州。
天未大亮,数千兵马便早在演兵台前严阵以待。众人分立两边,听候钟离桉的调遣。
鼓声阵阵,旌旗猎猎,号角声如洪水般宣泄奔涌,蔓延到整个点将台。
大风骤起,钟离桉立在台前,阔袖与衣摆随风翻飞着,他定睛望着台下唯二的将领和州中的官吏,以及那严阵以待的各级军官,颔首舒了口气,抬步向桌后绕去。
“今日之战,事关我军威名,更事关冀州存亡。”他如一棵随风而动的柳树般伫立在台上,郑重地凝望着众人,“各位须严阵以待,赴全力而战,只可胜,不许败。”
台下众人亦严肃地回望着钟离桉,抱拳齐声道:“遵命!”
“钟离朔听令!”
“在!”钟离朔顶盔掼甲,阔步走到台前。
“你引三千兵马自绕济北踏东平而下,无需迂回,长驱直入攻打山阳。”钟离桉从桌前拿起一块令牌,递在钟离朔眼前,“不得有误。”
“得令!”钟离朔目光炯炯地望着钟离桉,上前一步双手接令,尔后作揖而下。
“杨筱!”
杨筱望着钟离桉,抬步从行列中绕到台前,抱拳道:“末将在!”
随风而动的战袍如腾腾而起的焰火般灼烧着,杨筱那目光如流霞般坚毅而又灵动。
钟离桉望着立于台下的杨筱,不由得微微点头,松一口气。他指尖划过桌案,定睛望向杨筱,“还记得你此前所立军令否?”
“岂敢擅忘?”
钟离桉颔首拾起一块令牌,“你率驰鹰队及一千五百兵马,由魏郡出动,自东郡攻至陈留和济阴。到济阴时,你自会见到援军自豫州而起,届时你与其兵合一处,回首攻其残党即可。”
“是。”杨筱看着钟离桉手中迟迟不愿递出的令牌,又抬头望向他,等着后话。
“你此行不比煜德,他只需一往无前冲锋陷阵即可,而你考虑的东西就多了。”钟离桉微微向前倾身,郑重地望向杨筱,“此行沿路树木丛杂,又因地势开阔,故兖州粮仓设立于此,你定须谨慎而行,备足引火之物,伺机而动。”
“得令。”杨筱郑重地点了点头,双手接过钟离桉递来的令牌,“主公放心。”
钟离桉也点了点头,目送这杨筱回到队列,又抬手从案上捻起两道令。
“前哨官!”
“在!”
“派哨马探清敌情,将其意图动向如实报给二位将军。”
“遵命!”
钟离桉将令牌递出后,又摸起一令,“粮秣官!”
“在!”
“尔等须悉心查点军中粮秣,分发登账,备足车马,随时听候调用,不得有误。”
“遵命!”
钟离桉点点头,指尖按着桌子,看向台下领了令牌的众人,“各部兵马需依令行事,不得有误。”
众人纷纷抱拳,齐声道:“听候主公调遣!”
“散帐!”
台内之人尽数散去,如潮退一般,荡起层层黄沙。日光倾泻而下,滚滚黄沙映着那金光,似流火而下。
钟离桉握着腰间长剑,抬眸望着被薄沙笼罩而泛起红光的日头,立在台前,良久不语。
-
“将士们!”一阵扬沙掠过,杨筱策马立在严阵以待的驰鹰军前,那赤红的日光落在兵士身上,涌出片片金浪。
那匹赤炼宝马也兴奋了起来,跃跃欲试地嘶鸣着,不断踏着四蹄。
“此乃主公立业首战!我们志在必赢!”枪尖直指红日,赤炼地双蹄顿时离地,高高扬起。
一声号角嗡鸣,随后鼓声四起,旌旗不住翻飞着与风声和鸣,在旷阔山野间不断回响。
“志在必赢!志在必赢!”驰鹰军纷纷拔刀,直指天空。
杨筱点了点头,一横枪,“随我进军!”
“冲啊——”
赤炼踏着残阳飞奔而下,身后的“杨”字大旗似是要跟不上杨筱的身影一般,几十骑兵如山间滚石般直冲坡下敌营,两千余人浩浩荡荡威压城下。
敌营顿时大乱,整个营帐稀稀疏疏跑出几个士卒,抬头一看立于赤炼之上的杨筱,便毫无战意,落荒而逃。
不出片刻,此营便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夜间小虫鸣叫着,以及星点灯火。
夜色已至,杨筱仍一刻不停地前进着。她看着模糊不清的道路,不由得蹙了蹙眉,一抬手唤来身边的士兵。
“将军。”那士兵策马上前抱拳,却望着杨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
“把灯……”杨筱刚要让他掌灯,却回过神来,不解地望向他,“晚上困了我能理解,刚打完就困是怎么回事?”
“将军息怒,我只是一时困意上头,但我保证,绝不会因此耽误军情……”
“好了好了——”杨筱摆了摆手,刚要说什么,只见前方探马匆匆赶来,手里还拎着一个熄灭的火把。
“如何连个灯都不点?”杨筱勒住了马,蹙眉看着他。
“将军,”那探马抱了抱拳,“前方有敌军援兵,我恐打草惊蛇,便把灯灭了。”
杨筱闻言朝他身后望去,只见远处漆黑一片的山路中,闪烁着点点亮光。
“做的好。”杨筱点了点头,“敌明我暗,在这夜色之中再好不过了。”她偏头看了看一侧缓坡上的树林,顿时有了主意。
两千大军见排头不动,也慢慢停了下来,如隐于夜色的黑蟒一般停驻在山上。
“敌军大致有多少?”
“来的只有兖州先锋部队,只有两千余人,大军还未到。”探马抱了抱拳,“您进军速度比煜德将军快,兖州牧似是认为只有我们一支人马,派了大半兵力前来接应,保守来看,大致四千余人。”
“四千……”杨筱蹙眉喃喃着,尔后调转马头,朝士兵一挥手,“朝西边林中埋伏,严禁点灯!三百弓弩手架好弓箭,手边放好点火之物!”
一阵躁动后,两千余人尽数埋伏在西侧山林之中。杨筱从马背上翻身而下,望着越来越近的几点灯火,朝一旁低声问道:“刚才那个打哈欠的是谁?就快要睡着的那个?”
正在擦刀的张平赶忙把刀收入鞘中,快步走到杨筱身前,抱了抱拳,“将军,您唤我?”
杨筱上下打量了他几番,轻轻点了点头,“虽说驰鹰军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人才,但阵前犯困可是军中大忌。你叫什么?”
“在下张平。”张平抱着拳,低头看着自己的护臂。
“你方才说你绝不会延误军情,既如此,我便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杨筱笑望着张平,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现在代为驰鹰队百人将,领队里二百人和其余三百人自山后绕行而下,带好箭支与硫磺烟硝之物,行至陈留粮仓之处,见我这里火起,便借地势之便纵火烧之。”
“这……”张平不由得愣住了,“放火烧粮,您让我干?”
杨筱抬眸看了他一眼,笑道:“怎得,你干不了?”
“我干得了!”张平眸中的困意顿时散去,目光炯炯地望着杨筱,“将军,我干得了。”
杨筱点了点头,“烧完就退,切勿恋战,切勿贪功冒进,确保粮仓起火后,便与我兵合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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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将军。”张平点了点头,随后上了马,朝身后兵士道:“我奉杨将军之令,需带五百兵马绕城烧粮!赵河、秦军,各带驰鹰队一百人马,队外齐立、周奋、王宽各领一百人,备足硫磺烟硝,随我同去!”
被他唤到的几人纷纷抱拳回应,不消片刻,那五百人便自立新队,随着张平从山后绕出。
杨筱早翻身上了马,尔后牵着缰绳,望着张平领兵而去的队伍愈走愈远,又回头看着慢慢逼近的敌军,暗自点了点头。
早听钟离朔说过,那总爱犯困的家伙统领能力极强,今日一看,果真如此。
浩浩荡荡的人马从山谷间穿行而过,杨筱蹙眉望着前面的数百精壮士卒,又望了望夹在队伍中间的将军,不由得“啧”了一声,喃喃嗔怪道:“哪有将军躲在士兵身后的。”
看着那排头兵将行过山谷,杨筱弯弓搭箭对准那敌将的背影,头也不回地朝身后弓弩手喊道:“看见粮车了吗?放箭!”
山林之上顿时传来一阵呐喊声,几道火焰窜上夜空,敌军的粮车骤然起火,山谷一下子乱作一团。
那敌将被突如其来的呐喊吓得不轻,赶忙回首去看。刚一扭头,脖颈顿时暴露在杨筱视线中。
弓弦的响声在巨大的纷乱中微不可察,敌将的脖颈之上顿时扎上了一支利箭。那满身盔甲之人顿时像一团包了铁的棉花似的,从马上翻落而下。
杨筱一挥手,身后的士兵顿时点起火把,刹那间整个山林如白昼般通明。
“弟兄们!”杨筱将银枪横在身后,拽着缰绳高喊道:“随我上!”
鼓号之声顿时响彻山谷,兵士们吆喝着,呐喊着,如开闸的洪水般倾泻而下,那群龙无首的敌军丝毫没有反抗之力,顿时溃不成军。
就在此刻,远方亦是一阵纷乱,一道火光自陈留粮仓的方向骤然亮起,滚滚黑烟直上云霄,隐于山后的月影被笼罩与层层黑雾之后,不断摇曳抖动着。
“粮仓起火了!”兵士们看到火焰,兴奋地喊着,“张平得手了!将军!”
杨筱提枪将眼前的敌军劈到一旁,抬头望着远处闪烁的火光,不由得肆意一笑,“好啊!弟兄们!向南进军!”
山谷上的敌军尽数逃窜,杨筱银枪一指,那一千精兵如一条火龙般蜿蜒而下,直捣陈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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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之下,杨筱所带人马一路过关斩将,把兖州派来的援军杀得片甲不留。一夜奋战,杨筱体力早不似先前那般充沛。
“驾!”她将在火场之中与她缠斗的敌将一枪挑落,猛地一扯缰绳,那赤炼飞身一跃,从地上燃起的火墙之中跃身而出。
张平刚从火旁策马行过,却见一匹红马从眼前掠过,不由一惊,赶忙拽了拽缰绳。
“干得不错啊,”杨筱冲张平扬了扬头,策马朝大军方向行着,“这把火直接拦断其后军,让他们无暇自顾。”
张平朝杨筱抱了抱拳,“将军谬赞了,”他紧紧跟在杨筱身后,“不过您方才跃进火场与那敌将缠斗,实在冒了太大风险。”
“我若不半道拦他,那他便会绕后迂回,攻打我们薄弱势力。”杨筱看着前方源源不断的兵马,不由得皱了皱眉,“这兖州还真是兵精粮足,明明已经被煜德牵制住一部分,怎么还有这么多人?”
“再撑撑,将军,天要亮了,援兵也该来了。”
杨筱握了握手中的枪,定睛一看眼前奔来的又一队人马,不由得蹙了蹙眉。一夜之间,她从未遇到过士气如此高涨的队伍。
敌军以强劲之势打他们疲弱之军,杨筱绷紧了最后一根心弦。看来这一战,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8. 第八章 惊逢故人凭思量
眼前军队如疾风般掠过,卷着不可置疑的攻势呼啸而来。
只见那为首将领一身白衣,手中亦拿一条银枪,胯下一匹白马背着朝阳飞奔而来,飞扬的马鬃如泼墨般飘洒于空中,身后的旌旗猎猎翻飞,旗上那“白”字如池底之石般,随着风波泛起涟漪。
那人一副儒将模样,俊秀的眉眼间尽显锐气威风。
杨筱蹙眉盯着那气势汹汹的来将,心底不由得泛起一阵冷战。她紧攥着手中银枪,咬牙盯着来人,向身后一横枪,“诸位当心,此战不好打。”
身后的兵士早已精疲力竭,却没有一个人放慢脚步,张平朝空中一挥鞭子,策马行至杨筱身旁,扯着嗓子喊道:“将军放心,我等誓随将军身旁!”
“誓随将军身旁!”身后的兵士也奋力喊着,不知是宽慰杨筱,还是在激励自己。一夜之间,他们跟着杨筱自邺县攻入陈留,烧掉粮仓又杀进济阴,对杨筱的实力心服口服,早已没了先前的百般质疑。
杨筱紧攥着缰绳,长呼一口气,迫使自己沉下心来。
“我就不信我今天能死在这!”她看着越来越近的敌将,咬了咬牙,提枪向他刺去。
那将军刚勒住缰绳,似是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又被杨筱的攻势直直压了回去,他微微一蹙眉,赶忙提枪和杨筱抗衡着。
“砰”的一声,杨筱的枪被拦了下来,她刚想顺势甩枪攻其腰腹,却在枪杆掠过那人脸庞之时,一阵熟悉感猛地涌上心头。
她手中的枪不觉间慢了两秒,却被那来将抓住破绽,径直将她的枪扫开。突如其来的撞击震得杨筱虎口发麻,她顿时回过神来,咬牙盯着那将领,提枪再一次向他攻去。
“阁下且慢!”那将军目光不断在杨筱的枪上和脸上徘徊着,像是认定了什么事情一般,趁这空档赶忙抬手拦住杨筱。
可杨筱却在方才的气势上平添几分谨慎,对那人所言充耳不闻,再度提枪向前攻去。
来将蹙了蹙眉,只得硬着头皮应战。可他心中欣悦,心思全然不在此战上。
他欲图一击制敌,以声东击西之势制服杨筱,可没成想当他抬枪劈向杨筱头顶之时,她竟全然不举枪抵挡,而是一偏头闪过攻势,手中枪打横一转,直扫他腰腹。
来将不由得一惊,赶忙提枪格挡,他蹙眉望向杨筱,刚要说些什么,却见她直接从鞍桥上站起,举枪朝他头上劈着。
急行六十余里,连夜夺取三郡,杨筱早已力不从心,疲惫不堪。她看着自己与来将悬殊的势力,深知再如此鏖战下去必败无疑,便决心要借力打力,出奇制胜。
可接二连三的进攻皆无效用,杨筱只能放手一搏。她双眉紧蹙,紧咬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向敌将砸去。
“等等!将军,你先停手!”那来将赶忙横枪抵挡,却满目担忧地望着杨筱。两枪猛地相碰,又是一声尖锐的鸣响,枪尖映着点点日光,不住地颤着。
时间在此刻静止了一般,二人僵持在原地,任由腾起的黄沙在日光照耀下纷纷落地。
她这才看清来将的双眸。
先前所见的锐气与威风早已消散无迹,澄澈的眸中只留下沧海般的温和。
而此刻,这双眸子正担忧地望着她。
一阵熟悉之感顿时涌上杨筱心头,淹没在记忆深处的面容骤然清晰起来,映入脑海,与眼前之人合二为一。
她一下便认出了他。
杨筱脱力一般伏在枪上,不住地喘息着,两把银枪就那样相互搭着,那敌将蹙眉望着杨筱,慢慢把手中高举着的长枪一点一点放下来。
“噌”一声,杨筱的枪直直滑落下来,那银枪顺着马脖子砸向地面,却始终悬在黄沙之上,被杨筱死死攥在手中。
“你还好吗?”那敌将蹙眉望着杨筱,赶忙策马向前行了几步。
“无妨,”杨筱长呼一口气,拎着枪,轻笑着摇了摇头,转而抬眸,细细端详着对面的少年,“讲真,将军如此面善,可曾,在何处见过?”
“何止啊,”那人望着杨筱,无奈一笑,眼中尽是温情,“阁下不妨看看手里的枪,再……看我一看?”
“果然是你!”杨筱惊喜不已,却又在意料之中,她欣悦的眸子里蕴着万千感怀,心中一阵畅然,“主公派的援兵竟然是你。”
来将眸中映着日光,冲杨筱笑着一颔首,提枪拱手道:“在下白铭,白照青,见过绫玉将军。”
“白铭……”杨筱泄力一笑,瘫坐在鞍桥之上望着白铭,轻声唤道:“将军别来无恙乎?”
“自是一切安好,”白铭含笑点了点头,“一夜之间从邺县打到济阴……士别三日,何止刮目相待啊。”
杨筱笑着摇了摇头,“三日如此,又何况五年之久?”她感慨万千地望着白铭,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枪杆,“若不是这杆枪,我们该不会没完没了地打下去吧?”
“怎么会,”白铭眸中含着笑,“若没有这杆枪,我也能认出你。”
杨筱颔首一笑,尔后郑重地望向白铭,抱拳道:“在下杨筱,再次谢过将军赠枪之恩。”
-
杨筱望着手中的银枪,和眼前含笑的白铭,思绪一下子被拉到了五年之前。
那时北羌兵变,并州一片大乱,杨筱刚来并州不久,就要迫不得已跟着棱月阁一路向南逃难。
好不容易离长安近上一步,眼下却要逃去千里之外的江南,杨筱打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
她本是不想走的,奈何阁主赵染对她百般不放心,再加上她要随行护送戏院众人以报答搭救恩情,便把抗击北羌立业进长安的心思藏在肚子里,收拾好不大的行囊,跟着戏院奔豫州去,再一路南下。
时值初夏,一路上阴雨绵绵。不宽的土路被雨水冲得湿泞一片,装载着货物的车轮三番五次地陷进泥里,绞了一轮子的泥。
棱月阁大弟子陈墨和杨筱一路上忙着运送行李和保护戏院的小姑娘们,和同道上拖家带口的难民别无二致。
一路上走走停停,终于停在豫州地界,进了城内,戏院众人个个是筋疲力尽,车内的头面衣袍也尽数湿了个透。
雨越下越大,阁主赵染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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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悬着的心却终于放了下来。好歹进了城,路就好走多了,也不必担心有什么打家劫舍的山匪。更何况,他们盘缠充足,还能找个不错的馆驿好好歇歇脚。
想到这,赵染便打发陈墨前去找寻客栈。一群人之中,只留下杨筱一个有真正武功的人,其余的,虽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也尽是些从未实战操演的花架子。若遇上什么歹徒,也只有杨筱一人能与其一战,其余的只能坐以待毙。
赵染也并非没想到这一点,可她却摇了摇头,不以为意。这里可是城内,有官府的,怎还会有歹徒前来劫道?更何况,光天化日之下,怎会有人如此猖狂?
可她却忘了一点——眼下世道并不太平,太守刺史之位有钱就可买到,流离失所之人遍地都是,虽没到易子而食的地步,地痞流氓却不在少数。他们连富商政要都敢抢,更何况是一群推着车子,弱不禁风的女子?
路面湿泞无比,雨点滴滴答答的声响在漫无边际的街道上不住地回荡着。
一串清脆的“啪嗒”声骤然从院后响起,杨筱耳朵微微一动,手悄悄探进车子里,紧握住那杆湿漉漉的木杆花枪。
湿泞的声音顿时变得杂乱无比,几个贼人如饿虎扑食般从墙后跳出来,把戏院众人吓了一跳。
“绫玉,当心!”阁主赵染大喝一声,“镗啷”一声抽出绣花剑,抬手将最小的徒弟护在身后。
那些个土匪望着众人防备的模样,顿时狂笑不止。为首那人扛个大刀,戏谑地一扬头,“来啊,不是戏子么?给哥几个唱一曲就放了你们!”
“无耻狂徒,安敢口出妄言!”本就不顺心的杨筱见此场景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猛地一振手中花枪,那蒙在车上的盖布腾然而起。
下一秒,杨筱如疾风一般,拎了花枪就往那几人头上砸。
那几个土匪被杨筱的攻势吓得连连后退。跳出圈外定睛一看,只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浑身是水地站在他们面前,手里还有一条湿漉漉的花枪,盯着他们的眼睛气势汹汹,似是能迸出火星子来。
“哪来的丫头片子,敢坏老子的好事!”那匪徒咬牙大骂,抡刀便与杨筱战在一处。
本来略显寂寥的大街之中顿时乱作一团,杨筱与阁主二人和那群歹人争执部下,惹得街坊百姓纷纷打开窗子,却无一人相帮。
自身都难保,谁有心思管她们?
那几个戏子哪里见过如此阵仗?她们插不上手,只得相互扯着衣角,往屋檐之下缩作一团。
阁主赵染渐渐力不从心,不由得败下阵去。杨筱见状暗道不好,咬紧了牙关便和那几人拼死相斗。那杆没什么分量的花枪在杨筱手里是灵动自如,缭乱生风。
可她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面对一群大汉的轮番进攻,未免有些体力不支,力不从心。
几个歹人似乎看穿了这一点,都纷纷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朝杨筱砸来。一旁的赵染也看不下去,连忙喊着要将财务给了贼人,让杨筱赶快回来,休要再战。
可杨筱却没听到似的重整旗鼓,再度迎了上去。
9. 第九章 枪通炽心佳缘起
她体力已然透支,可对手却拼尽全力,只为击溃这小姑娘的所有信心。如此强压之下,杨筱还是死命往前攻着,丝毫未退让半分。
她眸中带着狠劲,一招一式皆用尽了全身力道,与其说强攻,不如说是泄愤。
她猛地一抡枪,逼得其余小喽啰赶忙后撤一步跳出圈外,唯有那领头之人提刀一抵,“砰”的一声,与那花枪撞在一起。
僵持之下,他二人谁都不肯相让。杨筱嘴里喘着粗气,额角淌下豆大的汗来,死命咬紧牙关,使着劲的双臂不由得微微颤着。
生而不见其父母,欲报国而无明君,想要西向长安探个明白,却又困于道路险阻,世态炎凉。如今沦落至此,难不成还要受这地痞流氓的屈辱吗?
那杆花枪似是承不住杨筱的不甘,在强压之下慢慢弯了腰杆。湿了水的的木杆“吱吱呀呀”响着,弯曲之处迸出根根毛刺。
杨筱顿时渗出一身冷汗,却还是不依不饶地按着枪杆,宛如按着自己飘摇欲坠的命运般。众人都屏息凝神地望着,生怕呼吸声扰了她的思绪。
怕什么来什么,只闻“啪”的一声脆响,那枪杆竟生生折断,其中一节连着枪头直飞入人群之中,而杨筱却一下子收不回力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
众人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杨筱似是认了命似的紧闭双眼,任由身体向前栽去。
就在绝望认命之际,刹那间,一道白影掠过,一股力道将杨筱拦腰带起。她不由得往后一仰,惊慌之间,后背又被稳稳托住。
“哎,姑娘当心!”
一道温和的嗓音传入杨筱耳畔,她睁眼一看,自己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个提着银枪的少年,正抬枪护着她,虎视眈眈地望着眼前的匪人。
土匪见状,不由得后退两步,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先前的气焰一下子消失不见,“你……你不是那个白府的……”
“知道还不快滚?等我父来杀你吗!”少年上前一步,护着杨筱怒骂道。
匪人一看架势不对,朝手下使了个眼色,掉头就跑。
赵染见状,赶忙上前朝少年一施礼,“多谢公子出手搭救。”
“无妨无妨,身份使然而已。”少年连忙摆着手,又回身望向气喘吁吁的杨筱,“姑娘,你还好吗?”
“多谢相救,不过……”杨筱心中仍有不甘,她调息着直起身来,面带倔强地望向他,“方才若不是我武备不行,我能胜他。”
“嗯,我看得出。”那少年想也不想,直接点头应道:“如此身手,估计连我也不敌姑娘。”他眼里满是羡意,望了她半晌才想起来自己还没介绍身份。他赶忙朝杨筱一抱拳,“在下白铭,白照青,姑娘身手不凡,在下有意相结,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在下杨筱,字绫玉,”杨筱望着白铭稚气而企盼的目光,心中莫名觉得亲切,“方才多亏阁下出手相救。”
白铭含笑一低头,摆了摆手,“本就是姑娘你武艺不凡,我只不过是动了动口罢了。”他迎着日光,抬手挠了挠头,“诸位一路劳乏,又遇此强盗,不如来府上暂歇片刻,如何?”
白铭盛情难却,杨筱赵染又不好推辞,只好由他带着往白府走去。
许是有日光落在白铭肩上,又许是因为他比杨筱高上半头,一路之上,杨筱的目光总是莫名其妙地落在白铭面上。
不知为何,每一处目光都能被他捉到,而他每次都是侧眸回望向杨筱,歪头一笑,尔后略显欢悦地别过头去,让日光落在他含笑的眸子里。
两人便这么一边走,一边相互望着,还要做出自然而不刻意的样子。一种莫名的情绪在他们懵懂的心思中蔓延开来。
白府不远,他们却不知走了多久才到。
-
一入府中,白铭便先把赵染一行人安顿好,尔后将换上干衣服的杨筱请到厅中,为她沏上一壶茶。
白府没什么女眷,杨筱身上的干衣也是白铭小两岁时穿过的。虽说并不全然合身,但起码不湿,甚至还和着一股暖融融的气息。
“豫州白府……”杨筱正襟危坐在桌前,望着一旁忙来忙去的少年,“令尊莫非是当年安定北羌的白曜老将军?”
“正是他。”白铭似是立刻来了兴致,他拎着茶壶走到桌边,“父亲一生立功无数,我将来若是有他一半的功绩,也无憾了。”
他笑着为杨筱倒上一杯茶,“对了,你也姓杨,你可知道赤霄将军杨镇他也是开国名将,前段时间父亲老给我讲他们北上的往事。”
杨筱闻言心头不由一颤,她喉中一哽,颔首苦笑一声,“我岂会不知……”她阖眸长呼一口气,抬眼对上白铭希冀的目光,“那杨镇……正是我父。”
“什么?”
白铭一下子站了起来,又惊又喜地望向杨筱,“赤霄将军竟是令尊,那你莫非是……传言中被杨将军托付于外的女儿?”
杨筱不可置否地低了低头,她长叹一声,又见白铭捧着茶杯坐在了她对面。
“看来我们还真是有缘分啊。”
杨筱似是想到了什么,忽地一笑,“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便是如此吧?”
“哦?”白铭不明所以地一歪头,“此话怎讲啊?”
“我本跟着师父在青州归隐,为平心中之志一路西向长安奔赴至并州,”她颔首摇摇头,“没成想,刚到并州便遇北羌叛兵,我只能随棱月阁前来豫州,欲要去往江南,因此才得遇阁下。如此,怎不算‘千里相会’?”
白铭望着杨筱开玩笑的神色,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刚到并州便遇叛乱……”他蹙眉望向杨筱,“这样一来,岂不是离长安更远了吗?”
此言一出,正中杨筱的心思。她压在心底的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一阵酸涩冲上鼻尖,眼眶不由自主地红了几分。
“哎,你别这样,”白铭一下看出杨筱情绪的异样,赶忙手忙脚乱的安慰着,“别灰心啊,重整旗鼓,总会有卷土重来的机会的。”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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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筱吸了吸鼻子,笑着一点头,“我们年龄还小,总会有机会的。”
白铭望着她捏紧茶杯的之间,又望着她水润晶莹的眸子,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感慨。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按桌子站起身来,“绫玉,陪我来个地方,好吗?”
“嗯?”杨筱饶有兴趣地一侧眸,“什么地方?”
“来了你便知。”白铭雀跃地小跑到门口,回首朝她一伸手。
-
一片夕阳落在白铭稚气未脱的面庞之上,杨筱望着他朝气的眸子,也笑着起身,往他身边走去。
“你志在长安,我心也同样如此。眼下皇帝偏听奸佞,忠良报国无门,我便指望着,有朝一日能赴身长安,掀翻这不公的朝政。”
他一边走,一边回望着杨筱,“不过现下来看,我还在府上修习,你便已经在外闯荡了。所以我猜啊,你定会比我先到长安。”
白铭在兵器架前停下了脚步,“既如此……”他抬手将方才自己所用的银枪取了下来,往杨筱面前一递,“我以此枪赠你,扶你凌云之志。”
杨筱见状不由得愣在原地,她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满目诚恳的白铭,赶忙摆着手,“这如何使得?趁手的兵刃可是习武之人的身家性命,我岂能夺你所爱?”
“正因我知其秉性,才要把它送给你啊。”白铭笑着上前一步,“你身姿灵动,善借力打力,此枪灵便,却也不失力道,想必与你的枪法更为契合。”
他见杨筱仍迟迟不愿接,便继续道:“你此去江南路途遥远,无一趁手武备怎么行?况且,今日之事端,若有此枪,你就赢了啊。”他诚恳地望着杨筱的眸子,“我不愿见你以后再受这等委屈。”
“可是……”杨筱刚要说什么,便直接被白铭牵起手来,将那银枪不由分说地塞到她手中。
沉甸甸的分量如白铭的心意般落在杨筱手上,她摩挲着冰凉细腻的枪杆,心里尽是喜爱。她纠结而不舍地望向白铭,“趁手兵刃何其难寻?今日你把它赠于我,他日你又当如何?”
“趁手兵器确实难遇,可兵刃没了再打便好。若是错失知音,又要等多少年方能再遇?”他将杨筱递过来的枪又推了回去,“你比我厉害得多,此番你便把这枪,看作你我之志。到那时,你带着它先到长安,我再去长安寻你。
“我们以此枪为信,一举肃清那满朝污秽,如何?”
杨筱望着少年意气风发的眼神,心中顿时淌过一阵暖流。她握紧手中之枪,坚定地朝白铭点点头,“那我们,一言为定。”
“好。”白铭爽快地一抱拳,“那我便静候佳音了。”
“在下杨筱,谢过阁下赠枪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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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杨筱,再次谢过将军赠枪之恩。”
初升的日光映在这暂歇的疆场上,一红一白两匹战马的毛发在这日光之下闪闪发亮,两名将军停战,疲乏不堪的士兵也有了喘息的空隙。
朝阳之下,二人目光灼灼,一如从前。
10. 第十章 大捷归来气舒怡
“没想到啊,”杨筱抬手蹭了蹭额间的汗,“主公所言的豫州援军就是将军你。”
白铭牵着缰绳,无奈地轻笑着,“我也没想到啊,你看见我提枪便打,全然不管我是何人,也丝毫不听我要说什么。”
杨筱笑叹一声,摇了摇头,与他策马并行着,“我其实认出你了,白将军,不过……”她回首望着筋疲力尽的士兵,又叹了口气,“一路从魏郡连夜打来,迎战三队人马,又半路烧了粮仓。”她抬眸望着日光,无奈地笑了笑,“看你来势汹汹,我连首战身亡的打算都做好了。”
“将军何出此言,”白铭蹙眉望着不住调息,又难掩欣悦的杨筱,满眼尽是担忧与赞许,“方才你不断向我猛攻,一招一式迅猛而又灵动,全然不像已经奋战一夜之人能做到之事。”
“不过是想用尽余力,放手一搏罢了,”杨筱自嘲地笑笑,回眸望向白铭,又忽然看到他身后那一面随风摆动的将旗,“其实方才看到你这旗子时,就该认出你的,只是……”
“你我只有一面之缘,又阔别如此之久,就算平时相遇了也很难相识,更何况在战场上呢?”白铭不假思索地宽慰道,他回眸满眼真挚地望向杨筱,“你曾言‘有缘千里来相会’,现下看来,是我来会你了。”
杨筱愣了愣,又坐于马背上畅然笑着,“是啊,前番我去会你,五年后你来会我。如此缘分,看来是天要我们共谋大业。”
白铭轻轻点了点头,望着杨筱的眸中沁满笑意,又良久不语。
“两军阵前,确实也不是叙旧的地方,”杨筱笑望着白铭,又感慨万分地握了握手中的长枪,“煜德那边情况还不明朗,我们不如先去接应,待拿下兖州再做计议?”
“言之有理,不过……”白铭轻轻点了点头,又蹙眉望着杨筱,“你身体还吃得消吗?”
“放心,”杨筱坐在马背上轻松地笑着,“我没问题。”
白铭依旧不放心,“那就委屈将军暂且做我的副将了,倘若煜德那边还未结束,你切不能逞强陷阵,好吗?”
“好,将军放心。”杨筱转着手中的枪,笑着朝白铭点了点头。
二人刚要进军相助,却见一路人马朝他们急速奔来。
杨筱一蹙眉,握紧了手中长枪,白铭却策马上前两步,抬枪将杨筱护在身后。
写着“钟离”二字的牙旗迎风猎猎飞舞着,那匹黑马撒着欢朝二人跑来。
“是煜德!”白铭望着那牙旗,又回望向杨筱,二人对视一眼,把长枪背在身后,朝钟离朔走去。
“绫玉!”钟离朔策马朝二人飞驰而来,又定睛望着白铭,喜出望外地喊道:“照青!你怎么来了!”
白铭笑着策马迎上前去,“纶鸿写信让我来,我便平了豫州北部,尔后北上接应二位。”
“原来兄长说的援兵就是你啊,”钟离朔勒住缰绳,笑看着白铭,“他还真是,直说不行,还非要和我们卖关子。”
白铭笑着摇了摇头,“何止对你们,他还给我卖关子。他只说要我来帮你和另一名将领,却丝毫没提杨将军的名字。”
“你俩没打起来就好,”钟离朔抬手拍了拍白铭肩膀,“不过我看你们刚才聊的很欢啊,怎么熟的这么快?”
“我们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白铭回望了杨筱一眼,又冲钟离朔点了点头。
“虽然如此,但我们还是打起来了。”杨筱与白铭相视一笑,也催马上前,“若不是此前与白将军有旧识,我恐怕已然败倒在白将军枪下了。”
“都赖兄长。”钟离朔把斩/马/刀扛在肩上,笑着朝冀州方向指指点点。
“先不说这个,”杨筱摇了摇头,抬眸看向钟离朔,“你那边战况如何,还顺利吗?”
“那当然,”钟离朔策马走在前面,自傲地转着手中的□□,“都是些杂碎而已,还没打就胜了。”
杨筱闻言无奈长叹一声,“果然啊,那兖州牧把兵力都用在我身上了。”
“嗯?”钟离朔回头望向杨筱,又了悟般的点了点头,“也难怪,你这边地势繁琐,进攻时间又略早于我,兖州定会把重兵放在这边。”
“谁说不是啊,”杨筱轻叹一声,目光又不由得落到了白铭身上,她侧头一笑,“若不是白将军来得及时,我恐怕现在还在和敌军苦战吧。”
白铭望着杨筱的眸子里尽是温柔,他背着枪轻轻摇了摇头,“我看未必。方才你与我交手时那气势和力量,绝非常人能及。若真有一支伏兵以逸待劳,遇到将军你,也是必败无疑。”
钟离朔拽着缰绳,回头望着杨筱和白铭,顺着他二人的视线不住在两人身上徘徊着,“话说,你们两人,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啊?”
“说来话长啊,”杨筱感慨万千地轻叹一声,声音有些嘶哑,她回望着钟离朔,笑道:“我现在快要累死了,等回了营再细细讲给你听。”
“先喝些水润润嗓子吧。”白铭蹙眉望着杨筱,抬手解下羊皮水壶,递给杨筱,“放心,这水虽带在身上,却还没动过。”
杨筱闻言,赶忙抬手去接那水壶,“就算喝过也无妨……”话音未落,她似是觉得此言稍有不妥,也收了声,抬眸笑望着白铭,微微一点头,“多谢将军。”
她抬手拔出壶塞,将望了望瓶中之水,转而仰头灌着,任由那水流涌进喉间,涤净那撕裂般的干渴。
“好家伙,”钟离朔看着她喝水的架势,不由得赞叹着,“这人一看就是喝酒的好手。”
话音未落,便见杨筱被奔流而出的水呛了一下,俯身连连咳嗽着。
“哎,你还好吗?”白铭见状赶忙凑上前去,满目担忧地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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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
但见杨筱摇了摇头,缓过气来,朝白铭连连摆手,“无妨无妨,只是被呛了一下。”
“看来是我话说早了,”钟离朔笑着摇摇头,又回眸望向白铭,“我说,照青,绫玉口渴不愿说,怎么你也不和我讲?”
白铭愣了愣,转而回神一笑,“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学学纶鸿,就先给你卖个关子。”
“照青你……”钟离朔不满地盯向白铭,“好没意思。”
杨筱见状,不由得笑了起来,她抬手拭干瓶口的水渍,将那塞子塞好,尔后把水壶递给白铭,冲他点了点头。
白铭冲杨筱一颔首,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水壶,又抬手挂回原位。
-
三人自东郡一路北上,却见钟离桉早已在清河备好宴席,等候着他们三人。
“兄长!”钟离朔远远地朝钟离桉挥着手,尔后翻身下马,疾跑两步朝钟离桉迎去。
“主公。”杨筱与白铭也纷纷下马,朝钟离桉抱拳施礼。
钟离桉上前一步,赞许地望向三人,抱拳道:“诸位将军此行一路辛苦,快请席间落座。”说罢,他又抬手揽了揽白铭的肩,“照青,好久不见。此番总算是摆脱纸笔束缚,真真切切地与你相见了。”
“此番见面,今后恐怕就再难用书信对谈了。”白铭跟着钟离桉行至席前,笑道。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叙旧都可以,”钟离朔笑着上前揽住二人肩膀,打断道:“兄长,你可真是,先前还卖关子瞒着我和绫玉。你绝对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他们两人此前早就认识。”
“哦?还有此事?”钟离桉笑着坐于主位,倒着茶望向身旁几人,“我先前给照青写信之时,桌边就摆着绫玉的军令。”他畅然笑叹一声,“我那时还在想,你们二人见了面会是怎样情景,没成想你们早就相识。”
白铭闻言一蹙眉,回眸望向杨筱,“你还立了军令状?”
“为平军士们质疑罢了,顺带涨涨士气。”杨筱冲他无所谓地一笑,“况且,这不是还遇到了将军你吗?”
杨筱表面云淡风轻,其间背负许多,却又不言而喻。白铭一下子懂了此间之意,心中不免一阵酸楚。
他满面担忧地望着一旁谈笑自若的杨筱,暗暗握了握拳。
若非迫不得已,谁又会拿性命相抵?
“他们二人见面便打了一架,至于后面的,我也不知道了,”钟离朔望了望一旁喝着茶的杨筱和白铭,“绫玉奔波一夜累的不想说话,照青倒是有精神,但他非要学你卖关子,就是不给我讲。”
“瞧你,”杨筱打趣地点了点钟离朔,“你此番回来不先去邀功,怎得还催起故事来了?”
“若论头功,”钟离朔也回敬似的点了点杨筱,笑道:“我还是勉为其难地让给你吧。”
11. 第十一章 习风拂月微波泛
“绫玉此行连破三队敌军,又一把火烧了粮仓,牵制了兖州大半军力,又身先士卒冲锋陷阵,辛苦万分,实属将领之典范。”钟离桉不接钟离朔的话茬,抬眸关切地望向杨筱,“如何,身体吃得消吗?”
杨筱冲钟离桉抱了抱拳,“主公放心,只是略有疲乏,并无大碍。更何况冲锋陷阵本事我等职责,又何谈辛苦二字?”
“不管怎么说,你首战大捷,的确是立了大功一件,也彻底让全军上下心服口服。”钟离桉赞许地望向杨筱,“今后,恐怕你在军中的威望比煜德还高吧?”
“哎?兄长,你怎么胳膊肘向外拐?”钟离朔故作不满,瞥了钟离桉一眼。
“都是与我并肩而立的战友,哪还有内外之分?”钟离桉笑着点了点弟弟的额头,“昨夜绫玉和煜德攻下整个兖州,照青又率兵安定了豫州北部,换做以前,如此胜景我都不敢奢望。”
“话说……粮仓被烧,兖州全城百姓又该如何是好?”杨筱思索片刻,探寻地望向钟离桉。
“绫玉放心,”钟离桉摆了摆手,笑望着杨筱,“送往兖州的粮正在路上,新的税收制度也已经定好,你只管肆意征战便好,这些事务自有我来操心。”
“如此便好,主公费心了。”
见杨筱心思如此缜密,钟离朔也佩服地望向她,“先前兄长同我说,你心思稳重而又果断坚毅,他要把最难打的一路交给你之时,我还满心不服。”
杨筱侧头笑望向钟离朔,“那现在呢?”
“现在我是真的佩服你了。”钟离朔朝杨筱抱了抱拳,“哎,我只是服你的思虑,可没服你的武艺啊,你可别忘了欠我的比试。”
“放心,我又不会失约,”杨筱笑着摆了摆手,“等我休整好便同你切磋,如何?”
“行啊,一言为定。”钟离朔举了举杯中的酒,又望向一旁只顾喝茶的白铭,“哎?照青,我记得你酒量还不错啊,怎么喝茶?”
白铭看了看手中的茶盏,笑道:“饮酒误事,你也少喝些吧。”
“一个两个都不喝,”钟离朔看着身边喝茶的三人,又望了望杨筱和白铭,“回营这么久,该安排的也都说完了,你们也该讲讲当年是怎么认识的了吧?”
“行行行,讲讲讲。”杨筱笑着点点头,又回首与白铭对望一眼,月夜之下,那如沧海般静影澄碧的眸子与五年之前并无二致。
二人相视一笑,映着月夜下的潺潺流水,叙起往事。
柔光洒下,静谧万分。二人你来我往,满怀感慨地追忆着。五年前的赠枪之谊在他们口中,也变得比月光澄澈,比细水绵长。
本有些荡气回肠的侠义往事,也夹带了几许莫名的情感。
许是在最懵懂之年的相识之缘,会是此间最为清澈难忘的情谊。
“有朝一日,我们定能于长安相会。”
“一定会的。”
-
白铭捧着茶杯,目光闪烁地靠在桌前。
“方才杨将军攻我之时,那神色与当年与歹人放手一搏之时,毫无二致。”白铭望着杨筱,眼里的笑意泛起阵阵波澜。
杨筱笑着回眸望向白铭,“将军怎得拿自己和土匪相比?”
众人闻言不由得笑了起来,白铭一愣,转而摇摇头,笑道:“你还不懂我的意思吗?”
“我怎会不懂?”杨筱感慨地舒了口气,“不过将军你比五年之前,倒是稳重了许多。”
“杨将军倒是和五年之前,一样执着。”白铭颔首一笑,望上杨筱的笑眸,又不自然地闪开视线,看着盏中泛着涟漪的茶。
“没想到你们二人还有如此一段往事,”钟离朔咽下杯中的酒,“看来还真是‘同道之人必同道’啊。”
“谁说不是啊,”杨筱点点头,望着白铭,“这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我早期盼过无数次再会的场面,却没曾想我们竟能在战场上相逢。”
钟离桉笑望着两人,“天定之缘或许本该如此,我本还在期待你二人此刻初遇呢。”
“没想到吧,兄长,他们二人早在五年前就结识了,算下来,比我们认识照青的时间都长。”钟离朔笑望着白铭,又好奇道:“对了,照青,方才你们交手之时,是谁占上风?”
“论气势与魄力,自然是绫玉占上风。”白铭说着,不由得回头望着杨筱。
杨筱望着二人,不由得笑着摇摇头,“照青是主公请来的援兵,又怎会与我动真格的?况且我那时精疲力竭,论战术论力量,都不是照青的对手。”
“煜德,瞧你问的问题,”钟离桉笑着打趣道,“二位将军都是百里挑一的人才,又何故频频谦让?有几位同我共赴征途,又何愁大业不定?”
他感慨万分地望着座下众人,又抬头看了看高悬于天的明月,“天色不早了,三位又奔忙已久,不如早些回营歇息。”
“也好,”杨筱站起身来,朝众人作揖道:“那我便先告辞了,主公,二位将军,你们也早些休息。”
杨筱回身笑望着白铭的眸子,朝他轻轻点了点头,擦肩走去。
白铭不住地望着杨筱的身影,直至那抹鲜红消失在月色之下。
-
众人早已散去,白铭仍立在亭中,驻足望着那轮明月。
五年未见,她实力竟进步如此之大,当年明明还是一个跟着戏院志在四方的小姑娘,现在却真的成为了一个能领兵打仗的真正的将军。
再见杨筱时,他竟有一种莫名的欢欣与庆幸,那快要沉溺于脑海化为一抹虚影之人骤然鲜活了起来,早已记不清面容却时刻萦绕于心间之人就那样策马提枪向他飞奔而来。
他舒一口气,望着那朦胧的月光,一时竟不知,如此情感,究竟要如何解释。
“白将军?”
白铭被吓了一跳,骤然从思绪中抽回神来。他猛地一回身,却见心中之人正笑望着他,从不远处的阶梯上朝他一步步走来。
-
“怎么这么晚在这里赏月,睡不着吗?”杨筱走到白铭身边,望了望他,又抬眸望着月。
“我……”白铭垂眸望着杨筱,一时间竟不知要说些什么。他释然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只是近日有些感慨罢了。将军你呢?”
杨筱抻了抻胳膊,轻叹一声,“我心思有些繁乱,便想着出来走走。”
“心思繁乱?”白铭蹙眉望向杨筱,“所为何事?”
“我自己也想不清楚,似是越理越乱。不过一想到有那么多事务等着我做,也便释怀许多。”
柔美的月光映在杨筱眸子里,又落入白铭眼中。杨筱轻轻舒了一口气,不自觉地回头望向白铭,似是他的身影与月光相融一般,却没想到,如此一望,正落入白铭眸中。她侧头一笑,想移开视线,又不由自主地陷于白铭的眼眸之中。
“这几年……过得好吗?”白铭望着杨筱,柔声问道。
“还好,”杨筱笑着点了点头,“在江南体悟了几年风土人情,还交到一名志趣相投的好友,武艺也有所精进……虽有遗憾,但哪里会有白走的旅程?”
她感悟万般地望向白铭,“你当年同我说,‘重整旗鼓,总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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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看,果真如此。你这句话,可是鼓舞了好几年啊。”
“将军你志向如此坚定,又怎会被一时不如愿所动摇?”白铭望着杨筱,含笑摇了摇头,“不过是几句鼓励之言,真正坚韧的,是将军你的本心啊。”
“那不一样。”杨筱望着月,轻轻摇了摇头,“我于将军你,或许只是个出手相帮的有缘之人;可将军于我,也算得上患难之交了。”
她轻叹一声,坦然而真挚地回眸望向白铭,“话说得轻松,五年之久,又岂会事事如意?可每次我一见那柄银枪,便会想起与你初见之景,好像再难的事也能趟过一般。”
白铭闻言,心跳莫名快了起来,“你,还记得我们曾言,共赴长安之志吗?”
“当然,”杨筱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如此大志,我怎会忘却?”
“你方才说,我与枪便是你的激励,这五年里,我有何尝不是如此呢?”白铭叩开内心的门扉,轻柔的视线和月光一同洒在杨筱身上,“自打那日相遇,你的身影,便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了。
“每每读书练功之时,我都莫名会想,如若是你,是否会比我要更努力几倍?”他回想着往事,颔首轻轻一笑,“我总是怕我追不上你,不能和你一同在长安建功立业。”
他回眸望向杨筱,“你知道的,这年头,遇一知音,得有多难。”
“原来你一直在暗中与我较劲啊,”杨筱点着白铭调侃着,“这五年里,我的长进可不小。”
白铭闻言一愣,转而笑着连连摆手,“岂敢啊,你的长进,我在阵前便看出来了。”
月光之下,两道身影挨得很近,他们都有所察觉,却无一人离开半分。
杨筱畅然一笑,抬眸望向天上的明月,“当时你我约好了要在长安相见,却不曾想,你我重逢,却比预料中还来得早些。”
“兴许……这便是天定的缘分?”话音未落,白铭的耳朵便微微发烫。他忽地察觉到话中的歧义,赶忙遮掩地轻咳一声,回眸望向身边的杨筱,“你我志向未达,今后的路,还要共行共勉啊。”
杨筱笑望着白铭,用力地点点头,“今后,便请白将军多多帮扶了。”
一阵凉风吹过,轻轻带起二人的发丝。
“虽是晚春,可这夜里也不暖和。”白铭背着风微微侧身,垂眸望向杨筱,“你奔劳一天,还是早些休息,别着凉了。”
“时间还早,我打算去兵营看看,驰鹰队伤兵不少。”杨筱望一眼月色,尔后朝白铭歪头一笑,“你也别记挂我,早些休息。”
她一边说着,一边倒着身子走着,朝白铭笑着摆手,“明日见!”
又是一阵习风拂过,杨筱心中一片欣悦与畅然,她飞身上马,踏着月色,朝着兵营一路奔去。
-
昏暗的营帐之中燃着几盏油灯,铺天盖地的血腥气血腥气从门口冲来,门内尽是伤兵的呻吟。
杨筱一皱眉,立在门口,听着里面的动静。
帐房之中,张平按着一个伤兵咬牙切齿地给他包扎着,扯得紧紧的纱布又隐约渗出斑斑血迹。
“嘶——张平!你轻点!”那伤兵忍不住疼,抓着张平的脚脖子使劲喊着,“不行你别绑了,别管它了。”
“那可不行啊,”张平手上的动作没停下半分,“怎么,绫玉将军首战打的这么漂亮,你就不想再跟她几年?”
那伤兵点了点头,伏在榻上不再吱声。
杨筱心中一阵难受,一挑帘栊跨进帐内,“怎得治个伤还要提我两句啊?”她嘴上调侃着,眸中却无半分笑意。
12. 第十二章 清槐盈帐笑满枝
“将军你来了。”
听见杨筱的动静,张平赶忙回眸望向她,满屋伤员都起身应和着,榻上的伤员也强撑着朝杨筱点了点头。
她点了点头,蹙眉向那伤员走去,“你别动,我来看看。”
那伤员闻言忽地挣扎了一下,“将军您还是别看了,我这伤……怕吓到您。”
“你把我当什么了?”杨筱面露不悦地一把推开张平,望着那伤员背上一长道狰狞的刀口,又不禁握了握双拳。
那伤员也不再动弹,老老实实地趴在榻上。
那伤口长得吓人,翻起的皮肉之中鲜血直淌。那刀口的顶端,竟还粘着一处灼烧的伤痕,焦色的皮肉之间是堪堪凝住的血痂。
“就没有什么三七之类的药?”杨筱蹙眉看着一旁立着的张平,“元胡什么的也没有?就非得用……”她抬手指着扔在一旁还冒着烟的烙铁,声音不由得顿了顿,“这种办法?”
“药物实在太少,伤员又太多……”张平为难道:“那些药物一般也只给伤得很重的人用,若是挨一挨能挺过去,便没有用药的必要。”
杨筱闻言不由得冷笑一声,“哪怕伤势致命的人用了药也救不回来,也要让其余伤员听天由命,忍受非人之难?”她将那伤员新缠好又浸满鲜血的纱布轻轻掀开,叹了口气,“这也怨不得你们。张平,你没伤吧?”
“没有,将军有何吩咐?”
“官府周围养了几棵槐树,现下正是开花的日子,你带几个有精神的人去摘些槐花下来,勉强给伤员止血用。我手头还有些药物,能勉强对付一晚。”
“是。”张平点点头,抬手招呼了周边几个没受伤的士兵赶忙跑出营帐。
杨筱回身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小瓶药粉,拍了拍那伤员的背,“我马上给你上药,应该会疼,你忍着些。”
那伤兵点了点头,额上豆大的汗水颗颗滚落,双手抓着身下早已湿透的被褥,“多谢将军了。”
“都是出生入死的战友了,因何还那么拘谨?”杨筱倒着药粉,无奈地摇摇头,“难不成你们对煜德也是这样?”
营中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穆飞拎着胡床挪到杨筱身旁蹲着看她上药,“煜德将军虽豪放爽朗,可在他面前,我们反倒有些放不开。”
“哦?此话怎讲?”
“煜德将军刚上任就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一旁按着纱布的伤员靠着墙笑道:“哪怕他平日不拘小节,待士兵如兄弟,可在我们心里还是有些威严,平时也不敢冒犯。”
榻上的伤兵随着杨筱的动作不住地颤抖着,他紧紧抓着床单,似是转移注意般咬牙问着,“将军您……怎得还会医术?”
杨筱一皱眉,抬手打了结,转而松了口气,将他那沾了血的外套提到他背上,“先前在江南,和朋友学了些,不过只学了皮毛,医术不精。”她抬手拍了拍伤员的肩,俯身问道:“现在感觉如何?”
那伤员顿了顿,恍惚间回过神来,“这就治完了?”他撑着胳膊往起坐着,看了看站在身旁的杨筱,又看了看穆飞,“好像是没那么疼了,有些麻,像没有知觉似的。”
“真的?这么神?”穆飞站起身来,扶着伤兵的背,歪头望着他,“真不疼了?”
“比先前好很多了,”那伤兵冲穆飞点了点头,“不过怕是用了将军不少药。”
“这药粉我有方子,用完再配就好。”杨筱拍了拍那伤兵的肩,坐到穆飞搬来的小胡床上,“等明日天一亮,我就派人去药铺上再抓些药来。”
那伤兵扶着穆飞,坐了起来,满目感激地冲杨筱点了点头,“多谢将军了。”
“对了,将军,”穆飞蹲在地上,朝杨筱凑了凑,“您打仗的时候冲那么前面,有受伤吗?”
“皮外伤倒是没有,顶多是磕磕碰碰有几处淤青罢了。”杨筱抬了抬胳膊,不在意地摆摆手。
“穆飞你真的是,”一旁的士兵笑着调侃道:“将军枪法那么灵巧,哪是随随便便就能受伤的?”
杨筱笑着冲那人一扬头,尔后又认真地望向众人,“你们虽唤为驰鹰队,可我的本意并不是让你们去战场上当亡命徒的。”杨筱转着手中的空药瓶子,“我只希望日后,诸位都有自己的迎敌战术,真正做到以一当十,而并非一群好勇斗狠的‘死士’。勇拿战功是好事,而贪功冒进可未必。”
房中的士兵都逐渐围向杨筱,纷纷点头应和着,“我等谨遵将军教诲。”
下一秒,张平抱着一大筐槐花提挑帘栊跑进帐内,看着众人围成的一个小圈不由得愣住了,“将军,您怎得还给他们开小灶?您教他们什么了?”
“什么教不教诲的,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杨筱摆了摆手,招呼张平坐下,抬眸往篮中一望,“嚯,摘了不少啊。”
张平把那一大盆子槐花放在众人面前,整个屋子顿时沁满了清甜的气息。
他打了个哈欠,坐在穆飞身旁,“将军,您知道吗,我方才带人去摘槐花的时候被主公抓包了。”
“哦?”杨筱饶有兴趣地望向张平,“主公还没歇息?”
“他正忙着兖州那一摊子事,说是听见外面一阵动静,就提着灯出来了。”张平朝众人面前凑了凑,“我便同他说,是将军您派我们来够槐花给弟兄们止血用的,然后,您猜怎么着?”
“怎么着?”杨筱侧头望着他,“主公他让你们把所有的树都薅完?”
“主公说什么?”
“张平你别卖关子了,快些说。”
众人一下子吵闹起来,推推搡搡地催促着张平。
“主公当时一身白袍,手里提着灯,听我们解释完他一下子便来了兴趣,”张平又神采飞扬地讲着,往众人之中凑了凑,“他直接把灯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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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树枝上,一抡大袖,说要和我们一起摘。”
“还有这等事?”营里一下炸开了锅,众人全然无法想象钟离桉抡着阔袖上树摘槐花的场面,忍俊不禁地比比划划,笑闹一片。
“没想到主公有朝一日竟会上树啊。”一个士兵笑得直拍战友的大腿,却没有一掌不落在他的伤口上,痛得他连连叫喊。
“哟,对不住对不住,兄弟,是我不好……”
“还说呢!”那战友呲牙咧嘴地吸着凉气,抬手给了他一拳。
张平看着愈发收拾不住的场面,无奈摆手压制道:“主公怎么可能上树,他就不能拿个棍子在下面够吗?”
“原来如此,我就说主公怎会上的去槐树。”
“这叫什么话,”杨筱笑着摆摆手,“不上树又不代表上不去,主公虽然行事稳重,但也还年轻啊,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
“就是就是,”穆飞在一旁应和道:“主公这么年轻,怎会上不去?对吧平哥?”
张平刚张嘴打哈欠,却被身旁的穆飞猛地一拍大腿,不得不将那哈欠硬生生憋了回去,“对对对,”他抬手揉揉眼睛,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喜上眉梢,邀功似的望向杨筱,“对了将军,主公夸我了。”
“他夸你什么了?”杨筱笑着调侃道:“夸你准时犯困吗?”
“将军您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张平朝杨筱一抱臂,“主公夸我烧粮烧的好。”
杨筱闻言不由得笑了起来,“我们多点一把火,主公白忙半个月啊。”
众人顿时哈哈大笑,杨筱摆了摆手,“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若不是迫在眉睫谁会去烧粮啊。”
张平打了个哈欠,点点头道:“我真不敢想象,若是主公一统了天下,百姓得太平成什么样。”
“早晚的事。”杨筱笑着扶膝站起,拍了拍张平的肩,一指眼前的花篮,“好了,我先走了,感觉再不让你睡,你能一头砸在这篮子里。”
张平也笑着挠挠头,“不至于,将军,”尔后他一撑地面站起身来,“天色不早了,将军您也早些休息,别再忙了。”
杨筱望了望窗外的明月,回头笑着点了点头,“也好,看见你们这么没心没肺我也就放心了。赶明日你们替我向其余弟兄们问个好,再派几个人来找我拿买药钱,我先回去给你们把方子抄下来。”
“好,”众人都起身送着杨筱,“将军早些休息。”
“行,”杨筱往门外走着,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明日再见。”
-
月色徐徐洒入窗子钟离桉倚在床头,拿着兵书,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看着窗外的夜色,抬手唤来一旁的近侍。
“主公,您叫我?”那侍卫上前作揖道。
“你明日去拿些银子,置备些之血止痛的药物。”
“遵命。”
13. 第十三章 流言弄巧新章起
钟离桉此番大获全胜,惹得有些人看不下去了。一道令下,青州小卒携一纸战书,连夜朝冀州奔来。
这一夜过得飞快,熹微晨光夹带着槐花的香气渗入杨筱房间,将满身疲惫的她从睡梦里揪了出来。
却不知为何,今日醒来竟有种莫名的兴奋和快意。她也没多想,兴致勃勃地拎了枪跑到校场。
本来今日醒得就早,一般杨筱来时,也不会有几个人在。结果这日,她还没进教程就听见一阵马蹄音响。
她心中一阵好奇,不禁催动□□赤炼,纵目往场内一看,但见一匹白马在里面绕圈跑着,一柄银枪在那人手中舞得呼啸生风。
不用问,就是白铭。
就像是有什么感应似的,杨筱刚策马迎上前去,白铭便收枪回眸,正对上杨筱的目光。
本来看白铭比自己来得早,心里有些不服气,但一对上白铭的笑眸,那点不服立刻便烟消云散了。
她迎着朝阳朝白铭抱拳寒暄着,却发现白铭早已知道了她先前在城门下和钟离朔交手的事情。
这还不算,他连她新得战马骑艺不精的事情都知道了。
杨筱闻言,先前压下去的不服气顿时又油然而生。她强词夺理地一抱双臂,“骑艺不精有何要紧,日后慢慢练便好,我又没在战场上出岔子。”
白铭见状,连连摆手解释,“不不,绫玉,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无奈地笑了笑,认真地对上杨筱晶莹的眸子,“我只是想说,我对骑马,有些经验,你借力打力的招式我也很想学,我们兴许可以,交流一二?”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错怪了白铭,赶忙朝他道歉,白铭下意识地谦让着,于是两人又是一阵拉扯。
好一会儿,他二人才终于停了下来。哭笑不得地对望一眼,又重整旗鼓,策马在场中迎着朝阳盘桓操练,相互指点,好一片蓬勃之气。
-
杨筱此前并非不会骑马,小时候在青州之时,也没少骑师父家的马。奈何自打辞家西进以来,几乎不再会有骑马的机会。
这么多年没碰过马,还要和一匹未完全训成的小战马共同御敌,对一般人来说是难上加难。
奈何杨筱悟性高,赤炼和她心气相和,磨合过后,上战场对她来说也便不在话下。
话虽如此,不过有时也难免出些岔子。就像和钟离朔交手那次,险些失手伤到他。
许是因为她身体里流淌着北羌的血脉,又许是因为白铭教得极为耐心细致,不出半日,杨筱便能将马上枪法练得虎虎生风,得心应手。
她一转手中银枪,成就感在她心底油然而生,她雀跃地策马小跑一圈,又回身抵上白铭的枪,面上笑意灿烂无比。
“你怎进步如此之快?”白铭惊喜地望向杨筱,“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哪里哪里,”杨筱抱拳谦让着,面上却带着几分稚嫩的傲气,“还是将军你教得好。”
话音未落,便见张平带着几个士兵迎风策马跑到校场。
杨筱朝白铭一偏头,尔后一拽缰绳,朝他们走去,“这么急匆匆赶来,有事找我?”
“将军,”张平朝杨筱白铭抱了抱拳,“我方才去街上药铺买药了,可那郎中和我说,他们大部分止血止痛的药物全被订走了,剩下的也只够百姓不时之需,不卖给我们。”
“被订走了?”杨筱的笑意一下子散去,她蹙眉望着张平,“除了我们,谁还需要如此多的药物?”
张平摊手摇了摇头,刚想说什么,却见一个士兵朝他们跑来,“报,二位将军,主公有请。”
杨筱与白铭对视一眼,又看向张平,“买药钱你先拿着,此事之后再说。”
“好,那我晨练了,将军。”张平抱了抱拳,不由得抬手搓了搓眼睛。
“晨练?”杨筱不禁笑着看了一眼太阳,“分明是午练吧?你也别练了,随我们同去,把药铺的事和主公说说,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她长叹一声,蹙眉喃喃着,“军中无药怎么能行。”
“是。”张平望着杨筱的背影苦笑一声,赶忙跑去牵匹马来,跟在二人身后小跑而去。
校场与中军帐离得不远,没多久便到了。只见帐前忙忙碌碌地跑着一队人马,上上下下地搬什么东西。
三人刚下马对视一眼,便见钟离桉一挑帘栊出了帐。他含笑迎上前来,朝他们抱着拳,“来了?快,里面请。昨夜听闻军中却少之血止痛之药,我便派人提前去城中包下了,待会儿便给各营送去。”
“有劳主公费心了。”白铭点点头,朝钟离桉抱拳赞道:“这样一来,兵士们也不再有伤痛之患了。”
杨筱看着墙角一堆堆的药材,不由得扶额一笑,“主公,实不相瞒,我方才也派人去买药,不过晚您一步,什么都没买到。”
“看来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钟离桉笑着拍拍二人的肩,目光又落在了张平脸上。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事一般,眸中的笑意又加重了几分,“不过,为何士兵们都说,我昨日脱鞋撸袖子上树摘花,爬了半天还没爬上去?”
“啊?”杨筱望着钟离桉,又不可置信地怔愣了半晌,顿时一阵心虚,赶忙回身望向张平,“怎么回事,你们传的什么东西?”
“这……”张平赶忙憋住了嘴边的笑,“是穆飞向其余各营传的话,我实属不知此事啊。”
杨筱不禁一乐,又飞快地止住笑意,假装面露不悦地训斥道:“那怎么行,编排主公可还得了?快,把他抓来给主公赔罪。”
“哎,好了好了,不至于不至于,”钟离桉笑着摆了摆手,“都是大家的玩笑话,又何必当真?况且我昨夜的确一时兴起,帮着兵士们拿棍子够了些槐花。”
“主公如此儒雅,月下摘花本是风雅之事,却被他们传的乱七八糟的。”杨筱再也憋不住笑,轻轻摇头道。
白铭站在一旁也忍俊不禁道:“不过说到底,兵士敢开主公的玩笑,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话音未落,便见穆飞拎着一袋槐花飞快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就要跪,把钟离桉吓了一跳。
他赶忙抬手将穆飞扶起,“哎,别急啊,怎得上来就跪?”
“主公冤枉啊,我本没有传谣,可谁知这话越传越离谱,”穆飞喘着气,面露委屈地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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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桉,“此事怨我没和他们说清楚,若主公不弃,我愿拿这槐花给您和几位将军煮一道粥,权当赔罪。”
“无妨无妨,”钟离桉轻笑着摇了摇头,“这般玩笑多有意思,多讲些也无妨。”他抬手拍了拍穆飞略显瘦小的肩膀,“不过自打你加入驰鹰队,我便知道你厨艺出众。来都来了,不如露一手,让我们见识见识?”
穆飞拎着那一袋槐花,望向钟离桉的目光熠熠生辉,“真的?主公您不怪我?”
“放宽心,我真不怪你们。”
穆飞畅然一笑,“能给主公和几位将军做菜,又何尝不是我的荣幸?几位稍候片刻,我去去就来。”
“好。”钟离桉点点头,目送穆飞飞一般地跑走,又望着杨筱和白铭笑道:“我们也回帐吧,在外面一直站着叫什么事。”他掀开帘栊往里走着,“恰巧,我也新泡了壶槐花茶,你们尝尝。”
二人随着钟离桉踏入帐内,满屋的槐花清香扑面而来,杨筱伸开双臂,惬意地长吸一口气,“多谢主公盛意,我们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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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暖意腾着槐花的清香沁满整个屋子,中军帐内并无什么下人,钟离桉行到桌边,提起茶壶给二人倒着热茶。
杨筱捧起那一盏花茶嗅了嗅,畅意地点点头,“这花茶好是新鲜,是昨晚摘的吗?”
“是啊,”钟离桉笑着坐回主位,“昨晚爬树摘的,摘了不少呢。”
三人顿时笑了起来,杨筱笑着调侃道,“我就说传言不准吧?主公怎会上不去树?”
钟离桉笑着摆了摆手,望向白铭,“都说什么样的将军领什么样的兵,你瞧,这才打了一仗,兵将之间就如此默契。”
“谁说不是啊,”白铭笑着摇摇头,放下手中茶盏,望向杨筱,“这么一看,我倒觉得主公不比我们这些将士轻松多少。”
“哦?”杨筱抿了一口茶,饶有兴趣地回望向他,“此话怎讲?”
“将军你看,我们不过是凭一身武艺攻城略地,”他回望着杨筱,眸子里蕴着笑意,“而主公不光要为这残局忙前忙后,还要被将士们调侃……”
“照青你啊,”钟离桉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怎得这么快就被绫玉带偏了?”
杨筱望着二人也不由得笑了起来,“看来我不光和兵士们默契,和白将军也有些默契啊。”
白铭颔首蹭了蹭鼻尖,眸中尽是笑意。
“好好好,”钟离桉无奈地笑着摇摇头,“若你们下次得胜归来,这槐花依旧开着,我便当着你们的面上树摘花,如何?”
“不至于,主公,不至于,”杨筱笑着摆了摆手,“若是您上了树,岂不是要天下闻名了?”
“那又何妨,你们想看我便上,”钟离桉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满眼温和地笑望着二人,“他们管不到我。”
白铭轻笑着摇了摇头,又敛了玩笑的神情,望向钟离桉,“所以主公,您方才之言,是说我们又有新仗要打?”
钟离桉也点点头,敛去笑闹的神色,郑重地望向二人,“确有其事。本来向让诸位好好休整片刻,但事发突然,也只能请各位再度出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