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半夜的,蓝玉的亲兵亲自来报。
胡翊知道自己猜中了!
常遇春的病一直找不到外因,那便要找内因。
显然,从粪便入手这个思路是对的。
虽然到了六月,但居庸关的夜晚温差却极大,胡翊从大帐伸出头去,立即便被冻的一哆嗦。
他回去披了件外衣,蓝玉的亲兵打着灯笼,把他引到了一堆乱石后面。
大军驻扎时,一般都会挖旱厕,集中大小解。
不过常遇春这种统兵的元帅,显然不在此列。
常遇春在乱石堆之中,找了块两丈多高的大石头,从高处往下拉。
胡翊不禁感慨,这老常确实不是一般人,解个大手都要居高临下,怪不得打起仗来这么猛。
人家随时随地都在高处观察地形啊!
再看蓝玉,他手里举着火把,正站在大石头下面等待着胡翊。
见到他远远地来了,蓝玉立即命令几名亲兵们将火把都照过来。
常遇春拉的那些东西,全是稀的。
从高处落下时,飞溅的到处都是。
不过这倒也好,省了用树枝再去刨开里面细看,这种事就够恶心的了。
胡翊便在几个火把的照耀下,清清楚楚看到了便中的淤血。
没错儿,这是血便!
“怎么样?”
蓝玉显然也知道血便极为不正常,立即焦急的问起胡翊来。
胡翊则是琢磨着,然后开口道:
“血便者,要么根源在于胃。
要么便是肠道、或是痔疮引起,最怕的就是内出血。”
胡翊非常清楚,常遇春今日食欲不振,就已经排除了是痔疮造成的便血。
况且痔疮造成的便血,也多为鲜血混在其中。
这样黑红色的淤血,几乎百分百可以确定是内出血了。
事情变得有些严重了。
胡翊一边仔细思索着应对方案,然后问蓝玉道:
“常叔腹部可有过什么大伤吗?”
蓝玉无奈道,“姐夫全身都是伤,腹部也有多处,我想想。”
胡翊立即追加了个条件,帮他减小了检索范围:
“主要是肠胃这两处位置上的。”
有了这句话,蓝玉回忆起来就方便多了。
他开口说道:
“姐夫腹部中过两次刀伤,还有一次是中箭,伤及了肠道。
胃部也有过两次伤,一次是征陈友谅时,张定边前来护主,姐夫被他的流星锤打中,吐过血。
第二次便是今年早些时候,攻打凤翔之时,元将李思齐一箭射中他护心镜下方。
不过被锁子甲挡住,并未受伤。”
胡翊点头道:
“我觉得是了。
应该就是李思齐这一箭的冲击力,引发了常叔身上的旧伤。
或许是胃部出血,这在医书里面叫做蓄血症。”
胡翊觉得自己这番猜想,九成会应验。
但现在是夜里,蓝玉又不好叫醒常遇春,加上这些日昼夜奔波下来,大家得到的休息也极少。
他便跟胡翊商量,是否明日再为姐夫诊治?
胡翊心想,老常的病进展非常缓慢。
既然从脉象上都看不出什么问题,当然也就不差这一夜时间。
反倒是病人休息好了,更有助于恢复健康,便同意了。
出来的前半夜,居庸关上还只是湿冷。
现在到了后半夜,脚下的草地上凝结了大片露水。
从中经过时,露水绊湿了靴子和裤腿,把胡翊也冻得直哆嗦。
胡翊回去后,煮了一碗羊奶喝下去,将身子暖热了才睡下。
天色还未亮呢,便听到蓝玉过来叫门的声音。
胡翊张着哈欠起身,无力吐槽起来道:
“蓝叔,怎么我刚睡下你就把我叫起来了?”
蓝玉没好气的说道:
“你多煮几碗羊奶喝喝,就睡得充足了。”
在蓝玉看来,大半夜的不睡觉,还起来温一碗羊奶喝的人。
实在是过于讲究了。
胡翊拿凉水胡乱抹了一把脸。
二人立即便到中军大帐去。
正好撒出的斥候回报道:
“大帅,哈剌章率五万骑兵回防开平,距此地还有七十余里。”
常遇春点着头道:
“这狗曰的今日下午就到居庸关了,吩咐士卒们,早早做好晚上的饭。
自中午开始,大家尽都吃冷食,不可升火造饭,暴露我军踪迹者斩!”
说罢,他便要去巡视一遍军营。
胡翊进帐,看到摆放在帅案上的早饭又没动。
知道常遇春今日还是没有胃口。
他立即便问道:
“常叔,今日可曾觉得身体有
何异样吗?”
常遇春摆着手道:
“不痛不痒的,还是做啥都提不起兴致。”
话虽如此说,今日毕竟是有大事要办的。
不出意外,伏击战今夜便要打响,这是关系重大的一战。
常遇春现在有事要忙,就对胡翊说道:
“你在营帐暂坐,我先巡视完军营,回来再说病的事。”
胡翊倒也不急,只因他今日要兵行险招,同时以针刺膻中和内关穴。
膻中乃是死穴之一,干系极其重大,刺不准,或是刺的力道过大都会造成严重后果。
若是刺的轻微了,又没什么作用。
今日要刺这两处穴位,胡翊便找来一把稻草绑起来,在稻草上面行针。
他又找到自己身上的基础穴位,没事刺着玩,练手感。
一会儿工夫,常遇春回来了,看他腿上插了许多银针,疑惑的问道:
“你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你也病了?”
胡翊自己当然没病了,接下来就要为常遇春施针了。
此次胡翊施针的目的,便是将常遇春身上两个穴位联动,刺激他吐出胃里的东西。
既然猜想到问题出在胃部,也唯有叫常遇春把东西都吐出来,才能看到里面具体都是些啥?
这个年代毕竟没有胃镜这些设备。
普通的呕吐又不足以刺激到胃部。
故而只能使用这个风险极大的法子了。
胡翊敢这样搞,这是因为他上次治疗曹擒龙时,就同时控制了三根银针一起刺激其死穴,找到了自信。
这种手法,只怕就连太医院的御医们也不敢轻易尝试。
毕竟死穴这东西,略微刺的重一分,便有可能引发重大损伤。
重者甚至可以致命!
胡翊上次敢在曹擒龙身上施针,有一个重要原因,也是因为曹擒龙都濒死了,顾不得其他。
他当时没有心理负担,自然敢冒险使用这法子。
可现在的情况又不一样。
常遇春一个好好的大活人,他要是施针,心理负担就很重。
胡翊也只能来回深呼吸了几次,给自己做些心理建设,以此来稳定情绪。
又深吸了一口气,胡翊手中的银针,可就刺进常遇春的死穴里了。
这一刻,蓝玉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就看着那根细细的银针,穿过皮肤上的毛孔,然后一分一分刺进了姐夫的死穴之中。
在战场冲锋的将军们,别的不懂,死穴却是知道的。
他们训练士卒们杀敌时,往往也会叫他们刺对方几处要害位置,还有几处死穴的关口。
蓝玉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即便是对胡翊丝毫不怀疑的常遇春。
在感受到银针没入肌肤后的那分冰冷时,依旧觉得后脊梁骨发寒。
好在是胡翊的手很稳。
就如同王弼夸赞的那样,真的稳到了极致。
银针刺进去三分之一多一点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常遇春忽然感觉到一股刺痛涌上头来。
可是这股刺痛又很细微。
刚好在他的承受点上。
这股刺痛若是再多上一分,怕是他就要开始痛苦的流冷汗了。
便就在此时,胡翊另一手银针已经悄无声息的刺入他的内关穴。
胡翊登时两手各控一根针,双手捻针的指头在快速抽动着。
他的速度飞快,只在蓝玉眼前留下几道残影。
伴随他细微且快捷的手法,那两根银针登时乱颤,令人眼花缭乱。
常遇春突然感觉到一股疼痛袭来,直钻进他的脑门,疼的他立即想要大叫。
可就在下一息,疼痛立即便又褪去了。
这种感觉就好像你和女伴在奋力纠缠,正好到了刺激的临界点那样。
差一点,就要喷涌。
但就是卡在这条线上反复横跳着。
突然一下刺激,令你将要喷涌而出。
但又突然一顿,令你还能坚持一下。
如此反复……
只不过常遇春如今遭受的不是快乐,而是痛苦。
胡翊的手太稳了!
他能做到做一秒之内,让常遇春几次疼痛的想要大叫,又能立即撤销这股疼痛,使其能够忍得住。
但是这样反复来回的刺激,最后令常遇春越来越难受,胸口好像沉着一块大石头一样憋屈着。
终于在片刻之后,常遇春觉得实在无法忍受了,突然胃里一阵翻涌,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他立即便忍不住,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
胡翊见他双手撑在帅案上,面色憋的红紫红紫的,难受的在颤抖。
他知道这是要来了。
立即拔针便闪。
幸亏他跑得快。
几乎就在这同时,常遇春没忍住,直接将胃里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呛出来。
他吐的东西溅的到处都是。
一时间,整座帅帐里面都传来了一股腥味。
“呕……”
蓝玉因为过于担心姐夫的安危,被常遇春吐了一靴子。
这还是他闪得快,要不然准得吐一身。
胡翊这里也憋了个坏,他可没有好心提醒蓝玉避开。
毕竟蓝玉到现在都眼馋他的赤鬃黑狮子。
虽然嘴上说得好听,不抢这匹宝马了。
但看他那积极喂马,舍不得离开的模样,胡翊觉得他早晚还得在这匹马上面做文章。
此刻的常遇春吐了,而且是直接呕出来的。
他吐的“噼里啪啦”的,足足倒出来好几斤东西。
看着昨日吃进去还未消化的肉,以及那些野菜。
还有那吐出来的一堆黑红色粘稠物,如同沥青一般。
胡翊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直到这时候,常遇春还没有吐完呢。
胃里的酸水也被他吐出来,且这一次吐出的粘稠物质,也从黑红色变成了暗红色。
胡翊很清楚,黑红色的东西是几日前渗出的淤血。
这些暗红色的,则是昨日刚刚形成的淤血。
这说明常遇春是缓慢的胃出血,他猜中了!
至于病因,则应该是因为张定边那一流星锤造成的旧伤复发。
而促使这一次旧伤复发的,便是李思齐射中常遇春的那一箭。
虽然有皮甲和锁子甲挡住了锐伤。
但从百步开外射过来的箭,冲击力是极强的,这冲击到了常遇春的胃部,最终才会造成这样的损伤。
算起来的话,李思齐投降是在三月,常遇春就是那时候旧伤复发的。
算来已经有三个月了,拖到现在,他的情况越来越严重。
由此,胡翊大概也明白常遇春在柳河川暴死的原因了。
大概是源于腹部旧伤发作,拖了三个月变得更为严重。
最后胃底部幽门处,淤血增多加上消化不良、饮食淤积。
最终引起门静脉高压破裂,从而引发猝然吐血不止。
简单点说,就是胃底部淤血堆积,引发门静脉高压。
这是一根大血管,直接爆裂了!
在那一瞬间,病人的胃部会充斥着大量鲜血,自口中往外吐出。
严重些的吐一盆血的都有!
病症若是发展到这一步,基本在现代医学的范畴内,也是难以救治过来的。
因为胃门静脉出血,会立即引发内脏多面积渗血,病人因为血压不足很快就会陷入昏迷。
这若是在古代,吐血之后的常遇春会立即陷入昏迷不醒状态。
用不了多久,便会断气。
不治之症!
胡翊倒吸了一口凉气!
老常暴死的原因终于是找到了。
只是想要救治还是很难的。
这种古人称之为蓄血症的病,多半靠的其实还是疗养。
说白了,以后不能再像军中吃的这样粗糙了。
也要按时吃饭,不能过于油腻才行。
而胡翊现在所能做的,也只能是针灸止血,然后送服汤药来养胃、疏肝。
再加上食疗进补。
说白了,这病胡翊只能缓解,然后慢慢为他疗养好。
常遇春后续要想活下来,就必须要确保胃部旧伤不会再复发才行。
胡翊只能针刺内关穴,为常遇春舒缓胃部。
再刺激梁丘穴,为他止住胃部的痉挛和疼痛。
最后是孔最穴,疏肝、通肺、止血,还要将这些针留在常遇春的身上,留上小半个时辰才行。
针灸一日三遍不可停。
此外还要化瘀调胃。
以泻心汤配合失笑散,加减药方之后,胡翊配出了又一副剑走偏锋的药单。
附近可以挖到山药和茯苓,便可以调和成山药茯苓羹,以此来温脾养胃。
目前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胡翊现在忽然有些想念崔医士。
如果他在这里的话,就可以叫他去挖山药和茯苓,自己配药就可以了。
现在,胡翊有些忙不过来。
他便对蓝玉说道:
“去调军中军医,挖来新鲜的山药和茯苓来,需要快一些,量越多越好。”
常遇春缓了好久,脸色才逐渐恢复正常。
他看到自己吐的这一地物事,也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好病。
此刻便用嘶哑的嗓音,问起胡翊道:
“胡小子,我这病咋样?
不严重吧?”
在说出“不严重吧”这四个字时,常遇春的声音明显小了许多,变得开始心虚。
毕竟吐了一地,胃
里全是血。
吐出来的这些玩意儿,一团团的就跟泥膏一样,谁看到了不心虚?
今日军帐中也没有外人。
再加上常遇春又是个不听劝的主儿。
胡翊自然就实话实说了。
他开口道:
“常叔,我之前的推论没错。
若无意外,您的寿命顶多剩下二十天。”
“啥?”
“二十天!”
听完此话的常遇春,立即便是一愣!
蓝玉这下更是急眼了!
他立即对着胡翊喝道:
“你没有诊错吧?”
“我断然不会诊错。”
听到胡翊的回应,蓝玉更加急切了,他立即冲过去,两手紧紧攥住了胡翊的胳膊。
“治好我姐夫!”
“我命令你治好我姐夫!”
看到发狂的蓝玉,常遇春立即呵斥道:
“给我松开!
混账!怎敢对当朝驸马爷无礼?!”
常遇春抓起帅案上的貔貅镇纸,直接就朝蓝玉猛砸过去。
蓝玉的脸被砸伤了,这才清醒了些,语气终于也放柔和了一点:
“胡兄弟,治好我姐夫的病吧。
我求你了!
整个大明再没有比你医术更好的人,你若不出手,我姐夫可怎么办?”
常遇春却是瞪得眼如铜铃一般,怒斥道: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不该畏死,更不必苟且贪生!
我今生既有功名留于世间,将来史书上定有一笔书写,也算是名留青史了。
纵然一死又何妨?”
唉……!
胡翊心里头直叹气。
他本打算把病症和盘托出,想以此引发常遇春对身体的重视。
却未曾想到,老常气魄惊人,并不畏惧死亡。
这蓝玉又是个狗屎脾气。
他是个喜怒全都写在脸上,极其情绪化的这么一个人,做起事来根本抑制不住冲动。
胡翊趁机将蓝玉死死攥着自己的那只手摆脱。
这货刚才把他攥得死死的,胳膊上的肉都被攥疼了。
胡翊赶紧揉了揉胳膊,一边宽慰起了这二人道:
“常叔,蓝将军,你们都不要怕。
今日这一吐,常叔的病至少能再缓一阵子。”
蓝玉却说道:
“只是缓一阵子有何用?
要治就都治好!”
常遇春脱下一只靴子就砸过来,立即又骂道:
“会不会好好说话?
你个狗东西,滚出去!”
他一手指着大帐外,将蓝玉骂出了大帐。
常遇春立即下位来道歉:
“驸马,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这混账叫我给惯坏了,军营里除了我的话,他谁都不听!”
常遇春越说越气愤,胡翊看在他的面子上,倒是暂未跟蓝玉计较。
他便又开口说道:
“常叔的病出自旧伤,若是不加以医治,最多二十日。
常叔便会突然吐血数升,然后暴卒于军中,此非我混淆视听,病情确实如此。”
虽然刚才常遇春还显得很豪迈。
可当胡翊又强调了第二遍。
这一瞬间,他的脑海里也浮现出了妻子常蓝氏,还有常婉、常茂、常升的面容来。
纵然身不畏死,可这世上,又有谁愿意抛下自己的子女?
舍下亲情呢?
说不舍都是假的。
常遇春沉默了。
片刻后,追问胡翊道:
“你既然为我开了方,想来是有法子医治的吧?”
胡翊点头说道:
“只能慢慢疗养看看了,常叔的病源自于旧伤,我当然可以在半年内将你的病疗养个七七八八。
但若是旧伤再度复发,您也知道,还是会如此的。”
常遇春点着头。
旧伤再复发什么的,他不打算想那么多。
只要现在能治,不耽误居庸关阻击战,还有攻破开平的战事就行。
但这显然不行。
胡翊反对他参与居庸关阻击战,并且给出了理由。
“今日刺激了死穴,常叔又吐出这么多东西,就不可再耽误了。
我想让常叔现在就开始调理,按我说的做,这样调理几日下来,兴许可以赶上开平的战役。”
常遇春颇为不满的道:
“你这意思,居庸关阻击我就不能打了?”
胡翊就说道:
“此战您居于中军调度即可,打仗有蓝将军、张将军他们,也不必您亲自上场啊。”
常遇春当然还是不愿。
胡翊便开口又劝阻道:
“我不希望常叔出什么意外。
一来,这是因为常叔人极好,又割爱赠与我酒器制出了酒精。
二来,您和我岳丈关系极好,原来更是以兄弟相称,我要维系你们的感情,救下岳丈的老兄弟,更不能寒了功臣们的心。
这三一来,也是最重要的!”
胡翊此刻凑到了常遇春的耳边,只用他和常遇春能够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
“这三一来,婉儿即将要嫁给太子,成为太子妃。
常叔若是有个意外,婉儿就要在家守孝三年,婚事便受阻了,要知道三年之后太子可就十八岁了啊!
何况来说,常叔若做了太子的丈人,便是太子身边最大的助力,您这个最大的助力若是过早的离了人间,最后受损的又是谁呢?”
常遇春静静琢磨着胡翊的话。
他的目光突然盯着胡翊,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他能说出前面两点,常遇春一点也不奇怪。
可是当胡翊说到第三点的时候,分明也是在点醒他。
他死后,常婉守孝三年,朱标那时候都十八岁了,按照皇家的规矩早就该纳太子妃。
此事是否会有变?常婉做不成太子妃怎么办?
若是常婉做了太子妃,他老常一家就是坚定的太子党。
自己若是早逝,将来对于太子来说,就少了一条最大的臂膀。
常遇春不是理不清楚这些事。
他只是在惊讶,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竟然也能看的如此透彻?
这可不多见!
胡翊的这一番话,终于是成功的劝动了他。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常遇春郑重的点了下头,一手拍在胡翊肩上,忍不住赞叹道:
“你小子,常叔我居然看走眼了!”
他原本以为胡翊是个好孩子,还有一身好医术,又是陛下恩宠的驸马,算是个自家人。
可是现在才知道。
这孩子不止有身好医术,还有一身的好心机,好盘算。
他们这些打仗的粗人,先前都以为胡翊在归德府和处州府杀了那么多人,用的是雷霆手段,与他们打仗杀人无异。
今日才明白了,眼前这个孩子可不是什么善茬,可真是乾坤袖内藏啊!
何况他又执掌着太子的东宫。
以前只以为他是深受太子信任。
现在看来,胡翊的手段可不简单了。
常遇春便点头道:
“我就叫蓝玉来指挥这一战吧,听你的,常叔就不亲自带兵了。”
见他听从了自己的话,胡翊劝阻成功,也跟着笑起来。
常遇春此时便笑着道:
“孩子,你常叔的这条命,今后可就交给你了。”
胡翊点着头道:
“那您也得听我的,要重视调养才行呢。”
常遇春便哈哈大笑起来,又拉着胡翊唠起了家常:
“婉儿若是做了太子妃,茂儿、升儿就都是你的亲弟弟了。”
常遇春开始拉拢起了胡翊说道:
“今后与我常家多走动走动,尤其是你常叔我不在家的时候,多教教你那两个傻弟弟。”
常遇春说自家两个儿子傻,那是自谦。
你若是真的附和着,承认人家傻,那可就得罪人了。
胡翊当即老奸巨猾的回应道:
“常茂、常升都挺活泛的,说来我还都跟他们熟识了许多,也接触的不少。
说起来,常叔家中这两个弟弟,还都是将门虎子,有些英武气呢。”
常遇春就开心的说道:
“我那两个傻儿子,就知道舞刀弄枪,打打杀杀的。
今后你要多教他们一些为官处事之道,看在常叔的面子上,可千万别忘了。”
天下间的父母们,谁不愿意别人多夸夸自己的孩子呢?
常遇春很高兴,他心里也很清楚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胡翊能在朱元璋面前升迁的这样快,受重用到如此地步,自然是有其独到之处的。
做父母的只能保孩子前半生。
至于后半生如何,就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跟胡翊亲近些断然是只有好处,而无坏处。
说不定,将来到了关键时候,还能借助这位贵人保命呢。
不久后,常遇春便将蓝玉、张焕等人唤进帐来,做好了详细的军事部署。
“居庸关一战就靠你们了,本帅坐镇中军,给你们个立功的机会。”
说罢,他又留下蓝玉,叫他跟胡翊道歉。
蓝玉确实是个性情中人,刚才对胡翊那样凶,现在道起歉来也没有什么不服气的。
他开口便道:
“驸马,刚才是我心急了,多有冒犯,不要怪罪。”
胡翊就看在常遇春的面上,表面上和和气气的。
但这种事,表面上再
如何和气,接二连三的被冒犯,胡翊心里其实也有些芥蒂了。
胡翊现在对于蓝玉这个人,总结一下的话,就是不可深交。
此人的为人处世,经常便会膈应到别人,未来必定是仇家满盈。
日头逐渐西落。
居庸关外的峡谷间,一队队轻骑快速蜂拥而来。
居庸关又连着长城,哈剌章避不开这道关,只能全力以赴突进了。
当初这道关口被明将李文忠所取,此后一直落入了明军手中。
索性,从他所得来的情报上看,常遇春只带了三万轻骑赶赴开平,李文忠的大军还都在路上。
如此一来,明军怕是还顾不上防守居庸关。
那么夺关必不会太难。
可他失算了。
常遇春的安排十分巧妙。
居庸关上,只插着一杆将旗。
镇守关口的大将名字,元将们都未听说过。
他只在居庸关上安排了不到两千人,这些兵分批次在关隘的城墙上不住地游走着。
但真正的伏兵,却被他设置在居庸关外七里,这处大峡谷的两边。
这边,一见到哈剌章骑兵已到。
常遇春立即命人点起了狼烟,然后几杆大喇叭一起吹号起来,提醒手下士兵们立即进入备战状态!
此时的哈剌章,看着那点燃的狼烟,心下稍微松了半口气。
他们此次是从辽东借道,杀到了北京城外。
现在回去勤王救驾,走辽东来不及了,必然要走居庸关抄近道。
连日来赶路,大家都很疲惫了,若是这处关口再有大量明军镇守,这必定会造成极大的伤亡代价!
但自己大军还未夺关,明军已经猝然间点燃了狼烟求救。
这说明他们驻防在此地的兵马并不多。
这是个好机会!
因为要回去救驾,哈剌章现在没有时间谨慎行事了,他立即下令大军全线出击,攻夺关口!
可常遇春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就在元骑兵贸然冲进峡谷之后,所有埋伏在两侧的明军,立即都点燃了火把!
哈剌章的先头骑兵,大约两万人,刚刚进入到峡谷中段,将要到达关口之际。
突然间,从两面高处不断有草团滚落下来!
这些巨大的草团每一个都有半人多高,如同不要钱一般的从高处滚落,元兵们头顶就如同是在下丸子一般。
“不好,中了明军埋伏!
他们要用火攻!”
哈剌章知道不好。
可他现在的第一反应不是撤退,而是传令身前的骑兵们加速前进,并令身后的骑兵们也快速前进,赶紧通过这处峡谷。
哈剌章最怕自己手下的骑兵,被人拦腰截断,首尾不能相顾。
此时若是调转马头逃回北京去,这两万先头骑兵大概率要被人包了饺子。
到那时,救驾不成,还损失两万骑兵,未战先退。
哈剌章很清楚自己的下场,他在开平的家人们也绝对难以幸免!
既如此,便只有奋力一搏了!
所有骑兵一起冲到居庸关下,做殊死一搏。
现在没有别的路可走!
便在他的大军正在峡谷猛冲之际。
明军们用火把点燃了火箭,一时间万箭齐发,天上下起了火雨。
草原上最不缺的就是干草。
这无数个干草团被火箭雨点燃后,立即便爆发出炽烈连绵的火焰。
元军们被烧得惨不忍睹!
蓝玉、张焕他们就只是在上面看着,却不着急动手。
常遇春也和胡翊站在长城上,常遇春开口说道:
“元帝的旨意成了哈剌章的催命符,若不是他下令救驾,哈剌章不至于今日中我的埋伏。”
在常遇春看来,这样的埋伏都是小儿科,几乎不用动脑子就可以设计出来。
而哈剌章为了救驾,被形势所迫,即便知道前面有埋伏,却也得拼命往埋伏圈里面钻。
今日这场战役,打的跟胡翊想象中的并不一样。
他以为名将们打仗,必定是要斗智斗勇,烧透了脑筋。
却从未想到,常遇春只是利用了形势,仅仅这样一个简单的伏击战就能奏效。
夜幕很快就降临了。
大火烧死了不知多少元骑兵尸体,连带着浑身带火的战马,在火焰之中奔驰。
火马、火人,连带着一整段起火的大峡谷……
胡翊今日看到了极其震撼的一幕。
便在火焰即将要熄灭之际,蓝玉一声令下。
常遇春的火器营,再加上李文忠派来助战的火器营一起动手!
一阵阵火铳激发的声音响彻了整片峡谷。
元骑兵大量倒下,整座战场便如同人间地狱一般……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这天都快亮
了。
那伙元兵们已经杀红了眼!
常遇春站在高处,忍不住赞叹起来道:
“哈剌章虽然中我伏击,却是一员强将。”
胡翊便问道:
“如何见得呢?”
常遇春手指着还在负隅顽抗的元兵们,开口说道:
“你看他们中伏一夜了,还有抵抗之力,进退并无失据。
这说明他们军纪严明,士兵个顶个的都有本事,终归是哈剌章治军严明啊!
一个治军很强的将,下限是极高的,他便不可能是个庸将。”
常遇春便下令道:
“去传我将令,居庸关守军撤退。
吩咐蓝玉、张焕的左右翼大军,不必再攻,保守实力撤兵,放哈剌章的人马过关去吧。”
胡翊当即是一愣。
如今战场上的优势在我,这个时候撤什么兵呢?
难道不应该乘胜追击,一口气干掉敌军吗?
其实不止胡翊这样想,蓝玉也很不解。
得知常遇春叫他撤兵的消息后,蓝玉愤怒地拔出佩剑,砍向了脚下的青石。
接连几剑下去,宝剑劈砍在坚石上,溅起大量火星。
这把剑立即便卷了刃,用不得了。
蓝玉随即把剑狠狠地扔出去,而后站在峡谷的最高处,大吼起来:
“啊……!
啊……啊……!
为何?为何要撤兵?告诉我……为何?!”
就连蓝玉这个亲小舅子都生气!
可想而知,常遇春做出的这个决定,会引起多大的反响?
眼见着哈剌章残军破开居庸关,一股脑儿的涌入进去,就连胡翊也觉得可惜。
军中打仗的将校们是在浴血拼命的!
他们虽然服从常遇春的将令,可是心里全都憋着一团怒火。
刚一撤兵回来,就都到中军大帐里来了,一个个的冷着一张脸,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不服气和愤怒。
“大帅,给我们一个交代!”
张焕带头不乐意了。
蓝玉看着自己的姐夫,虽然他如此崇敬这个姐夫,可到了此时,心中的千般愤怒、万般怒火还是压抑不住。
情绪化的蓝玉抽出一把佩剑,当着常遇春的面,将这把剑狠狠地扎在泥土里!
随后他坐下背对着常遇春,一边大口喘息着。
仅是听到那粗犷的呼吸声,也能看出来他极为生气。
不止是这些人为之生气。
中军大帐外面,站满了千户、百户,甚至还有蓝玉和张焕的亲兵。
“大帅!”
“请给我们一个交代!”
“弟兄们在前方卖命,正到了与他们决死的时刻,战果就不要了吗?”
“为何要放他们逃脱啊?弟兄们憋屈!”
“心里真他娘的憋屈啊!”
…………
听着这些声音,常遇春冷冷地看着这些人。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所有人,而后突然发问道:
“我们为何要奔赴开平?此战的任务是什么?
你们谁能回答我?”
王弼开口答道:
“回救北平。”
常遇春点着头,冷哼一声道:
“哼,不错,难得还有个清醒的。”
“都他娘的给老子记住了!
本次全力奔赴开平,到达居庸关伏击,首要的任务是回救北平!
哈剌章手下都是骑兵,足足五万人,就凭借居庸关外这么个小峡谷,你们能全歼吗?”
此话一出,众人不再说话了。
常遇春又道:
“他们被打了一夜,阵型不乱,撤退有序,说明战斗力很强悍。
你们现在再杀下去,就要与他们决死,伤亡必定会很惨重,我的话有人反驳吗?”
这话倒是没有人反驳,但有一个先锋将军站出来开口道:
“即便如此,弟兄们不怕死,照样跟他们干!
我们是常帅手下的兵,谁怕过死啊?”
他这一句话,立即引得许多人跟着呼应。
常遇春却是把虎目狠狠地一瞪,破口大骂道:
“放你妈的屁!”
“你是不怕死,弟兄们是不怕伤亡。
那些元军呢?
你只能歼灭他们其中的一部,还有几万人退回到北京去,还救你妈个脑壳!
将他们都放进居庸关去,咱们关起门来打狗,前有李帅六万骑兵围攻开平。
后有本帅拦住居庸关出口,哈剌章还往哪里跑?
那元帝又往哪里跑?
收拾他们就是早晚的事,这都不懂?”
常遇春越说越气,两手叉腰又指着这些人的鼻子骂道:
“老子都说多少遍了?
先救
北京!
救完了北京再关门打狗!不服的都给老子滚!”
他此话一出口,大家就都明白了,原来常帅的苦心是在这里啊。
众人这便陆续过来道歉。
“姐夫,怪我们没想到这一层。”
张焕也过来赔礼道:
“大帅,是小人目光短浅,您就惩罚我们吧。”
常遇春却是过来,拉着他们的手,突然又变脸笑道:
“如今咱们已经救下北平了,今日好好在居庸关安歇,明日咱们好好吃一顿肉,再折返回开平。
到时候咱们既要干哈剌章,还要干元帝!
弟兄们,咱老常向你们保证,跟着我大家都有酒有肉有赏银,咱们必定还能立大功!”
胡翊站在边上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这就是常遇春啊!
身为一军将帅,他手下这些兵卒们真是个个如同豺狼虎豹一般,脾气爆裂,但是战斗力和士气也是真的强啊!
刚才一顿臭骂,把诸将校们骂的狗血喷头。
结果转面一笑,一顿操作又将士气重新聚拢,使这些将校们打了胜仗,反倒更加是饥饿感十足,急切盼望去立新功!
这就是常遇春统率的魅力啊!
胡翊不禁为自己见证了今日的精彩时刻而兴奋。
近距离接触了这些历史上的名将们,他们不再只是史书上一个个冰冷的名字,还都是有血有肉的响当当汉子。
生命之中多了这些经历,似乎连自己人生都开始变得精彩多了呢。
便在一日之后,康茂才从北京传信回来,一道军报也送到了居庸关常遇春手中。
常遇春大喜道:
“寿卿这人不错,自己带兵挡住了北京城的敌袭,现在北京之围解除了。”
北京之围解除了,这当然是好事。
可是现在历史被胡翊改变了啊!
原本已经死去的康茂才被他治好,还带兵解了北京之围。
那么原本率军回师北京,要去解围的常遇春,现在便没有这个任务可做了。
那他就不必再到柳河川去了。
历史的进程由此而改变。
可是常遇春不到柳河川,暴卒的病因也被胡翊找到了,他就能活下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