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侯拜相》 第1章 难活啊,难活!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破庙。 至正二十七年的秋天。 一辆驴车,在破败的土路上慢悠悠地向前行进着,残破的马车上驮着大半箱书籍,压得老旧的轮毂,不停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前方,一个驮着包袱的青年,手指着不远处的破庙,激动地高声喊叫道: “爹!” “老二!” “前面是座庙,今夜咱们终于不用以天地作屋啦!” 听到这话,胡翊咧着嘴也笑了。 抬头看向赶车的中年人,这七八日赶路下来,父亲的脸上满是疲惫。 “爹,歇歇吧。” 胡翊接过了父亲手中的缰绳,赶着驴车进庙。 不久后,中年人背着弓箭,手中攥着一只射落的大雁,将雁提到胡翊面前,脸上难得的露出了笑容: “老二,今夜你烤肉。” 一听说今夜有烤肉吃,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女童,欣喜若狂地掀开了车帘。 “大哥,二哥晚上要烤肉啦,你快去洗大雁。” 看着这个可爱的小女儿,奶声奶气的支使起两个哥哥,中年人摇头轻笑道: “这孩子,年纪不大,使唤起她两个哥哥来倒是勤快。” 马车内,一个中年妇人也是探出头来,护着孩子说道: “她还小。” “就是,我还小。”孩童稚嫩天真的声音,立即便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这是胡翊穿越到大明的第3个年头。 从一开始,意识到自己再也回不去那个世界,到逐渐接受自己扮演的角色,再到融入这个家庭。 随着对于这个世界的陌生褪去,胡翊也逐渐从扮演这个角色,变成了自己就是角色本身,开始了新的生活。 家人待他都极好,一家人和和睦睦,在乱世中这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唯一让胡翊难以接受的是,父亲的名字叫胡惟中。 而父亲还有个弟弟,那便是洪武朝大名鼎鼎的奸相,胡惟庸! 洪武年间四大案之一的胡惟庸案,历时数年之久,案情牵连盘根错节,复杂且庞大。 此案到最后,朱元璋下令处死了三万多人,这还不算流放、充军和收监的人数在内。 作为连带,胡惟庸的九族被诛。 很不幸,胡翊和父亲胡惟中,哥哥胡显,妹妹胡令仪,继母柴氏… 这些活生生的人和名字,日后在史书上,只被两个字就轻松替代了——九族。 难活啊! 实在是难活! 胡翊有时候坐下来,如同一个旁观者一样,看着身旁打闹嬉笑的大哥和妹妹,慈祥和蔼的继母,以及认真又严肃的父亲。 他好像融入了这个家庭,又好似始终无法抓住他们作为亲人一样。 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 可是胡翊却知道。 好在今年九月,张士诚覆灭,江南尽归大明所有。 不出意外,浙江的方国珍也该平定了。 明年正月,大明开国,将会论功行赏。 在这个大明开国之初,从不缺乏向上攀爬的机会。 只是能否逆天改命,胡翊心中也没底。 破庙里。 胡父支起了柴火,大哥胡显将雁肉清理好,并分割成小块。 一家人围坐取暖,同时期待着胡翊的烤肉。 其实到了元末明初时,烤肉已经多种多样,孜然、胡椒、咖喱、桂皮等香料,都为烤肉注入了不同的灵魂。 胡翊的烤肉之所以与别人不同,引得家人都无比喜爱,原因便在一些细节上。 从酱油提前腌制,到用盐水保持鲜嫩的口感,再到最后将多种香料按照不同的比例混合而成,提升风味。 再就是拥有一些基础的烤肉技术,仅此而已。 这其中每一种细节看似都不起眼,但把每一种细节都做到位,烤出来的肉就是嘎嘎香。 胡翊拥有这种把每一个细节都做到位的能力,这是穿越者的福利。 他只需沉浸去做一件事,做一遍,就会获得熟练度,只要熟练度达到百分之百,技艺就会提升。 看着胡翊手法娴熟的加酱油,调制淡盐水腌肉,胡父在期待的同时,也畅想起了未来的日子。 “再有三四日就到应天了,进了城,先去见你们叔父,好生将应天府熟悉一下。” 这里提到的叔父,自然就是胡惟庸。 也许是结束了两天露宿野外的辛苦,不必风餐受冻,胡父今日难得的心情大好,又透露好消息给两个儿子们道: “今日的应天府,就是不久后的国都,主公称帝就是这两个月的事,如今即将开国,到处都缺乏人才,凭我这些年积攒下的功劳,应该可以留在京城为官。” 听到这话,胡显激动极了,他今年23岁,正是热血沸腾,对于一切都 心生向往的年纪。 胡显激动说道,“爹留在京城做官,我们都能跟着长些见识,若能结识贵人,谋个一官半职,将来也能光宗耀祖了。” 听了胡显的话,胡父转头看向胡翊。 胡翊在给火堆添柴,对于胡父传达的好消息,似乎并未有过多的反应。 “老二,到了京城,你想做些什么?”胡父忽然问道。 胡翊的回答,却和大哥胡显是两个路子。 胡翊说道,“我也不知要做什么,到了京城,再说京城事。” 胡父点点头,对于自家这个庶子的回答,他其实并不意外。 大儿子胡显,每日想的是建功立业,为官理政,光耀门楣。 脑子里有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 二儿子胡翊21岁,却是个稳妥的性子,敏思而好学,几年前已经有些名气了。 与老大相比,不切实际的想法胡翊的脑子里是一点也没有,他唯独喜爱钻研医术。 时而,就连胡父都觉得,这个庶子遇事比自己都要淡定、从容得多,根本不像个年轻热血小伙。 他当然不知道,胡翊这个21岁的身体里,藏着一颗33岁、两世为人的灵魂。 不久后,烤肉的香味在破庙里飘荡,诱人的肉香味引得所有人都直流口水…… 胡令仪的屁股被硌了一下。 胡翊递给这个小吃货一串烤肉,他把烤肉往上一提,胡令仪够不到,立即踮起脚尖,伸出小手去够。 “哥哥,给我……” 奶声奶气的声音,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胡翊却是趁此时,另一只手从妹妹盘坐的干草堆,取出一截死人手骨。 看到那森白的人骨,明晃晃的暴露在眼前,胡显吓的脸色一白,柴氏惊慌间,已经将胡令仪的双眼用手捂住。 胡翊趁机将干草堆中的白骨都找出来,然后抱着跑出庙外。 等到胡令仪眨着一双扑棱扑棱的大眼睛,嚼着烤肉一脸发懵的时候,屁股下面硌人的东西已经不见了。 胡翊去洗手,柴氏有点受到惊吓的样子,心有余悸,胡显看到刚才发现人骨的地方,脸色有些难看,吃东西都觉得不香了。 胡父看着两个儿子的神情,怕很正常,人死为鬼,忌惮鬼神乃是人之常情。 可咱家这个老二,胆子挺肥啊! 四日后的应天城外。 这架驴车晃晃悠悠的,在散架之前,终于快要到达目的地了。 第2章 倒反天罡 一路走来,胡翊见过的民生疾苦,已经很多了。 越是靠近应天,路上的行人渐多,此时的朱元璋虽还只是个吴王,但民间已经称他作“朱皇帝”了。 去年小明王落水逢难,便是个兆头。 大明开国在即,灾民们知道消息,都往应天赶。 只因大家都知道,朱皇帝也是穷苦人出身,他做皇帝的大喜日子,又岂能在眼皮子底下饿死人? 灾民们是饥饿难耐,加上苦病折磨,但大都有手有脚。 与之相比,大明的军卒们吃的则是另一种苦。 正阳门外的大片荒地,被军户们开辟出来屯田,许多失去手脚的兵,四肢不全,也在地里劳作着。 覆灭张士诚的代价之一,便是这些参战受伤的军卒们。 这个时代,对于箭伤、创伤引发的感染,依旧无能为力,治好了是命,治不好则多半只能截肢,截肢的概率达到了七成。 胡翊在进城路上,看到十余辆运送伤兵的大车经过,缓缓驶入不远处的兵营。 看到那些发黑、肿胀,甚至是坏死的伤口,以及军卒们虚弱又痛苦的呻吟声,胡翊心中生出阵阵无力感。 用中医治疗外伤,很难。 这些在现代只需酒精消毒就能解决的简单小伤,但在明朝,却是致命的。 胡翊救不了的人有很多,这其中还包括他自己。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一直在思考自救之策,他想过用挽救马皇后、太子朱标和朱雄英的性命,来博得朱元璋的好感。 但这三人的死,都发生在胡惟庸案之后,在这之前他就已经作为胡惟庸的九族,被诛杀掉了。 除此之外,这个时间段,胡翊唯一能想到的招儿,便是挽救开国功勋常遇春的性命…… 他想了许多事,真正踏入医途,更加体会到伤病苦痛给人带来的影响。 进城排起的长队终于轮到自己了,胡父轻拍了胡翊一下,进城。 踏在城内平坦的地砖上,看着两旁的宽阔街道,和路上的行人,四周不时有叫卖声音、顾客讨价还价软磨硬泡的争吵声音传来,街边飘来馄饨和烙饼的香味,烟火气顿时就浓了许多。 城里城外,就好似两个世界。 不久后,胡翊见到了自己的这位叔父大人。 黝黑的皮肤,清瘦的面孔,几缕胡须垂下,仅看面相,胡惟庸绝对是个忠厚正直的好官。 这位叔父大人身穿的官衣,虽没有补丁,却也颜色褪淡,一看就是清洗过多次的旧衣裳了。 胡惟庸暂住的地方不大,只是简单的一座小院落,入门就是待客厅。 这位日后的大明奸相,胡翊还是第一次见,即使在前身的记忆里,他的样子都很模糊了。 “大哥,快请上座。” 长兄如父,胡惟庸请兄长坐在主位,倒上几杯茶水。 聊天间,得知叔父刚刚升官到正四品,做了太常少卿。 胡显和胡翊一起恭贺。 胡惟庸很高兴,对于胡令仪这个奶声奶气的小可爱更是欢喜,赏了兄妹三人见面礼。 给胡令仪的是两件玩具和几枚大钱。 胡惟庸拿出几本医书,交到胡翊手里说道: “你爹信中提到你在钻研医学,这几本医书,是我请太医院的人誊抄的秘本,或许对你有益。” 胡翊接过医书翻看几页,知道这书对自己有大用,立即欣喜的谢过叔父。 给胡翊的这份见面礼已经很好了,不过胡显作为嫡长子,对他的偏爱自然更多,胡惟庸为他准备了一个大包袱,里面全都是礼物。 胡令仪看到大哥的礼物,比自己和二哥的加起来还多,孩童心性,立即天真的脱口发问道: “叔父偏心,大哥的礼物为什么比仪儿和二哥加起来都多?” 胡惟庸一顿,脸上的尴尬一闪即逝,胡翊则是立即捂住这小祖宗的嘴,弹了她一个脑瓜崩。 胡显激动极了,不久后叔父的儿子胡承佑回来,堂亲相见,胡显又多了个玩伴。 胡惟庸办事周到,这院子的一半早已经腾出来,早就为哥哥一家打扫好了。 “大哥,你们先暂住在此地,如今主公即将称帝,功臣们都赶往应天,馆驿人满为患,等到开国后论功行赏,咱们有了封赏和府宅,再搬离此处。” 言罢,胡惟庸又转过来握住胡显的手,极为亲昵说道: “你先逛逛应天城,过几日我得空,带你和你爹去各位大人家中认认门,他们都有功劳在身,开国之后会在六部各处担任要职,多与他们走动走动,终究不是什么坏事。” 随后又吩咐管家道: “胡忠,你多带翊儿和令仪四处逛逛,熟悉一下环境,有什么需求尽量满足,不要吝惜钱财。” 这一次的会面,让胡翊对叔父的印象是极好的。 方方面面都安排周到,引得一家人都在称道。 至 于区别对待他和胡显,胡翊很清楚,大哥是嫡长子。 自己和妹妹是侧室所生,且娘亲已不在人世,古人嫡庶有别,他能够理解。 只是,指望胡令仪的小脑袋瓜理解这些,是不可能的。 直到逛街时,这小丫头还是一脸气鼓鼓的样子,在为胡翊叫着屈。 “叔父就是偏心,二哥明明这么好。” 胡翊又敲了妹妹一个脑瓜崩,“这件事以后不许再提。” “偏要提!”胡令仪不满道,“我有气!” 胡翊威胁道,“再提,以后不给你烤肉吃啦。” 听到此话,胡令仪才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小脑瓜如同小鸡啄米般点头不止道: “不提了不提了,哥哥,以后不许扣仪儿的烤肉。” “乖,二哥请你吃糖葫芦。” 胡令仪手里攥着糖葫芦,骑在胡翊脖子上,这一刻幸福的差点晕过去。 见胡翊安抚好了妹妹,胡父来到胡翊面前,问他道: “过几日你叔父要带着我们忙了,你空下来,打算做点什么?” 胡翊的目光看向城外。 胡父心中了然道,“出城行医吗?” “我就知道。” 这样一个儿子,脾气秉性都是上乘之选,可却无半点向上攀爬之意。 不过也好,胡父虽然盼子成龙,但能够安身立命,稳稳当当的过完一生,何尝不是一种福气? 取出了二两银子,胡父把银子交到胡翊手上,嘱咐道: “省着点花,当爹的可不甚富裕。” 胡翊点了点头,把这二两银子握在掌心,又从自己钱袋中倒出二十两,将这二十二两交到老爹的手里,也嘱咐道: “爹,随叔父前去认门,总要些开销,别舍不得花,虽然儿子也不甚富裕,总不能叫老爹落了脸面。” 胡父哭笑不得,看着胡翊这个庶子,儿子攒的钱比爹都多,这事儿找谁说理去? 胡显一脸懵逼,二弟都挣钱了? 还能挣这么多? 忽然有一种自己是废物的感觉…… 翌日,清晨。 早集才刚开,胡翊便让管家胡忠帮忙,在正阳门外的城墙根,支上了一张桌子。 旁边竖着一根幡,上头写着: “义诊,凡保家卫国者、逃难穷苦者、重病无力负担者,免费看病,药材赠完即止。” 第3章 下药凶猛 本以为“免费”二字打出,就诊者会趋之若鹜。 届时,为人诊治,便可以快速增加熟练度,将医术往上再提高一层,还能顺便博得些好名声。 可是,胡翊也是忘记了一个叫做“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定律。 在外人看来,一个十几二十岁,长得白白净净,甚至还有几分秀气的年轻男子,哪会有什么正经的医术? 一提起神医高手,人们的脑海里,首先会浮现出一个须发皆白,面容清瘦,长着山羊胡,目光矍铄的老中医形象。 看到这么年轻的大夫,恐怕都以为是哪家医馆里的学徒,跑出来单干,拿人练手来了。 这谁敢上去瞧病? 一晃就到晌午了,半个病人也没接待,反倒是旁边支摊算卦的贼眉老道,一早上居然收了二钱银子的卦金。 胡翊就更郁闷了。 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医术熟练度。 【医术*断症:352/1000(断症高手)】 【医术*对症:352/1000(对症高手)】 【医术*汤药:352/1000(下药高手)】 本以为能很快从断症熟手,刷级成为断症高手,完成质变,以备更好的诊病。 好嘛! 就照这个进度,常遇春到死的那天,只怕是胡翊的医术还在原地踏步。 要是错过这个节点,想更换个合适的目标,可就难了。 就在胡翊百无聊赖之际,两驾朴素的马车从城洞中驶出来。 马车看着极为普通,左右周围,却有十数个全盔全甲的武士护卫随行。 胡翊觉着奇怪,这辆马车的主人,身份忽高忽低,明明使唤得起这些武士,马车却与普通人家一般无异。 这辆马车出城不远,便因为一个孩童的哭声而停下,随后从马车上下来个妇人,人群渐渐聚拢过去。 原来是个衣衫残破的逃难女人,带着个六七岁模样的男孩,只是这孩子瘦的像个猴,手臂和两肋间,撑着的骨头上包了一层薄薄的皮。 从车上下来的妇人,看到这孩子,一脸心疼道: “几天没吃饭了吧!” 旁边的丫鬟立即取出两个烧饼,递上前去。 孩童却直摇头道,“疼…吃不下。” 霎时间,男孩又疼的哭喊起来,解开他的衣带,才发现这孩子瘦小的身躯上,竟然有一个滚瓜溜圆,比西瓜还大的巨型肚子。 拍上去,里面是实心的。 这下,围观的人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有人问那个孩童的母亲道: “怎么给孩子吃了这么多观音土?” 这母亲也急了,流着泪抽泣道,“俺们从山东逃难过来,三天没得吃了,本来给孩子一点观音土抗饿吃,谁知他忍不住饿,偷偷把肚子吃撑了。” 路人们投来惋惜和怜悯的目光,肚子胀的这么大,肠胃里全是土,这孩子指定活不成了。 从车上下来的中年妇女,此时吩咐身边一名背着医箱的男子,说道: “崔医士,救一救孩子吧。” 姓崔的医士蹲下来,替孩子把脉,之后眉头越发皱起,思虑片刻后,无奈摇了摇头。 孩子母亲看到情形不妙,跪地给那位医士磕起头来。 “这位先生,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求求你再想些办法……” 崔医士捋须思忖后,依旧摇着头,不忍再看这对母子的惨况。 这时候,终于有人指着胡翊所在的方向,告诉这对可怜母子说道: “城墙那里还有一位郎中,去找他看看。” “就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逃难女人带着孩子赶到胡翊面前,跪下来求他看病。 不多时,那位从车上下来的中年妇人,和那名姓崔的医士也都过来看。 胡翊刚才隐约听到那边的躁动,一看到这个孩子过来,就意识到不妙。 诊着脉,胡翊的眉头也皱了下来。 这孩子的肠胃中充满了观音土。 这年头,吃点观音土涨肚子的事见得多了,胡翊也会调配几包强力泻药,随时用的上。 可这孩子吃下的实在太多,即使用泻药也解决不了问题。 一边诊,胡翊一边问道,“孩子几天没吃饭了?” “算起来四天半了。” 胡翊无奈了,用阴补的法子托着孩子的一口气,用油和强力泄药双管齐下往外排土,这法子已经来不及了。 用了这法子,只怕不等观音土排出来,孩子已经胀断了气。 就这诊脉的一会工夫,胡翊的摊位前已经聚满了人,都因为这孩子的病情而来,想看他如何施救。 那位崔医士混在人群里,看似是等胡翊的救人之法。 实则他知道那孩子没救,只是随主母站在此地,掂量一下胡翊的医术高低罢了。 他出身太医院, 只要胡翊提笔开方,他看一眼药方,就知道胡翊的斤两了。 而胡翊在略作思索后,便提笔开方了。 “唉!” 崔医士轻叹一声,站在他身前的妇人问道,“那个郎中做的事,有什么不对吗?” “主母,这孩子没救,庸医开方,要么是图钱,要么是图名,咱们路上耽搁的时间不少了。” 主母便是马秀英,明年正月,就是马皇后了。 马秀英膝下儿女不少,养子养女也有不少,看到一个无辜的孩子命悬一线,自然不忍心现在就离开。 “文英那里等得起,咱们再看看。”马秀英说道。 崔医士见胡翊开好了药方,凑上前去好奇地看了一眼: “猪尿泡五只,竹管一根,温水两盆,菜油二两。” 这是什么药方? 东西倒是很快就备齐了,胡翊开始操作。 先叫孩子侧卧,然后以菜油涂抹竹管,将其缓缓推进孩子的谷道。 然后在猪尿泡里灌入温水,连接竹管的另一端,缓慢挤压,从而让温水湿润肠道,冲散细土,将其吸出。 片刻后,两盆温水用尽,吸出大量黑水,其中混杂着细土。 再一看这孩子的肚子,似乎变小了一些。 “怎么样,还有之前那么胀吗?” “没有了。” 男孩的痛苦减轻了不少,就连说话声都比刚才洪亮了几分。 胡翊点头道,“把这两包泄药混着剩下的菜油,一口气全喝下去,今天你就放开了拉,拉完就好啦。” 果然,孩子喝下药时间不长,肚子里如同打雷一般,排出少量黑便,几次下来,越排越多,肚子又小了圈。 马秀英问身后的崔医士道,“这下,孩子能活了吗?” 崔医士红着脸,有些臊得慌,但也为这孩子的得救而高兴。 “主母,这下准救得活了,是我小看了这位小兄弟,真是民间也出高人啊!” 更让崔医士另眼相看的,是胡翊手里的强力泻药,吃了那么多观音土都能拉出来,这药力简直非凡了。 在禀告过马秀英后,崔医士来到胡翊面前,拱手有礼道: “这位小兄弟,你这泻药,可否卖给在下一包?” 接过了胡翊递来的药,崔医士打开药包看了看,捏一撮药粉,凑近鼻子又仔细闻了闻。 马秀英见他如此认真,笑着打趣道,“崔医士闻的这么仔细,这药不一般吧?” 崔医士显得很兴奋,点头称赞道: “这位小兄弟用药新奇,下药凶猛,臣今日开了眼界。” 马秀英又问,“那他水平如何?” 崔医士正经说道,“此药若是他亲手调配,那这位小兄弟的医术,可入太医院。” 马秀英笑道,“好,回去我就跟重八说。” 第4章 家叔胡惟庸 见到小孩得救,大家都很欢喜。 似乎是肚子不那么难受了,男孩的眼睛,盯着丫鬟篮子里的烧饼,懦懦的声音低声道: “娘,我饿了。” 马秀英笑着把所有的烧饼都取出来,送到这对逃难母子跟前,母子两人看到烧饼,都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快,儿啊,给俺们的救星磕头!” “给救你的郎中先生多磕几个,这可是咱家的恩人啊!” 胡翊和马秀英,分别搀起母子二人,在人群的一片赞声之中,成为了主角。 大家的追捧倒还是其次,这种救人一命、挽他人于生死一线的成就感,才是胡翊最大的满足。 那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啊! 因他而被救下,这让胡翊一个穿越到大明的陌生者,除了家人以外,又找到了一份认同感和存在的意义。 待那位贵人和崔医士上车去了,胡翊把母子二人留下,得等到下午时分,症状再减轻些,才好放心叫她们离开。 马车临行时,一位全盔全甲的随行武士,手捧着几锭银子来到胡翊面前,恭敬说道: “主母说,小先生虽然年轻,却身怀高义,请您收下这些钱,为义诊的病人们开方抓药,她也好尽一份绵薄之力。” 胡翊没有假客套,而是大方的收下银子,看向远处的马车。 从头一辆马车上,车帘拉开,刚才那位中年妇人也在微笑着冲他点头示意。 万事开头难。 可若是开了好头,后面的事就好办多了。 胡翊的桌子前排起了长队,找他看病的人,一会儿工夫,排的跟城门前进出城的队伍差不多了… 医术中的断症,靠的是望、闻、问、切。 首先是望,高明点的医士可以通过观察人的面部,就判断出病情。 胡翊眼望着自己的第二位病人,那是一个独臂的老者,应该是附近兵营里的军户。 “胃不舒服吧?” 还不等老者坐下,胡翊倒先开了口。 老者一愣,盯着胡翊,一脸激动道,“神医!你咋知道俺胃里不舒服的?” 胡翊搭着老者的脉门,又问道: “你这胃里胀痛,是往上涌,还是往下沉?” 老者忙说道,“是往下沉。” 胡翊心说往下沉就对了,看这大爷面色萎靡不振,昨夜怕是化身喷射战士,让茅坑没少加班吧? 胡翊直接问道,“昨天吃了什么好吃的?” 老者一脸惊讶道,“大夫真厉害,连俺昨晚吃好吃的都知道,昨晚吃了几块肉。” 胡翊抬眼打量着他,追问道,“肉没熟吧?” 老者又点点头。 胡翊都快无语了,“我说大爷,你那么猴急干啥?生肉都往嘴里刨,你差那一会儿吗?” 谁知,老者却是连连点头说道: “你是不知道啊,军中那么多混小子,昨夜将军赏下的肉,俺不提前抓楞过来往嘴里塞,能抢的到吗?” 就连胡翊一想,都觉得没毛病。 军中那群狗曰的欺我老无力。 嗯,如果大爷认识字,高低得在日记簿里加上这句话。 有了病人,胡翊的医术熟练度也开始蹭蹭往上涨。 不过内症治起来能对症,外伤就难说了。 尤其是军中这些伤员,受的创伤最多,伤口大都触目惊心。 凭借军中医官往伤口上撒的那点金疮药,起到的治疗效果并不好。 小伤还好说,但凡大一点的伤口,有时涂抹上金疮药,这些粉末状药物反而容易起到反效果,引发伤口化脓感染,令伤势加重。 胡翊所能做的,也就是用淡盐水为他们清洗伤口,然后他自己制作的金疮药,效果相对更好一些吧。 大半天时间下来,胡翊看了三十多个病人,收获了几个烧饼、一堆窝头,一捧枣儿,一个鸡蛋,和好几十人的感谢…… 大家手里没钱,但却在用最淳朴的方式感谢着他。 直到来了一个老妇,把孙女提溜着,站在胡翊的桌前。 “大夫,麻烦给我娃儿裹个脚。” 裹小脚? 胡翊心说,我他娘的也就是为了攒名声,要不然高低一脚,得给你踹护城河里去。 找大夫裹小脚,这是咋想的? 胡翊无奈说道,“裹脚这种事得去找裹脚婆,我们郎中只会看病,可不会裹脚。” 老妇听了满脸失望之色,指着孙女数落道: “你娘生了个不带把儿的,你自己也不争气,生的这脚怪,裹又裹不上,七岁的女孩儿家不裹脚,咱家都快叫人笑掉大牙了!” 说罢,就去拧女孩的耳朵。 元末明初这会儿,裹脚并不强制,但要是不裹脚,就会遭人家嘲笑。 女孩抹着眼泪,害怕的抽泣着。 自家人的面子,显然比孙 女的脚更重要。 看到这七岁女孩,被老妇用手指头不停的戳脑袋,胡翊也看不下去了。 胡翊问老妇道: “看你这一身粗衣,应该不是什么大富之家吧?” 老妇叹了口气道,“哪个大富之家穿俺们这种衣裳,家里时常无米下锅,全靠他爹做苦力维持着,现在也累倒了。” 胡翊点头道,“你裹着脚,又要孙女裹脚,莫非儿媳妇也裹了脚?” 老妇有些不耐烦,带着火气说道: “不裹脚,难道叫街坊四邻们笑掉大牙?” 胡翊却是摇头叹起气来,无奈道: “你裹脚,又找个裹脚的儿媳,现在又要孙女裹脚,一家人都裹了脚,便下不了地,连出趟远门都不方便,这等于是把你们这一大家子人,全丢给儿子养,还不把你儿子累死?” 胡翊毫不留情,斥道: “你为了自己那点面子,去坑害自己的儿子,但凡家中多一个劳力,你儿子也不会年纪不大就累倒。” “可笑一个贫苦之家,为了点面子,竟愚昧到如此地步,面子是你自己挣出来的,可不是裹脚裹出来的,再给你孙女裹了脚,不出几年,等着把你儿子累死,给你儿子收尸吧!” 胡翊难得的没有压制脾气,化身喷子一通输出。 他想为那个女孩做点什么,这一番话令老妇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胡翊这么做,能否扭转老妇的想法,他不知道。 只希望这点话,能够帮到这个女孩一点,哪怕图个心安也好。 好的郎中能够医身病,但胡翊还想要医世道人心,能医多少人医多少人吧。 说实在的,他一个现代人来到古代,有时候面对这些束缚和枷锁,自己都觉得窒息。 胡翊回过神来,看着远去的老妇和那女孩,忽然发现,身边站着早上那个赠银的妇人。 马秀英来看那个吃了观音土的孩童,到这会儿孩子的问题不大,不必再留他们观察了。 马秀英这才放下心来,临走时,看向胡翊问他道: “你不喜欢削足适履?” 胡翊点头道,“就该削履适足,既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怎么能狠心折断孩子的脚,强做那三寸莲足呢?” 马秀英也笑了,夸胡翊道,“你这年轻人胆子倒大,是哪家的公子?能把你的名讳说给我听吗?” “我叫胡翊。” “家中有人做官吗?”马秀英又问道。 “家叔胡惟庸,现任四品太常少卿。” 看着妇人点头微笑,而后离开。 胡翊这才注意到,在那妇人近乎垂地的衣裙下,有一双未曾裹缠过的大脚。 此时再看妇人的马车,和身后恭敬谦卑的崔医士,以及那十余个全盔全甲的随行武士。 莫非? 第5章 淫贼 胡翊猜测,那人应该就是马皇后了。 到现在,且不论那人身份如何,胡翊觉得自己这条路,没有走错。 行医积攒医名,就会吸引别人的注意,如今天下纷争初定,依然还有不少大仗要打。 打仗就有伤亡,靠着刷熟练度,他的医术会愈发精进,医名大涨,自然会迎来转机。 等妇人上车后,胡翊坐下来,继续诊病。 他没指望见一次贵人,就能获得机会。 但若是见十次、一百次……总会获得一次机会吧? 持之以恒很重要。 这一天下来,胡翊忙忙碌碌,看了五十多个病人,熟练度也从352涨到了408。 夜幕降临,城门就要关了。 胡翊将桌椅寄存在城门处,走到离家门还有四五十步的地方,看到胡令仪正坐在台阶上,眼巴巴的在四处张望着,看样子,小丫头片子在这等他的时间已经很长了。 管家胡忠就站在她身后。 “小姐,快看,胡翊公子回来了。” 胡忠拿手一指方向,原本无精打采的小屁孩,立即开心起来,欢呼着张开小手,一路小跑向胡翊奔去…… “哥哥!” 胡令仪一下扑上去,被胡翊抱在怀里,架在了脖子上。 “我哥哥回来啦,我哥哥回来啦,我哥哥要吃饭,快去给他热饭饭……” 胡令仪化身小话痨,寂静的胡宅之中,一下就热闹起来。 第二日一早,胡翊照常义诊。 今日无事,胡承佑和胡显来帮胡翊的忙,因为昨日备用的药材都用完了,需要有人拿着药方跑腿抓药。 胡承佑比胡翊小两岁,来到街市上,请两个堂哥吃馄饨。 三人刚坐下来,距离老远,就听到两个稚嫩的少年声音,在大声呼喊着: “让开,都给我让开!” “耽误了送军报,你们吃罪不起!” 还隔着老远,两匹快马冲上街道,马蹄“哒哒”的发出急响声音。 马背上,两个样貌最多十一二岁的少年,身后背弓、腰间挂着短剑。 远远的看到他们来,街道两旁的行人赶紧躲闪,城门立即为他们打开…… 胡翊看这两个骑马的少年,一身英气,问道: “这二人是谁啊?” 胡承佑答道,“一个是徐大帅之子,名叫徐辉祖,另一个是常大帅之子常茂。” 徐达和常遇春的儿子。 胡显一脸羡慕,问道: “开国功臣家的子嗣,承佑,你跟他们相熟吗?” 胡承佑摇起了头,“这种开国功勋家的子弟,那些大人们想要巴结都没有门路,不是咱们能结交到的。” 胡显点了下头。 接下来的几天,胡翊都在正阳门外义诊。 一开始是免费看病、抓药,后来银子花的差不多了,就改为只免费开方。 即便如此,他医名逐渐传扬,慕名而来的人反而更多了。 胡惟庸这两日去衙门坐堂,只要一出门,路上时常碰到有人热情的和他打招呼。 有时候给子侄们买了点小礼物,都有人主动过来帮他拎着,送到家宅。 有一日,胡惟庸在家闲暇时,胡忠送来了拜帖。 胡惟庸连看都懒得看,伸手挡下说道: “都说了多少遍了,老爷我在礼部为官,身上没有多少油水,叫那些商绅们不要在我身上下功夫了,素不见客。” 结果胡忠硬着头皮禀告完,胡惟庸却是一愣: “不是来找我的?” “你说什么,他们找的是胡翊?” 胡惟庸着实没想到,带大侄子拜了两天门没有收到拜帖,找二侄子的人居然下帖来请了。 也就在这天晌午,忽然在胡翊的桌案前,来了一位军官,恭敬对胡翊行礼道: “先生,我家将军有伤在身,不能到此,请您前去诊治。” 胡翊跟随前往,来到了正阳门外的兵营。 不久前,那位中年妇人的马车,也是进的这座兵营。 胡翊还未入营,就已经看到了悬挂飘扬的军旗,原来这里是金吾前卫营。 而统兵的将军,帅旗上写着个斗大的“沐”字。 姓沐,朱元璋的长子沐英吗? 若是如此,中年妇人的身份就坐实了,马皇后可是沐英的养母呢。 进入帅帐,胡翊看到的,是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英气逼人,但却穿着盔甲的年轻人。 虽是同龄人,不过胡翊有些文气,一眼看去,给人一种温和清新之感。 对方却是一身肃杀之气浑然天成,随意一个抬手的动作,都能给人一种压迫感。 “见过将军,不知将军哪里不舒服?” 沐英坐在虎皮椅上,略微冲胡翊一拱手,声音低沉但有力说道: “有劳 先生来为我治病,听说先生这几日在城门外义诊,药到病除,我这条残腿就靠你了。” 说罢,沐英将左腿亮出。 胡翊看到那条左腿上,肉色发青发黑,明显是中毒。 在毒素最深的地方,一个足有小碗一般的恐怖伤疤,深深地凹陷下去一块。 可以看的很清楚,沐英的左腿上少了碗口大的一块肉,应该是中了毒箭。 取箭时,箭头处的倒钩带出大量肌肉组织,一起被拔了出来。 战场之上,乱军丛中,拔箭之痛痛彻骨髓,能在这样的环境下捡一条命回来。 狠人啊! 胡翊上前去,照着腿捏了捏,问道,“有感觉吗?” “有略微麻木,不疼。”沐英答道。 胡翊使劲猛捏,被他这个手劲一捏,正常人能疼的嗷嗷叫,一蹦三尺高。 但沐英左腿只是微疼和麻木,没有其他感觉。 “毒素未清,需要放血。” 胡翊说罢,提笔开方,令人取火来,他要给刀消毒。 沐英身旁一个副将,看到胡翊动手开方,激动道: “小先生,当真能治我家将军的病吗?” 胡翊心说,这有什么不能治的? 副官这才提起,前几日宫中的御医都出来为沐英诊治,结果并不如意。 胡翊心想,大概那位御医,就是买了他一包泻药的崔医士了吧? 胡翊为沐英割开伤口放血,又用淡盐水消毒,同时服药。 两天之后,沐英的左腿已经恢复了正常颜色,只是伤口还未完全愈合,以及左腿暂时性无力。 不过已无大碍。 胡翊最后一次开方,告诉沐英道: “将军的左腿已无大碍,静养三五天就可以痊愈,对于日后疆场杀敌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沐英高兴极了,拿了二十两银子塞给胡翊,请他吃了只烤羊腿,亲自把他送出大营。 不过这份喜悦过去没多久,麻烦就来了。 这天又来了一个妇人,带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 不是来找胡翊裹脚的,而是胡翊之前训斥人的那番话起了作用,这个妇人带女童来,是想把裹起来的脚重新恢复正常。 事虽是好事,但胡翊有句话却不好说出口。 “神医,您就说吧,有啥要做的我们娘俩都配合你。” 看妇人一直追问,求他帮忙,胡翊这才指着女孩脚说道: “她虽然缠足有些年了,但也不是不能恢复,只是具体如何恢复,我…” 胡翊有些迟疑,妇人追问道: “你倒是快说啊,神医,到底该如何恢复?” 胡翊这才说道: “只是需要先解开缠足,得摸清楚是哪几块骨头变形,才好替她医脚。” 谁知胡翊这句话一说出来,就惹了大祸。 妇人听说胡翊要解缠足,还要摸女儿的脚,立即大怒,指着胡翊骂道: “你个无耻淫贼!竟然诓我女儿解缠足,毁她名节!” “你可知道她是有婚约的人?亏你饱读圣贤书,竟能说出这种话?淫贼,快来抓淫贼啊!” 第6章 朱重八,你昏头了 胡翊被抓进应天府大牢。 此事很快就引起轰动,当天下午,一份名单就摆在了朱元璋的桌案上。 大明开国在即,急需要树一批典型,既可以收拢民心,又能杀鸡儆猴。 这张要处决的名单,已经积攒多日了,加上胡翊正好够数。 朱元璋将名单上的每一个名字,连同罪状都看了一遍。 “死有余辜!” “就该活扒了他们的皮!” 当看到胡翊的名字,以及下方“当街调戏少女,意图诱骗少女贞洁”的字样。 朱元璋愤怒的勾掉了胡翊的名字,把名单往下一扔道: “都给咱杀了,剥皮萱草!” 胡翊此刻身在应天府大牢,还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而在这被抓的半日,消息已经传回胡宅,胡父和胡显、柴氏等人已经急坏了。 不久后,胡惟庸出面挨个打听,总算知道了来龙去脉。 “大哥,此事惊动了主公,主公亲笔勾决,过几日就要处斩了!” 胡惟中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以胡翊的品貌,打死他也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做出这种当街调戏诱骗女子的事。 托关系是托不上了,那是当今的主公,未来的皇帝决定要杀的人。 但都是自己的至亲骨肉,胡惟中怎能不救? 主公的旨意,不准任何人去探视这些囚犯。 胡父只得亲自去正阳门外打听,还原事实经过,再拿着百姓们的求情书,请弟弟胡惟庸上表面呈此事。 这大概是唯一的希望了。 胡家这边急的手忙脚乱。 另一边,胡翊被抓的消息,也已经传到了金吾前卫营。 “什么?胡兄弟被抓了?” 沐英立即派人打听清楚事实,而后摇头道: “胡兄弟一心为人治病,虽然说的话有些敏感,但念在是医治病人,这不算错啊?” 沐英觉得不算错。 可是,大明开国在即,朱元璋要抓一批人明正典刑,此时正值严打期间。 即便胡翊做的不算错,也得被安上罪名。 沐英是武人,脾气刚直火爆,气得拍案大骂道: “好个兰以权,这应天府尹当的,栓条狗来都比你强!” 胡翊救过他的命,军中混的,向来都讲义气。 沐英立即令人备马,要亲自进宫讲情。 “启禀沐将军,大军班师回朝,陛下扩建了十余处军户营,和徐大将军到应天各地选址去了。” 要建造十几处军营,便要选十几处囤营之地。 洪武年间,朱元璋搞的卫所制度,军户们日常居住在军营之中,屯田、操练,甚至是娶妻生子都在其内。 军户们的后代只能从军当兵,干不了其他事,这大大解决了兵源不足的问题。 但每一处军户营,涉及到自给自足,需要建立在大片田亩和水源地附近,还要结合防御京畿的重任,选址就显得极为重要。 沐英知道,主公这一去,没有两天时间回不来。 若是耽搁了时间,又恐怕胡翊性命不保,只得去后宫求马皇后开恩。 后宫之中。 马秀英此刻正在裁剪衣裳。 在她的居所中,摆放着十几张织机,主母一有空,就会带领身边的宫人们织些布匹。 质量好坏先不论,裁剪成衣后,送给一些穷苦的老人和孩童,帮他们过冬。 从跟随朱重八开始,这件事已经坚持多年了。 一看到沐英大跨步走来,马秀英笑道: “文英这孩子,腿伤总算是痊愈了,难得今天进宫来看我。” “孩儿见过母亲。” 沐英跪地见礼,作为朱元璋的养子,他和老朱夫妇的关系极为亲密,叫一声母亲不显得生分,这也是马秀英坚持的。 马秀英立即伸手叫沐英起来,责怪道: “这孩子,见了我这么生分,自家人还用得着如此行礼吗?” 沐英咧嘴一笑,挠了挠头说道: “许久未曾进宫,孩儿看望母亲,行个大礼还不是应该的。” 马秀英点点头道,“嗯,应该的应该的,只是我记得你每次来后宫看我,都要顺便捎带上点事。” 马秀英看着沐英,放下了手里的剪子,把一杯茶水推到了沐英面前,笑吟吟的问: “说吧,你性子直,是个藏不住事的人,又有什么事要娘给你做主的?” 当沐英提到正阳门外义诊的郎中时,马秀英立即有了印象,说道: “我记得那个大夫是姓胡吧?医术还怪好的,我前几天还跟你父亲提到过他,要是医术不错,可以招入太医院,你父亲说开国在即,脑袋都快忙炸了,要过些日子再做这件事。” 沐英立即将胡翊后面发生的事一说。 “什么?他就因为这个误会,给 小胡郎中勾了决?过几日就要处斩?” 马秀英气的摇起头来,张口埋怨道: “好你个朱重八啊,这皇帝还没当呢,就开始昏头了。” “那一个郎中能救千人,救万人!杀了他,岂不是间接又杀了千人万人?” 知道朱元璋不在宫中,马秀英说道: “元英,这事娘给你做主了,你这就去应天府大牢,把小胡郎中给我救出来。” 一边说,马秀英还一边念叨着: “这个朱重八也真是的!找郎中看病得诊脉,找郎中看脚,可不就得摸脚吗?哪块骨头有问题,不用手摸,难道用眼睛瞧?” 沐英躬身请示道: “母亲,孩儿去应天府大牢传令放人,总要有个见证。” 马皇后点点头道: “要开国了,咱们后宫也在张罗着,一时间还真腾不开人手。” 话音刚落,宫门外出现个女子,一袭青裙缓步向里走来。 这姑娘举止落落大方,面容生得清丽,双眸清澈明亮,走起路来裙摆轻摇。 “呦,文英来啦?” 姑娘刚一开口,沐英立即像换了个人似的,乖巧的跑到面前,低下头开心的道: “大姐!” “嗯。”朱静端静静打量着沐英,随后笑道,“我的小跟屁虫又长高了,皮肤也变粗了,还晒黑了,不过嘛,身体看上去倒是结实了不少。” 说罢,朱静端对着沐英一个战场厮杀的将军,施展出一记摸头杀。 再看沐英,还挺享受,屈膝让大姐摸了摸头,然后笑嘻嘻的搀着大姐往屋里走。 再看这位穿着青裙的姑娘,虽然裙子遮住了双脚,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但是,沐英扶着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反而难得的开心和放松。 朱静端,朱元璋大哥朱兴隆之女,大哥英年早逝后,投奔马秀英,被朱元璋收为养女。 1355年,朱元璋率领大军渡江,攻打集庆,元军切断长江水道,朱元璋与马秀英失联。 元军围困和州半月之久,期间马皇后抚恤士卒,协助守将守城,朱静端四处送饭送药,母亲王氏死于箭矢之下,朱静端因裹脚奔走,伤到脚骨,瘸了腿。 自此后她便很难嫁出,耽误婚事,一直到如今。 虽是养女,她却是这个家中真正的大姐大,即便朱标、朱樉、沐英来了,也得跟在后头屁颠屁颠的。 “娘,传旨见证这个事,我去吧。” 朱静端愿去,马秀英自然是愿意的,可这孩子幼年受伤,腿脚不便,虽然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却很敏感。 出宫之后,难免闲人众多,若是指指点点,马秀英实在心疼这个女儿。 懂事的朱静端显然看出了马秀英的担心,笑着说道: “娘,不必为女儿担心,总也不能一辈子躲在宫里,让爹娘护持着,再说了,还有文英呢,他才见不得当姐姐的受委屈呢,是不是?” 马秀英点点头,欣慰的笑着,对沐英说道: “那就由你们姐弟传旨,去救小胡郎中出来,护着点你姐姐,出了差错我可要揍你!” 第7章 我有一个姐姐 应天府衙,死牢。 胡翊被抓来之后,应天府尹兰以权对他进行了简单的询问,之后就要他画押。 胡翊自然不肯认罪,那兰以权却也不急,一脸无所谓的把胡翊加入到勾决名单中,关押收监。 之后,便是朱元璋批复,兰以权将他从监牢转移到了死牢中。 一进死牢,胡翊就明白,自己这条小命多半是玩儿完了。 胡翊的心里有些急躁和恐慌,但两世为人的他,很明白一件事——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真要死的话,他身在死牢里,没有任何自救之法。 亲爹、叔父,还有这几天行医积攒的那点声名,大概就是最后的企盼。 至于这些资源能否令他活命,胡翊也不知道。 “尽人事,听天命。” 胡翊的心里忽然冒出来这六个字,这是他穿越前在病房,主治医生推他上手术台之前,对他说过的话。 但即便如此,又有了亲情的羁绊,胡令仪如果失去了亲哥哥,胡翊是会心疼的。 “早知道,三年前出海潜逃,那时还没有颁布海禁,至少也能活一命。” 但胡翊又摇了摇头: “但是一个人漂泊在异国他乡,语言又不通,要我跟那群大殖子们一样活的像狗,我耻于与狗为伍!” 胡翊在死牢里辗转反侧,这几个时辰过的,比当年化疗都难受。 “天应该早就黑了吧?现在应该是夜里。” 胡翊正在盘算时间,忽然听到重重狱锁被打开的声音。 死牢之中,看守严备,狱门有好几道,这大晚上的为何开启重重狱锁? 莫非是有大人物来救自己出去? 不怪胡翊胡思乱想,处斩死囚也得选个合适的日子,押赴法场,午时开刀。 这大晚上的,肯定不是奔着砍头来的。 果然。 那狱锁开启的声音,越来越近,胡翊很快就看到个熟人。 沐英! 看到沐英来,胡翊知道自己多半有救了。 “见过沐将军。”胡翊拱手拜见道。 沐英本来火急火燎,来了应天府衙,骂了知府兰以权几句,立即叫他开监牢放人。 本来沐英是一路都阴沉着脸来的,可是一看到了胡翊,这家伙好像早就知道自己要来似的,看到自己这救命恩人到来,胡翊竟然还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显得如此淡定。 沐英看到这货,就想治治他,忽然想要捉弄胡翊一下。 “胡兄弟,我为你的事去跟主公求情了。” 不等胡翊有所反应,沐英叹了口气道: “唉……!这个人情我求不下来,你叔父胡惟庸更求不下来,过几天就要处斩了,我明日就要外出公干,只能趁着今晚来看看你,请你喝上顿酒。” “啊?” 胡翊终于破了功,眼中满是失望,僵愣在原地片刻。 这下是真的没活路了,胡翊想哭,但他忽然想到,他都已经死过一次了,死……呵,好吧! 难受的是家人,尤其是妹妹胡令仪。 得写封家书告个别啊,胡翊很快回过神,问沐英道: “将军,可否借纸笔一用,我写封家书,劳烦将军送到家父手里,交代一下后事。” 沐英看着这个怪人,真无趣! 本想拿砍头来吓吓他,看看胡翊惊慌失措的表情。 结果这货脑子转的倒快,他都没怎么害怕,就这么接受现实了! 然后马上要借纸笔,写家书? 不怕吓的家伙,怪哉。 但虽然心里这样想,沐英其实还挺欢喜,令人打开牢门,拍着胡翊的肩膀大笑着说道: “还写什么家书啊,是我骗你的。” 说罢,揽着胡翊的肩膀,带着他走出牢房,边走边说道: “我去求了主母,主母还挺喜欢你这小子的,就叫我过来传旨把你给放了。” 谢天谢地! 胡翊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原本砰砰跳到嗓子眼的心脏,一下子安分多了。 二人边走,沐英边说道: “不过你这家伙挺特别啊,我这辈子见过许多人,那些快死的人一听说要问斩,都是吓得不轻,有些甚至当场要死要活,吓得黄白之物流淌一地,你还能这么淡定的想着写家书,挺愣啊。” 说话间,已经来到牢房外面。 牢房外,站着一名红衣官吏,清瘦身形,白皙细嫩的面皮,四十余岁,正是应天知府兰以权。 自从胡翊走出牢房,兰以权一直死死地盯着他,十分不满。 在兰以权身边不远,几个亲卫护卫着一个女子,正是朱静端。 “兰知府,这人本将军今日带走了,你们以后抓人最好仔细些,不要再惊动了主母出来为民做主。” 沐英的话里面夹枪带棒,但兰以权也只能受着。 作为朱元璋的养子,马上就是要封侯的人了,兰以权不与这些地位显赫的武人们计较,武人们多半也不讲理。 但是,胡翊这个不遵礼教,有伤风化之人,却是他们这些道学先生们平生最恨的。 转头看向胡翊,兰以权冷冷盯着他,沉声说道: “你这个不遵礼教之辈,本府今日暂且放过你,既然免了罪,回去就该知道感谢主公和主母的宽怀,重新做人,若再犯于本府手里,可就不像今日这样轻拿轻放了。” 兰以权对胡翊的这番警告,用的字眼却是“不遵礼教”,似乎是在对沐英说他抓人不仔细做出的小小回应。 朱静端见事情办好了,对兰以权说道: “兰知府,主母交代的事情办完,我也要回去复命,此间事,若有非议,你尽可以写成折子陈奏到主公那里,但这位胡郎中的事,到此为止。” 朱静端一句话定了性,这下兰以权不再喋喋不休了。 当胡翊彻底走出应天府,重获自由后,胡翊深深地吸了一口外面自由的空气。 好歹,今日算是有惊无险。 胡翊拱手向着沐英见礼,道谢道: “多谢沐将军救命之恩。” 随后转向朱静端,又拱手施礼道: “再谢过这位姑娘的活命之恩,请姑娘再向主母表达我的感激之情,我能活命,全赖各位出手相助,大恩日后必报。” 朱静端捂嘴一笑,点了下头。 沐英这时想起了朱静端的瘸脚,转而问胡翊道: “胡兄弟,我有个姐姐,小时侯裹了脚,后来在她年少时受了伤,从那以后走起路来就一瘸一拐的,能不能治好?” 胡翊想了想,问沐英道: “是自小缠足至今吗?” 沐英摇头,说道,“九岁那年她受了脚伤,不能走路,就把缠足解了。” 胡翊听完笑了,点头说道: “这不难,若是自小裹脚,脚掌变形,只能恢复一半,恢复后平时做些轻出力的活儿是可以的,你姐姐九岁已经解了缠足,脚掌变形应该不深,医治过后与常人相差不大。” 沐英显得无比激动道: “那她以后就不用再一瘸一拐了?” 见到胡翊点了一下头,沐英一脸激动,朝朱静端瞟了一眼,更是掩不住的开心。 不过他的微表情,却被胡翊捕捉到了。 莫非,传旨相救的这位姑娘,就是沐将军的姐姐? 第8章 进宫 沐英要护送传旨的姑娘回宫,便派了两名手下亲卫,护送胡翊回府。 临走时,胡翊还在道谢。 沐英却说道: “三天前,你救我一次,今日我也救你一次,我这个人不喜欢欠人情。” 目送沐英上马离开后,胡翊和两名亲卫步行回胡宅。 沿路上,胡翊有些尴尬。 沐英的两名亲卫,都是骑马而来,但他没有马匹,便只能走。 因他步行,那两名亲卫就牵着马随行,加上他在牢房待过,仪容有些凌乱,有点像两个差官押解一名囚犯。 好在是胡翊脱险后没多久,就已经有人去胡宅报平安。 不久后,胡家的人全都来了,还隔着老远,胡令仪看到哥哥回来了,哭着一路小跑过来,抱着胡翊的小腿就不撒手了。 “哥哥,呜……爹说你再也回不来了,仪儿再也见不到你了,呜……” 胡翊把胡令仪抱在怀里,刮了一下她的小琼鼻,帮她抹着眼泪,笑起来道: “爹那是骗你的,谁叫你平时调皮捣蛋,爹拿这个吓吓你罢了。” 安抚着胡令仪,看到父亲叔父都赶过来,一脸关切。 胡翊连忙上去安抚他们。 “爹、娘,叔父,我已经被无罪释放了,没什么大碍。” 柴氏走过来,左右打量,生怕胡翊身上蹭破了一点皮。 胡显跟胡承佑吓坏了,看到胡翊没事,总算松了口气。 这时,胡惟庸才来到两名亲卫面前,询问道: “多谢二位兄弟护送我小侄回来,不知二位,在哪位将军帐下当差?” 其中一个亲卫回答道: “我们是金吾前卫营沐将军的亲兵,沐将军亲自去死牢救人,目前进宫去了,差我们把胡兄弟送回来。” 一听说是沐英救下的人,胡惟庸立即千恩万谢,带着哥哥胡惟中说了不少好话。 “人既然安然无恙的送到,我们就该回去复命了。” 等这两个亲卫离开后。 回家的路上,胡惟庸问胡翊道,“你何时结识了沐将军?” “这都是前几天的事了,我去给沐将军帮了点小忙,谁知就遇上今天早晨这一出。” 胡惟中点头道,“此事着实多亏了人家沐将军,不然你这条命,我们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保住。” 柴氏这才说起道,“你爹听说你被抓的消息,和你叔父四处去周旋求人,忙到这会还没吃晌午饭,幸亏你回来了,要不然咱们家得散。” “放屁!”胡惟中瞪了柴氏一眼,不满的道: “别说那不吉利的,翊儿从死囚牢里回来,今后就该否极泰来,福禄双至了。” 胡惟庸跟在旁边,点头说道: “大哥说得对,翊儿能攀上沐将军这等人物,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说罢,胡惟庸这一次亲切拉起胡翊的手,语重心长的嘱咐道: “改日,你就该登门拜谢沐将军才是,明年开国,沐将军怕是要封爵了,攀上了这根高枝,你的前途一片开阔,咱们胡家也能够光耀门楣了。” 说罢,胡惟庸趁热打铁,又道: “你要多上进,人情世故这一套学问可是很深的,以后有什么事情不懂,就来问叔父。” 胡翊点头称是。 不过,胡翊还没有要巴结沐英的念头。 倒不是胡翊不屑于巴结沐英,而是待人以诚这种道理,胡翊是十分信奉的。 对于这样一个救过自己的人,功利性的去讨好他,反倒变了味。 更何况,沐英在外征战多年,又身居高位,身边阿谀奉承、试图巴结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会缺一个多出来的胡翊? 与其巴结,倒不如待人以诚。 当晚,胡惟庸请侄儿们吃了顿压惊饭。 胡父语重心长的叮嘱道: “老二,你的胆子大,不过有些事不该说的还是少说。” 胡惟庸也点点头,补充道: “礼教这东西,是上千年流传下来,不可更废的规矩,你别看叔父是个四品官,你爹将来受封后也能留任在应天,做个京官,可咱们这点家底也是托不住你的。” 胡翊当然明白,这次如果没有沐英去求马皇后,他绝对是交代了。 到底是现代人的性子,到了古代,行事还是有些跳脱。 胡翊很清楚,要么他改变这个时代,要么时代改变他。 没有其他选择。 这顿饭吃的很开心,胡令仪吃了好多肥腻的烧鹅,晚上拉了三回,半夜坐在木桶上一边哭着一边拉。 关键她还非得哥哥们陪着,胡翊和胡显捏着鼻子陪她如厕,折腾了半夜。 去死牢里转悠了一趟,又闹腾半夜。 即便如此,胡翊也没有松懈。 第二天早上,又来到正阳门外,继续做义诊。 胡显大早上的,被胡翊从被窝里拉出来帮忙,揉着惺忪的睡眼,无奈说道: “弟啊,你是不是有病?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好歹你休息几天吧。” 胡显说归说,忙还是要帮的。 今天家里没什么事,胡惟中抱着胡令仪偷偷来看胡翊。 见到儿子在那坐诊,有模有样的。 胡父的脸上也是一阵欣慰。 奶声奶气的胡令仪,激动地喊道: “爹爹,爹爹。” “哥哥在那里,我们去帮忙好不好?” 胡父笑着说道,“你去了只会添乱,到时你哥哥是照看你呀,还是照看病人?” 之前听说胡翊诊病诊的不错,胡父却一直不敢看,直到今天偷偷来窥探了一下,听到不少赞许的声音。 胡父才承认,这个儿子长大了,翅膀确实是硬了。 又过去一天。 胡翊从正阳门往回走,手里拎着个鸡毛毽子,这是买给胡令仪的玩具。 经过这些日子的义诊,医术熟练度总算刷起来了,现在熟练度达到了995。 不出意外,明天就能突破,再完成一次质变。 不过,胡翊手里的鸡毛毽子,暂时没有机会送给胡令仪了。 回家路上,刚好一队侍卫走过来,在他面前停下。 然后,一个身穿锦衣的少年,约莫十一二岁,背着手从侍卫身后走出,看向胡翊问话道: “你就是胡郎中吧?” 胡翊看这少年郎一身贵气,举止从容,又有侍卫在前开路,想来身份尊贵。 他刚应了一声,这少年一笑,对左右侍卫们笑道: “得来全不费工夫,碰巧就遇到了。” “胡郎中,我爹请你进宫去。”少年说完话,做了个“请”的姿势。 胡翊听说有请,猜测着少年郎的身份,心说该不会是去见朱元璋吧? 第9章 狠人 跟胡翊猜测的一样,从侍卫们的称呼中,胡翊推测出眼前这名少年郎,就是朱元璋第二子朱樉。 一个是未来的秦王,一个是未来的皇帝。 这二人请胡翊进宫,可不会再陪他走一会儿路,去到胡宅传话。 朱樉差了个侍卫,去胡宅报信。 胡翊只能立即随他们进宫了。 一路上,胡翊心中暗想,朱元璋想要杀他,必然不会派个儿子来请。 想来想去,可能就是请他进宫治病,而这病人,极有可能就是沐英口中提到的那个姐姐。 或许就是前几日在应天府衙,救了自己的那位瘸腿姑娘吧。 总之,没有危险就最好了。 吴王新宫。 这座宫殿从1366年开始动工修建,到此时,奉天殿、坤宁宫等殿宇都已修建完成。 待到明年,就是朱元璋的应天皇宫了。 坤宁宫中。 朱元璋此刻正在教训儿子。 他当年读的书少,就想着让孩子们多读点书,于是在宫中开设了大本堂,并请宋濂作为主讲老师。 可这些儿子们不学好! 朱棡十岁,正是淘气的时候,今天把墨涂在老师的椅子上。 宋濂讲完了课,回家的路上,发现许多人都盯着他屁股看,并且指指点点的。 发现了屁股上的墨迹后,宋濂这个老学究气得不轻,跑去找朱元璋告状,一口气说了十几个“成何体统”和“岂有此理”,给朱元璋烦的差点没叫人把这老头嘴给堵上。 朱棣也八岁了,今天逃课去掏鸟窝,被朱橚打了小报告。 朱棣揍了朱橚,罪加一等,朱元璋这会叫朱棣拿着大顶。 正脱下鞋子,拿鞋底狠抽着朱棡的屁股。 “捉弄先生,成天不学好,我叫你捉弄先生!” 鞋底子打的“啪啪”直响,朱棡忍着眼泪,就是不哭。 老朱越打越气,越气越打。 马秀英在旁边看着担心,打孩子没什么,但要是照这么打下去,孩子非得几天下不了床不可。 “好了好了,再打你儿子,他三天下不了地,这学还上不上了?”马秀英终于看不下去,开口阻止道。 朱元璋则是回头瞪了一眼马皇后,放狠话道: “你这婆娘,打完了儿子,咱再说说你的事,都跟你说过好几遍了后宫不得干政,你管你的后宫,我管我的朝廷。” 朱元璋没好气的道,“你可倒好,这皇后还没当上呢,就开始插手上咱的政事了。” 一见朱元璋提起这个事,马秀英可就不乐意了,手指着朱元璋,白了他一眼道: “朱重八,你个没良心的!还没做上皇帝呢,你就开始发昏了?” 马秀英同样没好气的道: “你以为我爱管你那些闲事?人家小胡郎中给人看病,想要医脚,怎么能不看脚?” “就这,你能给人家判个死罪?” 马皇后立即告诉挨打的朱棡和朱棣,说道: “你们待会儿挨完了打,去给娘打一副棺材回来,这样娘死了,好给装进棺材里。” 朱元璋忙说道,“呸呸呸,你嘴里能不能有点好话?哪有当娘的自己咒自己死的道理?” 马秀英却是冷哼一声道: “你们男子那双臭脚若是生了病,郎中能给看,我们女子要是生了病,郎中来看一个死一个,那以后我得了病,谁还敢来看?” 马秀英阴阳怪气的道: “我叫儿子们趁早打一口合适的棺材,到时候顺便就给埋了,人家说男子发迹,想的就是升官发财死老婆,你都马上要做皇帝了,钱和官儿都不缺,赶紧盼着老婆死,你好多娶几个小老婆乐呵乐呵,我就遂了你的意。” 马秀英这一番话,给朱元璋怼的都语塞了。 憋了半天,总算憋出一句话来道: “咱可没盼着这个。” 也许是为了面子,老朱又找补了一句道: “算了,谁叫咱大肚呢,这会就不跟你计较了。” 不过朱元璋虽然在老婆面前服了软,手里攥着的鞋底子却发了狠,他立即使出十分的力气往朱棡屁股蛋子上招呼。 这下子可不轻,立即就打得朱棡呲牙咧嘴,眼泪汪汪的。 一看朱元璋拿孩子撒气,马秀英是真急了。 好在这时候,朱静端端着饭菜进屋来了。 “哎呀,爹,您怎么又生这么大的气?” 朱静端赶忙上去,夺下朱元璋手里的鞋子,把他扶到一旁坐下,要给他穿鞋。 朱元璋心疼女儿,赶忙自己把鞋子麻利的穿上,叫朱静端坐下来休息。 “你身子不好,叫你给咱穿鞋,咱心疼。” 朱静端笑起来道,“爹,朱棡虽然犯了错,您也打过他了,挨过一次打他会记住的。” 朱元璋看向这个儿子,眼神 之中杀气腾腾,他显然不这么认为。 “这个狗曰的,以前咱揍他,还知道哭两声,现在揍他连嚎都不嚎了,显然是不把咱放在眼里。” 朱静端却说道: “爹呀,老三都十岁了,孩子长大了还哭,那不成了爱哭包了?您这辈子英雄盖世,老三真要是挨两下揍就哇哇的哭,儿子软弱成这样,您就更睡不着觉了。” 朱元璋一想也对,气消了一半,却是手指着朱棡说道: “他太混,还得治治他。” 朱静端点头道,“嗯,这事儿就交给我吧。” 一听说大姐要教训自己,朱棡顿时吓得一激灵,连毛都给吓酥了。 朱静端很快就找来一根老墨,一尺多长,三指多宽。 “三弟,你这么喜欢墨,又这么爱玩,姐姐就放你三天假,咱们踏踏实实的玩墨。” 朱棡一愣,“啊?” 朱静端笑道,“你就去把这根老墨磨完,磨不完不准睡觉,什么时候磨到一半,才准你吃饭。” 听到大姐的话,朱棡已经快哭了。 但这还不算完,朱静端又说道: “晚上,我看着你磨,白天你就去奉天殿,当着咱爹的面磨,何时磨完了你再回大本堂上课。” 一听到这话,朱棡终于告起饶来道: “大姐,我真知道错了,我明天就去给宋先生道歉行了吧?” 朱静端摇头道: “不行,现在就去,然后回来把《礼记》抄一遍,明天交给先生看。” 一本《礼记》将近十万字,朱元璋没把儿子打哭,现在却被朱静端给吓哭了,赶紧屁颠屁颠的去找宋濂道歉。 便在此时,朱静端看向了朱棣: “老四。” 朱棣同样吓得一激灵,朱静端这声老四叫出,便如同索命梵音,使朱棣赶紧跪在老爹面前,连连认错。 “爹,我再也不掏鸟窝了,您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回大本堂念书吧,儿子保证这回用心读书。” 看到两个儿子认错,朱元璋和马秀英笑吟吟的,朱元璋笑道: “还得是咱家大丫头,治的这几个兔崽子服服帖帖的,就该这么治。” 便在此时,门外响起了朱樉的声音: “爹,那个郎中我给带回来了,正在门口候着呢。” 第10章 女儿被猪拱了 朱元璋吃饭的速度很快,甚至他吃起饭来,就不该用“吃”这个字来形容。 胡翊想着,还是用“喝饭”这两个字描述,更恰当些。 这都是在军中养成的老习惯,打仗是个要命的事,在战场上一切都要快,吃饭也是一样。 只不过,朱元璋在那喝米饭,大酱蘸着馒头,甩开腮帮子一通干。 看他吃的那样可口,胡翊站在一旁,肚子很不争气的就饿了。 “咕……” 胡翊的肚子在抗议,而这抗议的声音还挺响,朱元璋、马秀英,还有朱樉、朱棡、朱棣他们几个人都听到了。 “吃了吗?” 朱元璋嚼着饭,趁咽饭的那个空档,问了胡翊一句。 胡翊回答道,“还没呢。” 朱元璋瞥了胡翊一眼,大概没想到胡翊会这样回答,又问道: “饿吗?” “饿。” 朱元璋白了胡翊一眼,说道: “你倒是不客气。” 胡翊点头道,“我见了您得说真话。” 老朱此刻点点头,听了这话他心里舒服多了,笑道: “说真话好,就该说真话。” 说罢,吩咐道: “给他个馒头,夹点腌菜,赏这个脸皮厚的吃一顿。” 朱静端捂着嘴偷笑,在馒头里面包了点腌菜,走过来递给胡翊。 这也算是洪武年间的菜夹馍了,还是朱元璋赏的。 不久后,朱标带着姐姐妹妹们也进来了,这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在屋里吃饭,胡翊就嚼着馒头站在门外。 十三岁的朱标,年纪不大,但却比弟弟妹妹们稳重多了。 胡翊正在吃着菜夹馍,发现朱标站在身边,朱标将另一个馒头递给胡翊,笑的很温和道: “胡先生,再吃个馒头吧,我吃不下多出来一个。” 看着这个矮自己一头,但温文儒雅的吴王世子所表达出来的善意。 胡翊躬身把馒头接过。 未来太子递来的馒头,是不可辞的。 而且胡翊只吃了午饭,现在已经是夜里,他也饿得慌。 胡翊吃完了最后一点菜夹馍,然后很自然的把这个馒头也塞进嘴里。 朱标看着眼前的这个郎中,也觉得有趣。 胡翊很有礼貌,但是不多。 别人得了世子、或者主公赏赐的东西,千恩万谢,小心翼翼的找地方进食,就连进食的样子都很恭敬。 胡翊就没那么多讲究,那是相当的不认生。 等用过饭后,朱元璋又把胡翊招进去,这才正儿八经的打量了胡翊两眼,而后问道: “胡惟庸是你的叔叔?” 胡翊点头道,“正是家叔。” “嗯。”朱元璋对胡翊说道: “咱叫你来,给咱的女儿看看病,瘸腿会治吗?” 胡翊虽然低下头听朱元璋在说话,但一旁的朱静端,在听到“瘸腿”这两个字时,显然有些自卑的往后退了一点,下意识把那只伤脚向后藏了藏。 察觉到这个细节后,胡翊回答道: “瘸腿的人不一定就是真瘸,也许只是脚部有一点小病,治一下就好了。” 朱元璋点点头,指了一下一旁的朱静端,介绍道: “这是咱家的大女儿,明年正月咱要封她做公主,受封的时候可是要当着群臣们的面,有成千上万双眼睛瞧着呢,咱这个当爹的想让女儿正正当当的走一次路,你得治好她。” 胡翊在心中盘算着,明年正月封公主,那便是正月开国。 现在十月半,满打满算,还有四十来天时间。 这事说难不难,毕竟沐英之前就提到过了,朱静端虽然裹了脚,但自从九岁那年受伤之后,为了行动方便,就已经解了缠足。 其实问题不大。 但哪个医生敢打包票呢? 何况面前坐着朱元璋,胡翊是在给朱元璋的女儿看病。 不仅如此,胡翊还想到了更深的一层。 朱元璋擅杀人,现在他在面前坐着,看起来还挺温和,如同一个威严又不拿架子,还有点接地气的长辈。 可若是得罪了他,谁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毕竟,洪武朝剥的皮,比胡翊吃过的盐都要多。 胡翊已经因为给人医脚的事,差点掉了脑袋。 这次当着朱元璋的面,告诉他,“我要摸你女儿的脚治病。” 胡翊怕是活不过明天。 猛然想到了这一层,胡翊冷汗可就下来了,偏偏在这时,胡翊又听到了朱元璋的声音: “胡郎中,咱女儿这病,你打算怎么治?” 胡翊这会儿又挺怕死的,尤其是剥皮萱草这种酷刑,他可不想经历一次。 慌乱之中,胡翊只得提出来先诊脉,要根据朱静端的体质决定治疗方法。 朱静端坐下来,将一截手臂摆放在胡翊面前,另一只手以袖遮面。 距离一个男子这样近,总要避讳一下。 朱元璋则是死死盯着胡翊的手,这小子敢不老实,他能当场砍了胡翊的脑袋。 毕竟大哥朱兴隆就这么一个闺女,大哥走得早,他认下朱静端做养女,那是真正当做亲生女儿养的。 即使是郎中诊病搭脉,也给了朱元璋一种女儿要被猪拱了的感觉。 他盯的可死了! 好在胡翊这会儿也很怕死,诊脉极为规矩,只是轻轻往朱静端那截藕臂上一搭,稍微看了看面色,心中就已了然了。 “最近夜晚心口疼,身上总出汗,对吧?” 听到胡翊的诊断,朱静端轻轻的点了下头。 胡翊又问道,“头疼起来时,在左面还是右边?” 又让他诊出来了! 朱静端心下暗暗吃惊,刚要回话,马秀英看着朱静端问道: “真有这些病啊?” 朱静端又轻轻的点了一下头,不好意思的说道: “近来的头疼都在左边,尤其夜里疼的厉害。” 马秀英埋怨着,同时又心疼的拉住朱静端的手,这个大女儿真的太懂事,很多事情宁愿自己受着,也不愿意给她们添麻烦。 朱元璋一听说诊出这么多病,而且朱静端还都有这些症状,对胡翊医术高看了几分的同时,立即说道: “治,都治,还有些啥症状一便给咱诊出来,咱的女儿一定要看好了,要叫她无病无灾的。” 朱元璋这一番真情流露,就连胡翊也在心中感慨起来,做朱元璋的家人是真好啊。 其实胡翊诊出来的这些症状,都只是朱静端的心病,因为长久以来的自卑而缺乏自信,夜里就梦多盗汗,睡不安稳,自然就引发了这些小病。 这个心病倒好治,真正难讲的其实是治脚的事。 朱元璋把女儿看的这样重。 胡翊总不能直接告诉老朱,你女儿是未来的公主,我要摸着你女儿的脚给她治病吧? 胡翊忽然就有一种自己小命随时要玩儿完了的感觉,可是话已到了嘴边,不说是不行了。 第11章 杀气腾腾朱元璋 “她还有别的毛病吗?” 朱元璋十分关切朱静端的身体状况,接连问了胡翊好几个问题。 该回答的都回答了,也没法再继续拖延,朱元璋终于又一次问到了治脚的法子。 “现在脉你也把了,咱这女儿是啥体质?这个脚又是怎么个治法?” 一看躲不过去,胡翊开始支吾起来。 朱元璋盯着胡翊,故意不做声,就叫胡翊在那支吾着。 他平时也喜欢这么对待刘基,碰到刘基有话想说,但又不好说的时候,就这么晾着对方在那里支吾。 朱元璋很享受这种感觉,收拾刘伯温是一种享受,现在看到胡翊也在这支吾,就想也收拾收拾胡翊。 胡翊看老朱这人很没品,就转而去和马秀英说道: “主母,此事事关重大,我实在不好说出口。” 马秀英大概是猜到了胡翊想说的话,她问胡翊道: “那你想怎么说?” 胡翊知道,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若是知道的人多了,朱元璋为了女儿的名节,绝对不会放过他。 想到此处,胡翊小声道: “主母,这件事还需要屏退左右,小心商议。” 马秀英点了点头,看来是被她猜中了。 坤宁宫的下人们都被清出去,马秀英和胡翊找了间屋子,此刻屋内就只有朱元璋、马秀英,朱标以及朱静端。 看到秘密不会泄露出去,胡翊这才惶恐的说起道: “朱姑娘的脚自然是可医的,只是受伤的脚骨在何处,变成了什么形状,这些都很重要。” 当胡翊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仿佛已经感受到了从朱元璋身上传来的杀气。 胡翊立即又补充道: “主公、主母明鉴,草民需要专门为朱姑娘制作一个放大脚掌的工具,才能令朱姑娘康复,但这治疗的工具必须严丝合缝,若是有一点差池,就有可能使朱姑娘脚骨错位,那时候反而病情会更加严重。” 胡翊已经近乎把话挑明了,好在是朱标帮他解了围,说出了胡翊想说却不敢说的话。 “胡先生是要看姐姐的脚,搞清楚脚骨的情况,不然姐姐的脚就无法治好。” 胡翊立即附和道: “世子殿下说得对,正是如此。” 话挑明了,胡翊这才略微抬起头,瞥了一眼朱元璋的反应。 果然是杀气腾腾! 此时,朱元璋那张脸黑的如同锅底,眼神之中的杀气都快要溢出来了。 胡翊感觉自己的脑袋就别在裤腰带上,稍不留神,就得人头落地。 好在是马秀英这时在旁帮腔,说了一句: “这法子没错,自古治病,哪有不看伤口的?治脚同样如此,哪有人不看脚的?” 马秀英说了这话,朱元璋想了想,面色才稍微缓和了些。 胡翊悄悄退出房间,在大厅里等候,留时间给他们商议。 六岁的朱橚一脸好奇,悄悄扯了胡翊的衣袖一下,好奇的问道: “你们关起门来,在屋里说什么悄悄话呢?” 屋内。 胡翊出去的正是时候,朱元璋见到没有外人,这才吐露起自己的担忧,说道: “医脚要看脚,这个当然,可这事关咱家女儿的名节,可不是小事。” 马秀英赞同道,“女儿的名节要紧,那脚也不可不治,你看她自从九岁耽误了,现在还没有嫁人,当初你说要赐婚,那些人家听说是嫁静端,那嘴上虽然不说,一个个的却是脸色都一变。” 朱标点了点头,说道: “我大姐虽然为人宽厚,那也是有骨气的,他们表面不说,心中却嫌弃,大姐也就不愿嫁,可是这一晃大姐都二十二了,爹,总不能叫大姐一辈子瘸着脚吧?” 朱元璋被触动到了,终于答应下来,说道: “好在那小子也算机灵,这事就咱们几个知道,那就叫他给静端治脚,先把咱大女儿的脚医好了,比啥都强。” 马秀英笑着说道,“今日犟驴不犟了,倒是很难得呢。” 不过朱元璋往后一句话,却是话锋又一转,又道: “治脚归治脚,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只是女儿的名节还是要保的。” 朱元璋微眯着双眼,双眼之中透着一丝凶狠,说道: “今日起,约束手下的宫人们,这件事不可外传,一个人知道咱就杀一个,一百个人知道咱就杀一百个。” 说罢,又叮嘱朱标道: “你的那些弟弟妹妹们也半个字不许透露,为了静端,都给咱忍着!” 看到朱元璋拍板做了主,马秀英和朱标对视了一眼,都沉默了下来。 朱静端听了这话,目光看向门外,忽然心中有些担心…… 若为了救自己,让别人搭上性命,她又于心何忍呢? 治脚的事就这么定下了,胡翊暂时居住 在宫里,被一个姓许的公公带领着,来到距离坤宁宫二百步开外的一处居所中居住。 “胡先生,世子殿下特意交代,说为了让先生能够安心治病,需找一处僻静的地方居住,这里距离坤宁宫不远,你我都随时准备着,随传随到,您就暂居在此处了。” 胡翊心说,朱标有心了。 若是没有这句话,他大概要跟那群宫人们住在一起。 他一个男子,不方便跟女眷们挨的太近,那就必然要跟那些公公们挤在一起。 鬼知道那群公公们有什么特殊癖好? 住的地方,胡翊还是很满意的。 只是,经历了这一晚,想睡个囫囵觉就难了。 胡翊又不是傻子,败坏朱静端名节的事,朱元璋又岂会放过他? 若是刚才当着大厅里那么多人的面,胡翊敢说出要摸脚看病的事,那朱元璋必然是要杀他的。 可是,即便是小范围秘密商议了此事。 胡翊也知道,纵然他医好了朱静端的脚,凭借朱元璋那个人性,事后悄摸摸的将他杀了,也是件很容易办到,而且很大可能会做的事。 胡翊忽然觉得自己好难啊。 开局穿越成胡惟庸的九族,这贼老天是巴不得他早点死。 谋划了一番,学了门医术,想着能在这死局之中开一道缝,求个一线生机。 马皇后和朱元璋都见到了,眼见着有机会逆天改命的时候,又犯到了朱元璋的手里。 靠,简直了! 胡翊真想骂几句脏话,可是又忍住了。 因为骂脏话也解决不了问题。 还是回到治脚这个话题上来,如何保住狗命? 胡翊还不知道,不过,明天还是先去治脚吧。 第12章 你们娘俩儿在这点谁呢? 翌日,清晨。 胡翊吃着许公公送来的饭菜,宫人们吃的食物和皇帝差不多,一碗粥、一个馒头,外加一点腌咸菜。 朱元璋这点倒是很好,粗茶淡饭,即使将来贵为皇帝,御花园里也种着菜。 皇宫的吃穿用度简单了,百姓们的负担就能少一点,这对于连年战乱后的中原大地来说,着实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胡翊待在自己这处居所,实在无所事事,一晃就又到了正午。 接着吃午饭。 望着来送饭菜的许公公,胡翊有点急了,忍不住问道: “许公公,说是招我来看病,怎么天都到正午了,还没有宣召我呢?” 许公公安抚着胡翊,叫他稍安勿躁。 “快了,主公昨夜吩咐,朱姑娘的病是个大事,他要亲自在旁看着,要等处理完今早的政务,才召你过去。” 又等了大半个时辰,传话的终于来了。 胡翊收拾医箱,再次来到坤宁宫。 “草民拜见主公。” 胡翊还没来得及见礼,朱元璋便伸手拦住了他: “免。” “咱今日政事繁忙,你快去给静端看病,诊治完了咱就走。” 胡翊心里暗自吐槽,这朱元璋还真像个女儿奴,百忙之中抽空过来,都要关心养女的诊治情况。 可见朱静端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胡翊跟随着来到一间屋子,朱静端坐在里面,有些羞怯,不好向外看。 门口站着一个十五六岁,长得挺端正的少女,正在好奇的偷看着前来诊治的郎中。 这是朱元璋堂兄朱重四的女儿,名叫朱静敏。 胡翊被带到门外,马秀英和朱元璋就站在门口,朱元璋说道: “让你一个人诊病,咱不放心,就叫静敏在里头看着。” 胡翊也是郁闷了,朱元璋像看贼一样的防着他,且不说胡翊有没有这个色胆。 就算有,他又怎么敢? 如今天下初定,大明即将开国,除非胡翊活腻味了,要不然借他三五百个胆子,也不敢对公主做出这种事情的。 站在门口的朱静敏,这时候说道: “爹,您放心好了,大姐说即便是诊病,也必须隔着袜子,不会有事的。” 听了这话,朱元璋才放下心来。 胡翊随朱静敏进去,朱静端找了张躺椅坐下,用团扇盖住一张羞脸。 毕竟这时候的女子,双脚就是贞洁,是不可以示人的。 除非是新婚当晚,洞房花烛夜,才能让郎君看到。 朱静端摆好了姿势,胡翊打了一盆热水,在旁边蹲下来。 朱静敏挡住了门口处的视线,这样一来,朱元璋就看不到具体的情形了。 门是开着的,朱元璋此刻就站在门口看着,马秀英实在看不下去了,推着朱元璋往外走,同时白了他一眼道: “朱重八,你可真是为老不尊。” 朱元璋这才回过神来,一脸尴尬道: “咱净想着盯那小子了,倒是忘记了避嫌这茬。” 马秀英无可奈何的道: “你就放心吧,静敏和静端在里面,门又没关,咱们就站在外头,能有什么事?” “说的是。”朱元璋点了一下头。 屋内。 胡翊轻轻脱掉了朱静端的鞋子。 在他用手触碰到脚的时候,朱静端明显身子一颤,手中的团扇把脸捂的就更紧了。 只是胡翊现在却犯了难。 不脱袜子,如何查看脚的变形情况? 只靠摸,可是不行的。 好在朱静敏贴在胡翊耳边,轻声说道: “姐姐说,胡先生尽管脱掉袜子诊病,只是不要让爹看见,等会出去的时候,就说没脱袜子诊治的就好了。” 朱静敏用极低的声音“通风报信”后,立即偏过头去,为胡翊和朱静端放风。 朱静端的脸藏在团扇下面,红的如同熟透了的苹果,紧张的连唾液都不敢咽,更是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胡翊现在也只好阳奉阴违了。 脱下袜子,胡翊仔细端详。 一只脚其实还好,只是略微变形,外加上这些年没有缠足,经常走动的缘故,其实跟正常人的脚掌已经相差不大。 这样看,只需要做些匡正就好。 只是,另一只伤脚变形,脚弓明显变高了。 这样看上去,朱静端的伤脚好像肿胀鼓起了个包,伤脚只有几根脚趾和脚跟支撑着,自然无法保持平衡。 因此,她就只能瘸着腿走路了。 好在是九岁那年就解了缠足,这种情况,骨头的变形程度不高,还是能救的。 胡翊随后仔细摸着伤脚上的骨头,朱静端的身子微颤着,很羞怯。 终于确定了伤势后,胡翊替朱静端重新穿上袜子。 “可以了。”胡翊说道。 朱静端轻轻点了下头,用尽自己浑身的力气,递了一张纸过来。 胡翊接过纸张看去,上面画着的,正是朱静端伤脚的图画。 旁边还有几行娟秀的字迹,写着受伤的详细经过,和变形的脚骨位置。 “给你,不要提起…提起看过脚的事。” 胡翊明白了,朱静端这是在救自己。 “多谢。” 小声道完谢,胡翊从房间里出去。 朱静端赶紧穿好鞋子,和朱静敏一起去见朱元璋。 看到胡翊出来,神态举止没有可疑之处。 朱元璋直接问朱静敏道: “他是怎样给你姐姐看病的?” 朱静敏撒起谎来,倒是脸不红心不跳,镇定自若说道: “姐姐给了胡先生一张图画,上面有详细的病情,胡先生是隔着袜子给姐姐诊治的,只验了图画中受伤脚骨的地方,其他地方没有触碰。” 朱元璋点点头,拿过胡翊手中的纸,仔细看去。 见纸上果然描述的是脚伤的情况,画的图画也是伤脚的模样,这才放心了许多。 马秀英立即上来,问胡翊道: “怎么样?静端的脚伤严重吗?” 胡翊生怕朱元璋对自己下手,把需要三个多月恢复的脚伤,疗程又往后夸大了一些,说道: “朱姑娘的脚伤,需要用特制的脚掌放大工具逐渐改善,短则三四个月,长则半年,需要好好调养,则可以恢复到常人状态,来去自如。” 一听说可以来去自如,朱元璋和马秀英的脸上尽都是一喜,朱静端自己也高兴坏了。 可是,朱元璋猛然想起一茬,又不高兴道: “那咱在正月敕封公主,静端岂不是走不了路了?” “主公不必担心。” 胡翊打包票道: “完全恢复到来去自如的程度,需要四到六个月,若想平稳走路,不让人看出瘸脚,大概用药三十日,就能勉强做到。” 胡翊这时候看向朱静端说道: “只是到那时候,虽可以平稳走路,但还需忍受一些痛苦,这个治疗的过程也是时常伴随着剧痛,朱姑娘要忍着了。” 此时的朱静端,款款走到胡翊面前,深施一礼,郑重的说道: “只要能医好脚,再大的痛苦我也能忍,胡先生治好了我,就是小女子的救命恩人,朱静端这辈子都难以为报。” “咳咳。” 马秀英接着朱静端的话,故意干咳了两声,然后瞟了一眼身旁的朱元璋。 朱元璋心里这个气啊,你们娘俩儿在这点谁呢? 第13章 国戚大人 朱元璋自己也懂,妹子和女儿都想保着这个郎中。 这事暂且不提,倒是朱静端的腿伤有了治愈的希望,他这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可算是落了地。 “胡惟庸的侄子,你说咱这女儿要四到六个月才能痊愈,那这将近半年的时间,你就留在宫里治病,治好了再放你回去。” 朱元璋很霸道。 可是,胡翊想回家一趟。 “主公,我能先回趟家,见见家人,收拾点东西再来么?” 朱元璋扭头就变脸道: “宫里能缺你的吃穿不成?” 说罢,又道,“治好了咱女儿的病,就重重有赏,到时候不仅放你出宫,咱还给你封个官,现在你就老老实实在宫里待着吧。” 朱元璋走后,马秀英对胡翊说道: “那你就先在宫里待着,有何需要,就叫许公公来递个话,回去写封家书吧,我差人给你爹娘送去,免得他们牵挂。” 胡翊向马秀英拜了一拜,如此贤德的皇后,怪不得能够青史标名。 胡翊回去写了一封家书,请许公公送回家。 他开始忙活小脚放大器的构图,得先造出这玩意儿,才能放大小脚。 裹脚这种陋习,到了清朝更是严格。 所以到了民国时候,新风气一开,就有许多小脚女人放大自己的脚掌,那时候小脚放大器是最流行的。 比较出名的一个女子,便是施剑翘。 为了替父报仇,施剑翘忍受巨大的痛苦,将小脚放大,最后找时机刺杀了仇人。 胡翊回忆着小脚放大器的构造。 大概需要两片硬木,将脚固定夹住,然后逐渐施力,使变形的脚骨尽可能的恢复正常形态。 放大脚掌涉及到脚骨的压迫,导致的骨痛是极难忍受的。 这就需要用药物泡脚,减轻患者的痛苦。 还要通过药浴,令脚骨一定程度的软化,更容易被匡正。 减轻患者痛苦,就要用到麻药,其实早在三国时期,华佗就发明了麻沸散。 到了明朝,麻药有了更加丰富的配方。 可是,麻药多半都是内服用药,对于内伤能够起到很好的去痛效果,外用的话,效果就极其一般了。 胡翊一会儿工夫,已经调配了好几副麻药药方。 可是,删删减减了好几次,如果要用在外伤的治疗上,没有一副能令他满意的。 胡翊看了一眼自己的医术熟练度,现在熟练度达到了997。 再看三次病,就能从熟手升级为高手,届时他的医术会再次产生质变。 麻药的事,还是升级后再调配吧,到时候或许会有新的想法。 胡翊开始画起小脚放大器的草图。 好在以前上大学的时候,学过两个学期的素描,虽然胡翊的素描作业比较一般,但他画的图,还是能够让人看懂的。 用两条硬木板弯成弓状,固定好两边,这样能更好的增加压迫力度。 伤脚放在两条硬木的间隙处,就需要一个可以自由调整压迫力度的装置,通过调整松紧,达到压迫脚掌匡正的效果。 那么,这个装置就需要用到长螺丝。 通过拧紧或者放松螺丝,调整压迫力的大小。 胡翊很快就画好了草图,然后稍加修改,就将草图交给了许公公,叫工匠们按照草图上所画,制作工具。 做完这些后,胡翊从居所里出来,他得找三个病人瞧瞧,完成医术升级。 走出了居所,胡翊可就犯了难。 这会儿的应天皇宫,还在修建中,远远没有达到完善的地步。 马皇后的坤宁宫外,就是一片片的空地。 快十一月了,地里面种着许多萝卜和白菜。 再看这偌大的吴王新宫,除了偶尔能看见几个修宫殿、抬木头的匠人以外,胡翊连个路过的宫女、太监影子都看不到。 胡翊闲的发慌,用脚丈量起了宫里的土地。 这里种的萝卜和白菜就有好几亩,远处的一片开阔田地上,种的则是绿葱葱的小麦。 田亩间,有个老农正在挑水,或许是年纪大了,只挑了几步就坐下休息起来。 胡翊又往前走了几步,就看到那个老农在向着自己招手。 走近了看,原来是个满头白发,穿着粗布衣的老头儿。 老头儿的裤子、脚上全都是泥土,脏兮兮的,此刻正喘的上气不接下气,伴随着剧烈咳嗽,脸色也显得很苍白。 “年轻人,能…能帮个忙吗?” 胡翊点点头,问道,“是要挑水吗?” 胡翊走过去,看这老头实在喘的厉害,就在他颈肩处的几个穴位上揉了两把。 老头的喘息没那么厉害了,说起话来也利落了不少。 “帮我把这两桶水挑到那边的地头,眼看着要过冬了,今年这田地里干的厉害,就得浇水了。” 胡翊挑着水,走到老头指定的地方。 然后抄起地上的葫芦瓢,均匀地把水抛洒向麦田。 老头远远地看着,抚着长须,点了点头。 胡翊的样子有几分秀气,看起来像个文弱的书生,但是干起活来有板有眼的,还挺利索。 老头在想着,这是哪户人家的孩子? 怎么之前没有见过啊? 胡翊浇麦苗的时候,也在想,寻常人家的老头不可能居住在宫里。 一个能够住在宫里,还种着庄稼的老头,他会是谁呢? 胡翊浇完了地,老头又问他道: “年轻人,还有力气吗?” 胡翊笑道,“反正我闲的没事,再替你打几桶水,浇浇麦苗吧。” 这一通忙活下来,不知不觉可就到下午了。 来了个家仆,端来了些酒菜和饭食,老头坐在田坎上,招呼胡翊过去一起吃饭。 “这老头身份果然不一般啊。”胡翊心中暗道。 别的不说,朱元璋好几年前就颁下了禁酒令,凡私下酿酒着,斩首示众。 老头在这皇宫里,居然还有酒喝。 胡翊也坐下来,吃了几块牛羊肉,还就着一碗米酒,吃的挺舒坦。 就着田里的风,还有头顶的太阳,吃着牛羊肉,喝着米酒,今天这小日子还怪有滋味的。 饭吃的差不多了,老头好奇的问胡翊: “你是谁家子弟?我咋从未见过你咧?” 胡翊还是把叔父的名字搬出来,毕竟他爹胡惟中的名号,别人也很少听说过。 “家叔胡惟庸,我叫胡翊,浅学了一点医术,这次进宫来给贵人们号号脉。” 一听说是胡惟庸家里的,老头点了点头,活动了一下脖子,笑起来道: “你给我按完脖子,喘的就没那么厉害了,你必定是个神医,宫中有这个手段的人可不多。” 胡翊还是很谦虚的说道,“这法子能管一会儿,但是治不了本,还得好好调制调制才行呢。” 胡翊这时问老头道: “大爷,您怎么称呼?” 老头笑道,“你就叫我李大爷就好了。” 刚说到此处,许公公远远的朝这边望来,一路小跑来到胡翊和老头的面前,赶紧躬身行礼道: “参见国戚大人,主母有事请胡先生去一趟。” 老头点头道,“小胡郎中,你先去主母那里,没事了转过来,咱们多聊聊。” 胡翊赶紧和许公公往坤宁宫赶,路上,胡翊问道: “许公公,主母找我有什么事?” 第14章 圣手 “工匠们做了个雏形,请您过去看看。”许公公说道。 胡翊惊讶于工匠的办事效率。 到达坤宁宫时,果然有一位身穿官衣的人,在门外候着。 “王大人,胡先生来了。” 这位王大人是工部的官,朱元璋前几日刚刚定下了六部的官员名单。 开国在即,这是给皇上的爱女办事,自然得殷勤得多,也因此,就连胡翊这么个平头百姓,身份都跟着水涨船高。 正四品的王大人,此时躬身向胡翊请教道: “胡先生,请您看看做出来的东西,跟您想的是否差异过大?本官也好速速命人去改进。” 胡翊看着那件做出来的东西,工部不愧是吸纳天下匠人的去处,这制出来的物件,可比胡翊那张草图要完善多了。 甚至两条硬木之上,还雕刻了简单的花纹,关键的地方还用打磨后的皮革进行了包裹。 胡翊对于这个小脚放大器很满意。 他之前原本以为,以明初的工艺,要制作出螺丝可能会有点慢。 终究,胡翊还是低估了这时候的工艺发展。 在调试了一下螺丝的顺畅度之后,胡翊点头道: “王大人这件事做的实在漂亮,我画的那份如同虾爬一般的草图,竟能做出如此精细的物件来,实在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人家事情办的漂亮,胡翊自然不会吝惜几句夸奖的话,胡翊此刻化身一个满嘴喷香的好话大师,继续夸赞起来道: “不愧是工部的匠人,技艺果然超群,王大人御下有方,做事精细,草民在此谢过大人相助了。” 这位工部王大人,都被胡翊夸的有点不好意思了,赶忙说道: “不愧是礼部胡大人的子侄,小胡先生知礼而有节,谦和又不自傲,将来必定前途光明啊。” 王大人很高兴,对胡翊是赞不绝口。 马秀英在屋里听着他俩互夸的话,也出来夸王大人办事漂亮。 王大人又问胡翊道: “小胡先生,还需要我做些什么,请尽管开口。” 胡翊刚才看过了,小脚放大器那两条硬木,用的是檀木,不担心折断。 唯独那几颗螺丝,因为使用频繁,需要几根备用。 胡翊只让王大人多打磨几颗螺丝送来,以备不时之需。 其他的,就没有什么了。 从坤宁宫出来,胡翊没事可干,在居所里等候许公公送饭。 胡翊倒不是胡令仪那样的吃货。 他要等许公公来,然后替他找几个病人。 小脚放大器都做出来了,这药方更不能拖了。 夜里,许公公送来一只烧鸡,还有几张大饼和一盘炒菜。 这已经算是皇宫里面,比较丰盛的饭菜。 许公公见了胡翊,笑眯眯的说道: “主母特意吩咐了给你加餐,都在夸你医术高明呢。” 胡翊留住许公公道: “这么多烧鸡我也吃不完,留下来一起吃吧。” 许公公连忙摆手道,“我还要回去伺候着,就算想吃,也不敢耽搁了回去复命啊。” 胡翊说道,“那我给你留半只,忙完了过来取。”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咱们不过是个宫里的奴仆。”许公公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是很欢喜的。 胡翊又说道: “若是晚上弟兄们不忙了,带来我这里,给大家伙儿瞧瞧身子,有病的诊病,没有病的也叫我给断个症,以后心里也踏实。” 胡翊接着说道,“毕竟身子是自个儿的,咱们都爱惜着点身子,谁还不想多活几年呢?” 胡翊这话算是说到许公公心里去了,一说出口,许公公当场有点受宠若惊。 他们这些太监,从小就身子不全,不被当个人看,哪儿能结交到御医呢? 胡翊看似是个白丁,却已经小有名气,前几日为沐将军诊病,沐将军能亲自来宫里救他,还这份恩情。 这几日又为朱静端诊治,连主母都叮嘱要给他加餐。 如此讨喜,医术又高超,这样的人他巴结还来不及呢,何况是胡翊拿他当个人来看,还愿意给他们这些人诊治。 许公公掩饰不住激动,就在当天夜里,带着十几位小太监外加几个宫女,前来求见胡翊。 胡翊不管他带来了多少人,只管替这些人诊治,给足了许公公面子。 终于在看完第三个病人时,胡翊的医术熟练度圆满。 一瞬间,胡翊的脑海中涌入许多新奇的知识,之前许多困扰他的问题,忽然自己就想通了。 之前许多觉得模糊和不懂的地方,也有所明悟。 这样的医术升级,有一点像是顿悟。 知识凭空出现在脑海里,使胡翊完成了一次质变,仿佛练武之人打通了任督二脉。 终于在穿越过来的第三年,胡翊从最 初的医道学徒开始蜕变,跨过粗通医理、入门医者、断症新手、断症熟手的阶段,此刻成为了断症高手。 【医术*断症:0/5000(断症圣手)】 【医术*对症:0/5000(对症圣手)】 【医术*汤药:0/5000(下药圣手)】 从高手成为圣手,需要的熟练度更多,暂且不提。 胡翊为这些宫人们诊治完成,已经是深夜了。 熬着油灯,此刻胡翊的脑海里面,全都是胡思妙想。 他思考出许多不按常理治病的药方,甚至有些治疗手段,若是告诉同行。 能被那些同行们当做异类给喷死。 胡翊暂时压抑住这些胡思妙想,然后为朱静端的治脚麻药完成了配方。 这一次,他思考药方的时间很短,提笔就写完了。 看了一眼,没什么问题,药效应该是目前所能想到的最佳,胡翊这才躺下休息。 第二日的清晨。 天刚刚亮,门外便响起了太监们的敲门声: “胡先生,咱们去打水洗漱,顺便给您捎带了一份洗脸水过来,早饭也给您带过来放门口了,您趁热吃啊。” 好嘛,昨天给他们诊了个病,打洗脸水、带饭这种事,太监们顺手就给包圆了。 也好,省却了胡翊不少的麻烦。 昨晚睡的晚,胡翊想着再赖一会儿床。 等他再睡一觉起来,太阳都老高了。 胡翊伸了个懒腰,打开房门刚要出去,便看到门口的台阶处,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穿着一身干净粗布衣的老头儿。 “咦,李大爷。” “这大早上的,你怎么坐在这儿?” 第15章 临盆 李大爷撑着身子坐起来,身子一晃,周身的关节跟着噼里啪啦的响了一遍。 就跟放了一挂小鞭炮似的。 胡翊皱起了眉。 仅仅听到这些响声,胡翊就判断出,李大爷身上一身的陈年旧伤。 这是打过仗的人? 此时的胡翊再盯着这个李老头细看,六十多岁,上过战场,一身的旧伤。 他还姓李。 而且宫人们还尊称他一声国戚大人。 身为皇亲国戚,还姓李,胡翊的脑海里忽然就冒出一个名字——李文忠。 眼前这个李大爷,莫非是李文忠的父亲,朱元璋的姐夫李贞? 胡翊把李大爷搀进了屋。 李大爷早饭吃的比他好,胡翊见对方吃过了,也就不跟他客气,享用起了自己的早餐。 李大爷坐在屋里,左看右看,很快就又喘上了。 他咳嗽的厉害,胡翊只得放下饭碗,又替他揉了揉肩膀周围的穴位。 李大爷的病情减轻了一点,表情也变得轻松多了,面露出微笑说道: “你这么一按啊,我这身子骨就舒坦了。” 说到这儿,李大爷自己又打趣道: “这人不能享福啊,以前活的很艰难的时候,身上哪有这些富贵病?昨日,你没有替我揉按之前,这晚上睡觉也还过得去,偏偏是你给我揉了穴位,舒坦了一会儿,回去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这个难受啊!” 胡翊笑着往嘴里刨饭,这大概就是李大爷过来找他的原因了吧。 胡翊说道: “您这病实在是不好除根,冬春两季又是发作最厉害的时候。” 李大爷点头道,“是这回事,我妹夫为了我这幅身子骨,没少给我请郎中调理,来一个不管用,来了七八个还是不管用。” 胡翊下意识脱口就要问,那宫里的太医给你看过病吗? 治的怎么样? 可他一想,这李大爷是李贞,他的妹夫就是朱元璋。 朱元璋对这位姐夫的爱戴,后面大封功臣的时候,李贞和李文忠父子同时受封曹国公,父子同爵,这在史书上都极其罕见。 这样的宠信和爱戴,朱元璋怎么可能没派遣御医给他诊治过? 胡翊把话咽了回去,而是说道: “我这些日子还在宫里,您要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可以随时叫人来找我,这么大年纪了,又喘的厉害,走这么远的路来找我,怪费劲的。” 李大爷笑道,“我前几年可不这样,别说是种这点儿庄稼了,就是舞刀弄枪,在马上立劈几个元贼,那也不在话下。” 这话胡翊自然是信的,他又替李贞揉按了一会儿穴位,然后问道: “我就这么给你诊病,主公那里不会说什么吧?” 李贞咧嘴一笑说道,“他能说你啥?你的医术我都见识过了,要是真能缓解这痛苦,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胡翊这就放心了,从医箱里取出了银针。 这几针下去,不仅缓解了哮喘和咳嗽,就连李贞身体上的陈年旧伤,也有部分得到了缓解。 被胡翊施了这几针之后,李贞忽然有一种自己又回到了五十岁时候的错觉,那时候身体还没这么糟糕,既能舞枪弄棒,还能活动自如。 难得身体能够这么舒坦,人要是到了他这个年纪,无病无痛是奢望,能够减轻病痛折磨,就已经很不错了。 李贞赞叹着胡翊的医术,随口问道: “宫里的饭菜,还吃得惯吗?” 胡翊说道,“每顿饭都有馒头和米粥,宫外头还吃不起馒头呢。” 李贞点了下头,看胡翊这个年轻人不错,又道: “没事了就去我那坐坐,给我这遭老头子治治喘,我管你酒饭。” 说到这儿,李贞从袖口里面,掏出了一个红布袋。 他对胡翊说道: “我儿媳快要临盆了,我寻思着你医术很好,你帮我算算她的临盆日期,要得不?” 胡翊心想这也没什么,接过李贞递来的红布袋,里面有许多纸张,清楚的记录着一位女子的怀孕期间身体情况。 尤其是月事和胎动的记录,很清晰,只是不大规律。 月事不规律,临盆的日期预测,就很容易会不准。 胡翊按照现在流行的办法,从首次胎动日期开始算,按照十月怀胎的规律估计,得出来的预产期大约在280天到294天之间。 这么算下来的话,现在距离李贞儿媳的临盆日期,大约还有14—30天左右。 但这个方法估算并不准确。 胡翊早先就发现了,当前对于孕妇临盆的日期估算,与月事规律有极大的关系。 月事越规律,误差越小,反之误差越大,甚至经常出现估算的临盆日期,误差超过3-4周的离谱状况。 胡翊看过了记录纸张,询问李贞道: “稳婆和其他大夫是怎么说的?” 李贞直言道,“稳婆和几位太医的结果一致,一个月后生产,准确推断还有32天。” 胡翊仔细想了想,心里对于这个结果并不认可。 仔细又翻了几遍记录,从最近几次子宫的开合记录,还有月事、胎动的数据仔细对比。 再结合御医们的诊断记录。 综合过后,胡翊得出来一个自己测算出来的结果,并对李贞说道: “李大爷,按照我的测算,你家儿媳的生产日期,怕是就在七日之内了,最迟不会超过十日就要生产,该提前做好充足的准备了。” 李贞先是一愣,毕竟这个时间出入,和几位御医们的预测,差距实在太大了。 他赶忙问胡翊道: “这个推断,你有几成把握?” 胡翊直说道,“大概七成吧。” 李贞连忙点头,此时他心中也有些不安。 儿子在外领兵打仗,儿媳嫁入他们李家门多年了,这才终于怀孕。 若是出个差错,可怎么得了? 而且这两边的预测时间,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李贞等不了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道理,让他意识到自己得提早做准备才行。 “胡郎中,这事很重要,我要告辞了,多谢!” 李贞连忙从胡翊居所出来,去坤宁宫见马秀英。 “什么?你说萍儿的临盆期提前了?” 马秀英作为李文忠的养母,平时对这些事情都极为关切,经常派遣太医前去为儿媳诊治。 就连稳婆,也是找了宫中经验最好的,给派到了李府去。 马秀英此时疑惑道: “我记得几位太医们的推断,临盆期都是在一个月后啊?” 李贞点头道: “几位太医的诊断是在一个月后,只是我遇到了个郎中,他给我的诊断,最多七日内临盆,日期却是近了。” 马秀英一愣,朱元璋为了经常能见到这位大姐夫,把李贞留在宫中居住。 宫里除了太医,哪儿还有其他的郎中? 哦! 马秀英此时想起了胡翊。 莫非,替李贞诊治的人,是胡翊吗? 第16章 血衣 胡翊最近算是小有名气,他的诊断,还是有几分信服的。 马秀英看向李贞,面带担忧的道: “姐夫,那你有什么打算?” 李贞显得很谨慎,说着自己的心里话: “弟妹,我想今天就跟你们告个别,出宫去照看着,太医的话咱们得听,小胡郎中的话也不可轻视,这种事早做准备总是好的。” 马秀英点着头,一边说道: “那你就出宫回去,重八回来了我跟他说就是了。” 说罢,马秀英又下令,从宫中调了几个宫人,和李贞一起回去伺候。 “保儿在外征战辛苦,家里的事一定要照看好,莫要使他分心,姐夫,有任何事一定要告诉我和重八一声,咱们可是一家人。” 马秀英生怕姐夫见外,又嘱咐派去的宫人们要机灵一点。 目送着李贞离开后,才派人去把胡翊召来。 许公公来请胡翊,正好,胡翊写好了药方,也要送去。 来到坤宁宫,马秀英把朱静端叫出来,当着胡翊这个郎中的面。 朱静端正好在摸索着脚弓放大器的使用,胡翊将软骨方摊开,然后叮嘱道: “软骨的药,一天早、中、晚需要泡三遍,每次泡两刻钟,需要连泡三天后,才能开始放大足弓。” 说罢,胡翊又摊开了麻药方: “泡完三天软骨药,正式开始治疗,先泡两刻钟软骨药,再泡一刻钟麻药,这样能减轻放脚的痛苦。” 胡翊随后说道: “放脚和泡药是一样的,也是早中晚三次,泡完药就使用这个放脚的工具,前几天最痛,后面习惯了能好受些。” 说罢,又特意叮嘱道: “这是个慢活儿,不要为了快点康复,就忍着疼把脚压的太狠了,承受不住的时候,就停下来,维持这个力度就好了。” 朱静端记下医嘱,向着胡翊轻轻施了一礼。 一看到胡翊,她总会想起那天诊病时候的情景,俏脸上“噌”的一下就红了。 朱静端抱着工具,害羞地跑到里屋去了。 马秀英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切,对胡翊说道: “你叔父知道你在宫里了,托人带了一封家书来,你拿去吧。” 终于有家里人的消息,胡翊脸上带着几分笑,接了家书连连道谢。 马秀英这才问道: “我听说你给人诊过病了,算了女子临盆的日期?” 胡翊有点意外,这是刚才发生的事,马秀英这么快就知道了? 胡翊心里想着,替人诊治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干脆大方承认道,“我早上确实为人算过临盆日期。” 马秀英点头道,“你乐于帮人渡人,心肠很好,就是我想问问,你推算的这个日期准吗?” 马秀英特意强调道: “保儿家媳妇和我们很亲,那也算是我的儿媳,大家都很关切,但有几位太医推算出的日期,和你的不一样。” 马秀英担心的就是临盆日期不准。 胡翊在心里又默算了一遍,确实是把能考虑进去的因素,都算了进去,做了综合诊断的。 稍候,胡翊确信的回答道: “主母,这个日期不会错,甚至,我有八成把握,临盆之日就在七天以内,最迟不会超过十日。” 胡翊记得,李文忠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儿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大明初代战神。 得到了确切的回复后,马秀英心里衡量起来,对胡翊说道: “你的话我记下了,我会叫人早做准备的,后面静端医脚的事还得麻烦你,你先下去歇着吧。” 宫里暂时没胡翊啥事,就是朱元璋把他留着,不能出宫回家。 回到居所,胡翊把家书拆开。 这一个信封里面,居然塞了三封家书。 一封是父亲胡惟中写的,告诉胡翊家中很安宁,叫他用心在宫中诊治,务必要用心。 一封则是胡令仪画的画。 至于胡令仪作画的内容: 一个丁老汉,借了两个蛋,他说三天还,我说四天还,去他妈了个大圆蛋……胡令仪在纸上就画了两个丁老汉。 不得不说,就胡令仪这个绘画天赋,画纸上一个特大号的丁老汉,牵着一个画着两条小辫子的小丁老汉……总结一下表达的意思,大概就是小丫头片子想胡翊了。 胡翊看着画,脸上笑得合不拢嘴,却忍不住吐槽起来: “能把画画的这么难看,也是需要天赋的。” 再看最后一封家书,是大哥胡显写来的。 胡显在书中说,因为连年战乱耽误了婚事,现在叔父筹备着要给他说一门亲。 信中还提到了胡翊的婚事,胡惟庸也在想法子给胡翊张罗着,胡显很高兴的告诉胡翊,兄弟两人马上就能享受天伦之乐,抱着老婆暖被窝了。 大哥 还是这么的不正经! 但是后面提到的一件事,就让胡翊心中一颤。 胡显在信的末尾处提到,胡令仪快四岁了,家里商量了一下,要给小丫头缠足了,大概就在这几天动手。 胡显说他有点心疼小妹。 胡翊看罢了信,紧攥着信纸,满脑子都是胡令仪被人抓起来,被裹脚婆子死死地勒住脚,哭的撕心裂肺的画面…… 胡翊心里很急,赶忙写了封书信给大哥,希望他能够阻止妹妹裹脚缠足的事。 不久后,胡翊看到朱元璋、马秀英带着吴王世子朱标,一行人匆匆往李贞住的院子走去。 从坤宁宫到李贞居住的院落,距离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百米。 朱元璋现在走在这条路上,心思沉闷,却总觉得脚下这条路,比他平时走的任何路都要长。 “妹子,你说保儿的事,咱该咋跟姐夫开口说啊?” 朱元璋向来说一不二,独断专行。 可是今天他接到的这个情报,有些沉重,叫他犹如一块大石头堵在了心里,难以开口。 院落里。 李贞收拾好了东西,带着马秀英派去的宫人和太医,正要离开。 忽然看到赶来的朱元璋,李贞连忙迎了上去。 “重八,你怎么还亲自来送?” 李贞请朱元璋一家人进屋,看到马秀英几次想要张口,朱元璋今天竟然难得的有些扭捏。 “重八,弟妹,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这样沉闷啊?” 李贞以为是朱元璋碰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来找他商量。 朱元璋不太好说,马秀英也是看着李贞的脸上,一脸的愧疚。 朱标看到爹娘这个样子,只好自己开口说道: “姑父,北伐军在前线连连获胜,徐叔已经破了沂州,打开了山东门户,表兄也接连攻克了几个州县,只是……” 朱标突然沉默了一下。 李贞的心里,忽然“咯噔”的一声,意识到不妙。 朱元璋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得取出一件血衣,给李贞看。 衣服上的血迹已经凝固,发黑。 上面两处刀伤,还有一处箭伤,刀伤的划痕还很长。 李贞心中一颤,立即问道: “人…还在吗?” 朱元璋和马秀英这下都沉默了,朱标颤抖着开口道: “我们接到消息的时候,还在救治中,人是昏迷状态,还没有最新的消息到来。” 第17章 接生 血衣上的伤口,触目惊心。 作为百战老兵,李贞知道那上面的伤势意味着什么。 李家若是再没有了保儿,这世上就只剩下他这个孤家寡人,冷冷清清了。 “姐夫,吉人自有天相,保儿定会没事的。” 朱元璋说出了一句自己心里都没有底的话,可笑的是,现在他居然要用这种话来安慰自己的亲人。 李贞就那么呆愣在原地,紧紧攥着手中的血衣,背过身去,身子微微颤抖着… 良久过后。 他忽然取出火折,点燃了血衣,将这件极有可能是儿子最后的遗物的东西点燃。 “姐夫!” 朱元璋和马秀英俱都是一惊。 朱元璋摇头道: “姐夫,不必如此啊,你这是做什么?” 李贞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等待血衣完全烧成灰烬后,这才说起道: “还有一个月,大明就要开国了,一个崭新的大明,该是振奋的,充满活力的。” 听到李贞的这句话,这位南征北战,见惯了生死离别场面的朱元璋,泪目了。 姐夫的爱子生死不知,如此关头,他竟然烧了儿子唯一留下的物件。 他考虑的还是开国将至,怕这件事影响到京中的士气和民心。 什么也不说了。 朱元璋喊着朱标,此时的他愧疚又感动,对朱标说道: “替咱和你娘,给你姑父磕头。” 便在朱标跪地磕头之时,李贞立即前去阻拦。 朱元璋将袍子撩起,就要往地上跪,此时郑重对李贞说道: “姐夫,标儿的跪礼你要受着,你不受,那就我跪。” 听闻此话,李贞不再阻拦。 朱元璋则是郑重其事对朱标训诫道: “标儿,你要记住了,无论你保儿哥是生是死,这是咱老朱家欠李家的。” “将来咱做了皇帝,你就是太子,咱死以后,你就是皇帝,生生世世,这份恩情咱报不完,要一直还。” 朱标同样一脸郑重的模样,应道: “爹,孩儿铭记于心。” “嗯。”朱元璋又道,“你去太医院,把那几个医术最高明的御医,都给咱派去,保儿的子嗣,一定要顺顺利利的出生,不容有失。” 吩咐完毕,此时的朱元璋,看着李贞那有些无力的身影,半天过去,竟又不知道如何张口。 倒是李贞,主动开口说话了: “重八啊,你们回去忙吧,把门带上点,我想一个人坐坐。” 朱元璋和马秀英从房里退出来,把门带上。 屋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可越是这样,朱元璋的心里就越难受,他还能再做点什么呢? 再厉害的牛人,也有软肋,老朱也只得一声叹息…… 天色将黑的时候,李贞的马车驮着物品,从胡翊门口经过。 和蔼的李大爷,疲惫地和他打了声招呼,然后出宫去了。 夜里,许公公他们伺候完了主母,给胡翊打来了洗脚水。 自从上次给太监们诊了一回病,胡翊得到了不少的照拂,胡翊的好心肠,也使得他在这些宫人们心中,人缘和形象都极为不错。 许公公送完洗脚水,跟胡翊说道: “胡兄弟,你今日不是接到一封家书吗?我手下出宫采买的弟兄隔几天就要到宫外办差,正好明早要出去一趟,要是有什么送信、传讯的差使,你吱个声,我们顺便就给你办了。” 胡翊正为妹妹缠足的事心烦着呢。 他胡翊终究只是个平头的白丁,总不能没事就揣着一封家书,跑去找当今主母,嘱咐人家说我这封信很急,劳烦您务必在当天送到胡家人手里。 许公公这时候来问他一声,也是有心了,这都不止是雪中送炭,简直是解了胡翊的燃眉之急啊! 胡翊赶忙把写好的书信,交到许公公手里,又说明了住址。 胡翊想着不能叫人家白跑腿,多少得懂点规矩。 结果许公公也是打死不收银子,坚持说道: “胡兄弟,您拿我们这群残缺的太监们当人,这份恩情,我们心里头可都记着呢,咱们能收别人的银子,倘若是收了你的银子,那不是等于自个儿骂自个儿不是人吗?” 对于太监们来说,这份尊重比银子都值钱。 胡翊见他如此坚持,也就不再强给了。 之后的两天里,胡翊只是每天早晚的时候,去一趟坤宁宫。 他调配的药基本不会有问题,早晚去一趟,朱静端也没有什么不适。 但到了第三天,胡翊再到坤宁宫去的时候,马秀英和朱静端都不在。 胡翊问宫人们,才得知主母和朱姑娘们去了李府。 今天李贞的儿媳便可能要生产,早上的时候就有消息禀报进宫,说是李贞儿媳文氏的羊水已经破了 。 羊水一破,最多十二个时辰,就会分娩。 说不定这会儿孩子都已经生下来了。 胡翊得知朱姑娘不在宫里,估计今天因为生孩子的事,她们晚上都不一定能回来。 这不又是无所事事的一天吗? 不过,无所事事倒也不是全无收获。 至少今天的事,就验证了胡翊的临盆推测之法,较之于古人们的胎动估算法,预测更加精准得多。 有了这一次的成功,以后再让胡翊碰到这种事,预测起来也就更加得心应手了。 胡翊不知道的是,今天的李府之中,不仅仅马秀英这位主母来了。 就连朱元璋都扔下手里繁忙的政务,和朱标一起赶了来。 从羊水破了开始,李府的几口大锅全部支上,烧上了热水。 稳婆们立即便进屋,为李文忠的妻子文氏接生。 此刻的大厅之中,李贞已经没有时间去想儿子的生死问题了,儿媳的生产成了头等大事。 朱元璋坐在客厅里,看着院子里那些接生的用具,一应俱全。 他也不得不承认胡翊的医术,难得的夸了一句: “胡惟庸的侄子算的挺准啊,这小子,有点本事。” 马皇后白了朱元璋一眼,揭着他的短说道: “你前天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太医院那么多御医的推断都一致,不信御医们的,偏要信胡翊这个江湖郎中卖野药的,怎么今天突然就改口了呢?” 朱元璋瞪了马秀英一眼,见自己这婆娘哪壶不开提哪壶,无奈的道: “你这婆娘,干啥老拆咱的台呢?不过这回,那小子算的好,算的妙,幸亏姐夫听了他的话,早早的做足了准备,要不然今天这个院子里指不定得乱成什么样呢。” 这时候朱标也在旁边调侃起来,说道: “爹就喜欢跟人斗气,明明知道人家胡郎中的名字,非要叫人家是胡惟庸的侄子。” 马秀英也是在旁吐槽道: “他就是这么个人性,老喜欢膈应人,也就是你爷爷下世的太早,要是小时候狠狠地挨上几顿打,他就没有这些毛病。” 李家今天添人进口的大喜事,即便有李文忠生死未卜的阴影在,但总体来说,还是欢快的。 朱元璋闷得发慌,来到院子里,问刚从屋里走出来的御医们道: “脉象如何?稳婆子咋说的?” 几个御医们张口就说起了吉祥话。 “主公请放心,李夫人的脉象平稳,就快要生了,稳婆也说她的胎位较正,此次接生一定会母子平安的。” 就连马秀英也是笑着说道: “齐婆子都给我接生三回了,哪一次不是顺顺利利的?姐夫,重八,你们今天就放心等着添人进口吧。” 第18章 天没有心 李贞点着头,听了御医和稳婆的话,他心里也一阵宽慰。 此时虽然担心儿子,但儿媳的生产显然更加重要,他不时地瞅向接生的那间屋子。 在孩子还未呱呱落地之前,心里就总是沉着块石头,让人心里七上八下的。 大概天到正午时分,南屋里传来一声女子撕心裂肺的嚎叫。 接生正式开始了。 院子里一下就忙起来了,接生婆出出进进,送水的丫鬟不时往屋里送着热水。 气氛一开始还是比较轻松的,朱元璋全程有说有笑,不断说些宽慰人的话,就连李贞的脸上也难得的有了一丝笑意。 只是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孩子还没有要出来的迹象,反而文氏那撕心裂肺的叫声,却越来越紧,更加的频繁起来。 马秀英心里开始犯起了嘀咕。 这不对啊! 她生过五子二女,加起来就有七个孩子。 作为女人,又是久经孕场的前辈,文氏的状况越来越不正常。 朱元璋和李贞虽是男子,对于生孩子的事情一窍不通。 可是随着时间越来越长,也不免开始担忧起来。 心里没底了呀! 正在朱元璋忍不住,要叫人进去问情况的时候。 那个为马秀英接生过三次,在稳婆之中接生手艺最好的齐婆子,竟然一脸慌张,满头大汗的从里屋跑出来了。 只见她两手上都是鲜血,脸色慌张,一边跑一边叫道: “不好了,不好了!” “胎儿的位置突然就变了,现在接生不出,我们遇到麻烦了。” 马秀英听说后,脸色立马就变了,换着衣服说道: “我跟你一起进去看。” 李贞此时心中的紧张,已经令他都开始害怕起来。 当年只凭借几百人,对抗数千元军的时候,他不曾退缩过。 以三千人守城,抵挡七万人攻击的时候,他没有畏惧过。 可是现在。 妻子过世多年,儿子生死不知,儿媳难产,母子二人都是半只脚跨进了鬼门关。 生孩子最怕的就是难产,现在又叫他们老李家给碰到了! 这可怎么办? 李贞已经有些经不住打击了。 一个六十多岁,白发苍苍,又一身是伤的老人,现在不仅要面对有可能要出现的丧子之痛。 甚至接下来,还有一个一尸两命的最坏结果在前面等着他。 李贞现在不敢想,也不能想。 他只能掐着自己的肉,让自己镇定,即便是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鲜血淋淋。 李贞不敢胡思乱想,害怕最后心里的崩溃占据了上风,那时候这个家可怎么办? 就在李贞孤独无助之时,朱元璋那只强有力的大手,拍在了李贞的肩膀上。 “姐夫,大风大浪咱们都过来了,老天不会不长眼的,咱们家肯定会有好运气。” 只是,马秀英跟着进去的时间不长,也两手是血的从屋里跑出来。 她根本不敢拿眼睛去看姐夫李贞,哪怕只是连简单的照面都不敢。 现在的情况糟糕透了,马秀英知道,纵使大家都不想接受那个最坏的结果。 可是,现在的过程,正在向着那个大家都最不愿意接受的结果在进发…… 马秀英越过姐夫李贞,拉着朱元璋来到院子角落里,小声和朱元璋商量道: “重八,保儿媳妇遇到大麻烦了,快一个时辰了还没有生出来,她现在筋疲力尽,底下却是纹丝不动,保儿现在生死不知,再摊上了这件事,就怕最后白发人要送黑发人,还是送好几个,我实在是不知道姐夫面对这个打击该怎么办,你得提前准备准备。” 听到这话,朱元璋急了! “你个蠢婆娘!” “齐婆子不行,你不会换个婆子生吗?” 马秀英叹气道: “孩子卡住了,这个时候,就算换谁来了也没用。” 朱元璋大手一挥道: “那咱不管,把这些御医也都派进去,你就告诉御医还有那些个稳婆子们,今天咱儿媳妇的孩子生出来了,他们全家人鸡犬升天,咱重重的赏!” 说到这里,朱元璋的鼻孔里面哼出两道冷气,目光突然变得凶狠且阴森道: “若是保儿媳妇孩子有个好歹,咱就叫他们全家升天,去到西方接引!” 说到这里,朱元璋也不顾马秀英了,自己站在院子里,指着里屋喊道: “你们这些人都给咱使着力气接生,要是还生不出,可小心着你们的九族!” 朱元璋这个暴脾气!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是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 稳婆子们听到了这句话,更是吓得面色发白,心里战战兢兢。 太医们挨个进去,隔着帘子给文氏号脉。 文氏的脉 象是越来越虚弱,为了生孩子,她拿来咬着发力的木头棍子,都给咬残缺了一块。 现在的文氏也是拼了老命,咬得所有的牙根,跟着一齐出血。 那些太医们纷纷诊过脉后,退缩到了墙角。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面面相觑。 有些人已经绝望了,脸上满是无奈和痛苦之色。 孕妇到了现在这个阶段,他们这些人,即便是太医,又能做些什么呢? 就算现在开出一剂神方,抓药熬药,灌给文氏喝下去也没用了。 药力哪儿能这么快就起作用? 何况,文氏都已经虚弱到如此地步了,又能支撑多久呢? 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要气绝身亡,一尸两命。 屋里头,马秀英实在没招儿了,只得大声呼喊,以此来唤醒文氏的意志。 “萍儿,保儿可能已经在前线战死了,你和孩子就是他唯一的念想。” “你一定不能放弃,千万不要睡啊!” “继续使劲!你和孩子要是再有个好歹,你让九泉下的保儿怎么安心啊?我们又该怎么活?” 文氏和李文忠成亲八年,这些年里夫唱妇随,李文忠从没有因为文氏八年无子而休了她另娶。 马秀英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只能用这种方法使文氏勉力支撑着。 她知道现在不能放弃,更不能睡。 一放弃就完了! 这一睡,便也再难醒来…… 院子里面。 御医们齐刷刷的走出来,跪倒在朱元璋的面前,一言不发。 气恼的朱元璋,目光中似乎要喷出血来,指着这些御医们吼道: “你们跪着不说话算怎么回事?” “怎么?病治不好,怕咱不敢杀你们?行,咱现在就先杀了你们!” 朱元璋红着眼,刚要下令传旨,姐夫李贞忽然走过来,摁住了他的手。 “重八,与他们无干。” 暮年的李贞,一身伤痛,重重地咳嗽着的同时,流着泪道: “这都是命,这都是我们老李家的命啊!” “保儿注定了命中无子,我这把老骨头,也是注定了早年丧妻,老年白发人送黑发人,这都是天意啊!” 说到此处,一向坚韧的李贞,终于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失声恸哭道: “天啊!” “我李贞这一生,自认为忠贞不二,为国为民,与重八起义以来,推翻了元朝的残暴,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李贞仰面涕零道: “你这天难道就没有心?” “你这天,难道就不开眼吗?” 第19章 皇子开路 李贞心里苦。 残酷的现实,终究是击毁了这位战无不胜的将军。 也击穿了一个遍体鳞伤的父亲的心。 朱元璋也实在是没法子。 他可以下令杀人。 哪怕传一道旨意下去,令数万人人头落地。 破陈友谅,灭张士诚,当年鄱阳湖水战的场面是何等的壮观? 战舰悬浮,场面震天撼地,埋葬数十万大军的那把烈火,裹挟着东风,所过之处如天剑扫落叶一般,所向披靡。 可他终究只会杀人。 无常一到万事休,再如何的战无不胜,到了死亡面前,任由他权势滔天,主宰天下。 却也是众生平等,难逃成为那一胚黄土的宿命。 看着跪在地上,面如死灰的那些太医们,朱元璋终于改口道: “咱不杀你们了,你们再去给保儿媳妇诊治诊治,想想辙去。” 崔医士摇着头,无奈道: “主公,李夫人已是强弩之末,即便华佗在世,也是无力回天了。” 朱元璋扫向在场的御医们,见他们全都在点头,随即又把目光落在太医院首席——汪御医的身上。 “汪御医,你给咱个准信吧。” 朱元璋说完了此话,汪御医同样叹息了一声,说道: “主公,李夫人随时会断气,已经来不及用药了,老臣只恳求主公,念在多年为您尽心尽力的份上,只斩杀我一人,放我家中老小一条生路吧。” 说罢,汪御医伏地而泣。 朱元璋终究拗不过天意,转过身去,咬着牙,紧攥着拳头。 “唉…你们下去吧…” 此时的朱元璋,无言以对,搀着李贞,二人就在院子里面坐下。 他无奈的自嘲起来,说道: “姐夫,咱马上就要做皇帝了,可是做皇帝又有啥用?连儿媳都保不住。” 朱标和朱静端一直在院里看着,也是无计可施,此时朱标忽然想起来,对朱元璋说道: “爹,我想起个人来,兴许可以救萍儿姐。” 李贞叹了口气,摆手阻止道: “标儿,别说了。” 朱标知道,李贞是怕自己提到的人,一旦进了李府,最后也救不了文氏的命。 朱元璋恼怒,便有可能会将人杀了。 若是这样,就又无端端的害了一个性命,又是何苦呢? 朱标却是无比的聪明,一看朱元璋追问起来,朱标先说道: “爹,我推荐的这个人来,他也不一定能救下萍儿姐,可是咱们现在,就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但是你得先答应我,无论最后结果如何,都不能杀他,孩儿在爹面前担保此人,爹若是最后杀了他,就是害了孩儿的贤名,让我痛失信义,遭天下人辱骂。” 朱元璋点头道: “事到临头,快说。” “我想请胡郎中来试试。”朱标立即说道。 现在急的是火烧眉毛了,朱元璋也管不住了那么多,告诉朱标道: “你快去办,越快越好!” 李贞紧跟着点头,眼中也带着些激动的色彩。 此次若不是胡翊推算的日期,他们今天可就更难了,现在胡翊就是李贞心里最后的一点希望。 一旦胡翊前来诊治,也告诉他无法施救的话。 那李贞心中最后的那一点防线,也将被摧毁,心会彻底的死去。 朱标立即令人备马,跑出了府门。 正在此时,远远看到几个锦衣少年,骑着快马奔着李府而来。 细看那几个人,朱樉骑马带着朱橚,朱棡、朱棣也是纷纷骑着快马赶来。 在他们身后,徐达的儿子徐辉祖,以及常遇春的儿子常茂,也在紧跟着。 同时,街市上还有几架马车赶来,常遇春的妻子常蓝氏,沐英的妻子和徐达的妻子,都听闻消息赶来。 “大哥,干什么去?” 朱樉问了一声,朱标翻身上马,立即命令道: “前面开路,我要去宫里请胡郎中救人,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朱樉一听说有大事,那颗不安分的心,立即便又活了。 “老三、老四,去前面给大哥开路。” 朱樉手中挥舞着马鞭,又指挥常茂和徐辉祖道: “常哥、徐哥,你们也在前面给我大哥开路,快点快点!” 老五朱橚被扔在路边,街道上,三个皇子在前开路,未来的太子骑着马,在路上拔足狂奔,背后几十个披甲武士紧紧跟随着。 胡翊也是没想到。 他正在整理药方的时候,突然太子朱标破门而入。 未来的太子踹门进来,胡翊的大脑正在飞速运转,以为朱标因为什么事要对他不客气。 岂料,下一秒钟,朱标竟然拱手下拜求他救命。 紧跟在他身后的几位皇子 ,看到大哥给一个郎中见礼,也立即躬起身来。 “世子,这是做什么?我受不起啊!” 就在朱标躬身要拜时,胡翊赶忙将他搀住。 朱标无比的急切道: “胡先生,我嫂子危在旦夕,求你一定要救救他,求你了!” 一听说是危在旦夕,胡翊立即背着医箱出门。 好在胡惟中做的是押运粮草的活儿,先前教过胡翊骑马。 朱樉冲着老三朱棡怒吼道: “你的骑术最差,赶紧给胡先生让马,我们先走,你待会自己跟上来。” 说罢,朱棣立即喝道: “徐哥、常哥,头前开路!” 两个元帅之子在头前开道。 两个皇子在侧面开路。 未来的太子,跟随在胡翊的身边保驾护航。 胡翊何曾这么风光过? “让开,让开,大明即将开国,太子和皇子在此,快快让开!” “皇子开路,生死攸关,快让开!敢有阻拦者,小心你们的脑袋!!!” 有了皇子开路,身后又是一帮杀气腾腾的武士紧紧跟随,街市上很快就让开了一条道路。 胡承佑正约了兵部吴大人家的公子,带着胡显和人熟络感情。 忽然看到常茂和徐辉祖,两匹快马从面前一闪而过。 随即,胡翊竟然和未来的太子朱标、二皇子、三皇子并排而行,惊的张大了嘴巴。 “胡显,你快看啊,那个被皇子围在中间的人,是不是你家老二?” 等胡显放下馄饨碗,转过身去看时,远处只留下胡翊坐在马上的背影。 胡显一愣: “那是老二?” 他立即站起来,仔细辨认一番。 “我的天,那个背影,居然真的是老二!” 第20章 杀人方 胡翊趁着赶路的空隙,赶紧跟朱标了解情况。 当得知是李贞的儿媳难产,他心里“咯噔”的一声。 难产最为致命,尤其是在古代,几乎无解,就算再高明的医师碰到难产,也是束手无策,只能凭借运气救人。 “胡先生,太医全都束手无策,说嫂子随时可能断气,现在只能等阎王来收了。” 朱标极为仔细和谨慎,赶路途中,把李府的情况尽可能详细的全告诉给了胡翊。 听到这个消息时,胡翊立即脱口而出道: “备下两颗千年人参,我看多半要用到这东西吊命。” 朱标立即遣朱樉去取,几匹高头大马越过了喧闹的街市,直接冲进李贞家中。 胡翊翻身下马,看到朱元璋沉闷着脸,站在院子里一言不发,立即远远地拱手道: “陛下,性命攸关,请恕草民失礼。” 说罢,冲里屋喊道: “我要进来替李夫人诊脉,收拾一下。” 胡翊立即进屋,马秀英已经将文氏的手臂伸出蚊帐。 胡翊看到这只胳膊上全都是青筋,妇人的手掌因为生孩子过于用力,抓的到处都是伤痕,血流不止。 汗水滴答落下,文氏的手已经开始发凉,且被那些汗水泡的已经发白。 伸手刚一搭上文氏的手腕。 脉搏若有若无,跳动的越来越缓,且是有气无力。 胡翊心中一惊! 这已经是九死一生,随时会断气的脉象。 要救她,又该怎么救? 忽然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朱标的声音: “胡先生,府中有一颗千年人参,我二弟也去拿参了,很快就回来。” 亏了朱标这个提醒,胡翊想了半天,只有用参汤吊住文氏半口气,然后使个弄险的方子,听天由命。 胡翊心中其实没底。 毕竟难产这种事,紧急得很,开方、喝药怕是都来不及奏效。 无法让药发挥疗效,那么再厉害的医师也是没有法子的。 可是,在来的路上,朱标说的很清楚,现在府中到处都弥漫着一股悲伤的情绪。 胡翊更是清楚,他或许就是李贞和朱元璋唯一的希望。 也可能是文氏最后的希望。 现在的文氏,仅是凭着坚强的意志力在挺着,就如同一个紧绷着的风筝,随时可能断了线。 若是从他这里再泄了气,那可就全完了! 脑中的思虑一闪而过,胡翊立即对马秀英和屋里的稳婆们说道: “放心,我在这里,保她们母子平安。” 胡翊说到这里,更是直接与文氏对话道: “李夫人,放轻松些,这病对于我来说只是棘手,却不是治不得。” 胡翊此时语气坚定之中,带着一股自信和傲然说道: “只要你挺得住,不放弃,我就把你从阎王手里夺回来!” 说完了话,胡翊取出银针,在文氏的后脑上扎了几针,然后出屋。 朱元璋他们看到胡翊走出屋外,立即迎过来,李贞也是守候在屋外,急切的问道: “胡先生,你真的能治吗?” 胡翊点头道: “此事只是棘手,却不难治。” 听到胡翊给李贞的答案,朱元璋认真打量起了胡翊。 这个年轻人脸上全都是自信,而且平时看不出来,今日他的脸上竟然还有一股傲然之气! 莫非? 他真能起死回生不成? 朱元璋立即说道: “要啥咱给你啥,你说咋做咱就咋做,今日的李府就交给你了,你说了算。” 有了朱元璋这句话,胡翊就不客气了。 将朱标手捧的千年人参接过,观看参色,又凑在鼻子上嗅了嗅。 参没什么问题,胡翊立即说道: “出来一位太医,去吊参汤。” 崔医士一见到胡翊,立即站起身来,主动接过这个任务。 算起来,他和胡翊也算是老熟人了,正阳门外曾经有过交集。 本以为吊参汤这种事,找个太医去做,就已经是小题大做了。 胡翊却是叫住了要去做事的崔医士,仔细嘱咐道: “我这吊参汤的方法与你们不同。” 说罢,胡翊提笔写方。 胡翊吊参汤所用到的几味药,崔医士和太医院的几位御医们看过之后,全都是一脸的震惊。 那几位御医们是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有说什么。 唯有崔医士,在看过胡翊吊参汤的步骤和用药之后,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开口了: “胡兄弟,这个参汤的吊法未免有些……” 胡翊却直接打断他,说道: “生死攸关,你只管去做,这里现在是我做主。” 崔医士点点头, 带着药方和人参去了。 胡翊仔细思索片刻,提笔又写了一张药方,对另一位御医说道: “严格照着药方抓药,不可做任何更改,快去快回。” 几位御医立即接过胡翊的药方,就要去抓药。 可是,看了一眼手中的药方。 这真的是药方吗? 御医们手中捧着药方,这个人看过之后,立即便递给了下一个。 下一个看过之后,吓得浑身一颤,立即递给身后之人。 这张药方,此时此刻就如同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一样,互相传递着,可就是没有人敢接手。 到最后,药方传到了太医院首席——汪御医的手中。 看过药方之后,汪御医的身后已经没有人了。 他看了一遍,觉得是自己眼花,又立即看了一遍后,捧着药方的手,同样颤抖了起来。 “这…这个药方,我不敢抓…我不敢抓啊!” 朱元璋听到这话,猛然间一回头,那通红的眼睛之中,杀意尽显。 汪御医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可即便是如此,他依旧不敢抓药,跪在地上连忙说道: “主公,这张药方之上全都是要命的东西,别说是全部抓一遍了,就算将其中的药物随便抓上几片,给李夫人喝下去,也会瞬间就要了她的命啊!” “你说什么?”朱元璋不肯相信。 这时,其他的御医们全都跪下来,开口说道: “主公,这不是救人的药方,而是一张杀人方啊!” “服下此方中药剂,立时就会毙命,更加没有生还的可能,绝对是一尸两命的结果啊!请恕臣等不敢照方抓药,也不能抓这个杀人方的药啊!” 听闻了这话,朱元璋缓缓转过头来,手中攥着那张药方,口中冷冷地道: “胡翊,你要给咱一个解释。” 第21章 道与法 “主公,我要用它救人。” 胡翊说道。 但此刻,朱元璋满眼都是不信任,盯着胡翊的目光如同锥子一般锐利。 便在此时,李贞过来劝道: “重八,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还是你教给我的道理。” 朱元璋点点头,将药方交给御医道: “去抓药。” 说罢,又对胡翊说道: “咱说过,今天的李府,你说了算,咱去厅堂里坐着,不干预你了。” 看到朱元璋离开后,胡翊心中松了口气。 这个时候,其实就是在跟死神争分夺秒。 胡翊写给崔医士的吊参汤法子,里面的几味药能够最快、而且最大限度的将人参的效力激发出来。 再加上用的是千年的人参,药力更强,起效速度更快。 只是,那几味激发人参活性、功效的药,却会对文氏的脏腑造成严重损伤,甚至危及生命。 这在崔医士的眼里,自然是难以接受的。 一个孕妇,因为难产耽搁了一个多时辰,现在气息奄奄,随时可能会断气。 即使用千年人参吊参汤,就能保她不死吗? 即使能够暂时吊住命,难产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反而因为脏腑的严重损伤,文氏更大的可能会是当场暴死! 崔医士自然不明白胡翊为何要这样做。 而这个险方,便是胡翊这一次医术升阶之后,悟到的一些全新的东西。 医术这东西,是有层次的。 规规矩矩的按照医书用药开方,这是学。 自己对药物的性、效有了较为完备的了解,又有了充分的诊疗经验,此时自己开辟出新的用药搭配,这便是道。 但在此之外,还有更高维度的用药之法。 胡翊悟到的法子,便是先下猛药,引起身体损伤。 然后再次下药,在病人体内维持住微弱的平衡,保持住这副身体不崩盘。 最后继续用药,用这第三道药来调和身体,将三道药汤的效果最后彼此相生,在病人的体内发挥起效力,从而达到起死回生、治疗顽疾的效果。 就好比三块拼图。 拿出其中任何一块来看,都是不伦不类的样子。 但是三块拼图合在一处,就是一副巧妙完整的图画。 只不过胡翊的用药更加复杂,每一个药方、每一味药都是一个拼图,都要考虑药性和毒性,以及最终所产生的效果。 这已经超脱了“术”和“道”的层次,达到了“法”的境界。 胡翊是站在更高维度上用药,眼界比他低的人,自然就看不懂了。 当然,即便如此,胡翊也不能保证他的药一定会有效。 有一个大前提,就是文氏要能够撑到参汤熬好,并且喝下之后起效。 如此,胡翊这个弄险的法子,才有可能发挥出威力。 而另一个让胡翊敢于出手尝试的原因,便在于他是一个穿越者。 大明初代战神李景隆,出生应该就在这两年前后。 胡翊有一点赌的成分,赌李景隆就是在今日出生,赌文氏能够产下一子。 毕竟,史书上没有记载李文忠孩子夭折的事,这次生产就有极大的可能,只是一次有惊无险。 胡翊又觉得,自己穿越到大明开国的前一年,还不足以改变李文忠生子的命运线。 所以,只要这个孩子能够顺利降生,这是大喜的事,胡翊就不会死。 这是个大概率事件。 正因为如此,胡翊才勇于尝试。 博一下,出了岔子大概率不会死。 可万一要是变成了喜事,胡翊盼望已久的机会,不就来了吗? 只是心中算计的很好,这一切的大前提,都必须是文氏能够顺利产子才行。 胡翊不敢懈怠,开完药方之后,立即去后院看崔医士吊参汤。 然后又去里屋,查看文氏的状况,替她把脉。 又这么熬了一炷香的时间,崔医士将吊好的参汤,小心翼翼的端过来。 胡翊身为男子,自然不可能掀开纱帐,替文氏灌药。 面对这个难题,朱静端站出来,接过汤药说道: “交给我去吧。” 胡翊细心叮嘱道: “最好一滴都不要撒,这是救命的汤药,若是她紧咬着牙关无法撬开嘴,就捏紧她的鼻子,人必须要呼吸的时候就会张开嘴了,然后想办法灌药。” 朱静端进去后,胡翊立即令崔医士继续吊参汤。 朱元璋又来到了院子里,和李贞紧盯着里屋的状况。 稳婆很快就跑出来,喊了个双手干净的丫鬟,拿着创伤药跟棉布进去。 “怎么了?”朱标问道。 “夫人疼的咬着牙,死活撬不开嘴,朱姑娘用了胡郎中说的法子,嘴是撬开了,朱姑娘为 了灌药,就把一只手伸进夫人嘴里叫她咬着,结果把手指都咬出血来了。” 听了丫鬟的话,朱元璋有些心疼的看向里屋。 不久后,朱静端包扎了左手手指,从里屋走出来。 包扎的棉布上还有血渗出来,朱元璋立即心疼的道: “委屈咱家丫头了。” 朱静端却是抿嘴一笑,说道: “也不是很疼,姑姑见了孩子总要给见面礼呢,就当是我这个做姑姑的,提前把见面礼给孩子了。” 说到这儿,朱静端还抱着李贞的胳膊,调皮打趣道: “姑父,等到孩子将来满月,我就不用准备贺礼了吧?” 李贞难得的挤出了一丝笑容来,说道: “不用,不用,到了那天,我这乖外甥女只要愿意来府里坐坐,高低得给孩子认个亲,认你做干娘。” “好嘞。”朱静端开心的在院子里转起圈来。 有了这下子的活跃气氛,再加上胡翊之前带来的自信和肯定。 李府中的悲伤氛围,似乎被这些欢快的气氛冲淡了一点。 不久后,御医们将抓好的药带回来,已经煎上了。 那些御医们低头看着胡翊,眼神里大多是不解,还有迷茫。 大概他们实在猜想不透,胡翊的脑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哪有这样用药的? 胡翊去了后院,告诉煎药的御医用大火烧开,不管三七二十一,第一碗药汤必须以最快速度送到文氏的口中。 又去催崔医士,务必要多吊参汤,一会儿全能用得上。 做完了这些后,胡翊再次走进里屋,去看那碗千年人参汤的效力。 这碗参汤进了文氏的肚子,是否激发出了效力? 能否发效最为关键。 该做的胡翊几乎都做了,至于能否起死回生,就全看这一哆嗦了! 第22章 生了 就在胡翊要进屋去诊脉,查看文氏的身体状况时。 门外停下一匹快马,沐英举着一封书信涌入了李府宅院: “主公!六百里急报,从沂州到应天的六百里急报到了!” 朱元璋和李贞都是一愣,立即以最快的速度冲出来。 这封急报从沂州战场而来,又送到了李府,自然是和李文忠有关。 朱元璋一目十行,先是扫一遍,然后双手拥住李贞的手臂,激动的一下就把姐夫抱了起来。 “保儿醒了!” “姐夫,保儿没事了,咱就说嘛,天佑我大明,又咋会不佑你们李家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 得知李文忠脱险的消息,李贞激动地直点头,脸上带着十足的笑意,泪水却顺着眼眶夺目而出。 这是喜极而泣! 在这个时候,终于有好消息传回来了,李贞和朱元璋那颗悬着的心,终于也安下了一半。 朱元璋和李贞激动地庆祝着,朱标接过信,当着庭院里的这么多人,用清楚洪亮的声音朗读了一遍。 急报中的大致意思是,元庭为防备朱元璋北上,在沂州囤积了大量的物资,沂州城更是城高墙深。 徐达多日久攻不下,李文忠和朱元璋的另一个养子徐司马,从城池的两头挖地道潜入城中。 李文忠和徐司马各带了一支队伍摸黑潜入,面对元兵的围攻,战况惨烈。 最终,城门被李文忠他们黑夜破开,徐达挥师破城,一举拿下沂州,破了元庭精心准备下数月的第一道防线。 但李文忠在黑夜抢夺城门控制权时,身中两刀,左肩又中了一箭,伤口虽然很长,好在是未曾伤及脏腑。 因失血过多昏迷了三日,总算是挺过来了。 朱标最后说道: “爹,姑父,保儿哥说他不愿下战场,最多养伤一个月,还要启程继续北伐,就先不回来治伤了,信中最后问了嫂子的生产情况,叫咱们在孩子生下来后,剪一小撮头发送过去,他要贴身带着。” 开国在即,谁不想多抢一份军功? 朱元璋笑骂一声道: “这个保儿,这些年来跟着咱打了多少胜仗?你还怕功劳不够,咱不给你封爵?” 李贞在旁笑着说道: “重八,保儿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有沐英、文正他们这几个,重伤都不下战场,他不想回来那就不回来吧。” 李贞口中提到了朱文正,他立即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赶紧闭上嘴。 朱元璋听到这个名字,忽然沉默了一下。 此时,唯有站在一旁吟吟笑着的朱静端,忽然僵了一下,然后眼泪止不住的流淌下来。 朱文正便是朱静端的亲哥哥。 当初,陈友谅带领60万大军,围攻了抚州85日,都被朱文正给守下来了。 这简直堪称是军事史上的一个奇迹! 怎奈,对于朱元璋的封赏极为不满,朱文正竟然昏了头,暗中勾结要去投靠张士诚,被朱元璋抓起来软禁至死。 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李贞意识到自己失言,立即抽了自己一巴掌,道: “呸呸呸,我这张老嘴说错了话,大丫头不要生气,都怪姑父糊涂了嘴上没个把门的。” 朱静端擦拭了眼泪,摇着头说道: “姑父,我不是为我哥的死而哭,只是气他脑子糊涂,为爹娘生下他这么个糊涂蛋觉得不值。” 听了朱静端的这番话,朱元璋的心里更加难受,对于这位大女儿,也是觉得更加愧疚了。 恰巧在这时,胡翊从屋里诊脉出来。 朱标念急报的声音,屋里人都听的很清楚,文氏听到李文忠活着的消息后,倍感鼓舞,再次提气尝试生产。 “怎么样?” 朱元璋走过来,询问文氏的状况。 胡翊难得的放松下来,说道: “全靠参汤吊着一条命,不过李夫人现在精神振奋,能否生下胎儿就在这半个时辰内了。” 说完,胡翊立即到后院取药。 参汤被最大限度的激发药效,吊住了文氏的一口气。 胡翊的杀人方中,用的全是十几味大补的药物。 如果是正常的用药,讲究一个君臣佐使,所以即便是给一个重病之人用补药,也只敢开1-2个大补之物,搭配其他药材熬成汤药,如此一来人体才能受用。 像胡翊这样十几味大补的药材一起用,没有君臣佐使,直接一股脑儿的给人灌下去。 就算是再如何虚弱的人,喝下这药都得当场暴毙,这便是连汪御医他们都不敢去抓药的原因。 却唯独胡翊不怕。 催发参汤的那些药物,会立即对文氏的脏腑造成大量损伤,可以引起脏器衰竭致命。 此时再将杀人方的药汤,喂文氏喝下,便可以修补内脏。 再加上参汤吊着的一口气,文氏的体内,各种药性会达成暂时的平衡,将她原本奄奄一息的生机重新激发出来。 此时,恢复了气力的文氏,便拥有了产子的最佳黄金时段。 若她此时产下子嗣,胡翊再用一碗泄汤喂下,将文氏体内的补药泄去大半。 这样一来,虽会造成一定的损伤,但文氏和孩子的命就都能保得住。 这是胡翊唯一能想到的法子。 从胡翊一开始进李宅,给文氏把脉开始,他就已经明白了。 史书上没有李文忠子女夭折的记载,但他的妻子文氏,多半是在诞下李景隆时,便死了。 从一开始,他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奔着救下文氏的命而展开的。 救下了文氏,自然也就等于是救下了胎儿。 便也就在杀人方的药汤送来后,胡翊立即令人给文氏灌下去。 那几位太医就在府门外候着,听说文氏已经喝下了杀人方的汤药,心里都在盘算着文氏能够支撑多久? 汪御医心中暗暗盘算着,最多半炷香,就会气绝了。 而且是暴毙而亡,死相相当可怖。 可是他们在外等候了半天,半炷香过去后,李府之中丝毫没有动静。 李夫人故去,一尸两命,亲人哀嚎,朱元璋和李贞痛苦万分……预料中的场面,好像并没有到来? 很快,就连一炷香的时间都已经过去了,李府之中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汪御医此刻捋着须,他百思不得其解,疑惑的自语道: “没有出事,莫非是老夫错了?” 便在此时,从那李府之中,忽然响起一道孩童洪亮的哭声。 随即,院内传来朱元璋那爽朗夸张的狂笑声音…… 第23章 赏赐 “启禀主公和老爷,大喜啦!” “夫人产下一个虎头虎脑的小郎君,哭声可洪亮啦!” 齐婆子立即出来报喜。 听到这个好消息,朱元璋一脚踢开挡路的青瓷炭盆,震得腰间玉带铿然作响: “好!咱老朱家的福星降世了!” 这位开国雄主此刻竟红了眼眶,自从难产的阴霾笼罩进李府,他在院子里憋了两个多时辰,总算一扫心中的淤积。 李贞同样是热泪盈眶。 在一个时辰前,儿子生死不知,儿媳和孙子即将一尸两命,他差些崩溃。 可是一个时辰后。 儿子性命无忧,儿媳顺利产下一子,他们老李家不仅没有绝后,反倒还续上了香火。 这如何能不喜? “列祖列宗有灵,又有重八的龙气护持,小胡郎中妙手起死回生,我们李家才有今日啊!” 说罢,老将军突然转身朝着胡翊长揖及地,拜道:“胡先生大恩,请受老朽三拜!“ 李贞撩起袍子来,便要跪。 “使不得!“ 胡翊哪儿敢叫李贞给自己下跪啊? 先不说朱元璋如何如何,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给自己跪下来,那他不得折寿? 胡翊立即闪身避开,从李贞身后将其搀起,赶忙说道: “李大爷,你在宫里请我喝了顿酒,吃了上好的牛羊肉,这孩子的喜酒我都已经提前喝了,再不站出来救下孩子,那我胡翊以后还怎么做人啊?” 胡翊谦虚的又说道,“我这医治的手段只是个辅助,还是多亏了主公天子气运加持,又有你们李家父子为天下万民请命,推翻了暴元,这都是你们应得的,却不是我的功劳。” 胡翊这番话说的漂亮,也谦虚。 不觉间,马秀英已经从里屋出来了,她身边站着常遇春的夫人蓝氏,还有徐达的妻子谢夫人,以及汤和的妻子胡三娘。 常蓝氏大步向胡翊走来,尽显泼辣之风,一巴掌拍在胡翊肩头,笑着说道: “是你的功劳那就是你的,这孩子,还把功劳往重八大哥身上推,你巴结他干啥呀?是怕他不给你封官还是咋地?” 常蓝氏常以大胆泼辣著称,她主动一提封官的事,马秀英立即附和道: “这孩子救了咱的儿媳和孙子,重八,你是不是得表示表示?” 朱元璋此时真是兴高采烈,挥着大手朗声笑道: “这还用你们说?” 他刚要开口,下意识要叫一声胡惟庸的侄子,你要咱给你什么奖赏? 但此时,朱元璋一顿,却是改了口说道: “胡翊,你对李家有再造之功,提个要求吧,要咱赏你些啥?” 跟朱元璋提要求? 胡翊心说,能保住小命就行,赏赐啥的你老朱看着给吧。 胡翊灵机一动,躬身对朱元璋说道: “主公,我确实有一个请求,请您一定要答应我。” 身旁的老三朱棡,笑着告诉胡翊说道: “胡先生,有什么需要尽管提,不要怕我爹不应允,今日这样大的功劳,我爹可是大方的很呢。” 汤和妻子胡夫人也点头说道: “就是,你就提吧。” 胡翊还是很有分寸的,开口请求道: “主公,我入宫有几天了,十分想念家人,就请主公准我回家一趟,我回去看看妹妹,天黑即归。” 朱元璋竖起耳朵听了半天。 就这个? “你还有点别的要求吗?”朱元璋问道。 胡翊说道: “要是能在家里多待上一天,明天进宫就更好了。” 旁边的李贞听了胡翊的“要求”,忍不住打趣道: “嗐!” “我还以为你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扭扭捏捏的不好说,等着请重八给你提亲呢,结果就这个呀?” 常蓝氏也在一旁打趣朱元璋道: “还是重八大哥管教严啊,人家小胡郎中回趟家,你都看的紧紧的。” 朱元璋立即摆手道: “没有,咱可没有!” “这不是给静端治脚呢嘛,咱是疼爱女儿。” 说罢,指着常蓝氏的这张嘴,一阵无语道: “你瞧瞧你这张嘴,跟老常是一个德行,净拿咱打趣,也不知道你们夫妻俩到底是谁随的谁。” 朱静端侧目望去,只见胡翊额间密布细汗,自踏入李府门槛,胡翊身上的汗珠就没有断过,早已浸湿了后背。 随着常蓝氏抛出来的话,朱静端接话说道: “爹,头几天泡脚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多放胡郎中几天假,叫他回家休息吧。” 马秀英看着自己的大女儿,她如此体谅胡翊,竟然主动站出来说情。 马秀英也挺高兴,出来帮腔道: “我做主, 放你两天假,不过给静端治伤的时候,你可得回来。” 朱元璋闻言,微微颔首道: “就依咱妹子的,赏胡翊织金云雁纹纻丝2匹,素绢10匹,银100两,金50两。” 朱元璋随后又道: “这么大的功劳,高低得赏你个官做,赏什么官咱还没想好,就等着听旨吧。” 胡翊立即跪谢。 之后,从怀里取出两包强力泄药出来。 这个药,崔医士和马秀英都很熟悉,当初在正阳门外,胡翊拿它救过小孩的命。 胡翊将药交给朱静端,嘱咐道: “这个泻药,现在喂李夫人喝一服,到了晚上再喝半服,明早喂她喝剩下半服,则可以保住性命。” 朱静端立即去喂药,一会儿出来,笑着对胡翊行礼道: “嫂子托我向你道谢,这个礼,就是代她给你行的。” 说到此处,朱静端也开口请教道: “胡先生,我有个关于医术上的问题,想请问一下你。” 胡翊有些意外的看了朱静端一眼,她也会医术吗? 朱元璋他们闲聊着,听说朱静端要请教医术,也朝这边看过来。 朱静端问道: “你刚来时,给嫂子后颈处扎了几枚银针,我看那几枚银针的行针和穴位,似乎只起一个静心安定的作用,但最后却展现出了起死回生的效力,这里面有什么奥妙吗?” 原来是刚进屋时,给文氏扎的那几针啊。 胡翊没打算趁机吹嘘一番自己的医术,而是说出了实情道: “你的见解是对的,那几针,就只起个静心安定的作用,而且我扎的很浅,其实根本起不到什么效果。” 听到胡翊这样说,朱樉更加好奇道: “既然没什么效果,为何还要扎这几针呢?” 此时,这个话头儿一起,包括朱静端、朱元璋、马秀英、李贞他们都被勾起好奇心,想知道这其中的门道。 第24章 大喜事 “其实很简单。” 胡翊回答道: “世子爷和几位公子进宫来请我,那必定是万分紧急的事,进了宅院,气氛肃穆,肯定遇到了大麻烦。” 胡翊认真说道: “我看御医都跪在那里,病人肯定万分危急了,这个时候想到来请我,我必定是李大爷最后的精神寄托,若我当时说出什么悲观的话,你们心里就要崩塌了,再要让孕妇听了这话,恐怕会立即失去最后的精神支撑,她的意志垮了,最后就是一尸两命的结果。” 这么一说,朱静端就懂了,点头道: “原来如此,所以那几针扎不扎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找到个手段,将嫂子的意志支撑起来。” 李贞琢磨着,这才明白了胡翊的良苦用心: “当时你来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一定能够保母子平安,原来那时你心里没有底啊?” 胡翊摇头苦笑道: “其实真没有底,但是精气神散了,就算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就只能硬着头皮给你们希望,保住李夫人的那点意志,然后施救。” 李贞听完了这话,真是肃然起敬,再朝着胡翊拜了一拜。 常蓝氏站出来说道: “你这孩子不仅心细,还胆大,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最后没医好,你就夸下了大话,到时候可能就是死罪!” 听到常蓝氏这话,胡翊看了看李贞和朱元璋,又看了看朱标和马秀英,而后回答道: “世子在来的路上说,无论救治结果如何,他都要保我不死。” “李大爷为人宅心仁厚,主母更是有一颗宽仁慈悲之心,比之李世民身边的长孙皇后,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有大家这一颗照拂之心,我当然愿意勇敢一回。” 听完胡翊的回答,所有人都很开心,唯独是朱元璋,面露不满之色问道: “你夸了咱的姐夫,咱的婆娘,又夸了咱的儿子,为何最后不夸咱?” 朱元璋假装瞪了胡翊一眼,散发出一身凶威道: “莫非,你觉得咱就不宽仁?不慈悲了吗?” 靠! 朱元璋这个老毕登! 胡翊心中暗骂,这货怎么这么多的事? 可到了此时,无论如何也得急中生智回答问题。 略一沉吟,胡翊赶忙回答道: “主公破陈友谅,灭张士诚,如今打爆了元庭,驱除胡虏,恢复中华,若以一颗宽仁之心起兵,怕是也不会如今日一般顺利。” 朱元璋点点头,又继续逗胡翊道: “所以,你还是认为咱缺乏宽仁之心了?” 胡翊心里一万句mmp,真想照着朱元璋那张欠揍的脸上,左右开弓抽他一百零八个大耳刮子。 可是还得继续吹捧着: “主公何时用杀伐之心,何时用宽仁之心,这不是草民该思量的问题,草民只知道,在您的面前应该说真话。” 好吧,说真话这三个字,又让朱元璋满意了。 任何时候,真诚都是最好的必杀技。 正巧到了这时,朱静端站出来替胡翊解围道: “爹,您就别逗胡先生了。” 马秀英跟着帮腔道: “就是,没这么逗的,朱重八你要是实在闲得很难受,重新剃了头发,找个和尚庙念经去。” 朱元璋哈哈大笑,胡翊那句“打爆元庭”,打爆二字让他心中无比的舒爽,再加上今日双喜临门,更是心里头高兴。 此时再看向胡翊,打量了胡翊片刻,朱元璋的嘴里终于难得的蹦出了一句好话: “行了,忙上忙下一天,也是难为你了,回去休息吧。” 胡翊等文氏服下泻药,过去小半个时辰,再度去诊脉。 见她脉象逐渐平稳,这才告辞回家。 李宅门外,汪御医和身后的太医们还立在那儿,终于见到胡翊出来,全都凑了过来。 汪御医向胡翊躬了躬身子,随后请教道: “胡医士,老朽实在有一个难解的疑惑,想跟你请教。” 胡翊扶他坐下,语气平和的问道: “老前辈,您要问什么事?” 汪御医琢磨着,然后说道: “你的药方里都是大凶之物,尤其是那道杀人方,喝下药汤几乎会立即暴毙,我行医用药近六十年,这点见识还是有的,可就是到了这里,我琢磨不透,为何那样的杀人方剂入了李夫人的肚子,不仅没事,还能母子平安?” 汪御医再度起身,这次恭敬的向着胡翊施了一礼,说道: “达者即为师,还请你教我。” 胡翊立即还礼,然后说道: “其实只是思路上的不同而已,千百年来传承至今,医术一道的正途便是治病缝补,医者们如同一个个糊裱匠,生病的人体如同一座破损的房屋,哪里露了就补哪里,主要做的是修补工作。” 听了胡翊的举例,十分恰当,汪御医和身后的几位太医们都跟着点头赞同。 胡翊又说道: “我与此不同的地方在于,你们做的是修补工作,我用的方法则是破而后立,先自损,再救人。” 经过胡翊的解释,汪御医大致明白了其中的原理。 “小友年龄虽浅,于医道一途却极为高明,老朽汗颜呐,汗颜。” 汪御医自愧不如,无论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场面话,胡翊还是给足了对方面子的。 胡翊为其挽尊道: “汪老前辈和各位太医院的前辈们,每日接触和医治的都是王公贵族,或是功勋卓著的大臣,必须要谨小慎微,不可出任何一点差错,就算有我这样的想法,也不会如此用药;我则是自幼在民间长大,胡学胡用,养成了这么个剑走偏锋的野路子,对付奇症尚可,至于其他病症就一般了。” 汪御医自然知道,胡翊说的是场面话。 人家这是在给自己等人留面子,只得自叹起来: “惭愧,惭愧。” 而胡翊,他现在还是个白丁,自然不会轻易去得罪人的。 不得罪人,也不去树敌,况且现在的胡翊,也没有资本去这样做。 从李府出来,胡翊立即便在街口处的下马石上,看到了静立在那里,等候他多时的胡惟中和胡显。 在他们身边,还跟着胡惟庸的管家胡忠。 “父亲,大哥。” 胡翊快步走过去,胡显一看到胡翊,立即激动的说道: “就是这身衣服,老二,你小子究竟是怎么混的?怎么才几天不见,就跟世子殿下混到一块儿去了?” 胡惟中则是紧紧打量着胡翊,见他气色和精神都不错,笑着点头道: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胡显把一串糖葫芦递给胡翊,说道: “这是昨天叔父给小妹买的,小妹多要了一根,说要等她二哥回来了留给二哥吃。” 胡显边说还很嫉妒,不忘在胡翊面前吐槽胡令仪道: “那个小没良心的,我为了阻止给她裹脚,挨了好几通的骂,都不知道留一根给我吃,伤心了。” 胡翊掰了一半糖葫芦给胡显,自己咬了一颗在嘴里,边吃边讲道: “距离产生美,你要是像我一样几天不在家,她也会哭着黏你的。” 回家的路上,胡父询问起了胡翊。 “宫里的事情完了吗?” 胡翊答道: “只有两日假期,还得回宫去。” 胡父点点头,说道: “两日时间,够了,倒也够了。” 胡翊一头雾水的问胡显道: “大哥,父亲说的够了是什么意思?” 胡显立即哈哈大笑起来: “大喜事!” “快快回去,等叔父跟你细说。” 第25章 心上人 一听到“大喜事”三个字,胡翊就知道,胡惟庸要给他说媒。 前者,胡显写信进宫,就提到过这件事。 何况大哥胡显,二十三岁。 胡翊今年也二十一了。 这个年龄的男子,搁在古代居然还未成婚,已经够离谱的了。 说起来,这里面胡翊对于大哥胡显,还有几分亏欠。 当年父亲投靠朱元璋,元军四处在抓壮丁,朱元璋的红巾军也需要征兵。 又苦于全家人吃不上饭,胡父便将胡显这个嫡子弄到战场上去。 所幸当时的胡翊只有十三岁,从军小了点。 大哥去到了战场,靠着军饷,胡翊在家中得到了读书的机会,在乱世中过得还算安稳。 胡父终究不忍胡显去战场送死,那年胡显也才十五岁,胡父是个押粮官,胡显就在父亲手里做个押粮兵。 父子们活动的范围,几乎都在大后方,没怎么打过仗,由此胡显虽然从了军,混了些履历,却也没什么出息。 胡惟中这个押粮官也是一样,做的是安稳工作,没有功劳只有苦劳,这回凭借着履历,能留任应天做个京官已经是不错的结果了。 胡翊再次回到叔父的宅院,虽然只是临时居所,却有一种久违了的家的感觉。 亲人在,家就在。 胡令仪看到哥哥回来,激动地哇哇大哭,一路小跑过来要哥哥抱。 即便抱着,还是在哭,哄不好的那种。 继母柴氏走过来,也是这儿瞧瞧那儿看看,生怕胡翊身上少了一块皮。 家宴早就备下了,一顿饭吃到半夜,胡惟中、胡惟庸两兄弟喝了不少酒,难得这么高兴。 尤其是得知胡翊进宫,居然是为未来的公主诊病,这次又为李贞、李文忠父子出力,攒下了强大的人脉。 胡惟庸高兴地拉着胡翊的手,拍着桌子,开始发泄起心中的不满,怒声道: “叔父给你说了一门亲,你岳丈是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滕德懋滕大人,管着一省的钱粮,她的庶女也是个知书达礼的人,怎奈人家还看不上你,哼!” 胡翊倒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子,娶她犹如开盲盒。 更何况,男子娶妻,妻子长相全凭媒人的嘴说。 除了洞房花烛夜当晚掀开了红布盖头,谁知道自己媳妇长得啥样? 万一要是长得漂亮还好说,要是长得能吓退百万雄师,胡翊这辈子岂不是生不如死? 胡翊早就想过这些事,他更倾向于自己选中一个,再让家里去求亲。 所以听了胡惟庸的话,胡翊不仅不生气,还挺乐呵的应道: “叔父,他们看不上就看不上吧,我又何须他们看上?” 胡惟庸拍膝大笑,夸赞道: “好小子,有志气,也是你今日在李府露了风头,给咱们老胡家也挣回了面子。” 胡惟庸心中无比的畅快,口中酒气乱喷,越说越兴起道: “叔父前日去替你说合,他们滕家不是看不上你吗?今日听说了李府的事,忽然就派人前来说合了,又说要同意这门亲事,滕德懋的拜帖都亲自下来了,哼!” 胡惟庸怒道: “先前没起势的时候,他看不起人,现在起势了,就又巴结来了?我非得晾着他们几天,压压他们的气焰。” 胡惟中在一旁劝和道: “惟庸啊,也不必这样端着,胡翊后天就要进宫,咱们明天就登门拜访,把这件事定一下吧。” 说罢,胡父征求起胡翊的意见: “你也老大不小了,你大哥的亲事说的差不多了,姑娘是武德卫指挥使陈恒大人的嫡女,你也该成个家,早些为老胡家传宗接代了。” 听着父亲的话,胡翊心里不住的犯嘀咕。 他可不想结婚开盲盒,等到洞房的当晚刮彩票。 而且胡翊对于什么三寸金莲,实在是不感兴趣,骨子里作为一个现代人的胡翊,一想到那双无比畸形的小脚,就是一阵阵的犯恶心。 而且听说,那金莲的味道还是滂臭,士大夫们偏好这种闺房之乐。 胡翊没有那么变态,只想找个脚正常的女子,最好能先看到长相,然后心里也有个底。 想到此处,胡翊推脱道: “爹,叔父,我这次回来的匆忙,还有几个药方死活想不出,后天就要进宫为公主诊治,我真怕用药失误掉了脑袋,这些事还是等我回来再说吧。” 胡惟庸见此,对胡翊说道: “你先安心诊病,至于滕家那里,以前是咱家求着他,现在是他家求着咱,不着急,何况也要先给你大哥娶了亲,才轮到你。” 见胡惟庸如此说了,胡惟中道: “翊儿暂时不去滕家,那咱们得接下滕大人的拜帖,主动去他府上一趟,先把亲事应下来。” 胡父望子成龙,深知有一个掌管一省钱粮的岳丈,对 于胡翊将来的前途大有好处。 胡翊也是无奈了,穿越到大明,也摆脱不了父母催婚啊! 胡翊想着,得趁机找人打听一下,滕家那姑娘长什么样? 又是什么脾气? 这个年代的礼教,讲究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想挣扎怕是有点难。 以胡翊对于明史的了解,滕德懋是什么样的人,他还真不知道。 第二天清早,胡翊又去了一趟李府,他要确认文氏的身体状况如何。 李贞赶忙把他迎进府里,马秀英派来的稳婆,还有宫中的女官都留下伺候着。 诊完脉,没什么大碍。 胡翊开了几个缓慢滋补的药膳,叫宫人们每天轮换着给文氏吃,连药都不用开。 孕妇的恢复,无非是把营养给足,多吃维生素和蛋白质,就需要进食大量的蔬菜和肉类,阿胶也是可以的。 胡翊叮嘱完毕后,这才放心的出府。 就在胡翊走后,马秀英的车辇缓缓驶来。 朱静端搀着马秀英下车,李贞立即迎出来,马秀英忙将一篮子补品递过去,关切地询问李贞道: “姐夫,萍儿的身子怎么样了?” 李贞这会儿特别安心,尤其是在胡翊刚才又来了一趟,反而宽慰起马秀英来: “弟妹,别担心了,萍儿用不了几天就会好起来的。” 马秀英看到姐夫今天这样轻松,明明昨天夜里他还担心儿媳,为此睡不着觉呢。 “姐夫,你这脸上还顶着两个大眼圈呢,怎么今天忽然这样安心了?” 面对马秀英的打趣,齐婆子走过来,才说起道: “就在刚才,胡先生来给夫人诊过脉了,说是没有大碍。” 一听说胡翊诊过脉了,马秀英他们也放下心来,现在胡翊的一句话,可比定心丸有效多了。 倒是朱静端,听说胡翊刚刚来说,偏着头遥望远处的街道。 只是街道上人来人往,分不清哪个是胡翊的背影了。 马秀英和李贞,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马秀英最先掩不住笑意,对李贞说道: “姐夫,看起来,咱家的大姑娘有心上人了。” 第26章 哪个狗曰的抢咱女婿? “女大留不住。” 李贞乐呵呵的看着朱静端,抚着长须,面目慈祥的说道: “咱家大丫头也是时候该嫁人了,胡翊这孩子不错。” 马秀英刚要接话,看到朱静端急忙拿手挡住一张羞脸,逃一样的进了里屋。 只得压低了声音,悄悄对李贞说道: “姐夫,我回去跟重八说说,这件姻缘若能成,也是好事。” 李贞眯眯笑着,一直在点头,显得十分赞同。 朱元璋今日不能来李府,昨日堆积的政事,令他忙的晕头转向。 直到中午时分,吃饭的时候,马秀英提到今日朱静端的反应。 尤其在说到胡翊的时候,朱静端俏脸微红,立即就不像平日里的大姐大模样,反而多了几分羞怯。 朱元璋哈哈大笑,故意逗着大女儿,问朱静端说道: “那个胡翊有啥好的?咋就这么招咱女儿稀罕?” 朱元璋故意沉吟了一下,然后放声朝着朱静端坐的方向说道: “乖女儿,你若是真的中意这小子,就说一句中意,爹虽然觉得不般配,也勉为其难成全你们。” 朱静端的俏脸,“腾”的一下又红了。 看到朱静端不说话,朱元璋又道: “女儿不说话,那多半是不中意,既然不中意,咱就把你嫁给别人啦。” 朱静端听了这话,终于绷不住了,红着一张俏脸,声若蚊蝇的道: “爹,您…您就别羞臊女儿了。” 朱元璋高兴了,见到女儿这个反应,他哪儿还能看不出? 转过头来,就跟马秀英商量道: “妹子,咱本来给胡翊封了个八品太医院医官,恩赏他正六品承德郎,既然女儿有意,太医院就不叫他去了,再追加个昭信校尉,准他穿四品麒麟补子,你看咋样?” 入主太医院做医官,加一个无实权的正六品文官散阶,这主要是恩赐了胡翊一身荣耀。 可要是再加上正六品昭信校尉,就不一样了。 昭信校尉是正儿八经的武勋官职。 谁都知道朱元璋不喜欢文官,洪武年间,重武轻文。 给胡翊一个进入军中的机会,便等于是给了胡翊一份升迁的前途。 马秀英觉得这个官封的不错,尤其是那正四品的麒麟补子,就是为了朱静端而给的,也照拂了女儿的面子。 朱元璋既然都决定好了,还决定继续逗一逗女儿,又故意提高了声调,问朱静端道: “咱说乖女儿,爹这么封你未来的驸马爷,你满意不?” 朱静端的一张俏脸,此时已经红到了脖子根,羞臊得不成样子,急忙就往屋里躲,边跑边说道: “爹,八字还没一撇,你不要乱说啦。” 难得朱静端有这样的反应,朱元璋和马秀英都被逗的哈哈大笑。 胡宅中。 胡翊现在则是一脸懵笔的被拉到客厅,要迎接自己未来的老丈人。 没错,昨天李府产子,母子平安的事情传开了。 今日的应天,整个街市上都在传颂此事。 胡翊是怎样的英勇救人,如何神奇的用药施针,被传的神乎其神。 甚至茶肆里的说书人,临时编纂了一套《医仙传》,说胡翊是天上医仙转世,昨日阎罗王派黑白无常到李府去勾魂,胡翊显出了本相,请黑白无常卖了个面子。 这才挡下了勾魂的鬼使,保下李家母子二人性命。 街市上都传成这样,滕德懋昨夜递上拜帖,今日就亲自过府,可见他的态度转变之快。 客厅里,胡惟庸和滕德懋分坐在中堂两侧。 胡翊被叫进来,拜见未来老丈人。 一看到胡翊远远的走来,不等胡翊开口,滕德懋先起身向着胡翊走去,手指着胡翊问胡惟庸道: “子中,这就是胡翊贤侄吧?” 见到胡翊进门来,叫了一声“世叔”,滕德懋立即便夸赞起来: “不错,胡翊贤侄儒雅有礼,真是一表人才,颇有气度啊。” 稍候,胡父也赶回来。 滕德懋一上来也显得十分客气,连忙说道: “昨日我去问了吏部的同年,胡兄会到上林苑监典簿厅任职,做正五品左典簿,你我官职都在同一品阶,日后同在朝堂为官,还要相互照拂才是。” 胡惟中知道,这是滕德懋在给他面子。 滕德懋的官,虽是五品,却掌着浙江一省的钱粮,实权之大,非是朱元璋信任的得力之人不能胜任。 胡惟中在军中混了多年,却是个边缘户,没有什么功劳。 他这个正五品官职,所做的事情就是统计一下皇家果园里的果子,给御花园的珍禽异兽们添一添饲料,顺便保管宫中的农具一类物品,跟蟠桃园的土地似的。 这么闲散的活儿,被一方实权庞大的大官高看了一眼,主要还是因为胡 翊这个儿子争气。 寒暄了片刻,滕德懋对于胡翊这个未来女婿,极尽夸耀之能。 又邀请胡家改天登门去坐坐,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看上胡翊了。 下次去他们滕家走个过场,然后找个媒人上门提亲,后面的事就可以名正言顺了。 拜访完了,滕德懋刚要起身告辞。 不料,宫中的旨意,偏偏在这时候来了。 “吴王旨到!” 传旨的太监进了胡家院,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太监们,各自端着几个木盒。 一个小太监手中托着木盘,盘里是一件绯红色的官衣,细一看便会发现,官服正面朝上的补子,居然绣的是麒麟,还配着一条玉带。 麒麟补子非正四品以上武官、或是皇亲国戚、公爵不得使用。 玉带非正三品官员,亦不得赐予。 单是这一件官衣,便越了好几个品阶,看来是特赐下的。 胡家所有人跪下接旨。 传旨的太监站定之后,立即便宣旨道: “吴王教旨,龙凤十三年十一月七日 中书省、大都督府同奉 吴王圣谕: 盖闻良医之功,上通神明。今有布衣胡翊,以岐黄妙术,活大将军平章政事李贞门文氏于产厄,保吾甥妇孺俱全,此非独活人,实固宗亲之脉也。 稽古制,医效卓异者当崇以散秩。 今特授尔: 正六品承德郎 正六品昭信校尉 仍许悬壶民间,岁支禄米八十石,给驿符一道。” “臣,胡翊,诚惶诚恐,谨谢吴王天恩!” 胡翊立即领旨跪谢,传旨的公公赶紧将他搀起来,令小太监们将那些箱子打开。 里面装着朱元璋的赏赐,织金云雁纹纻丝2匹,素绢10匹,银100两,金50两,还有驿符一道。 传旨太监此时再对胡翊躬身见礼,恭贺道: “胡大人,主公赏赐四品麒麟补子外加三品玉带,这份荣耀,足见对您的喜爱,咱家在此恭贺您了。” 胡翊立即取出赏钱,叫几个太监们分了。 小太监们又说了许多的吉祥话,这才离去。 此时一见到胡翊的恩赐,滕德懋可就坐不住了。 先前是他担心胡翊配不上女儿。 现在,他要担心的就是女儿配不配得上胡翊了? 滕德懋的心中,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得加速! 早点把这个女婿定了,可千万不能让即将到手的佳婿飞走。 偏偏是宣旨的太监回去复命,朱元璋得知滕德懋也在胡家,立即令检校们去查。 这一查不要紧,胡惟庸竟然给胡翊说了一门亲,正在撮合二人? 朱元璋瞬间大怒,猛拍着桌子破口大骂道: “哪个狗曰的敢抢咱的女婿?” “滕德懋,你过分了!” 第27章 雁翎刀 朱元璋发怒之时,恰巧朱标从外面进来,怀里抱着几份厚厚的折子。 “爹,谁要做咱们老朱家的女婿啊?” 朱标一边把手中的名单递给朱元璋,抄起一旁的茶杯,连灌了两杯茶水解渴。 马秀英急的站起来说道,“你倒点热的喝,那是凉的啊,这孩子。” 朱元璋示意朱标凑过来,然后低声说道: “你大姐有心上人啦,你小声着点,静端红着脸都不好意思出来见人了。” 朱标听说后,立即来了兴趣,赶忙追问道: “爹,物色的人选是谁?家世怎么样?” 朱元璋故意卖了个关子,翻开朱标抱来的折子一边看,打趣儿子道: “你猜猜,身为大明的太子,你觉得谁合适?” 朱标脑海立即就想到了胡翊。 最近这段时间,就他俩接触的最多。 况且,胡翊的叔叔胡惟庸,是淮西人,投奔父亲二十多年来,功劳虽然不及徐达、常遇春、李善长和刘基。 却也多次做出贡献,功劳足以排进第三梯队。 胡翊的父亲虽无大功,亦无大过。 至于胡翊本人,其精湛的医术有口皆碑,尤其拥有扭转生死之能,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受人敬重,别人巴不得将他供起来。 毕竟谁没有个生老病死? 大姐若是和胡翊结成良缘,她的脚伤一定能治好,而且胡翊品行端正,又有医名在外,为人还谦逊有礼。 将这样的人留在身边,断然是只有好处,而无坏处。 朱元璋听着儿子的分析,点头道: “标儿这算是认可他了?还要把这个胡翊留下,将来培养他呢。” 朱标笑着点头道: “我看胡翊的品性,是个可造之材,他又有医名在身,若能学着做些事也是好的。” 朱元璋听着朱标的意思,一样赞同的说道: “有没有本事,得叫他干点事才知道,后面给他个机会” 朱标附和着说道,“这件事不急,先把大姐的脚伤治好再说其他。” 朱元璋看过了朱标送来的折子,思索了片刻,而后说道: “这份官员的封赏名单就不改了,现在开国在即,整个中华大地却是一派颓废场景,咱听说好些地方都绝户了,还要从邻县抽调人口去落户?” 听到这话,朱标脸上笑容消失,反而多了几分感慨。 “爹,您虽然定下与百姓休养生息,轻徭薄税的国策,但我大明百姓伤痕累累,短时间内还是难以恢复。” 朱元璋沉默片刻,拿来开国大典的章程,虎目扫过一遍,而后指着上面的程序骂道: “哪个混账定下这样繁琐的章程?再减去三分之一,这个开国大典给咱再开的朴素些。” 公事说完了,朱元璋又想起滕德懋的事,冷着脸对朱标说道: “明天把滕德懋招来,到咱的书房坐坐。” 马秀英在旁边听了,知道朱元璋想干些啥,立即劝谏道: “你都是快做皇帝的人了,别老是跟大臣们过不去,胡翊的婚事,叫标儿去跟滕德懋放个风就好了。” 朱元璋却不想这样做,白了马秀英一眼,道,“妹子,你把咱的心眼看小了。” 朱元璋从怀里掏出检校呈送的密函,甩在桌子上,朱标立即捡起来看。 朱元璋这才说起道: “滕德懋得知了封赏的事,咱要调胡惟庸擢升中书省的事他都打听到了,他们一个在朝廷中枢,一个在地方上管着一省的钱粮,两家结姻,再加个医术了得的胡翊,这叫啥?” 话说到这里,朱标也明白了。 胡、滕两家若是联姻,再凭借胡翊现在的医术,笼络人脉的手段也有了,这不是什么好事。 朱元璋此时告诫朱标道: “咱们的大明开了国,打天下就变成了守天下,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原来叫滕德懋进书房,朱元璋不仅仅是因为胡翊的婚事。 第二日一早。 李贞便带着家仆来访。 仆人们抬来了一箱子礼物,李贞将一把鎏金的雁翎刀送给胡翊。 李贞此时官居一品,官晋至荣禄大夫、驸马都尉,加大都督府佥事,手掌军权。 对于这样一位德高望重,又是大权在握的老将军,胡惟庸和胡惟中弟兄两个,简直是受宠若惊。 胡惟庸连忙推辞道: “我听说这把雁翎刀,本是主公的佩刀,后来赐给了您,现在您将如此贵重的佩刀赐给小侄胡翊,这样天大的恩赏我们如何敢接啊?” 李贞笑道,“他救了我们李家两条人命,怎么就不敢接?” 胡翊一看叔父也推辞过了,什么诚惶诚恐、千谢万谢的话他懒得说了,上来就接住李贞送的雁翎刀,道了声谢。 “多谢李大爷送刀。” 胡翊上来先叫大爷,不论官职。 这下子,李贞听着也舒服了,笑着说道: “主公封你昭信校尉,带兵的没把刀怎么行?还是你爽快些,你叔叔明明是咱们淮西人,怎么说话文绉绉的,你们还是跟我这个老头子太见外了。” 李贞这次来,不止是为了送刀和道谢。 因为朱元璋跟马皇后决定,把文氏也暂时接到宫中疗养,等李文忠得胜归来。 李贞自然跟着回到宫里,刚好胡翊今天的休假期满,要带上他一起。 胡翊立即就收拾起来,这下好不容易才哄好的胡令仪,看到哥哥又要走,哇哇的又哭上了。 胡翊借机看了下胡令仪的脚,扯了个谎,对父亲和叔父说道: “令仪的脚骨有些问题,先不要缠足,就怕早早缠了足,两腿麻木,今后再也站不起来了。” 胡翊这话说的很重,再加上他现在说话的分量,胡家人也不敢不信。 有了他这番话,胡令仪应该暂时不用缠足了。 从胡宅出来,胡翊和李贞坐在马车里,胡翊立即向着老将军作揖道: “李大爷来的正是时候,可算救了我一条狗命。” 李贞一头雾水的问道,“你昨天刚封了官,穿的又是四品官衣外加三品玉带,与你们胡家增光添了大彩,怎么还有人为难于你?” 胡翊叹了口气说道,“他们非得给我说门亲,这入了洞房才见着新娘子长啥样,我害怕。” 胡翊这句话把李贞给逗乐了,李贞眼睛转的滴溜圆,忽然抓住这个话茬儿问道: “这么说,你还想提前见见这姑娘的面貌,探探她的脾气,若是都对路,才愿意成亲了?” 第28章 赏茶 李贞化作一个热心肠的大爷,好奇心还挺重,搜肠刮肚的在马车里套着胡翊的话: “那你可有中意的女子了?” 李贞抚须笑着,得意的说道,“要是看中了哪户人家,你就说一声,老夫前去保媒,料他们没有不准的。” 可惜胡翊笑了笑,就聊着别的支开了话题。 看到李贞的马车渐行渐远。 胡宅门外,胡显远远地望着车轮压过的痕迹出神。 “别送了,显儿,咱们回去吧。” 胡惟中背过手去,转身刚要进屋,却听到长子胡显那落寞而又低沉的声音,突然间问他: “爹,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从胡显的语气里,胡惟中感受到了儿子自责、孤独,又无助的情绪。 胡显见父亲没有应,又说道: “我没有二弟的本事,也没有二弟的医名,他已在应天站住脚跟了,我却一事无成。” 说到此处,胡显有些落寞,自嘲道: “就连丈人也是看在叔父的面上,才准了这门亲事,我去到府上走动,他们府上的仆人们见了我,眼中都有异色,我知道他们瞧得起叔父,但瞧不起我。” 胡惟中听了儿子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胡显和胡翊,都是他的儿子,现在胡显心里有落差,胡惟中心里也很难受。 他想了想,宽慰胡显道: “当年是你从了军,才保得家人们吃得上饭,你弟弟才能凭借你的饷银读书,有了今天。” 话说到这里,胡惟中想起了当年勒紧裤腰带做活儿,供胡惟庸读书的事,也是因此,弟弟胡惟庸才有了今日。 胡惟中这会儿也自嘲起来道: “当哥哥的就是要让着点弟弟,弟弟成材了,哥哥也跟着沾光;我当年也是四处去求人借钱,干活、做买卖供你叔父读书,他有了今日,提拔我们一家人在乱世中安稳活了下来,现在爹也是正五品的官职了。” 胡惟中一笑,拍着胡显的肩头说道: “可能做长兄的,就有这个宿命,可话又说回来了,若不是你叔父发迹了,咱们老胡家怕是早在乱世中化作了白骨,就算苟活下来,现在也是一贫如洗,哪能跟现在比呢?” 胡显点了点头,随着进到屋里。 胡惟中看到妻子在收拾银两,那些黄金和白银的光芒,照的屋子里一片金光和银光。 只见柴氏把金银分成了两份,多的那份留起来,少的那份递给了胡显。 “这是做什么?”胡惟中问道。 柴氏笑着说道,“翊儿临走前叮嘱过,多的这份咱们存起来,把日子过好,少的这份给显儿,说这是他欠哥哥的。” 胡显忽然有些泪目。 胡惟中看到儿子眼眶红了,过去拍着他的肩膀,笑着说道: “都是一家人,你哭什么。” 柴氏跟着说道,“显儿,你爹说得对,无论如何,首先咱们是一家人。” 胡显心中的委屈,瞬间就消散了。 当年穷困潦倒的时候,有一件最令他印象深刻的事,母亲把唯一的一件衣服给了弟弟胡翊穿,却把父亲偷偷从路边扒来的死人衣服给了自己。 胡父和柴氏还以为胡显不知道这件事,其实他都看在眼里。 “对啊,首先是一家人。” 胡显紧跟着说道,“爹、娘,我也想干出一番事业来,靠着叔父庇护,别人敬着我,私下里却不拿我当人,还是要自强,让人家都真心瞧得起你。” 这番话给这一家人感动的,谁也没注意到,胡令仪拿着一枚银子跑出去,扛了一整根糖葫芦把儿进了院子。 那一根糖葫芦把子上,插着三十多串糖葫芦,胡令仪自己拿不动,卖糖葫芦的人帮她把东西扛进来,生怕家里的大人们出来了反悔,急忙拔腿就往外跑…… “胡令仪,看看你干的好事!” 熊孩子,又是个吃货……柴氏已经气疯了。 ………… 胡翊再次回宫后,原来的居所附近开始动工,修建起了殿宇。 因为李贞的气喘病,马秀英给胡翊重新安排了居所,就在距离李贞不远的地方。 朱静端脚泡的差不多了,可以开始诊治。 胡翊身为郎中,其实应该再看看朱静端的脚丫,最好是上手揉搓一下,好检测软骨药的疗效成果。 但是,考虑到如果这么做,朱元璋极有可能提着刀问候胡家的祖宗。 胡翊还是摇着头,否定了这个疯狂的念头。 不能摸,也不能看。 那就只有问诊了。 胡翊将朱静端的回答都写在纸上,将来综合这些记录,可以更准确的判断疗程和病情。 差不多了,胡翊开始教朱静端如何放大脚掌。 第一次把脚伸进两个硬木片的中间,然后慢慢摇晃手柄,使木片夹紧。 朱静 端疼的香汗淋漓。 但这还只是第一种刑具。 胡翊为她准备的第二种刑具,是一种能够分开脚趾的木鞋。 不仅要用木鞋分开脚趾,还要习惯这个动作,然后踩着木鞋走路。 当工部的匠人们,把制作好的木鞋送来时,朱静端看到以后,打了个冷颤。 “怎么样?能坚持吗?” 胡翊看朱静端害怕了,真怕她坚持不下来。 毕竟,放大小脚是需要勇气的,即使在民国年间,一开始做这件事的妇女有很多,但是能坚持到最后的,却也是少之又少。 没有坚韧的毅力作为支撑,一旦半途而废的话,还要受苦受罪,就得不偿失了。 但朱静端虽然疼的直流汗,却坚持着,一开始疼的牙关直哆嗦。 就连朱棣在边上看了,都觉得头皮发麻。 好不容易,这第一天算是挺过去了,脚掌却已经肿的不成样子,混合着钻心的疼。 胡翊告诉朱静端,这个时候不能停,挺过一开始的痛苦,后面就能好受许多。 华盖殿里。 朱元璋通宵达旦的批着奏章。 他今天没有去坤宁宫吃晚饭,马秀英就做好了亲自给他送来。 送走了马秀英,天色逐渐黑下来。 滕德懋接到召见,一路从午门穿过奉天门,又经过偌大的奉天殿广场,绕过奉天殿到达华盖殿。 朱元璋夜里召见他,滕德懋不知道有什么事,又不敢让朱元璋久等。 当他终于到达华盖殿时,整个人已经是满头大汗。 正值隆冬,滕德懋气喘如牛,跪在地上,嘴里哈出的白气如同在喷云吐雾一样。 朱元璋在上头看见了,故意使坏,对秉笔的太监说道: “去,给滕大人赐座,赏他一杯茶吃。” 朱元璋在上面批阅奏章,滕德懋不敢打扰,只得静坐着喝茶。 一会儿,茶喝尽了。 朱元璋又叫秉笔的太监道,“去,再赏一杯茶给滕大人。” 滕德懋又喝了一杯茶水,朱元璋立即又给滕德懋戴高帽子,说道: “滕大人赶了这么多的路,口渴难耐,再去端茶来。” 滕德懋实在是不敢吱声,一口气喝了八杯茶水进肚子。 夜里本来就尿多,小半个时辰过去后,已经憋的是冷汗直流,想要如厕又不敢。 这时候朱元璋又说道: “滕大人,等咱再批几个奏章,再谈正事。” 说罢,又吩咐道: “天这么凉,去,再给滕大人沏一壶茶过来暖暖身子。” 朱元璋还不忘再跟滕德懋说道,“咱赏的茶,你多喝几杯。” 滕德懋的脸,这下可就绿了…… 第29章 眼疾 不是滕德懋不喝,他小腹已经涨的麻木了。 硬着头皮又喝下半壶茶,滕德懋感觉自己快控制不住松紧,随时有可能尿出来。 他是朱元璋的老班底了,知道这位大爷的脾气,怕是他最近做了什么事,引起了朱元璋的厌烦。 滕德懋赶紧跪在地上,拜了又拜,在朱元璋面前恳求道: “主公,臣实在喝不下了,憋着难受,请您责罚我吧。” 朱元璋这才不紧不慢的抬起头来,捻了捻朱笔上的碎毛屑,瞥着下方看了一眼,问道: “你有何罪吗?咱为啥要责罚你?” 滕德懋被问的无言以对,只得沉默着。 朱元璋又继续低下头批奏折,时不时打量滕德懋一眼,见滕德懋跪在地上紧捂着小腹,不多时已然瑟瑟发抖,满头都是汗珠。 他知道时候差不多了,再玩下去,滕德懋给他尿在华盖殿上可就不好玩了。 朱元璋终于放下手里的狼豪,打量着眼前跪着的人,沉声威严的道: “咱一直认为,你是个忠厚老实的人,才将浙江一省的钱粮交到你手上。” 滕德懋赶紧说道: “主公信任微臣,臣诚惶诚恐,只愿能为您分忧,办好份内的差使。”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淡淡点头道: “那你就该继续忠厚老实的做事,对了,咱听说你在给女儿寻婆家,寻的是忠厚老实的女婿吗?” 听到这样的问话,滕德懋不敢回答是或者不是,只得给了个模棱两可的评价: “臣相上了胡惟庸长兄的庶子,只见过一面,觉得聪明伶俐。” 朱元璋点头说道: “这小子刚给李将军家里诊过病,咱见过,他可算不得忠厚老实。” 朱元璋这一句话,滕德懋立即便懂了,连忙低声说道: “主公慧眼如炬,为臣一家人着想,臣回去便给小女找个忠厚老实的女婿,自己也做一个忠厚老实之人。” 朱元璋对于这个回答挺满意,脸上终于露出个笑模样,而后说道: “咱听说你最近有眼疾,赏你一副眼药,回去了多喝几次,明明目。” 滕德懋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眼疾? 但是主公说他有,他就必须得有。 “臣谢过主公赏赐,主公知臣有眼疾,如此体谅下属,臣感激涕零,必当鞠躬尽瘁。” “行了,你退下吧。” 敲打完滕德懋,朱元璋又拟了两份旨。 胡惟庸暂不调入中书省,从正四品太常寺少卿升任正三品太常寺卿。 吏部泄露开国封赏官职的官员,命他回家种地,连夜更换。 大明还未开国,就出现这种风气,朱元璋可不惯着。 接下来的几日,胡翊在宫里无所事事。 朱静端很有毅力,穿着木鞋走路,把脚掌走出泡来,依旧不放弃治疗。 胡翊每天早、中、晚,各去询问一遍情况,如此一来也就没他什么事了。 胡翊有点强迫症,看到李贞开辟出的麦田,东南角上缺了一块,看着难受。 在经过李贞同意后,自己将那个角落开辟出来,大概有二分地。 这样一来,整块田地连成了一个规整的长方形,看着也舒服多了。 李贞坐在田间地头,望着眼前绿油油的麦田,心中满是欢喜,指着胡翊开辟出来的田说道: “你还要在宫里待几个月,那块地就留给你,种点东西解解闷。” 胡翊一想,有块地种着也挺好,他想起东墙角下,马秀英和朱元璋在那里种了一片蚕豆,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样子。 如果自己在这里种二分地的蚕豆,会怎么样? 胡翊向李贞求了些蚕豆种子。 看着眼前的田亩,胡翊不禁在想,无论是蚕豆还是小麦,在这个年代的产量都太低了。 明初的时代,流民众多,物资极其匮乏,生活艰难。 只是西方的大航海时代还未开启,需要两百年后,才能把土豆、红薯、玉米种子带到中国。 这些几百年后才传到中国的物品,现在不能为之所用,胡翊觉得有些可惜。 同时脑海里忽然在想,郑和现在快出生了吧? 李贞随后给胡翊捏了几把蚕豆种。 胡翊看着这些蚕豆种,从李贞的口中,胡翊得知,这些蚕豆种已经算是上好的籽种。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许多籽粒不够饱满。 胡翊穿越前,老家在贫困山区,寒暑假跟随爷爷种地长大,明显能够看出来古代的种子和现代的区别。 种子算是有了,不过得拿盐水先泡着。 既然要种地,高低得搞一些肥料才是,胡翊开始想主意。 不久后,胡翊接到了大哥的书信。 胡令仪拿了一锭银子去买糖葫芦,挨了继母一顿暴揍,然后最近变得乖巧可爱了许多 。 不过,胡翊的婚事出现了变化。 滕德懋前两天突然抽了风,过府来把之前的约定推翻了,也没有说任何原因,正在商讨的亲事被迫叫停。 对于胡显来说,这是个坏消息,胡翊娶媳妇受到了阻碍,他很担心。 但这对于胡翊来说,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不过胡显信里提到,胡惟庸对于滕家的做法极为不忿,现在有不少媒婆来踏胡家的门槛,有的是达官显贵家里知书达礼的闺女,等待着给胡翊说合。 看到信的末尾,胡翊头都大了。 不过,滕家为何突然放着自己一个香饽饽不要,反而把之前说好的事反悔了呢? 胡翊想不明白,干脆也就不想了。 反正只是通了个气,又没有正式下聘,这也没有什么。 倒是朱元璋得知这个消息后,当着马秀英的面,骂了胡惟庸几句。 “这个胡惟庸,升他做了太常寺卿,开国大典的差事办的倒还不错,就是这人有些愚得慌。” 马秀英倒了杯茶水给朱元璋,往里面加了点药沫,推到朱元璋面前道: “败火的,喝吧。” 朱元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叫道: “妹子,再给咱倒两杯。” 马秀英目光扫过朱元璋那张黑沉着的脸,倒着茶水,一边打趣道: “近几年来,你的火气可是越来越大了,人家胡惟庸差事不是办的不错嘛,怎么你又说人家愚了?” 朱元璋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 “咱刚给滕德懋上了眼药,这老小子回去就主动把婚事给撤了,结果胡惟庸又要给他侄子说亲,这个混账玩意!” 马秀英想了想,说道,“要是为了静端,就该下个旨意,直接挑明婚事。” 朱元璋却不以为然道,“这小子虽然有些医名,对朝廷终究没有大的功绩,咱们皇室的公主巴结着他下嫁,你就不顾及顾及静端的颜面?” 马秀英觉得有理,这下可就犯了难: “哎呀,胡惟庸给侄子说亲这事,是有些烦,咱家的女儿总要先让胡翊给治好了脚,胡翊现在又没啥功名,治病救人这种功劳,终究也给不了什么正经官职,他现在就是个虚衔。” 朱元璋点头说道,“堂哥家的静敏,咱都给物色好了驸马人选,明州卫指挥使黄琛就不错,跟着咱南征北战,现在又率部北伐,静敏的驸马都是这样的才能,静端家的能比她差吗?” 朱静敏是朱元璋堂兄的女儿,朱静端则是朱元璋亲大哥的女儿,他的养女。 便在夫妻二人商讨这件事时,朱标从门外进来,笑着说道: “爹,娘,先别发愁啊,胡惟庸那头儿的事交给孩儿我来办。” 第30章 二百五 胡惟庸此时正忙的不可开交。 做了太常寺卿,整个开国大典的事情,大半都担在了他的肩上。 之前胡惟庸是副手,前任太常寺卿大人和礼部所设计的大典,引得朱元璋极为不满,多次裁撤仪式流程,减少支出。 胡惟庸知道主公是底层出身,目前的天下正是满目疮痍,亟待休养生息的时候,不愿将过多的钱财花费在大典上。 他便开始务实起来。 原本开国大典的章程,被胡惟庸直接裁撤了近半数,只留下不能绕开的重要仪式。 大典的银钱花费,也骤降到之前预算的五分之三。 这个差事办得相当漂亮,但也惹来了非议。 朝中的文臣们指责胡惟庸不遵礼法,要弹劾他。 即便是礼部的官员,得知他竟然删减了众多程序,也是颇为不满。 尤其,当胡惟庸听说自己所做的事,将朱标的老师——大儒宋濂都激怒了,心中更是压力极大。 偏偏就在此时,陛下调任他进入中书省的事吹了,滕家和胡翊的婚事又不了了之。 更有传言,泄露封赏名单的吏部吴大人,已经被罢官回乡,离开应天的时候都无人知晓。 更加诡异的是,这三件事居然发生在同一天,之后滕德懋大人就闭门不出了。 胡惟庸敏锐的察觉到了,只怕滕德懋悔婚的事,多半和上头有关。 正在他焦头烂额时,忽然有人来禀报,陛下请他到奉天殿一见。 胡惟庸立即起身赶往奉天殿。 但此时偌大的殿上,竟然空无一人。 只有每逢重大仪式、朝会和重要议事之时,朱元璋才会放在奉天殿举行。 胡惟庸一看,主公不在这里,他又不能就此离开,便只能立在殿内等候。 华盖殿里。 朱元璋在批阅奏折,朱标在旁为其整理,时而朱元璋会提点上几句,让朱标发表一下意见。 朱元璋好不容易批完了桌案上的折子,结果朱标立即又抱来两摞厚厚的折子过来。 “还有这么多吗?” 朱元璋虽然勤政,却也不是铁人,一看到还有这许多,下意识捂着脸差点给折磨疯了。 朱标看到父亲的样子,忍不住笑着说道: “这些奏折与其他的不同,都是参胡惟庸的。” 朱元璋手捂着的眼睛忽然睁开一只,朝着两摞奏章看来,但又实在不想动了,只得吩咐朱标道: “给咱念念,简短着说。” 朱标点点头,拿起一封奏折说道: “这是礼部尚书钱用壬,参奏胡惟庸擅自专断,违背六部法度的折子,里面说胡惟庸对于开国大典的事搞一言堂,不询问他们的意见,搞得礼部官员们怨声载道。” 朱元璋一听到这话可就不乐意了,大骂道: “放屁!” “分明是他们礼部净搞些繁冗的东西,就一个祭天的礼服,能讨论十天半个月还定不下来,最后引得礼部官员分成两派骂战,咱是要遵守礼制,可也不能遵守这帮书呆子嘴里那种狗屁礼节,那是活受罪。” 朱标听着老爹的吐槽,同样点了点头,又拿起一封说道: “翰林院编修王志,参奏胡惟庸不敬天地,他将您开国祭天的三千斤沉香木预算削减到了一千斤,王志说皇帝乃是天子,若是祭祀昊天上帝偷工减料,就是陷皇帝于不忠不义,忤逆不孝之境地。” 朱元璋听罢,拍着桌子变得狂躁起来,又发怒道: “香料有多贵,这帮书呆子知道吗?何况是祭天的沉香木,都有规格,一根怕是得十几两银子,胡惟庸为咱削去两千斤,就省了好几万两银子,现在咱们这中华大地是个啥样子?好几个地方遭灾,连年战火,百姓流离失所,地成了荒地,逃难回来的百姓们连住的房子都没有。” 朱元璋指着自己的良心说道: “咱就是从底层百姓堆里爬出来的,现在国库里又没钱,还不省着点花能行吗?欠老天爷的,实在不行就烧一道黄裱,打个借条,过几年了还。” 朱元璋不耐烦起来,直接问道: “还有谁参奏胡惟庸的奏章?一便说出来。” 朱标拿起折子来,边看边说道: “御史陈德海、给事中林志远、给事中杨廷瑞,包括我的老师宋濂,还有刘基都上了折子。” 朱元璋一摆手道: “都给咱压下来,先不管,别人参胡惟庸也就算了,礼部那帮王八曰的哪来的脸啊?这事儿一开始就是交给他们礼部的,差事办的不好,才归给太常寺去做,都给压下来,改天放把火烧了。” 朱元璋难得的清闲了一会儿,想起了一档子事,又问朱标道: “胡惟庸那个愚人,你说把事情都交给你,办的怎么样了?” 朱标看了一眼奉天殿的方向,笑得眼角弯起,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道: “爹,我的 招数没您那么直接,但是肯定解决问题。” 奉天殿中。 胡惟庸来到这儿,一晃就等了一个多时辰。 隆冬时节,大殿里面那叫一个凉啊! 这偌大的宫殿,到了晚上,连个灯都没有。 胡惟庸就这么站着,站得是腿疼脚酸,又熬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进来了个太监,打着灯笼进了殿。 胡惟庸就像见到亲人了一样,一见有人来,立即起身相迎,问道: “公公,可知道陛下何时召见于我?” 这个太监摇着头,只是慢悠悠的将一盏烛灯点燃,推到胡惟庸的面前。 然后取出腋下夹着的盒子,递给胡惟庸,然后说道: “世子殿下有话,叫胡大人把盒子里的东西数上几遍。” 胡惟庸打开盒子一看,里面全是红豆。 这个? 数上几遍? 此时,太监就在边上站着,看那意思是要监督胡惟庸数豆子。 胡惟庸心说这叫什么事? 但也不能不数,那就数着吧。 夜里的烛光也不亮,胡惟庸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数的头晕眼花,到第三遍了这才清点出了准确数量。 “公公,这里面共有红豆二百五十粒。” 太监点点头,问道: “胡大人点清楚了吗?” 胡惟庸又仔细点了一遍,确实是二百五十粒。 “请胡大人再点一遍吧。”太监用尖细的声音说道。 还点? 胡惟庸开始点第三遍,未来太子的话他不敢不遵,心里实在是没脾气。 等他点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回过味来了。 二百五? 殿下要他一遍一遍的数,是在一遍一遍的骂他是个二百五吗? 胡惟庸一愣,而后把红豆放进盒子里,也不数了。 那个太监还挺机灵,看出来胡惟庸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笑着拿手指了指盒盖上的图画,说道: “看起来,胡大人已经明白了殿下的意思,那么,接下来殿下请您看盒盖上的这幅画。” 胡惟庸一头雾水的看着盒盖上的画,那是一副男女成亲,拜堂的喜画。 画的正中间,还有一个大大的红色“囍”字,十分引人注目。 看到胡惟庸若有所思的样子,太监问道: “胡大人,殿下问您明白了吗?” 胡惟庸愣了愣,二百五? 喜事? 这如何还能不明白,以他大侄儿胡显的本事,无论如何也搭不上未来太子这根线。 那就只有胡翊满足条件。 他最近在给胡翊说亲,太子骂他是个二百五,却不明着骂,而是送来个喜盒。 这其中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皇家有意招胡翊为驸马,骂胡惟庸这个二百五给侄子乱点鸳鸯谱。 朱标用喜盒点醒胡惟庸,暗骂他,却不明着骂,这是说明此事多半还在暗中,需要他去提点胡翊知道此事。 一想到此处,自己的二侄子被看中,即将成为当朝驸马? 胡惟庸立即欣喜的不成样子,在奉天殿里面挨的冻和饿,一瞬间全都忘记了。 胡惟庸立即对面前的公公说道: “请公公去禀告殿下,就说胡惟庸知道该如何做了。” 第31章 大姐今天变温柔了 朱标在不久后,接到了禀报。 看到朱标脸上洋溢着的笑,朱元璋挺好奇,问他道: “标儿,你笑什么?胡惟庸那个愚人被你给点化好了?” 朱标一边开心的收拾奏章,一边说道: “爹,胡惟庸是个聪明人,孩儿不仅把他点化好了,就连胡翊那里都点破了。” 朱元璋听了这话,还挺纳闷儿,“你一次解决了两件事?给他们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朱元璋立即伸手令朱标停下来,拍着自己的龙椅,说道: “过来坐,到底使了个什么法子,这么神奇?” “快过来,给爹细说说。” 华盖殿里,朱元璋批完奏折后,放松的听着八卦。 胡宅里。 胡惟庸一回到家,将公事也撂在一边,开始绞尽脑汁的构思起了诗词。 世子今夜暗戳戳的贬了他,但也通过一个喜盒,向胡惟庸传递了多层意思。 胡惟庸的脑袋瓜还是很清楚的,这件事现在都还在暗处,没有挑明,所以即便是亲大哥,他也不打算告诉。 给胡显的亲事接着张罗,至于胡翊的亲事,先断了这个念想再说。 至于他写诗的目的,则是要用一首藏头诗,告诉胡翊他成为了驸马人选这件喜事。 因为事情还在暗处,没有挑明。 就不必大费周章,更不能在书信里直白的说出来,恐怕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胡惟庸苦思了半夜,终于写出藏头诗,然后因为激动的睡不着觉,大半夜的将大哥从睡房里扯出来,弟兄二人美美的喝了点小酒。 胡翊在第二日的中午,就接到了胡惟庸的这封家书。 许公公将家书递给胡翊时,特意叮嘱说道: “胡寺卿特意嘱咐了,这封家书要小胡大人仔细品味,知道他的意思后,回个话。” 胡翊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突然间这么正式。 打开书信一看,原来是八句诗,上面写着: 胡雁南飞绕玉墀, 翊翎初展凤来仪。 天恩暗许朱门内, 选婿金笺隐翠帷。 驸衣未绣先传讯, 马踏香尘入紫微。 待君莫问寻常路, 君临鸾镜试婚衣。 诗写的挺好,说的是婚娶的事。 因为是从右往左写的,每一句的头一个字,从右往左念,合在一起便是: “胡翊天选驸马待君”。 驸马? 胡翊心里一琢磨,一副半懵半懂的样子。 朱元璋的女儿看上自己了? 可是,叔父隔着十万八千里,他是怎么知道的? 平时和胡翊接触最多,而且到了婚龄的朱家女子,就只有朱静端和朱静敏。 马皇后亲生的女儿——朱静娴,今年才三岁。 胡翊这么一琢磨,心里有数了。 堂堂的胡惟庸,绝不会闲的没事,给他写个藏头诗玩。 分析出传达的信息后,胡翊对许公公说道: “麻烦公公见到我叔父,跟他说一声,就说家书我都看了,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许公公得了回话,立即就去传信,结果没多久又回来了一趟,焦急地跑过来,对胡翊说道: “小胡大人,主母请你过去一趟。” 胡翊心说,他们老朱家办事还真是雷厉风行,这边刚接到叔父的藏头诗暗示,点破了驸马的事。 还没有确认这回事呢,马皇后已经来找他了? 胡翊立即赶往坤宁宫。 就看见朱静端也没放脚了,而是搀着马秀英。 此时的马秀英,脸色有些发白,用手绢捂着额头,显得很难受。 在她身旁,朱标、朱静敏还有朱静娴,都站在那里,一脸的关切。 朱标看到胡翊进来,立即说道: “胡先生,我娘有些不舒服,你快给诊治诊治。” 胡翊看着马秀英的面色,来到面前,轻轻施礼道: “主母,冒犯了。” 马皇后将手臂平放在桌子上,胡翊立即伸手前去搭脉。 刚一搭上,测到脉搏的跳动,胡翊立即抬起头,又细看了一遍马秀英的面色。 他心中已经下判。 胡翊立即站起身,拱手向马秀英道喜,说道: “恭喜主母,贺喜主母,您有喜了。” “啊?” 马皇后疑惑的道,“我也没吐啊,也不想吃酸的、辣的,就是头有点晕,不太舒服,咋就有喜了?” 朱标听完这话,细问道: “胡先生,要是真有喜了,我就要回去禀告我爹,他心里也惦记着呢。” 朱标这是在委婉的找胡翊确认。 胡翊立即给了个一锤定音的结果,说道: “的确是喜脉,也就怀上一个月出头的样子,错不了。” 朱标得知消息,娘没事,还怀了弟弟妹妹,立即喜笑颜开道: “娘,我先去告诉爹了,这么大的喜事他一定会高兴的。” 朱标去了也就一会儿的功夫,朱元璋立即迈着大步,火急火燎的冲进坤宁宫。 一见到马秀英,朱元璋激动的问道: “妹子,真的有了?” 当着这么多孩子的面,马秀英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朱元璋偏偏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 一看到马秀英默认了,朱元璋眼前一亮,立即搬起个凳子放在旁边,又拿来个棉布垫子垫上,小心翼翼地把马秀英搀扶过去,要她坐下。 马秀英一阵尴尬,欢喜的白了朱元璋一眼,说道: “朱重八,你是不是傻了?我才刚刚怀孕一月,需要你这般殷勤的伺候我吗?” 朱元璋哈哈大笑,一下就变得比平时温柔多了,这个大老粗笨手笨脚的,看着还很滑稽。 不多时,朱樉、朱棡、朱橚几个皇子们听到消息,也都来了。 朱元璋看到孩子们欢闹起来,伸手就叫胡翊过去,悄悄问道: “真怀上一个月了?是个男娃女娃?” 胡翊心说,朱元璋这个大老粗,急的时候真是比猴儿还急。 刚怀上一个月,谁知道是男是女? 这不得生下来才知道吗? 不过,胡翊好像记得,马秀英就五个儿子,这次应该是个女孩吧,也应该是她最后一个孩子了。 心里知道,胡翊嘴上却说道: “主公,臣虽然粗通医术,可也不是神仙,断不出来生男生女啊。” 朱元璋哈哈大笑,拍着胡翊的肩膀,掩饰不住喜色说道: “怪咱,怪咱。” “也是咱太心急,掐着胡郎中当神仙用了。” 有了朱元璋这句打趣的话,立即逗得在场的人,跟着笑了起来。 胡翊也被逗笑了,目光扫过厅堂,当他的目光落在朱静端身上时,忽然和朱静端的眼神对上了。 双方眼神一触,朱静端那张俏脸立即便泛了红,不好意思的把脸转过去,不敢再看胡翊。 旁边六岁的朱橚,睁着一双大眼珠滴溜乱转,刚好把这个细节捕捉在眼里,立即好奇地出言问道: “大姐,你为啥一看到胡先生就脸红呀?” 八岁的朱棣跟着附和道: “老五,你看,大姐今日见了胡先生,就连脾气,都比平时温柔多了呢。” 朱棣刚说完,朱樉也加入到阵营,手指着朱静端说道: “快看快看,大姐脸都红了,都快来瞧呀,难得咱家大姐娇羞一次……” 第32章 破冰 朱元璋一脚踹在朱樉屁股上,笑骂道: “老二,最近静端没揍你们,又皮痒了是不是?” 朱棣、朱橚吓得立即闭住了口。 朱樉都十三岁了,懂得的多,反而大胆的说道: “才不会呢,大姐这时候肯定不会动粗的,不然就吓跑了胡先生。” 马秀英看到朱静端的一张羞脸,更红了,立即抓起桌子上的擀面杖,做出要打的姿势: “去去去,放你们出去骑半日马,快别在这儿胡言乱语了。” 一听说今日可以不用读书,还能撒丫子骑马,一眨眼的工夫,四个皇子全跑的没影了。 朱元璋今天非常高兴,马秀英的喜脉又是胡翊给诊的,高兴之余也给胡翊创造起了机会,问胡翊道: “静端今天才放了一次脚吧?” 说着话,一拍胡翊的后背,说道: “去,给静端治脚去,马上就要开国了,可别忘了你答应咱的事。” 胡翊承诺了朱元璋,开国大典当日,要让朱静端完完整整的走完廊道,大大方方的接受封赏,接受文武百官们的朝贺。 朱静端有些害羞的到屋里去了。 胡翊不敢进屋,毕竟就朱元璋那个脾气,今天对你好的时候,叫你进去看。 明天生气了,说你擅闯他女儿的闺房,再给拉出去剐了。 还是小心一点为妙。 结果,胡翊就这么站在朱静端的闺房外面,朱元璋隔着老远看着,心里闷得慌。 朱元璋龙行虎步,伟岸的身躯快速移动过来,手摁着胡翊的后脑勺,就给他推进了屋里。 马秀英在后面看到了,隔着老远小声提醒道: “朱重八,你在做什么?没有你这么胡来的。” 朱元璋却是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凑到马秀英身边,咧着一张大嘴边笑边说道: “咱当年被义父关进屋里时,还不是你来给咱送烧饼吃?那时候你也羞臊的慌,后来被咱拉了一回小手,就自然多了。” “哐当“一声,马秀英手里的擀面杖跌落在地上。 一丝绯红,从她的脖颈弥漫到脸上,三十八岁的吴王主母突然变回了二十年前的郭家帅府二小姐,跺着脚又羞又气的道: “朱重八!当着孩子的面说胡说八道,你也不嫌臊的慌?“ 朱标憋着笑,拿两手捂着耳朵,故意说道: “我没听到,我一个字都没听到,爹当年没有拉过娘的手,绝对没有。” 朱元璋笑的合不拢嘴,好像肚子里塞了个蛤蟆叫一样,一时间根本就停不下来。 马秀英看着这对父子,又羞又气想揍人,可是想着想着,她自己也给气乐了。 朱元璋这才说道: “女儿家娇羞的很,就要破了这层冰,以后才好相处呢,咱是过来人。” 说罢,又转过头叫住朱标,告诉他道: “标儿你也记住了,以后见了常家的丫头,多拉拉小手,反正你一直就中意着那个小妮子,早晚她也是咱们老朱家的人。” 朱标被活爹给说了个大羞脸。 马秀英在旁啐道,“说的什么话?哪有这样教孩子的?” 朱元璋在外头做示范,声音还挺大。 弄得屋里屋外都能听见他的声音。 朱静端一张俏脸就显得更红了,尤其是在胡翊进屋后,她实在是羞的不知道说什么。 倒是胡翊先开了口,一句话就挑破了寒冰: “朱姑娘,你今早吃了几个苹果?” 吃苹果? 朱静端一头雾水,不知道胡翊话里的意思,疑惑不解道: “吃什么苹果呀?” 胡翊立即说道,“你的脸,红的就像个大红苹果一样…” 不等胡翊再继续说下去,朱静端已经听明白了,胡翊这是在调侃自己的大羞脸。 朱静端此时已经羞怯到了极致,十分不好意思的说道: “哎呀,你这人……” 她话音还未落,胡翊已经在她正面蹲下来,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正好对上了她的视线。 四目相对,朱静端立即就愣了一下,僵在那里了。 胡翊轻拍了一下她的胳膊,见朱静端没有任何的反感,还在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发愣,立即也学着一脸“娇羞”的说道: “呀,你直勾勾的盯着我看,我会害羞的。” ??? 朱静端的小脑瓜里,一下子给搞宕机了,给胡翊这句话整的不会了。 你直勾勾的盯着我看,还说我看你你会害羞? “你这个人……”朱静端刚说出这四个字,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也被逗得“咯咯”笑起来。 一时间,笑面如花,身子乱颤,再也掩饰不住。 最后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也破了冰,再看到胡翊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多羞脸了。 胡翊赶紧把泡脚的药粉取出来,往里面兑水,然后说道: “快放脚吧,你再笑一会儿,你爹的醋坛子翻了,就该罚我了。” 朱静端想忍住不笑,问题是无论如何就是忍不住,反而是看到了胡翊,越看越想笑。 胡翊都没注意到,无良的朱元璋正在门外听墙根,转头就悄声对马秀英说道: “这小子坏着呢。” 不过,虽然面上是这样说,朱元璋却挺乐呵。 因为女儿高兴啊! 马秀英也是在边上连连点头,说道: “从未见过端儿这么开心的笑过,也许他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朱元璋随即半搂着马秀英,厚着脸皮也说道: “那咱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马秀英腻歪的身上起了二斤鸡皮疙瘩,赶紧逃一样的躲开了。 从这天开始,胡翊更加有了去坤宁宫的动力。 起先过去,主要是为了给朱静端治脚,胡翊怕的是治脚出岔子,连累到自己的小命。 现在再去,就是盼着和朱静端说会儿话。 朱元璋看他们没那么严了,胡翊说话也比之前自在了一点。 可要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出进进的,总也不太好。 总之,事情是积极的。 朱静端生得清丽端庄,又有几分大气和秀美,脾气也是极好的。 无论是性格和长相,都很对胡翊的胃口。 二人又都相互有意。 胡翊之前是没想过可以攀上朱家,进入到皇亲国戚这个阶级。 但是现在,事情正在朝着这个方向发展,对于他来说,也是极好的。 无论叔父未来会如何,如果做成了驸马,也算多了一点活命的筹码。 胡翊还是很有分寸的,只是在朱元璋那天最高兴的时候,去和朱静端破冰,故意逗弄她。 随后又变得规规矩矩,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从不逾矩。 身在皇宫实在是闲得慌,还是该干点什么才好。 鼓捣点什么呢? 胡翊想起来,自己在种蚕豆,要不鼓捣鼓捣化肥? 第33章 绕不开的叔父 如果只是为了这几分地,完全没有鼓捣化肥的必要。 但有一把刀,架在胡翊的脖子上。 虽然还有十二三年的时间,胡惟庸案才会爆发。 但,叔父发迹,应该就是几年后的事。 那之后,他的野心应该就会日渐膨胀了。 胡翊现在没有别的事可做,除了和朱静端培养感情,做一点自己分内的事,便无所事事。 现在的叔父,务实、能干,正在事业发展期,胡翊也做不了什么干预。 那便只能尝试着做一点好事、实事,给自己的身上多糊几层护身符。 不一定有用,但护身符糊的层数多了,刀子砍下来的时候,至少没那么锋利了吧? 先做事,剩下的交给时间。 胡翊也不是没想过造反这条路。 但他一个医生,除了会点医术以外,啥都没有,怎么造反? 大明开国之初,徐达、常遇春、李文忠、蓝玉,个顶个的都是猛人。 胡翊对于军事一窍不通,何况打仗需要钱粮。 别说上面这些猛人了,就算给胡翊来个耿炳文、汤和这种不是太猛的,他也干不过。 胡翊思来想去,自己能走的路,就只能是博得这个驸马身份,做出一点功绩。 如果能获得朱元璋的信任,后面再想办法干预叔父造反。 胡翊分析着,朱元璋是个农民出身的皇帝,他在日后的治理上,也是把大明朝着农业大国的方向上推进的。 如果说洪武年间,整个大明最危险的地方在哪? 依着胡翊看来,既不在战场上,也不在什么危险的边疆、战略要地。 而是在朝堂上。 天下平定后,武将们的作用开始减弱,治理天下便需要在朝堂。 朝堂上的阴谋诡计,往往比战场上你死我活的争斗,要复杂得多,而且后果也要严重得多。 洪武朝四大案,光是掉脑袋被杀的人,就达到了数十万! 一不小心,就会被卷进去。 胡翊想要保全自己的性命,保全父母、大哥、妹妹们的命,更是不敢轻易沾染。 只有做一些实用的事,而且是朱元璋密切关注和重视着的,又不会出现生命危险的事,才是目前来说的最佳选择。 综合来看,发展农业就是这样一个“好差事”。 或许在别人的眼里,干这个差事的是个蠢人。 但对于胡翊来说,在洪武朝能够做一些事,又尽量不染指于朝堂,惹来杀身之祸,还能博得朱元璋的好感和青睐,这就够了。 如果恰好因为做这些事,在民间积累起一定的名望来的话,也许将来因为胡惟庸案爆发的时候,朱元璋还能收到几把万民伞,为自己求个情。 至于始终无法绕开的那个人——叔父胡惟庸。 胡翊也不知道未来会如何。 这样来看,能够制作出化肥,增产作物的收获,也是个不错的路径。 胡翊回忆着,现代的各种氮肥、钾肥、碳铵肥、磷肥以及复合肥料。 怎么造出来的? 他不知道。 甚至在胡翊的记忆里,小时候家里住的是土坯房,房后有一个露天的旱厕。 村里的人都是在旱厕里积累粪便,最后拿去浇地,以此提升土壤的肥力。 此外,爷爷每年会将鸡圈清理一遍,用鸡粪和猪粪混合,撒进贫瘠的土地里面改善土壤。 九十年代的现代人,都是这样的做法。 那么,六七百年前的明朝人,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到此,胡翊基本可以确定,在明朝制作现代化肥是不可能的。 首先,他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储备。 但利用自己那点微薄的化学知识,做一些发酵的强力堆肥,改善土壤,增加作物产量,是否可行呢? 胡翊脑子里有了个大致的雏形,他依稀记得,中学的历史课本上提到过《齐民要术》和《天工开物》这两本书。 如果可以找一些有关于农事的书,多琢磨琢磨,再利用自己那点微薄的化学底子,也许能有所收获。 想着这些,胡翊来到李贞宫中居住的院落里。 今日难得的是个冬暖日,李贞靠在藤椅上,身子底下垫着张老虎皮,正在悠闲无比的晒着太阳。 若是没有垫着的这张老虎皮,不知道的人,大概会以为这位和善的老大爷没什么本事。 胡翊径直走过来,李贞老远就听到脚步声,看是胡翊来了,立即从藤椅上翻坐起来。 “怎么,天天在坤宁宫里逗闷子,终于想起到我这个糟老头子这里坐坐了?” 连李贞都在调侃胡翊。 显然,朱元璋目前对于胡翊,是比较满意的。 要不然的话,也不会把胡翊跟朱静端逗闷子的事,说给这位大姐夫听。 胡翊听了这话,却显得很谨慎的道: “大爷,快别这么说了,还早的没影呢。” 李贞笑眯眯的盯着胡翊上下打量,不住的点着头,而后说道: “既然都有这层关系了,未来你就得叫我姑父,再叫大爷就不合适了。” 胡翊可不会主动攀亲,毕竟名不正言不顺,主动改口算个怎么回事? 要是被人知道,八字连半撇都没有的事,他就已经当真了,朱元璋能饶得了他? 李贞见他不搭话,笑着说道: “你怕什么?就凭你救了保儿媳妇,给景隆一条活命之恩,于情于理也该叫我一声伯父了。” 既然李贞都这样说了,胡翊才改口叫了声“伯父”。 有了这个称呼,李贞越发的高兴。 胡翊才知道,大明初代战神已经取了名字了,闲聊起来问道: “景隆那小子,现在还好吧?” 李贞点头说道,“天天被他娘抱在怀里,挺能吃奶的。” 一提到孙子,李贞脸上全是掩饰不住的笑意,胡翊想起了文氏的身体状况,又问了几句。 看着面前那片葱绿的麦苗,长得愈发的壮实,胡翊想起来,这才问道: “伯父,您这片麦苗种的好啊,当初是使了什么肥料,我看这些麦苗的根还都挺粗壮的。” 李贞听了这话,立即得意的说道: “我当时担了几桶粪,好好的浇了一遍地呢,秀英她们在后宫摆了许多织机,纺织局的蚕房里有许多蚕粪,又拿蚕粪追过肥,自然是长得好。” 说到这里,李贞瞅了一眼胡翊那二分光秃秃的地,问起道: “你前几天用盐水泡了蚕豆,是要做什么?蚕豆都被盐水泡坏了吧?” 胡翊笑了笑,说起道: “我用盐水泡蚕豆,是为了将干瘪的蚕豆剔出来,这样成活率高些。” 李贞疑惑道,“蚕豆种子都挺饱满,应该没啥问题吧。” 看起来,古代的盐金贵,农民们很少有用盐水泡发种子,剔除次品的习惯。 这倒也对,李贞早年未发迹时,家中也是贫困的,盐都吃不起,何况是拿来泡种子? 他现在种地,却还是用的早年务农时候的经验,种植技术并不甚系统、科学。 不过,胡翊现在的了解还比较有限,等后面出了宫,可以多了解了解这方面的事。 和李贞聊了会儿,见胡翊开口问的都是农事,李贞看着面前这个小子,张口提点了几句。 李贞问胡翊说道,“你虽然在宫中做着事,可是重八封你做了昭信校尉,有没有想着干出点什么名堂来?” 第34章 没学会爬,就要学跑? 救下文氏和李景隆,胡翊受到了朱元璋的封赏。 给了个文官虚衔——承德郎。 又给了个武官虚衔——昭信校尉。 胡翊确实想过这个问题,给他一个虚衔是没问题的。 但是,一次却给了两个? 文武双全。 只是胡翊当时没敢往大了想,自从这几天胡惟庸用藏头诗点了他一次,又和朱静端破了冰,得知了朱元璋和马秀英对他的态度后。 再加上李贞今日的提点,胡翊发现,这里面另有文章。 大明开国之初,重武轻文,即便是朝廷中的大量文官官职,也是由武将兼着的。 比如说,徐达一个武将,就兼着右丞相的职位。 同样的例子还有李文忠和常遇春,李文忠兼着浙江行省平章事,常遇春兼着中书省平章事。 朱元璋很少会授人以武勋官职,对胡翊却例外。 这其中,只怕是对他还有些期待。 “是因为朱静端的这层关系吗?”胡翊心中暗想。 也只能是因为这层关系,不然的话,胡翊只不过是个有点名气的医生,能调入到太医院都是他的福气了。 那么,胡翊由此反推这一切,能让朱元璋对自己做到如此之多的优待。 看起来,他在朱静端的心里,是有很大一块位置占据着的。 胡翊想到这里,有点开心,嘴角露出了微笑。 李贞捕捉到了胡翊的表情变化,想着想着开始出神,然后就笑了。 那他一定是懂得了里面的意思了吧? 果然是孺子可教。 李贞见此情景,又开口提点道: “你是文官,可是身上更加兼着武勋,现在不叫你做什么,难保以后就不叫你做。” 说到此处,李贞那只粗粝的大手伸过来,抓住胡翊的胳膊,左右翻看着,评价道: “有些书卷气是好事,只是还要有些英武气,此外你还要学些拳脚兵器;上回骑马从宫里往外赶,棡儿和棣儿说你骑马太慢,骑姿也不雅观,军中就靠这些服人呢,你若是做不好,如何服众呢?” 李贞点出了胡翊的毛病,而后才说起道: “明日诊治完了就过来,我开始教你些拳脚,用不用的上无所谓,但你得会。” “毕竟是艺多不压身嘛。” 胡翊连连点头,觉得李贞的话有道理。 这也就是他对李贞有恩,外加上和朱静端有那么一丝丝关系。 否则的话,当朝一品荣禄大夫,领大都督府佥事,执掌兵权、位高权重的李贞,又岂会如此仔细的提点于他。 只是,胡翊对于学武这件事,抱有的期待很低。 一来他不是从小就开了筋骨的,二十一岁的年纪,身体开始变得僵硬。 马步没扎过,练刀需要招式连贯,练枪需要先抽拔长杆,以此锻炼腰力和控制力。 再者说,天下初定,虽然后面还有不少大仗要打。 但是立功杀敌的事,有的是人去做,他现在学也来不及。 胡翊很清楚自己学武的定位,那就是看着像个武人,有几分英武气,只要站在那里做做样子没啥问题,就可以了。 夜里,许公公过来了一趟,胡翊想找几本有关农事的书籍,托许公公转达给叔父胡惟庸。 事实证明,胡翊于学拳上的天赋,也确实一般。 第二日早上,胡翊照例去朱静端那里看过后,来到李贞的院子。 李贞已经在院子两侧,立起了兵器架,从刀枪棍棒、到鞭锏马槊,全都摆在兵器架子上。 久不上战场的李老将军,今日也是重操旧业,换上一身练功服,严肃认真了起来。 看到李贞如此正视这件事,胡翊也跟着正视起来。 李贞攥着一把石灰,在地面上画了几个点,胡翊便开始练桩功,扎马步。 并不是一开始就从拳法教起的。 胡翊扎着马步,伸着双手,艰难地保持着动作。 李贞认真严格的纠正他的问题,叫他稳住先扎一炷香的时间。 胡翊熬了没多长时间,整个人都疯了,可是还得坚持。 等到终于熬过一炷香的时间,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觉得身上哪里都酸麻,再也不想起身了。 但也就在此时,胡翊发现,他的熟练度里面除了医术外,多了一个“武学”的项目。 武学之中,他的桩功熟练度变成了1。 【武学*桩功:1/10(习练成形)】 再练九遍,可以习练成形。 看到李贞这么仔细而且正视,胡翊心说,那就继续练吧。 再怎么说,练完了体格健壮,身体健康了总是好的。 胡翊这一早上都在练桩功,等到日渐中午,跟逃命一般的飞离此地,直奔坤宁宫而去。 李贞摇头苦笑着,看到胡翊现在的模样,仿佛想 起自己当年吃苦学武时候的情景。 坤宁宫里。 胡翊询问朱静端的情况,手里做着记录。 朱静端见他满头大汗,倒了一杯茶给他搁在桌上,然后远远地退到了一个安全距离之外。 不过,退归退,话还是要说的,朱静端疑惑的问道: “你今天这是做了什么?怎么看起来,好像要了你半条命似的?” 胡翊回答道,“李将军教我练拳脚,马步扎的我差点闪了老腰。” 朱静端捂嘴偷笑着,胡翊则是把泡脚的药粉又加了倍。 看到胡翊下了这么多药粉,朱静端有些心里没底,一脸愁容说道: “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了,好像效果并不明显,我真的…能在开国的那天,端端正正的走上大殿,接受册封吗?” 朱静端心里没底,胡翊却很有信心的道: “人的骨头是极硬的,就拿练武之人来说吧,锻炼过的手骨,可以碎石开砖,骨头既然这么硬,当然需要大量时间的药物浸泡,才能起到一点软化效果,到那时才是放脚的最佳时机。” 朱静端点着头,胡翊看她准备好脱鞋了,走出去把门带上。 上午练桩功,下午练桩功。 好在下午的时候,胡翊的熟练度第一次突破了10,进阶到了习练成形的阶段。 这次突破为他带来质变。 突破过后,再次站桩的时间延长了,姿势标准了一些,身体的稳定性得到了一些提升。 虽然还是很难受,但也不像早上站桩那样难以忍受了。 【武学*桩功:0/30(初入门道)】 李贞看到了胡翊的进步,有些感慨。 本以为胡翊看着静不下心,进度不会太快,不过现在看来,胡翊的桩功进步比他年少的时候有天赋。 李贞端起两个茶碗,给胡翊放在胳膊上,逼着他保持平衡。 桩功开始有进步,就可以开始学习拳法了。 又是几天下来,胡翊的桩功大进。 只是拳法嘛…… 【武学*拳法:0/120(初入门道)】 胡翊就郁闷了,为何同样是入门,桩功只需练习30次,拳法就需要120次? 胡翊记得,当初学习那么难学的医道,入门的时候只不过20次熟练度就完成了。 莫非,从熟练度上还能看出自己天赋的大小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胡翊觉得“贪多嚼不烂”这句话就不是贬义词了,他得抓紧把能学的都学一遍,看看自己都在什么事情上有天赋? 如此一来,就能不浪费时间,做到精准提升。 想到此处,这一日,胡翊来到李贞身边,开口便说道: “伯父,练习拳脚有些单一,我想请您多教我几样东西。” 李贞一愣神,突然把眼皮一抬,白个眼瞥向胡翊说道: “拳脚还没学会呢,就想要学新的,还没学会爬呢,你能跑的了吗?” 第35章 岁末 李贞觉得胡翊有些好高骛远,不明白贪多嚼不烂的道理。 但胡翊却很坚持,对李贞说道: “伯父,我觉得应该勇于尝试,多接触些兵器,或许能从其中找出适合自己天赋的,学起来也能事半功倍。” 李贞虽觉得这话是歪理,基础都没打好,学别的同样也起不来。 可是话又说回来,谁叫胡翊是李家的救命恩人呢? 那就教吧。 李贞拾起兵器架子上的长枪,抛给胡翊,自己也抓举着一条大枪,在手中摩挲着,告诉胡翊道: “枪乃是军中的霸主,我就先教你如何发力。” 几天下来,李贞教了胡翊挺多样兵器。 胡翊发现,他的柔韧性确实一般。 若是从小练童子功,早早地开始学这些兵器的话,也许还好。 但是21岁的他,想学剑,肢体不够协调。 想学枪,用着很不顺手。 最后李贞教他刀法,结果刀法的缠、绕、削、劈,更是需要极大的身体灵活性和柔韧性,胡翊也都败下阵来。 学习这些兵器所需要的熟练度,也都高的吓人,这也间接证明了胡翊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反倒是冷门兵器——竹节钢鞭。 胡翊使的颇为顺手,只需20点熟练度就入了门。 看到胡翊于刀、枪、剑、马槊等兵器上,都败下阵来,却在破甲的短兵器上表现出天赋。 李贞啧啧称奇。 只是钢鞭实在太重,胡翊抡上几次后,动作就会变形。 李贞在发现胡翊的天赋后,将12斤的竹节钢鞭去掉,给胡翊换上了一根3斤多重的四棱凹面锏。 这锏的长度大概1.1米,3斤的份量,拿在手里不轻不重。 长锏四棱锋利,尖端带刺,可击打、可贯穿、可突刺,变化多端。 胡翊仅仅挥舞了几下,便仿佛回到了童年,想起儿时的自己手拿一根短棒,在路边大练“辟邪剑法”,欺负路边花花草草的场景。 胡翊于锏兵器上的天赋,也和钢鞭差不多。 很快就入了门,而后在李贞的教导下,开始一遍一遍练习各种用锏的基本功。 李贞很满意的笑了,看到胡翊手中的锏,耍的越来有模样,坦然说道: “你这个办法确实也挺有效果,既然你耍锏顺手些,那以后就专门练锏,我开始还以为你是好高骛远呢,没想到几天下来,你就找到了自己的长处,你这个孩子倒也聪慧的很。” 胡翊嘿嘿笑着,热情这东西一旦要是来了,挡都挡不住。 胡翊现在甚至愿意不吃饭,就练锏。 李贞看他练的疯了魔,及时泼了盆冷水,给胡翊又提了个醒说道: “锏要练,拳脚功夫再差,也不可搁置,你哪怕每天练几遍,过上个二三年,也能看得过眼。” 胡翊点着头,他深刻认同李贞的话。 任何天赋,若是不经过后天的持续训练,最后也无法全部兑现。 持之以恒很重要,哪怕于拳脚上的进度再如何缓慢,若以年作为单位去坚持,总会产生质变。 李贞随后想了想,又结合胡翊目前的情况,给了他一个综合性的建议: “习练锏法,拳脚不可搁置,此外你需再学一点箭术,重八喜欢打猎,每年春狩、秋狩,大家都在一起比试,你的箭不需精,但也要能射的中,如此一来再改善改善骑马的姿势,看着至少像个武人了,装装门面也算过得去。” 如果说,胡翊的锏法天赋算不错的话。 那么,接下来他在箭术上展现出来的天赋,就更加突出了。 胡翊按照李贞的指点,弯弓搭箭。 先从十步开外练起,胡翊的眼睛炯炯有神,目力极佳。 而最重要的是手稳。 试过几次距离,换过两把份量不同的弓后,李贞一阵雀跃,见到了胡翊,就像是捡到了宝贝一样,豪不吝惜词汇的夸赞道: “你小子,原来正经的天赋都点在了箭术上,从今天开始你要与我好好学射箭,过几日把你带去校场好好练练,就你这双稳定的手,将来必定是神射手的材料。” 胡翊的手稳,这个他自己也知道。 在此之前,胡翊想过在明朝开展简单手术的事,因而专门练习过手的稳定。 再加上日常书写,需要悬腕用笔,这对于提升手的稳定性也有一些帮助。 胡翊心说,这大概就是一通百通吧。 若是能够将箭射好,绝对是个加分项。 日子在胡翊的日常练习中,开始接近年末了。 叔父胡惟庸找来了几本有关农事的书,一本《齐民要术》,一本《陈旉农书》,和一本《王祯农书》。 胡惟庸还托人带话,《天工开物》这本书没听说过,问是哪个朝代、哪个人所写的? 叫胡翊说的仔细些,他回头再想办法弄 来。 胡翊以前只知道《齐民要术》的名头,现在手头上摆着厚厚的三本书,时间有些不够用,需要挑灯夜读了。 粗翻了一些,胡翊大概知道了三本书的区别。 《齐民要术》包罗的十分全面,农、林、牧、渔皆有涉猎,只是涉猎的广,就难免篇幅和深度逊色一些。 《王祯农书》里,有许多农具和器械发明,更偏向器械技术方面。 《陈旉农书》是正儿八经讲种植术的,从养护农田到堆肥、制肥和用肥,再到最后的耕种细节,作者讲的很全面。 胡翊随后把重点放在《陈旉农书》上,总结、归纳,记笔记,然后琢磨着怎么在古人的基础上,进行肥料的改善。 坤宁宫里。 朱元璋最近忙的飞起,又要过年,又要开国。 朱静端说他每天早上出去,半夜了不一定能回来。 年关上,好消息也是不断。 北伐军势如破竹,徐达攻占了青州,斩了元将普颜不花。 常遇春一路猛追猛打,身后的粮草供应跟不上了。 常遇春攻的实在太快,身后的押粮官哭了,这个猛人跑得太快,他们押运粮草辎重的实在是追不上啊! 整个山东全境收复在即,一场决战即将打响! 而在应天府。 岁末将至,宫中悬挂起灯笼,坤宁宫也装饰了红布,显得极为喜庆。 开国日期定在了正月初四,国号为“明”。 此时,距离开国大典当日,也只剩下十天时间了。 第36章 胡大嘴 男人们在外征战,这个年不得在家中过了。 徐达、常遇春,李文忠、汤和、邓愈…这帮大明的开国功臣们,还要继续忙着北伐。 奉天殿上,象征着荣耀和地位的诏书和官印,他们无法亲自回来接了。 男人们回不来,马秀英便要发挥自己未来后宫之主的作用,把这些在外征战的将军们的夫人们,请到宫里来坐坐,提前过个年,安抚安抚。 腊月二十六。 早早地,谢夫人和常蓝氏就入宫来了。 正好赶上胡翊在给朱静端治脚。 常蓝氏的女儿常婉,从小便跟朱标青梅竹马,早就是一对金童玉女。 两家也早已默许了孩子们的亲事。 胡翊和朱静端的事,常婉平时没少听朱标讲,自然而然的,就连常蓝氏这个当娘的也都知道了。 常蓝氏的性格跳脱,看到胡翊从朱静端房里出来,立即便开口调侃了起来道: “听说胡郎中一天要去静端的房里看三遍,一天看三遍,这么久了也看不腻。” 常蓝氏一开这个头,汤和的夫人胡三娘,又是个嘴上没有把门的。 胡氏立即就好奇的问道,“这两个孩子腻什么?莫非……” 胡氏后知后觉,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胡翊和朱静端身上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常蓝氏又调笑道,“许是上回给保儿家的救治,那时候就好上了。” 朱静端听了长辈们在门外的调侃,脸都羞的发烫起来。 胡翊倒是厚着脸皮,笑着上去挨个打招呼。 跟这几位夫人也不是头一次见了,熟络了些,胡翊话也就多了。 不多时,从门外走进一位身穿红裙的年轻女子,怀里抱着个虎头虎脑的小婴孩,也穿着一身红,戴着虎头小帽,看着极为喜庆。 在女子身后,李贞负手站在门外。 来的人正是李文忠的妻子——文氏。 文氏见了胡翊,赶忙施了个大礼,诚恳的拜道: “多谢胡大人救我们母子的活命之恩,近日能出来吹风了,文萍携子景隆,前来叩拜胡大人救命大恩。” 胡翊看到文氏抱着孩子,真要跪下来给他磕头。 他想过去搀住对方,苦于文氏是个女子,不能伸手。 他又不想受此大礼,只得一个箭步跃出门外,转过面来,拱手说道: “夫人不必客气,区区小事,我当不得这么大的礼。” 岂料,胡翊话音刚落,胡三娘就接话道: “当得当得,怎么就当不得?救活两条人命,这样的大恩就该下拜两次,磕两个响头才是。” 胡翊心说这都是一群什么夫人啊,接下茬接的这么快。 这几位夫人们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胡翊可招架不住。 门外不时还有其他夫人进来,看到胡翊,就问是不是那位小胡神医。 胡翊找了个借口,拔腿就跑。 谢夫人知书达礼,显得文静些,捂着嘴笑道: “看你们给胡郎中吓的,魂儿都快给人家吓掉了。” 常蓝氏早年跟常遇春在山上当土匪,一个是土匪头子,一个是压寨夫人。 胡三娘则是有名的泼悍妇,汤和从军之前,在相当长的日子里,做的是街头上的小生意,那张嘴极为能说。 胡翊招架不住倒也正常。 等到朱静端泡完了脚出来,常蓝氏和胡三娘,一人一句,又把朱静端羞了个大红脸。 常蓝氏调侃道: “胡郎中长得俊秀,人也白净,我们静端也长得秀丽又水灵,这将来要是成了婚,生下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指不定得多好看呢。” 朱静端听到这句话,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胡三娘话痨,立即就本能地接起了下茬道: “要生就多生几个,反正胡郎中有医术,也不担心难产。” 常蓝氏轻轻从身后,掐了胡三娘一把,悄悄去看文氏的反应,嘴里一边打趣着赶忙道: “大过年的,你少说那个不吉利的,真是跟你们家老汤一样,嘴上没个把门的。” 马秀英这时从屋里出来,也是忍不住说胡三娘道: “跟你们家老汤一样,什么都往外说,两张大嘴巴算是凑到一块儿了。” 说着话,去把脸色不太好看的文氏搀着,送进了里屋。 大家伙儿来了,唠着家长里短,一起搭手做起了饭菜。 徐达的妻子谢夫人,看到朱静端走路好了许多,不住惊叹道: “静端最近走起路来,居然平稳了这么多,小胡郎中医脚的功夫也这么高明。” 常蓝氏立即跟着夸赞起来,也是心里由衷的为朱静端高兴,说道: “静端这孩子从小就苦命,这回可算是要苦尽甘来了,哎呀,看到你这脚慢慢地好起来,婶子着实为你高兴,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她过得好 了,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就安心了。” 朱静端听到这些话,心里头暖暖的。 偏偏是这个胡三娘,嘴上又不把门,多出来一句道: “就是静端现在走起路来,还能看到有些不平顺,恐怕开国册封那天让人家看出来,露了怯。” 常蓝氏白了胡三娘一眼,无奈道: “胡大嘴,你这毛病怎么又犯了,交给你个活儿,择菜去。” 胡三娘也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她平常就这么说话惯了,现在又怕惹人误会,连忙解释着想要往回来圆。 就跟朱静端还有马秀英解释起来,语无伦次的道: “秀英妹子,静端,我说话不好听,可是这些话总也压在心里,是要说出来的,眼看着离开国那天不远了,要是静端的脚能好了,像重八说的那样,亲自走上大典接受册封,咱们心里头都为着她高兴。” 胡氏这时却是话锋一转,又道: “可是咱们总要做足两手准备,还有七天了,就七天时间,静端的脚好得起来吗?万一要是耽搁了,开国那天出了丑咋办?得把这些都考虑进去,你们趁早有个准备,这好听的话有人说了,不顺耳的话也得有人站出来说啊,我也是为了静端好,就是我这人嘴笨……” 随着胡三娘的几句话,这下算是把人都得罪光了。 可是,一个切切实实的问题,也是摆在了马秀英和朱静端面前。 还有七天时间。 就朱静端现在走起路来这个状况,要是真没有好利索,可咋办? 第37章 焦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后宫里,马秀英暗暗发愁,朱静端则是一边帮着厨,等到傍晚酒席宴都结束了。 她还恍惚着,心里隐隐的不太安宁。 晚上,朱元璋带回三条裙子,那是纺织局专门为了三位公主的册封仪式,量身定制的。 朱元璋喜冲冲的进屋,脸上洋溢着喜色和兴奋,拿来几个衣架把裙子挂起来。 “妹子,快去把女儿们叫出来,叫她们看看大典上穿的礼裙。” 马秀英和朱静端,分别捂住静敏、静娴的眼睛,把她们引到礼裙面前。 看到眼前色彩艳丽,线条柔美的华服,朱静娴和朱静敏激动的欢呼起来。 朱元璋指了指最漂亮的那件描边刺绣凤纹服,眼神宠溺的对朱静端说道: “端儿,这回的册封,爹还就是为你准备的,娴儿跟敏儿自不必说,到了那天的大典上,咱要叫所有人好好看看咱朱家长公主的风范,也好为你正名。” 朱静端心里暖洋洋的,对于养父母这些年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心里都明白。 她只是养女,却得到如此多的优待。 朱元璋和马秀英,就把她当做自家的亲生女儿一样,为了她的脚伤,一直极为关切,就连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照顾着她的感受。 可是,这份爱越关切,朱静端的心里却也越沉重。 胡三娘今早上说的话,还是一遍一遍在她的脑海里回响着。 感受起了压力,朱静端勉强笑着,进到屋里去试穿华服。 稍候,一身华服的朱静端从屋中款款走出,手捧着册封时的玉圭礼器。 端庄典雅,落落大方,如同南朝神仙壁画中的人物一般。 马秀英看到女儿的样貌,忍不住赞叹起来道: “咱家的静端长公主,长得如同神仙天女,不愧是做大姐的,穿着礼裙往这里一站,就大气典雅,出落得亭亭玉立。” 朱元璋跟着颔首表示赞同,一想到大典上的情景,得意地说道: “哼,到了那天,静端往奉天殿一站,咱叫这群臣子们好好擦亮了双眼看着,要叫文官们把场面写进史书里。” 当着朱静端的面,朱元璋说的尽是些宽心的话。 可是,女儿们深夜都休息了,身边只剩下了马秀英,朱元璋才把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婆娘,就剩下七天了,静端的脚看着还有点不妥,咱这个担心啊。” 马秀英把白天胡三娘说的话,当着朱元璋的面,也说了一遍。 这下子,朱元璋更愁了,没压住脾气,冷声说道: “这个胡翊,当初在咱面前拍着胸膛保证,说咱家女儿一定赶得上大典,现在可好,这不是耽误事吗?” 马秀英拿胳膊肘捅了朱元璋一下,示意他小声一点,轻声对朱元璋说道: “我早些时候问过胡翊,他说泡脚的软骨方需要三天才能见效,可是要让软骨方把脚骨泡软,达到最佳效果,就得半个月。” 这话,确实是胡翊在早些时候对马秀英说过的。 其实,朱静端现在还有一点瘸,原因主要是在于浸泡的软骨药上面。 软骨药每天浸泡三次,至少需得三天,才能使药效到达脚骨,逐渐软化。 这个软化也是相对而言的,毕竟人身上的骨头,再软又能软到哪里去? 等到软骨的疗效达到最大化,至少又需要十余天时间。 可以说,治脚的软化工作就做了半个月,胡翊为朱静端治脚到现在,拢共才一个月出头。 这样算下来,真正治脚的天数加在一起,也才二十几天。 胡翊的想法很简单,他想让朱静端再多泡几天脚。 因为这个软骨的药,只要停上三天,药效基本就散尽了,到那时朱静端的脚骨恢复正常,走路也就没有了问题。 只是,这次为了开国大典,强行断开了治疗,后面为了彻底除根,还是要重新恢复泡脚的。 重新恢复泡脚,软骨药又得泡半个月,那种难以忍受的痛苦又要持续很多天。 胡翊出于这个因素,想叫朱静端少受一些苦,所以至今没有让朱静端停药,这些话之前也对马秀英解释过了。 怎奈是胡三娘的一番话,把朱元璋和马秀英那颗焦急的心,又给勾起来了。 毕竟过完今天,就只剩下六天时间,当父母的焦急也是正常的。 这终究可是关系到女儿清名的事。 史书上不会用多余的笔墨,去记载一个公主是瘸子,也许,这个公主在史书上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但是,一旦到了开国大典上,则性质就变得完全不同了。 万众瞩目的开国大典,接受册封的公主若是个瘸子,是要被记载下来的。 那么,后世之人都会知道,明洪武年间,有一个公主,是个瘸子,在大庭广众下瘸着腿接受过册封,她的名字叫朱静端。 也许此事与别人无关痛痒。 马秀英和朱元璋则不然。 朱静端虽是养女,却如同亲生女儿一样,这两夫妇心中对她更是多有亏欠,于心不安。 细想起来,也绝对没有一个腿脚不利索的人,愿意被别人称呼她为瘸子的,更别说还要把这件事情记录下来,让后世的人都知晓有这样一个瘸子。 朱元璋一焦急上火,就容易控制不住发怒。 他的怒声,让本来就难以入睡的朱静端,又一次忧心加重。 夜半时分,朱静端穿上胡翊为她特制的木鞋,忍着疼继续在屋里走路。 第二天,胡翊再来的时候,马秀英又询问了一遍朱静端脚伤的事,再次得到了胡翊确切的答复。 胡翊并未发现,这天开始,朱静端就没有再泡脚了。 反倒是到了当夜,许公公大半夜的来敲他的门,在门外焦急的道: “小胡大人,快快开门啊,你叔父有紧急的事,要咱家过来递个话。” 胡翊把许公公让进屋里,许公公满头大汗,喘着粗气也顾不上歇了,赶忙对胡翊说道: “胡惟庸大人叫我问你,给朱姑娘治伤的事,你有把握吗?主公今日亲自找他,叫他在开国大典当日,为朱姑娘的册封做好万全的准备,若是出了岔子,不仅你得吃罪,就怕胡惟庸大人办不好差事,也得倒霉呀。” 许公公告诉胡翊,胡惟庸接到消息马上就来找他递话,现在还等在宫外,冒着寒风等着胡翊的回话呢。 第38章 过年 “请公公转告我叔父,为朱姑娘治脚断然没有问题,请他不必忧心,大明开国在即,事务堆积,请叔父专心国事即可。” 许公公点头道,“我这就去回话,这数九寒天的,时间长了再冻坏了胡惟庸大人。” 胡翊当夜睡的极香,对于脚伤的事,他很放心。 但朱静端就不同了,她这一夜,翻来覆去,心中既有不安,也有委屈。 既不甘心,却又想要认命。 九岁那年,协助将士守城造成的脚伤,导致她成为了别人口中的“瘸子”。 虽然那些人明面上不敢说,但是,私底下的议论就多极了。 十四五岁时,朱元璋想把她赐婚,下嫁给别的将领。 却因为腿伤,人家沉默着,既不答应,又不敢在朱元璋面前回绝。 朱静端把心一横,大不了这辈子孤仃一人,他们看不起她,她还看不起他们呢。 她可以一生不嫁! 背负着“瘸子”的名头,拖到23岁的年纪,也让人嘲笑了十四年。 若是真能在开国大典当日,端端正正的走上奉天殿,风风光光的受封,在天下人面前打破这个“瘸子”的印象。 这对于她来说,自然是关系到此生命运的大事。 不止是关系到命运和心态,更是为争这一口气! 可是,现在还剩下六天,万一要是差了一点,好不了呢? 她会丢丑。 册封当日,她会在天下人的面前,从一个瘸子变成另一个瘸子公主。 而更加危险的是胡翊。 若是因此惹怒了朱元璋,以父亲的脾气,会放过胡翊吗? 朱静端穿着木鞋,在屋里走了大半夜,疼的冷汗直流。 第二日一早,她无精打采的从闺房走出来。 马秀英手里正端着笸箩,在里面寻找针线,看到朱静端起床了,笑着打趣道: “从前都是我家端儿第一个起,怎么今天就睡过头了?” 朱静端疲惫的走过来坐下,欲言又止,等了良久之后,终于还是艰难地开了口,问马秀英道: “娘,如果到开国那天,若是我的脚走路还有一点不稳当,爹会不会杀了他?” 马秀英琢磨着这句话,凑近了去看朱静端的眼睛,里面有不少根血丝。 这丫头没睡好的原因找到了,原来一晚上都在纠结这个呀? 马秀英放下笸箩,拉起朱静端的手,轻拍着安慰道: “你爹那个倔驴脾气是犟了点,如果真有这一天,娘肯定会为他求情的,不仅娘要求情,还要让标儿、你姑父都来求情,不要担心了。” 朱静端还是放心不下,话到嘴边,几次都又咽了回去。 犹犹豫豫,最后一咬牙,她终于把这话对马秀英说了出来: “娘,其实…其实册封公主的大典,我也不是非去不可的,要么就让妹妹们去,我就在后宫受封吧。” 马秀英一时间有些泪目,过来将朱静端拥在怀里,拍着肩膀,叹了口气说道: “这孩子,命就够苦的了,性子还这么苦,把这许多的事情都背负在自己身上,藏在心里,真是苦了你了。” 时间过去不久,胡翊过来探望来了。 依旧是提着医箱,进来之后坐下,拿起医箱里的簿子就开始问症状、体感,然后做记录。 但是,胡翊敏锐的察觉到,朱静端穿过的特制木鞋上,似乎有血迹。 凑近了仔细一看,确实是血迹,胡翊这下有些不解起来。 此时再去点数那些药包,胡翊发现,昨天的泡脚药,朱静端全都没用。 胡翊没有当着马秀英的面说,而是在屋里准备兑药粉的时候,这才提起了话头来: “朱姑娘,这个药…你昨天怎么没泡?” 朱静端坐在椅子上,心里有些愧疚,不好意思的说道: “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我想早点好,距离大典只有六天了。” 说到这里,朱静端心里还是忍不住幻想,又想抓住一丝希望,问胡翊道: “胡郎中,你说,我真的能够在开国大典那天,把路走稳吗?” 朱静端怯怯地问着。 胡翊有些心疼,他好像有些明白了,也理解朱静端的做法。 随后,胡翊目光坚定,语气中带着自信说道: “你放心,于别的方面,我说的话不一定有用,于医道上,一定不会耽误疗效的。” 说罢,胡翊把木鞋收了,说起道: “现在不需要穿木鞋了,初期放脚是最快的,你现在的脚弓已经快要恢复正常,脚趾也已经分开一些了,可以用上一些力道,走起路来就能抓地,停药后最多三天,脚骨恢复了硬度,就不会再颠了。” 胡翊说到这里时,朱静端有些自责,声音也小了许多,说道: “对不起,还是我心忒急,我记得你说过,多泡几天脚效 果更好,现在耽搁了,后面就要吃更多的苦头来弥补。” 胡翊翻了个白眼,却是一脸轻松的说道: “反正药已经停了,再叹气也没用,今日停药错失的,来日再想办法补,总之,你信我就好,我肯定不愿你当着满朝的官员,还有那几万双盯着你的眼睛的面,在开国大典上丢丑的。” “嗯。”朱静端开心的点了一下头。 胡翊嘱咐道: “这次算个例外,下次不许了。” 朱静端再次乖巧的点头道,“嗯”。 “那就好,药已经停了,我明天就先不来了,后天来见你,到时候送你个礼物。” 胡翊从坤宁宫出来,就开始接受李贞的魔鬼训练。 李贞现在教他练腰腹的力量,主要做些步射的练习,胡翊入门后,现在隔着大概四十步练箭。 转眼,除夕日就来了。 坤宁宫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胡翊今天带着一个鸡毛毽子,来找朱静端。 今天,朱静端走起路来稳顺多了,就是还有一点僵硬,所以教她踢毽子就是最好的锻炼方式。 朱静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很没有自信的站在那,审视着手里这个毽子。 她上次踢,还是在好几年前,当时摔了一跤,引来朱棣和朱橚一片笑声。 “我真的行吗?” 就在朱静端还在迟疑的时候,胡翊已经一脚把毽子踢向了朱静端。 朱静端急忙伸脚去接,再加上身边的朱静敏,玩闹着又摔了几次,倒是逐渐掌握住了平衡。 很快,老朱家的瘸脚长公主,就变得不瘸了。 看着朱静端踢的越来越稳健,远远地,朱元璋带着朱标,还有朱棡、朱橚几个儿子们也过来了。 孩子们一起加入到战团中间,朱静端此时化作了主角,开始了她的炫技。 朱元璋远远地站在走廊处,不敢出声惊扰,只是就这么看着,面带微笑,心情好到了极点。 这一天终于来了,而他等这一天,足足等了十四年! “传旨,晚上赏胡翊一桌丰盛的年夜饭!” 胡翊的22岁,在除夕的爆竹和欢笑声中度过了。 即便没有家人在身边陪伴,但是酒肉管饱,还都是宫中御厨们做的,味道好极了。 转眼之间,这个年便过去了。 正月初四,开国大典的日子,到了。 第39章 打卡,开国大典一日游 大明洪武元年(1368年)。 正月初四。 朱元璋改应天为南京,于紫金山上,设五色土社稷坛,焚沉香木上达天听。 当那浓浓的沉香青烟,混杂着木香味,飘满整个社稷坛时。 朱元璋手捧大儒宋濂所作的《即位诏书》,立于坛前,向上苍禀报起了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为何要打仗? 以及称帝的原因。 诏书中,对未来如何治理大明,改善民生…林林总总的事也做了规划,并把这份工作报告念给高天之上的昊天上帝听。 胡翊虽是正六品官,但因为钦赐的绯红官衣和麒麟补子,在这一身荣耀加成之下,也是早早地就来到半山腰的位置,和这帮朝廷大员们,恭敬地站在台阶上。 官员们排成长长的队伍,一直蔓延到了山脚下,父亲胡惟中也在山脚下站立着。 读罢《即位诏书》,在社稷坛的大鼎中焚化后,朱元璋发出了自己作为大明皇帝的第一道圣旨: “洪武元年正月初四册封圣旨 册皇太子朱标制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朕膺昊天之眷命,肇基景命,建极绥猷。咨尔嫡长子标,岐嶷夙成,仁孝天禀,夙夜孜孜,克勤克慎。兹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 尔其慎守器于重离,懋修德于青陆。敬天法祖,亲贤爱民,用承宗庙之重,永保邦家之隆。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钦此。” 山脚下的人,听不到声音。 于是每隔10米,台阶上就站着个声音洪亮的传旨太监,复述圣旨内容,一直把旨意传到山脚下去。 以朱标为皇太子,以马秀英为皇后。 以李善长为左丞相,徐达为右丞相,统率六部文武百官。 以李文忠为大都督府大都督,节制诸军。 设立御史台,以刘基为御史中丞,统率天下言官。 对主要机构进行册封后,左丞相李善长手捧《大明律》,对一些重要的律条进行宣读。 胡翊站在半山腰,顶着两个大眼袋,有点想打瞌睡。 朱元璋非常看重朱静端的册封,昨夜又把胡翊召去,天还没亮,就为朱静端做最后诊断。 胡翊告诉朱静端,该休息的时候一定要多休息,她虽然脚不瘸了,却都是靠着几根脚趾在额外发力,最多坚持一个来时辰,就会脚趾麻木了。 到了那时,控制不住平衡,不仅又会走路不稳,还有可能会摔倒。 就是因为昨夜几乎没怎么睡,这个祭天开国的大典,把胡翊熬的很痛苦。 好不容易挨到祭天结束,这还没完呢。 浩浩荡荡的人马,这又赶回皇宫。 奉天殿前,巨大的广场上。 今日,凡在京的大明七品及以上官员,都在广场上站定。 朱元璋命人将龙椅搬到奉天殿外,坐在龙椅之上,身穿龙袍,脚下是高高长长的台阶。 群臣们站在底下,仰视着皇帝,三拜九叩,向皇帝和皇后见礼。 胡翊心里只想骂街。 先跪地叩头三次,然后站起来喊“吾皇万岁”。 然后再叩头三次,站起来拜着喊万岁。 最后再来一遍,喊“万万岁”。 喊完了朱元璋,朱标站上前来接受朝拜。 给朱标还得叩四次头,站起来拜四次。 随后是朱樉、朱棡、朱棣、朱橚等皇子们。 他们今日上殿,穿上了蟒袍。 胡翊他们又得二跪六叩。 这一通折腾完,终于轮到朱静端了。 从凌晨开始,朱静端就开始接受宫人们的妆造,又谨记着胡翊的话,一直坐在那里等候着。 现在祭天完毕,回到了奉天殿。 弟弟们都已经册封完毕,轮到了朱静端,她很激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朕惟周室启亲亲之典,汉廷隆贵贵之仪。咨尔南昌王女朱静端,毓秀宗藩,禀灵璇室。幼承闺训,孝友本于性成;长协彝章,柔嘉孚于壸教。虽属从女之列,实同己出之慈。 往者草昧艰屯,尔父早捐馆舍;朕躬抚孤弱,视若腹心。今特晋封为福成长公主,锡之金册,增岁禄至八百石。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此时的朱静端,一身大红色绣凤描金礼袍,头戴凤冠,手捧玉圭。 她身后跟着朱静敏和朱静娴,两个妹妹第一次经历这样大的场合,难免有些怯场。 听到宣旨后,朱静端清了清嗓音,嘱咐身后的朱静敏和朱静娴道: “别怕,跟着姐姐走。” 说罢,朱静端稳步上了台阶,举止端庄,落落大方,从容来到皇帝面前领旨谢恩,手中捧起敕封的金册。 “礼成!” “众群臣们参拜福成长 公主!” 此时此刻,满朝文武二跪六叩,浩浩荡荡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奉天殿广场: “公主殿下千秋!” “公主殿下千秋!” 站在高台上,看着脚下百官朝拜向自己,朱静端的那颗大心脏使她矗立在群臣们面前,毫不怯场。 可是,眼中泪水却在打转。 出生丧父,九岁丧母,又留下身体残疾。 如今二十三岁,终于做了个正常人,别的孩子们出生就能拥有的身体健全,她在二十三岁才终于如愿获得了。 坐在朱元璋身边的马皇后,更是感慨万千,女儿有了今日,她这个当娘的,又怎能不泪流满面? 册封过公主后,便是加封群臣的赐官环节。 大明的第一次大封公爵,发生在洪武三年,现在只是为跟着朱元璋打天下的有功之士们,进行赐官封赏,叫他们有个官位前途。 大典一直进行到下午,才开始赐宴。 大臣们的面前,摆着两份菜。 一份是肉羹美酒,一份却是咸菜窝头。 朱元璋首先拿起窝头,就着咸菜先吃了一口,而后站起来,对文武百官们语重心长的说道: “咱今天赐的这顿饭,里头有个讲究,你们现在是开国了,也做官了,可是做人不能忘本,咱们发迹以前都是平头百姓,受着元鞑子的盘剥,现在做了官,翻身了,你们不能反过来去盘剥百姓,一餐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啊!” 当开国大典终于结束时,天色也快黑了。 大明终于开国,翻开了崭新的篇章! 群臣们掩饰不住兴奋,今日的赐官封赏,让大家伙儿都有了一份前途,未来的生活有了保障。 散班时,沐英远远地走过来,和胡翊站在了一处,笑着问道: “咱俩到底谁大啊?” 胡翊报上了自己的年龄,沐英无语的道: “我比你大,以后却要管你叫姐夫呢。” 胡翊看着这个未来的小舅子,身边来来去去又有这么多的大臣,出言制止道: “沐将军,现在可不能这么叫啊,还没到时候呢。” 沐英却是笑着说道,“不怕,现在咱家的亲戚们,哪个不知道你和大姐的事?” 沐英是来辞行的,开了国,就要带兵打仗去了,来此跟胡翊告个别: “我要去前线统兵,跟着保儿哥灭元鞑子,北伐路漫漫,下次相见不知要何时,也许等我们下次回来,你都已经和大姐成亲了,我先在这儿提前遥祝你们。” 沐英走后,胡惟庸寻摸着也找到了胡翊,拉着胡翊说道: “二侄子,今日这种大场面,许多你以前见不到的大人物也都在此地,走,我带你去引见李丞相。” 第40章 打秋风的朱元璋 李丞相便是李善长。 这次开国大典的事,本就是他主抓的,礼部那群饭桶们办不成事,就叫胡惟庸来做。 开销削减,章程缩减,这一通大典忙活下来,办得也是圆圆满满,胡惟庸的差事办得极为漂亮,朱元璋非常满意。 手下的人使皇帝高兴了,李善长自然也跟着沾光。 胡惟庸拉着胡翊,很快又找到了胡惟中。 父子叔侄三人,身穿官衣,头戴乌纱,全都在朝堂上做官。 三人并排朝前走去,这份荣耀,也引得许多人投来了目光观看。 “相国大人留步。” 胡惟庸叫了一声“留步”,听到是胡惟庸的声音,李善长立即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 胡翊就看到一个身材挺魁梧的老人,面庞粗粝,皮肤黝黑,两鬓间都是白发。 这李善长的长相,与胡翊想象中的并不一致。 虽是文官,又是总领六部的丞相,却生的像一个孔武有力的武人,没有半点文绉绉的样子。 李善长回头看到两个陌生人,反应极快,问道: “惟庸啊,这二位是?” 胡惟庸立即为兄长引见,介绍道: “此乃我兄长胡惟中,现在上林苑监任职。” 李善长还是挺给面子的,夸了几句胡惟中劳苦功高的话。 一看到胡翊年纪不大,穿的又是麒麟补子,立即想起来了,指着胡翊笑道: “老夫知道你是谁了。” “当日陛下还未登基时,是你救了李大都督的妻儿,陛下令我写旨,将你封在太医院,又赐你六品承德郎官职,后来怕是觉得这赏赐轻了,索性把太医的职位抹去,加封了你个武勋。” 李善长此时眉开眼笑,像一个慈祥和蔼的长辈一般,夸赞道: “你们胡家三人在朝做官,为国尽忠,说起来也是一桩美谈,尤其胡翊贤侄一表人才,医术高明啊。” 李善长手指了一下胡惟庸,说起道: “惟庸啊,等这几日过去,空闲些了,你们一家到我府上来坐坐,此次开国的诸多事宜,皆是仰仗于你啊,老夫改日在家中设宴答谢你们。” 正说到此处,从身旁走来一个面庞清瘦,也是两鬓斑白的老人。 这人看上去身姿清癯,一袭官衣妥帖齐整,举手投足间尽显文气典雅。 可凑近了瞧,他眼神中满是忧思,将双手背负在身后,边走边想,全然没有半点封官之后的喜悦之情。 李善长看到此人走过,立即又向胡家父子们引见道: “这位就是御史中丞,陛下当年最为倚仗的军师,大名鼎鼎的青田先生刘基刘伯温。” 胡翊之前都是隔着老远,看到个刘基的身影。 现在如此近距离的看到这位奇人,和父亲胡惟中都是拱手施礼。 刘基立即也拱起手来,还了个礼,向胡翊他们点了下头作为回应。 随后,话也不说一字,继续背负双手,向着宫外走去。 胡惟中猜想不透,这位大名鼎鼎的刘军师,怎么见了自己等人一个笑模样都没有? 当初在军中押粮时,都知道刘先生是个一等一的神人,没想到今日见了,竟是这样子的。 李善长看到刘基走后,笑着打圆场说道: “刘中丞最近和我编写《大明律》,损识劳心,怕是人疲惫了些,轻慢了你们。” 又聊上了几句,胡惟庸还要再带胡翊去见其他人。 胡翊有些扛不住了。 这些客套,以及功利性的交际,使他有些厌烦起来,找了个借口就要溜回后宫里去。 胡翊回到后宫时,长公主朱静端,已经在此等候他多时了。 胡翊一看到身穿礼袍、戴着凤冠的朱静端,立即要见礼,却被朱静端伸手给拦下来。 朱静端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我不要你在我面前生分,快快起来。” 反倒是说到了这里,朱静端反过来,深深地给胡翊施了一礼。 胡翊可来不及阻止朱静端,他也不敢伸出手去触摸长公主。 这要是御史言官们看到了,参奏一本到朝堂上去,胡翊的麻烦就大了。 朱静端见罢了礼,认认真真看着胡翊的眼睛,真诚说道: “我要拜谢你。” “一个瘸子公主,与一个腿脚正常的公主,完全是两种不一样的人生,而你拯救了我,给了我新的人生。” 朱静端很郑重的,又朝着胡翊深施了一礼。 此时,她的俏脸上已有些羞怯的脸红,最后对胡翊说了一句话道: “你以后见了我,不要拘束,你要变得像那天在屋里一样,变得油嘴滑舌些。” 说到此处,朱静端难掩羞怯,快步跑开了。 胡翊回来后不久,朱元璋的旨意便到了: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朕惟岐黄济世,功在社稷;杏林回春,德润天家。咨尔胡翊,秉灵枢之妙术,祛长公主沉疴于膏肓;怀仁心以佐治,全椒房玉叶之仪形。术追扁鹊,功冠群僚。 兹特授尔,正四品中宪大夫, 晋正四品昭信将军衔。 赐云锦二十匹,蜀锦十匹,纹银三百两,彰尔回春之功。 尔其克修医道,永笃忠勤,上酬君眷,下慰苍生。 钦哉! 钦此。” 胡翊这一跃,又从正六品跳到正四品。 虽然还是文散官、武勋官的赐封,象征意义更多一些。 但是这样的晋升速度,也是“嗖嗖”的,只用了几个月时间,就快追上叔父了。 许公公传旨一毕,又对胡翊说道: “陛下龙心大悦,给您三天假期,胡大人现在就可以回家去探亲了。” 胡翊在宫里的这段时间,憋得难受,去哪里都得遵守礼仪,每天见不完的礼,憋的都快疯了。 有了这道旨意,可算是如蒙大赦,撒丫子一溜烟逃出了皇宫。 两日后,朱元璋带着太子朱标,还有马皇后来到李贞的居所。 今天是李贞62岁生日。 一大早,马皇后就和文氏忙活起来了。 朱元璋看到自己大姐夫精神还不错,气喘也得到了改善,笑着说道: “姐夫,以后就叫胡翊和你住的近些,你好教他些本事,他也能替我们照看好你,助你调养好身子。” 听到朱元璋提起了胡翊,李贞立即就想到了朱静端的婚事,点着头说道: “胡翊这孩子,很多方面上他都有天赋,教导教导,能够成才。” 说到此处,李贞话锋一转,又道: “这下年过了,国也开了,静端又封了长公主,她过几个月可就24了,不是我说你啊,重八,静端的婚事你打算咋办呢?” 朱元璋皱起了眉头,也想着这件事,随后叹了口气,说道: “这件事,咱也只能在姐夫跟前说道说道了。” 朱元璋说道,“静敏的驸马咱早就给许下了,人选是明州卫指挥使黄琛,只是静敏的驸马都这样有才能,静端是长公主,她的驸马总要比黄琛强些才是。” 李贞听着朱元璋话里话外的意思,问道: “胡翊有医名而无军功,他的功劳都在医治皇亲国戚上,却无实功,你在为这个发愁吧?” 朱元璋点头道,“知我者,姐夫也。” “现在北伐在即,徐达、常遇春、邓俞、冯胜、汤和、傅友德,还有保儿、沐英……他们几十个将领为了争夺北伐军功,明争暗夺,咱就算想给胡翊弄一份军功,也恐怕难以服众,众将们不服啊。” 听朱元璋说到此处,李贞笑了…… 这个妹夫跑来给自己过生日,这哪儿是在过生日,分明就是跑我这儿打秋风来了嘛! 第41章 命运的拐点 朱元璋的话都已经说到这里,暗示的差不多了,就差明示了。 李贞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何况朱静端又不是外人,胡翊更是对他们李家有着再造之恩。 李贞也不拖泥带水,直接给朱元璋表态,说道: “重八啊,胡翊这孩子我挺喜欢的,我有个请求,想把胡翊调到保儿军中去做个监军,你看行不行?” 大姐夫还是会做人啊! 这本来是朱元璋磨不开口的事,不好意思对李贞言明。 毕竟,他这是为了女婿,抢自家亲外甥的军功,这事儿好说不好听啊。 李贞却反过来,主动为胡翊求一个监军的官职,求朱元璋把胡翊安插到李文忠手下去。 朱元璋听到这个“请求”后,立即眉开眼笑的同时,脸上又带着一抹愧色,有些臊得慌的说道: “姐夫,咱这是为了女儿抢夺外甥的军功,你还照顾着皇家的体面,说什么求我的话,分明是咱这个皇帝求着你呢。” 李贞哈哈大笑着,说道,“都一样,都一样。” “若是没有你重八的恩典,又哪来我和保儿的今天?静端是我看着长大的,跟我的亲闺女也没什么两样,胡翊又对李家有大恩,待我写封家信捎给保儿,他也定会全力相助的。” 这事儿就算定下来了。 朱元璋心情大好,抱着李景隆举高高,玩的不亦乐乎。 一会儿工夫,马皇后擀好了长寿面,朱静端做好了长寿包,又蒸了个大大的寿桃馒头放在桌子中间。 他们这桌子菜,正好赶上午饭的时候,朱标带着弟弟妹妹们全都来给李贞贺寿,一起围坐在桌前。 席间,朱樉问李贞道: “大姑父,我看胡郎中最近在练锏,他舞的好生漂亮,你什么时候也教教我吧?” 不等李贞说话,马皇后却是说道: “你们的任务是好好读书,不是舞刀弄枪,咱们大明现在是兵强马壮,也轮不到你们上战场打仗。” 话起了个头,朱标就问道: “姑父,你教胡郎中练武,现在他的水平怎样了?” 听到朱标问,朱元璋也很想知道,毕竟这是未来女婿,马上就要派他上战场了。 那毕竟是个危险的去处。 李贞却是满身的自豪气,笑着说道: “胡翊的拳脚嘛,一般,怕是在樉儿手里都要败下阵来。” 此话惹得一阵哈哈大笑,李贞却又道: “但是他的双锏颇有章法,我请了宫中的用锏高手教他,现在耍的是有模有样,不单是如此,这孩子箭法超群,于五六十步外,二十箭全中,手法极稳,目力极佳,所欠缺的只是气力,是个神射手的好苗子!” 听李贞说的眉飞色舞,这下朱樉、朱棡还有朱棣,再也笑不出了。 三人的箭术,以朱樉最好,虽可射七八十步,只是命中率低些。 须要知道,军中选弓箭手,要求才不过是八十步距离外,十箭中六。 也就是百分之60的射中率。 胡翊现在于五六十步外,二十箭百分百命中,假以时日,绝对是个又稳又准的神射手。 听了这话,马皇后指着几个儿子们说道: “看看你们,再看看人家胡郎中,你们真是文比不过,武也比不过,还不好生跟着宋先生念书,净知道逃课捣蛋?” 朱元璋也是立即接话,指着朱樉、朱棡说道: “亏你们两个还逃了课,跑去校场练武练箭呢,练了几年还及不上人家这练了一个多月的。” 李贞家中有说有笑,太子、皇子们欢聚一堂。 胡宅。 胡翊昨天回来后,带着胡令仪放鞭炮玩,折腾了半夜。 他没想到,这一晚上,亲爹、亲哥哥都没有回家。 叔父胡惟庸何时回来的,他也不知道。 第二天早上,胡翊醒来时,看到胡惟中还在院子里坐着,手中对着账本之类的东西,居然熬了个通宵。 胡显一会儿回了家,也是倒头就睡。 一直等到天都快黑了,这一家人才算是聚齐。 柴氏今天买了许多菜,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把胡惟庸一家人也请过来坐。 如今,胡家四人为官。 胡惟庸正三品太常寺卿,胡惟中正五品上林苑监左典簿。 胡显因为跟着老爹混了七八年,有些老兵资历。 得以做了正九品漕运司广积仓副使,就是个看管仓库的官,相当于是管着一个看仓库的保安大队,他是副队长。 胡惟中作为一家之主,此时端起了酒杯,开口说道: “翊儿一向都在宫里,今日我们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坐在这儿,才算是过大年了,正巧,他又因为医治好长公主的顽疾,陛下授了他正四品官,真是大夫和将军都叫他当上了,这也是咱们老胡家的喜事,咱们一起庆祝庆祝。” 胡 翊不在的这段时间,胡令仪多少懂了点礼仪,这要是搁在以前,必定是已经站起来动筷,手跟筷子一起上,不断往嘴里扒食吃了。 今天则不然,胡令仪主动问胡翊道: “二哥,你饿吗?你想吃那个煎鱼吗?” 胡翊被这小吃货逗乐了,知道是她想吃,连忙夹了一块鱼肉放在胡令仪的碗里。 小丫头片子瞬间就眉开眼笑的,满眼都是小星星,吃的不亦乐乎。 胡翊不禁心中感叹起来。 做小孩真好,无忧无虑的,天真烂漫,那些糟心的事情不知道,也不会去管。 胡惟中趁着这时候,在大家最高兴的时刻,终于又宣布了一个重磅的消息: “翊儿,显儿,你们还不知道咱们老胡家一桩更大的喜事吧。” 胡惟中显得激动极了,兴奋又郑重的说起道: “你们的叔父,最近因筹运北伐粮草立功,又在开国大典上办的漂亮完满,陛下龙心大悦,李丞相昨日向陛下提出请求,陛下已经恩准将他调进中书省,担任李丞相的左右手了。” 调进中书省,做李善长的臂膀,那么胡惟庸现在的官职便等于是参知政事了。 几乎相当于副丞相的官位。 看到大哥胡惟中如此的抬举自己,胡惟庸立即摆手道: “大哥过誉了,正式在李相手下任职,官位应当是从二品的参知政事,我只是以正三品太常寺卿借调去中书的,陛下和李相,现在不过是在考验于我,名义上还归属于礼部呢。” 胡惟庸面上虽然显得谦虚,但依旧难掩那一脸高升后的喜色。 胡父则是说道,“如今我胡家叔侄父子,足有四人在朝为官,也算是祖坟上冒了青烟,要等到空闲时候回一趟老家,修葺祖坟,重开我胡家祠堂,也好光宗耀祖,将这些荣耀记载进族谱啊!” 此时的胡家屋内,所有人都是异常的高兴。 唯独是胡翊,脸上跟着在笑,心里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从明天开始,叔父就要进驻中书省了,虽然名义上还是太常寺卿,实则已经开始行使起副相的职权。 看似距离案发还有十二年。 实则,今日之后,他和全家人已是站在命运的拐点上了…… 第42章 陪太子读书 历史的车轮,在催促着胡翊。 胡惟庸入了中书省,成为李善长的左膀右臂,给他所预留的时间也就不多了。 此次准他的假期,只有三日。 胡翊在第三日,临进宫时,和赶去皇宫上林苑当差的父亲一道。 走在路上的时候,父子二人面对面,有些事胡翊一直压在心里,是时候该说说了。 胡翊先想到的是大哥的事,对胡惟中说道: “爹,您最近说起话来,跟以前都不一样了。” 胡惟中可没发现自己有这毛病,他变了吗? 好像没有吧? 胡翊这才说起道: “以前大哥为长兄,您在提到我们的时候,一定会先提大哥,然后再提到我,现在却总是先提到我,后提到大哥。” 胡翊这么一说,胡惟中沉默了。 他确实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浑然不觉中,竟改了口。 这其中当然有爱屋及乌的意思在内,毕竟胡翊这个儿子最近表现的耀眼,一时间为胡家带来了太多的荣耀,胡父现在自然更看重他一些。 但这却忽略了胡显的感受。 经胡翊提醒过后,胡惟中的心里也起了些波澜,觉得有些不应该,他反思了片刻后说道: “为父记下了,你能顾着你大哥的感受,这很好,他当年进入军中卖命,你才能留在家中过上安稳生活,用他的军饷读书,这些情分你还记着,将来有一天为父若是撒手人寰了,我也会放心,你一定能够照顾好你大哥的。” 不知不觉,胡显在家中的地位,已经被胡翊所取代。 反而是做父亲的胡惟中,竟然毫无察觉,竟没有发现这一切。 胡翊觉得,父亲也有些变了,有些话他本来不打算现在说,可是又不得不说。 胡翊又道: “爹,叔父入了中枢,以后家中来往的官员就多了,他的官邸还在修建中,咱们这一大家子也该另寻个住处,现在南京的房子便宜,不如买一所宅院吧。” 胡翊把话说的很巧妙,把搬家说成买一所宅子定居,胡父立即就同意了。 毕竟,谁都想拥有自己的家宅,有宅院了,心也就安定了。 把搬家的事就先定下来。 回到宫里后,胡翊继续开药,为朱静端泡脚。 因为开国大典,朱静端断开了疗程,现在重新浸泡软骨药,又疼的呲牙咧嘴的。 但她的伤势,比起一开始来说,实在好太多了,也不需要胡翊每天都在这里盯着。 趁这段时间,胡翊把蚕豆种上,李贞恢复了对他的训练,胡翊夜里则是继续翻看《陈旉农书》。 正如胡翊预想的那样,这个时代的农书,其实已经挺先进了。 只是普及度极低。 大部分老百姓们,使用的还是刀耕火种,最多就是每年把茅坑里的粪水拿来浇地,提升肥力。 这样提升的肥力十分有限,而且因为粪水中有大量的虫卵,最终会导致大量的作物烂根、烧根,并且增加病虫害。 农书中记载的“踏粪法”,则是在关养牲畜的圈里,不时扔进些干草。 牲畜们的粪便混合了干草,再加上四蹄的踩踏,在圈里发酵,这样一年下来就能够堆积起厚厚的一层肥料,肥料的效果很不错。 此外的“草粪法”,也是将大量杂草落叶,和粪便混合,存储在坑内,等到腐烂后施用。 这样的肥料,无论含氮、含碳、磷钾含量等都极低,而且往往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做成。 胡翊想着,可以加入骨质物,增加磷钾含量。 将大量的厨房蔬果垃圾、剩菜剩汤一类的泔水倒入,加上落叶、草木、秸秆类发酵,增加含氮量。 加入大量粪便提升肥力也是可以的,但是需要温度够高,把虫卵杀死。 只要温度和湿度够,发酵的速度就会很快,大大提升肥料的肥力,又能缩短制成时间。 胡翊改良过后,第二天便去李贞的居所附近,找了块空地开始堆肥。 皇宫现在还很空旷,只要李贞同意,胡翊就敢这么做。 先在地面铺设一层秸秆,然后铺上15厘米树叶杂草,洒上7—8厘米厨余垃圾和草木灰,倒上从宫中马厩里弄来的马粪。 马粪是酸性的,这里面还需要加入一些石灰中和,再加上许公公从御膳房带出来的骨头,都被胡翊砸成碎屑扔进去。 然后最上层再覆盖秸秆和落叶,重复这样的操作往上堆,就可以了。 胡翊大概堆到1.5米的高度,制作了一个大堆肥,然后用大量秸秆铺在外面保温,每天往里面浇水,使微生物快速分解这些材料,释放出各种元素。 李贞看到胡翊每天过来忙活,测测温度浇浇水,查看干湿状况,很是不解。 这天看到胡翊在翻肥堆,忍不住问道: “你弄的这玩意儿真的是肥料?我怎么看着就是一个 发霉的草堆垛子啊?” 胡翊跟李贞再怎么解释,李贞还是很怀疑。 转眼,正月便快要过去了。 徐达的捷报,和李文忠的家信,一起送到了朱元璋面前。 徐达率25万北伐军,彻底攻占了山东全境,逼得元军连连退让,明军士气高涨。 常遇春奇袭东昌府,斩元将也速,所战皆克,气势如虹! 得知这一消息后,朱元璋大喜过望。 同时,李贞看过了儿子传回的家信,这一天,把胡翊叫到了跟前来。 胡翊以为今天还要练拳脚,结果李贞拿出家信,突然一番话打了胡翊一个措手不及: “陛下要你去前线参加北伐,令你以昭信将军的名义,领着监军之职,速速奔赴前线。” 北伐? 胡翊先是一愣,然后逐渐回过味来了。 做监军? 那一般都是随军殿后,或是跟着主帅稳坐中军的官职,相对来说比较安全。 胡翊心中暗想着,突然间整这么一出,这是要给他送军功吗? 个中的关系,也只能是如此。 胡翊得到照拂的原因,肯定是因为朱静端。 而他一个从未上过战场,不通军事和兵法的人,一上来就给个监军之位。 在军中做监军这种不怎么出力,象征意义更多一点的活儿,摆明了是个保送镀金的差事。 胡翊这时的脑海里,忽然蹦出来一句话,倒是很贴合现实——“陪太子读书”。 没错,胡翊就是这个“太子”,只是不知道哪个将领来陪他“伴读”来了? 正巧,胡翊这时看到李贞手中的家信,封皮上正好写着李文忠的名字。 莫非,是去李文忠手下做监军吗? 果然,看到胡翊的眼珠子滴溜转,李贞告诉胡翊道: “你莫要害怕,叫你到保儿手下去做事,这是我的主意,现在陛下要见你,你速速去一趟华盖殿。” 第43章 锏名亢龙,弓名惊风 华盖殿里。 朱元璋身穿龙袍,四十岁的他正值壮年,龙精虎猛,提笔在奏折上笔走龙蛇,快速书写着关于海禁条文的批复。 方国珍虽然平定,但陈友定残部依旧猖狂,在沿海一带勾结倭寇洗劫百姓,简直猪狗不如。 之前,虽已下令将沿海的百姓迁离至内陆,又派兵去征陈友定。 只是海禁的具体律法还没有草拟,如今正在促成此事。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批奏章,朱标则是在他侧面,另摆上一条桌案,也抱着一堆奏折在批复,也算是开始实操了。 胡翊奉旨前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正式的面见朱元璋,而且身边没有其他人。 “臣,胡翊,恭请圣躬万安!” 见皇帝要五拜三叩,礼仪非常繁琐。 不过胡翊刚要行礼,朱元璋立即一个字打断,说道: “免。” 看得出,朱元璋也挺烦这些礼仪,他长话短说,问道: “咱要你去北伐,在保儿手底下做监军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胡翊应了一声。 朱元璋立即就说道,“你也是时候该去历练历练了,在军中少说话,多做事,争取立几个军功。” 说罢,还不等胡翊答对,就伸手一招身边的内侍道: “取兵器来。” 两个太监怀抱武器走来。 一人手中抱着两条铜锏,一人手中捧着张紫檀木做成的轻弓。 朱元璋说道: “这亢龙锏是长短一套,照着你习练锏法时候的兵器,一个模子打造出来的,只是用了铜,更扎实些。” 说罢,又将那张轻弓取在手中,拉开弓弦试了试,点头说道: “这弓是标儿用的,名叫惊风,可射一百二十步,箭速奇快,你一并带着。” 两个太监将亢龙锏和惊风弓送到胡翊面前。 胡翊抓起锏来掂了掂分量,长锏大概1.2米,适合进攻,重3斤。 短锏0.66米,1.8斤的重量,适合防守。 手持双锏,攻守兼备。 “臣,谢陛下、谢太子赐予,必当以此兵器,尝元贼之鲜血,彰我大明军士之勇。” 朱元璋对于胡翊的回答很满意,但他似乎很赶时间,立即便又摆着手说道: “那你速去准备,马上出发,迟了保儿可不等你。” 胡翊这就被轰出华盖殿。 太子朱标实在是担心胡翊,跟朱元璋说道: “爹,我再去跟他嘱咐嘱咐。” 朱标立即赶出来,叫住了胡翊,对他细心叮嘱道: “常将军带兵攻打保定府,保儿哥发出家信时,正在协助常将军扫荡元军,他与你约在真定卫见面,便是要在破了保定后,行军至那里,所以你的时间不会多,几万大军不会驻扎下来只等你一个,这一路艰辛得很,你要有个准备。” 朱标说到此处,胡翊还不知道这段路途究竟有多么恐怖。 直到朱标说出了距离。 “从南京到真定卫,有2400里地,另外,作为姐姐未来的夫婿,你也是我未来的姐夫,更要叮嘱你一句,到了军中不会做没关系,要多看,若是不懂得如何做事,你就记住放权给下面人做,只需记住不折腾这三字,便出不了大碍。” 说实话,朱标这一句2400里地,可真把胡翊吓住了。 只是后面朱标的善意提醒,让胡翊立马就进入了状态,心里知道了此行的重要性。 “臣,谢过太子提点之恩。” 胡翊向朱标见礼表示感谢,朱标立即将他扶起,拉近了距离,小声说起道: “你我将来是一家人,不必拘礼,快去后宫一趟,姐姐在等你呢。” 胡翊告别朱标,立即回到后宫。 李贞和朱静端、朱静敏正在那里等他。 换洗的衣物和文书、令牌,李贞都已为胡翊准备好了。 朱静端也是快步走过来,知道事态紧急,红着脸,双手递过来一个荷包,声音糯糯地说道: “我为你求了平安符,希望你此去一切顺利。” 胡翊也顾不得别的了,只得最后嘱托了李贞两句: “李大爷,我那些堆肥,隔几天帮我翻一遍,蚕豆长出来寸深的时候,就劳烦您帮我将那些肥料追到地里,等那蚕豆长出来,您给我留几粒,这东西我将来有大用。” 李贞点了下头,说了声“记住了”。 胡翊这就立即出宫。 宫门外,已经有六人牵着马匹,在等着他了。 为首一个精瘦的中年人,皮肤显出厚重的古铜色,看着相貌平平无奇,走起路来却带着一股威势。 此人来到胡翊面前,立即便见礼道: “卑职马长风,奉旨护送监军大人前往,路程紧急,请大人立即上路。” 胡翊看到其他五人 ,也在向着自己见礼,立即说道: “今后路上兄弟相称,大家无需再向我行礼,礼节多了反而是累赘。” 七人七马出了仪凤门,胡翊他们刚出城,立即便听到一个声音在叫自己。 原来是继母柴氏抱着小妹胡令仪。 “翊儿,路上保重,你爹和你大哥都在当差,只有我来送你了。” 看到胡翊坐在马上,胡令仪也是立即挥着小手,边哭边喊道: “哥哥,你快些回来,不要等仪儿长成大人才回家。” “放心了,母亲,照顾好小妹和大哥。” 胡翊只在城门外略一停顿,便立即出发了。 护送胡翊的这六人,领头的马长风,曾是常遇春手下的千户,后被调进大都督府当差。 马长风加上另外三名骑兵,外加两个斥候,这便是全部的护送阵容成员了。 马长风与胡翊在官道上并行,趁此机会,马长风细细对胡翊说道: “李将军信中约定,大军五到七日到达真定卫,如此一来,留给我们的时间至多为五日半,因此一切从简,只有我们陪着您上路了。” 胡翊听说后,有些发晕。 五日半,要行进2400里地? 随后,马长风说出了今日的行程——淮安驿。 从南京到淮安,600里地,一日走完。 胡翊心说,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好在是李贞对他进行了系统培养,纠正了他的骑行姿势,再加上父亲前几年教过他骑马,有些基础。 要不然的话,这2400里地不等他走完一半,裤裆都得磨平了。 好吧,南京——淮安。 600里地,开始! 第44章 一滩马粪引发的危机 从胡翊上马,行进八十里地后。 他开始想念家中的坐垫了。 事实证明,骑马行军并不比步行行军舒服多少,一个废腿,一个废屁股。 骑了一百二十里地后,胡翊恨不得把自己的屁股给摘了,换个铁屁股和铁裤裆装上。 一开始只是略有不适,后来就发展到裤裆火辣辣的疼,最后变得麻木了,隐隐的钝疼。 再到后来,屁股好像着火了一样! 这一行对于胡翊来说,当真是难上加难。 但对于马长风他们来说,虽然同样很辛苦,但却不是最惨无人道的一次。 毕竟,胡翊的骑术在普通人眼里,还算是像模像样,但在他们这些人眼中,也就比菜鸟强点有限。 胡翊需要使出全力追逐,才能与他们持平,在这种情况下,人家很轻松,胡翊的痛苦直线翻倍。 这一天下来,从早上巳时(9点)骑到第二天凌晨寅时(凌晨3点)。 一直骑了九个时辰,在驿站换乘了三次马匹,总算赶到了淮安驿。 后半程,胡翊全程都是痛苦脸。 好在他能忍。 终于躺在馆驿的床铺上时,胡翊将身上的衣物除去,便看到大腿两侧血淋淋的一片,全都是烂肉。 磨出的水泡破了,又在底下磨出新的水泡。 新的水泡又磨烂,循环直到最后,两条大腿和屁股给磨的全是血。 上了些金疮药,胡翊决定给自己惨不忍睹的裆部弄个垫子。 要不然,不等到达真定卫做监军,他先做了公公。 胡翊躺倒就睡,不到三个时辰之后,又被马长风喊醒。 “天啊,这过的是什么日子!何时才能到头啊?” 胡翊挣扎着爬起来,此时因为周身疼痛,已经连马都上不去了。 随行的斥候之一——李三郎,将胡翊搀扶上马。 因为胡翊不像别的官那样一身的官架子,整体上十分和蔼,昨日骑马磨的难受,中途多次忍不住呻吟起来,最后更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完全不顾及形象。 有了昨日的接触,马长风他们也熟络了许多,看到胡翊的惨样,马长风站出来说道: “大人,是否要卑职为您调整路程,在此地多歇一歇?” 胡翊转念一想,立即便否决了这个提议,正色道: “要李将军那几万人等我一个,这种事我实在干不出,人家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浴血奋战,那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我骑个马顶多是屁股痛,又要不了命,跟他们一比可是轻松太多了。” 当然,胡翊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算过路程的。 五天半勉勉强强能赶到,就算多让他留在馆驿休息,又能休息多久? 还是立即赶路吧,这是最优解。 马长风和李三郎他们,对于胡翊这段话,心中还是很敬佩的。 这位监军大人实力虽然不济,但是却极为坚韧,即便昨日骑在马上嗷嗷叫,那也是一直在赶路,只在中途停歇了瞬间的工夫,一直没闹过幺蛾子。 至于胡翊。 昨日还有嗷嗷叫的力气,今日就直接偃旗息鼓了。 他已经不记得是如何赶路550里地,到达的徐州府了。 双腿已经没有知觉,而且下肢浮肿,等到下马的时候,需要李三郎在下面接住他,背着他落地。 这大概是最痛苦的一天。 三天过后,胡翊已经逐渐适应下来,痛苦感减轻不少。 从徐州府到达兖州府,今日又要从兖州府到达德州府。 胡翊甚至还学会了在马上打瞌睡,骑十米睡一米,随时保持着睡眼惺忪的状态,还能稳稳地抓住马缰绳而不倒。 打两秒钟呼噜,然后颠醒,不久后继续开始打呼噜,胡翊痛并快乐着。 眼见着距离德州府越来越近了,马长风叫大家停下来,脱下军服官衣,换上商贾的装束。 马长风对胡翊说道: “大人,之前咱们一路走来,都踏在官道上,从此地到真定卫还有五百余里,这一路开始就不甚太平了。” 两个斥候,李三郎和陈山狩撒开3-5里,前去探路。 因为这一带刚刚平定不久,元军虽然撤去,恐有不少冲散的余孽,还在各地流窜,需要越发的小心。 不过,事急从权。 两个斥候撒开距离探路,也顾不得多么小心,还得拼了命的赶路。 胡翊现在已经越来越适应了,腿上的疼已经变得可以忍受,之前磨破的地方几乎都已经结痂,现在他在跑马的过程中,遇到一些奇怪的地形和山势,还能跟马长风请教请教,从这个千户口中学到许多行军的常识。 天色渐渐来到傍晚。 胡翊他们只差一百多里地,就到德州府地界了。 只因这些地方打下来了,却没有完全招抚,许多设施也还未修建,他们最后一次换乘坐 骑后,已经跑了九十余里了,还得再跑一百多里地才能到德州驿换乘。 已经换了11次马,累毙五匹,可是依旧不敢松懈。 终于在距离德州府还剩五六十里路程时,马长风看到路边留下的马粪,翻身从马上跳下来。 这一路上,马长风见到马粪,都会习惯性的下马去察看。 胡翊也从中学到了不少知识,比如从马粪里面未消化的食物,判断是敌是友。 以及从马粪的新鲜程度,判断对方在此逗留的时间等等。 但是,之前若是去察看马粪,马长风都是下去看过后就走。 这次却不一样。 马长风在那滩马粪前驻足停留了许久,胡翊看他举止有异,立即出言询问道: “马千户,怎么回事?” 好好的路突然不赶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果不其然,马长风站起身来,将手中未消化的饲料在胡翊面前摊开,然后说道: “大人请看,这粪中混有苜蓿草料,据卑职所知,元军多用这种饲料喂马,与我们不同。” 继续往前行进,只是胡翊他们现在就小心多了。 不多时,两个撒出去的斥候回来了一个。 陈山狩回来禀报道: “大人,前方发现数滩马粪,看起来有小股元军残兵在此,从马蹄印数量判断,这伙元军数量应该不破百,在30-60人之间,李三郎在头前打探消息去了。” 一听说有残余的元军,而且数量极有可能达到30-60人。 若是敌人真有这么大规模,胡翊他们加起来只有七人,还是极限六带一,六个黄金带一个青铜。 这一瞬,胡翊觉得有些危险了。 第45章 敌踪 南京,皇宫。 朱元璋命人把御花园铲了,开始搞春耕。 皇帝、皇后带着皇子跟公主们,在皇宫里面种地,怕是纵观历史长河,也不多见。 朱樉又欠抽得很,看到大姐在给菜苗浇水,故意在朱静端面前逗她说道: “大姐最近老往佛堂跑,就差浇地的时候念佛了,我说姐姐哎,你最近是不是挂念上什么人了,跑的这样勤?” 朱樉一开口,随即就被朱静端拧着耳朵,连连求饶起来。 “大姐,我不敢了,我不敢再说了,快松手吧,你比母夜叉还凶呢!” 马皇后看到他们姐弟在嬉闹,想了想,说道: “已是第四天了,胡翊他们应该走过半数路程了吧?” 朱标一边扶着犁头,一边说道: “五到七日时间,赶路2400里地,实在是太苦了些。” 但是朱元璋听了朱标的话,却是反驳道: “他苦什么?这就苦了吗?” 朱元璋没好气的道: “正月过年,徐达拿下山东全境,切断了元军南北防线的联系,又断了元庭粮道,元大都处于一片孤地。” “元宵节后,老常夺了汴梁,兵锋直抵向元庭咽喉,如今保儿率军向西,去取太原,他只要夺了太原,拒扩廓大军于潼关外,咱们便无后顾之忧,几路大军合围元大都,展开决战,一举灭了这狗屁元朝廷。” 朱元璋说到此处,板着张冷脸说道: “他就只有这一个机会,跟随保儿去打太原,谋得个军功,到了决战之际,咱要亲自去汴梁督战,到那时有几路大军出征,要从几十个能征善战的将军口中抢夺灭元的功劳,他有这个本事吗?” 朱元璋算的很清楚,也把机会给胡翊了,只是能否抓住机会,就是胡翊自己的事情了。 只是朱标又担心起来,说道: “文英哥到了军中,给我写了封问安的信,他说正月才拿下德州、汴梁一带,大股的元军虽已撤走,怕是有些小股匪徒和残兵,还在负隅顽抗。” 朱元璋不满地瞪了朱标一眼,问道: “怎么着,你在担心什么?” 朱元璋脸上带着一丝怒气,再度表达自己的不满,说道: “自从咱当年起义以来,十几年间,遭受的生死险境也不少,别说咱了,你们这一个个的跟着你们的娘,还不是遇到过生死危机?真要遇上这种事,几股小匪患都平不定,那也不配娶咱老朱家的女儿。” 德州府外近六十里,桑园镇。 胡翊在马上打了几个喷嚏。 他们一行几人又往前行了一里多地,果然见到路边大量的马粪。 这些马粪明显被人掩埋过,后来才被李三郎他们刨出来的。 能够遮掩粪便,而且道路上尽都是马蹄印,正好说明对方是一支专业的作战骑兵,最近一直都在试图隐蔽行踪。 那么,凭借这些蛛丝马迹,马长风已经有了个大致的判断。 马长风请胡翊下马,然后指着地上的马粪堆,对胡翊说道: “大人,从掌握到的蛛丝马迹来看,已经可以肯定,在我们附近有一伙元军残兵在活动,您看这些马粪,还很新鲜,应该是今天早上的,他们既然有意遮掩起来,恰恰说明他们在隐匿行踪。” 胡翊也明白了,倘若是自己人,何须在自己的地盘上隐匿踪迹呢? 恰恰是前不久才攻克的德州,还有一些元军残兵在四处流窜,此时明军急于扩大北伐成果,留守和治理当地的兵力极少,自然腾不出手来消灭他们。 马长风又指着地上的马蹄印说道: “大人您再看,这地上的马蹄印很浅,间距也不大,说明这些元兵赶路的速度并不算快,可是他们在我们的地盘上流窜,为的就是找到缺口,突围出去,才能活命,在这紧要关口却还行军如此之慢,只怕是他们的战马也早已疲惫不堪。” 马长风这些话,真是让胡翊学到了许多常识。 算起来也对,德州被攻破已过去近半月了,这些残兵们流窜了这么久,无论是战斗力,还是身体状态,只怕都不会太好。 毕竟是断了半月给养的。 马长风分析过敌情后,立即便提出建议道: “大人,您应该下令,让大家用棉布包裹住马蹄,最好包裹双层,然后快速通过这段危险地带。” 马长风这样说了,胡翊便让马长风代为传令。 “监军大人有令,双层棉布包裹马蹄,快速通过危险地带,留下赵铁虎、赵铁壁二人尾随断后,不可暴露踪迹,见机行事。” 铁壁和铁虎是两兄弟,铁虎是神射手,铁壁是个火器专家。 这兄弟二人要留守殿后,赵铁壁便从行李之中,将一筐东西递给了马长风。 胡翊知道,赵铁壁拿给马长风的这一框东西,应该是威力很大的火器,只是不知道里面具体装的是什么。 赵氏兄弟很快便隐蔽起来,斥候陈山狩继续前去打探消息,此时胡翊的身边就只剩下马长风和一个叫老田的骑兵。 “大人,留下铁壁铁虎,谨慎些也好留个后手,三郎和山狩之前已经打探过了,只恐元兵也早已发现他二人踪迹,也就继续叫他们走在前面,这样铁壁铁虎在身后潜藏,就不会暴露踪迹。” 马长风真正做到了心细,这一路之上,都在提点胡翊,也在教他东西。 包裹棉布后,马蹄落地时触发的声音便小了许多,隔着一定距离根本听不出。 胡翊的心弦紧绷着,因为那伙元兵就在这附近出没,他现在未上战场,已经随时随地可能遭遇战斗。 前身,他在蓝星,身处于和平年代。 现在,他在大明新生,也从未参加过战争,于这一切他都是一片空白的新手,自然也难免崩紧心弦。 可是,如此行进了十一二里地,并未发现任何敌人的身影。 到了这里,道路上的马蹄印也明显消失了。 胡翊看到这些,略松了一口气。 这样看来,是否那些元兵去了别的地方? 这里并没有踪迹,这一行应该遇不到他们了吧? 便在此时,陈山狩突然回来禀报,说道: “启禀大人,前方三里处,发现一片黑松林,路上并无马蹄印记,没有任何痕迹,三郎还在暗中摸查情况。” “黑松林?” 马长风迟疑了下,略作思考,之后展开地图看起来,语气之中带着些严肃和凝重,沉闷着开口道: “前方那片松林,是最适合元兵藏匿之地,他们若驻扎在内,我们进去,凶多吉少。” 第46章 擒贼要擒王 旁边的骑兵老田,将地图卷展开,看罢后说道: “若是绕道,则需要多耗费半日时间,时间上也来不及。” 马长风便点着头,而后说道: “叫三郎从后面摸进去,探探虚实,你去策应他,先摸清楚状况。” 陈山狩立即催马赶路,马长风他们立即停下来,爬上一处高地观望起来。 此时,马长风接过老田手里的地图卷,手指着这一带的地形说道: “此处往德州,有三条路可行,从地势来看,绕道走梧桐山最快,若是遇到危险,顺着黑龙峡走,则可以借地势坚守。” 二人这边才看罢地图不久,远处斥候打起了旗语。 马长风立即说道: “不好,松林内果然有敌情,派去的人被他们发现了!” 老田立即手指着一个方向,急切道: “请大人速速赶往黑龙峡方向,敌军数量不下五十,我们只有七人,走梧桐山这条路赶去德州,路程太远,风险极大,现在只能依托黑龙峡的地势与他们周旋了。” 胡翊立即翻身上马,照着老田手指的方向率先奔逃。 倒不是因为别的,他的骑术是所有人中最差,笨鸟先飞的道理胡翊是懂得的。 这边胡翊一走,马长风和老田很快就追了上来,不久后陈山狩和李三郎也紧跟在后面。 在他们身后的地平线,突然从黑松林中,涌出二十多骑在后紧追,穿的正是元人的皮甲。 老田不时回头看着,见李三郎和陈山狩都快赶上来了,那些元兵们却还隔着一段距离,点头说道: “千户大人看的极准,这伙元兵确实是人困马乏,凭借他们这速度追不上咱们。” 听了老田的话,胡翊有些无奈,自嘲道: “高手带新兵,只怕是追不上咱们,也甩不掉他们吧?” 老田和马长风对视了一眼,马长风却是安慰胡翊道: “大人能用四天时间,赶路一千八百多里,已然是厉害了,这几日下来,大人您的骑术也有精进,只是我们的战马也开始疲累,所以难以摆脱他们罢了。” 老田紧跟着也说道: “他们在黑松林内歇息过了,战马虽然疲累,但与咱们差距不大,倒不是因为大人您骑术的原因导致我们甩不掉他们,即便大人的骑术与我们一般,也是甩不掉的。” 老田这么一说,胡翊越发觉得自己需要加一把劲。 不久后,两个斥候也追上来了,胡翊发觉自己的骑速不够,更是狠抽战马,紧紧地抓住了缰绳狂奔。 大概是觉得派出的二十多骑,追不上胡翊他们。 从黑松林之中,又冲出二十多骑人马,尾随而来。 马长风回看着,说道: “元兵尽出啊!这里距黑龙峡,大约还有15里,这伙元狗有50人上下,得想个法子解决他们,不能耽误了行程。” 便在随后赶路间,身后的元兵们分成了两部分,十来个跑的最快的骑兵,想要绕道迂回,在前面截住胡翊他们五人。 但是胡翊加速了,全力冲刺奔向黑龙峡,胡翊在马上颠的都快散架了,好在总算换来了效果。 五人提前赶到黑龙峡。 此时,一个斥候在前探路,其他三人保护胡翊,进入到了峡谷深处。 大约行了两里地,陈山狩回来禀报道: “大人,前面有一处狭长的山道,山道上有一块高地,可以设伏。” 马长风立即策马去看,随后极为欣喜,回来对胡翊拱手道: “请大人传令,在此处设伏,痛击元兵。” 胡翊记得朱标说过的话,碰到有些事,哪怕不懂,交给有能力的人去做,只要他自己不折腾就好。 朱元璋派来护送他的人,全都是军中精锐,断不会害他。 胡翊立即照着传令。 他们来时候的道路,大都在一丈宽,可以几匹马并头行走。 但走到这处狭窄地带,胡翊目测,这里最狭窄的地方,最多只能容纳三人并排通行,两边迅速收紧。 而在这处狭口上方,一块十多米高的巨石,就立在那, 在这里设伏,居高临下,弓箭的射速更快,射程更远。 反过来,元兵们无法近战,只能用箭远攻,偏偏从下往上射,容易暴露身体最脆弱的地方,箭枝又受重力影响,且狭口过窄,影响角度。 此地果然绝妙! 两个斥候立即牵着马匹前去安顿。 老田便在这处狭口地带,砍了许多木头,大家临时拼凑,做了十几个拒马桩挡在面前。 马长风叫几人把身上所有的拒马钉取出来。 这玩意儿,每人身上带上二十来个,凑在一起便是百十个,往拒马桩前面撒上一层,别说是敌人的战马了,就是元兵们来了也不好下脚。 便在紧急做了一点防备后,一队队的元兵终于进来了 。 其实他们早就该进来,只是因为来到黑龙峡外,生怕里面有埋伏,派了几个兵卒作为前军探路,耽搁了工夫。 此时,一看到前方的拒马桩,和撒在地上的拒马钉。 一名腰间佩印的元兵军官,气得扬起鞭子指着上方的高地,大怒道: “南人的鼠辈,摆这些铁疙瘩,塔拉哈的儿郎会怕这些羊粪蛋?” 胡翊他们躲藏在巨石后面,马长风示意所有人噤声,不要说话。 然后透过石头间狭小缝隙,观察那边敌人的情况。 他此时的手中,早已攥着一把洪武硬弓,手中攥着一支破甲箭。 这名元军官虽然嘴上这样说,却是急忙勒马停蹄,举起大手,令身后所有的骑兵们停了下来。 接连骂了好几句,却得不到回应,这名元军官却也没有令手下骑兵们硬冲。 不但如此,他们反而往后撤退,到了一个更为安全保险的距离。 马长风本想“擒贼先擒王”,先解决了领头的,后面这仗就好打了。 怎奈对方防着他呢,撤出到80步外的距离,如此一来,破甲箭即便命中,也造不成多大的杀伤。 对方太机警,计划落空。 马长风只能放弃偷袭,从巨石后方站起身来,把敌人刚才骂过来的话又骂回去。 他手指着那名军官骂道: “你个五大三粗的狗熊,既然不怕这些羊粪蛋,有胆的就上前来滚一遍,叫爷爷看个把戏。” 军官自然不敢向前,面对挑衅,他气得继续用蹩脚的汉话骂道: “鼠辈,我剥了你们皮,铺在科尔沁!” 胡翊听着元人蹩脚的汉话,觉得太可乐了,立即也扯着嗓子回了一句: “将军的威风,怕是在大漠里对着沙子使惯了,来了我大明,华夏的儿郎们可不是你蒙古的沙子。” 胡翊这边话音刚落,马长风一踢身后陈山狩。 在他们身后,陈山狩突然暴起! 他早已是弯弓搭箭,刚一抬头,立即奔着那名元军官射去! 第47章 首杀 弓是洪武硬弓,最远可射一百八十步。 箭是透甲锥,对付元朝骑兵,能穿透他们几十张牛皮特制的三层皮甲。 陈山狩又有百步外杀敌的射术,这一道冷箭猝不及防,直奔敌方军官的腰腹射去。 之所以射腰腹,而不是射面门和咽喉。 这便是陈山狩作为一名精英级别弓手,十数年来战场厮杀得来的宝贵经验。 射面门和咽喉有得躲,但若是射腰腹,大概率是无法闪躲的。 果然。 那方的元军官看到冷箭朝他射来,立即便是身子向后躺倒,尽最大可能躲过面门和咽喉两道要害部位。 他也以为这道冷箭是奔着要他命来的。 其实却不然。 陈山狩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能一箭射杀他。 这样的元军官,大概率外穿三层牛皮甲,内衬一层锁子甲,弓箭极难造成击杀。 何况是还隔着80——90步的距离,就更加显得艰难。 故而这一箭射出的目的,便只是令那名元军官受伤。 箭如流火,转瞬即至。 那名元军官刚把身子向后躺倒,立即便闷哼一声,从马上跌落下来,手捂住腰腹。 因为胡翊他们是居高临下,占尽了地利上的便宜。 陈山狩又用的是特制的透甲锥箭。 这一箭便连穿三层皮甲,破了元军官内衬的锁子甲,命中了他的小腹。 领头的军官受了伤,那伙元兵们当即大乱,口中惊慌呼喊着胡翊听不懂的蒙语。 但那名军官似乎不打算就此躺下来,他在两个元兵的搀扶下,竟然又重新站起。 看得出,这一箭扎进去的许多,应该不是轻伤。 那名军官此时却以腰刀触地,勉强支撑起了身形,随后大手一挥,指使这些元兵们立即展开冲锋! 胡翊他们设伏的狭口,只能供三人并行,也就是说,最多只能容纳两匹马一起通过。 地形狭窄,前面又有拒马桩和拒马钉拦路。 明知道冲上去就是送死,这些元兵们当然不敢向前了。 一看到自己的命令没有人遵守,那名军官拔出了腰间佩刀,继续大声呼喊着胡翊听不懂的话。 马长风在旁边为胡翊翻译道: “他们断粮两天了,那个军官在训话,要这些残兵冲过狭口,在咱们身后夹击,抢咱们的马匹,这是唯一的生路。” 饿了两天,军官的小腹又中了一箭。 这种种情势把元兵们逼得没有办法,只能搏命了! 德州府打仗的时节,这里的百姓们就跑光了,周边数百里都没有人烟,更没有任何吃的和补给。 这帮残兵已经是强弩之末,今日若是再冲不出去,就要交代在这里。 在军官的调动下,那些元兵们的士气也被激起,今日不拼大概率也活不了,便都纷纷亮出了兵器。 马长风立即取出三眼火铳。 这家伙于50步内,可以破甲杀人,威力极大,喷射出的钢珠能造出范围杀伤。 于此同时,老田打开了马长风的那个箱子。 这箱子是铁壁当初给他的,里面装的全都是一颗颗巴掌大小的震天雷,足有七八颗。 此物就像是手抛版的地雷一样,外面是铸铁的外壳,里面装有大量黑火药,再充填上铁蒺藜和细小的铁片。 胡翊接过一个寒光闪闪的震天雷,触在手里,冰凉彻骨。 老田给胡翊一个火折子,自己也拿起一个震天雷。 身后陈山狩和李三郎用弓箭远射,压制住敌人的阵型。 随着那名军官的传令,二十多个元兵终于如同潮水一般,朝着狭口扑来。 高地上,胡翊他们虽有两个斥候用弓箭压制,怎奈对方冲的太快。 眨眼间,这些元兵已经冲到五十步内。 老田请胡翊和自己一起,点燃了震天雷。 “大人,待我喊叫一声,咱们一起往下面扔!” 话音刚落,马长风手中三眼火铳已经激发。 底下传来战马嘶鸣的声音,想来是命中了。 便在这时,冲在最前面的两个元兵,被拒马钉扎伤了马蹄,立即是人仰马翻。 从他们身后,绊倒了一个同伴,但即便如此,更后面的元骑兵跳过拒马钉,陷进了拒马桩之中。 “好机会,快扔雷!” 一切都在瞬息之间,胡翊和老田手中的两颗震天雷,一起朝着前方奋力投掷过去。 立时,便听到底下“轰”的两声炸响。 一时间,山谷响震,战马嘶鸣之中夹杂着的元兵们的哀嚎。 马长风取出长弓,和两名斥候一起冲着敌人骑兵施放冷箭。 这两个震天雷,将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元骑兵直接放倒,连带那些战马一起堆积在狭口处。 前面的路都被堵死了,这里两面 又很窄,不好调头。 此时那些从后冲上来的骑兵,直接变成了活靶子。 马长风他们用箭射杀这些惊慌的骑兵,趁此机会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 老田则是一拍胡翊,连忙说道: “大人,快搭弓射箭,将底下那些没死透的元兵补射。” 胡翊看到那狭口底下,有三名被震天雷炸伤倒在地上的元兵,正在哀嚎着,冲他们破口大骂。 老田这一提醒,胡翊抽出惊风弓,搭弓射箭。 那三名受伤元兵,距离胡翊不过才二十步,胡翊的箭法对付他们绰绰有余。 接连三箭,毙了三名元兵。 胡翊开了杀戒,手上沾了敌血。 在马长风他们的一波压制下,那名元军官立即下令撤退。 远处传来残兵们怒吼的骂声,胡翊前面开了张,心态也变得更加从容了。 寻着一名破口大骂的元兵破绽,隔着八十多步,一箭射其咽喉。 那名元兵应声而落,狭口处丢下十三四具尸首。 元兵们向后退了二百多步,就地扎营。 他们胆战心惊,可是生死之境,不容退缩,并没有就此离开。 在那个元军官的命令下,元兵们随后杀了一匹战马充饥,看这意思,是要在此地驻兵,和胡翊他们僵持了。 老田皱起了眉头,显得有些急切道: “我们已经耽搁一个多时辰了,再这样耽搁下去,恐误了大人的期限。” 老田提出来,找个人带胡翊先走,其他人留在此地对付元兵。 马长风看着即将落下的太阳,琢磨片刻后说道: “黑龙峡这条路很长,需要耽搁六七个时辰,况且德州现在还不太平,不如等等吧。” 马长风笑着说道: “铁虎和铁壁,一个是神射手,一个是火器行家,他们定能搞出些花样,咱们还是要击破了这股敌兵,走大路更省时些。” 第48章 会师 马长风说到此处,回过头来,拱手恭维胡翊道: “大人的箭术也很高明,我见大人刚才射杀那名元兵,端着弓的手极稳,那名元兵还在移动,却能射中咽喉要害,极是厉害。” 胡翊知道,这次护卫自己的人,个顶个的都是精锐。 他们哪个不是箭射百步,杀敌无数? 胡翊喜欢实话实说,尤其与这些武人们交心,直肠子更显得亲和些。 胡翊开口便很谦虚的说道: “我的箭本来射不了这么远,还是你们选的这块高地好,让我占尽了地利上的便宜,才能得以射杀敌兵。” 陈山狩则是站出来说道: “大人您过谦了,我们这些兵痞子们,都是从各处军营调进大都督府的,若是些酒囊饭袋,我们心中自然是不服的,但大人您确有此射术天赋,若是搁置下实在可惜,您将来若是勤练此道,必定可以名冠三军。” 这些人倒像是真心夸赞的。 天色渐渐黑下来,胡翊他们吃着随身携带的干粮。 那些元兵驻扎的地方,飘来阵阵马肉的香味。 战马是最为重要的资源,现在杀一匹马充饥,便意味着这些元兵之中,有一个人失去了坐骑,注定要留在此地陪葬。 沦落至此,可想那些元兵们也熬不住了。 恰巧,陈山狩射中那个军官的箭头上,涂了毒。 如果所料不差,现在应该已经毒发了。 天色彻底黑沉下来。 不久后,李三郎来报道: “大人,那些元兵分出了十余人,悄悄摸上山来了。” 十几个元兵趁黑摸上山,看模样是要迂回包抄,两面夹击胡翊他们。 最坏的打算,是胡翊他们放弃这块高地,继续前行,寻找下一个适合伏击的地点。 但是,似乎这只是最坏的打算,别忘了马长风还留有后手。 便在那些元兵们上了山不久,彻底黑下来的峡谷之中,突然从谷入口方向传来阵阵马儿们的嘶鸣声音。 铁虎和铁壁捅了元兵们的腚眼子! 原本驻扎休息的元兵们,突然方寸大乱,不时有人用胡翊听不懂的话在高声叫嚷着。 马长风大笑道: “大人,转机已至,那伙元兵们的战马都被人放掉了。” 铁虎和铁壁趁着元兵们休息之时,悄悄摸了上去,将这些战马们缰绳砍断,马屁股后面直接刺了一刀。 这些吃痛的战马发出嚎叫声音,玩了命的奔逃,一时间去的远了。 随后,混乱的元兵营寨之中,几颗震天雷和神机箭便飞了进去,炸死一片元兵。 黑夜之中,马长风立即带领大家从高地上杀出。 那些元兵们直接溃败而逃了。 铁虎一脚踹开军帐,原来那中箭的元军官,已经毒发身亡。 “穷寇莫追。” 马长风制止了铁壁铁虎的追逐,几人蹲在元兵营寨,喝了几口马肉汤御寒。 马长风提醒道: “大人,咱们因为这伙元兵,耽误了两个多时辰,如今只能彻夜赶路了。” 胡翊点着头。 今日作战,虽然神经紧绷,可是杀敌之后到现在,他极为兴奋。 尤其是在老田故意留下三个伤兵,给他送完了人头后,胡翊又一箭射死一名元兵。 别人送的人头,那是人情,却不是凭借自己的真本事杀来的。 但是自己这一箭射杀敌兵,却是实打实的凭实力,胡翊自然精神亢奋,心中大为激动和喜悦。 收拾了一遍战场,铁虎循着找到胡翊射杀的那名元兵,看了看伤口,赞叹道: “大人的射术精准,隔着近九十步,元兵还在移动,却能一箭命中咽喉,而且中箭部位正好在咽喉的正中心,要做到这一点却是极难的。” 能得到神射手的赞叹,胡翊更是心情大好。 一行人出了黑龙峡,朝着黑松林赶去。 半夜时分,总算到了德州府城。 胡翊他们换乘马匹,马长风把在黑龙峡遇到敌人残兵的事情说了,请此地的守军尽快剿灭这股敌人。 做完这些后,顾不得休息,便又立即上路了。 一夜一日的奔驰下来,在胡翊他们距离真定卫还有百十里路程时,碰到了李文忠派来接应的部将班顺。 “监军大人,大帅现在城西隆兴寺驻兵,派末将前来接应。” 班顺带了三百轻骑接应,李文忠到来已经多半日了。 胡翊他们因为与那股敌兵周旋,耽误了两个多时辰,原本计划五日半到达真定卫,现在便推迟到六天了。 胡翊过来拱手道: “我们赶路来迟,劳大帅和各位将军们久等了,那咱们就立即赶去隆兴寺。” 六天,2400里地的疾行,中途还碰到50多元兵追袭,以7人干掉了敌方半数兵力。 这么一趟下来,马长风他们都很艰难了,更何况是胡翊? 胡翊早已经到了极限,之所以还能继续坚持这最后一百余里,完全是因为第一次上战场,亲手杀敌所带来的精神亢奋。 第六天的深夜,胡翊一行人终于赶到隆兴寺。 李文忠早已接到回传的消息,看到胡翊他们终于到来,立即出帐来迎接。 士兵们手里的火把噼啪炸响,隆兴寺外照的一片明亮,将李文忠棱角分明的脸映得半明半暗。 二十九岁的李文忠大步踏出,夜风卷起红披风,漆黑的山纹甲发出铿锵声响。 胡翊看到一个身子挺得笔直,一双眸子亮得骇人的青年,大跨步朝自己走来。 他立即翻身下马,看着这位威风凛凛的军中将帅,施礼拜见道: “末将胡翊,见过大帅,只因行军来迟,误了时辰,还请大帅责罚。” 李文忠爽朗一笑,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无比洪亮道: “陛下旨意写的是八日,胡监军只用六日就到达真定,何来的罪责?” 说罢,李文忠伸出那只有力的右手,搀起胡翊,挽着他的手二人并行进寺。 来到寺庙大堂,李文忠屏退左右后,这才屈膝向着胡翊一跪: “妹夫,你救治我妻儿性命,大恩大德,文忠没齿难忘!” 胡翊没想到这位军中大帅,竟然要向着自己下跪感谢,立即赶在李文忠膝盖将要触地之前,将其制止住。 胡翊同样单膝跪在面前,两人现在动作一般模样,胡翊说起道: “医者救人性命,本就是分内之事,大帅有开国之功,对我们这些大明百姓们有再造之恩,如此一来恩情相抵,再要是拜我,就是折了我的寿。” 胡翊这话说的漂亮,李文忠和他互相搀扶着站起来。 随后,李文忠说道: “家父已在信中言明,太子也早已与我通过书信,你与静端的事我也知道了,既然有这几重关系,今后你我私底下就以兄弟相称,你若看得起我便叫我一声二哥。” 朱元璋的养子之中,朱文正为老大,李文忠是老二。 朱静端平时也要称呼李文忠二哥,胡翊自然也就跟着叫了。 “多谢二哥,那我就厚着脸皮叫了。” 李文忠一拍胡翊肩膀,哈哈大笑起来。 这几天磨练下来,胡翊倒是结实了不少,李文忠看他体格也算不错,笑着说起道: “妹夫,你在这里稍待,我去取件礼物来送你。” 李文忠也是没想到,他就是抽身出去取了件礼物的工夫,回来一看,胡翊竟然靠着寺庙的墙壁,瘫坐着睡着了…… 第49章 感染 毕竟是六日疾行两千四百里地,中途还遇到一场厮杀,堪称是史诗级别难度。 连那六个随行护卫之人都受了些轻伤,胡翊能坚持下来已属不易。 胡翊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被人抬进帅帐的,只是一觉醒来,身上盖着一张老虎皮。 “醒了?” 李文忠笑吟吟的看着胡翊,从身后的桌案上捧起一个木盒,笑着说道,“你还记得昨晚说要送你礼物的事吗?” 说罢,将木盒递给了胡翊。 “打开看看。” 胡翊接过手中这个精致的木盒,单是盒子上用几道大漆描绘的精致纹路,便可以看出里面物品的不凡了。 打开了盒子,入眼处,躺着一把接近二尺长的双管火铳。 胡翊之前见过马长风的那个三眼火铳,那已经是这个时代的顶级火器之一,杀伤力十分强悍。 可与三眼火铳相比,这把火铳的做工却更为精良,枪管的位置明显加厚过,几乎不用担心炸膛。 翻过枪管的背后,可以看到上面阴刻有“洪武元年御制赐大都督李文忠”的字样。 这是朱元璋最近钦赐的! 李文忠见胡翊摩挲着枪身,注意力都在上面,知道他很喜欢,笑着说道: “此乃我大明目前的顶尖火器,名为洪武迅雷铳,枪身长一尺九寸,可同时完成瞬发,五十步开外可射杀敌军骑兵,打出的弹药中有铁砂喷薄,覆盖十米范围,堪称防身的利器,就送给你了。” 说罢,又将一身盔甲扔过来,叫胡翊换上。 “穿好了就随我到前面军帐去,你是我手下七万兵马的监军,也要叫你认识认识各位将军们。” 李文忠给胡翊弄了一身金盔金甲,幸亏是李贞将他训练了几个月,此时穿上了盔甲还有几分英武气,有模有样的。 来到中军大帐,那边已有两员大将在等候着。 一人壮硕魁梧,身高接近两米,脸上还有一道伤疤,那是何文辉。 另一人要成熟稳重的多,跟李文忠一样身上带着三分文气,似个儒将,乃是郭英。 李文忠拉着胡翊过来,向他引见道: “郭英将军是我帐下一员智勇双全的虎将,私底下我管他叫舅父,以你和静端的这层关系,你该叫他一声伯父。” 郭英的妹妹郭宁妃,后宫地位仅次于马皇后,李文忠和他的舅亲关系就是从这里论的。 胡翊立即拱手见礼,叫了一声伯父。 随后,李文忠拉过壮硕的何文辉来,直接对胡翊说道: “静端的三哥就是你的三哥,快过来拜见。” 何文辉是朱元璋的养子,和李文忠兄弟相称。 因为朱元璋有好收义子的毛病,导致手下的武将们都喜欢收留遗孤作为义子,李文忠也不例外。 随后李文忠的几个义子也过来拜见,开口就喊胡翊姑父。 胡翊在军中一下就多了好些个亲戚,这倒给他增添了好处。 在军中有了这些支持,随后李文忠升帐议事,何文辉和郭英立即起身来拜见监军。 有了他们带头,李文忠的副将廖永忠,和顾时、吴良、赵庸这几个悍将,也都是服服帖帖的跟着拜见了。 明眼人都知道胡翊来到军中的目的,就是为谋个军功来的。 军功给了胡翊,别人就少了,何况此番灭元之后,陛下有可能要大封功臣,胡翊来到军中做的却是一件虎口夺食的事。 可是李文忠上来就搞了这么一出,以后有人想在军中给胡翊使绊子的时候,也就得掂量掂量了。 李文忠他们商议攻打太原的军事部署,胡翊对于军事一窍不通,就只能在旁边干看着。 等到散帐后,李文忠拉着胡翊在军营各处走动一遍,帮他熟悉军中的状况。 身为主帅的李文忠全程陪同,给足了胡翊面子,也是亲自为胡翊站台。 巡视过了整个军营,就跟胡翊预先料想到的一样,他这个监七万兵马的官儿,在军中每天要做的事就是吃喝拉撒睡。 如果还要再加上一件事的话,那么可能就是对着空荡荡的军帐发呆了。 胡翊不喜欢闲着,想了想,问李文忠道: “二哥,怎么没带我看伤兵营啊?” 之所以没带胡翊去看伤兵营,无非是因为那里面跟军营不同,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见到胡翊问起,再加上胡翊这个监军到了军营里,确实无所事事。 既然他要找点活干,李文忠就安排手下的义子陈龙,带胡翊过去。 李文忠说起道:“文英在外催粮去了,你要是想做事,就在伤兵营转转,等他回来了咱们几兄弟坐一起聚聚。” 伤兵营和军营并不在一起,这是胡翊学到的一个新知识。 陈龙带着胡翊绕过隆兴寺,在寺后两里的地方,才看到一排排临时搭建的营房。 “姑父,伤兵营里如同地狱,我们这 些打过仗的进去了都发怵,您要是有什么不适就跟侄儿说。” 陈龙先打了预防针,然后再带胡翊进伤兵营。 胡翊还没有踏进大门呢,便已经闻到阵阵焦臭气息,好像肉被烧焦的气味。 伤兵营里不时传来惨绝人寰般的声音,就好像是在受刑。 胡翊快步走进去,便看到西面的栅栏底下,整整齐齐摆放着二三十具尸体。 陈龙见此情景,立即说道:“这些人应该是刚死不久的,等一下就要把他们的尸首埋了。” 胡翊过去蹲下查看这些尸首,有些尸体身上还有余温未散,细看这些人身上的疮口,几乎都是化了脓,而且溃烂的已经十分严重。 “死于化脓后的细菌感染吗?” 胡翊低声自语着,同时他又从许多伤兵们肿胀发黑的伤口深处,发现了一片焦黑的痕迹。 伤口似乎被用高温烧灼过了,表面的皮肉已经引起碳化,惨不忍睹。 胡翊立即在陈龙的带领下,找到一间营房便闪身进去。 他的突然闯入,让里面的医官和伤兵们同时一愣,都朝着门口看来。 大家一看胡翊穿的是金盔金甲,腰间悬挂着佩剑,知道是长官来了,为首的一个长须老者就是医官,立即放下手中烧红了的烙铁,过来拜见。 “这是陛下派来的监军大人,你们还不快快见过?” 陈龙这一句话出口,屋内的伤兵们纷纷挣扎着要起身,可是根本就起不来。 胡翊干脆大手一挥,说道:“都伤成这个样子了,礼就免了吧。” 回过头来,胡翊就看到这兵营之中燃着一盆炭火,里面正躺着一支烧红了的烙铁。 这屋里的几个伤兵,看到那烙铁就脸色惨白,瑟瑟发抖,屋里还有一股皮肉被烧焦后的浓烈焦臭味道。 胡翊满头的雾水,疑惑不解地问道: “你们用这烧红的烙铁,是给伤员们上刑用的吗?” 第50章 大蒜素 听到这话,那名老医官走过来,恭敬地说道: “大人玩笑了,烙铁可以止血、平疮,属下这是在为伤兵们医治啊。” 老医官听到胡翊的发问,就知道胡翊不懂得这些了,就又通俗易懂地解释道: “若使用中草药敷在疮口,治病的效果并不算好,百人中能活十四五个已是极限了,用烧红的烙铁止血平疮,则伤兵能活3-4成。” 胡翊点着头,他确实在某本医书中看到过烙铁高温止血的描述,只是拿来烧疮口治伤,实在是难以想象。 而且把一个铁块烧到六七百度的高温,突然插入伤兵化脓的伤口之中,那一瞬间不仅会烧掉脓疮,也会连带周围的皮肉组织和骨头一起烫毁变形。 先不论这么做会造成多么可怖的痛苦,单是这种残暴医疗方式所带来的致残率和致死率,也是极高的。 想到此处,胡翊问起了这些数据:“使用此法,伤残多少?” 老医官不敢隐瞒,立即答道:“可活3-4成,这些活着的人里,又有6-7成落下终身伤残。” 听到这个回答后,胡翊的心情很沉重。 在皇宫时,李贞教过他许多常识,比如野战的伤亡率大约在15%—20%之间,攻城战的伤亡在20%—30%。 现在火器出现了,攻城战的正常伤亡率,也达到了25%——40%。 可以算一笔账。 哪怕取个30%的数字,李文忠统领这7万人马攻下汴梁,伤亡便达到了21000人。 这其中死掉两成约为4200人,余下伤兵就达到了16800人。 其中轻伤一般来说占五成,有8000多人,细菌感染会致死一部分,但依然有7000多人可以继续随军出征。 剩下的近9000重伤和致死伤者,他们的存活率便只有3成左右,大约3000人能活下来。 最后这活下来的这3000人,又有超过2000人变成终身残疾。 而导致这一切的主因,便是细菌感染引起的伤口化脓和腐烂,以及粗暴落后的治疗效果,所造成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残酷后果。 胡翊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时代如果有酒精就好了,将细菌感染的存活率提升至8成甚至9成以上,最终便能多挽救四五千人的性命。 最为重要的是,这种创伤使用酒精消毒治疗即可收获超高的存活率,最后治好的士兵们,伤残率也会极低。 这部分士兵在伤势痊愈后,依旧可以上战场杀敌,大大缓解兵源不足的问题。 这样一来,可是比用烙铁救命要强得多了! 只是胡翊想到了解法,他却既制作不出酒精,也无法挽救这些士兵们的生命。 一来,朱元璋早已颁布禁酒令,军中禁止饮酒,民间私自酿酒者斩! 在这种情况下,原料的获取都是个问题。 第二点,酒精需要极高的蒸馏提纯,在明朝也很难搞出这个技术。 那么,退一步呢? 胡翊想到了大蒜素! 大蒜素也具有杀菌、消毒的功效,效果当然逊色于酒精,但是制作起来并不困难。 甚至都可以直接把大蒜捣碎,敷在伤口上,就能起到一定的抗炎杀菌作用。 虽然这样的方法疗效一般,但也比用烧红的烙铁去烫伤口强一些不是? 胡翊看着那位老医官手里又动作起来,抄起了烙铁,对准一个胳膊上肿起小碗般脓疮的年轻士兵。 那个士兵被几个同伴捆住手脚,嘴里拿一块破布塞得满满的,怕他等一下挨不住痛苦咬断了舌头。 年轻士兵看到那块红烙铁,吓得浑身抖若筛糠,面色惨白,泪水顺着两边眼角往下流淌。 老医官显然见惯了大场面,令人用柳叶刀将士兵那个巨大的脓疮从中间切开。 他伸手抄起滚烫的红烙铁,就要朝着切开的地方,一下把烙铁塞进去。 眼看旁边的一名医官抄起柳叶刀,就要动手。 胡翊忽然站出来,喊道: “且慢!” 老医官和在场的士兵们,全都疑惑地看过来,眼神之中满是迷惑和不解。 “请问大人,属下做的有何不妥吗?” 老医官强行憋着火。 胡翊说道,“军中若有大蒜,将大蒜捣碎敷在伤口上,对创伤也有疗效。” 老医官和那个手执柳叶刀的年轻医官,对于胡翊的提议,眼中闪过了一抹困惑。 “大人。” 老医官放下手中的烙铁,来到胡翊身边,拱手问道: “小人于战场行医近三十年,在上位军中做了二十年医官,只知道典籍中记载大蒜可防瘴气,有消肿之功效,可是涂于溃烂的伤口之上,确实从未听闻,请大人教我是在哪本医书之中载有此方?” 老医官这么一问话,胡翊语塞了。 大蒜 素抗菌消炎,这是现代人的常识。 但在1368年的明朝,古人根本没有微生物学的概念,也不知道什么叫做细菌和病毒,更不用提大蒜素的疗效了。 胡翊只得掐了个借口说道: “此法乃我自己所创,行医治病,用过多次了,确实很有疗效。” 老医官一愣,看向胡翊,立即问道: “大人,原来您也精通医术,救死扶伤?属下方才未曾看出来,实在是汗颜呐,汗颜。” 胡翊知道这老不死的说的是反话。 狗曰的,打刚才就说他在上位军中做了二十年医官。 口称朱元璋为“上位”者,都是军中的老人了,这是在跟他摆资历。 这老头行医三十多年,在朱元璋手下做了二十多年,现在到了李文忠军中,经验和履历丰富,结果愣是没有看出胡翊懂医术。 这潜台词,仿佛是在质问胡翊——你算是哪根葱? 但这名老医官巧就巧在,变着法子的阴阳完了胡翊,最后还不落把柄,倘若是些粗俗的武人,被他讽刺完了可能都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老医官反而对着胡翊躬身施礼,温和的说道: “大人说大蒜可以治疗脓疮,曾亲自试验过疗效,属下虽然孤陋寡闻,也愿意助大人治病救人,毕竟这军营之中伤兵最为重要,不如大人挑选几位伤兵亲手以大蒜施救,属下也想跟着大人您学得此法,以挽救更多伤卒们的性命,还望大人施以援手。” 这老东西,直接把皮球踢到胡翊这里来了。 潜台词是——你行你上啊! 胡翊微微颔首,目光之中带着傲然之色。 这老医官请他显显能耐,那他就真显一显。 胡翊当即对着那些伤兵们问道: “本官这个新方子,可使你们免受烙铁之苦,又能增加治愈活命的机会,还不落下残疾,有谁愿意来试?” 第51章 绝笔书 监军大人开了口,愿意为这些伤兵们治伤。 只是这句话喊出去后,几乎没有得到任何的响应。 胡翊对于伤兵们的反应,其实心里预测到了。 他虽身为监军,又怎能和一个拥有三十年资历的老医官相比? 能在军中立足三十年,这足以说明老医官的本事。 也许是看到胡翊的话没有引起反响,有些冷场,别人不知道胡翊的本事,陈龙是知道的。 李文忠当时听说家中的变故,虎目含泪,这个一向以勇敢、坚毅著称的铁血将帅,也是几近崩溃。 得知文氏和李景隆性命无虞,胡翊于鬼门关前将二人救回来时,李文忠更是连忙祭拜苍天,口称胡翊是大恩人。 陈龙见到大家都不说话,心里憋的不舒服,气恼的帮着胡翊介绍道: “你们知道监军大人是什么人吗?大帅妻儿都是他一双妙手救下的,当时陛下把太医院的人都拉过来,没有一个人能治,陛下发怒要砍了那些人的脑袋,是监军大人用药开方,救下了人命。” 经陈龙这么一说,在场的伤兵,又将目光转向胡翊。 老医官听说了胡翊的底细,目光中带着惊奇,重新打量起了这位年轻的监军大人。 这位老医官平生最大的荣耀,便是因其在军中救治得力,被太医院赐了一块匾额,又被擢升得到了“太医院行走”的官职。 若是连太医院那些御医们都救不得的病,胡翊都能救? 那这位监军大人,一定是个有本事的。 得知这些后,老医官的态度有了些转变,主动开口帮着胡翊招揽起了伤兵。 他对这些伤兵们说道: “大人能医好太医院都医不好的病,这个新药方肯定是值得一试的,你们有谁想要试药的,快些上来?” 老医官帮忙说话了。 只是效果一样不好,依旧没人敢上前来。 “在大人手下治疗,可免受烙铁之苦,又能不落下残疾,你们就真的不想试试吗?” 实在不是这些伤兵们不愿意试,毕竟疗效如何,他们一无所知。 有句话说得好,百闻不如一见,耳闻不如目睹。 看到这些伤兵们的迟疑,胡翊心里也明白了,这些人不信任他,大家自然不敢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他手上。 毕竟命只有一条,在老医官手上,至少还有三四成活命的机会。 大家心里也都有一个疑惑,大蒜辛辣无比,敷在伤口上比撒了盐还要痛苦,真就能平白无故让肿胀要命的脓疮自行消除了吗? 面对这种质疑和不信任,胡翊脑海里略一思索,问陈龙道: “这间营房里治的,都是重伤兵吗?” 在得到陈龙肯定的答复后,胡翊点头说道: “那好,现在带我去患有致死伤的伤兵营房。” 在这里吃了瘪,是因为重伤的伤兵们,还有3—4成救活的几率。 他们不敢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一个陌生人手上,即便要赌,大家更愿意交给老医官来赌。 但是去找致死伤营的伤兵,他们就没这么多顾虑了。 因为患有致死伤的病患,随时可能断气,十人里能有一人活下来都不容易。 这些人多半对于治愈已经不抱什么希望,甚至是绝望了,自然就会有许多人愿意接受胡翊的大蒜疗法,做垂死挣扎。 况且胡翊对于大蒜的治疗效果究竟如何,也没有一个具体的数据,需要先做尝试。 陈龙带着胡翊往致死伤营走去,这个兵营还在整个伤兵营的最后面。 去的路上,胡翊问道: “这整个伤兵营,加起来大概有多少伤兵?” 陈龙对于这些数据掌握的很充分,都不用想,便脱口而出道: “大约有八千多名伤兵,这些都是重伤和致死伤的,轻伤者都在隆兴寺大营,每日还要随军操练。” 胡翊点着头,这个伤兵数字跟他计算的大致能够对上。 这说明之前关于伤亡的计算,大概是准确的。 胡翊来了一看,致死伤营,和重伤兵营完全不一样。 重伤兵营里是火红的烙铁和柳叶刀,以及伤卒们撕心裂肺的哀嚎声音。 致死伤营里,则是一片死气沉沉。 刚一进来,便看到士兵们用担架在抬尸体,且此时的营外空地上,已经横竖躺着七八十具尸体了。 胡翊进入到一间营房里,看到临时搭建的粗陋木床上,横七竖八躺着二十几人,其中一多半都是有出气,没进气,眼看就快活不成了。 “这里怎么一个医官都没有?”胡翊不解的问。 陈龙有些沉默,怔了一下后,才附在胡翊耳边低声说起道: “姑父,这些人九成多都活不下来,各军营的医官本来就不够用,只是早晚来一趟查看一下状况,剩下的就不管了。” 胡翊心里明白,这些 战场患了致死伤的人,其实已经被放弃掉了。 若不是朱元璋颁布条令,战场放弃受伤的同伴者,力斩! 这些致死伤兵们,多半会被同伴抛弃在战场上,都不会被救走,最后只能被敌人发现,折磨致死。 亦或者,成为野狼、野狗、豺狈等动物的口粮,被活生生撕裂。 大概陈龙也有些于心不忍,对着屋里的人开口说道: “监军大人来看你们来了,有什么话要对大人说的,你们快着些。” 一听说是监军大人来了,这些等待死亡降临,已经心生绝望的伤兵们,用尽自己最后一点力气往起来爬。 胡翊看到他们已经这个样子,还在往起爬,立即制止说道: “你们不要动,有话躺着说,多留几分力气,兴许可以活命。” “大人!” 屋内忽然响起一声哭腔,一个满身是血,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从木床上爬起来。 他左边半个肩膀,被火铳打的血肉模糊,整个肩膀都已然塌陷下去了。 前胸、后背还有几处伤口在往外渗着血,依稀可见到伤口深处的白骨。 胡翊仅是看了一眼,便知道这个和自己同龄的年轻伤兵,多半撑不到一个时辰后了。 “大…大人,小人想…求您一件事。” 这个年轻伤兵,艰难地从自己胸膛处,取出一封蜡纸包裹的家信。 蜡纸之上已然被鲜血染红,但里面的书信,却依旧干净完整。 年轻的伤兵立即翻身下床,摔倒在地,胡翊连忙去扶他,伤兵小心翼翼地攥着书信的一角,生怕自己手上的血迹玷污了信纸,把上面的文字弄污。 他狠狠地喘了好几口气,这才用尽自己浑身的力气,向着胡翊近乎哀求的说道: “请大人,将小人的绝笔书送回父母手中,我家住址是凤阳府濠州钟离县,太平乡四图仁里三甲赵家庄,村东头老槐树北第三户,户主赵四保乃是我父。” 年轻的伤兵跪地磕头,此时竟是声泪俱下道: “求求大人了,儿将死,这封绝笔信,请…请务必交到我父手中,叫他不必再盼我回家了……” 第52章 医者仁心 年轻的伤兵双手颤抖着,把信递过来。 胡翊见此情景,哪里能不接? 他接过这封沉重的绝笔信,看到信封上也写了一遍伤兵家的住址,立即点头说道: “本官答应你,必定将这最后一封书信,送到你父手里,给他留个念想。” 年轻的伤兵此时喜极而泣,连忙给胡翊又磕了几个头,再三嘱托道: “请告诉我父,不必再盼着了,我回不了家了……” 说到此处时,他竟嚎啕大哭起来,伏地抽泣了几声,已然气绝。 胡翊一时间就愣在那里。 行医者,心中一直有一句话——叫做“医者仁心”。 可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在自己脚下说没就没了。 那还是一个跟他一般年纪的男子。 同龄不同命,有时候世道就是这样,让人心中嗟叹不已。 许是看到胡翊接下了断气的孩子书信,那几个还有一口气的老兵们,立即也是拖着残躯而来,艰难地在胡翊面前跪下来。 这些人身上一直带着一封书,那便是绝命书信。 从军以来,他们不知何时归乡,亦不知将来葬身何处? 于是便早早地请识字先生为他们写好这封书,贴身带在身上。 只等有朝一日,再也回不得家时,将这书信拿出来,请长官们寄回家中去,给家人们留个最后的念想。 一时间,这么多的人来求胡翊,他便都答应下来了。 他记得军中有这个传统,将死去的士兵家书带回,交给他们的家人。 胡翊的手中,一下塞了二十几封家信,听着那些卑微的乞求声音,没想到又惹来了更多人。 越来越多的伤兵从外面涌进来,也都过来求他。 最后胡翊和陈龙身上抱的全是书信,一看实在是装不下了,只得对众人说道: “你们既然都如此伤重,我救不得你们所有人,但这里有个法子希望可以挽救你们的性命,愿意让我为你们诊治的就过来报名,若是治不好你们,我就将你们身上的书信带回去给你们的父母亲人也就是了。” 本就是将死之人,胡翊愿意医治他们,他们也愿意死马当作活马医。 当然,这其中绝大多数人,他们对于自己活命都已不抱什么希望了。 毕竟已然经历过了绝望。 军营之中便是这样,他们现在是累赘,青史留名记的都是战功赫赫的将军们,却不会过问为那些将军们堆砌起赫赫战功的累累白骨。 这部分人,注定将要被牺牲,无名无姓,默默地埋入黄土化作一抷泥。 胡翊这边报名的人一下就多了起来。 这致死伤营之中,仅是前天便死掉了许多人,再加上隆兴寺驻扎了一日,又死了许多伤重之人,如今还活着的人仅剩下八百多。 一天要搬几百具尸体,等到明日,怕是又要死掉许多。 胡翊立即便一间营房一间营房的进出,将里面气色较好,有几率救活的人挑出。 从这八百多人中挑选,实在是个力气活。 折腾了一个多时辰,这时候跑进来一名将官,四十多岁的年纪,看其身上的穿着,正四品品级还不低。 来人急匆匆赶来,一看到胡翊,立即便拱手见礼道: “卑职蒋清,见过监军大人。” 陈龙介绍了一遍,胡翊才知道,此人也是李文忠手下亲信,现在是军中的指挥佥事,兼管整座伤兵营。 蒋清虽是李文忠亲信,见到胡翊也是恭敬有礼道: “卑职处理军务来迟,还望大人恕罪。” 胡翊说道:“我只是在这伤兵营里转转,你没有什么罪过,不必如此。” “不知大人在此地察看伤兵,是否需要属下做些什么?” 胡翊想了想,说起道: “军中现有多少大蒜?取一些过来,我要用它治病。” 一会儿功夫,蒋清提着半口袋大蒜送到胡翊的面前。 看到胡翊身边聚拢着大量伤兵,纷纷是手捧书信,蒋清当即躬身说道: “大人,这些伤兵们的家信,向来是由卑职代管的,一并交给军驿丞发往各州府,再由州府衙门层层下发,传到兵卒们家属手中。” 蒋清显得很热切,在胡翊面前小心说道: “此事怎敢劳烦大人,就由卑职将这些书信整理,交给军驿丞,监军大人您看如何?“ 胡翊一想,此人是李文忠亲信,又瞥了一眼陈龙,见他低着头不说话。 胡翊便答应道: “如此有劳你了。” 这下有了大蒜,胡翊便叫了些人都来剥蒜。 他和陈龙将这些大蒜放在石槽之中,反复捶打成浆,再以轻纱过滤出大蒜汁,然后为伤兵们涂抹伤口。 大蒜汁沾在伤兵们的疮口上时,就如同几百只蜜蜂同时蜇扎伤口一般痛苦,即使是这些有气无力 的待死之人,也是难以忍受,嚎叫起来。 胡翊不知道这样的大蒜汁效果如何? 因为即便是最简易的大蒜素,也需要前后三日时间,沉淀析出有效物质,到那时应用在疮口之上才有大的效力。 至于效果,应该是略逊于酒精的。 但是现在显然是来不及了,只能先用大蒜汁救治,效果如何他不知道,可以肯定的是比用中草药敷、红烙铁烫强一点吧? 七万人的军中,因为防疫、防瘴,大蒜备了两千多斤,胡翊看着是够用了。 此时最棘手的,还是要先开一副吊命的汤药,这么多人自然不可能吃得上人参,且也熬不出如此之多的汤药。 胡翊便只能用成本最低的几味药材,做了一个超简版的补气方。 然后将所有药材配比之后,令人直接磨成药粉,给每人发一包药粉来吃。 忙活到天色将黑,胡翊这才将药粉都发下去,这一天他是连口水都来不及喝。 此时终于有时间观察一遍药房,胡翊在这简易的临时药房之中,看到了装在口袋里的大量金疮药。 正常来说,金疮药的药效不应该这么低,只在军中做到一百人活十四五这个比例,至少应该做到两成才对。 若是胡翊亲手调配的金疮药,治疗效果还能再高一点。 胡翊抓起一把金疮药粉,凑在鼻子上仔细嗅着,便发现了不对劲,随后再找人问了军中配比的金疮药方,这居然还是从南宋流传至今的方子。 若是追溯其源流,胡翊记得这药方出自隋唐典籍,医术是随着时代不断进步的,现在还用这个方剂实在有些落后了。 这些方面都要改善,即便为了节省成本,胡翊也能一口气开出三个不同的金疮药方,增强药效的同时,还能减少两味药材的成本。 可是现在他还不能这么做,要想将整个军中的医疗革新,他得先做出些成绩,引得别人信服才行。 胡翊忙得要死,陈龙这一天跟在他屁股后面瞎转悠,累的也快虚脱了。 “姑父,今天这么累,您回去得早些歇着了吧?”回去的路上,陈龙忽然问道。 胡翊点着头,“是得早些睡,半夜还要爬起来一趟,看看那些伤兵。” 便在这时,四下无人,陈龙才对胡翊悄悄说起道: “姑父不可睡的过早,今晚侄儿想带您去个地方,看一件东西。” 胡翊疑惑不解的问道,“是什么东西?” 陈龙叹了口气,这才说起道: “我看出来了,姑父是好人,与军营里那些坏坯不同,那些家信,我实在不忍心看到蒋清拿去烧了。” 胡翊一怔,一时间瞪大了双眼问道: “你说什么?蒋清答应我要送那些信,他敢烧信?” 第53章 不成文的规矩 胡翊此时回过味来,瞟了陈龙一眼,忽然问道: “刚进营时,你故意提到监军大人到了,问那些伤兵有什么话对我说,你小子是不是早就算计好了这些?” 提点那些伤兵,将绝笔信托付给胡翊。 现在又透露出蒋清烧信之事,给胡翊提了个醒。 打从一开始,陈龙这小子就在算计这些呢。 看到胡翊识破了自己的筹划,陈龙立即跪在地上,赶紧坦诚道: “姑父,我确实寄希望在您身上,那些伤兵们太可怜,若是您不管他们,那就彻底没有人管了。” 胡翊反复看着眼前这张稚嫩的脸庞,观察着陈龙的微表情,而后问道: “你说的没有别人管了,是什么意思?” 陈龙说道,“父帅把伤兵营的事交给蒋清,蒋清从来不管,只放任那些人眼睁睁的死去。” 说到此处,陈龙已是泪流满面道: “他将那些致死伤卒随意扔在营房,只给一点金疮药,叫他们活活等死,每日早晚只派人来清理尸首,最后几千个人死的只剩下百十个,他再把那些命硬的扛回去医治,其他人就地埋了,那些……” 陈龙说到此处,已经有些哽咽了: “那些托他带绝笔信的兵卒,他假模假样的收下信,博得个好名声,最后一把火全烧了,这些事那些伤兵们不知,我却知晓,这个坏坯简直恶到极点了!” 从陈龙的神情来看,胡翊相信他是个富有同心情的人。 可是,一个大男人,就因为不忍心而哭成这样? 至于吗? 胡翊又问道,“那你如何不禀告给你父帅,求他做主?” 陈龙叹了口气道: “也曾在父帅面前隐晦提到烧信的事,只是……” 陈龙把后半句生生咽了回去,随后磕头不止道: “我……总之,姑父您一定要信我,侄儿绝没有说假话,只求姑父能给这些伤兵们一个交代,他们是为国杀敌,最后不该落得这个下场啊!” 胡翊盯着陈龙细细打量,这个今年才十七岁的小子,说的倒不像是假话。 略一沉吟,胡翊说道: “今晚带我去,倒要看看他们烧不烧信。” 回到隆兴寺大营,胡翊想起陈龙刚才的提及,特地去蒋清的大帐中看了一趟。 监军大人晚上光临,蒋清放下手中的信,立即过来施礼道: “大人,夜间前来,是有何要事吗?” 胡翊见他眼角有泪痕,便问道:“怎么回事?” “唉!” 蒋清叹口气,说道,“早先儿子战死了,属下睡不着的时候,就看看他写的家信。” 蒋清连忙说道,“那些士兵的家信,属下已经令人交到军驿丞手中,最晚明天便会发出。” 胡翊摆手道,“蒋佥事辛苦了,劳你操心,不过我来找你却不是为了那些书信小事。” “那不知大人深夜驾临的来意?” 蒋清将茶水递过来,二人围坐下。 胡翊为了打消蒋清疑心,故意说道: “你是大帅的心腹,把事情交给你做绝对错不了,我只是需要更多大蒜,又是初来军中乍到,想请你明日帮我运个三五百斤蒜过来,用来制药。” 蒋清连连答应下来,沟通的很愉快。 胡翊说完事便走了,他住的军帐毗邻着李文忠的帅帐,此时帅帐里灯火通明,还在议事。 胡翊只是躺下来闭目休息,却没有睡。 等到夜半更深,大约到了凌晨,突然听到帐外陈龙的声音在呼唤他。 “姑父,现在去能抓他们一个现形。” 胡翊紧跟着陈龙就往外走,他身为监军,名义上也是七万大军的统领者,深夜出营倒也没什么阻碍。 就在隆兴寺背后临时搭建的驿所,正看到那深处隐约有火光传来。 陈龙的两个手下过来禀报道: “启禀监军大人,军驿所的人搬出许多信件,已经开始焚烧了。” “看清楚了吗?是那些伤兵们的家信?”胡翊问道。 “启禀大人,小人们在此盯了半夜,正是那些书信。” 胡翊立即拿出监军令牌,大步流星进入军驿所。 谁也没想到,监军大人后半夜竟然来了? 胡翊立即奔向火光烧起的地方,手指着怀中抱着信件之人,呵斥道: “本官深夜监察防务,你为何在此处生起明火?难道不怕暴露大帅行迹,被扩廓斥候探知到军情吗?” 胡翊不由分说,先把一顶大帽子扣下来。 那个军驿丞,不过是个八品的官职。 一看到监军大人握着腰间佩剑,吓得立即跪倒,怀里那些书信顿时洒了一地。 “监军大人,卑职只是在焚烧书信机密,并没有暴露大帅行迹之心啊。” 胡翊冷哼着道:“ 是什么书信?” 说罢,就从地上捡起几封来看。 这些信封上,多少都沾染了一点血迹,看着脏兮兮的。 再一看封皮上的字迹,果然是那些伤兵们的家信。 胡翊看过信立即是勃然大怒! 咬着牙质问道: “让尔等运送家信到各州府,交到那些伤兵的家人手中,你胆大包天,胆敢私自焚烧书信?” 说着话,胡翊手中佩剑可就抽出来了。 佩剑抽出一半,这个恐怖的威慑力,直接便吓得军驿丞身子颤抖着,在地上告饶起来。 “大人,卑职实在不知是哪里做错,这都是奉的上官之命,小的们也是只照令施行啊!” “奉的哪个上官的令?” 陈龙明知故问,他这一问,再加上明晃晃的一把宝剑悬在头上,监军手掌生杀之权。 这军驿丞立即全都招了,说道: “小人奉的蒋佥事之命,只知照令施行,不敢有违啊。” 胡翊令人将此地书信收集,小心看管。 又将军驿丞带回隆兴寺大营,来到了蒋清的帐中。 看到胡翊去而复返,且还板着一张脸,眉宇间严肃得很。 蒋清往帐外瞅了瞅,一眼便看到了被抓的军驿丞和陈龙,心中立即知晓是怎么回事了。 “大人,属下想借一步说话。” 蒋清把军帐拉下来,此时帐内就只有胡翊和他两个人。 看到胡翊怒气冲冲,板正着一张脸,蒋清立即过来问道: “大人敢莫是为烧信的事,来询问情由的?” 胡翊冷哼道,“今日你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本官要到大帅帐前去问个明白。” 蒋清低着头,暗暗瞥了胡翊一眼,敢情是个愣头青。 只是胡翊在军中地位超然,虽然什么都不懂,他也必须得要礼敬。 蒋清还是一副好脾气,恭敬的对胡翊说道: “大人,您初来军中乍到,有些事还不甚熟悉,比如烧信这种事,早已是军中不成文的规矩了,哪怕在其他将军帐下也是这么做的。” 什么叫“不成文的规矩”? 大家都是这样做的? 听了这话,胡翊更是气急! 伤兵的命不是命,由他们自生自灭,那伤兵临死前留给家人的诀别信也要烧? 这是什么狗屁不成文的规矩?! 蒋清边说边看,观察着胡翊的神情,见他依旧是怒气未消,只得搬出了李文忠,给胡翊加码道: “大帅把伤兵营划给属下看管,便是默认了这些事由属下全权处置,不如让属下在军中伺候着您,好好的待上两个月,待到来日大人您高升,属下们也好沾沾大人您的官气儿,您就不必为这些琐碎事劳心了。” 胡翊听着他话,嘴角气的直抽抽,干脆挑明了问道: “你的意思,是大帅默许你这么做的,对吧?” 第54章 英魂血,尚未冷 “不敢,属下绝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这些事向来由属下管理,大帅并无不满,监军大人若执意要过问此事,还请问过大帅。” 蒋清看到胡翊把事挑明了,暗骂了一声晦气,索性也就一口把话说死。 胡翊要是够胆,就去李文忠那儿当面过问此事。 否则的话,就继续在军营之中混军功,哪儿凉快上哪儿待着去,以后别插手他的事。 毕竟这监军一职,名义上是监督七万大军,从兵马、粮草到医疗、后勤,哪里有问题都可以行使监察之权,甚至还有一点生杀大权傍身。 但是李文忠的军中,那只能是李文忠说了算。 何况大家也都知道,胡翊是个过来混军功的关系户,对他客气是照顾李文忠的面子,可不是因为他的监军头衔。 真想在军营里管事,叫他去跟李文忠说去。 蒋清这么一搞,还真给胡翊出了个难题。 看到蒋清如此淡定,且还在怂恿胡翊去告状,胡翊心里明白,李文忠不可能不知道此事。 那么,李文忠对于这些事情的态度,至少是默认了的,他一直在放任自流。 至于胡翊,他确实是来混军功的,能在军中顺畅行事,全仗着李文忠给他站台。 结果初来乍到不到三天,就跑去跟李文忠对着干,质问三军主帅? 这也太没有规矩了! 先不论别的,就说胡翊在军中失去了李文忠的支持,又能蹦跶多久? 今早李文忠才送了他一把洪武迅雷铳,又是热情的为他站台,又是领着他巡视军营。 这份人情,其中还夹杂着李贞、朱元璋他们的这层关系。 胡翊碰到这种事,一时间脑子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互相打架。 一时间,他心中压抑,憋着怒火。 怎可如此对待这些为国捐躯的英魂? 一时间,又想到了李文忠的人情。 想到朱元璋、李贞,和朱静端的婚事,以及胡家未来的命运牵连…… 蒋清站在一旁暗暗看着,见胡翊沉默下来,知道胡翊被架在那儿进退两难,立即便拱手对胡翊说道: “监军大人,此时已是深夜,属下该当休息了,明日大人需要的蒜,天明自当送去,还请大人体恤属下这几日劳心费神,属下感激不尽。” 在一道逐客令把胡翊送走后,蒋清得意地掸着袍袖,将大帐又拉上。 随后,看着儿子的绝笔信,忽然又悲从中来…… 至于胡翊,今夜他过得十分憋屈。 军驿丞被放回去,于蒋清那里又占不到任何便宜。 陈龙望着他,既理解他的艰难和不易,又心有不甘。 胡翊自己也是如此。 他在伤兵营中巡视过一趟,才知道那里的疾苦。 为了大明,这些军卒们出生入死,为国捐躯。 反倒是死在战场上的还好些,死的早,来不及想身后这些烦心事。 那些身受重伤之人,多半是要死的,尤其是身患致死伤之人,九成多都要死去。 为大帅卖了多少次命,水里来、火里去。 最后的归宿,却是躺在几根树干捆绑成的简易木床上,没有医治,只有一点点金疮药可用。 然后默默等死。 看着身边的同伴,一个个断了气,被抬出去,扔进土坑。 叫天不应,入地无门,最后只能寄希望于一封绝笔书,把它交到家人至亲手里,做一个无奈的告别。 结果呢? 最后连如此卑微的请求都得不到满足。 蒋清平时根本就不进伤兵营,这些家信揣在身上也交不出。 好不容易来了个胡监军,接过了大伙儿的信,最后不是送到家人至亲的手里,只是在距离伤兵营几百米外的地方,一把柴火付之一炬。 那把火,烧掉的是忠魂! 是良知! 也是良心和人性! 这些英魂们流淌下的鲜血,还尚未冷却啊! 胡翊的心里,此时他已然化作这些伤兵,代入到他们的心路历程之中。 越是如此,就越是难以入睡,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陈龙就坐在大帐外头,受着冷冻,一言不发。 不知过去了多久,胡翊打开军帐,看着外面孤坐的陈龙,叫道: “别在外面冻着了,来大帐里坐。” 胡翊看着绝望的陈龙,从火炉上倒出一杯煮烫的羊奶递过去,而后说道: “说说你的事。” 陈龙摇着头,“姑父,我没有事。” 胡翊却说道:“你没有事,会为了那些伤兵哭到哽咽?” “你若没有事,今夜从蒋清那儿出来,你会如此的心灰意冷?” 胡翊走过来,把一件衣服披在他肩上,又说道: “你若没有事,就不会对这些事表现的如此热烈了 ,真当我这监军是个傻子?” 陈龙似乎还在迟疑,犹豫着。 胡翊道,“实在不愿说,就回去休息。” “姑父!” 陈龙终于开口道: “我亲哥哥就死在蒋清手上!” “你说什么?” 胡翊没想到这其中竟然如此复杂。 陈龙立即又道: “哥哥生死不知,我最初在傅友德将军营中打探消息,后辗转来到父帅帐下,这才打听到哥哥的死因,他本打算寄回家中的书信和饷银,都被蒋清弄没了,我父母、两个妹妹饿死在家中,这蒋清就是罪魁!” 胡翊脑子里转的飞起,听说这些后,立即问道: “你来到军中,是为了寻哥哥踪迹?那你又是如何做了大帅的义子?” 陈龙这才又说起道: “我是父帅手下义子当中打仗最差劲的那个,若不是父帅所救,早已死在山东了,义兄们都在战场上杀敌立功,我只得学了些文墨,父帅看过我的制图很有条理,说军中不可只有武将粗人而无文墨先生,这才提拔我在军中做了个小官,父帅从此收我为义子,管起了后勤军务。” 在胡翊的追问下,陈龙这才道出了之前提到李文忠,生生又咽回去的那些话。 “查出家信的事,我找了个机会隐晦地跟父帅提到过,父帅并无回应,后来也曾再提过一次,父帅说我不懂得身为将帅者的取舍之道,又说我不通军务,训诫我要多做事,少说话,自那以后此事就搁置下,不敢再提了。” 胡翊默默听着,这又是个一家死绝,哥哥杳无音信,弟弟无奈从军打探哥哥下落的悲惨故事。 那个下落不明的哥哥,便是陈龙心中唯一的一点寄托,没有确定其死讯前,这大概就是他在世上的唯一一个亲人了吧? 胡翊下意识问道: “你哥哥叫什么名字?” “姑父,我哥哥叫陈青,陛下与张士诚作战时,哥哥随父帅攻打湖州城,哥哥是攻城兵,攀上云梯往城墙上爬了一半时,被敌兵用烧得滚烫的热油从头泼下,摔的大腿断裂,贼蒋清把他们转运伤兵营,也是扔在致死伤营之中活活痛死,临死前把他辛苦积攒的三两饷银和一封家书,交到蒋清手中,被一把大火焚了个灰烬。” 陈龙说到此处时,已是泪如涌泉。 胡翊心情沉重,最后问道: “这些事你从何处得知的?” “有当日亲眼目睹的老兵,我辗转于几个军营询问消息,后来被父帅收为义子,打听起消息来更为方便。” 说罢,陈龙将身上一个精心保存的小簿子打开,上面在不同时段都记录有人名、推测,以及那些老兵们口述的消息。 胡翊看了一遍小簿子,而后心中已然有所定夺,目光之中的迟疑消褪,变作了果决。 正逢这时,天色也将要亮了! 第55章 有些事必须要去争 胡翊就在帅帐外站着。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李文忠穿好盔甲,从内走出。 看到胡翊时,李文忠有些诧异,“一夜没睡啊?” 七日赶路2400里,就前夜到达时,胡翊睡了个囫囵觉。 再加上昨晚又是一夜没睡,胡翊那两只眼睛肿的很明显。 李文忠扯着胡翊往营外就走,说道: “既然来了,陪我去巡营。” “大帅。” 胡翊的话,已到了嘴边。 李文忠打断他说道,“叫二哥,没人的时候叫什么大帅,显得生分了。” 胡翊只得改口说道,“二哥,我有件事不明白,想来问你。” 李文忠点了一下头,拉着胡翊边走边说道: “先巡营,话后面说。” 巡视了一遍营寨,又去检查水源地。 李文忠的检查十分仔细严格,力求抠到每一个细节处。他告诉胡翊为何要在隆兴寺扎营,又将扎营之法传授给他,说了许多行军细节上的事。 胡翊心里虽然憋着事,李文忠教他的这些东西还是要学的,从这些行军的细节当中,胡翊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牵一发而动全身”。 行军打仗,很多时候并非是看对方的智计是否出众,只要能做到少犯错,便已经具备独领一军的能力的。 巡过一遍大营,日头已经高高的升起来了。 李文忠这才同胡翊讲话,说起了昨晚的事: “心里憋着事呢吧?你昨夜出营,我就知道了。” 胡翊身为监军,算得上是军营中的二号人物,他的行踪李文忠自然是知晓的。 胡翊就说道:“二哥都知道我要问的事了,想必是能够给我一个答复的。” 李文忠却没有直接给出答复,而是问了胡翊几个问题。 “我先要你去把这些问题弄明白了,军驿站有多少马匹?每日损耗跟消耗是多少?驿兵每日可行进多少里地?” 李文忠又道: “听说你昨日在伤兵营忙了一日,那就再了解了解伤兵营,去问问医官还剩下多少药材?户部每次能补充我们多少药材?把这些都问清了,你再回来找我吧。” 面对李文忠忽然提出的问题,胡翊只能去找陈龙了解情况。 军驿站的事,陈龙是知道的,当即告诉胡翊道: “姑父,军驿站有大驿、中驿和小驿,咱们主帅的中军自然用大驿,有驿马120匹。” 从陈龙的介绍,胡翊有所了解。 大驿有驿马100—120匹,主帅中军大营才可配备。 中驿有驿马50—60匹,适合副帅行军时候携带,彼此互通消息。 小驿有驿马20—30匹,一般像先锋营中所用。 李文忠帐下副帅是廖永忠,就是将韩林儿沉江的那个人。 前锋现在是傅友德,作战勇猛,战绩卓著。 每日的损耗,大概是每匹战马一日15斤草料,驿兵运送时每日3斤口粮。 就拿中军的大驿来说,每日送往徐达、常遇春军中的信件便有许多,还要和傅友德、廖永忠等人联络。 身为主帅,李文忠每日要回信、下达新的命令送往各地军中,又要上书向皇帝奏报军情,此外可能还要催促六部、提前支会各州府,另外还有许多护送物品等重要的杂事算在其内。 这样算来算去,每日那120匹驿马几乎都不得空,常常还要抽调军中战马加入消息的传递当中。 陈龙又说道: “驿马大都是从军中退下来的,脚力慢,负重也轻,咱们的驿马能驮150斤,每日行进30-40里地,若是紧急军情当然就要用快马了,否则的话,就要紧着打仗的骑兵们率先挑选良马。” 这倒也对。 如此算下来的话,一个送信的驿兵,体型必须要瘦,若是赶的路程远一些,还需要自身携带足够的干粮和马料。 先不论成本,把这些重量加上去,一匹驿马驮载的重量就极其有限了,至多不会超过40斤。 单单是送信,信件一类需要装进竹筒之中,规避极端天气,再加上体积的考虑在内,一个驿兵身上只携带书信的话,百十来封便已到了极限。 一次大军伤亡下来,堆积几千封家信,如何送回去? 何况士兵们家乡分散在各州府,行程和距离都极远,中途的补给又是问题,这些加起来就很难了。 胡翊经过了解,已然知道了李文忠的苦心。 随后和陈龙又去了趟伤兵营,了解药材给养的事。 老医官给出的答复是,户部运送的药材给养很少,不足每次战后所需药材总量的一半。 这还是因为李文忠的地位摆在那里,没有克扣的前提下。 不然那些将帅们人人都多抢一份,轮到别人时,便会少一份。 归根结底,户部也没招儿,大明今年 才开国,元大都还未攻破,连年的战事杀到如今,百姓们没有休养生息的机会。 正因为许多地方已经变成无人区,朱元璋才要强行把人迁过去,发展壮大的一个前提条件就是必须得要有人,有人才能做事和提升。 战乱下来死伤惨重,饥饿导致的大量黎民死亡,粮食都不够吃,何况是种药材了? 药材产量上不来,军中医疗资源不足,便只能区别对待。 自然是优先治疗那些轻伤和重伤之人,对于致死伤者就放任自流,给点金疮药,命硬能扛下来的,再给他们治伤。 命不够硬,那就怪命不好,怪不得人了。 听闻这些事后,胡翊更加体会到打仗的残酷。 以往只知道打仗很苦,现在亲身经历后,才知道真正到底有多苦! 偏偏受到诸多限制,没有办法去改善。 李文忠作为三军主帅,需要时刻权衡利弊,对于致死伤兵们放任不管,看似很残忍,可又不得不如此做。 烧家信也是一样的道理,归根结底,是因为资源不足。 拧巴的点就在于这里。 朱元璋下的命令没错,战场放弃同伴者,斩! 这更不会有错。 困于环境和周边因素,李文忠他们只能做出抉择,牺牲作用最小的那批人。 但是对于那些被牺牲掉的个体们,命运又是多么不公啊? 没有人想死,大家都想活! 只是最后,却被选择性的放弃掉了…… 胡翊心中暗暗想着这些事,一开始他陷入到两难境地。 可是后来,忽然发觉了问题所在。 “选择是错的,他们的选择是错的!” 胡翊突然明白了,军中的驿马闲不下来,战时没有资源去运送伤兵们的家信。 但这是焚烧信件的理由吗? 战时不行,那战后呢? 为何就不能将伤兵们的家信暂时封存,留在某地,等到战后驿马闲置下来了,再将这些家信送回去? 班师回朝之际,大家都沉浸在喜悦之中,空着手回归,为什么就不能每个人身上带些东西回去? 困于环境和内外部因素,受到许多限制。 但这些事绝对不是没办法解决的! 而要解决这些事,便需要去争取。 胡翊的双眼忽然变得明亮起来,有些事要去争! 不争,得不到,也改不了。 但是争了,就有改善的可能。 争! 第56章 钓鱼执法,贴脸开大 胡翊又重新站在帅帐。 李文忠坐在帅位上看着他,问道:“查清楚了?” 胡翊点了点头,开始把自己查到的数据,一五一十在李文忠面前说了一遍。 李文忠听过后,点头说道,“大体是没错的,那么,还需要我回答你的问题吗?” 李文忠的意思是,你已经调查过了,应该知道我有多难了吧? 有些事不是我想做,只是不得不如此。 但是胡翊显然不这么想,胡翊开口叫道: “二哥,能卖我个面子,也跟我出去走一趟吗?” 李文忠看着胡翊这个愣头青,只是这一声二哥叫在心里,他就算再忙也得给妹夫一点时间吧? 何况胡翊对他李家还有天大的恩情。 “去何处?” 李文忠已经从帅位上站起来了,示意胡翊带路。 能得到大帅卖这么大个面子,胡翊绝对是仅有的为数不多的几个。 陈龙看到胡翊再次进帐时,站在外面连大气都不敢喘。 尤其是胡翊居然开口,要父帅跟着他走,而且还敢强横的叫李文忠卖他一个面子。 果然这个姑父跟父帅关系莫逆! 胡翊的这个面子,李文忠还真就给了。 再看胡翊,他更得寸进尺道: “去哪里我不告诉你,二哥要是怒了,打我骂我都可以,要杀我也行,但是你得先去到那里。” “还有,你得换一身衣服前去,这样太招摇了。” 李文忠还能怎么办? 宠着呗。 刚来军营的时候,大家都是愣头青。 等到经历几场生死和残酷过后,就懂得许多了。 在李文忠看来,胡翊现在需要这个过程磨砺,不妨帮他适应适应。 胡翊就把李文忠带到了伤兵营。 先看一看那些红烙铁。 再带到致死伤营中去,见识见识那些躺在简易木床上,奄奄一息待死的伤卒们。 今日的致死伤营外,又多了五六十具尸体,有些就连尸身还都是温热着的。 来到这里后,胡翊的心情很沉重,身为大帅的李文忠也没了笑脸。 胡翊像昨天那样,带着大蒜汁进去,给伤兵们涂抹伤口。 来到一个尚能支撑的伤兵面前,胡翊问道: “老吴呢?” “唉,老吴昨夜就断了气,今早尸身都僵着了,早上他们才抬出去。” 听了这伤兵的话,胡翊叹口气道: “我记得他家里只有一个摔断了腿的老娘,和一个半大的孩子吧?” 伤兵听说后点着头,“老吴临死时还在念叨监军大人的好呢,再三托付要把他的饷银送到老娘手里,不然这祖孙二人怕是也要去黄泉路上找他了。” 胡翊点着头,发给老吴一包补气的药粉,说道: “你还有希望,这大蒜汁对你的伤口有些疗效,先吃着药粉吊住命,咱们走一步看一步。” 随后,胡翊开始为下一个伤兵复诊。 李文忠因为换了身衣裳,他虽是军中大帅,可是七万人中又有多少人当面见过他? 这些人认不出,都把他当做是胡翊的随从。 胡翊一个个问着,而且是故意去问对方的家庭,引得那些人把惨况说出来。 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搞着钓鱼执法,把李文忠听的眉头逐渐皱起,全程一言不发。 事情正进行到一半时,得知消息的蒋清立即便赶来了,看到李文忠在此就要拜见。 李文忠见到蒋清到来,心中是怒火中烧,一指点着蒋清说道: “你闭着嘴随听。” 胡翊心里也是暗暗佩服这位二哥。 他真就挺能忍的,这接连询问了十几个人下来,耽误了多半个时辰。 李文忠居然也全程陪着听了下来,而且没有任何忍耐不住打断胡翊的举动。 在场的伤兵们积极性都被胡翊带动起来,越说是越激动,这下许多有的没的一股脑儿全都倒出来了。 什么夸赞蒋清是个大好人,大家的饷银都托蒋清来寄,还帮着送家信,还说蒋清只要是百忙之中进了伤兵营,从来是面带笑容,对于他们的请求来者不拒,从不厌烦。 陈龙就在旁边听着,暗中观察蒋清的神情。 蒋清一时间站在原地缩着头,瑟瑟发抖起来,竟然越听心里越害怕。 聊着聊着就越发的不对了,那些家信烧了,那么多饷银又到哪里去了? 这一套话不要紧,连带其克扣药材、虐待伤兵、隐瞒伤亡数字的事一股脑儿的全兜了出来。 李文忠是越听越气,偏偏胡翊还不忘记火上浇油,故意当着蒋清和李文忠的面说道: “就是,还是咱们蒋清大人好,把你们这些伤兵们的家信连同饷银安安稳稳的送回家乡,全程笑脸相迎,还都来者不拒,不像那有些个 元军兵营里狼心狗肺的畜牲东西,自己儿子死掉了,手里攥着儿子写的家信日日看,夜夜看,哭得稀里哗啦,却是暗中贪污饷银,做得是焚烧伤兵家信的勾当,只许他看信,却不许别人看,这种畜牲简直连狗都不如!” 胡翊在这里指桑骂槐,伤兵们也都以为他说的是元军。 只有李文忠心里知道,胡翊在这当面痛骂蒋清的同时,连他一块儿骂了。 胆大包天,竟然敢暗讽他手下的这支明军像元鞑子! 身为一军将帅,李文忠可不会有什么好脾气,可今日就是如此顺从着胡翊,面对当面讽刺,也没有言语一声。 陈龙全程是心惊胆颤着听完的,心说这个姑父是真勇啊!也不怕话说到一半,父帅暴怒,把他给收拾了。 可到最后,陈龙才彻底明白了,他压根儿就不需要为胡翊捏这把冷汗。 当面输出,骂的还挺脏,那又怎样? 不服不行啊,这位姑父真就是个军中奇人,父帅竟然难得的受了这顿窝心骂。 胡翊又盘问了几个伤兵之后,觉得这趟钓鱼执法的力度也够了。 这才带着李文忠从致死伤营退出来,然后问道,“二哥,你有什么想法?” 李文忠恶狠狠瞪着蒋清,阴沉着脸道: “滚回去等本帅召唤。” 蒋清走后,李文忠沉默了。 片刻后,这才说起道:“我知道很惨烈,这些年在军中也早已练就了铁石心肠,可听多了也是震慑心神。” 胡翊点头说道:“是了。” 而后,他又正色着说道: “我觉得,他们不该落得如此下场,若是连保家卫国的英灵都辜负了,我们心中的愧疚会令自己这一生都不安稳,纵然日后得封国公侯爵,享尽荣华富贵。” “可是人前受人参拜,再如何光华荣耀,夜半更深之时,对着窗外明月回忆起过往,想起这些为自己筑起功名的累累白骨时,心中总也是会愧疚的吧?二哥你说呢?” 第57章 借人头 李文忠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才点了点头。 胡翊又道: “我觉得这些家信不必烧,可用蜡纸封存,找个地方挖坑埋藏,多垫些石灰碳粉便不会损坏。” 胡翊观察着李文忠的反应,又说道: “战时咱们很紧,顾不得那些,战后驿马总有停歇的时候,再将这些家信挖出来,分发到各地也就是了。这不仅是一封家书,更是一个个英灵们的血泪,最后需要安放到他们家人至亲的手中,这些忠魂们才能死得瞑目,于九泉下安息呀!” 当胡翊说到这里时,李文忠思绪飞快的转动着,然后紧跟着点头。 沉思到此,李文忠一只有力的大手突然拍在胡翊的左肩上,赞许的说道: “这个主意很好,我采用了。” 此时再看向胡翊,李文忠停顿片刻后,竟然叹了口气,忽然又说起道: “上位说我用兵神速,战无不胜,所缺的是一点精细,父亲也曾说我作战虽勇,治军却略显粗拙,今日得你提点才知道他们的话是对的。” “那你可是答应了。”胡翊笑着伸出手去,和李文忠击掌为誓。 李文忠则是看着胡翊,一副看白眼狼的姿态说道: “你在心底就如此看我?生怕我反悔不成?” 说到此处,李文忠也正色道: “这个法子可以解决许多问题,比如军中人心不齐,士兵畏战分心等,我要在今后将它作为一条军中铁律去执行,你这个建议提得极好,我很受启发。” 陈龙在一旁,听到这话,顿时喜极而泣。 说到这里时,李文忠的声音又低沉了几分,沉默片刻后,叹着气说道: “这些年从一军之将做到了三军之帅,我的精力都花在统兵布阵上了,这些缺失却一直抛在脑后,最后拖得懒政了。” 胡翊却摇头说道: “二哥要统筹全局,手掌着七八万人的生死,在前线稍微一点考量不到,就有可能葬送这七八万人的性命,今日随你巡营,事无巨细,都要过问仔细,可想而知你每日里有多忙,顾不上倒也情有可原。” 李文忠沉思着,大概是做了精准的谋划,说道: “我今日就要把烧信的事告诉这些伤兵们。” 胡翊听罢,疑惑问道,“明日大军就要出征,这时候说,就不怕影响士气军心?” 胡翊之所以私下把李文忠叫来,就是担心直接戳破此事,会引发士气崩溃,军心涣散。 若是这种事都被士兵们知道了,大家心中如何能安宁? 谁还有作战之心? 就怕胡翊,也得背上个惑乱军心的罪名。 可是李文忠却是野心勃勃,早已经谋划好了,对胡翊正色着道: “我明日要亲率八千轻骑袭取雁门,正缺一口气,今日正好借此事定下铁律,顺便取几颗人头,你待会学着点!” 胡翊随李文忠回到帅帐。 此时,他在后帐坐着,李文忠来到前面升帐。 陈龙前去提调军驿丞前来。 不一会,军驿丞已经跪在帅案下面,看到李文忠那张铁青的脸,还未等对方开口,便已经吓得瑟瑟发抖了。 此时的李文忠,可不像刚才与胡翊相处时候那么好说话。 李文忠坐在大座上,手里把玩着茶杯,头也不抬的问道: “你有何事情瞒着我吗?” 就这么毫无边际的一句话,便立即吓得军驿丞冷汗如麻,心中颤巍巍的跟着发抖。 “大帅,属下实在是不知身犯何罪啊。” 李文忠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右手食指轻轻一勾,冰冷的声音说道: “拉出去,吊上旗杆,等他开口。” 只这一句话,军驿丞连自己上辈子做的亏心事都想起来了。 立即便哀求起来,连连说道: “大帅,我在军中多次收受别人钱财,利用驿马为他人传递书信,我错了,求大帅饶我一命吧!” “不是这件。”李文忠冷哼道,“你与蒋清的事。” 既然伤兵营里那么多人提到了家信和饷银,家信被烧了,饷银总不会被烧吧? 那么,饷银去了哪里? 李文忠常有翻看军中册书的习惯,上次检查军驿站的记录,蒋清这一年只用驿马送过两件私人物品,还都是书信。 那这些侵吞的饷银能飞了不成? 果不其然,提了这个醒后,军驿丞就把该想起来的全都想起来了。 “大帅,蒋佥事确实威逼小人替他做事,曾偷偷往家中运送过数次银两,并不曾记录在案。” “运了多少?”李文忠终于抬起头来,一双虎目死死盯着军驿丞。 “小人回禀大帅,去年运了三次,今年运了一次,每次的银钱数量在三百到七百两不等,蒋佥事事先把这些银子兑换成银票或者金子,再交由小人用驿马运走,便可 以不占体积,这四次所运钱财加起来大概超过三千两银子了。” “嗯。”李文忠淡淡说道,“去年以前,你又帮他运过几次?” “去年以前小人还未到大帅军中,前任军驿丞被扩廓突袭,战死了,小人这才调来。” 李文忠挥了挥手,把军驿丞押下去。 随后,陈龙调来了蒋清。 蒋清此时见了李文忠,一阵心虚,只好跪下来不说话,默默等候发落。 李文忠同他唠起了家常:“老蒋,你有多久没回家了?” “启禀大帅,末将自打跟随您出来,已有大半年没有回过家了。” “嗯。”李文忠又问,“此番得胜在即,都盼着回家呢吧?本帅记得去年你家中的小妾为你生了个儿子呢。” 提起这件事,蒋清点着头,不明白李文忠为何要问这些? 可他也只得回答道: “大帅,我家中一妻一妾相处安好,前几年儿子战死沙场,好不容易才续上香火,有劳大帅挂念了。” 李文忠点点头,这时候突然冷不丁的冒出来一句道: “你从去年到今年,从军驿寄回的四笔银子,都交到她们手上了吧?” 突然听到这话,蒋清吓得一惊,赶紧搓步跪到帅案前,作着揖,心惊胆颤的道: “大帅,属下知错了,我那笔银钱来的不干净,又未登记报备,请大帅看我跟随您多年,没有功劳还有些苦劳的份上,饶过我这一次吧!” 李文忠的声音,却是透着一股淡淡的清冷,让人感觉到了寒意: “蒋清,我饶你不得。” 蒋清闻言,面如死灰。 李文忠的法度森严,当这句话脱口而出时,他便已经知道自己没有活路了。 李文忠看着这个跟随自己十余年的属下,叹了口气道: “军中的弟兄们苦,平时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念在以往的功劳和恩义上,我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今日要借汝项上人头一用。” 说到此处,李文忠的目光之中,突然透出了杀意,声音依旧淡而有力的道: “这颗人头你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主动借了最好,若是叫本帅亲自来借,你家中妻妾幼子就要充军发配。” “蒋清,我的话讲清楚了吗?” 第58章 进帐先杀大帅心腹 听闻此话后,蒋清如遭雷击一般。 这话如何还能不清楚? 他自己死,换一家人不受牵连。 事已至此没得挽救。 蒋清无力地叹息一声,最后问出了心中最大的那个疑惑: “大帅,属下自当赴死,绝不皱一下眉头,只是属下想死也死个明白,求您成全。” 李文忠听着他的话,便朝后帐叫了一声: “胡翊,出来吧。” 胡翊在后帐听着李文忠的话,那真是不动声色,便玩弄这些悍将于股掌之中。 此时听到呼唤,立即从后帐走出来。 这蒋清现在再看到胡翊,也是心情复杂,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难以言表。 李文忠要杀他,却也叫他心服口服,说起道: “军中这些不成文的规矩要改一改了,本帅被胡监军说服,那些伤兵虽然九成都活不下来,也该叫他们临死前过的舒服些,本该属于他们休息的军帐都被你倒卖,搭几根破木头做床,这种事军中更不该发生。” 蒋清心中也明白了,苦笑着点起了头。 李文忠却又说道: “单凭这些,你该杀,本帅也有罪责,但你的取死之因并不止如此。” 李文忠道,“你这颗人头本帅要拿去提振军心,袭夺雁门关需要这颗人头,当然,你也该杀。” “另外,这当中也有监军大人出力也就是了。” 李文忠说到此处,蒋清这才抬起头来,仔仔细细的将胡翊一番打量。 他没想到昨夜的事,竟然这么快就有了交待。 此时还能说些什么呢? 唯有认命罢了。 蒋清最后做的一件事,是将那些伙同他一起分赃饷银,换取银票和金子的蛀虫揪了出来。 写下了这些人的名单,也写下了为他们兑换脏银、从中牟利的银号。 胡翊凑上前去看,只见其中为他们兑换脏银的钱庄,名叫——“聚宝钱局”。 这聚宝二字,莫非是沈万三的钱庄不成? 李文忠看罢了这份名单,大手一挥,当即十余颗人头落地。 此时稳坐帅帐,传令道: “军中所有百户以上军职者,立即前往伤兵营,传令军中诸将齐聚大帐,本帅要议事。” 命令传出后不久,郭英率先赶来。 随后,廖永忠、何文辉、顾时、赵庸等人都进来了。 一进来,便看到那十几颗血淋淋的人头,尤其是大帅的心腹蒋清都在其内,众人都是一惊。 胡翊就坐在李文忠下首处,廖永忠坐在他对面,就听李文忠说道: “今日胡监军提了个醒,我有意整顿军务,从今日起颁下以下章程。” “第一,军中诸将帐下设立书信司,由诸将监管,战前将所部士兵的家信集中收纳,若有饷银需寄回家乡者,一并登记造册。” “第二,所有信件、饷银、名册需报到本帅这里,战前寻一处隐蔽之所埋藏,由专人负责,战后用军中驿马将伤死之人的家信、饷银一并交到州府,送回原籍其家人手中。” “第三,各伤兵营需有所保障,不得出现虐待伤兵情况发生。” 李文忠说罢这三条律令后,反问诸将道: “尔等有何意见,现在就说。” 听闻此话,前锋副将赵庸立即站出来道: “大帅,军中打仗就该从简,搞这么多条例,还未开战就要忙前忙后的这般繁琐,反倒伤了军中锐气。” 指挥同知顾时也站了出来,“大帅,这些事该叫文官们去做,我们这些将军们负责带兵打仗就行,哪有那么多闲工夫?” 李文忠坐在帅帐一言不发。 何文辉与郭英对视一眼后,二人一同站起来,为胡翊站台。 何文辉率先说道,“大帅此法虽稍显繁复,却值得在军中推行,末将早就听说伤兵们凄惨,是该给他们一些优抚。” 郭英紧随其后也说道,“合该如此,战前收走家信,可以断绝兵卒们的后顾之忧,如此一来士气更盛,军力更强,胡监军此举有功于军中,希望大帅早日推广到军中。” 一个皇帝养子,一个是皇妃的哥哥。 以这二人在军中的份量,站出来表态了,赵庸、顾时等人还能说什么? 这二人当即也表态支持,随即看向胡翊。 胡翊只是坐在一旁闭目养神,仿佛这件事从头到脚就跟他无关似的。 副帅廖永忠看这架势,自然也就只能同意了。 “好!” 李文忠下令道: “这三条律令,从今往后就是我军中铁律,犯此律者以通敌论处!” 这一句话坐死了转圜余地,以后谁要再敢烧士兵家信,也要掂量掂量了。 李文忠手指着蒋清、军驿丞等人的人头说道: “这几个便是烧伤兵家信,侵吞他 们饷银之辈,带上他们的人头随我到伤兵营,此事要通告全军。” 一行人浩浩荡荡奔着伤兵营而来。 当得知那些家信最后都被蒋清烧了,就连饷银都被蒋清侵吞,营中那些伤卒们个个咬碎了钢牙,义愤填膺! 烧家信这种不成文的规矩,也只是在将帅们之间流传,大家彼此默认,那些百户、千户们并不知道。 现在得知此事,一个个可就要炸锅了! 便在此时,李文忠扔出了那十余颗人头,再将三条铁律当面宣布,要这些百户、千户们回去传送诸军。 这样一来,心中憋着一口怒气的军卒们,情绪立即便得到了纾解,反倒因为这三条铁律在今日定下,一个个心中为之动容,更加感念李文忠的恩义。 这个举动反而解决了军中士兵们的后顾之忧,李文忠又拉着胡翊站出来说道: “能促成此事,你们要多谢胡监军,若非他不顾性命来找本帅力谏此事,本帅尚不知蒋清竟到了如此天怒人怨的地步,这三条铁律是胡监军的建议,本帅采纳了而已,自此以后我军中就是这个规矩了,你们不必再担心任何身后事!” 一时间,这些百户、千户、伤兵们,口中高喊着“多谢大帅、多谢胡监军”的声音。 声潮一浪盖过一浪,胡翊这个名声算是在军中扬起来了。 “传令将这十几颗人头在诸军中传阅,令所有兵卒们知道此事,而后将人头挂上高杆示众三日,以儆效尤。” 传令已毕,将士散去。 便在此时,忍了一路,压着火的李文忠终于爆发了。 突然冷冷瞪向胡翊,语气冰冷道: “现在该找你算账,胡翊,你敢骂我治下的明军跟元鞑子一样,是在骂我治军无方吗?” 第59章 李文忠也得高看我一眼 “二哥,我可没有这意思。” 胡翊立即辩解着,那一口一个二哥叫的亲切极了。 “哼。”李文忠继续板着张脸,“这时候知道叫二哥了?” “叫大帅!” 胡翊此时脸皮就厚了,赶忙说道,“好二哥,别吓我了,你知道我是不经吓的。” 李文忠瞥了他一眼,十分的不满,“知道你是为了刺激我,为那些伤兵谋个公平。” 胡翊跟着嘿嘿笑着,李文忠就又说道: “看在静端的面上,一百军棍记在账上,下次若是再犯就一起罚。” “谢大帅!” 胡翊立即欢喜地做了个揖。 李文忠看着这货,一时间也觉得有些好笑。 说胡翊正经吧,有时候也不正经,说他不正经,今天这事情办的却很正经。 便也就在此时,陈龙来到胡翊和李文忠面前,抱拳跪地,泪如涌泉一般,泣道: “多谢父帅,多谢姑父,今日大仇得报,全靠您们从中周旋,我死也值了!” 一时间,心中积压的那些委屈、痛苦和负面情绪,在这一刻终于全部纾解开来,陈龙更是回过头来,向着胡翊郑重的磕头跪拜: “姑父对我恩如再造,请受侄儿与已经死难的全家人,向您谢拜!” 陈龙又拜了三拜,胡翊赶紧伸手将他搀起来。 李文忠得知陈龙的身世后,更是感慨良久,看向陈龙久久不知该说些什么。 “真是难为你了!” 李文忠一时间百感交集,扯着胡翊又说道,“那一百军棍不记了,我还要向上位陈奏,给你小子记上一功呢,这件事办得就漂亮。” 李文忠就说道,“晚上文英回来,今夜加上你三哥,咱哥儿四个一起坐坐,明日就要出征了。” 胡翊点着头,问道,“二哥,你要亲自带兵袭取雁门关?那道关可是不好夺啊。” 李文忠道,“先锋傅友德已到了井陉口,抵住了太原城的咽喉,我令廖永忠带领五千人马佯攻代州,逼扩廓分兵去救,然后令你三哥在路上伏击赶去救代州的元兵,得胜后再把代州的粮草烧毁,如此一来代州守军不战自退,我则趁此机会奇袭雁门,只要拿下了雁门,三路兵马合围太原,到时候就该轮到你来建功了。” 胡翊在李文忠面前就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毕竟来说,他有多少斤两李文忠又岂会看不出? 胡翊便说道,“叫我去攻太原,二哥也知道我的本事,这可不是我能干的。” 李文忠笑着说道,“谁叫你去带兵攻城了?放心吧,到时候我自有安排。” 胡翊开始在伤兵营里继续忙活着。 还是忙着配备大蒜素的事。 用大蒜汁液涂疮口的法子虽然野蛮,倒也能收获些疗效,只是比较低罢了,所以现在没什么人信服。 大蒜治疗创伤的记载,最早可以追溯到几千年前的古埃及。 至于中国古代的记载,春秋时候已有用大蒜消肿、避除瘴气的记载了,但要到李时珍的《本草纲目》里,才正式载有治疗创伤脓伤的具体表述。 看起来,至少在元末明初时,这种方法还未进入大众的视野,被视作是异类。 至于大蒜素的析出,胡翊所能想到的两个简易的办法,就是用醋析和盐析。 用醋析出的大蒜素,效果相对更好,但是最多保存两三天就会变质。 反而用盐析出的大蒜素,效果略逊色于醋析,但是稳定性长,表面倒上一层油脂就可以封存一个多月,适合打仗带到战场上去急救。 至于制作方法就很简单了。 疯狂的砸蒜! 砸的越烂越细越好,然后加入盐或醋,放在太阳下暴晒三天左右,便能以最简易的方法析出大蒜素。 胡翊现在令陈龙他们就在做这件事。 大蒜的汁液被证明是有效的,再加上他的补气药粉吊命,致死伤营的伤亡略有下降,也令一些伤者的疮口流脓有所减少。 那就继续做下去! 到了夜晚时分,忙了一天的胡翊来到帅帐。 军中禁酒,而且不等天亮就要行军,更是要断绝酒水。 李文忠就以羊奶作为饮品,弄了两只全羊来烤。 这个时候,就该叫他们见识见识胡监军的手艺了。 在胡翊看来,这么好的羊肉不拿来做烧烤,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胡翊将其中一只羊搬过来,仅用片刻时间便将其分割成小块,开始腌起肉来。 何文辉看着胡翊那熟练的手法,赞叹起来道,“妹夫这双手真是熟练,一看就是个老吃主了。” 李文忠却说道,“分割手艺再熟练,总不能叫未来的驸马去卖肉吧?” 沐英因为去送军粮,这一路攒行累的够呛,只想着能够大快朵颐,吃上顿饱饭。 当看到胡翊把肉分割成小块,还要腌肉时,立即就投降了,吐 槽道: “我说姐夫,就你这个慢悠悠的样子,没吃上你的烤肉我就要饿死了。” 说罢,猴急的跑去往全羊上撒盐,一边烤全羊,一边和李文忠他们吐槽道: “常帅打仗实在是太猛,我这一路护送军粮,紧追紧赶的愣是赶不上趟,好不容易算是撵到他了,你们猜他怎么说?” 李文忠笑着说道,“一定是埋怨你跑的慢了。” 沐英一脸委屈的道,“是啊,我就纳闷儿啊,那么多城垛子他是怎么攻下来的?怎么我率军去攻城就那样费力,他率军攻城就跟喝水吃饭一般容易?” 一会儿工夫,烤全羊先烤好了,他们吃着,胡翊在那里串烤串。 沐英狠狠地提了条羊腿,跟饿死鬼投胎似的啃的一干二净,把嘴上的油一抹,打了个饱嗝。 胡翊就诓他道,“你净顾着吃了,赶紧喝些羊奶润润。” 沐英便抄起一个羊皮囊,咕咚咕咚往肚子里又灌了许多的羊奶,把肚子撑的滚瓜溜圆。 结果他这边刚吃完,胡翊的肉串烤出了香味。 一闻到这个香味,何文辉就道了声不一般,随后烤熟了,他加上李文忠两个吃了一串之后,可就离不开这个味道了。 “快烤快烤,妹夫还有这个手艺呢?你就在三哥面前藏拙是吧?” 何文辉刚批判完,李文忠也说道,“你有这手艺昨日就该拿出来,居然今日才显露,真是该赏一百军棍。” 沐英看着两个哥哥这样夸奖,疑惑道:“真有你们说的这么香?” 他拿起一串放到嘴里,一接触到这个味道,立即可就离不开了。 怎奈他先前啃了一条大羊腿,又喝了半袋子羊奶,肚子实在是吃不下了,仅仅吃了三四串便已经撑的不成样子。 沐英一脸无奈,看着胡翊气不打一处来道,“你个坏人!” “真是蔫坏,先诓我吃了一条羊腿,又把肚子灌满,好不跟你们争食是吧?” 看到沐英一脸的懊悔,李文忠跟何文辉只管放开了肚皮吃,连那烤全羊也不管了。 一顿吃饱喝足后已是半夜,何文辉对沐英说道: “我要带兵设伏去,你回到营里来了,胡翊是咱的哥们弟兄,这些日子就由你和郭舅父帮趁着。” 李文忠也说道,“他要忙伤兵营的事就叫他去忙,这是他的长处,真要是像他说的能把死亡人数降下来,朝廷能省一大笔抚恤银子,咱们高兴,百姓们高兴,上位也高兴。” 沐英无奈道:“二哥,你净是叫我去给常帅送军粮,何时也给我个立战功的机会啊?” 李文忠就嘿嘿笑道,“叫你跟着胡翊攻克太原城,这个功劳够大吧?你俩现在就在中军等着,随时等我军令一到,便往太原城奔,我可把丑话说前头,我的军令一到,你俩最好紧着点跑,来晚了城破了抢不到功劳,到时候可别怪当哥哥的不够意思。” 胡翊和沐英几乎异口同声道,“那哪儿能呢,把啥扔了也不能把功劳扔了。” 李文忠就嘿嘿笑道,“当然,大功都是胡翊的,你们要是敢抢,先想想回去了怎么见静端。” 沐英没吃到烤串,立即要挟说道,“以后我的烤串由姐夫供着,不然我要抢功!” 胡翊还记得第一次见沐英时候的场面,一位少年英姿的将军坐在宝座上,杀气腾腾。 现在熟络了,好像也没那么冷气了嘛。 说到了此处,李文忠吃着烤串,仔细打量着胡翊,而后又跟何文辉说讨论起来道: “你看出来了么?” “咱们这个妹夫可真不是吊儿郎当来混军功的,开始我只是照拂静端和父亲的面子,结果他也是个有抱负的,胡翊的身上有一股气,他就跟别人不一样。” 沐英就问道,“是什么气?弄得这么玄乎。” “是骨气,他就敢争!”李文忠吐槽道,“他就是看似老实,贼胆包天!” 李文忠说罢,何文辉也点头表示赞同,“是这样的,他首先不怂,这就很对咱们的脾气。” 胡翊听着他们的赞扬,也不知道说的是真心话,还是些马屁? 反正不管了,听着先爽了就行,其他的再说吧,李文忠、何文辉、沐英都在夸我,那我一定是个优秀滴人儿。 优秀滴人儿理当要奋进,就从用大蒜素开启医疗革新开始! 第60章 我要跟扩廓交锋 凌晨时分,随着大量兵马调动,整座中军就交由郭英来坐镇。 巡视军营的事,就落在沐英和胡翊的身上,之所以带上胡翊,也是要叫他多了解些军事。 但对胡翊来说,伤兵营永远是他的主场。 毕竟他的手段,还是以医术更为精进些。 这是制作大蒜素的第二天,因为初春的天气还透着些冷,太阳温度并不是很高,大蒜素的析出便有些慢了,看起来至少需要三日半时间。 老医官把胡翊所做的事记在心里,当发现致死伤营的一些伤兵,他们身上的疮口有所改善时。 伤兵营里的一些军医们,也开始逐渐留意起来。 蒋清之死带来最明显的一个效果,是这些医官、军医们开始进入致死伤营来诊断了。 以前没有蒋清的命令,他们是不敢来的。 在这次的家信事件当中,胡翊的名气也同样大涨,现在越来越多的士兵们认得他了。 哪怕不是每个人都见过相貌,但是看他官衣上的麒麟补子,总是不会错的,胡翊的日常也开始收获更多士兵们的亲切问候,哪怕他并不认识对方。 看着军营里的改变,尤其是伤兵营里的改变,胡翊从这其中更是感受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推动这些改变,里面可是有他的一份军功章在内呢,现在看到这些改善,就连胡翊自己的内心之中,也是满满的成就感。 致死伤营之中,胡翊正在诊治一名病情恶化的伤兵。 即使大蒜素才析出第二天,但是伤情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取了部分半成品过来给伤兵敷上。 老医官就在旁边看着,胡翊好似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着身边几名军医和医官说起道: “你们将柳叶刀放在水中煮沸,这种消毒的习惯极好,记得要保持下去,但是如此并不能完全避免伤口化脓,还需要给你们的双手进行消毒才行。” 胡翊这几日看下来,这些军医们治疗伤兵时,有一点好的卫生习惯,但是不多。 比如他们知道为伤兵进行切疮手术、敷药时,应当要洗手。 但是用热水洗手并不能消灭细菌,而且经常用一把柳叶刀为好几个伤兵做切疮治疗,手也来不及洗,如此一来不仅容易引发细菌感染,还容易引起交叉感染。 针对这些,胡翊都做了部署。 只是古人们没有微生物学常识,更加不知道细菌和消毒为何物? 老医官主动站出来询问道,“大人,请问何谓消毒?怎么从未听说过?” 胡翊想了想,换了个佛经里的说法给他们举例道: “你们可知道佛经里有一句话,叫‘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 胡翊如此解释,这些医官们便听得懂了。 胡翊说道,“佛说的这八万四千虫,便是细菌,这些东西便是引发创伤流脓,并进一步引发死亡的根源所在,用沸水可以杀死沾在器具上的虫子,那便要用煮沸的醋洗手,如此才能达到杀灭手上细菌的效果,器械与手上的细菌都少了,沾染到疮口上的细菌自然也就少了。” 胡翊又举了个虫吃腐肉的道理,来强化虫子和细菌之间的联系。 如此一来,终于巧妙地把细菌这个概念成功普及了一遍。 老医官点头说道,“大人的教诲我等记下了,以后要单开一锅,烹煮热醋,按照大人所说每治一个伤患,便用醋水洗手一次,清除手上的细菌。” 当然,消毒并非万能的。 大蒜汁也不是神药,简易的补气散药粉也并不能做到谁的命都能吊住。 这些人身患的是致死伤,伤势很重,到了第三天,致死伤营那八百多人已经减员到六百人左右了。 看着每天抬出去的遗体,胡翊知道,仅做这些还远远不够。 如果有机会,后面更是要搞出来“无菌手术室”,准确来说是“少菌手术室”这个概念。 利用醋蒸的手法,杀灭房间里大多数细菌,然后进行手术,进一步提升患者的存活率,尽量减少细菌感染的可能。 只是想做到这些就更为不易,至少,现在是没有这个条件的。 第四天一早,胡翊很高兴。 陈龙过来告诉他,使用半成品大蒜素治疗创伤的那名伤兵,疮口的脓水止住了。 而且致死伤营第一批使用大蒜汁的伤兵,有十几个人,他们的疮口开始结痂。 这简直是个巨大的胜利! 对于老医官和他手下的军医们来说,这当真是个惊人的消息! 因为大蒜汁都开始发挥效力了,监军大人制作出来的那个名为“大蒜素”的东西,效力又得是多么的惊人啊? 越来越多的军医和伤兵们都看到了这一点,距离第一批简易大蒜素的制作完成,已经临近尾声了。 越来越多的伤兵们开始期待起来。 老医官甚至把手中的红烙铁停了,除非是那些实在溃烂得不成样子的伤兵,否则 的话,他已经不想再动用此等“凶器”了。 老医官感慨起来: “老朽今年已六十有四,大人若是解决了疮伤问题,以后这些伤兵们再也不怕落下残疾,军中也无需我这个下烙铁的狠心老郎中,我便可以痛痛快快的告老,回到家中去抱孙子,开个医馆,把赐我的太医院行走名号挂出来,此后也算是叶落归根,可以光耀门楣了。” 胡翊听到了他的话,走进来说道,“想得美,那大蒜素到底作用如何,还得看疗效呢。” 老医官知道胡翊是吓他的,半成品都有这个效果,成品又怎么会差呢? 此时的老医官,突然郑重说道: “大人若当真解决了疮伤问题,堪称我大明医圣!只怕陛下到时都得封您一个医圣的名号了。” 旁边有个年轻医官紧跟着说道,“到那时,大人就是我大明朝的扁鹊、华佗,是张仲景,是孙思邈。” 胡翊可想不了这么多,但是真落一个“医圣”的头衔,今后不得名留史册? 胡翊忽然想起了牛痘和天花,若是能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他能否从“医圣”再进阶成为“医仙”? 胡翊自己调配了一种金疮药,把它发给一些军医们说道: “这是我自己调配的药,比咱们军中通用的金疮药还少了两味药材,至于效果如何呢,你们愿意的拿去给伤患们试试,哪个疗效好就用哪个。” 终于又过去一天,胡翊去看那些炮制的大蒜素。 容器之中的大蒜已经变得发黄,析出一层层膏泥,这简易的大蒜素便算是成功了。 便也就在这时,沐英骑着快马而来,一到伤兵营就告诉了胡翊一个好消息: “二哥取了雁门,三哥在代州城外五十里处大破元军,如今二哥、傅先锋、三哥和廖副帅他们三路大军已在合围太原的途中!” 胡翊听到这个好消息,一阵开心过后,忽然愣了一下: “那岂不是说,我该到太原城去建功了?我要跟扩廓交锋?” 第61章 也该给女婿下聘了 郭英的将令很快便下达,五千人马留守隆兴寺,看护伤兵和军中辎重。 其余人马,驰奔太原! 胡翊自然也在其列,李文忠特意调他和沐英前往,还有一番天大的功劳在等着他呢。 朱元璋厚着脸皮去找李贞,费尽心机安排胡翊进入军中,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胡翊带了一些炮制成的大蒜素,又运了几口袋大蒜赶往前线。 临走,对老医官和那些军医们说道: “大蒜素的配方已经教给你们,至于效果如何,两日便可见分晓,到时把施用后的疗效禀报过来,我好做个参照。” 老医官点着头,“大人的嘱托,卑职等谨记在心,一定按大人所教授的法子,严格消毒,严格制作大蒜素。” 胡翊要走的消息引来了部分伤兵,消息一传出去,很快便又聚来了一批伤兵们相送。 听着那些送别声音,里面夹杂着感激和祝愿,这一切都是因为胡翊的出现,带给了他们希望。 但是送别画面似乎和胡翊想的不太一样。 胡翊想象中的场景是,伤兵们跑来感谢他,一起齐声向他道谢,在阵阵感激声中送别他离开。 现实却是,大家都乱哄哄的说着送别、祝愿的话,又一边很感激他。 所有人都很激动,但是如同进了鸟市,叽叽喳喳的根本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 胡翊只能勉强听到嗓门最大的那几个人的声音,其中一个人隐约在说: “监军大人,活命之恩不敢相忘,我定在家中供奉您的长生牌位!” 又听到另一个人扯着脖子在喊: “大人请珍重,愿上苍保佑您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么? 胡翊还真怕自己享年35岁,这辈子就玩儿完了。 先过了35岁那道坎吧。 在一片送别声音中,胡翊攀上马背,归入队列中。 来的时候那七天,锻炼了他的骑术,胡翊被迫磨出了铁腿、铁屁股。 四日后,郭英、胡翊率领的先头骑兵已赶至太原,沐英带领步卒还在他们身后吃灰。 三路大军从三面合围,只留下太原城的北门引诱扩廓突围。 李文忠的帅帐便驻扎在北门外十五里处,布下一个明晃晃的圈套,当然了,扩廓现在不会上当就是了。 再次见到李文忠,多了个熟人面孔,胡翊觉得很亲切。 不过,李文忠却是在一直咳嗽着,肺里有些杂音,说话也很沉闷。 “二哥,你这风寒有些重啊。”胡翊看到李文忠那张蜡黄的脸,有些担忧。 李文忠笑道,“袭夺雁门时冻的,先不讲这些,我带你去看看太原城,你三哥正在那儿骂阵呢。” 李文忠抽调郭英、胡翊他们行军赶至太原,却谎称是带兵去攻占大同。 扩廓现在冒不得任何风险,大同更不能丢! 于是又派出援军增兵大同,却被常遇春所部蓝玉一仗打得落花流水。 当李文忠说起这些时,胡翊稀里糊涂的又跟着混了一份军功,这次他是佯攻吸取敌军火力,助李文忠、蓝玉大破扩廓元兵于大同。 胡翊这个功劳捡的太过便宜,行了个军的工夫就又立了功了,李文忠这个送他军功的方式,嗯……就真的是润物细无声,简直丝滑且自然。 敢情沐英去给常帅送军粮,这里头还夹杂着请蓝玉帮忙的事儿呢。 身在南京的朱元璋,这两日刚接到马长风他们的回禀。 武英殿上,朱元璋看到战报还挺满意,笑着道: “胡翊这个开头还不错嘛,赶去与你保儿哥会合,路上他们七人截杀了五十余名元兵,胡翊还射死三个。” 朱标在旁夸道,“他学的好,姑父教的也好。” 朱元璋点着头,“主要还是你姑父教得好。” 仅过去两日,李文忠的奏书也到了。 “这个胡翊,刚到保儿军中,就敢跟保儿对着干?真是不怕死。” 但是看过奏书后,朱元璋忍俊不禁,却很是满意。 他拿上折子就去找李贞。 “姐夫,胡翊在保儿军中闹事啦。” 李贞听到这个消息,眉头紧皱,不解的道,“我早已写了家信嘱托保儿,以他的脾气,应该不会对胡翊怎样吧?” 朱元璋哈哈大笑道,“闹归闹,倒是办得件正事,你看。” 朱元璋还挺得意,李贞看过奏书后,抚着须,脸上也露出欣慰的神态: “这个法子真是极好,咱们起兵之初,整天琢磨的是如何自保;后来归附过来的人马就多了,没有闲暇去管,那时候要对付陈友谅、张士诚,还要反元,我看现在大明也开国了,该把军中一些坏的风气打掉,胡翊这是开了个好头啊。” “你说呢,重八?” 朱元璋笑道,“咱有心把胡翊和保儿制定的三条铁律,推广到全军,保儿信中还说,胡 翊在想法子大大降低咱军中人马的伤亡数字,还要把伤兵的存活提高到五六成呢。” 李贞听了这话,当真觉得是不可思议。 “军中伤兵能活三成已经不易,他若能提高到五成,对咱们大明简直是百利无害啊,倘若真能做到,那可是天大的功劳!” 朱元璋点头道,“但愿如此,他要真能做到,咱可不吝啬奖赏,若能把这困扰千年的事给解决了,就算给他封个侯又能怎么着?” 李贞听到这话,眼皮一抬,也是正色道,“这确实是困扰咱们中华几千年的难题,疮伤若能在他手里得以解决,每年朝廷能省出多少抚恤?那些打仗受伤,因此残疾的老兵们,既能重新上战场,回乡后还能劳作,那起到的作用就大了!” 朱元璋提醒道,“姐夫还忘了战马,战马因疮伤而死超过七成,若能救活,一匹马可省30—50两纹银,一战过后根治下来,省下的军费就很乐观了。” 李贞抚须微笑,又是连连夸赞胡翊。 朱元璋就笑道,“他在前线办的事都不错,咱来找姐夫的意思就是,这有些事,是不是该提上日程了?” 李贞明白了,“重八,原来你找我说这些,是想叫我出面下聘啊?” 第62章 好个李文忠,叫我打头阵? 朱元璋乐呵呵地道,“本该叫礼部去下聘,可咱姐夫与胡家有一重渊源,这又是咱家长公主出嫁,咋就不能提高一下规格?” 朱元璋对于身边的儿女待遇都极好,这是个不争的事实。 李贞便抚须笑道,“那就由我去下聘礼,要说别人我不乐意,胡翊和静端的亲事我能不乐意吗?” 胡家当天就得知了这个消息。 胡父听说后,差点没激动的晕过去。 自己的儿子要娶公主? 做驸马? 那以后不就是皇亲国戚了吗?此等天大的殊荣,居然降临到了胡家,这简直是祖坟上冒起十二股青烟,要登天了! 面对大哥的狂喜,胡惟庸却是十分的淡定,因为这些事他早几个月就知道了。 为此,太子还招他进宫数豆子,骂了他一回二百五呢。 胡令仪听说二哥要娶亲,开心地在院子里转圈圈: “哥哥要娶亲啦,哥哥要迎娶公主,我以后就是公主小妹!” 胡显则是望向北边,远眺着地平线,他心里既为弟弟高兴,又忍不住一声长叹。 何时,才能跟随弟弟的脚步? 哪怕是多年后,在胡翊曾经踏过的脚印上停一下?他若也能挣一份军功,不求麒麟补子、蟒袍玉带,得个正六品的武勋,便会很开心了。 午门外。 黄金200两、白银1000两。 公主礼服十二翟冠、霞帔。 驸马礼服是朱元璋特赐下的蟒袍、貂蝉冠。 连带着玉圭、宝册、御马 10匹、锦缎 500匹,陈列于午门外,沿途军民们跪迎着。 不久后,李贞穿着蟒袍,手中持节,带着礼部的官员们,抬着聘礼前往胡宅。 朱樉、朱棡、朱棣三个皇子骑马跟随,皇子赏脸,还一下子来了三位,这份殊荣到顶了。 这下京中的人就都知道,皇帝家的天女要嫁给他们胡家人,今日是来下聘,待到钦天监定下黄道吉日,就该迎娶合婚了。 朱元璋下令建造公主府。 不过,准驸马现在还在太原打仗呢。 胡翊算是知道何文辉的本事了,不仅是作战勇猛,骂人也是变着法儿不带重样的。 围困太原的这几天,何文辉将扩廓的十八代祖宗骂了个狗血淋头,骂的扩廓都忍不住,在城里架起抛石车,照着何文辉的脑门上砸。 可惜这个时代的抛石车精度不高,十能中一二,便算是善射的了,何况城内发抛石车,何文辉长着腿还不会跑吗? 在发现拿何文辉没办法之后,扩廓也只能受着这些窝心骂,毕竟现在攻守之势异也。 他要守城,兵卒们的体力便要用在刀刃上,反骂的事就算了。 看到扩廓不上当,何文辉这几日下来带着兵卒们骂的也受不了了,顿觉无味。 刚一进帐,他便抄起水壶,咕咚咕咚的往嘴里灌。 何文辉用沙哑的喊道,“妹夫,既然你来了,不如代替我去骂几天扩廓,既能过个嘴瘾,还能在军中扬名。” 李文忠笑道,“我就没听过胡翊骂人,恐怕骂的不如你动听。” 何文辉听到“动听”这二字时,一口水差点没从嘴里喷出来。 他知道李文忠这是说反话呢,他骂的那叫一个难听,听得自己军中这些明军们都打冷颤,还老是拿扩廓的母族们说一些荤话,这种事胡翊能办的出来就怪了。 李文忠却是指着胡翊的一身装束,问何文辉道: “他穿上这身金盔金甲,身后背着双锏,又有太子赠的神弓,像不像个小秦琼?” 何文辉这么一打量,还真是! “你还别说,咱们这位妹夫吧,别管他武艺如何,看上去真是有大将风范,都说人靠衣装、佛要金装,他这身行头就蛮唬人。” 李文忠就说道,“既然这身行头能唬人,那为何不去唬一唬元兵呢?” “我前几日破了居庸,抓来不少元兵,放他们逃回太原去传谣,说咱们明军粮草不足,争相在抓人吃,又说破城后三斗粮食可以换回一条性命,此刻不出所料,太原城中一片乱糟糟的,到处都在抢粮食呢。” 胡翊立即就夸赞起来,“二哥这个法子可就厉害了,扩廓在太原城中有六七万守军,城中民众争相抢粮,都等着城破拿粮换命呢,可是不会轻易的交出去,如此一来扩廓的军粮就少了,城里元兵又多,他又能坚持几日?” 胡翊不怕说错,反正说错了最多是被笑话一顿,反而可以跟着这些名将们学本事。 李文忠就说道,“你的见解是对的,这些就是你该学的东西,现在我不急着攻城,一来大军需要休整,二来太原城中刚开始恐慌,要等他们再紧绷几日、毫无战心的时候,咱们再去攻,就事半功倍了。” 胡翊点着头,看来自己没说错,来到军中这些日子确实有一点进步。 李文忠就又道,“我方现在需要提振军心 ,至于太原城中敌军们,就要挫他们的锐气,这时候你这个小秦琼跑到城下去骂阵,喊他们出来单挑,这不就是在军中扬名了吗?” 胡翊觉得李文忠出的是馊主意。 见到胡翊不表态,李文忠就又继续忽悠道,“以你这个天神下凡一般的威风,不管武艺如何,扩廓无论如何也不会开城出来与你斗将,他只要不出来,你就抖尽了威风,我这些大军看得痛快了,士气就高涨,你越是嚣张,城中的敌兵们就越恐慌,做完了此举,保准徐帅要夸你,常帅也要夸你,最后回去了上位和父亲也都要夸你,你就是我大明的武威驸马爷,这么好的事,还犹豫什么呢?” 胡翊还真被李文忠忽悠的心动了,他这张巧嘴不去做媒公都可惜。 只是胡翊转念一想,问道:“那万一要是扩廓开城来和我斗将呢?我能打得过谁?” 李文忠就道,“你胆子放大些,我料敌机先,从未出过错,你放心去。” 说罢,李文忠便拿出一支令箭,交付到胡翊手中,喝道: “监军胡翊听令,命你带领二千人马于太原城下叫阵,挑战扩廓,不得有误!” 第63章 胡家的小秦琼 将令来了,这时候叫二哥都没用。 既然要走这一遭,那就去吧,胡翊也知道斗将这种事,其实大多只存在于小说之中。 真实的历史,有斗将,但是极少罢了,不过提振军心倒是真的。 敢斗将,至少说明我方是站在高处藐视着敌军的,反正气势先拉起来了,怂了的那一方才更窝囊。 何文辉这时也提来了马槊,“走,我给你压阵,除非你拨马跑到城楼底下去,否则出不了事。” 胡翊心说,我再背也不能连马也不会骑,自己跑到敌军城下送人头吧? 到底是被马长风他们练出来了,骑个马还是难不倒他的。 二千人马奔北门,被匡正过骑姿的胡翊,骑马有一种飘逸的美感。 这再混合他那一身金盔金甲、身后背的双锏,看上去便有一身英武气,像个威风凛凛的少将军。 冲到距离城下二百多米处时,再适时的勒马停蹄,那身下乘骑的白龙马扬起前蹄,将半身悬在空中,一声嘶鸣。 适时的胡翊再一回身,抽出身后长锏,向城楼上一指,当真是意气风发,只听他一声爆喝: “呔,城上的元贼,速速禀到扩廓小儿那里,小爷我今日手痒难耐,要杀几个元将过过瘾,叫他遵令速去差将来!” 胡翊在前面耍帅,何文辉在后面看着,心里暗暗吐槽起来,“这小子真能装!” 心里虽然这样说,何文辉却是把胡翊叫阵的话暗暗记下来。 胡翊比他有文化多了,叫阵不骂脏话,听在耳朵里却那么傲气,比他的糙汉骂街更加有气度。 城下有人挑衅斗将,这则消息立即传到扩廓耳中。 但在这位元末名将面前,胡翊的挑衅并未溅起什么水花,扩廓直接便无视了。 不过这些并无关紧要,本也是为了提振军心而来,见到城上没反应,胡翊又锏指城楼道: “元兵都是些胆小鼠辈吗?我家大帅未曾来,就派来个少将军,你等就怕成这样了?” “那何不滚回到大漠里去牧羊?元军为何如此软绵无力?三哥说你家扩廓元帅的老婆偷汉子,膝下儿女都非他亲生的,只因当年被我家徐达元帅一箭射穿了子孙袋,因而软绵无力,啧啧啧。” 胡翊摇着头又道,“怪不得,元帅都软绵无力,他帐下这些窝囊废又如何能支棱的起来?” 胡翊的这番话,终于溅起一点水花,顿时一排排的箭枝朝他射来。 12米高的太原城墙上,一时间两床劲弩也瞄准了胡翊,两道恐怖的弩箭一齐朝这边射来。 但胡翊是卡着安全距离的,他知道这帮无计可施的守军们不敢出城,弄这些排场都是为了吓唬他。 果然也是如此,距离太远了,射不中…… 城上的守将不甘示弱,怒道: “可恨的红巾,来到爷爷城池下,射你成刺猬!” 胡翊立即回击道:“元人果然蠢!” “明知别人不会自愿前来送死,还说这样愚蠢的话,怪不得元帝被我家徐大将军抓了当马骑。” 因为现如今的局势,东西两路的元军已被切割开,消息断绝了。 胡翊说出元帝被擒的话时,立即引得对面元将驳斥他胡说八道。 胡翊明白了,比起骂战和叫阵,现在这些守城的元军更害怕的还是这些惑乱军心的话。 他勉强喊了几嗓子,已经有些吃不消了,立即带着二千人马将整个太原城四门都转了一遍,挨着个的叫阵。 元军们果然不会真的出来和他打,扬了扬军威,展现完了姿态,便在军卒们的振奋声中,胡翊又回到了大帐。 胡翊一回来,也是赶紧抢水喝,他这肉嗓子真不如何文辉的嗓筒子瓷实,实在是不禁用。 李文忠看到胡翊嗓音沙哑,笑着道,“怎么样,元军不会下来和你斗将,没一点危险吧?” 胡翊点着头,“就是这么着干叫也不过瘾啊。” 李文忠却笑道,“咱们的军卒们只要知道你在巡视太原城四门,挨个的叫阵,这就足够,他们也会跟着蔑视元军,起到这个效果就好。” 说到此处,李文忠看着地图,估摸着说道: “文英带领的步卒们再有两天也就到太原了吧?” 何文辉声音沙哑着,一边说道,“你快把文英提溜过来吧,他年轻,有冲劲,能站在阵前骂上一整天,到时候叫他代替我好好的使把劲。” 胡翊给何文辉弄了个方子泡水喝,缓解他的音哑问题。 同时也给李文忠把着脉,脸色逐渐有些严肃,“二哥,这伤寒加重应该是上次攻沂州时,你身受重伤没好利索引起的。” 此时军帐没有外人,李文忠当面脱衣,叫胡翊他们看了那一身伤势。 那两道伤疤之长,就如同两条大大的蜈蚣,长在李文忠的身上一般,外加上这十几年来的二十几处创伤,可以说他的身上根本就没有一处好皮肉。 胡翊琢磨着,如果再这样下去不安心调理元气,李文忠怕是也无法长寿了。 好像李文忠就活了四十岁出头吧? 胡翊此时郑重说道,“二哥,我给你开的方子要用心吃,北伐得胜,回到了南京,还得照着吃,一定不能断。” 何文辉问道,“怎么了?” 胡翊也就实话说了,“他这些年在军中打仗,受伤极多,军中又吃的糙、睡的不规律,元气受损严重,恐怕……” 胡翊并没有直接告诉李文忠结果,而是换着说辞道,“二哥,药一定要吃上,你得抚养景隆长大成人啊!” 此话一出,李文忠脸上写满惊愕,眉头立即就蹙起来了。 没有人愿意早死的,有了胡翊这句话,李文忠马上就知道重视了。 李文忠点着头,却又很无奈的道,“妹夫的话我一定谨记,只是如今军中作战顾不得休养,还得劳心呢。” 说到此处,李文忠便恨道: “真要说起来,身上这两道疤的仇人也是扩廓!” 李文忠攻沂州时,跟扩廓两军隔着上千里地,怎么就给李文忠身上留了这两道疤? 胡翊就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第64章 整个太原城守军都得疯 这里面还有段缘故。 何文辉开口道,“沂州城防当初就是扩廓手里改建的,我们攻沂州时挖了地道,元军往地道里面灌毒烟,死伤惨重,大家不敢往里面冲了,你二哥和我就带着头往里冲锋,最后才拿下的沂州。” 胡翊这才懂了,为何李文忠一个将帅却会身受重伤,原来是他身先士卒冲进地道,带领士卒们展开巷战,最后才夺得的城门控制权,这里面还有故事。 李文忠琢磨着说道,“我要找个能扰乱扩廓军心的法子,这次一定要报沂州之仇,不然两道伤疤背在身上显得憋屈。” 胡翊立即拍着胸口说道,“二哥,这事交给我,我来扰乱扩廓军心。” 何文辉一愣,差点没绷住,问道,“你来扰乱?” “我说妹夫啊,就你那个嗓门,才喊了两声就岔劈了,还是叫我去弄上几百个人,站在那里一起向着城里喊话吧,轮着换班,每天十二个时辰不停也就是了。” 胡翊却不这么看。 人多声音确实大,但是人声毕竟传不远,太原城四面开阔,要想影响到城内的人却很难。 而且要扰乱元军军心,普通的骂战起不了作用,得照着他们害怕的点上说,比如胡翊刚才说到元帝被抓,立即就引得城上出现骚动。 再一个,人一多,喊话就乱,几百个人即便齐着声音一起喊,也不一定能听清楚。 胡翊想着得弄些扩音设备来将声音放大,刚好在来的路上,看到许多被扩廓焚烧过的民房。 房屋虽被烧了,但是废墟里的大水缸却有许多。 若是把这些大水缸用牛皮蒙上,埋在地里做成共鸣箱,围绕堆砌出一个大的扩音共鸣体,是否可以实现声音放大? 胡翊说出了这个想法,李文忠听罢后,虽然不懂得这些初中物理知识,但也毕竟是见多识广,意识到了可行性。 “那就命人去搜罗水缸、陶瓮去。” 扩廓将太原城外二十余里的民房,全部用火焚尽,不给明军留下任何一点物资可用。 但他大概也没想到,这些明军居然会稀罕这些破水缸。 很快,明军们滚着缸就回来交差了。 胡翊吩咐道:“你们就从我脚下画个圆,三丈宽的圆,顺着这个圆打十个孔洞试试。” 士兵们便围绕胡翊为中心,方圆三丈画圆,然后在这个圆上打了十个洞。 胡翊他们就把空水缸蒙上了牛皮,把这些水缸一个个的埋进洞里,只露出最上层的牛皮。 做完了这些后,胡翊站在正中心的位置,当场打了个喷嚏。 他这一个喷嚏打出来可不得了,就跟雷震了一样,隔着老远便有士兵被这声音给惊了一下。 何文辉没想到,胡翊能搞出这么个东西来,人若是站在正中发出声音,足足能被放大好几倍,这声音还能打远。 “快快快,叫我也试试。” 何文辉迫不及待的冲进去,扯着嗓子又开始嚎。 他这一嚎不要紧,声音传向四面八方,最后又一齐倒灌回来,把何文辉自己耳膜震得生疼,差点把耳朵废了。 “不灵啊。”何文辉挠着后脑勺,十分的诧异,“为啥你能行,我就不行了?” 当然不行。 这些牛皮蒙住的水缸排成一圈,起到的是共鸣增强的作用,但发出的声音最后经过水缸上牛皮的震动,反而会弹回来一多半。 胡翊刚才叫的声音小,还不明显。 如果要把声音打远,就要在这个声阵里面开个缺口,声音就会沿着缺口冲出去! 胡翊这次取掉了正前方两个水缸上的牛皮,再叫何文辉去试。 共鸣箱体上开了个口子,何文辉此时再放大嗓门喊叫,这声音立即便顺着缺口打远了,透过好几处营盘轻轻松松便传到了二三百米外。 这下何文辉激动极了,忍不住夸赞道,“你小子到底还有多少本事?这都能给你想出来,你那个脑子里面都装了些啥玩意儿,咋尽是能耐呢?” 郭英被他们几个的动静也给吸引过来,在测试过胡翊这个共鸣体的威力后,顿时是眼前为之一亮: “好法子,咱们在他太原城的四个门上各摆他两个,定要叫整个太原城里不得安生。” 李文忠也是兴奋说道,“我去安排!” 胡翊看到他们这样猴急,立即摆手道: “安排啥呀?我知道你们很急,不过现在还不是急的时候,既然是要对付扩廓,他又是二哥、三哥的大仇人,我又岂能这么轻松的饶过他?” 这话把何文辉、郭英都给听愣了: “怎么着?你的意思是,这么布置还不算完?那你要怎么变本加厉?” 郭英也觉得不可思议,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难道效果还能往上加不成? 胡翊笑着说道,“我要叫扩廓老贼食不知味,寝不安枕,打个盹儿都要被声音震得从地上跳起来不可。” 这话何文辉可 就不信了,“不是三哥不信你,要叫他们被声音震的从地上跳起来,这得多大的音量啊?你还以为你是雷公转世,会打雷闪电呢?” 胡翊笑道,“我虽不会打雷闪电,却可以在距离他城楼250——300米的地方挖环形壕沟,摆上三重水缸制造声阵,最里面内圈摆10口,中圈摆15口,外圈摆他20口缸,用这三重共鸣一起扩音,再在中间架起个大喇叭玩着命的喊。” “如此东门、西门、南门、北门,还有东北、西北、东南、西南四角摆上他八个声阵,然后一齐向城中喊话,大喇叭配声阵双管齐下,倒要看扩廓还睡不睡得着!” 胡翊说到此处时,李文忠、何文辉还有郭英就都期待起来了。 就目前胡翊做出来的东西,已经展现出了效果,若是再照着他那么整,别说扩廓了,整个太原城的守军们都得疯! 李文忠被灌输了声阵这个概念,立即眼前一亮说道: “你若能做成此事,我再记你一功,这将对我军攻克太原起到大用!” 不过,胡翊的设想很好,能否收到效果,还得试过了才知道。 第65章 我以声阵伐扩廓 铜制大喇叭是现成的,李文忠帅帐里就有两对,本是用来隔着距离传递号令的。 胡翊就令人抬来一对大喇叭。 这东西,一只的长度就有1.2米以上,口径最大的那一头超过一尺,最小的那头也有一寸。 仅仅使用喇叭,不用其他共鸣加成,便可以将声音传到三百米外,若是肺活量足够,用何文辉那个大嗓门,或许四百米也是能传过去的。 接下来就是按照胡翊的方法摆音阵了,内圈10、中圈15、外圈20。 此时再将大喇叭对准要传声的方向,将那个方向周围的水缸牛皮揭开,在音阵上打开个缺口。 何文辉骑着马沿路去试,胡翊就站在声阵的正中,给何文辉传话。 “三哥,听得到吗?” 胡翊用很低的声音说着话,传过去的声音够大,但是听不清。 何文辉立即大声吼道:“你大点声,使使嗓子!” 胡翊深吸一口气,立即提高音量大声输出! 此时何文辉大约在300米外,胡翊提高了嗓门的声音一经传递出去,高音变得无比的尖细,低音则是轰隆隆的听不清楚,化作了轰鸣声音如同雷动。 一时间,何文辉感觉自己脚下的地面在震颤,随即胯下战马竟然受了惊! 战马撒开四蹄狂奔,直接便把何文辉带到了二里地开外,亏得他死死勒住缰绳才停下来。 感受到这阵恐怖的声浪后,何文辉耳朵里面嗡嗡嗡的啥都听不见了,就好像在耳道塞了三层棉花似的,缓了好一阵才不疼了。 不止是他在远处感受到了,有了大喇叭的加持,胡翊可以清楚看到附近的灰尘和土粒都被震动起来了。 脚下仿佛在颠簸,如同地震了一般。 这让李文忠和郭英大感震惊,就连周围的兵卒们都受到了震慑。 胡翊一直在喊话,何文辉就一路骑着马匹测试,最终回来报告距离说道: “二里地以外声音还很大,震得人耳朵嗡嗡嗡的全都是杂音,只是过了七八百米,就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了,三五百米以内这东西是真能要人的命啊!” 郭英有些诧异,“真有这么厉害?” 何文辉就说道,“请舅父去试试,我现在把战马给你骑。” 郭英连连摆手,“我这人到中年经不起折腾,你试过了就行,这样的杀器就该留给扩廓用,把他那两只耳朵都给震坏了才好!” 李文忠笑着说道,“舅父说得对,声阵的作用是震慑,传话什么的倒都在其次了。我立即吩咐军匠连夜赶制喇叭,就要同胡翊说的那样,给他这座太原城八个方位全都安排上,震得他们士兵疲累、双耳齐废、无法入睡,这城他们便守不了多久。” 郭英为人沉稳,细细思量过后,脸上露出了笑容,“使用此法,怕是可以提前缩短咱们攻城的时间更早破了太原城,到那时徐帅和常帅那边就有压力了。” 李文忠得意地点着头道,“这样当然更好,若发起强攻只怕一个月未必能够破城,我本来有意奇袭,沿用挖地道的法子破进城去,炸塌城墙、与他们巷战,这样来的快,只是担心大军正面佯攻伤亡会惨重,如今胡翊助了我一臂之力。” 很显然,胡翊把这个声阵搞出来,李文忠的地道奇袭战术就更容易展开了,音阵便可以干扰敌人,然后他们趁机偷挖地道破城。 如此一来,音阵代替大量兵马正面佯攻,可以减少许多伤亡。 胡翊看着这位新认识的三哥,怪不得人家是大帅,能够统御十万众呢? 随时随地都能抓住战机,想出破敌之策,于将略、应变上果然出众。 “就这么定下了,传令军匠连夜打造喇叭,就照着这样的音阵在太原城外摆上八个,我倒要看扩廓如何应对!” 明军包围了太原城两日,却没有发动进攻,这对扩廓帖木儿来说倒也正常。 但是,突然从北门方向涌来近千人,要做什么就不清楚了。 身穿盔甲,虎背熊腰的扩廓站在北门,往下看去。 这些明军们手中拿的是工具,而不是兵器,来到距离城墙根250米左右地带开始挖起了壕沟。 扩廓这下更搞不懂了。 都知道李文忠擅于突袭,莫非他又要挖地道? 但这种地道奇袭的战术,必须要挖的极为隐蔽才行,哪有当着整个太原城守军的面明着挖的? 而且250米这个距离,他们的远程火力覆盖不了那么远,但是同样明军的远程火力也打不到城上来。 所以挖这东西真的有用吗? 扩廓百思不得其解,站在城上哼笑道,“莫非他李文忠拿我当猪?妄图以这小小手段诱我出城?” 但凡是脑子里面有点脑浆的,都不会在这个时候放弃守城,为了这点诱饵出城迎敌的。 便在元军们疑惑间,三重圆形壕沟便已经挖好,大量的水缸、陶瓮被安放进去。 北门外,这处 声阵很快便构造完毕。 李文忠策马来到北门,跟扩廓帖木儿面对面,隔着城楼遥望。 李文忠笑着问道:“你们谁先去试试声阵,打响这头一炮?” 何文辉自然是当仁不让,一马冲到声阵前面,跳进去便拿起一只大喇叭,张口便喊道: “扩廓小儿,你爷爷何文辉又来也!” 本也以为明军搞不出什么勾当。 可是何文辉憋着气,扯了脖子这么一声喊,那个恐怖的音浪立即直奔着北门而来。 扩廓他们隔着二百多米远,就好像耳朵凑到了那只大喇叭的口径上,猛然被何文辉这一嗓子嚎叫,给震得向后倒退数步,竟然耳朵轰鸣不止,一时间疼的直捂耳朵! 城上的元兵们一齐去捂耳朵,手中兵器散落一地,当真是狼狈不堪。 “怎么回事?” 扩廓帖木儿立即出声询问,可是别人嘴里的声音他听不见,他说出的话别人也听不清。 直到揉着耳朵过了十几息,才勉强听到些声音了,可是耳朵里依旧是杂音不断。 这下子,站在城上的扩廓总算知道明军挖壕沟的目的了。 看到那边扩廓和元军们的反应,何文辉哈哈大笑,但是他那串猖狂的笑声立即又传到城楼上,把元兵们震得不轻。 扩廓此刻终于怒了,面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第66章 当着十几万人胡说八道 当何文辉看到扩廓吃瘪的模样时,那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胡翊也是一样的,当初叫阵被你无视,现在搞出来个声阵,你尽管继续无视就好了,希望你还能继续保持淡定。 很显然,扩廓现在面临起一个很大的难题,无论如何也淡定不起来了。 李文忠看到这一幕,脸上带着几分傲然,又有几分幸灾乐祸。 那些围城的明军们就更加是气势高涨,笑得合不拢嘴了。 受了元人这么些年鸟气,今日一雪前耻,当真是痛快! 只是何文辉总是对着扩廓的母亲输出,虽然把扩廓气的不轻,但是对于元军们终究杀伤力有限。 李文忠对胡翊说道,“我给你编个能骗到扩廓的词,就照着你说徐帅抓了元帝那个假消息来编,你代替你三哥喊话去,保准得叫城里的元军士气崩溃。” 胡翊心里开心极了,上次骂阵没有在元军们面前露脸,这次可要好好的过一回瘾! 李文忠将一份军情帛书交给胡翊,说道,“这是徐帅以前传来的帛书,外观都是一样的,你拿去吓唬元军,我再给你编一份报捷文书,你照着糊弄就行了。” 胡翊大致记住李文忠说的那几个人名,然后策马也飞奔过去,叫何文辉停下来听他念。 胡翊可就开始放低了声音宣读起来了: “城上的元军们听着,负隅顽抗没有任何意义,你们的元帝都做了我家徐达元帅的俘虏,你们元帝的皇后都被抓到军中了,早早开了太原城投降得了。” 胡翊的声音透过音阵穿进北门,元军和城内一些民众们都听的清清楚楚,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懂得些汉话,不一定都会说,但却会听。 果然这道声音一传过去,城上又引起一阵躁动。 扩廓急了,怒斥道: “狗贼这是诓骗咱们呢,陛下天子气运,岂会被区区红巾擒获?” 听到这话,胡翊可就乐了,反问扩廓道: “元帝若是天子气运,又如何会丢掉天下?你扩廓帖木儿又怎会龟缩在太原城?你为何不南下去应天跑马?却要困在太原城中做龟?是你不想吗?还是你不愿意?” 胡翊又嘿嘿笑着,蔑视道,“不会是扩廓大元帅忌惮我大明铁骑,自己都吓趴了不敢出城吧?” 看到扩廓又要开口申辩,胡翊这次却不给他机会了,立即抢先说道: “二月初八,徐达元帅买通了你们元帝的宠臣哈麻侄孙,赚开城门,从健德门杀入大都,抓了奇皇后,嘿嘿嘿,你们那元帝还有些骨气,要火焚宫殿,连带自己一起殉国呢。” 胡翊说到此处,那些元军们立即心中一凛。 他立即举着手中徐达的帛书,又道: “只可惜元帝没来得及葬身火腹,就被我家徐达元帅从火中揪出,扯下半缕龙袍,这狗元帝被烧的须发没了一半,手掌焦黑,可惜被我明军医官救活,如今正在押往南京的路途上,他那个奇皇后、还有个宠妃凝香儿都给锁了一并带走,沿途披头散发,押在囚笼里,你元朝亡于洪武元年二月初八,一帮子傻货还在城上负隅顽抗!” 说到此处,胡翊把手里的帛书故意扬了扬,然后把李文忠编造的“徐达擒获元皇帝捷书”当众念了一遍。 这也算是当着十几万人胡说八道了。 李文忠虽是武将,文采也是斐然,这一番捷书念出之后,没有任何破绽。 编的都跟真的一样,这下城上的元兵们是真的坐不住了,有人大吼大叫,也有人痛哭流涕。 扩廓大声吼叫着,呼喊这些都是谣言,叫手下兵卒们不要上当! 何文辉急切道,“你快继续喊话,用这声阵压制住扩廓的声音,阻止他现在安抚军心,这样元军士气崩的快些。” 胡翊却说道,“三哥,扩廓一代名将,不好瞒他,咱们此时若是故意打断他,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他反而会起疑,从中看出破绽,不如咱们先不阻止,看他的反应。” 读过编造的捷报后,胡翊跟何文辉直接就走,都没给扩廓反问话的机会。 胡翊知道这些都是编的,万一扩廓反过来询问他,识破了底细可就不好了。 回到李文忠处,胡翊把自己的思虑跟李文忠说了一遍。 “你的想法很对。”李文忠的眼神之中透着赞许,点头说道: “扩廓这个人不好隐瞒,你若是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只用声阵去压制他,反而被他看出破绽,咱们说完元帝被擒之事,任由他去安抚元兵,你们放心,那些元兵们一旦战心崩溃,是安抚不住的,扩廓看到咱们如此自信,多半也会信以为真。” 李文忠此时又对胡翊教授道,“你要记住,溃一军战心很重要,但在这其上,溃一军将帅之战心更为重要,将帅若是垮了,手底下那些兵就是一滩稀泥,这个道理要谨记。” 李文忠又把这份编造的捷报,令人抄写后分散到傅友德、廖永忠和赵庸、顾时他们把守的三面城门,叫他们也去喊。 他对胡翊、何文辉笑道,“我之所以只在北门安放声阵,也是有思虑的,今夜北门这两处声阵就敞开了叫,最好搅扰的扩廓不得安宁,他知道了这东西的厉害,明日咱们再在其他三面城门摆放声阵,就看能否把他逼出城来了。” 何文辉哈哈大笑,乐呵极了,“原来二哥要用这法子逼扩廓出城,咱们预判他的突袭,再送他一场大败。” 李文忠点头道,“这声阵的威力超出预料,若是四个城门都摆上声阵,扩廓就没法子守城了,他就算知道我是在逼他,也不得不出来,真要是叫咱们摆齐八个声阵,他们很快就得完蛋!” 李文忠的安排也不仅仅如此,待到夜里声阵再度开启,就可以趁机偷挖地道了,扩廓现在急的焦头烂额,怕是顾不上这些细节处,机会来了! 胡翊现在等不及想看到扩廓抓狂的场景,他确实于兵法、军事上一窍不通,但是利用所学的初中物理,估计今晚够扩廓喝一壶的了。 回到大帐后,胡翊也收到了来自后方的禀报,大蒜素的疗效数据出炉了! 第67章 我预判了你的预判 从隆兴寺送来的这份数据,是老医官这几日综合伤兵情况,特意记录下来的。 胡翊翻到这沓记录的末尾,最后的时间是在两天前,老医官一共记录下了三日的疗效。 内容显示,这三日在致死伤营中,有大概三成伤卒的疮口结痂;如果再加上止住脓水、消肿的记录,致死伤营中有五成伤卒的疮伤都得到了改善。 但是结痂、止住脓水、消肿这三样,效果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却不能代表治愈。 致死伤营中,伤卒们普遍受伤极重,很多伤口得到改善的伤卒,最后还是没有挽救回来。 但因为大蒜素的运用,每日死亡数量降低显著,还是有些效果的。 而大头还在重伤营。 重伤营有七成半的伤卒,疮口都得到了明显改善,死亡数量大大降低。 老医官在信中还说,目前来看一切向好,所有的记录都可以力证大蒜素的疗效。 但最终的治愈成果,要等到这些伤兵们彻底伤愈之后,才能统计精准数字。 这已经是个难得的好消息了! 李文忠看过之后,更是觉得振奋,催促胡翊道: “你赶紧多备些大蒜素,咱们就要攻城了,到时候有大用。” 都不用李文忠说,胡翊带来的那些大蒜已经在制作中了。 晚上,何文辉嚷嚷着要吃烤串,还叫胡翊给他多烤十斤肉,今夜闲着的时候吃。 胡翊就问道,“三哥,你今夜还有任务吗?” 何文辉就说道,“舅父说扩廓用兵向来出奇,叫我今夜就防备着,最好是伏兵北门外树林,随时保护声阵。” 李文忠听说后,也跟着点头道:“舅父向来谨慎,这话你要听。” 随后想了想,又把营中的弓手全部调过来,交给何文辉说道: “扩廓若是今夜来袭,必定是冲着咱们帅帐而来,你只管叫弓弩手们轮射,不要叫他们冲出来毁了声阵。” 说罢,李文忠心血来潮,又下令继续打造更多的大喇叭。 他要给每个声阵配备三杆大喇叭,到时候烦死扩廓。 按照兵书上所说,最佳的突袭时间应该是在半夜,那时候士卒们最为疲惫,也更容易放松警惕。 胡翊却是没想到,扩廓天刚一黑就来了! 就在天色将黑,还有些朦胧之时。 何文辉都没有听到太原城中有什么声响,突然之间,北门便打开,护城河上吊桥便放下来了。 李文忠帅帐接到奏报时,何文辉那边已经和扩廓派来奇袭的人马交战上了。 “走,随我去观战。” 李文忠纵马而行,率军赶往北门。 离着北门还有几里路,胡翊便已经听到了将士们喊杀的声音,以及象征着冲锋的元军号角悠鸣。 不过,当胡翊他们赶到近前的时候,这场夜袭已经到了末尾处。 李文忠亲率中军而来,这份震慑力逼得扩廓收起吊桥,立即将北门关闭。 那些冲出来突袭的元兵们便完蛋了,他们还有许多未曾进入城中,直接被关在了外面。 如今顾不得许多,还有两千多元军铁骑朝着明军冲来,挥舞着手中的胡刀、短斧准备决死。 何文辉指挥弓手们又放了两轮箭,带着手下骑兵发动了一次冲锋。 临近的傅友德、廖永忠也已是派出轻骑前来增援,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这些元军们吃下。 很快,几名元将便被押来跪下,傅友德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走来,手里还提着一颗人头。 “大帅,这厮乃是元朝的左帐大将军阿速台帖木儿,被我包围,自尽而死,首级在此。” 傅友德刚刚驻足,廖永忠也押着一个色目人进来说道: “这厮是个波斯人,他说是元军的回回炮匠作总管,被扩廓派来破解咱们声阵的,现在被擒,跪着求活路,大帅您看着发落吧。” 说罢,廖永忠一脚将这求饶的波斯人踹了个狗吃屎,惹得笑声一片。 很快,何文辉又擒获了个元军的武卫将军前来。 “大帅,扩廓所部突然自北门突袭,鱼贯而出,约有万人冲出北门,被我几轮箭雨招呼着就给击退了,战果还来不及点数,怕是这老贼至少要丢下四五千具元兵的性命。” 李文忠抚掌大笑说道,“全仗诸位克敌制胜。” 说到此处,又向郭英表示感谢道: “郭将军小心谨慎,指点文辉小心防备才有今晚这场胜利,此役实乃你之首功。” 郭英立即推辞道,“功劳都是大家的,末将不过几句提点,大帅夸赞了。” 李文忠此时则是又看向了胡翊,笑着说道: “此役大胜还要多谢胡监军,全仗他这巧妙声阵才能逼出扩廓冒险奇袭,被我等击破,也该当要记一功。” 听到这话,一向不甚言辞的傅友德略带吃惊,看着胡翊指认道: “今日隔着老远,就听到文辉痛骂扩廓的声音,大帅派人来所说的音阵原来便是出自郭监军之手?” 胡翊此刻就显得很谦虚了,拱手还礼道: “傅先锋谬赞了,只是些不成器的小手段,全仗各位将军们一举得胜,廖副帅、傅先锋真是勇武啊,擒得这几个元将,也是大大增添了我军的气焰和军心。” 傅友德抱拳还礼,之后便说道: “大帅,末将前来支援,此地已无战事,这就回去坐镇。” 傅友德是个不善言辞之人,廖永忠就话多了,将胡翊一番夸赞,临走前又踹了那个色目人一脚,撂下一句狠话这才离开。 那名元将死不投降,被押下去处斩。 色目人一上来就磕头不止,想要活命,李文忠就顺势问他: “太原城中,现在状况如何?” 色目人用蹩脚的汉话回复着,城中因为李文忠散布的谣言,导致粮价翻了十几倍。 即便如此,城中百姓还是在四处抢粮,甚至一些元兵还偷扩廓的军粮私藏,就为了城破后以三斗粮食换自己一颗脑袋。 正是因为胡翊的声阵,今日扩廓大受震撼,又因为元帝被俘的谣言四起。 扩廓担心长此以往,军中士气崩塌,便想着今夜就奇袭,两万精骑趁着明军不备直接杀入李文忠中军,顺便毁了北门外的这处声阵。 结果没想到,扩廓命所有骑兵用布包裹马蹄、勒住马嘴,不发出任何声响,又专门挑这么个天色将黑的时辰,不用火把照明,防止提前暴露意图,可谓是精心发动了突袭。 却被何文辉八千弓弩手轮番箭射,那箭雨一轮接着一轮,眼看冲不出去了,李文忠亲率大军又至。 扩廓无奈,只得放弃作战计划,强行关闭城门。 李文忠听说后,也是称赞起了对手: “扩廓用兵不可小觑啊,他这是想一战而定胜负。若能破了我中军大营,便可顺势从四面杀出,解了太原城下之围,即便破不了我中军,这一番奇袭也能令我们受些损失,正好可以挽回一些崩溃的士气,此后再敛兵坚守,就能多支撑些时间了。” 郭英点头道,“此乃三国时张文远袭破吴主之策,先出城奇袭破敌,送孙权一场大败,之后凭借士气敛兵固守则无忧矣。” 说到此处,李文忠又抱拳冲着郭英说道: “多亏舅父谨慎,识破扩廓的意图,不至于使我中军蒙受损失。” 郭英却摆起手来,“大帅将中军设在十五里外,扩廓即便突袭而来,也早有时间响应了,也是您把所有的弓手都调度给文辉,才能如此轻松的得胜呢。” 李文忠冷笑道,“此时扩廓又战败,士气更加低沉,我要亲自去音阵喊话。” 胡翊他们就来到音阵,李文忠和胡翊一人一杆大喇叭,李文忠率先开口道: “城中的元兵和百姓们听着,我乃是大明十五万铁骑主帅李文忠,如今十五万大军围困你太原城,本帅知道你们当中大半数的人不是真心投靠元军,只是被那扩廓老贼逼迫,不得不战。” 李文忠清了清嗓子,又喊道: “太原城必定是要破的,你们若是不满扩廓的暴行,城破之日,每人交三斗粮食证明你们是受扩廓老贼胁迫,本帅便放你们一条生路,不交粮食者,便视为扩廓死忠,到时抓住斩首示众!” 李文忠这招离间很高明,这是真真正正的阳谋,就是为了挑拨扩廓与城中百姓而生的。 他这话一出,城中军民更加要努力存粮,或买或偷,太原城中会更混乱。 若是军民们私自藏了粮食,那便是承认受了扩廓胁迫,是对扩廓不满,这必然会使扩廓与这些人敌对。 而在太原城中的军民们也知道,朱元璋的兵从早些年开始就是军纪严明的,不劫掠百姓是写进律条中的。 他们本来不会有事,皆因为被扩廓所连累,如此更是心中恨透了扩廓,这样一来极有可能使扩廓的后院失火,爆发内乱。 李文忠又巧妙地给军民们找了个求生借口,粮食换命,这下子扩廓不仅要跟他斗,还得跟城中军民们内斗。 李文忠三言两语就煽动起城中的怨恨心。 胡翊又不一样了,他一上来便对着北门喊道: “大明声阵明日将摆满四门,今日只是两杆喇叭在声阵里喊,明日就摆八个声阵,每个声阵三杆喇叭昼夜不停的叫,扩廓老贼,倒要看你能支撑多久?” 胡翊对着北门冷笑道: “你若真心体谅你手下军民,就该开门献城,主动投降,以此保全整个太原城中军民们的性命,元帝都已经被抓,大都都被攻破了,你还抵抗什么?莫非你是要登基自立,篡夺元帝社稷不成?” 胡翊又是一套组合拳打出去,扩廓此刻在城楼上气的七窍生烟,可是却没有任何办法。 刚才的突袭已经被打退,再加上这俩人的巧舌利嘴,再想稳住士气军心不崩都难。 这还不算呢。 一支由何文辉统率的壮汉方队,接替李文忠、胡翊进入到声阵。 这些壮汉一个个都是气大声粗,嗓门洪亮。 今夜他们要用三杆大喇叭,在北门上呼号一夜,受不受得了那是扩廓和元军考虑的事,他们就只管输出。 到了明日,就要在四个城门都摆下声阵,到那时八个声阵、二十四杆大喇叭一起作响,能挺多久就看扩廓的头有多铁了。 这一夜,北门上的元兵们捂紧了耳朵。 即使在耳朵里塞满棉花,也起不到多大作用。 而李文忠的地道已在暗中开挖了,最多四日时间便能挖到城墙下,他已命令军匠们配置了五百斤硝磺,只要挖到城墙下,便直接炸城冲杀。 到时候城墙炸塌,从四面猛攻,再率精锐杀进城中前后夹击! 扩廓你还要怎么守? 李文忠在帅帐笑着说道,“我得给文英去封信,叫他行军再快些,不然破了太原城他还没赶到,谁保着你立功去?” 胡翊疑惑道,“二哥帐下这么多人马,还怕无兵可派吗?” 李文忠说道,“扩廓败相已露,你的声阵加速了他的溃亡,我现在就该做调度将他的后路堵上,到时候要将他活捉,我吊起来拿着鞭子抽!” 第68章 攻破太原首功 这一夜,元军们感觉身下的床板都在震动,城楼好像在摇晃一般。 扩廓为了提振军心,专门坐镇北门,不敢有丝毫松懈。 可是弄三杆大喇叭再配上几十个声音洪亮的壮汉,守城的元兵们耳朵震得生疼,后来索性就麻木了。 扩廓也感觉自己的耳朵要不得了,嗡嗡作响一整晚,除了杂音他再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 与之相反,明军们就不一样了。 一来扎营较远,二来不在声阵主攻的方向,照样能够入睡。 这一夜下来,把元军们耗的不轻。 大清早的,何文辉又领了二十人前来交班,同时其他三处城门下,也开始有明军拿着工具去挖壕沟,准备布置声阵。 扩廓一夜不得安生,气的头脑发涨,下了城墙才听得清手下人的禀告。 “大帅,明军又在四面挖壕沟,弄那个声阵了。” 扩廓气的将手中马鞭扔出多远,一脚踹在城砖上,愤怒的不成样子! 李文忠此时安排的地道,也已经进展了五分之一,元军们还没有注意到。 到这天的傍晚,沐英终于带着步卒、辎重赶来了。 他一赶来,就见识到了八个声阵一齐发威所带来的震撼。 整个太原城的四面墙算是没法待了! 可是你又离不开,总不能放弃守城吧? 投降是不可能投降的,即便那些大喇叭发出的恐怖音波好像就在耳边,扩廓也下令全军不得后退。 违令者斩! 仅仅一日两夜后,元兵们已经完全受不住了,有些人站着站着直接一头从城上栽倒下来。 止不住的困倦和疲惫,以及耳道深处传来的剧痛,夹杂着失聪的痛苦,折磨已经到了最狠的时刻。 李文忠吩咐着,继续猛烈的吹,送佛要送上西! 给扩廓的这份大礼就要一直进行下去,报他在沂州遭遇的深仇! 元兵们想了许多办法,在城垛子上挂铜锣、摆放草料、草帽等物品,妄图抵挡一部分声浪使耳朵好受些。 但是作用并不明显。 到了第三日,隔着老远看去,都能发觉城上元兵们的颓废。 李文忠升帐,把诸将叫到自己身边来,说道: “元兵已是强弩之末,如今为防他们最后一波反扑,咱们今日四面兴兵开始攻城!” 自己抢占先机,总好过让别人先来打你。 这一回,李文忠又预判对了! 扩廓已经没咒念了,只能最后暗暗聚拢优势兵力,集中从一个城门冲杀出去,想要以此突围。 他从两天前,就开始一点一点抽调守城的元兵,将四万兵马聚集在赵庸、顾时二人把守的南门。 本来正待夜晚冲出去突围的。 结果没想到,明军突然开始攻城了! 扩廓生怕自己的调动被李文忠看穿,做的很是小心翼翼,可是李文忠再次预判到了他的预判。 顿时明军四面攻城,元兵们疲于应付。 仅仅刚到了夜晚,地道已经挖通。 太原城的西北角上,五百斤硝磺一经点燃,爆发出炽烈的火光,连带着发出一声响彻天地般的震动。 西北角的城墙被炸塌了! 大量明军迅速从这缺口冲进去,扩廓已经忙的快要精神错乱,快要被折磨疯了! 现在他要守着四面城门不说,还得派兵去堵西北角炸出的口子,又要跟已经涌进城中的明军们进行巷战。 最重要的是,绝大多数元军们已经三天四夜没有合眼了,包括他扩廓帖木儿在内。 李文忠畅快的说道,“今日这一战真是解气,不出明日就要破城了。” 说罢,又吩咐沐英说道:“你保着点你姐夫,一旦响起信号,立即带他杀进去,不要管其他的,就先把太原府库封了,将里面的贵重之物全部搜出来交由你姐夫,他的功劳便成了。” 沐英点着头,胡翊也是摩拳擦掌,做好了准备。 四面攻城的明军都是生力军,士气高涨,吃饱喝足,精神振奋。 元兵们却已经疲惫三日了,在这种情况下守城也很艰难,仅仅这第一日攻城,就有几次让明军攀上城头,差些便要破城了。 那些潜藏在城中的明军,已经是多次执行李文忠的战术了,也懂得潜藏起来伺机以待,然后在关键时候突然反扑。 扩廓意识到这个窟窿实在是堵不上,急忙从城中弄来二百多头牛,连带着一些驴和骡子,给这些牲口们蒙住眼,又在尾巴上泼桐油,然后用火点燃,冲击南门! 这些火牛冲锋在前,牛角上绑着锋利的刀片,沾上就死,触之则亡。 明军们让开一条道路,扩廓便率领三万多人马冲杀出来,沿着南门一路逃窜。 李文忠听说扩廓主力突围,却并未让主力去追击,他早已布下几路伏兵等着扩廓呢,反而是趁机彻底拿下太原城四门再说。 天色将亮时分,太原城四门都已经夺下,胡翊便在沐英的带领下一路冲进太原府库。 那些埋伏在城中巷战的明军,早已在府库贴了封条,胡翊一到,立即便进去四处搜罗贵重物品。 很快,沐英的手下激动喊道: “监军大人、将军大人,我等在衙署找到两枚金印,又翻出三本玉册书!” 胡翊他们立即赶到,只见发现的匣中两颗大印还未来得及带走,沐英拿起一看,喜道: “一枚是中书省副印,一枚是枢密院正印,都是决策元朝大事的印玺,还有这三件玉册是元帝册封扩廓本人的,都是好东西。” 沐英把印玺和玉册都交给胡翊,叫他呈上去立功。 此时的太原城破,军民们果然都拿粮食换命,纷纷在四处城门登记核验起来。 胡翊带着缴获的印玺和玉册,见了李文忠一并献上,李文忠大笑道: “我军破了太原,监军胡翊缴得元朝印玺两颗,玉册三本,纳了整个太原府库,元统帅扩廓帖木儿突围逃窜,正在追击中,速将军报书写两份,一份奏于南京圣驾面前,一份送至徐达元帅军中。” 李文忠传令之后,对胡翊和沐英又道: “傅先锋已包抄前往石岭关,那处地界最为重要,你们速去与他汇合,追击扩廓的功劳也就一并占了。” 李文忠这送功劳送的胡翊都不好意思了,抢完了诸将的功,现在还要去抢傅友德的。 只是朱元璋的令,他也得遵着,胡翊就只能厚着脸皮去找傅友德了。 与沐英赶路的途中,他们不停得到追击扩廓帖木儿获胜的战报。 李文忠预判扩廓要从汾河撤退,提前令廖永忠带领水师埋伏在江岸。 一时间,水师发射大量“火龙出水”火箭,击沉扩廓战船十余艘,扩廓乘坐逃命的主舰被击沉,狼狈的渡过汾河向北逃去。 这一战,廖永忠歼灭援军一万三千众,俘虏元军家眷三万余人,粮草十万石! 随后,又有赵庸、顾时沿途追击扩廓大军,一场伏击打得扩廓抱头逃窜,斩杀元军五千众的军报到来。 之后胡翊便接到李文忠的来信,一切都在按计划执行,他的中军已经将扩廓赶至黄河,扩廓正朝着石岭关大方向赶去,叫他们赶紧跟傅友德汇合,准备最后再打扩廓一个漂亮的伏击。 胡翊这几天下来,和沐英终于在石岭关赶上傅友德,此时傅友德已经埋伏下大量火箭,等候扩廓他们度过黄河,在他们半渡之时狠狠地揍他们一顿。 见到胡翊和沐英终于赶来,傅友德过来略微抱拳道: “大帅的吩咐我已知晓,请监军大人在此稍后,不出意外明早扩廓他们便要渡黄河,逃往甘肃方向,我们在此地伏击便可以占尽优势。” 胡翊冲着傅友德抱拳还礼,要是抢了别人的功劳,他心里的负担并不大。 可是傅友德此人,向来是治军严谨的,他在来的路上也听沐英讲过,傅友德自出道以来未尝一败。 他又是个十分低调的人,在军中既不抢功,更不摆谱,只做实事,有点打仗的老实人这个意思。 胡翊心中想着,自己抢了这个人的功劳,岂不是有些令人寒心? 正想到此处,仔细看傅友德的面色,便发现他的身体有些不对劲。 胡翊便根据望闻问切中的“望”字诀诊病,然后试着问道: “傅先锋,近来是否觉得右肋和后背下方处困倦?犯起来一阵一阵的,时间一长便会勾连到后脑,疼的犹如几十根钢针扎心一般的难受?” 傅友德本来话也少,跟胡翊见过礼之后便再也无话可说。 但是在被胡翊说出这些症状之后,他立即就瞪大了眼睛,忙上来问道: “监军大人如何知晓我有这病症?” 胡翊解释道,“我只不过略通些医道,将军这面部能看出这些病症来,而且应该是老毛病了,属于那种虽然要不了命,但疼起来却比要命还难受的病症,只怕伴随将军也有十几二十年了吧?” 再度听闻此言,傅友德连忙点头道: “对对对,全是这些症状,与监军大人说的十分吻合,还不止是如此,这毛病跟随我怕是快三十年了,这些年来我求尽了名医,上位还曾将那些太医院医术高超的御医们都招来为我诊病,可是总也瞧不出因由,大大小小的药吃了上千副,喝了几万碗,就是治不了啊!” 说到此处,傅友德来到胡翊近前,拱手问道: “监军大人,敢问一句,傅某这病症您可能从中调理医治?” 胡翊笑着说道,“这病不难治,只是过于棘手需要些时日调理,我先来为将军止疼,等到此战结束再为将军开方剂如何?” 傅友德听到这话,即便是个言语不多的人,此时也是激动的无以复加,不住点头道: “好,好,胡监军请先到军帐休息,傅某这里有劳了。” 胡翊和沐英就往大帐走,沐 英在路上说道: “都知道傅先锋是个较真的人,不好说话,我来时在路上还担忧着呢,你还就三两句话给人说的缓和起来了,姐夫,真有你的啊!” 胡翊就说道,“咱们抢了他的功,傅先锋又是个直人,还是早些还了这个情把话给说开了,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沐英就一脸很羡慕的表情,叹着气说道,“学医术真管用啊,我当初怎么就没想着学一门医术呢?” 第69章 扩廓割须弃袍,我追的! 胡翊以为李文忠就够辛劳了,没想到傅友德是个更加辛劳的人,事无巨细也是布置得相当仔细。 他们在军帐等待多半个时辰,见傅友德没来,胡翊就开始烤串。 傅友德之后回来,向胡翊表达歉意道: “监军大人久等了,我巡视军中,忙着忙着就给忘了,把你们晾在此处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 胡翊把烤肉递过去,傅友德正好也饿了,就直接开吃。 都说想要征服一个男人,要先征服他的胃,胡翊发现要想跟武将们熟络也要抓住这一点。 傅友德接连吃了许多烤串,吃到最后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个人看着很有趣,他身为一军先锋,在军中混迹了几十年,居然是个有些拘谨、不善言辞之人。 胡翊见他双眼直勾勾盯着烤串,又不好意思拿,就又给他往手里递。 这一顿猛吃下来,傅友德难得了打起了饱嗝,也和胡翊熟络些了。 胡翊这才细细为傅友德诊断,然后取出银针来为他治疗。 当细长的银针在胡翊的手中轻捻,一点点刺入到穴位之中时,傅友德只觉得阵阵酸麻过后,竟然难得的舒爽了许多。 很快,后脑的疼痛便止住了,他觉得自己有些无力的身体也得以改善。 胡翊知道他这个病是寒症入侵,从小伤了根骨,就问道: “傅先锋,你幼时候落过水吗?” 傅友德回忆着,而后说道: “我儿时候已经是孤零一人了,父母早亡后,就带着妹妹四处谋生,后来妹妹恶毙在怀中,我那时为了妹妹去偷人家的煎饼,被人抓住后吊在细柳树上拿荆棘抽,那是数九寒冬,他们将我丢进了护城河,自此一场大病,似乎这毛病也就是那几年落下的。” 胡翊点着头,“这就对了,你儿时的寒症伤了根骨,还需用药慢慢调理。” 沐英就凑上去说道,“傅先锋年少时如此多难,就该把那个当年打你的人揪出来,也拿细柳条抽一顿!” 傅友德却说道,“那不应该,当年是我偷盗在先,那时候一个煎饼可能就是一户人家的活路,人家打我我也得受着,那是我的错。” 听闻此言,胡翊更加佩服起眼前这位先锋将军,又说道,“我先开一方、制成丸剂,你以后症发之际吃下药丸,可以暂时止住病情,我想军中事多,身为大将若是受到这些病症的牵连,突如其来再要打仗的话,可就十分难受了,至于根治此症结,就需要你回到南京后我来诊治了。” 傅友德听说后,十分激动,立即站起来拱手相拜。 胡翊赶紧将他止住,然后面带愧色的说道: “我此来抢了傅先锋的军功,本也是过意不去的事,亏了这点医术的小手段可以弥补一些心中的愧疚,在这里我还要向你赔罪。” 说着话,胡翊也要去拜傅友德,傅友德此时已然是真情流露,赶紧把胡翊搀住,死活不让他行礼。 傅友德是直肠子,就直接说道: “监军大人,莫要再说这话了,你若是不嫌弃我粗莽,今后就叫我一声傅大哥,你来到石岭关这本是李帅安排好的,我心中也无怨言,真心与你一起伏击扩廓,你于我没有亏欠,以后不得再提起这些了。” 胡翊跟傅友德成功破冰,把沐英在一侧看的啧啧称奇。 这都能搞得定? 沐英回忆起初见胡翊时候的情景,那时候可看不出这位姐夫居然有此等能耐,还真是有些手段呢。 胡翊他们只休息了前半夜,等到后半夜时,便已经和傅友德他们埋伏在河岸高地。 傅友德行事谨慎,早早便将火箭架设,不久后斥候就来报,说扩廓帐下还有四五千人马正在冲向黄河渡口而来。 傅友德对手下人等说道: “扩廓三四万人虽然只剩下四五千,你们也万万不可轻敌,这四五千人才是他军中真正的精锐,其中不乏百战的亲兵,一定不能轻敌冒进,一切都要服从本将军的命令!” 等到凌晨时分,天色将亮。 扩廓便在此时,从石岭关悄悄渡河,用的是羊皮筏,飘在水面上几乎没有动静。 扩廓一路故作疑阵,本以为至此到达石岭关,应该可以摆脱李文忠所部的追击。 他却不知道,李文忠早已根据甘肃、陕西两地元军的动向,判断出他的逃亡路线! 四五千人正渡过黄河,快要靠岸时。 突然几百发神机箭一齐发射,其中夹杂着弓兵们的火箭纷纷可就往羊皮筏上招呼着了。 那些羊皮筏遇火而燃,河中立即传来元兵们的惨叫,致使大量元兵们葬身其中。 扩廓他们被冲向下游,傅友德立即便命令全军紧追不舍。 胡翊他们立即随之追击,大破扩廓于石岭关下游。 这扩廓实在没想到,他从石岭关离开的路线居然都被李文忠识破了。 一口气惊魂未定,带领残余亲兵们沿着下游 跑路,这一下因为下游地形复杂,傅友德他们又不熟悉地形,便只能分兵追赶。 胡翊他们追击到当天下午时分时,得知扩廓带领八百多亲兵突破了包围,已经从小道翻越石岭关,逃往北方去了。 傅友德立即吩咐追赶,胡翊和沐英带着小股骑兵一路紧追不舍。 好在是胡翊目前的骑术没有拖后腿,一直追到夜里,傅友德派去包抄的小队在前方截住了扩廓亲兵,一场战斗再度展开。 胡翊张弓搭箭,一箭射杀了扩廓亲兵,便看到那扩廓身后披着的红斗篷,立即便扯着脖子嘶吼道: “大家快追,穿红衣的是扩廓!拿下他的首级去立功!” 有了胡翊这声喊,追击的明军们认准穿红衣的猛追,这一夜追击将扩廓吓得三魂不安,七魄紊乱,只顾着逃命。 他接连丢下数百亲兵抵挡拖延,怎奈是这段时间消耗了太多心神,又因为声阵一直得不到足够的休息,如今骑在马上已经快到了极限。 傅友德、胡翊、沐英他们接连杀了三股扩廓留下阻挡的亲兵,最后逼得扩廓将妻妾都扔了,只带着儿子们在前头逃命。 扩廓发现自己的红斗篷太招摇之后,便将红斗篷扔掉。 胡翊就又喊: “那长须长辫子的是扩廓!快追啊!” 这下看到身后的明军还是紧追不舍,扩廓只得割了胡须,又把自己的长辫子给剪掉。 明军们有样学样,喊道: “骑黑马的是扩廓!大家只认准骑黑马的追便是,不要被他的亲兵带走偏离了路线!” 这一通追击一直杀到第二日的中午,扩廓仅剩下百余人跟随。 到了夜间,胡翊他们已经追出了三百余里,扩廓身边只剩下三四十骑跟随,趁着天色黑下来,隐入了草原看不见踪迹了。 此时在胡翊他们面前,茫茫草原一望无际,那大风吹得枯草左右摇曳发出梭梭的声响,里面深处是一片草甸。 傅友德望着那茫茫草原说道: “那些草甸里能够藏人,咱们这几百人是追不上了,既然已经追击三百里,已是大功一件,就此回去吧。” 胡翊看着那片草甸,心中暗道一声可惜,已是近在咫尺就能够生擒扩廓。 还是吃了地势不熟的亏啊! 傅友德只得吩咐一声,大家一起将火把甩进那片草甸,风助火势以极快的速度燃烧起来,用这把大火最后追扩廓一程。 放完了火,大家这才慢悠悠的回归。 追来的路上因为打满了鸡血,胡翊他们并不觉得如何疲累,但是现在要回程了,那些疲累感就纷纷降临而至。 胡翊又在马上打起了瞌睡,他这姿势看得傅友德是一阵惊奇,看到胡翊的模样他问沐英道: “胡监军何时学会在马上行军的?这个本事可就稀奇了。” 沐英无奈地道,“他总有些稀奇古怪的天赋,这个马上睡觉的功夫我也想学,就是学不来。” 胡翊这个马上睡觉的技能,确实是让沐英和傅友德都十分羡慕。 正常人若是在马上睡觉,跌下去就是个头破血流,哪怕再如何困都得忍着,难受的要死。 胡翊就坐在马上打呼噜,这一晚上路也行了,觉也睡了,还恢复了体力,真是个怪人! 回到石岭关,傅友德又在这里待了一日,那些追击扩廓分散开的小队们都陆续回来了。 傅友德又拉着胡翊,一天时间端了两个匪窝,给胡翊加了一条剿匪的功劳。 事情做到这里,就要赶去与李文忠汇合了。 傅友德军中的药材不多,胡翊只得为他做了60丸药丹,将其交给傅友德道: “傅大哥,这些药丸暂时够你取用了,我回到大帅军中再为你制些药丸叫他捎给你。” 傅友德的拘谨似乎跟他遣词造句的能力也有关系,太过花哨的语句他不会说,就是一个劲的拉着胡翊的手道谢,翻来翻去就是那几句,说个没完。 反正没有文采,全都是感情,胡翊领会到了也就是了。 “胡监军,大帅令我在前开路,兵发潼关,我就先去了。” 傅友德在马上拱手道别,胡翊便和沐英回到太原。 李文忠已经等候他们多时了,趁此机会,这些日子点数了太原城中的缴获。 最后算出来的战绩真是丰富的很! 得金银二百余万两。 得军粮二十五万石。 得马料六十万石。 此外,还有各种尚未清点的元军辎重、盔甲、兵器等无数。 李文忠看到胡翊回来,笑着说道: “这一次功劳应该足够了,徐帅知我已取了太原,令我兵发潼关与冯胜将军一道将其攻下来,如此便能阻挡甘肃和陕西的元军反扑,由此便能后方稳固,我们就可以安心的三路大军合围元大都,打最后一场灭元的决战了!” 沐英听闻后,激动不已,问道: “二哥,这回该我出马了吧?” 李文忠却说道,“胡翊的功劳够多了,再给他往上加只怕上位要骂我,你俩正好有件苦差事,咱们缴获了这么多石军粮草料,你们就转运回洛阳,正好上位过些日子要驾临汴梁,亲自指挥灭元的最后一战,常帅在汴梁、洛阳一带清扫贼军和匪徒,为迎接上位做着准备,你们到了就去助他,然后迎接上位。” 沐英一脸的不愿,说道: “我怎么又做的是苦差事?二哥,你给我安排个统兵打仗的事吧?” 李文忠正色道: “袭取潼关要经历一番死战,而后攻打元大都又有诸将争功,你是抢不过他们的。” 看到沐英神色颓废,李文忠又安慰道: “咱们管上位叫义父,皇后娘娘对你更是亲昵,见了她不叫义母反而叫娘,有这份疼爱和殊荣,你觉得上位能不给你个立功的机会?你且回去,上位定有主张。” 要分别了,胡翊就只能给李文忠再开了道方剂,嘱咐他每日把药吃上。 又制作了一百丸药丹,托他转交给傅友德。 做完这些之后,沐英准备运粮启程,胡翊则要再去一趟真定卫。 自太原城破又是十几日过去了,大蒜素的最终数据该出炉了,他要到隆兴寺去看看。 第70章 他的功劳这么多吗? 此次回来,胡翊的时间不多。 胡翊赶到伤兵营时,这里留守的兵卒已经不多了,大半人马都被李文忠抽调去了潼关。 那名老医官再度见了胡翊,马上就过来下拜。 不止是胡翊,许多的伤兵们见到胡翊回来,竟然都是齐齐过来要跪拜他。 “多谢监军大人给了我们再造之恩!” 那些个伤兵们恭敬且诚挚,胡翊用“望”字决看去,至少这些人现在的面色都还不错,身体上的问题不大了。 老医官请胡翊进去查看,这一番询问下来,胡翊得知了大蒜素的效果也是极为兴奋。 致死伤营那八百人,最终有两成半幸存,大约二百二十人活了下来。 这还是因为一开始从汴梁撤下来之后,耽误了治疗的最佳时机,不然的话这个存活几率还能往上再提高些。 如果说效果最明显的,那就是重伤兵营了。 这里的重伤兵们本就得到照料,再加之大蒜素的辅助,最终的治愈率达到了六成多。 这可是硬生生的从三成存活率提高到了六成啊! 这当中自然有大蒜素的作用,但是胡翊那个吊命的简易补气散,还有新配置的金疮药,以及普及和改进后的消毒理念,也是进一步加大了伤愈的效果。 而在这其外,其实最最最重要的一点,还在于使用胡翊改进后的新疗法,这些伤兵们并不仅仅是伤愈后保住了性命,更重要的是他们不必忍受那恐怖且惊人的残疾。 至此,伤兵营的红烙铁,几乎便可以下线了。 老医官说道: “他们痊愈后的一批人马,大约有一千五百人,已经跟随大帅出征潼关了,大家都很感激您,这要是放在以往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最终的结局都是拖着终身的残疾回到地方上去,最后生计无法维持,就连婆娘也娶不到,如今您改变了他们命运,这是最难能可贵的。” 老医官说到此处时,竟然有一些痊愈的兵卒们因此而动容流泪。 这些在战场上受了伤都不曾流泪的人,此时却憋不住眼泪,那是对于未来生活的憧憬啊。 而归根结底,都是胡翊这次前来,带给他们的希望! 老医官又把这些日子记录下的详细数据交给胡翊,说道: “属下已将此地的好消息报给了大帅,大帅转呈到徐帅那里去了,只是没来得及告诉大人您。” 胡翊点着头,嘱咐伤兵们好生修养,跟他们说道: “太原城破了,元大都马上也要给咱们拿下,到那时你们都能归乡回去,好日子后头在等着你们呢。” 胡翊故意调笑他们道,“回去了以后,娶了媳妇的天天舍不得下炕,还没娶媳妇的赶紧叫家里人给张罗一门亲事,你们都好好过日子,看到你们没事,我心里也跟着痛快了。” 胡翊不能在此地久待,告别伤兵和老医官,又立即往沐英那里赶去。 押解粮草是个枯燥的活儿,胡翊现在干的事,就是父亲和大哥当年在军营里面干过好多年的老差事了。 这玩意儿,碰到敌人劫粮的时候,那是个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儿。 真要是把粮草押送到了,也并不出彩,所以最后父亲得了个上林苑闲差,大哥给了个九品仓库管理保安大队长的芝麻小官,也就算不错了。 沐英这一路唯一的兴趣,就是胡翊的烤肉。 胡翊倒是学会了许多技能,比如怎样修马车,怎样判断路况。 沐英自己打不上仗,又恰逢胡翊是个军事菜鸟,又想学些本事,这下可就给他卖弄上了。 胡翊自然就难得的学习起来。 只是这些运粮车走的实在太慢了,每日30多里地,从太原到洛阳单程得走二十几天,尤其到了穿越太行的时候,这些道路需要人推,马车车轴负重艰难,在颠簸路面上又损坏严重。 胡翊一开始还挺能忍耐的,到后来就跟沐英是一个模样,每天一觉醒来无精打采的,好像只剩下半条命了一般。 他此时大概明白父亲和大哥每日过的生活了,简直太无味了! 于此同时,李文忠的奏报也到了南京,摆放在朱元璋的桌上。 朱元璋现在看到李文忠的奏报,竟有些头疼。 叫你照顾着点胡翊,给立几个军功就行了,只要在军中露露脸,功劳比静敏的驸马高那么一点,也就算可以了。 结果你李文忠倒好,你这是照顾胡翊吗? 这不是把攻打太原所有的军功都给胡翊往头上扣着了吗? 朱元璋此时翻着胡翊缴获的两枚金印,以及元帝敕封扩廓帖木儿的玉册,又对比着胡翊立的那些军功,心里是既生气,还挺高兴的。 跟随马长风他们驰奔真定,途中遭遇元兵,立下的杀敌之功。 这一条是有真本事在内的,毕竟胡翊确实射杀了敌军。 到了隆兴寺,上来便力陈军中的弊端,引发李文忠更改军规,立下三条铁律 。 这条建策之功,也是胡翊亲自推动了,还因此间接促使他开启大明军中的革新,是第二功。 然后是善待伤病与士卒,显著降低了军中的伤亡,这是第三功。 而后是与沐英率军佯攻大同,逼得扩廓分兵去救大同,被蓝玉一战歼灭五千余人,得了一场大胜,第四功。 到了太原城下,叫阵挑衅元兵,提振大明军心士气,此乃第五功。 发明声阵、疲扰元军,掩护李文忠偷挖地道破城,第六功。 散布元帝被抓消息,引得元军士气军心崩溃,此乃第七功。 攻破太原,率先冲进太原府库,缴获金银玉册、军粮马料,又缴获诸多财物,此乃第八功。 而后率军追击扩廓三百余里,逼得扩廓割须弃袍,只带着三十七骑逃奔草原,此乃第九功! 又跟随傅友德剿匪安民,安定后方,此乃第十功! 朱元璋现在可就难办了,一边嗔怪道: “你保儿哥给咱出的这个难题,真是的,这下子一个驸马都尉打发不了胡翊了。” 朱标在一旁就问道,“爹,姐夫真就立了这么多功啊?” 朱元璋把奏章甩过去,头疼道:“你自己看吧。” “还有,标儿你也真是的,还没跟静端成婚呢,还就姐夫姐夫的叫上了,你是太子更得注意些礼仪。” 朱标看过奏章,也是大笑起来道:“姐夫这人确实有些本事,本以为是去军中混混功劳,结果他这些功劳有一多半都是凭真本事挣来的,我倒觉得这是好事。” 朱元璋就问,“哪里是好事了?” “姐夫能干些实事,就能为我大明分忧,还不是好事吗?”朱标就说道。 但朱元璋显然不这么看,他考虑的更深远,反问朱标道: “标儿,咱来问你,胡惟庸现在是李相的左膀右臂,他在中书担着大责呢,再又来个胡翊一身都是军功,往哪里安排?” 朱元璋的考虑就深远了。 把胡翊排进中书,这叔侄二人联手,权力和气焰就大的吓人了。 把胡翊排进武将队列里面,那就是作为他淮西老兄弟们当中的一员,成了老朱家的基本盘。 一个胡惟庸就是自己的淮西班底,还掌着半个中书,又来个胡翊掌着军职,更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胡翊立的这些军功,一个驸马都尉又不够交待,还能怎么地? 这下子,朱元璋想不头疼都不行了。 朱标毕竟才十四,还是向着胡翊说话的,“爹要是把姐夫当做陌生人,那就该防备着,若是把姐夫当作内亲,就该当内亲用才是。” “咱再想想吧,这几日就要动身去汴梁坐镇,南京你来监国。” 胡翊他们押上军粮,就很郁闷。 好不容易经过二十多天,才算是到达洛阳了。 常遇春他没见着,反而接到常帅的一纸军令,叫他们再去太原押送剩余的军粮到洛阳,为攻打元大都作最后准备。 胡翊一开始为缴获扩廓二十五万石军粮而喜悦,现在则是发愁了。 他们只是运送其中的十五万石军粮过来,就要跑两趟,这时候整个山西、河南的人口都极少,没什么助力。 加上沐英,这二人生不如死的又急奔回太原,索性这一次急着行军,都用的是骡子运粮,那个慢悠悠的牛车先不用了。 如此一来,又是十来日。 胡翊他们回来的时候,朱元璋已经驾临汴梁坐镇了,常遇春在洛阳等着他们。 快到洛阳城下了,胡翊老远便看到一彪形大汉坐在马上,威风凛凛,那一腮帮子窜脸胡须根根如同钢针一般竖的笔直。 常遇春鼻廓脸方,一双大眼犹如铜铃一般,手中端着一条加长加粗的马槊。 胡翊远远地看到,便在心里想着,这个形象不就是他心中的猛张飞吗? 常遇春老远看到他二人,就大喊道: “太慢,太慢!我说文英你小子是吃了老鼠屎了?怎么押送粮草来的这样慢?你这一路都在跑肚拉稀吗?” 沐英都给折磨的快抓狂了,无奈的道,“常叔,我这一路紧赶慢赶一条命都快给交代在路上了,你还嫌弃我慢?” 常遇春就笑骂道,“说你两句还就委屈上了?你也就是不在我帐下,不然高低给你教训的服服帖帖的。” 胡翊立即下马见礼道: “参见常帅。” 常遇春看着他问道,“你是胡翊吗?” 看到胡翊点着头要回应,常遇春从马上下来,一只跟胡翊脑袋差不多大的手掌扶过来,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以后叫我一声常叔,你不吃亏。” “常叔。” 胡翊反正是顺着梯子就往上爬,他这一叫,常遇春可就显得亲昵多了,笑着说道: “你小子都给保儿教了哪些窍门?怎么净出些阴损招儿?我跟徐帅看到保儿得胜的奏报时都 惊了,能把扩廓给折磨成这样,你小子出力不小啊!” 常遇春笑骂着给胡翊胸膛上锤了一拳,而后说道,“你助保儿抢了我的头功,害我收服河南全境居然比他慢了两天,欠我的头功以后得找你要!” 胡翊心说这要怎么还? 就听常遇春笑着说道,“我在此地清点粮草,你和文英速速赶至汴梁,上位在等着你们呢。” 第71章 迁都的事提上日程 朱元璋在一座旧宫殿里接见了胡翊和沐英。 两个多月未见,胡翊现在皮肤粗粝、也变黑了许多,不过这些在朱元璋的眼里反而是优点,就觉得胡翊越发有男子气概了。 只是朱元璋依旧阴阳怪气的说道: “两个月未见,你立功速度比咱帐下的徐天德、常伯仁都快,照这样看,不给你个三军统帅有些屈才了。” 胡翊知道朱元璋是在说反话。 他来军中混功劳,可是李文忠一下给他头上安了这么多功,就连傅友德都要领他去捅土匪窝,连剿匪的功劳都算在他头上。 胡翊这边功劳多的让朱元璋心烦,反观沐英那边,全是在管后勤,干的全是押运粮草的事。 胡翊此时只得自嘲道,“陛下,还是他们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臣在军中受着优待呢。” 朱元璋却又说道: “你也不必过谦,这里头多半的功劳是你自己实打实挣出来的,与静端无关。” 胡翊就顺坡下驴,关心的问道:“不知长公主现在贵体如何?已有两月不知她的病情了。” 一提起了朱静端,朱元璋果然心情大好,面带着笑容说道: “静端可以踢毽子、骑马了,她现在行动自如,这也都是你的功劳。” “呀,长公主还会骑马呢?”胡翊有些惊讶道。 朱元璋就丢给胡翊一个“你以为呢”的眼神,略带三分傲娇,得意地说道: “那可是咱闺女,你也不瞧瞧是谁家人?” 朱元璋吓唬完了胡翊,叫他起身,然后看着沐英就挖苦道: “叫你跟着保儿混军功,你怎么混了半天还是个押粮的?” 沐英脸憋的通红,可是他也有分寸,就把责任都揽到自己头上来了: “义父,都怪孩儿本事不济,保儿哥给了机会我抓不住。” 朱元璋故意这么说,为的就是把他和胡翊做个对比,满足自己的恶趣味。 不过挤兑完了沐英,他倒还是给机会的,就又说道: “你保儿哥和冯宗异已破了潼关,正在回师路上,咱调了他手下副帅廖永忠去平广州、广西,又叫邓愈去浙江清理陈友定残部,顺道再平了福建,你想跟哪一路?” 沐英听说有立功的机会,立即激动地道: “义父,我想去邓将军帐下,好跟他学本事。” 到洪武初年,朱元璋帐下功劳最大的几人之中,除了徐达、常遇春、李文忠,便要数邓愈和傅友德。 沐英要去邓愈军中,朱元璋也很高兴,就说道: “本来也想调你去浙江,去了邓友德帐下,悉心听命于他,你多跟他学些本事回来,咱老朱家的孩子也要有本事立足才是。” 沐英显得无比激动,定浙江、平福建,这是最适合他练手和立功的机会,还是义父知道疼人啊! 朱元璋给沐英安排完毕,就又转过来问胡翊道: “文英咱给他定下了,你想去哪个军中立功啊?” 还立功? 胡翊心说,朱元璋这个人真就是个试探狂魔,心里的猜忌真多。 这不是在叫他去立功,是试探他的心意呢。 功高震主的阶段胡翊现在还达不到,但他也明白后期那些开国功臣们都是因何而死的? 不就是因为功多吗? 胡翊就立即说道,“陛下,臣在军中两月实在吃不消了,正好在救治伤兵上有一点心得,请求随军救治伤兵,做个医者多救人命就足够了。” 朱元璋对于胡翊的回答很是满意,就点着头笑道: “难得你身怀大功还不忘初心,你既然有意回去行医,咱就允你救治伤兵,只是你二人现在还有一件大事要办。” 朱元璋就手指着自己身后的大片宫殿,对胡翊和沐英二人吩咐道: “这是金朝的旧宫殿,你们现在闲着也是闲着,把这座旧宫先给咱清理出来,能修缮的修缮。” 沐英疑惑的很,问朱元璋为何要修这座破烂宫殿? 这宫殿耸立至今,怕是近二百年了,要修缮可是个大工程。 胡翊想了想,心里大概就明白了。老朱这次圣驾临幸汴梁,怕是主要想来这汴梁旧都看看,琢磨着能否将国都迁到此处来吧? 叫他们去收拾宫殿,多半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了。 胡翊他们开始清理宫殿,但是金朝旧宫之中的积水就有许多,宫殿残破都在其次,有些殿宇早已被地下水脉冲破,整座殿阁化为了一座小湖。 沐英抽调二百人来此地舀水,可是清理到下午时分,里面的水还是一样多,这二百人的工夫都白费了。 从这里就能看出来,这座旧宫是用不了的,只怕最后修缮的代价比重新起盖一座殿宇都高。 但是朱元璋还未放弃。 不久后,御史中丞刘基就从南京抽调过来。 刘基晓天文、知地理,朱元璋开始带着他四处 去堪舆。 沐英就跟着他们忙前忙后,胡翊知道这事儿最终还是会放弃的,要不然等到洪武二十五年,朱标为何要去西安呢? 那就是为了考察西安的情况,作为大明迁都的一个方案,不过可惜朱标途中就染病,回来后不久便一命呜呼了。 要不然的话,皇位怕是轮不到那逆天的朱允炆,也不至于让朱元璋将功臣都杀了,最后留一个只会防守、进攻疲软的耿炳文去对付朱老四。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但是迁都这个事,至少不应该放在北平。 “土木之变”被瓦剌打到北京城下。 “己巳之变”皇太极又从蒙古借道,绕过袁崇焕防区围攻京师。 这些事都已证明了,迁都北平并非什么好决策。 果然,历史的走向没有变,让胡翊、沐英在金朝旧宫折腾了几天后,朱元璋便放弃了这个计划。 刘基随后也乘车离开了。 胡翊开始忙伤兵营的事,其实事情很简单,就是用“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这个概念普及细菌知识,然后再制作大蒜素即可。 跟古人讲科学,他们认为你是异类,但是你披着一层迷信的皮给他们科普科学知识,那就无往而不利了。 这些事在隆兴寺做过一遍了,胡翊再动起手来更加得心应手。 胡翊每天早出晚归,糊的浑身都是血,朱元璋每天也都看在眼里,逐渐就亲和了。 不久后,沐英就要随邓愈南下了,朱元璋叫胡翊回来吃顿家宴。 常遇春即将攻取涿州,李文忠、傅友德回来汴梁朝见天子,何文辉也回来了。 朱元璋兴致很高,想找几个好厨子热热闹闹的做些菜,大家尽心的吃一顿好饭。 看到李文忠面如土色,常遇春瘦的骨架就剩下骨架了,傅友德也枯槁了许多,朱元璋心里也挺不落忍的。 可是就奇了怪了,当他提议要好好的给大家做一顿好饭菜的时候,李文忠却破天荒的说道: “上位,我别的都不想,就想吃烤肉。” 朱元璋没好气的说道,“你饿嗝了啊?军中日日吃烤肉,你也不嫌腻?都回来了还不想吃顿好的,就知道吃烤肉?” 谁知道何文辉居然站出来,也说自己想吃烤肉。 然后沐英也要吃烤肉。 朱元璋看到这三弟兄的样子,心里就觉得奇怪,然后问坐在一边沉默不言语的傅友德: “老傅,你也要吃烤肉吗?” 傅友德一听说有烤肉吃,脸上的喜悦可就带出来了,难掩笑意的应道: “吃啊,烤肉好吃。” “你们这是没完了?”朱元璋想不通,就问常遇春,常遇春给的答复是“也行”。 “那就吃烤肉,咱这些边关的大将们都怎么了这是?好菜好饭不吃,偏要吃烤肉?这倒好了,给咱朝廷省钱了。” 朱元璋这就去叫人烤肉,但是何文辉这时候就站出来了,恭请道: “义父,这个肉得叫妹夫来烤。” “哪个妹夫?”朱元璋一怔,“胡翊?” 他目光扫过军帐中诸将,大家好像都很期待胡翊来烤肉似的,朱元璋也就把胡翊给传过来。 胡翊的本事可不止是烤肉,对于美食搭配这种事他可懂的太多了。 天气逐渐热起来了,取些薄荷混着酸梅子,先熬一个清热解暑的酸梅汤。 然后再烤羊肉。 烤羊肉这事儿吧,胡翊最近还又升级了配方,现在他唯一的遗憾是大明目前还没有辣椒,否则的话,这个味道还能更上一层楼。 朱元璋一开始不信胡翊有这门手艺,可是后来看到他如此娴熟,也有些意外。 等到肉串开始飘香,此时大家都是一阵肠胃蠕动,强忍着咽起了哈喇子。 朱元璋竟然也受了肉串的引诱,随后抓起胡翊烤好的肉串放进嘴里。 一时间,朱元璋也是十分意外,胡翊这烤肉与他们认知中的烤肉完全不同,他这一刻终于明白为何大家都嚷嚷着要吃胡翊烤的肉了。 就连闷葫芦性格的傅友德都如此期待,可想而知这味道得令他们多么的馋了。 常遇春吃的过瘾,激动无比道: “上位,我破汴梁之时,寻得一副元军酿酒的酒器,还有几十坛封好的烈酒,那个滋味就别提多舒服了,就该配着烈酒喝,吃着肉才过瘾呢!” 常遇春和徐达的不同就在于,徐达做事谨守规矩,小心翼翼。 常遇春就是反着来的,经常做一些出格的事,就比如违反朱元璋的禁酒令和杀降令这种事。 朱元璋也早已是见怪不怪了,看到常遇春提起,就说道: “那今日就破个例,既然是缴获元军的酒,你们敞开了喝。” 元军的烈酒很快就拿来了,胡翊也围着尝了一口,立即便大为惊奇! 这烈酒的度数怕是有五十几度,常遇春缴获的莫非是 蒸馏酒的酿酒器? 这可是好东西啊! 第72章 终于要回京了 蒸馏酒自古有之,但是能达到这个度数的却是不多。 一般来说,即便到了明代,大家普遍喝的还是米酒,度数一般在十几度居多,能酿出二三十度的酒已经算珍品了。 可是元军的烈酒能达到五十多度,这就不得不引起胡翊的注意。 这个酿酒器若能进行试验,是否能酿出更高度数的酒? 若是加以改进,能否把酒精造出来,使伤卒们的治愈率再往上提高1—2成? 这显然是个值得研究的项目。 烈酒配烤肉,再加上燥热的夏季到来,这份舒爽劲儿就显得惬意极了。 在座之人都吃过山珍海味,可是总不如这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来得过瘾。 能尝到这样的烈酒更是难得,朱元璋接连提议干了好几大碗,胡翊就开始觉得脚下轻飘飘的了。 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喝,又看到李文忠、何文辉都过来敬酒,胡翊就开始求饶了。 随后常遇春也过来,拍着胡翊的肩膀把他搂住,转过身来就跟朱元璋要人,说道: “上位,今年北伐你不叫侄女婿去可以,明年打仗咱要把他留在军中了,不能叫保儿给偷了去。” 李文忠听了这话就不乐意,说道: “常叔,胡翊是陛下派给我的,可用不上这个偷字。” 常遇春才不管那么多,在李文忠面前就倚老卖老说道: “你小子真是得了便宜卖乖,他搞出来个声阵把扩廓给惊了,要不然你能这么快破了太原城?” 常遇春抓住胡翊可就不撒手了,一个劲儿的喊,“这回轮到你,被你抢了头功,下回总该轮到你常叔我了吧?我先预定了胡翊,省得你小子心里头惦记。” 朱元璋看到胡翊这样受重视,心里也挺乐呵,毕竟是静端未来的夫婿,他有本事自然也是为老朱家和朱静端脸上争光。 胡翊赶紧从常遇春怀里溜出来,被常遇春那两只大胳膊夹着,就好像两个大螃蟹钳子把他给勒住了一样,有些喘不过来气。 不过胡翊倒是想到,常遇春亡于1369年,也就是明年。 史书记载是“七月初七暴卒于柳河川”。 明年若是跟随常遇春出兵,若能救下他一条性命,应该也是件大好事吧? 以朱元璋对常遇春的重视,他对老常的感情怕是还在徐达之上。 胡翊推辞着,酒他是不敢喝了,借着尿遁出去弄了点解酒药吃。 结果进了军帐,朱元璋就亲自下来灌酒来了,这下想不喝都不行。 胡翊全程保持着昏昏沉沉的状态,但是最终没有失去意识。 这当然多亏了他配的解酒药,但是常遇春他们现在还没有喝尽兴,朱元璋又叫何文辉他们过来敬了胡翊一碗。 胡翊感觉自己眼前天旋地转,好像同时有三个李文忠在跟他说话,坐在正中的朱元璋好像长了六只眼睛。 便在这个恍惚的时刻,朱元璋嘴里忽然便蹦出来了一句话,问胡翊道: “咱想大封功臣的时候给你封个侯,胡翊,你想要哪块封地?” 胡翊听到这句话,一向谨慎言辞的他瞬间便酒醒了一半,后背上的冷汗可就下来了。 这摆明了是在试探他。 朱元璋的猜忌和试探,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多得多,真是无处不在,无孔不入,不知道在你放松的哪个节骨眼上便突然冷不丁的来这么一下。 胡翊立即借着酒话,反应迅速的道: “陛下,我还不想死啊,封侯不是要我的命吗?” 胡翊笨拙的转身,故意朝着朱元璋右手边的一把椅子跪下,对着椅子开口道: “臣的功劳怎么来的,心里实在是太清楚了,若是我一个没有真才实学的人都能封侯,那就乱了套了,何况我不通军事、不通政务,也就会一点末流的医术。” 胡翊在沐英的提醒下,才把身子转向朱元璋,醉眼朦胧的又道: “我就想开个药铺给人治治病就行了,父亲教导我说没有金刚钻,揽不得瓷器活,进宫前就曾叮嘱说我不通政事,千万不要胡作非为,要小心这颗脑袋,我也没有别的想法,就是不想死。” 常遇春看到气氛一下变得有些严肃,就开口活跃气氛道: “哪有你说的那样夸张,呸呸呸,战场之上少说那个字,小心我揍你。” 朱元璋也就跟着笑,然后数落道: “你这像个什么样?就知道保住你那颗脑袋,难道不想不为咱大明做些实事?” 胡翊就又说道,“反正政务的事我不敢碰,一句政令出错,可能就葬送了数十万百姓的生路,我这颗脑袋也保不住,我愿做些救人的事,要是做些农事也行,替百姓们造造福,到我死的那天他们能说胡翊是个好人,我这辈子就不白活,也不给胡家丢脸,也不抹黑朱家。” 胡翊的话配合着嘴里发木的舌头,朱元璋大概是很开心的。 吃饱喝足,最后再来一碗清 爽的酸梅汤去油腻,这下子大家又都醒了醒酒。 胡翊被何文辉、沐英搀回去休息,路上还听到两人在吐槽他酒量不行。 等到第二天醒来时,沐英已经随邓愈会师南下去了,胡翊就一头扎进伤兵营开始做事。 有了先前的经验和数据对照,胡翊这次做起事来更加细致了,无需验证大蒜素的功效,也无需把他配置的金疮药拿去给别人试,直接用就可以了。 胡翊不仅开始医治伤兵,还把常遇春带下阵来的伤马进行医治。 天气热起来了,反而有利于大蒜素的发酵,两天多就可以制作一批。 在这种背景下,伤兵营的治愈量开始激增,引得营中医官、军医们全都瞪大了双眼。 在之前简易补气散的基础上,胡翊又加入了党参,虽然增加了成本,但是这吊命的补气散反而药效增加了两成。 在这种情况下,身患致死伤的伤卒们,治愈率达到了三成。 重伤伤卒的治愈率也近乎来到了七成! 当这份数据摆到朱元璋和徐达的桌面上时,徐达立即启程,来到汴梁面君。 朱元璋也是觉得不可思议,亲自到胡翊所在伤兵营去看。 原来致死伤兵存活不足一成,被胡翊硬生生提高到近三成。 重伤兵营的存活,也从原来的三成提高到近乎七成。 而且这些伤兵们几乎很少会留下残疾,伤愈之后便能源源不断的回到前线,重新补充兵源。 徐达本来拟了个征兵的奏章,因为朱元璋下令要恢复休养生息,禁止随意调用男丁,此事要面陈朱元璋请他批示。 现在这些干脆就都省了,不但不用征兵,还省却了新兵们的粮饷、操练环节,大大节省了成本和时间。 由此,胡翊又去徐达后方的伤兵营待了一个多月。 五月份时,朱元璋改汴梁为开封。 时间来到夏七月,冯胜回来驻守开封,朱元璋要启程回南京了,从临清把胡翊召回来。 “你在徐帅军中如何?”朱元璋看似很关心的样子,但是具体到他心中想的是什么,只能说帝王心、海底针。 胡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就直说道,“我去了徐帅中军后方,这一个多月里都在治疗伤兵,也没有跟徐帅见过面。” 徐达忙着在前线打仗,虽然没有和胡翊见面,对于他所做的事却记录了然。 朱元璋拿起一份徐达送来的帛书,脸上洋溢着笑容说道: “你在他军中一个多月,治疗轻伤兵近两万人,重伤兵九千多人,致死伤兵三千多人,因你到了天德军中,他军中伤亡减少过万,反倒又被你治愈一万多名兵卒重新上了前线,也因此咱不用从各州府征那一万多个军户,百姓们逃过一劫,咱们省了时间,国库也省了许多钱财,军中省了许多军粮,各州府省了许多运力,你可知道?” 胡翊没想到自己能带来这么大的能量,他的脑子里并没有细算过这些。 再要说起来,伤兵营几十名医官,二三百名军医,都在他手下出力。 这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 胡翊就又开始自谦道,“陛下,徐帅夸我太多了,纵然我有多大的本事,也不能在一个多月内诊治两三万名伤兵,这都是大家的功劳。” 朱元璋显然不这么看,又把李文忠的求援文书拿出来,把上面的内容跟胡翊讲道: “保儿半月前就发折子求调你,说是自你走后,伤兵治愈降到了五成,你在的时候是六成,这总是推脱不掉的。” 朱元璋自然明白,胡翊对于军中医疗的革新,起到了关键作用。 有他在,才有那多出的一成伤愈率,这就是铁打的事实。 不过这次,朱元璋显然没有放胡翊再去军中的意思了,而是说道: “你与静端的婚事不能拖了,咱在南京时,三月下的聘,现在公主府也建好了,先回去完婚,还要封赏你呢。” 胡翊又开始推辞封赏的事,之前与常遇春、李文忠他们聚耍的那次,朱元璋就专门灌了胡翊许多酒,等他喝的酩酊大醉再来试探他。 胡翊后来才想起“酒后吐真言”这句话,明白朱元璋开那场酒局是假,酒后要他吐真言是真。 从朱元璋那里出来,胡翊心里松了口气,今天总算没有试探和猜忌了。 但这还只是洪武元年呢,到了洪武后期,官员们每天上朝前先跟家人诀别,等到晚上下朝回来后痛哭流涕,庆幸自己又多活了一天的场景还未出现。 胡翊心里紧绷的那根弦可不会松。 倒是出来小半年,终于要回一趟家了。 朱静端不瘸了,胡令仪应该也长高了不少吧? 不知道父母亲在家中是否安好,一晃眼,就要在大明开国年间娶媳妇了。 嗯,还娶的是公主。 只是有了这层关系,就怕叔父借势爬的更快了,可就不是什么好兆头…… 第73章 李贞病了 回程的路上,胡翊接了个新活儿——给朱元璋掌厨。 穿越前跟着隋厨的视频学菜,胡翊这点厨艺赶不上御厨,可是胜在花样新鲜,朱元璋就叫他在车驾前冒充半个御厨。 折腾到七月二十七日,皇帝车驾浩浩荡荡的回京了。 正阳门外。 太子朱标携左丞相李善长恭候圣驾,身后跟着文武百官排成了长队,齐聚在此地列队。 掀开车帘,朱元璋把身子探出来,目光扫过这些老熟人们。 胡惟庸就站在李善长身后,他又是太常寺卿,当即主礼道: “圣主回銮,百官奉迎。” “跪!” 文武百官们连同太子一起跪下,齐整的声音浩浩荡荡,传出数里之外: “恭迎陛下凯旋!天佑大明,圣寿万疆,臣等问陛下圣躬安?” 朱元璋点头道: “朕安。” 胡惟庸一眼便看到了车驾之后,站在众多金吾卫和掌扇宫女之间的胡翊。 那一身金盔金甲明晃晃,骑着白龙马,身背双锏、斜插御弓,当真是一身的英武气。 不止胡惟庸看见了,在百官朝列的最后方,胡惟中跪拜后起身,也是一眼看到了无比醒目的胡翊。 那是他的儿子啊! 居然能挨着陛下的车驾这样近,一时间胡惟中的腰板都挺得笔直,仿佛一瞬间年轻了好几岁,脸上多了几分意气。 朱标过来拜见父亲,朱元璋的一众儿子们都跟着来了,胡翊跟在圣驾身后,列在百官们之前,随行进宫。 城中的道路两侧,百姓们跪迎皇帝,胡翊因为骑在高头大马上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胡令仪骑在胡显脖子上,两只大眼睛扑闪扑闪在飞快搜索着,看到了胡翊,立即举起双手大声欢呼起来: “哥哥!” “哥哥,是仪儿,是仪儿!” 她只以为哥哥没听见,其实胡翊要先进宫去,没有圣谕还不能先回到家中。 坤宁宫里,朱元璋趴在桌子上撅起屁股,马皇后给她缝补衣裳。 这怕是历代皇帝里的头一遭了。 也别管这个姿势雅不雅观,反正儿子们不敢笑话他。 马皇后给朱元璋缝补完了,就责怪道: “一件衣服划好几个大口子,你还能穿在身上四处去招摇,你现在可是大明皇帝呢。” 朱元璋就翻着白眼问道,“大明皇帝又咋?大明皇帝也穿破衣,反正有龙袍挡着,谁敢笑话咱就杀谁!” 朱静端很快就从外面进来,看见了在门外候着的胡翊。 她冲胡翊眨了下眼睛,赶紧进屋里去见礼,朱元璋这才想起胡翊还在外面,出声叫胡翊进来说道: “去给静端诊治诊治,应该是好利索了,就是要你来看过了咱才放心。” 胡翊就跑去朱静端屋里。 许久未见,好像有一点生疏了,但是开了这个口,一切感觉又都回来了似的。 “你…在军中还好吧?” 胡翊没皮没脸的道,“好得很,能吃能喝能睡,还练就了一身绝技。” 朱静端就好奇的问,“是什么绝技?” 胡翊就说道,“我能骑在马上睡觉还不掉下马去,保儿哥、傅先锋、文英他们都盼着我教他们这门本事呢,恨不得磕头拜师。” 朱静端被胡翊逗得捂着脸笑,又不好意思发出声音来。 远远地听到屋里的动静,朱元璋就喊叫道: “小子,你给咱守着点规矩,虽然下了聘,可还没过门呢。” 胡翊心说门外有这么大个“电灯泡”,今天是好不了了,只好赶紧给朱静端诊治。 一番诊治下来,确实没有什么问题,就是脚弓的曲度可以再往上锻炼锻炼。 但是要想提高,还需要泡几天软骨药,然后就要死命的掰脚弓,会疼几天。 朱静端听说后,坚持要掰脚弓,非得把脚上的事全给治好了不可。 这姑娘身上同样有一股子狠劲,胡翊心里感叹着,还真和朱元璋是一家人,这个狠劲是祖传的。 得知朱静端恢复的极好,朱元璋也就安心了,就要放胡翊回家。 马皇后却说道,“姐夫最近病了,叫胡翊去给诊诊?” 朱元璋听说李贞病了,脸上色变,当场连饭也不吃了,就叫胡翊跟上过去看病。 马皇后、朱标、朱樉、朱棣他们就都跟着去,朱元璋更是火急火燎,看的出来对于李贞这个大姐夫他真是极其在乎。 路过自己曾经居住的地方时,胡翊发现原来的房子没有了,改修了一座宫殿,正在上盖。 马皇后就说道,“盖了一座灵秀宫,下聘后重八给静端和你盖的,你们闲了住在公主府,总要时常回宫来看看我们老两口,就选在这里了。” 胡翊赶紧谢过这份殊荣。 由此可见朱元璋对于朱静端的疼爱,胡翊 这算是跟着受到了重视。 半年前,胡翊来的时候皇宫还很空旷,现在就多出了不少建筑,李贞住处前面的大片麦田,现在只剩下一半了。 当初种的蚕豆也早就收了,地也空着,收割完麦子的麦茬还长在地里,夏季的雨水多,开始发烂。 由此就可以看出,李贞的病应该有一段时间了,不然他是不会把这些麦田空着的,肯定要在上面种些庄稼才是。 胡翊来了,但是李贞今日见他,却没有半年未见的兴奋,反而表情说不出的古怪。 他从病榻上起来,就到屋外来迎接,朱元璋隔着老远就在喊: “姐夫,不必见礼,也不要过来接我。” 说罢,朱元璋几个箭步便过去扶着李贞的胳膊,然后喊道: “胡翊你快来,这可是你未来姑父。” 胡翊就上去了,李贞看到他目光就躲闪,一看就有猫腻。 胡翊望着李贞的面色,气色很不好,嘴唇有些发紫,指甲也有些发黑,这是肺心病。 之前秋冬那一阵,李贞还喘的厉害,这也是肺心病导致的。 至于有多严重? 就得看心脉是否受损了。 胡翊伸手去诊脉,给李贞闹的挺紧张,一个劲的在底下拿脚踢胡翊的鞋帮子。 朱元璋把这些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嘴上却不说,就等胡翊诊完了病然后问他结果。 在诊断出李贞心脉未损后,胡翊总算松了口气。 心脉受损,现在医学里的名词就是“心衰”,这可就不好办了。 朱标在一旁看着,见胡翊面色缓和下来,立即问道: “姐夫,能治是不是?” 胡翊点着头说道,“能治,就是不可再拖了。” 朱元璋就问,“姐夫说他病了半个月,依着你看呢?” 李贞又开始踢胡翊的鞋帮子。 可是胡翊在朱元璋面前不撒谎,未来丈人在军中那么多次频繁的试探,直觉告诉他,不要跟朱元璋说假话,哪怕是李贞的面子也不行。 胡翊就实话实说道: “李大爷病的时辰就长了,怕是至少得有两三个月,许是初春时候花粉、柳絮吸入咽喉,进一步引发肺症,他当年纵横沙场又有许多老伤,叠加起来再一拖延,就到了这个地步。” 胡翊就开始提笔写方,然后医嘱道: “药下的猛,夜里燥热得很,那也得忍,如此半月可以下床,一月后便能行动自如,否则的话就要躺三个月。” 朱标听了胡翊的诊断,立即就说道: “对,对,太医院来人是这么说的,姑父的病只能卧床调理,不敢吹风,如此服药三月才可愈。” 朱元璋听完话就骂道: “这帮子庸医,真想都剐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只是胡翊医治的法子另辟蹊径,用的是类似救治文氏时候的用法,两副药各司其职,然后调和好病症。 御医们用的还是糊裱匠那一套,什么都想治,什么都想管,自然就来得慢。 如果用一个道理来讲的话,御医给李贞用药是不分主次。 胡翊给李贞用药,既分了主次,又分了层次,一服药只解决一个问题,这有点像是解线头。 朱元璋骂完了御医就开始数落姐夫,其实也不算是数落,甚至都有点求着李贞的意思了: “姐夫,下次有病了不要自己兜着,你瞒着咱有啥好处?咱是能多吃一碗饭,还是多喝一碗汤?对咱没好处还有坏处,那你瞒着干啥?” 朱元璋就很不满的说道: “现在咱当了皇帝,除了你跟妹子,还有谁敢重八重八的叫?还有谁敢跟咱摆道理?你要好好活着陪咱呢,不然宫里就剩咱一个孤零零的,谁还能陪着咱说知心话?” 李贞面带歉意的点着头,胡翊立即说道: “李大爷,这事瞒不得陛下,病症就该治,您就不应该怕给陛下和皇后娘娘添麻烦,要不然病倒了才是真的麻烦。” 胡翊刚说完话,朱元璋一脚就踹他屁股上,骂道: “生分蛋子,你在这见什么外?” “静端叫姑父,你也叫姑父,前些日子在宫里还叫来着,这么快你又改口了?” 胡翊挨了这一脚,朱棣马上就笑的前仰后合,朱樉乐不可支的道: “这下好了,以后多一个人替咱们分担怒火,就能少挨打。” 朱棣也扯着胡翊衣袖,“姐夫这一脚挨的不冤。” 朱元璋立即偏过头去骂道: “放屁,今日回来就要去问宋先生,你们若是调皮捣蛋,咱这靴子就是你们的晚饭!” 朱静端怕胡翊听不懂,特意给解释道: “靴子做晚饭的意思,就是罚他们没得吃,只能吃一顿打。” 胡翊这就明白了,赶紧又改口叫姑父。 在宫里这一趟算是忙完了,此时 天色也到了下午,李贞的病情他要明日再来探,朱元璋总算放他出宫了。 胡翊松了口气,这才卸去了盔甲,换上布衣。 还别说,这身盔甲穿在身上习惯了,穿布衣反而不习惯,感觉轻飘飘的不够劲儿。 胡翊从皇宫出来,骑着马往回走,刚出了御道,就有个管家等在路边,过来拜见道: “少爷,老爷置了新院子,请我来接您回家。” 买新房了? 第74章 这个家变了味 “你叫什么名字?”胡翊在马上问道。 “我是老爷新招的管家,少爷,我叫胡福。” 叔父家的管家叫胡忠,他家的管家叫胡福。 胡翊就任由胡福牵马,把他领进一所大宅子当中。 若是普通的院子,进门之后两侧是厢房,正中是主宅。 但是胡惟中买的这房子,大门口还带左右耳房,供下人们居住。 除了院子里的厢房、主房屋之外,后面还有一进小院子,也有两间房屋和一块菜地,占地面积就很大了。 胡翊看着这个大院子,比当时叔父租的那个院子大出了三倍不止。 打从他进院子开始,胡惟中就激动地跑出来,看到了胡翊,脸上尽都是笑容。 “令仪,快出来见你二哥。” 柴氏在屋里叫着,但是胡令仪在跟胡翊赌气,就是不出屋。 胡显也揉着眼睛从屋里走出来了,他昨晚夜值,熬的两只眼睛肿泡泡的。 胡翊拜见了父亲、继母,又过来拜见大哥。 胡显赶紧两只手乱摆,叫起胡翊道: “不要这么多礼,你马上就是驸马,该我给你行礼的。” “这是哪的话?” 听到这话,胡翊可就不高兴了,不仅把大哥扶到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来。 还特意整理衣冠,然后恭敬地冲大哥作了揖,然后说道: “当年若是没有大哥,也就没有我,一家人为何要说两家话?慢说现在我不是驸马,就算以后做了驸马,你该是大哥一辈子也是大哥。” 胡显一时间只知道点头了,动容的说不出来话。 柴氏就笑着喊道: “翊儿,你去看看令仪,她说你在街上不搭理她,生气了。” 柴氏笑的前仰后合,胡惟中这时候又领着管家胡福,还有一个做饭的老妈子过来拜见胡翊。 胡惟中介绍道,“管家你见过了,吴妈是请来洗衣做饭的,也该让你母亲享享福了。” 胡翊不喜欢主仆之道那一套,叫他们不必见礼,但胡惟中却不愿意了,就坚持一个主仆有别,说道: “不见礼像什么话?你是主,他们是仆,若是没个上下尊卑,府中岂不乱了套?” 胡翊只好半受二人的礼仪,然后进屋去看胡令仪。 “公主小妹,快看看是谁回来看你来啦?” 胡令仪从屋里丢了个枕头出来,别过头去不理会胡翊。 胡翊就说道,“二哥不是没瞧见你,可是陛下要我进宫去,我若不进宫去就是抗旨不尊,抗旨不尊就要杀头,杀完头你就再也见不到我啦,所以为了你还能再见到二哥,二哥只能先进皇宫,再回来见你呀。” 胡令仪的气消了,可是要吃烤肉。 胡翊就赶紧叫管家去买肉,然后忙活起来,胡惟中就又说道: “翊儿,这些小事交给吴妈去做,你的身份就不该再做这些了。” “无妨。”胡翊继续做着手头上的事。 胡惟中就吩咐吴妈道,“你去挑少爷爱吃的做,大少爷爱吃的就不管他,去吧。” 胡翊正在兑调料,听到这句话时一怔,身子略微僵硬了一下子。 他现在成了少爷,大哥胡显成了大少爷。 难道不应该是大少爷和二少爷吗? 怎么现在主体变成自己了呢? 到了夜里,吴妈把菜端上桌,胡翊的烤肉也上来了。 胡令仪化身小馋虫大快朵颐,胡惟中一边喝着茶,看两个儿子们夹菜,一家人其乐融融。 胡惟中就开口说道,“陛下钦派了大都督府李佥事来下聘,当日竟有三位皇子殿下随同而来,给我胡家带来无上光耀,如今你也回来了,钦天监的大人们就该定下你成亲的日子了。” 胡翊就问道,“大哥的亲事怎么样了?” 胡惟中笑着说道,“显儿是你大哥,自然要在你之前完婚,就定在下月了,你们两兄弟同年成婚,到时候是一前一后,我与你们母亲也就等着抱孙子了。” 恰逢这时门外来了人,胡显的老丈人——武德卫指挥使陈桓派人送书来了。 胡惟中去了片刻后回来,手中拿着一封拜帖,将帖子递给了胡翊: “他说后日来府上拜谒,这明显是冲你的面子来的,为父一个小小的五品闲差人家是不放在眼里的。” 胡显一听说老丈人要来,就有些发怵,胡翊看在眼里,问道: “大哥,你和陈指挥使的关系怎样了?” 不等胡显说话,胡惟中就一巴掌拍在桌案上,突然变脸道: “哼,你叔父做太常寺少卿时给保得媒,他们陈家当初答应得好好的,你大哥去了府上拜会,就怎么都不给好脸色看。” 这事胡翊是知道的,就听胡惟中又说道,“后来你叔父主持完开国大典,被李丞相调进中书省,那可就不一样了,那个陈桓对你大哥的态度就好得多, 他们府上的人以前见了你大哥翻白眼,现在见了就变着法子的夸,跟变了个人似的。” 胡翊心说,这就是家中权势攀升,所带来的地位上的改变啊。 但这些改变并不都是好事。 胡翊记得在以前,大哥刚和陈家攀上亲时,父亲脸上狂喜,觉得高攀了人家,诚惶诚恐。 现在叔父进了中书,胡翊是未来驸马,给了他底气,就有些瞧不上这位正四品、掌着五六千兵马的指挥使大人了。 看到大哥现在越来越没有话语权,脸上的笑容反而更少,被愁容所取代。 胡翊明显能够感受到大哥很不快乐。 胡翊觉得这个家有些变味了。 虽然还有些温馨在,但却开始变得陌生…… 大哥以前是很活泼的,现在变得沉默寡言。 要叫一个性子跳脱的人突然变得不爱说话,这其实是件很难的事。 继母看似一样慈爱,可是明显不敢掺和这些话题了,如果是在以往,她很有话讲的,敢做敢说。 再看胡令仪,以前教的一些礼仪也没有了。 这个新家很大,景色也更好了。 可是就有点变了味的感觉,以前和父亲、大哥、继母住在破庙里也有家的味道。 现在则不然,一家人看似和睦,却又透着几分难以言表的滋味在里面,忽远忽近,总之这让胡翊很是难受。 大哥晚上要去夜值,半年未见,胡令仪要胡翊抱着才肯入睡。 第二天天一亮,胡翊就进宫去了,总觉得在宫里各种繁琐的礼仪,现在却比在家里舒坦。 半年未见,许公公出来把胡翊带进后宫,变得比以往更加恭敬了。 来到李贞的住处,胡翊再为他把脉,就觉得脉象没有之前那么虚弱,这说明情况在好转。 胡翊问李贞昨夜的症状,李贞忍不住说道: “你给我开的药太烈了,害我昨夜喝了许多水,喝多了就要如厕,差点折腾掉我半条老命。” 胡翊强忍着憋住笑,解释道,“这药就得下的猛,您是想一个月好呢?还是想三个月好?” 李贞恨不得现在马上下地,把院子外头那些荒地挖出来种上粮食。 一说起这个,李贞忽然想起来了,叫胡翊去拿他书房架子上的一个青花瓷罐。 胡翊打开瓷罐,里面是满满一罐子蚕豆。 “这是我种的那些?” 李贞点着头说道,“你那些肥料确实能壮地,收成上来的蚕豆,到底是比我种的要饱满些。” 胡翊去把李贞收获的蚕豆扛来半口袋,和自己种的做对比。 确实这两者有着明显区别,虽然蚕豆的大小都一样,但是胡翊种出来的七成更饱满,李贞种出来的蚕豆少半饱满,还有一半就很一般了,其中还夹杂着许多瘪豆子在内。 李贞也总结了一些,对比着说道,“我拿两个罐子装一样的蚕豆,你的蚕豆罐子就更重些,我种的就轻些,你那个豆子就是要优良一点,同样都是一个豆种,那就是你种的好,那个肥料有用,这不会错。” 胡翊连声向着李贞道谢,毕竟他入了军中,这后面的事都是李贞在做的。 但李贞却叫胡翊去谢朱静端,说道,“我只帮你翻了翻那些肥堆,那时候我喘的厉害干不了活,是静端侍候的你那块地,那些臭烘烘的肥料也是她施进地里的,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追肥。” 胡翊点着头,这个事得去当面谢过朱静端了。 但是李贞提到肥料是臭烘烘的? 胡翊立即追问这事,李贞就说他最后制出来的肥料酸臭得很,就如同烈日下暴晒三天的泔水混合着臭脚丫的味道。 胡翊在边上听到李贞的形容,都觉得味道十足,这样滂臭的肥料就是属于那种堆肥失败的案例,就是里面的酸性太高引起了腐臭,一定是水浇多了。 如果是正常堆出来的肥料,应该是没有味道的,很蓬松,抓一把在手上攥住了,如同泥膏一般才对。 胡翊的心里一阵恶寒,这样滂臭的东西朱静端居然忍着去追肥,还追了一块地。 想想都觉得辛苦。 从李贞这里出来,胡翊就去找朱静端道谢,恰巧朱标也在这里。 看到胡翊来了,朱标兴奋地走过来,把手里的笺纸递给胡翊道: “姐夫来了就正好,我也不派人去寻你了,和大姐的婚事已由钦天监择出吉日来了,定在九月初二。” 胡翊算着日期,还有一个月时间了啊! 一个月后他要成婚,那在此之前就得赶紧给大哥把婚事办了。 朱标把笺纸交给胡翊后,就拉着他过来坐下,然后说起正事道: “爹要给你论功行赏了,封完你的官就下完婚圣旨,我来问问姐夫的志向,朝中这么多地方你想到哪里去?” 第75章 大明第一国医 到哪里去? 这不是胡翊该想的事,有句话叫做“雷霆雨露,俱是天恩”,皇帝叫他去哪就得去哪,自己还能命令皇帝不成? 胡翊想起未来李善长告病,朱元璋召刘基去商讨丞相人选的典故。 朱元璋问刘基,谁可以为相? 刘基推荐的依然还是李善长,然后说杨宪有丞相之才,而无丞相的气量;汪广洋既没有相才,又偏激狂悖。 又说自己的叔父胡惟庸,野心庞大,令他为相就好比驾驶马车会把车弄翻。 到最后朱元璋问到刘基自己,刘基就回答说他嫉恶如仇,不可以担任相位,请朱元璋另选高明。 潜在意思里,刘基默认了自己有丞相的才能,但是不愿做,引得朱元璋十分不爽,心中留下了间隙。 胡翊想到这里,虽然没得选,但还是强调着自己的微末能力说道: “太子殿下,我一不通军事,二不通政务,调我去哪里为官都怕把事情弄糟,也就于医道上还有一点心得,能不能和陛下说说就放我开一间药铺就好了吧?” 朱标就很无奈了,“姐夫,你不要把自己贬的不值一文,你的能耐可大着呢。” 马皇后也在旁帮腔说道,“标儿还没看出来吗?胡翊怕着你爹呢,他那点小心思都在自保上了。” 提起朝堂上的事,按说朱静端不该插话,何况她和胡翊虽有婚约在身,还未成婚。 但是朱静端也为了胡翊着想,着急的开了口: “标弟,胡翊只想平稳的过日子,我也和他一样,你去爹面前给说说吧。” 朱标就笑着道,“其实我心里早有主意了,目前大都督府那帮武将们有军功在身,姐夫在军中履历又尚浅,那里他去不得;中书省初建,六部的职权还未划分清晰,况且姐夫又说他不通政务,爹也不可能把大姐和姐夫放到外地去做官,大姐不在身边他会想念,故而嘛……” 朱标望着胡翊调皮的眨了下眼,开心道: “那就和爹说,把姐夫调到东宫做我的班底,姐夫不会的就慢慢学呗,在我手下你还怕哪里吃亏不成?” 朱静端听说后心里一喜,胡翊的神情也总算放松下来了。 凭良心说,朱标对胡翊真的算极好了,未来储君还是第一个带头叫他姐夫的人,凡事也想着他一点。 胡翊知道这是因为朱静端这个大姐的面子,但是在太子手下做事,至少比卷入朝堂要强些吧。 毕竟就他现在这个能力,真要是到了朝堂上,恐怕稀里糊涂的就要着了别人的道。 朱标这样体谅自己,胡翊立即谢礼道: “臣叩谢太子之恩。” “姐夫,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私底下见了和大姐一样叫我标弟就好,礼仪就免了。” 朱标给人一种如沐春风般的感觉,随即他冲向门外招手道: “铁柱,你不是要见未来姑父吗?快进来拜见。” 话音未落,一个身穿蟒袍的六七岁孩子进屋来了,将两手背在身后迈着方步,学大人拿捏着架子,进来就站在胡翊面前问道: “你就是胡翊?” “臣便是胡翊。”胡翊应道。 朱守谦瞪着一双大眼,那双粗眉毛蹙着,极为不满的问道: “见了皇孙,你不跪?” 话音未落,朱静端就过来了,顺手抄起桌上的木尺,吓得朱守谦哇哇乱叫提着袍子拔腿就跑。 朱静端指着朱守谦道,“铁柱,你给我好好说话,再敢这样跋扈定要罚你!” 话音刚落,朱元璋背着手进屋来了,开口便道: “哪个这样大胆,敢罚咱的皇孙?” 此时长子朱标刚满十四岁,还未娶亲,朱守谦作为朱文正的儿子,就是朱元璋的第一个侄孙,自然疼爱的很。 朱静端即使见了朱元璋,也并未放下手中木尺,反而说道: “爹,铁柱越来越不像话,就该揍一顿叫他知礼些。” 朱元璋可就不干了,“把尺子放下,咱可以叫你揍标儿、揍樉儿、棡儿、棣儿,铁柱可打不得,这是咱的心头肉。” 朱守谦也是会告状,看到朱元璋来了,立即就挤着眼泪没哭也要干嚎两声: “皇祖父,姑姑打我。” 胡翊就看着这个货,朱守谦后来被封为郡王,受封的礼仪和亲王们是一样的。 到了广西就藩,虽是郡王,朱元璋也准许他使用亲王的仪仗规格,包括宫殿都是按着亲王的标准修了上百间。 可是这货在自己的藩国,荒淫无道、擅杀人命,且是屡教不改,简直丢尽了皇家颜面。 朱兴隆这一系传下来,就是朱文正和朱静端两兄妹,朱守谦又是朱文正留在世上唯一的儿子。 胡翊要是娶了朱静端,这货就成了直系的亲侄子,未来身边还跟着这么一颗雷,胡翊也头疼。 朱元璋不仅疼爱朱守谦,还要给他做主,就问他道: “铁柱,你姑姑为何要打你?” 朱守谦就告状道,“这个胡翊不配做我姑父,姑姑应该找个会打仗的将军,我大明以武立国,就应该要膀大腰圆、孔武有力,不该要他这样的。” 朱元璋点着头,“你说得对,咱叫你姑父回去吃胖点,吃他个膀大腰圆,吃他个孔武有力。” 朱守谦依旧是不依不饶的,看朱静端那个架势,今天是真想把亲侄子揍的生活不能自理,也就是朱元璋无比的疼爱孩子,一直娇惯着。 他把朱守谦放出去骑马,就坐下来看着胡翊,打量着而后问道: “你跟标儿说的话咱都听见了,他要调你去东宫,那你就去东宫,旨意明天下来。” “谢陛下隆恩。” 胡翊赶忙谢着礼,朱静端就也过来跪下, 朱元璋赶忙把女儿扶起来,无奈道,“还没成婚呢你就向着他,叫他拜,你是咱的女儿,你拜什么?” 朱静端则是说道,“女儿自然要拜爹的,静敏出嫁后要随夫婿到两广去,女儿有恩典可以留在京城陪伴爹娘,胡翊还有太子庇护,这都是因为爹娘对我们的爱护。” 马皇后把女儿拉住,朱元璋就点头笑着道: “你们成婚后就好好过日子,胡翊既然去了标儿的东宫,就好好做事,你若能做标儿的一条臂膀也是件好事,不要怕做错事。” 胡翊聆听着未来老丈杆子的指示,一个劲的直点头。 朱元璋越看越觉得不顺眼,就又说道: “以后把你那些开药铺的话收了,再说这种没志向的话,咱就要收拾你!还有,现在你就是咱大明第一国医,以后给人看病也不可以轻率,今后你给谁看病咱说了算,哪个想请你去诊治也得有咱同意才行,一切都要奉旨。” 胡翊算是明白了,朱元璋拿他当做手里的一张牌,或者说把胡翊的医术本身当做了一项殊荣,变成了赏给臣子们的恩赐。 胡翊的医术,现在的作用有点类似于太庙、功臣庙、蟒袍玉带这些规格赏赐。 象征着皇帝的恩宠和荣耀。 以后没有那个地位和功劳,不为大明做出足够的贡献,那最多也就是派个太医院的御医去给诊治一番也就完了。 要想请动胡翊去看病,非得是皇帝点头,这些臣子们配得上才行。 只是朱元璋这么一说,马皇后立即想到了一些不方便的地方,马上劝谏道: “重八,把这当作一份殊荣礼遇,必然引得大家积极做事,主意是个好主意,就是到了自家人身上得了病咋办?你能不叫胡翊给诊治?” 朱元璋一想,马上就在原来的口谕上又加了一句: “父族、母族不在此列,其余人等,要奏请咱和太子。” 说罢,朱元璋从鼻孔里往外喷出两道冷气,怒道: “动不动要叫胡翊过府去医治他那条老命,把咱家驸马呼来喝去,他也配!” 马皇后见他又发脾气,忙把败火茶端上来,然后问道: “谁又惹你了?” “谁惹我?”朱元璋瞪着白眼,心头一下就上了气,说道: “今日上朝,他们把咱说的如同尧舜禹汤一样贤明,给咱供起来戴高帽,说君王要坐在高台上垂手而治,只要放手让丞相携带百官们治理天下,便能重开盛世如贞观。” 朱元璋气的两手乱抖,咬着牙冷笑道: “朕才登基不足一年,他们就要把咱供起来,夺咱的权了。” 胡翊在旁默默听着,不敢搭话。 这种事本不该是他知道的,朱元璋没有叫他避嫌,当面却说出来了,再一联想到在汴梁时的百般试探。 也许他现在是过关了,得到了未来老丈杆子的信任了吧? 可是即便如此,胡翊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至于刺激朱元璋跟他说这话的人,应该就是李善长了吧? 胡翊记得李善长应该是洪武三年还是四年,主动告病离朝的。 后来朱元璋想起来,就把他调去修中都。 要令这样一个贪慕权势的人主动辞朝不做官,胡翊是不信李善长会这样舍得的,这之中到底出了什么事还不知道。 但是至少在洪武三年大封功臣时,朱元璋还把他封为众国公之首。 那时候也许还没这么糟。 从皇宫出来,胡翊就看到胡福等在御道外面,一见了他立即上来禀道: “少爷,二老爷来了,老爷叫您速速回去,二老爷有要事过问。” 要事? 这会儿叔父不应该在李善长的中书省,协助处理政事吗? 怎么有闲暇找他来了? 胡翊回到家,胡惟庸茶都喝了几盏了,见到他回来,立即迎出来道: “咱们家小胡大人回来了,小胡大人这一趟到边塞去建功,过程还都顺利吗?” 知道这些都是叔父的玩笑,胡惟庸每日在中书省,各地的呈文报归六部,聚 于中书,胡惟庸又岂会不了解自己的动向? 胡翊立即说道,“叔父调侃侄儿了,过程还都顺利,个中也多亏了叔父调运粮草得力,众将们在边塞才能看我顺眼一些。” 胡惟庸抚须笑道,“毕竟是自家的侄儿嘛,为叔的又怎能不竭力以助呢?” 说到此处,回到客厅坐下,胡惟庸一番嘘寒问暖过后,终于问起了宫中的事。 “翊儿,你今日到宫中为李佥事诊病,他的病体如何?” 胡翊答道,“没有大碍。” 胡惟庸就说道,“没有大碍就好啊,李佥事是我大明柱国之臣,他身体无恙,于咱们都是件福气。” 说到此处,胡惟庸又关心地问道,“你在宫中行事一定要小心仔细些,未曾触怒陛下吧?” 胡翊心说,你瞧瞧这不就来了吗? 李善长也知道自己犯了蠢,这是叫叔父过来探听陛下消息来了。 第76章 叔侄互坑,大戏上演 胡翊立即就答道,“叔父放心,陛下日理万机,侄儿轻易的也见不上,更别说触怒陛下的逆鳞了。” 胡惟庸点着头,“这样一来,为叔的就放心了,你日后在朝中行走,虽做了皇家驸马,也不能行事乖戾,就如同现在这样守些礼就最好了,陛下今日见到你是笑容多还是冷脸多?” 又来了。 胡翊知道他在打听什么事,可也是含糊着说道: “我见了陛下就得跪着,也不敢抬头面君,陛下训教完了就出去了,是笑容多还是冷脸多,我自己也不知道。” 胡惟庸就教授起了心得,“你以后说话做事,就要多用余光探看陛下的脸色,陛下喜了你就多说几句,陛下脸上若是不喜,你就要少说话,为叔今日教你这些察言观色的动作,对你日后也有大益处,且不要小瞧呢。” 胡惟中就在边上嘱咐胡翊道: “快把你叔父说的话记下,翊儿,赶紧给你叔父奉茶。” 胡惟中似乎是把这些话当做圣旨一样,深信不疑的。 胡翊就只是面上答应一声了。 胡令仪的午觉睡醒了,一见到胡惟庸,就开开心心地跑过去抱大腿。 “叔父,您来啦?” 胡惟庸把胡令仪举高高,一下子开心的不得了,真是比见了自己的孩子都高兴。 “仪儿,叔父看看,哎呀又长高了不少嘛。” 胡令仪就开心地喊吴妈,“叔父爱吃鲈鱼,今天做鲈鱼给我叔父吃,做好了有赏,做不好小心受罚!” 胡翊看着小妹的举止,有些皱起了眉。 刚在宫里见识了个二世祖,现在出来,看到刚满四岁的胡令仪居然学会了呼来喝去,转过身来又对叔父如此谄媚。 胡翊心里很不高兴。 恰逢胡惟庸抱着令仪,一边又问胡翊道: “叔父跟李相说了,想调你进中书,你是什么想法?” 胡翊心里“咯噔”的一声。 这个节骨眼上调胡翊进中书,这不是在害他吗? 胡翊立即站起身来,先拜谢叔父的好意,然后却说道: “叔父一片好意,只是侄儿实在不敢到中书去,侄儿我身上实在没有什么才能,怕是要丢了叔父的体面。” 胡惟庸却不在乎的说道,“你马上就是皇家的驸马,如今又身怀北伐大功,陛下必定要封你到朝中为官,何况现在咱们大明缺人手,若是再加上地方官的空缺数量,现在的官员不到所需总量的四成,还差着几万人呢。” 胡惟庸这话倒是事实,正因为大明开国之初,缺乏大量官员去治理地方。 所以朱元璋才会短暂的重开察举制,令民间推举庶人为官。 可是这些政令到不了民间,就在勋贵、功臣们手中把名额消化完了,官僚家的亲戚们最后都做了官,选出来的大量官员们甚至一字不识,这就很离谱了。 见胡翊没说话,胡惟庸又给他陈述利害道: “陛下一定会封你为官的,翊儿你就只有三个去处,要么进中书省,要么进大都督府,或是外流到地方上去做官;只怕放你外流是不可能的,福成长公主深受陛下器重,那你便只有入主中书和大都督府这两条路径,偏偏大都督府中的那些人,等身的军功、位高权重,你去了也是个边角料,倒不如进中书,还有叔父我和李相护持着,机会就多了。” 胡惟中看到儿子居然还在迟疑,为胡翊焦急的很,立即便出言干预道: “儿啊,你叔父现在虽属太常寺,却被借调到中书省李相身边,权柄相当于是副宰相啊!别人想入主中书还没人铺路呢,你叔父都把饭递到嘴边上了,你怎么还不知道接呢?” 胡翊心中暗暗摇头,父亲真的变了啊! 他不知这其中的事,也不知道胡家后来的下场。 胡惟庸现在虽然入主了中书省,但毕竟官职还是太常寺卿,在中书省理政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他将胡翊调进中书,说起来是提拔胡翊,其实胡翊的驸马身份又何须提拔? 就算什么事都不做,每日陪伴公主,夫妻安乐,大明也是会养他们一辈子的。 犯得上冒险进中书,去贪那些权势吗? 无非是把胡翊调进去,他就有了倚仗,不再是孤立无援的境地。 胡翊又是驸马,皇帝此次还未封赏胡翊升官,待到胡翊再被封赏完,把这些筹码都就加进去,胡惟庸可就大大的提升了底气。 到那时他就不一定非得倚仗李善长了,胡翊就是他的另一条出路。 这话再从李善长那头论起来,胡惟庸是他的左膀右臂,现在胡惟庸的侄儿入主中书,身为驸马。 他李善长的倚仗和底气自然就更多了。 从胡惟庸小心的旁敲侧击胡翊来看,怕是还指望着日后胡翊进宫,探听陛下的信息给他们呢。 这些事,胡翊又岂能答应? 尤记得去年进京之时,叔父看上去一身正 气,两袖清风。 如今间隔了才多少时日? 他已经变得善算谋划,工于心计了。 叔父坑侄子,那侄子应该咋办? 自然是要坑回去的! 朱元璋调胡翊进东宫的圣旨,明日就下,这都是当着胡翊的面定好了的。 但是胡翊现在不打算告诉叔父这件事,而是立即躬身拜谢胡惟庸,点头应道: “叔父这一番开导,侄儿当真受教了。” 胡惟中激动道,“惟庸啊,你侄儿这是同意了,你就调他去中书吧,替他谋个好前程。” 胡惟中似乎也觉得官应该当的越多越好。 胡翊心中感慨啊,进京时父亲在那辆破烂的马车里塞了半车书。 那些书真是白读了。 看到胡翊答应下来,胡惟庸就很开心了,激动地拉着胡翊的手说道: “李相都为你计划好了,现在六部之中工部最好进,先调你到工部,而后咱们再想法子给你在吏部谋个官职。” 吏部执掌着官员们的考评,这可是官员们的命脉,自然是个美差。 反正胡翊是一口就答应下来了,胡惟庸立即便要跑回去跟李善长说,请他上书。 胡翊就假装自己不知道要入主太子东宫这回事。 胡惟庸临走时才想起来,又传了个消息道: “大哥,忘了和你们说,咱家的老叔父找到了。” “啊?”胡惟中激动问道,“是哪个叔父?” “喜良叔父,他的儿子过几日就到南京来,刚收到他托人捎来的家信。” 原来是老家来人。 胡惟中一听说老家的亲戚要来,竟有些老泪纵横,把柴氏也叫出来,给一家人说起道: “当年我和惟庸还小,这个家就因元兵杀百姓人头冒领军功而散了,我们胡家村的人死了一多半,你们喜良堂叔祖一家逃的不知所踪,就剩下我与惟庸相依为命,算来得有三十几年了呀。” 这种孤苦无亲,亲人三十年后寻回来的喜悦,胡翊大概在心里也能体会。 胡惟庸丢下这句话后,便坐车走了。 留下胡惟中热泪盈眶,柴氏也跟着高兴。 至于胡翊,那就高兴不起来了,就目前这个情况来看,因为他要做驸马,反倒像是助了叔父的一臂之力。 这老小子现在向上攀爬的决心,都比之前强烈了许多。 也不知是不是叔父带动的,现在搞的父亲都沉迷于权势,脑子里全都是盼望胡翊入主中书,前程似锦的幻想。 再这么着下去,怕是都不用到洪武十三年,估计“胡惟庸案”都得提前爆发了! 叔父坑侄子,一坑一个不吱声。 侄子坑叔父,也是如此。 第二日的早朝,朱元璋身穿龙袍,坐在龙位。 李善长就出列奏了一本。 “臣李善长有本启奏,陛下昨日于朝堂上询问表彰功臣之事,其中提到胡翊此人,臣着中书省调看宗卷,胡翊有大功于朝廷社稷,该当在正六品文、武勋之上再加封一重,臣提议让胡翊任正五品工部郎中,兼理中书省员外郎。” 象征荣耀的文散官、武勋官职先不谈,工部现在无比缺乏人手,调胡翊到工部,再给个中书省小官先当着。 只要调入中书省了,后面的事就好办了,反正李善长说了算。 朱元璋听着底下的奏闻,却把手一摆道: “此事不准。” 李善长看到皇帝不同意,只好又进一步劝说。 朱元璋烦了,懒得再看下面的表演,声音变冷了些: “不准。” 李善长一愣,似乎还不甘心,于此同时,吏部尚书滕毅也出列来了。 “陛下,左丞相的奏本符合吏部章程,若是陛下不准,请问该将胡翊安置在何处?” 朱元璋还憋着昨日的火,趁机一怒,正好冷声斥责道: “你们这些朝臣奏事不知道抓大放小吗?各地军报、灾情不先奏,净在这里论一些封赏的小事,这个官给你们当的也太舒坦了是吗?” 朱元璋这就借题发挥,怒斥李善长道: “你的中书省就是如此管教的吗?李相,你该有些分寸了。” 李善长被教训的一愣一愣的,一封奏书惹来劈头盖脸的一顿怒骂,赶忙跪地认错。 朱元璋冷哼一声,这时候就瞟了一眼朱标。 太子立即站出来请示道: “父皇,既然议到此事了,儿臣请求将胡翊调入东宫,儿臣的詹事府詹事原本是右丞相徐达兼理,现在右丞相在外北伐,东宫之事无人照看,胡翊又是我皇家的准驸马,请他来协助儿臣最合适不过了。” 朱元璋立马就点着头,“准。” 李善长回头和滕毅对视一眼,不敢再说话。 散了朝,在武英殿批奏章。 朱元璋刚才借机撒气畅快得很,可 是一想到李善长奏本的事也纳闷,叫住太子问道: “标儿,你说胡翊在搞什么鬼?” 朱元璋就很疑惑,“昨日咱当着他的面说要调他入东宫,他是知晓的,胡惟庸又去找过他这个宝贝侄子,昨日刚找过,今日李相就要调他进中书,标儿,你不觉得奇怪吗?” 朱标同样很疑惑,“爹,胡惟庸这个做叔父的,必然要跟姐夫通完了气,才能叫李相调他入中书吧?可是姐夫提前就已知道咱们要调他入东宫,莫非此事他就没告诉胡惟庸?” 朱元璋琢磨着,“这小子兴许真没有跟他叔父说,这就是诓他叔父坑李相呢。” 想到这里,朱元璋哈哈大笑起来,“他们这些胡家人不亲啊,哈哈哈哈。” 朱标却是提醒道,“爹,这不是他们胡家人不够亲,倒是姐夫没有把宫里的事透露给家人知道,这是好品行啊。” 朱元璋得意的道,“咱又岂会不知他是嘴严?玩笑几句罢了。” 朱元璋这下子就很开心了,那几次试探下来,发现胡翊还挺老实的。 今日从胡惟庸、李善长的奏陈中就知道,胡翊面对家人也能严守秘密。 明知他对李善长不满,却没有透露宫中说的话给胡惟庸,阻止他们上陈奏表,这摆明是坑了胡惟庸、李善长一道。 这下子胡翊强化了自己的“嘴严”人设,又增加了自己的可信任感。 至于叔父,该坑的时候就得坑! 胡惟庸若是仕途顺利了,胡翊的脑袋可咋办? 不过胡翊也知道朱元璋那个狗屎脾气,昨日李善长触怒龙颜,以他老丈杆子那个脾气必定是要还回来的。 演戏就得演全套,若是叔父挨了骂,肯定得上门来找自己,且看他来不来吧…… 第77章 我给文官们当婆婆 胡翊且等着呢,不过叔父未到,侍仪司就先派人来传讯了。 “陛下今日有封赏圣旨到来,请胡大人净水泼街、黄土垫道、准备香案接旨。” 开国后,李善长制礼仪,朱元璋承礼仪如汉唐制,许多地方开始逐步完善。 胡翊他们一早就开始忙活,大哥和胡福扫街道,胡翊扫院子,父亲胡惟中准备香案、铺黄绫。 大概上午时分,礼部一名官员身后跟着四名武卫,还有几个宣旨的太监随行宣旨来了。 胡福在门房等着,看到人来了立即激动喊道: “天使来了,天使来了!” 胡翊他们急忙跪于大门外: “臣胡翊(胡惟中、胡显),恭请圣谕!” 传旨的太监就念道: “说与胡翊咱的驸马知道!咱打天下那会儿,就稀罕你这种能打又心善的汉子。这回北伐你干得漂亮,得好好赏你! 头一功:打太原城的时候,元兵缩在城里当王八,是你造声阵破了城,缴来两只金印! 第二功:扩廓那兔崽子跑得比马快,你愣是带人追了三百多里地,把他裤衩子都快吓掉了,砍了一堆元军脑壳回来,给咱大明长脸了! 第三功:救伤兵这事儿最让咱暖心。两万多弟兄缺胳膊断腿,是你给治好了六七成,就比那些太医院吃饭的强。 听着,咱给你安排: 特晋你荣禄大夫(正一品大官) 奉天翊运推诚宣力武臣(正二品武勋) 太子府大总管(管东宫所有事儿) 赏绣金蟒袍一件、嵌宝石玉腰带一条 每年多给你八百石粮食。 女婿你可别飘,太子那边好生辅佐着,好好干,咱老朱家不会亏待功臣! 洪武元年八月初二制。” 这…… 胡翊最初听到圣旨时,有些懵。 全都是大白话,跟以前赏赐他的圣旨完全不是一个路数。 不过细一想也知道了,以前的圣旨出自中书省李善长之手,现在的圣旨怕是朱元璋口述,叫人记下来的。 “臣胡翊,叩谢天恩,劳陛下赏赐诚惶诚恐,必当竭尽全力为我大明增砖添瓦,以报谢君恩!” 那名传旨的太监凑过来,把圣旨交予胡翊,并凑在跟前又小声提示道: “太子殿下教谕,胡大人不必上谢表了,此事应当亲自在陛下面前谢恩。” 胡翊立即就又身穿绣金蟒袍,换上新官衣、新玉带随着进宫。 朱元璋在武英殿看着胡翊,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容,上来先问道: “咱的圣旨写的咋样?” 朱元璋显得很得意,胡翊就赶紧彩虹屁吹上了: “陛下这道圣旨言简意赅,情真意切,写的都是大家都能听得懂的简便话,我们府上的老妈子一字不识都能知道意思,这样的教化真是太方便了。” 朱元璋哈哈大笑道,“咱觉得李相起草的那些诏书,写的是好看了,就是谁都听不懂,说直白点就是不说人话。尤其是州府县衙前的告示,咱以前当百姓的时候看不懂那些鸟文,叫个识字的念上一遍来还是不懂,就厌着那些个繁杂的东西。” 胡翊立即附和着说道,“若是州府县衙的告示都能用上这样简便的话,那百姓们都知道朝廷的意思了,也不需用那样多的人力再去解释,这方面臣也是深有体会,臣的学问不多,但能够认识几个字,早些年看到衙门放的告示也看不懂,陛下带了这个头,实在是我大明开国的新风气,也是百姓们的好福气。” 被胡翊这些马屁拍的,朱元璋也乐的颠颠的,就开起玩笑拱火道: “你叔父被李相臭骂了一通,怕是要回去找你,咱就叫人把旨意提前下了,你官比他大他就不敢骂你。” 胡翊一时间分不清楚老丈杆子这是向着自己呢? 还是幸灾乐祸,巴不得再看一场好戏? 身旁朱标就说道,“姐夫领了詹事府詹事,今后总理东宫的事务,现在先不急着调你入主东宫,毕竟你与大姐有婚事在身,成婚之后我再来调你吧。” 这倒也好。 朱元璋把胡翊的文官职算是封到头了,正一品荣禄大夫,他现在和李贞、常遇春、徐达、李善长这些人一般的文散官头衔。 宋濂在东宫任詹事府少詹事,这是个正四品的官。 现在给胡翊加封詹事府詹事,管着宋濂这些文官,又给个到顶的文散官头衔,这就是要用胡翊压着那帮文官呢,相当于是给太子府的一众文官们找了个婆婆。 奉天翊运推诚宣力武臣,再往上走一步那就是武勋的最高品级——上柱国。 这个官位目前就常遇春、徐达、李贞三人才有此殊荣,李贞亡故后这个位子才轮得到李文忠。 这么些个官位封给胡翊,那么朱元璋接下来想让胡翊做的事就很明显了,极可能要用胡翊来压制、甚至收拾这帮文官们。 刚 才又说厌恶繁杂的事,又亲自用大白话下旨,恐怕是文官那些繁琐的礼节惹得朱元璋不忿了。 朱元璋还有正事要忙,就开口说道: “行了,你没事就回去忙婚事去,你想不想去后宫再见见静端?” 胡翊知道里面有坑,立即回答道,“越是这时候,臣越该守礼避嫌。” 朱元璋点着头道,“这就对了,马上就该成婚,不要猴急猴急的,倒是也不能一直不进宫,每三天进宫一趟去给你姑父把把脉去。” “臣谨遵圣谕。” 朱标将一块鎏金令牌交给胡翊,以后进出皇宫就可畅通无阻,不必通禀了。 胡翊回到家中时,门口停着一匹骏马,进院就看到大哥拱手垂立在门口,面色看起来极为不自在。 刚迈步进院子,胡福就立即高喊道: “禀老爷,咱家二少爷荣禄大夫大人回来了。” 这声通禀让胡翊觉得好不自在。 胡惟中立即迎出来,在他身后,一个身穿常服、浓眉大眼的中年男子也是快步出屋。 这中年男子眉眼间有些戾气,笑起来也有几分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瘦瘦的身量鹰钩鼻子怪渗人的,长得像猫头鹰成精。 “下官见过……”陈桓上来就拜。 胡翊立即将陈桓搀住,知道他是大哥的丈人,立即说道: “世叔这就见外了,本该是侄儿给世叔见礼的,怎能把这规矩反过来呢。” 陈桓看到胡翊那一身绣金蟒,也由不得他不来参见,这身衣服可不是谁想穿就能穿的。 “世叔请到屋里坐。” 胡翊把陈桓请进屋,然后冲着大哥胡显恭敬地一拜: “大哥,请你也坐下来好吗?” 胡翊这一礼拜见过去,坐在上位的陈桓不由得重新打量起了胡显这个女婿,他眼神暗暗往下垂落,若有所思起来。 “世叔稍待,这身衣服穿着不舒服,我先脱了去。” 说罢,胡翊进屋换了身常服出来,这就是赤裸裸的在陈桓面前炫耀了。 那身蟒代表的荣耀,他陈桓再做八十年的官也挣不来,胡翊却嫌弃蟒袍穿着不舒服。 陈桓立即就陪着笑,“世侄马上就是陛下的驸马了,与福成长公主乃是天赐的一对良缘,那自然是盼望着早日穿婚服呢,这蟒袍就急的要脱了。” 胡翊点着头,也不否认,“小侄和公主殿下的婚事定在九月初二,就是在这之前,我大哥的婚事怕是该当准备了。” 胡惟中立即跟着说道,“亲家,我也正要同你说这件事。” 胡翊不在家的时候,胡惟中见了陈桓,心里有些没底气。 但是胡翊回来了,胡惟中的底气一下就变得十足,说话也大胆了几分。 陈桓点头道,“我就是为显儿和瑛儿的婚事来的,特烦请钦天监的大人们定了八月十二为吉日,亲家和贤侄以为如何?” 八月十二,紧邻中秋,这个日子当然是很好了。 胡翊的未来嫂子名叫陈瑛,据说一身武艺极好,于女红、读书的事情上就十分糟糕,却对于火药的事很懂行。 据说可以辨别出二十几种火药的气味,于配制火器上也很有心得。 胡显以前跟胡翊就说过,这姑娘武艺好、脾气飒,他可太喜欢了,就是老丈人一直看的紧,很少有机会见面。 胡翊也不知道这嫂子的脾气如何。 至于大哥的这位丈人,胡翊打听到的只是说他治军严厉,军法甚为无情,被朱元璋称赞过,说陈桓就是大明朝的“尉迟敬德”。 至于陈桓未来的下场,胡翊其实也不知道,反正大哥见到这位丈人就怕得要死,他再不给大哥长几分脸面,只怕胡显迟早要被这老丈人给活吃了。 胡翊就开口道,“世叔过府来拜望,这是小侄们失了礼数,我改日就下拜帖,也同大哥到世叔府上来走动走动。” 陈桓脸上露出灿烂的笑意,驸马爷驾临他的府上,这也是莫大的荣幸,当场就难掩喜悦道: “贤侄你出类拔萃,年纪轻轻已是朝中的大人物了,到时候要把我府上你那些弟弟妹妹教导教导,与你好好学学本事,看在显儿和瑛儿的面子上,我府上你要常来啊!” 胡翊也会以势压人,但是点到为止。 接下来的家宴就显得很恭敬有礼了,处处照顾着陈桓,令陈桓如沐春风一般,喜笑颜开的。 这些都是跟朱标学的,胡翊观察过朱标的行事作风,那真是润物细无声,悄然之间便做好了所有,为人处世变通且不圆滑。 这方面胡翊就远远不及太子殿下了,但是能学些皮毛,也暂时够用了。 只是家宴进行到一半时,胡翊听到了后院传来的哭声。 胡翊去看时,胡令仪正叉着双手在严厉的训斥吴妈,这让胡翊大为不解。 因为陈桓还在席上,胡翊不动声色,回去作陪。 婚事今日敲定了,送走了陈桓 ,就该开始准备大哥的婚事了。 正要去请胡惟庸,结果这位叔父大人自己就来了。 胡惟庸见了胡翊挂起的蟒袍,小心翼翼地摸着,心里既喜又悲。 喜的是胡家出了个大人物,侄子在陛下面前越发受宠。 悲的则是他跟随陛下近二十年,如今不过官居正三品太常寺卿。 胡翊进京不足一年,身兼的这些官位加起来,已经把他这个做叔父的比没了。 “叔父喝茶。” 胡翊端着茶水过来,胡惟庸笑道: “你现在身份不同往日,尊贵的很,这些粗浅的事叫下人们去做就可以了。” 然后又说道: “我没想到陛下要调你进东宫,反倒因此害李相在朝堂上挨了顿训斥,骂的极重。” 胡翊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故意问道: “李相挨了骂,叔父怕是也不好过吧?” 胡惟庸叹了口气,“别提了,这一年的骂都在今日挨了,不过你虽入不了中书,在太子东宫也有好处,你可要知道那是潜龙处,将来潜龙腾飞,你便是第一号功臣,太子和陛下这是把你看得重,未来要用你呢,这倒是叔父我有些看走眼了,白白去找了一顿骂。” 胡惟中马上笑着说道,“你这个做叔父的也是劳苦功高,这些苦心,你侄子心里都记着呢。” 胡惟庸摇着头道,“翊儿什么都好,就是现在如同一张白纸,还不会为人处世。” 胡惟庸就教导说道,“你不敢问陛下,那就去问太子,若是不敢问太子,也该去问问长公主。有些事不怕你问,就怕你不问,以后像这些事你就该早些跟叔父说一声,今日这顿教训可是不轻啊。” 胡翊为了表现自己的无辜,就故意怯怯地说道: “叔父,这些事问了,会不会被陛下斥责啊?我不太敢问这些。” 胡惟庸这下心里就明白了,看来这侄子在宫中还是胆子小,这有些事只能慢慢教,是急不得的。 胡惟庸就说道,“以后遇到不懂得的,随时来我府上,我教你。” 胡显的婚事,身为太常寺卿的胡惟庸自然是一手就操办了。 接下来几日,胡府就该开始操办起来,置办桌椅、剪窗花、写对联,收拾婚房了。 毕竟距离胡显的大婚之日,只剩下九天。 也就在送走胡惟庸后,胡翊来到后院,问吴妈道: “小姐因何训斥你?说来我听听。” 第78章 借妹训父,胡翊的爆发 吴妈支吾着,“少爷,是我做错了,小姐罚我是应该的。” 胡翊又问胡福,胡福也是支吾着不敢言语。 看着胡令仪,胡翊就问道,“你为何要训斥吴妈,我听你骂她‘老畜’,这是你一个小孩子能说出口的话吗?” 胡令仪跑过来抱着胡翊,撒起娇来道: “哥哥,她偷吃咱们家的肉,不是老畜是什么?” 胡翊就看向吴妈,吴妈跟着点了一下头,用怯怯的声音说道: “少爷,装盘时小姐进来了,那块肉掉在地上滚满沙土,夫人说就不要了,老身实在是舍不得,就…就…” 柴氏听到后院的声音,也是立即赶过来,连连点头说道: “是是是,这肉滚在泥里滚着泥沙草皮,我就叫扔到泔水桶里,她们吃了也好,就是脏了些委屈了吴妈。” 说罢,柴氏也看向胡令仪,略带责怪道: “你这孩子也是,最近越加的不服管,那肉咱们不要,吴妈不愿浪费吃了也就吃了,你训斥她做什么?” 听到柴氏的训教,本以为胡令仪会道歉。 岂料她反而气鼓鼓的,两只眼睛瞪的更大了,不服气的说道: “下人就是下人,主人家不要的肉也是主人家的,下人凭什么吃?” 胡翊关注的重点还是放在“老畜”这两个字上。 这两个字,绝对不是一个四岁的小孩子能够骂出口的,胡令仪自己也想不出。 又是哪个教的她不把下人当人? 胡翊的脸立即便黑沉下来,声音里也带着几分严肃,斥道: “这些东西是谁教你的?你何时变得这样刁蛮任性了?” 胡令仪拉着胡翊的衣角,摇晃着妄图撒娇,柔着声音糯糯地说道: “哥哥,叔父在朝中做大官,哥哥是驸马,嫂子是公主,仪儿就是尊,这些下人们就是卑。” “仪儿贵,她们贱,尊卑贵贱管着她们呢,不训斥这些人就乱了尊卑。” 听着胡令仪的口吻,胡翊心里的火,“腾”的一下就冒起来了! 他不信一个四岁的孩子能知道什么叫做长幼尊卑、高低贵贱。 大概是看到胡翊脸色黑沉的厉害,柴氏立即过来解围,拿手在胡令仪屁股上拍打了几下: “你这孩子不学好,看把你哥哥气的,叫你不学好,我叫你不学好!” 岂料柴氏刚打了两下,胡令仪立即便挣脱开来,手指着柴氏又说道: “你不是我娘,凭什么打我?” 胡令仪发泄起了心中的不满,又说道,“我拿哥哥的钱买糖葫芦你要打我,哥哥的钱都给你花了,仪儿凭什么不得花?你抢了仪儿的钱还要打我,哥哥给我做主,要叫父亲罚你。” 听到这些话,柴氏忽然间也是一愣,举起来的手一下便僵在了那里……片刻后,又放了下来。 柴氏的眼泪在这一刻忍不住的流淌下来,看着胡令仪,觉得女儿最近变得越发陌生,一时间心里各种情绪都涌了出来,只得捂面抽泣。 柴氏比胡翊想象中的要脆弱的多。 胡翊看到继母哭泣的样子,忽然觉得以前揍过自己,一人扛起家庭重担的那个母亲,原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强大。 胡令仪的两句话,便把她气哭了。 胡显手忙脚乱的,赶紧去安慰母亲。 而胡翊则是紧紧盯着胡令仪。 半年时间不见,这个妹妹变得越发陌生和跋扈,他竟忽然有些认不清。 这是那个奶声奶气叫着哥哥,被自己背在怀里种麦子的妹妹吗? 破庙里,一家人还那么和睦,当时的胡令仪是那样的天真烂漫。 恰逢父亲胡惟中也从前院走过来,胡翊顺势就从竹扫把中间抽出一根小细竹。 看了一眼父亲胡惟中,他正慢悠悠的迈着方步往过走来,胡翊突然一竹条便抽在胡令仪的身上。 “小小年纪不学好,竟变得如此跋扈!” 说罢,胡翊又是一竹条抽过去,怒气腾腾的道: “你叔父在朝中做官,那是他在做官,又不是你。” “怎么?仗着你叔父的官势作威作福,小小年纪不学好,当真是欠修理!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说罢,又是一竹条狠狠地抽过去,那竹条落下时都带起了风声,顿时疼的胡令仪哇哇大哭起来。 “翊儿,你在做什么?” 胡惟中瞬间就急了,立即便往过来奔。 胡翊则是一把拎住胡令仪的肩头,扯到自己身后,背着胡惟中继续教训道: “我替父亲管管这个小刁蛮,小跋扈!” “你父亲不过是个五品的上林苑闲差,管不得什么事,慢说管不得事,就是管得,你就能借他的势作威作福吗?” “你就尊了?别人就下贱了吗?就因为你爹是个当官的?” 胡翊一竹条又抽过去,而后骂道: “小泼皮,你以为你是谁?” “哥哥是驸马,嫂嫂是公主,那是陛下给的殊荣,不是你自己挣来的,沾着别人的光就沾沾自喜,膨胀到眼里谁都瞧不上了,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一竹条又趁势抽上去,胡令仪想挣挣不脱,哭着跪在地上求饶。 胡翊此时心里如同在滴血,娘亲就留下这个妹妹给他,她才四岁啊。 可是他现在得狠下心来揍她! 要不然,这个家迟早得散! 胡令仪越是求饶求得声切,胡翊下手便打的越发的结实,又拎起胡令仪到了柴氏面前: “小畜牲,给你母亲跪下!” 胡翊随即便怒声道: “娘亲体弱多病,大部分时间躺在床上,这个家是母亲一直在担着,供你吃、供你住,供着咱们的娘亲汤药。” “娘亲因你难产离世了,母亲把你当作亲生女儿抚养长大,她不是你娘谁是你娘?” “她没资格教训你,谁又有资格教训你?” 说到此处,胡翊自己也跪下来,拉着胡令仪跪在哭泣的柴氏脚下,指着胡令仪的鼻子说道: “爹在外面从军,大哥把自己的粮饷省下寄回到家中,母亲舍不得用,全都花在咱们两个身上,你还在这儿哭什么委屈?” “是你委屈,还是大哥委屈?” “那几年路边到处是饿死的,没有大哥的饷银,你早不知饿死多少回了,在这里跟你母亲算银子账?” “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你也配!” 说罢,胡翊抓起妹妹,照着屁股上巴掌抡圆了使着劲的拍。 “打不得了!” 胡显真的急了,冲上去从胡翊手里夺下了胡令仪。 胡惟中本打算冲上来帮忙,便在这时,胡翊口中那些狠话便结结实实的全糊在了他的脸上。 “小畜牲你给我记住了!” “不要家里有几个人做了官,你就学会了狗仗人势!凡是飞扬跋扈的,最后通通都没有好下场!” “别等到小的时候不学好,长大了拉去午门外一刀宰了的时候才知道哭,你就是个小孩子,连跑还没学会呢就瞎折腾什么尊卑贵贱?你以为你是谁?” “哪来的错觉让你以为你比谁都厉害?靠的不过是家里人得势,还不把尾巴夹紧些,得势的时候你张狂,失势的那天总要有人跟你算总账!” 胡翊就差直接指着父亲胡惟中的鼻子骂了。 他骂到此处,胡惟中又如何会听不懂? 看到胡翊又要过去打,胡显紧紧的把妹妹抱在怀里,大声吼道: “不要再打了!” “四岁的孩子知道个啥?再打坏了咋办,你不心疼我这个当大哥的心疼!” 柴氏泪如涌泉,此时转过身来,也终于来劝道: “翊儿,你口口声声叫我一声母亲,若还认我这个母亲,就丢下竹条不要再打令仪了。” 胡翊点着头,这才将手里的竹条扔了。 柴氏擦干眼泪,重新恢复了气势,对胡翊说道: “跪下。” 胡翊刚一跪下,柴氏又叫胡显也跪下。 而后对这两子一女们说道: “我柴家也曾是高门望族,祖上也曾出过皇帝。” “既然嫁到你们胡家,显儿是我亲生,翊儿和仪儿我也一向视为己出,这既不是我个做娘的做戏给外人看,演什么家庭和睦;也不是我图什么继母教养继子,求什么传世美名。” 柴氏此时正色道: “我柴氏一门祖宗光耀,不想下到九泉,背上辱没先人的名声,故而视翊儿和仪儿如己出,咱们都是胡家人,显儿作为长子,又是我亲生,那便只有苦着他。” 说到此处,柴氏过来抱住胡显,流着眼泪说道: “我儿苦,唯一的好衣裳拿给翊儿穿,显儿穿的是从路倒子身上扒下来的死人衣,前些年咱们家里苦,现在难得的发迹了,这本该是好事,却就是不该今日富了就忘却他年的苦,变作个为富不仁的。” 柴氏此时叹了口气,“你们都是我的儿女,为娘的不盼着你们都能成就功名,但愿你们都能平平安安的,可千万不能作恶多端,这些日子令仪日渐变样,我本来不好说,可是今日就该说了。” 说到此处,柴氏从地上捡起了那根细竹条,突然浑身散发出威势,喝道: “胡显,弟弟打妹妹,做哥哥的不阻拦,把手伸出来!” 说罢,就是三竹条抽在手心,疼的胡显把身子一颤。 “胡翊,哥哥打妹妹,你如此的心狠,哪有个当哥哥的模样?” “伸手!” 胡翊刚一伸出手,三竹条抽的他手中三道血痕。 柴氏随即拽起胡令仪,丢下竹条,张开了巴掌便揍道: “谁说我不是你亲娘?” “老娘最近忍你很久了,今日当着你两个哥哥的面,为娘的就要 正大光明的揍你一回!” “你再敢嚣张跋扈,再敢吆五喝六的,我就叫你学着活驴胡叫唤,倒要看你日后还学不学好?” 柴氏几下又把胡令仪打的哇哇叫,但是胡显和胡翊现在都不敢上去说情。 打完了胡令仪,柴氏站起身来,两手叉腰如同复苏的老虎一般,声音冷冷地道: “今后这个家中谁要是再犯事,老娘也不惯着,你们三个俱都是一样,别说是什么驸马、副使、公主的妹妹,惹毛了我照打!” 胡翊立即喜道,“娘就该有这份霸气,我不在家,胡令仪该揍就得揍。” 胡令仪只顾着哇哇的哭,胡翊把她抱过来,说道: “叫娘,以后这就是咱们娘亲,再敢说她不是你娘,我还要叫你吃竹条。” 胡令仪只得眼泪巴巴的叫了声娘。 柴氏立即眉开眼笑,变得就更快了,这抱起胡令仪就心疼的道: “打疼了吧,看你这个狠心的哥哥,身上这么多条印子,都紫了。” “走,进屋去,娘给擦药。” 胡令仪一时间脑袋懵懵的,弄不明白现在到底是在干啥,只是恍惚间回头又看到了胡翊。 面对着亲哥哥,心里委屈的瞬间“哇”的一声又哭出来…… “大哥,明日我陪你去看嫂子,我知道你猴急,明日去了我拖住你丈人,你看着行事。” 胡显踹了胡翊屁股一下,“你小子别以为这么说我就不会生气了,小妹被你打成这样,真就该揍你一顿!” 胡显把胡翊搀起来,二人转过身来,此时一起看向站在一旁呆愣着的父亲胡惟中。 胡显面上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说话,索性就不说了。 胡翊现在也没有话跟父亲说。 今日是借着妹妹训父亲,胡令仪该打,但是揍的这么狠,就是为了点醒某个人。 胡翊算是看出来了,膨胀了之后的胡家,变得越发一言堂了。 母亲不敢再多说话,大哥在家中愈发的张不开嘴,家庭地位一贬再贬。 小妹被打扮的像个工具,拿去讨叔父的欢心,教养得不成样子。 他从军中回到了家,扑面而来的陌生感便是因此而来的。 那就要让母亲掌握话语权,说话更有份量些才行。 这个家要想不散,就得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出去。 只是胡翊也不知道今日这么做了,又能管用多久? 胡令仪因为这顿打,只要一看到胡翊就会委屈的抹眼泪,抽泣的连话都说不出。 看起来,这份兄妹情想要修复是难了。 凌晨的夜里,胡令仪眼睛都哭肿了,还是无论怎么哄都止不住抽泣。 胡翊和大哥胡显坐在院外的石凳上,父亲胡惟中独自一人坐在后院。 柴氏好不容易哄睡了胡令仪,出来和两个儿子们悄声说道: “今日的事委屈了仪儿,也委屈了你们。” 说罢,掰开胡翊和胡显的手看着,问道: “还疼吗?” 胡显没皮没脸的笑道,“我从小调皮,娘打多了,早习惯了。” 胡翊也是嘿嘿直笑,“有娘打了,就不再是孤单的孩子了。” 柴氏忽然眼泪又要下来,把两个孩子抱着,动容地说道: “你咋就没有娘?以后你就是我的孩子,和显儿一样。” 又道: “今日打你,为了立威,不要怪娘。” 说到此处,柴氏担心地看了一眼后院的方向,无奈的道: “全家人都明白,就他一个不明白。” “唉……我们这一家人要是能永远和和睦睦的该多好!” 第79章 御史参我忤逆不孝 翌日,清晨。 胡翊早早的就洗漱完毕,跟大哥洒水、清扫院子。 柴氏把早饭端出来,胡翊开心地叫道: “娘,您早饭都做好了。” 柴氏面带笑容道,“听你叫一声娘,比听显儿叫一百声还亲切。” 说罢,支使胡显和胡翊道: “后院有一头犟驴,昨夜在柴房卧了半宿,你们兄弟两个一起去叫他吃早饭。” 其实柴氏不张这个口,胡翊和胡显都不好去和父亲说话。 胡翊是因为昨日指桑骂槐,借着妹妹教训爹,这就是忤逆不孝,不好意思张口。 胡显则是最近半年来,心中压抑的厉害,对这个爹的态度变得有些微妙。 但是柴氏开了口,那就得去了。 正好两兄弟做个伴。 到了后院,二人一起开口道: “爹,吃早饭了。” 胡惟中背着身独自站在那里,听到呼唤的声音后,身子一震。 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想要答应一声,可是话到嘴边却羞于出口。 胡惟中只得点着头,离开后院往屋里走去,期间始终是一言不发。 这就全靠柴氏调停了,屋里三个大老爷们儿都不说话,还有个小女儿不出来吃饭,净躲在屋里哭。 柴氏就发话道: “显儿要成婚了,翊儿今日没事就陪你大哥去一趟漕运司,总要请上司给假完婚。” 把胡显、胡翊打发走了,柴氏难得的和胡惟中坐在一起,夫妻二人有空聊一聊了。 柴氏就说道: “老爷,武功如白起、韩信,文治如霍光、唐朝的长孙无忌,位高权重又怎样?到头来都过不得那一关,落得个家败子亡的下场。” 柴氏叹了口气,又说道: “翊儿昨日的话虽不中听,却也必然是要说的。关起门来我个妇人多嘴一句,当今陛下显然是个开疆拓土,不满足于现状之圣主,朝堂上的变数繁多,没有谁是能稳坐钓台,屹立不倒的。” “如那皇亲长孙无忌,如那托孤的重臣霍光,我们胡家人也比不得他们的地位功绩,何况说当朝圣主并非是汉朝文帝、景帝那样的好脾气,有些事不管它来不来,咱们都该做好迎接它的准备。” “毕竟来说,未来谁又能说得准呢?高调总不是件好事,反倒极易惹来仇视和觊觎。” 胡惟中没有说话,更没有表态,只是一边喝着粥,一边停顿下来思索着。 大概他也觉得自己的妻子变得有些陌生。 这倒不是柴氏的性格变了,而是那一向看着没脾气,只知逆来顺受的妻子,开口居然说得出这番话。 这大概是最令胡惟中没有想到的。 漕运司设在户部衙门,别看胡翊今日是一身素服,胡显只是身穿九品不入流的官衣。 可是这两兄弟到了衙门口,那些差官们见了也恭敬得很。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胡惟庸从一个太常寺卿做到了实权的参理政事,他的亲属也得被小心翼翼的记下来,多加关照才是。 胡显批假的事就一路畅通无阻了。 批完了假无事可干,弟兄二人就近在秦淮河的绿柳堤岸上闲逛。 蓝天白云下,是一条静静流淌着的碧水河流,胡翊看到有人在河岸上钓鱼,买来两根鱼竿也和胡显坐着钓上了。 这个时代的秦淮河上还没有花船,朱元璋定的律法森严,凡设宴船、歌船获利者,主犯处以绞刑,从犯流放三千里。 若是敢在秦淮河行花船的,直接凌迟处死,且每日都有巡检司巡察漕运。 二人坐着钓鱼,其实是为了谈心。 胡翊就问道,“大哥可曾想过,成婚之后该如何度日?” 胡显苦笑着说道,“这个九品的广积仓副使,月俸是5石米,我手下还有四名差役,俸禄要分给他们,成婚之后我实在是没什么指望。” 朱元璋这时候定的规矩就是如此,俸禄发给上官,却并不都是上官一个人的,他手下的差役们都要从上官那里支取俸禄。 胡显每个月5石米的薪俸,大概是600斤米粮,然后要五个人分。 对于这种事,胡翊倒也清楚的很。 洪武初年,这些薪俸勉强是够大家活着的,可是过去几年后引起通货膨胀,官员们就活不下去了。 这个时候要么你贪一点,要么你就家徒四壁,再做一份辅业维持生计。 可是大明的官员怎么能去做辅业呢? 有些事就只能偷偷的去做,但是抓住了就算你倒霉。 偏偏朱元璋是不懂经济的,而且十分厌恶商人和商业,又不考虑增加官员们的俸禄。 这还是朱元璋开国之初,等到后面老朱发行“大明宝钞”,可以无限制印钱的时候,那就更加完蛋了! 大明宝钞一直往下印,越印越膨胀。 给官员们发俸禄,也改为发宝 钞,最后导致的结果就是一开始1贯宝钞买一石米。 后面5贯宝钞能买一石米。 到了永乐年间,就要25贯宝钞才能买一石米。 偏偏朱元璋给出的锚定等价,就是1贯宝钞=一石米粮,定死的。 可想而知再过些年,给大哥发5贯宝钞,那这五个人怕是都得饿死。 胡显唉声叹气的时候,胡翊已经想到后面大哥的出路了。 他大概率只能贪污,以此来维持生计、供养底下的差役。 那么被朱元璋抓住,贪1两银子杖七十,流放三千里充军。 贪10两银子剥皮充草,家属连坐。 《大诰》之中就有县丞贪污12两库银,凌迟处死,抄没家产,判其家人流放云南充军的记载。 胡翊打了个冷颤,顿觉不寒而栗。 胡翊就说道,“我成婚之后就要搬进公主府,家中倒是就腾出来给你们了,后面还要到太子的东宫任职。” 说到此处,胡翊提到了正事,“我后面要在东宫做一些事,大哥是个老实人,就来帮着弟弟,我到时候跟太子调你过来帮手,咱们做些你喜欢做的事。” 对于这个大哥,胡翊亏欠的太多。 大哥又是个老实人,读的书少,真要是有一天迫于无奈,贪污了银两,那罪过可就大了。 正好胡翊准备后面试验一些东西,需要些人手,与其多找几个外人,不如是把大哥调到自己手下来。 这样也能保他的性命,远离那些是非。 保全家人的事,要趁早做,自从这次回到家中,见识过一番完全陌生的家庭氛围之后。 胡翊越发觉得这些事该抓紧。 至于朱元璋定下这个奇葩的薪俸,又不考虑大明经济的实际运转情况,未来的难题还多着呢。 事实证明,一个官职达到正一品的准驸马,是很难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放松时间的。 一个宫中的甲士很快便找到了胡翊,过来躬身见礼说道: “胡大人,陛下有话要问您,请您速速回府去见使者。” 胡翊纳闷的很,随之回到家中,一眼就看到了熟人——呦,是许公公。 “小胡大人,陛下命我传话,着您当面答对。” 许公公面色严肃,轻声对胡翊又嘱咐道: “陛下说要你认真答对,咱家可就要问了。” 说罢,许公公清了清嗓子,便用朱元璋的口气询问道: “说与一品荣禄大夫、准驸马爷胡翊知道,今有御史言官在朝堂上参你,道你是个忤逆不孝、目无尊长的浑人也,又道皇家不可以此等样人为皇亲,该当革去婚约,不许与长公主合婚,且要把你降职哩。” “朕差人来问你,你为何搅扰的府中大乱,父母不得安宁?又是如何忤逆不孝、目无尊长的,说来与咱听。” 许公公念完了旨意,这才对胡翊说道: “今早在朝堂上,监察御史凌说凌大人奏本,说您搅扰家宅不得安宁,目无父母尊长,忤逆不孝,擅自处置家事,仗着准驸马的权势不尽孝道,要陛下收回您和长公主的婚事,把您降级罚俸。” 胡翊心里骂了一句“真他娘的见鬼”。 这帮御史言官怎么跟潜伏的特务似的,家里有个风吹草动的,他们就都知道了? 柴氏焦急地探听消息,赶忙过来辩解道: “这位公公,我家胡翊没有目无尊长,更没有搅得家宅大乱,我是他母亲,可以证他清白。” 许公公恭敬地向柴氏施了一礼道: “夫人不必焦急,咱家不过是代陛下问话而已,凭借陛下对于准驸马爷的喜爱,准驸马爷必定能够逢凶化吉的。” 安慰完柴氏,许公公就说道: “您准备好回陛下的话了吗?” 胡翊点着头,立即跪下答复道: “臣胡翊回禀陛下,昨日在家中教训小妹,自进入京城以来,臣官位升迁,得陛下恩宠,然家中小妹因此变得跋扈,故而出手惩治,叫她知恩守礼,此乃规训亲妹之家事,并非闹得家宅不宁,请陛下明鉴。” 许公公点着头,“如此,咱家就一字不动的回话去了。” “陛下命您明日早朝上殿,将此事说个清楚明白,此事恐怕要承受凌御史的质问,还要您明日在殿上答对。” 许公公走后,胡翊心里记着这个凌说,真想把个狗曰的抓起来狠狠地揍上一顿! 什么风闻奏事的狗屁御史,连人家的家事都要管! 明日还得上朝去跟这货对质,真想抽死他! 第80章 稀里糊涂的卷入了党争 御花园里。 朱元璋手里攥着锄头正在锄地,这会儿御花园变成了御菜园,拿来种萝卜。 马皇后用一个小锄头挖小坑,朱静端往里面放种子,朱静敏把挖开的土轻轻合上。 朱元璋挖地的力气很大,像是在发泄心中的不满一样,一口气挖了三行地,终于这时许公公回来禀报胡翊的回答。 听过之后,朱元璋气的扔掉手里的锄头,大骂道: “这群王八言官,一个个跟吃了苍蝇屎一样恶心,真想杖毙了他们!” 马皇后就劝他消气,叫朱静敏倒了一碗水过来,给老朱败火。 马皇后就劝说道,“当初御史台是你同意设的,你说的要监察百官,又给了御史们风闻奏事之权,你还能真的杖毙了这帮人吗?” 朱标也在旁提醒,“那帮人又不怕死,他们有些人还就是奔着寻死来的,巴不得您把他们杀了,好在青史上留名,做诤臣呢。” 朱元璋这会儿心里就堵得慌。 他当初设立御史台,挑了一群天不怕、地不怕,爱读《孟子》,口中最喜欢念君为轻、社稷次之、舍生取义的书呆子,把这些人弄去做监察御史。 他这么做的本意,是指望这些不怕死的人敢于触怒权贵,奏陈弊端,监察百官。 可是这些御史们连他皇帝的事情都要管,昨日说他这个皇帝干预六部运转,上书劝谏他要多学习老庄之道、效仿无为而治。 嫌他个皇帝管得太多了,把朱元璋气了个够呛。 今日就又来了,现在要干预朱静端与胡翊的婚事,要把胡翊降职,给朱静端另寻个驸马。 朱元璋挖着地,憋了一肚子火没处发泄,看到朱静端依旧一句话都不接,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静端,你就不为你家的驸马说句话吗?” “爹,我相信他。”朱静端就说道,“胡翊不是胆大妄为的人,这些咱们都能看出来。” 这话倒对,朱元璋也没少考察这小子,打从胡翊进宫开始就一直在评估了,还特地拉到战场上去溜了一圈,看他够不够胆量。 朱元璋就说道,“这小子从未上过朝,就不知道明日在朝堂上,当着那些文武百官的面能不能把舌头捋直了。” 他担心的是胡翊当着那么多的官员们,御史言官的嘴又极其刁钻,就怕胡翊中了人家的招,绕着绕着就给绕进去了。 这种事情其实很多,朱元璋每日观察朝堂上的言官和武将们斗嘴,那些言官们话说的看似非常好听。 结果等他回来了一问马皇后,才知道这些言官们引的那些典故,全都是在骂朝堂上的武官们的。 可是武官们也听不懂,美滋滋的还以为是在夸自己呢,引得文官们讥笑。 这种事发生在胡翊身上,万一和朱静端的婚事受阻,胡翊不要面子,人家堂堂福成长公主的面子往哪里搁? 想到这里,朱元璋叫太子过来,说道,“你去给胡惟庸点一下,叫他回去教一教这个侄子,这事多半就是因他而胡惟庸起的,丢了静端的脸面咱要收拾他!” 不久后,胡惟庸把大哥都召回来了,二人坐在厅堂上沉着脸。 胡惟中也没想到,昨天的事竟然会引动言官,在朝堂上引起这么大的反响。 “惟庸,那个凌说到底是怎样讲的?”胡惟中激动问道。 胡惟庸大摇其头,也觉得脑壳疼,无奈道: “凌说于今日早朝发难,怒斥翊儿责妹之举不成体统,他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伤损发丝都是罪过,何况是当众鞭笞四岁的亲妹?” 胡惟庸把两手一摊,也是无话可说道: “圣人之言就在那里摆着,翊儿打了令仪,这个事在言官那里就过不去了,于礼法上确有不合之处,只怕朝堂上的文臣们明日也要出班来奏,那些人多与我不合,翊儿又入主东宫,那老宋濂怕是也要从中发难,明日的朝堂上怕是多有凶险之处。” 胡惟庸的分析还真是。 胡翊入主东宫,上去直接就做了宋濂和东宫那帮文臣们的上司,只怕其中多有人不服。 那些文官们尤其崇信圣人之道,怕是也要从中参奏几本,再加上胡惟庸在朝堂上做事,他的政敌这一次逮住了胡翊,怕是也要上来啃个两嘴毛。 这件事可就比想象中的要严重多了。 胡惟庸这个做叔父的就叹了口气,问胡翊道: “你爹常在我面前夸你,说你持重、性子稳,怎么昨日就打了令仪?” 胡惟庸也是忍不住教训起来,“你马上要做皇家的驸马,婚约若是因此被毁,你的仕途就完了!” “令仪还是个孩子,你打她做什么?你闲疯了?” 看到胡翊不说话,胡惟庸又翻白眼道,“等这孩子到了十一二岁,咱们给找个达官显贵,一辈子荣华富贵的多好?你若是给令仪身上留了伤疤,不止她要怪你一辈子,做叔父的我也要怪你!” 胡翊心说,父亲那些飞扬跋扈的 劲头都带回家里来了,再不出面干预一下,这个家迟早得散。 大哥已经和父亲有些裂痕了,母亲也是敢怒不敢言,家里有一老一小飘了,整日里做着欺压别人的美梦。 再不动手整治一下,只怕不止这个家得散,到后头一个也逃不了,都得死。 这一切还不是你这个叔父搞起来的? 还怪我? 胡翊在心里忍不住感慨,真是跟上什么样的人就学成什么样的人,胡令仪才四岁啊,叔父就惦记着拿去和功臣们联姻扩充势力了。 胡惟庸看到胡翊不说话,看起来他的话也没有听进去似的,心里就更着急了。 胡父就说道,“明日我在殿外等候,你提一句嘴,叫陛下把我传进去,我就说自己下不了手,显儿也舍不得打,才叫翊儿动的手,这样总行了吧?” 胡惟庸却说道,“父母之命当然可行,只是那些言官们都是一根筋,他们认定了翊儿违反圣人礼仪,定会死咬着不放、请求陛下治罪的,怕是这一关也不好过。” 胡父一时间也乱了分寸,最后只好说道: “若是翊儿受罚,我这个做父亲的跟他一道受罚,此事皆因我而起,我也担一半责就是了。” 胡惟中此时终于表了态,叹了口气道: “都怪为父的瞎折腾,翊儿,但愿为时不晚吧。” 胡惟庸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得又教了胡翊一些话术,希望在明日的早朝能够用得上。 “明日我与李相也会为翊儿说话,咱们一同招架那些言官们,毕竟此事虽然是翊儿挑起来的,这其中也有许多人借机要针对我与李相,此事不过是个由头,真正挑起来的时候就已经不是咱们胡家自己的家事了。” 送走了胡惟庸,胡父、胡显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柴氏却立即拿出《颜氏家训》,连夜照抄起来,并且从原书之中勾取了许多话,叫胡翊去背。 “翊儿,此事从咱们的家事扯起,却是因为你叔父的政敌抓住把柄,要置我们胡家于死地,就如你叔父所言,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家事了,而是朝堂上的争斗。” 柴氏不愧是出身大户名门,事情看得清楚明白,也就是她知书达礼,不然打从胡惟庸训斥胡翊的时候,她就要骂这个当叔父的了。 明明是他胡惟庸的政敌借机发难,还说的那般好听,怪是胡翊惹来的祸。 柴氏连夜抄写了一份《颜氏家训》,叫胡显和胡惟中一边用火烤干上面的字迹。 等到天亮时分这些家训才做好,柴氏交给了胡翊说道: “我与你爹一口咬死教训令仪的事他不好管,你大哥是不忍心教训妹妹,我是继母不好下痛手,是我抄写这份《颜氏家训》令你照着做的,为娘的只能用这些手段为你找理,他们要怪就去怪古人,不要怪我的翊儿!” 胡翊昨夜也是一直没有合眼,这大概是他升官入朝之后,碰到的第一次朝堂危机了。 昨夜背诵的许多家训,也不知到时能否派上用场。 但是即便有了这些手段也不保险,胡翊苦思了许多想法,最后也不觉得真要是一直辨下去,能从这些读过无数圣人文章的言官、儒生口中占据上风。 唯一的方法就是强行打断他们的辩论,叫他们闭嘴! 胡翊的想法是,利用朱元璋对于文字敏感的忌讳上面做文章。 终洪武一朝,都在大搞文字狱。 朱元璋最忌讳的就是别人提到“光”、“僧”、“尼”、“和尚”这一类的词。 胡翊只能想办法取个巧,把祸水往这上面引,看看能否激怒朱元璋,硬生生打断言官们的施法,转而把这件事变作言官和朱元璋的矛盾,让他们斗起来,把自己从中摘出去。 胡翊现在就只能是这么个主意了。 至于能否过关,那就等上了朝堂再说吧。 这一夜,胡家人都没有睡,胡惟庸也是一夜没有合眼。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身在宫中的朱静端。 开始只以为是胡翊教训了妹妹,引发的一件小事,后来才知道这些事于“礼”不合,可能会捅娄子。 又从朱元璋和马皇后的口中得知,此事极有可能跟那些抱团的文臣们有关系,涉及到了胡翊的叔父胡惟庸和李善长时。 朱静端也知道这件事大大超出所料,一夜都在佛龛前念佛,替胡翊祈愿。 时间来到第二日的凌晨时分。 洗漱更衣之后,就该要上朝了。 胡翊、胡惟中、胡显三父子今日都是穿戴整齐,等候着陛下随时随地传唤和作证。 随着百官们自午门鱼贯而入,步入朝堂后文、武官分列两厢,今日在奉天殿上的这场大朝会就要开始了。 朱元璋坐上了龙位,太子朱标立在他的身侧,群臣们似乎都知道今日与众不同,要有大事发生。 皇帝才刚坐在龙位上,那底下的监察御史凌说便已经坐不住了,立即便又出列来奏道: “臣启陛下!” “臣听闻准驸马胡翊归家之后,恃宠跋扈、杖责幼妹、忤逆尊长、不敬父母,致使他们胡家家宅不得安宁!臣以为此等不孝之人,不该受皇家的天恩将福成长公主下嫁,臣请求陛下革除其婚约,将胡翊革职降为庶民,严惩不贷!” 第81章 舌辩群臣 奉天殿上,文班之首站着李善长,其身后是刘基、胡惟庸、杨宪等人。 武班之首站着身穿朝服的李贞,今日康茂才、华云龙也来了。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皱着眉头目视着群臣。 凌说今日又来上奏,而且又把昨日参胡翊的话,当着朝堂上百官们说了一遍。 只是今日的事态明显升级了。 凌说刚参完胡翊,那中书典签刘炳就立即出列,抱着手中笏板陈奏道: “陛下,臣也要参太常寺卿胡惟庸一本。” 朱元璋微眯着眼,先看了一眼刘炳,而后目光扫过刘基、宋濂和杨宪,最后落在胡惟庸和李善长的身上。 这下事儿更热闹了! “讲。” 皇帝一开口,刘炳立即便如同堵不住的洪水,口中啪啪的一通连珠炮,不断往外绷着字道: “臣参太常寺卿胡惟庸罪责三条。” “其一,胡翊身为准驸马,又是胡惟庸的亲侄儿,日常的言传身教、行事作风,他个作为叔父的理当要匡正,但胡翊现今如此目无长幼尊卑、行事狂妄无礼、不敬父母,胡惟庸至少有失察不教之罪,该当问责。” “其二,因与福成长公主有婚约在身,胡家人行事更该要端正品行才是,胡惟庸在陛下的殊荣天恩下,竟然不能及时劝阻胡翊,且令皇家颜面蒙羞,理应罪加一等!” “其三,臣在中书做一个小小参议,近日常见到胡惟庸苛责众人、训斥同僚,掌权之后飞扬跋扈,都说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只怕便是他这叔父带的好头,准驸马因此被带坏也未可知。” 刘炳陈奏完了胡惟庸的三条大罪,立即便跪地奏请道: “三罪并罚,臣请将胡惟庸逐出中书,贬至外流做官,令他反省自身,以求改过自新。” 李善长听了刘炳的话之后,睁开的二目之中射出一道冷光。 朱元璋知道现在把事闹乱了不好,就打断道: “先说胡翊的事,凌御史所奏,就宣胡翊上来对峙。” 胡翊随之被传唤进来,跪在大殿上。 朱元璋冷眼扫视过来,声音冰冷地问道: “胡翊,凌御史参你的事,可有申辩?” “陛下,臣要申辩,请陛下准臣辩驳。” 朱元璋微眯着双眼,点头道: “赦你起身,当殿辨来。” 列在武班之前的李贞,此时终于睁开了双眼,竖起耳朵听起胡翊的辨言。 胡惟庸趁势向朝班的后方看去,只见那列在最后的言官们,一个个是志得意满,纷纷看向凌说,一脸的崇敬之情,颇有一种目视着圣人在朝对抗权贵的荣耀。 在他们的眼里,现在的凌说就是那样一位敢作敢为的圣人! 胡翊,自然就是那个飞扬跋扈的权贵了。 只有朱元璋在扫过刘基之时,看到这位统管所有御史,执掌整个御史台的大明开国功臣,居然闭目养神,且把身子俯的极低时。 他大概也是摸清楚了底细,刘基的姿态仿佛是在说,这些事与他无关,都不是他所主使的。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就全都落在了胡翊身上,要听听他如何申辩? 胡翊就说道: “臣启奏陛下,臣在家中鞭笞小妹,确有此事。起因便在我这小妹最近越发是脾气娇惯、变得蛮横无礼,又轻易教训下人、口出卑鄙的言论,因此臣便动手鞭笞,以求匡正其心。” 凌说心说,你自己都承认那可太好了! 立即便祭出了道德施压之法,怒斥胡翊道: “你妹今年四岁,所谓养不教、父之过,你父不教,难道你也不教?” “你我在座的诸位都知道,孩童之时天真烂漫,这些蛮横与跋扈定不是她自己学成的,你父不过是个五品上林苑闲差,胡家便只有你位高权重、飞扬跋扈,这定是你在家中教下的。” 说到此处,凌说便冷哼一声,满脸鄙夷的道: “你自己教坏了妹妹,反过来却鞭笞她,为何不是鞭笞你自己?准驸马爷真是傲慢啊,你与你妹妹俱是傲慢之人,不通圣人言语、不服圣人之规束,真是不学无术的卑鄙之徒!” “陛下,臣坚持请求将此等劣人逐出朝堂,不许他与长公主完婚!” 朱元璋刚要开口,朱标也生怕胡翊接不住这御史的嘴皮子。 可是胡翊这时却已经张口开辨了,胡翊上来直接就问道: “我与妹妹是傲慢之人?傲慢就是不学无术、不通圣人之言、不服圣人之规束?” “那么凌御史,我来问你,卫灵公向孔圣人请教军事,孔圣人直接说出‘鸟能泽木,木岂能则鸟’这种傲慢的话,那你们孔圣人是否也是不学无术?” 胡翊这话一说出口,提心吊胆的胡惟庸,突然便想笑了。 就听胡翊又反问回去道: “孔圣人是不学无术,那他一定也是傲慢的不通圣人之言了?” “他既然傲慢的不通圣人之言了,就必定是不服圣人之规束,你的意思就是孔圣也是个劣人,是卑鄙顽劣之徒了吧?” 胡翊这话一出口,李贞脸上浮现出了笑容。 朱元璋那张紧绷的脸上,也略微松了些。 敢在朝堂上申辩,能把舌头捋直了,这就不错,好歹有的说。 但是胡翊这些话一说出口,立即便如同茅坑里扔石头,一石炸起了千层浪。 后面那帮言官、学士们可就不干了。 别说是这些人一个个变得义愤填膺,身在后面的应天知府兰以权也是立即出列,驳斥胡翊道: “陛下,准驸马爷此话与理不通,臣就要驳斥此事,这本是孔圣批评卫灵公不切实际的言语,应该……” 不等兰以权把话说完,胡翊立即驳斥道: “君为上,臣为下。” “他是孔圣,就能如此傲慢的对君王无礼了吗?兰知府的意思是,儒士应该位列在皇帝之上?你们儒家对君王傲慢,那就是君王的过错,与你们无关?” “你又道孔子以下犯上,痛批君王不切实际是正义,那是否你们这些孔圣门徒日后批评陛下,也是陛下的过错?” 胡翊突然放大了声音,义正辞严质问道: “兰以权,那改日当着陛下的面,你们也敢如此傲慢?是不是也都要凌驾于陛下之上?” 这话被胡翊辨着辨着,就朝着诡异的方向开始发展了。 兰以权当即一颤! 他已经给胡翊的话吓懵了,尤其是当着朱元璋这么一个皇帝的面。 他赶忙指责胡翊歪曲事实,胡翊便又张口问他哪里歪曲了? 兰以权现在也说不上来,被胡翊几套夹枪带棒下来,已然是无力招架,只得跪在朝堂上战战兢兢哭诉起来: “陛下,胡大人这一番都是诡辩啊,臣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臣请陛下不要相信他的一家之言!” 朱元璋现在就坐在龙位上看乐子。 一开始胡翊上殿来的时候,他还挺担心,生怕胡翊被这些言官们给绕进去。 结果可倒好,这胡翊倒是一根搅屎棍,上来就把方向带偏了,而且还偏的很离谱。 现在朝堂上辩驳他的官员,都开始自辨起来了,完全顾不上提及胡翊那档子事。 这个便是自证陷阱。 与别人辩论时,当对方提出一条对你的质疑时,不管对方说的对不对,哪怕对方在歪曲事实,你也不要上去辩理自证。 直接上来自证,那话语权就被对方掌握住了,结果就是你不断的自证,对方不停的提出新的质疑,你就要一直自证下去,最后已经偏离了原来需要辩论的主路线。 而在你不断的自证之中,一个问题问不住你,十个问题呢? 只要你在自证,就总会出错,当你出错的时候就会被对方抓住这个错误,然后放大,以此反过来论证你的不可信任。 如此一来,你就稀里糊涂的被别人辩倒了,更离谱的是,最后你被别人辩倒,却发现并不是在你一开始提出的问题上被辩倒的。 反而是你丧失了主动权,最后害得自身陷入了新的困境。 当然了,胡翊用的是诡辩,也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罢了。 朱元璋就看着胡翊这根搅屎棍子,这下他就放心了,有胡翊在这里搅合,今日的朝堂上绝对要乱成一锅粥,最后这个参胡翊的凌御史只怕还真辩不过。 此时的朝堂之上气氛微妙,站在文班之中的大儒宋濂,一开始本来是闭目养神的。 现在也是睁开两眼在苦思招架之策,可是今日这场发难,他是不能出头的。 胡翊是东宫詹事府詹事,他是少詹事,今日他再出面,这事就坐实了是他宋濂排挤上司,欺负后生俊秀。 这种事对他们这些大儒来说,丢掉的脸面比金子重要,却是如何也还不回来的。 何况是有可能在皇帝那里留下个搞党争的把柄。 胡翊这新官还没有上任,自己这个下属出面带头给人搞下去,那事情可就变得有些严重了。 此时宋濂出不得面,刘基闭目养神,根本就不管。 杨宪也是站在李善长身后,没有打算发言的迹象。 胡惟庸看到这几个宵小在朝堂上作祟,又没有什么大人物站出来,也就先憋着不打算下场了。 兰以权疯狂的自证,被胡翊拿捏。 凌说只好亲自上来解围,把这团战火又烧回到胡翊的身上,立即开口道: “你与兰知府所辨之事,不在今日参你的范畴内,此事暂且搁置,你若要深究也该放在后面进行。” 凌说还是咬着胡翊的事不放,这一次加大了力度,正色道: “圣人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 “伤及一根发丝都是罪过,你敢将妹妹打的浑身清淤,准驸马爷,你就是这样当哥哥的吗?如 此伤及亲妹,你已到了忤逆不孝、天怒人怨的地步了!” 凌说冷笑道,“这可是《孝经》之中的记载,你敢违犯孝经,当朝陛下定下大明律的第一条便是以孝治天下,你的孝呢?在哪里?” 凌说终于放大招了,《孝经》这一条引出来,可就事儿大了。 要知道几年之后的右丞相汪广洋,就是被杨宪因为《孝经》里面的一条“不孝母亲”的罪名,贬到了广州,丢了丞相之位。 其根源便在于汪广洋的老母亲住在原籍,没有到南京来养老,便被杨宪抓住把柄参了一本送走了。 这种情况如果滥用的话,刘基后来辞官回青田老家养老,若是此时参他们儿子一本,是否也能用一句“不孝父亲”给人罢官送走? 此时胡翊就知道了,这一句要是辨不好,就挺难受了。 倒是此时,胡翊想起了母亲昨夜要他背起的《颜氏家训》…… 第82章 太子可不仁弱 好在是昨夜悉心背了。 现在想来,母亲真是个细心且有大智慧之人,胡翊心里真是服了。 凌说拿《孝经》压胡翊,要他的好看,辨不清就完了。 可是胡翊立即便开口招架道: “凌大人熟读经书,可知《颜氏家训》有言:吾见世间,无教而有爱,每不能然,逮于成长,终为败德,笞怒废于家,则竖子之过立见?” “看到世上那些对待子女教育只知溺爱的人,都不能教育好子女;等到子女长大成人时,最终只能成为缺德的人!家中没有人发怒、不用鞭打,那孩子很快就会犯错。” 胡翊以《颜氏家训》中的话,来证明自己鞭笞妹妹的合理性。 但凌说立即反击道: “你有父亲,你有母亲和兄长,就算教训妹妹,也不该是你来动手,你的眼里可曾有过长幼尊卑?” 胡翊立即便向朱元璋和朱标奏请道: “臣请陛下和太子容我说明情由,请传臣的父亲和兄长。” “传。”朱元璋立即便同意了。 很快,胡惟中和胡显这两个不入流的官,战战兢兢的上了朝堂。 他们本没有资格进入朝堂,这还是生平第一次,自然更加的小心谨慎。 凌说不等胡惟中、胡显跪下见礼,立即便斥责道: “跋扈的驸马,他的父亲和兄长都来了!” 胡翊知道凌说此举,是为了给刚一进来的父母和大哥施加压力。 他们上了奉天殿,本就心里害怕,再被这么一吓,万一说话之时组织不好言辞,再出了错。 胡翊立即便反击道: “凌御史,我敬你是个敢于直言的言官,但你口口声声说要知礼,我父亲、兄长上来还未向陛下、太子行跪礼,你就开口贬低上了!” 胡翊站在朝堂上,故意抚掌大笑讽刺道: “凌御史真是好礼节啊!你真是知礼,可太知礼了!” 胡翊话音刚落,总算给朱标逮住了机会,一语便痛斥下来: “凌御史,你在礼部学的礼都到哪去了?” “亏你自称是圣人门徒,斥责别人狂悖无礼,你的礼吃进狗肚子里了吗?” 太子一番痛斥,凌说立即跪下惶恐道: “殿下息怒,是臣失礼了。” 胡惟庸这时候才下场,慢慢悠悠的来了一句: “凌御史状告别人无礼不守礼,你自己怕是也要自省了。” 一旁的中书省参议郭景祥站出来,却说道: “人家是言官,风闻便可奏事,即便奏的不准也没有罪责,时间一长就积下这些习气,说不得,哎呀说不得。” 两个人阴阳怪气了一番。 凌说只好强忍着,等胡惟中、胡显行完了礼,再开口道: “准驸马爷,你叫你的父亲和大哥上殿,有什么事情就快问吧?” 胡翊向父亲和大哥躬身说道: “凌御史质疑儿子忤逆父母,绕过父母教训亲妹,是为不孝,请父亲和兄长作证。” 胡惟中就强忍着害怕,站出来讲道: “臣胡惟中面陈陛下,臣老年得女,有心教训,只是实在舍不得,臣的儿子胡显性格懦弱,也不堪此任,只能叫小儿胡翊替父行训。” 胡显也在边上点头,吓得头都不敢抬。 凌说立即追问道,“即便父亲和长兄不忍下手,你们的母亲何在?” 胡翊心说,我可算等到你问这句了。 立即便将柴氏昨夜抄录的《颜氏家训》取出来,当面展开说道: “母亲乃是我与小妹的继母,她说母女有别,不好亲自下手管教,故而也叫我代她训妹,此乃是继母亲手所书的《颜氏家训》,母亲抄写家训给我,便是要我按照家训上的话来做,请问凌御史还有何不满之处?” 凌说亲手接过《颜氏家训》看过,随后又被朱标收上去压在朱元璋的龙案上。 这下胡翊是代替父母、兄长训妹,而且有母亲亲自抄写的《颜氏家训》背书,于情理、道德上全都占据了上风。 凌说一时间无话可说,也只好诡辩道: “你巧言令色!” “《孝经》又岂是小小一本《颜氏家训》可比的?圣贤书也分大小之序!” 胡翊立即又辩驳道: “凌大人既提《孝经》,可知其中有一句‘孝悌之至,通于神明’?昔日光王李忱出家为僧时…” 凌说看到胡翊要拿《孝经》,甚至是佛经加上《颜氏家训》来跟他论圣贤书的份量,一下就急眼了,生怕重蹈刚才兰以权的覆辙,立即便打断胡翊道: “住口,佛门秃驴口中……” 凌说忽然也意识到自己所说的话不雅,立即改口道: “佛门空谈慈悲,岂能与圣贤之道并论!” 可当他这句话刚刚出口之际,便看到朱元璋已经怒气腾腾从龙位上 站起身来。 朱元璋因为一句“佛门秃驴”,此刻直接就红温了,那只有力的大手直接狠狠拍在桌案上! “住口!” “凌说,你将刚才脱口出来的那四个字,在咱的面前再说一遍!” 哪四个字? 凌说忽然记起来“佛门秃驴”这四个字,突然便想到了朱元璋当初在皇觉寺做过和尚的经历。 他猛然想到这一点,额头上冷汗当即就下来了。 终究还是被胡翊引到这里来了,钻了他的套。 朱元璋此时起身便去拔帝剑,大怒得两眼通红。 这种当面掀开自己老底的事,今日凌说就干了! 那便绝对饶不得! 恰逢翰林院学士陈遇开口说道: “皇觉寺乃是龙兴之地,凌御史你怎敢口出如此狂言?” 这陈遇也是李善长手下“安徽帮”的,一句话便将朱元璋的怒火又点燃加深了一重! 朱元璋此时拔剑便要下来砍人,朱标和李贞赶忙上前去拦住。 朱标喊道: “父皇,此事不该天子下位动剑啊!” 李贞也劝道,“陛下息怒,陛下,奉天殿不可见血啊!” 此时那些文官阵营之中可就慌了。 杨宪、宋濂他们不敢出列来求情,只剩下后面的几个言官们跪地为凌说说话。 刘基的脸色已经铁青,看到皇帝拔剑,心都跟着颤抖起来。 李善长他们全都上去劝,朱元璋这才一剑斩下了桌案一角,将帝剑扔在脚下。 朱标身为太子,看到父皇气得坐在龙位上怒目而视,立即便开口主持朝议道: “辩不过就是辩不过,何须在此地胡搅蛮缠?” “胡翊此事做的没有于理不合之处,更加不该承受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本太子教谕,胡惟庸无失察、管教不严之罪。” “准驸马胡翊无不敬父母之罪,训妹乃是奉了父母严亲的训示,此乃是尽孝,不但无罪,反而该表彰其孝心。” 说到了此处,朱标又安抚言官们说道: “本朝自设立御史台开始,御史便有风闻奏事之权,即便奏的不准,也无罪责,此事恕凌说无罪。” 听到这么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此时朝堂上的人就都能接受了,即便是一开始那些气势咄咄逼人的言官们,也是暗暗叫了一声好险。 可是,事情却并未这样就结束。 朱标却是不会就此放过凌说,反而又加了一条教谕说道: “凌御史虽然参奏朝廷大臣无罪,但却不该口出这样冒犯陛下的话,你明知皇觉寺乃是龙兴之地,反而如此辱骂,冒犯皇帝本该将你族诛!” 听到这话,凌说那身后的那帮御史们全部吓了一跳。 朱标的声音在顿了一下之后,又说起道: “凌说,本太子可免你错参大臣之罪,也能免了你全家族诛之罪,但你讽刺羞辱天子之罪,却免不得。” 朱标算是充分把这个太子当起来了,这一番话论着层次说下来,清晰合理且分明。 既平息了胡惟庸和胡翊的罪名之事,又堵住了言官们的口,此时又免了凌说的族诛罪名,只罚他一人。 言官们此时也无法再讲情了,凌说只得跪在地上,领着旨意道: “臣无话可说,请太子殿下教谕。” 朱标声音冰冷着说道: “谤君之罪不可免,传令午门外杖毙,示众三日,以儆效尤。” 判罚下来,一时间天都塌了! 可是朱标这个判罚,让人信服,根本无法反对,也没有人敢这个时候站出来触怒朱元璋的霉头。 凌说咬着牙,最后谢恩道: “臣,谢陛下隆恩,谢太子恩典!” 随即便从殿外进来两个带甲的武士,将凌说拖出去准备行刑。 胡惟中和胡显已经在朝堂上吓得够呛,浑身都在冒汗。 朱标随后便训斥起那帮言官们: “陛下给你们风闻奏事之权,是叫你们监察百官,为公理而争、为无辜、为正义而争的,却不是要你们在此携私怨报复来的。” “你们是我大明朝的一把利剑,但这把利剑要用在为国建功,为弱者伸冤上,却最好是不要做了别人的工具,最后将朝堂上搅扰的不得安宁,今日朝会到此为止,散朝吧!” 这些话看似是在训斥言官,胡翊也明白,就是给这些挑起党争的人说的。 至于那个凌说,他不过是两个派系争斗和博弈的牺牲品罢了。 从今日朝堂上的争斗来看便能够知晓,这是浙东和淮西两派的文武臣子在交锋,借机对胡翊发难,只是最后没有闹起来罢了。 群臣们散朝去了,朱标叫住胡翊,最后说道: “荣禄大夫、领东宫詹事府詹事胡翊留一下。” 片刻之后,偌大的奉天殿就只剩下胡翊、朱元璋、朱标 三个人。 大殿显得极其安静,朱标下来站在胡翊的身边,听候朱元璋训示。 朱元璋此时瞪着胡翊,沉声说道: “自己的家不知道看护的严实些,你们胡家出了奸细都不知道!” 胡翊一愣,奸细? 第83章 叔父的心眼子太多 看胡翊这意思,他对这些事真不知道。 朱元璋的厌蠢症也就犯了,本来被言官骂了句“秃驴”就在气头上,现在一张驴脸又拉下来了。 朱标见状,就对胡翊透露道: “你府中的奸细是别人早就计划好了,派到你家中去的。” 说到此处,朱标就禀告朱元璋道: “爹,此事发生时,您驾幸汴梁,姐夫当时在天德叔军中治伤,他是不知晓这些事的。” 朱元璋这才消了几分火气,望着胡翊,没好气的道: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自己能守好本分,胡家人能否做到就不好说了,你要担起规正他们之责。” 胡翊立即应着声,朱元璋又道: “不靠谱的人别再往家里招了,咱前几年纵横天下时,身边有一帮亲兵,他们个个是护主得力的好儿郎,有些人后来受了些伤,做不得亲兵了,却都是可以信赖的汉子,到时你进宫来挑几个回去管着府里的事,也比你随便拔几根萝卜就往家里塞好得多。” 朱标憋住笑,把胡翊送到大殿外面。 此时背着朱元璋,朱标才叫胡翊附耳过来,悄悄说道: “安插奸细之人,就是今日在朝堂上参奏你叔父的官员,朝堂之中到处都是争斗,姐夫你单是自己安守本分,那样没用,爹劝你要规正家人,回去一定要好好听劝。” 朱标如此又正告了一遍,胡翊心里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这个安插奸细的人是参奏胡惟庸的官员,就是那个中书典签刘炳,显然这是浙东文官里面的人。 且又是在北伐期间,朱元璋驾临汴梁时就已经安插下了,那么这颗奸细种子埋下的时间就很长了。 这可就不是胡翊的锅了。 对方早早的就给你安插下细作,为的就是等你犯错,就算今日不为这件事出错,明日也会找到另一件事作为参你的由头。 “好个刘炳,你都把手渗透到我的家中来了!” 胡翊暗暗咬着牙,出了奉天门,便看到叔父、亲爹还有大哥都站在那,等着他一起出来。 胡惟庸一见到侄儿出来了,立即就问道: “怎么样?陛下没有骂你吧?” “叔父放心,陛下只是做了些叮嘱,没有叫我受气。” 听了胡翊的话,胡惟庸还想再打听朱元璋的情况,可也不好意思发问了。 他就只好干笑了几声,然后趁势夸赞起来道: “本来临上朝堂之前,我这个做叔父的还很担心,生怕翊儿说错了话。结果你在朝堂上那一张利口,不止叫做叔父的开了眼界,怕是也叫那些言官御史们都大开眼界了吧?” 胡惟庸哈哈大笑,抚着几缕胡须显得得意极了: “以后那些言官们,怕是轻易不敢再对你下手了,他们也怕惹火烧身啊。” 胡翊跟着笑了笑,自然又是一连串谦虚的言辞。 胡惟庸就又道: “不过叔父要提点你几句,这些人无故害你,但是憋着一颗坏心思呢;这次你胜了,下一次他们怕是要掀起更强烈的反扑,到时候就更难应对了。” 胡翊点着头道,“叔父的话侄儿记下了,侄儿日后行事定会更加小心。” 胡父听了胡惟庸的话,也是吓了一跳。 胡惟庸见胡翊不上道,只好说的更直白一些: “叔父要说的是,与其让人下一次继续针对你,不如趁此机会先将对方的浪头打下去,朝堂之上的官员们便如同是一个一个的浪头,将你的仇人打下去,他大概是翻身无望了,只要对方难以再溅起水花,就针对不到你,日后就可以安稳些了。” 胡翊明知故问道,“叔父这话的意思是?” 胡惟庸就举例道,“比如那个兰以权,是你的老仇人了吧?叔父做太常寺少卿的时候,他差点要了你的命,现在你都要做驸马了,又伙同那个凌说对你下手,要妨碍你的前程;此人的祖籍在湖广,他与朝中那些文官们俱是一党,你就该趁着今日朝堂上说的话参奏他一本,去了他的势,不然日后还有你受的!” 胡惟庸这话说的,其实有道理,但又有私心。 这一次不把对方摁死在那里,下一次便极有可能会卷土重来,并且下一次的针对必定是比这次更加猛烈,也更加凶险的多。 但是,叔父的私心就摆在那,胡翊还是能看出来的。 胡惟庸是李善长的人,出身于淮西班底。 今日朝堂上,李善长虽未出面,但是那些替胡翊说话的人之中,翰林院学士陈遇此人,那便是李善长真真正正的老乡,是他“安徽党”的成员。 那中书省参议郭景祥,也是李善长的人。 这事已经是摆明了的,胡翊一旦要是上奏章参兰以权,借着今日朝堂上引他说出的那些大不敬言论趁机发难。 胡翊便坐实了自己也是李善长的人了。 他参奏兰以权,便是帮着淮西功臣打压浙东文臣。 报仇的事胡翊当然很想干,但这里面有一个立场的问题。 胡翊马上就是皇亲,是朱元璋的女婿,是外戚。 他又被安插到太子的东宫之中,这更是说明,朱元璋和朱标不希望他与淮西、浙东任何一方走动的太近。 胡翊怎能上这份奏章呢? 一眼洞悉了此事背后的牵连,胡翊立即便拿起了东宫的挡箭牌说起道: “叔父,侄儿倒是想参兰以权一本,可我在东宫任职,东宫属官不得干涉六部朝堂之事,更没有参议朝事之权,我的职权范围仅限于在春和宫之中管理太子事务,这么做就是越权了。” 胡惟庸则不以为然道: “你以东宫的名义写奏章参他即可,不要署你自己的名字,此事你去找太子说,你于这件事情上是有理的,又是太子的姐夫,即便不看在你的薄面上,看在太子姐姐福成长公主的面上,他也会助你行此事,只要这一本参动了,兰以权必定要逐出朝堂。” 胡惟庸趁机加码,拿胡家安危又恐吓道: “今日有这个机会,就要将那些害你的人早些压下去,省得将来他们卷土重来,搞不好就要祸及全家,叔父是过来人了,近几年在朝堂上遇到这些争斗,越来越明白这背后的利害关系,你听我的话准是没错的。” 胡翊只好应声道,“那我回去想想这个奏章该怎么写。” 胡翊说的是“想想奏章怎么写”,他可没有直接答应此事。 这就是两个概念了。 奏章当然是不会上的,胡翊可不想稀里糊涂的被胡惟庸忽悠过去,站了淮西功臣集团的队。 真要是那样,到后来想要抽身就难了。 现在必须得和朱静端早日完婚,到了那个时候,有了正式的驸马身份,又和长公主居住在公主府中,就没有这么多人敢来烦他了。 胡惟庸点拨完了胡翊,径直进入中书省衙门办公去了。 中书省衙门的对面便是华盖殿,朱元璋经常在华盖殿的二层办公,一眼就可以看到这里的情况。 继续朝午门走去,在偌大的广场上,此时胡家父子三人独自前行,胡父才敢开口说道: “翊儿,经过今日朝堂上的事,为父的才知道朝堂争斗到底有多凶险,今日若是你答的不够好,怕是你叔父要罢官,你也做不成驸马,咱们一家搞不好要被贬出南京呢。” 胡显就跟着说道,“吓煞人了!真是吓煞人了!” “太子殿下一句话,便将个七品的官拉出去杖毙了,我都不敢说话,倘若我一句话说的不对,将我也杖毙了可如何是好?我还没有娶媳妇。” 胡翊听到大哥的话就想笑,他毕竟读书少,少年从军就跟着父亲在押粮队伍后头混,对于朝堂上的事知之甚少。 不过这倒是个好机会,借着这一次事反而震慑了父亲,胡翊就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问道: “父亲,经过今日朝堂上的事,您以后还敢在家中那么跋扈吗?” 胡惟中有些脸红。 胡翊这才小声提起道: “太子殿下说咱们家有奸细,这奸细就是父亲买宅子的时候早就安插进咱们家中的,那些人早就琢磨着对付叔父了,就往咱们家派个细作来找寻毛病。幸亏父亲只是飞扬跋扈了几日,父亲若是敢说出什么不敬皇帝的话,咱们胡家一家,现在怕是九族都被诛尽,全都脑袋搬家了。” 这一句话可把胡惟中吓了个半死。 此时他想起这事来,才觉得是头皮发麻,冷汗浸湿了后脊梁,毛骨悚然啊! 胡惟中现在恨不得抽自己三十个大嘴巴,他才明白此事竟然是因他而起。 胡翊就分析道,“家中只有两个外人,就是胡福和吴妈了。” 胡惟中说道,“我以后谨慎言辞,显儿也是,咱们胡家一定要规正品行,可千万不能给人抓住把柄了啊!” 胡翊就笑道,“父亲当初想要留京做个京官,现在京官已经做上了,叔父的权柄如同副宰相,儿子是驸马皇亲,您觉得留在京中做官的滋味如何?” 胡惟中知道胡翊是故意打趣他,但是说句实话,早知道还不如回老家去好些。 经此一事,他在京中算是怕了。 父子三人出午门之时,便看到午门外的一条大长凳上,刚才于朝堂上参胡翊的凌说凌御史,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鲜血顺着长凳流了一地,染红了午门周围的几块地砖。 那片殷红色的血迹,是那么的引人深省,刺目的同时,也震慑得人心中颤抖着,无比的恐惧。 看到那已经咽了气的尸身,还要在午门外暴尸三日,这样沉重的惩罚再一次点醒了胡惟中和胡显。 三人立即回到家中,要搞清楚奸细是谁! 第84章 胡李联姻 看到这父子三人都平安回家来了,柴氏喜极而泣。 胡惟中见了妻子,想起临走时候的心惊胆颤,现在全家人都平安无事,又看到妻子哭的稀里哗啦,自己竟然也想跟着掉泪了。 “无事,无事了。” 胡惟中上去紧攥着柴氏的手,此时忍不住也掉了泪,老两口儿抱头痛哭了一场,这个家算是安定下来了。 胡翊和胡显直接进了后院,看到吴妈在洗衣服,唯独是院子里不见了管家胡福。 胡翊便开口问道: “吴妈,管家去哪里了,我有事找他。” “二少爷,胡福管家早上就被儿子叫走了,说是家中出了急事。” 柴氏也跟进来,说道,“今早你们前脚刚走,后脚来了个人说是管家的儿子,家中老母亲病了请他回去,管家连忙就被叫走了,还说了短时间回不来。” 胡惟中点着头道,“他以后倒是回不来!” 柴氏显然注意到了胡父那咬牙切齿的模样,目光就扫过胡翊和胡显。 胡翊就把大家都叫到屋里,然后说起奸细的事。 柴氏倒吸一口冷气,此时也是吓得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珠,思之而后怕。 胡翊琢磨着这些,就叮嘱家人们说道: “胡福的事咱们不要过问了,以后也不必追究,陛下说要派几个值得信赖的亲兵过来,那都是些身经百战的老兵,能够护主,以后咱们家就叫这些老兵们来操持了。” 柴氏立即就会了意,说道,“我明白了,胡福的事到此为止,以后咱们不许再提,还有老爷和显儿,陛下派来的人在咱们胡家管事,以后就要小心祸从口出的道理。” 胡惟中面色很严肃,叹着气道: “以前家中还有私事可言,以后家中怕是就没有私事了,咱们的家事也变成了皇帝的公事。” 话要是这样说也不假。 就连李文忠这个朱元璋的养子、亲外甥,在大都督府任职时候,朱元璋都派的是检校安插在他身边,记录下一言一行。 那可是朱元璋大姐夫的儿子啊,亲外甥! 他尚能被如此对待,何况是胡家呢? 胡翊也告诉父母亲不必如此担忧,重点知会道: “你们只要不议论朝事,谈论官员之间的事就可以了,还有一些字眼要规避,比如和尚、道士、光这一类的词,我今夜写一份单子给你们都看看,记住这些忌讳就好。” 柴氏就说道,“我一个妇人家,每日就是跟这些瓶瓶罐罐的打交道,倒是老爷和显儿,你们以后千万要少发牢骚。” 胡显则是注意着后院的吴妈,问道,“爹、娘,后院的吴妈不会也是奸细吧?” 柴氏却分析道,“胡福突然便不见了,吴妈倒是好好的在这里,那就说明吴妈是个可信赖的人。” 胡翊不禁在心中感慨母亲的聪明。 她也知道胡福的消失,肯定是不正常的。 朱元璋处置了胡福,却没有处置吴妈,这说明吴妈的身份至少是干净的。 这个时代朱元璋手下已经有一批检校了,这批检校可以看作是锦衣卫的前身。 只不过锦衣卫的权柄极大,可以不通过刑部就直接断定生死,且可以随时连官吏都从堂上抓走。 这会儿的检校却更多的只是搜集情报,打入到重要官员们的家中,或者是敌军内部,充当朱元璋的私人卧底而已。 只怕刘炳那里当初安插胡福的时候,那些检校们就已经知道了。 想到此处,胡翊也就问道: “爹,当日您是怎样把胡福招进来的?” 胡惟中就叹了口气,一脸迷茫说道,“当时买下这宅子,他们都说这么大的宅子得有个好管事的,你叔父也这么说,他道你将来要做驸马,那是位极人臣的,这位管家大人一定要是个八面玲珑、能做事分忧的能人,这才有人推荐了胡福,我才开的大价钱将他聘来。” 好家伙! 花重金聘一个奸细回来卧底我自己。 父亲这事儿干的也是够离谱的! 胡翊也懒得吐槽了,这事儿就算翻篇过去了。 转过天来,胡翊就进了皇宫。 朱元璋给他找了一批受伤退下来的亲兵,叫他自己从中挑人进府。 “陛下,臣想知道他们这些人当中,谁受的伤最重?谁家中度日最为艰难?” 朱元璋便给胡翊挑了四个人出来,一个有些腿伤,一个缺只耳朵,剩下两个年轻点的都是哑巴。 朱元璋挨个介绍了一遍,瘸子祖寿曾是他的侍卫统领,鄱阳水战时为掩护他离开,那条腿差点被削掉。 缺耳朵的亲兵是个聋子,他派去张士诚占据的苏州送信,被张士诚将两耳灌铅致聋,还割下一只耳朵送回来羞辱朱元璋。 其他两个哑巴也是被陈友谅抓获时,逼问朱元璋下落不说,被剜掉舌头的,二人还是亲兄弟,姓武,只有二十多岁。 寿伯、聋伯、大武、小武。 胡翊就挑这四个人,然后说道: “臣想就用他们四个,向陛下求赐。” 朱元璋对于胡翊的选择是极为满意了,心情大好的同时,也发出邀请道: “今日有件欢喜事,去给你姑父诊脉,留在那吃午饭。” 胡翊为李贞把过脉后,点头说道: “已无大碍了,只是还有小问题,需要静养。” 朱标就笑着说道,“姑父为了你的事,专门拖着病躯上朝,要为你说话呢。” 听说李贞那天是为了自己上朝,胡翊赶忙又起身道谢。 朱元璋看着李贞直打趣道,“姐夫,你看你多虑了吧?” “生怕这小子到了朝堂上招架不住,结果他就是一根搅屎棍,把那些言官搅合的差点气疯了,一个个撸起袖子想跟他辩理,那日的朝堂上热闹不?” 李贞一想起胡翊朝堂上辩驳的事,也是笑的合不拢嘴,但是却揭着朱元璋的短说道: “那天我多虑,你不也是多虑吗?就怕胡翊不会说话,上了朝堂被刁难住,多虑的明明是咱俩,咋现在就把你自己摘出去了?” 马皇后就在边上嘟囔朱元璋道,“姐夫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张脸皮如同城墙厚。” 一提起城墙,朱樉就说道,“我听说江南来了个巨富,要为咱们南京修城墙?还说所有花费他一个人尽出,不要咱们大明掏一文钱?” 老实的朱棡就说道,“这是好事啊,此人对我大明倒有几分忠心。” 但是朱元璋却是目光一沉,嘴里“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胡翊知道这个修城墙的人,就是江南首富沈万三了。 沈万三做的这件事,在别的皇帝眼里也许是件尽忠报国的好事。 可若皇帝换了是朱元璋,自己这位老丈杆子只会觉得对方是在挑衅他的权威,一个民间富商就敢挑战皇权?跟皇帝斗富? 胡翊也就在一旁不作声。 朱标立即岔开这个惹来不悦的话题,把事情引到胡翊头上说道: “别提那个沈万三了,倒是要好好夸一夸姐夫,也要夸一夸大姐的眼光好。” 朱静端正在端菜进屋呢,听到朱标又夸自己,就问道: “标弟嘴这么甜,又要夸我什么?” 朱标就说道,“姐夫这个人是真本分,兰以权那样害他,至今都不递个本上来。” 朱元璋听他提起此事,就看向胡翊说道,“改日上个奏本,廖永忠最近攻下象州、平了广西,那个地方盗贼作乱不止,咱把他贬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治理去,叫他再害你。” 朱元璋护短是出了名的,胡翊这还是第一次正式坐在老朱家的家宴上,而这似乎也代表着他正式成为了朱元璋“护短阵营”中的一员了。 皇帝和太子不发话,胡翊也就懒得上奏本。 但是皇帝发话了,胡翊自然也不需要避嫌了。 马皇后如今对于这个女婿也很满意,面对仇人,手里还攥着人家的把柄呢。 可是就不动本参,不在他职权范围内的事,就不越权行事,这既是本分,也是忠诚,更加是未来可以信赖的基础。 一会儿工夫,桌子上坐着皇帝、皇后,朱标、朱樉、朱棡、朱棣、朱橚,外加朱静端、朱静敏和李贞胡翊,朱元璋就举杯宣布道: “今日准喝酒。” 朱元璋笑了个满怀,激动无比,难掩高兴道: “为啥准喝酒呢?七月二十八,天德破了元大都,缴了元帝玉玺,那个狗屁元帝被咱大明的精兵撵到草原去了!” 朱元璋畅快大笑道,“四百年后,幽云十六州又回到咱汉人的手里,该当一贺!” “快举杯!” 难得看到朱元璋如此高兴,而且这一天确实是个崭新的开始。 元大都被攻破,意味着元朝彻底灭亡,今后那支逃窜到草原深处的元军,便只能称他们为北元,或是残元了,天命正式轮到了朱家。 八月十二,胡显的大婚日到来了。 胡翊卯时就跟随大哥去接亲,抱着一对大雁去陈府大门外行礼。 朱元璋准许胡家花轿巡城,沿途仪仗开道,可谓给尽了颜面,毕竟胡显只是个九品不入流的小官,连芝麻官都算不上。 这天来的人还不少,李善长、汪广洋等人都在中书理政,但依旧派了子嗣前来胡家贺喜,淮西武臣们的家属,如陆仲亨、华云龙、廖永忠等,都派了管家前来贺喜。 不仅来了李善长的儿子李祺,他弟弟太仆寺丞李存义也带着两个儿子进了胡家门。 李存义一上来,便携着长子李平、次子李佑,连同李善长的儿子李祺一同过来拜见,冲着胡惟庸拱手有礼道: “亲家,家兄今日在中书理政,实在是走不开,我便替他代劳了。” 胡惟庸一见了李存义,立即眉开眼笑道: “亲家说的哪里话,相国日 理万机,李家能到我们胡府上来参加小侄的婚事,已是我胡家莫大的荣耀了。” 说罢,胡惟庸立即为李存义引见,将胡惟中好好的介绍了一番,引他们二人熟识了。 倒是胡翊在旁听的起疑,亲家? 何时定的? 叔父膝下没有女儿,胡令仪今年才四岁,看李存义的小儿子李佑也不过才七八岁模样,跟朱棣岁数差不多,断然不是这个时候娶。 李存义还有个大儿子,莫非是他要娶胡家的女儿? 乖乖,胡李两家联姻这是提前了? 第85章 刘基辞官 胡翊的崛起,终究还是改变了历史走向。 本该是小妹胡令仪长大成人,大概在九年之后,许配给李存义的儿子李佑。 这本是叔父和李善长搞的家族联姻,进一步巩固双方权势地位的一步棋。 可是因为胡翊地位的飙升,间接也造成胡惟庸的份量跟着上涨了,反而促使这场政治联姻提前数年到来。 那么联姻的主体,必然不会再是七八岁的李佑和胡令仪,而是换成了李存义的长子李平。 问题是胡家哪来的女儿许配给李平呢? 胡翊猛然想起一件事,胡家失散的堂叔伯父们找回来了,前不久写了封家信带到了叔父手中,说是即将进京来拜望。 这样算来,一切就都理顺了。 胡、李两家政治联姻的事提前上演,原本要被嫁出去的胡令仪,换做了胡翊的堂姐妹,待其进京之后这场婚事也就该排上桌面了。 大概就是这么个事。 胡翊心里默记着,等到大哥拜堂成亲,这场宴席散去了之后,才拉着酒醉的叔父问起道: “我听叔父叫李存义大人亲家,莫非胡李两家有喜事了?” 胡惟庸今日喝了许多喜酒,此刻两颊飘红,眼神迷离着道: “咱们老家有你的一个堂叔,他家的女儿胡菱娘,算起来和你是堂兄妹,叔父把她嫁给李相的家人,如此一来堂侄女便也可以享受荣华富贵,咱们胡家境况也能改善些。” 胡惟庸对于此事还很得意,大胆地拍着自己的胸膛说道: “叔父现在也算是官位显赫了,咱们这支胡家人显赫了那不算本事,得把胡家其他的支脉都扶起来,这才叫家族荣光;重振一家不如重振一族,一家人共进退便不如一族人共进退,你作为咱们胡家人早晚也要明白这个道理才是。” 胡翊琢磨着叔父的话,却不动声色。 这话的意思可以听出来,叔父确实膨胀了。 胡翊忽然想起在汴梁军中时,老丈杆子朱元璋把常遇春、李文忠、傅友德等人都叫到军帐,灌他酒喝那件事。 朱元璋是要借胡翊喝醉了,从那些酒话中辨个人品。 酒后吐真言这话确实不假,今日的叔父说出的这番话,若是搁在以往那些时候,胡翊多半是听不到的。 到了晚上,自然是闹新房的环节。 大哥是个羞脸,可是嫂子陈瑛本就是学武出身的,反而显得豪气万丈,给宾客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胡翊送叔父回府之时,胡惟庸还在路上念叨着呢: “显儿这个媳妇,性子跳脱,活生生像个男儿郎,将来怕是夫纲不振啊。” 胡翊也被这话逗得哈哈直笑。 大哥是个怂人,这下娶了个厉害媳妇,只怕是更怂了。 胡显的婚事完了,接下来的重点便该在胡翊身上。 与公主配婚,这是件很严肃的事。 胡翊要到鸿胪寺演礼,不止是胡翊,整个胡家也要按着皇家的礼仪和规格开始准备。 距离九月初二的大婚越来越近,朱元璋为胡翊和朱静端建造的长公主府,也已上了匾额。 这天,胡翊被传去长公主府,说朱元璋在府中等他。 这座长公主府位于聚宝门内,占地达到了惊人的十亩。 胡翊到达长公主府时,朱元璋与马皇后都在其中,太子朱标和几个弟弟们也都在。 看到胡翊进来,朱元璋说道: “过几日你们成婚,若是连府邸都不熟悉,要招人笑话,你先来熟悉熟悉。” 朱橚和朱棣在院子里打闹,朱樉和朱棡在四处参观,太子朱标就领着胡翊熟悉院落。 三进的府宅,前院仪门、正厅是用来接旨和会客用的。 中院的凤仪阁是日常居住的地方,侧面的麟趾斋就是胡翊的书房。 后院是花园、库房、马厩、和一处内湖水榭,里面养了不少漂亮的锦鲤。 胡翊觉得现在居住的家宅就够大了,可是长公主府的宽敞程度,怕是有二三十个自己家宅那么大。 弄这么大一座院子来住,日常空荡荡的,人气不足就显得极为冷清。 可是朱元璋这时候就问他道: “赐你们的这座府邸,你觉得如何?” 胡翊只好回答道,“陛下的恩赐,令臣感到惭愧和汗颜,如此大的一座宅院,臣何德何能配得上居住。” 朱元璋看着这个女婿,真就是自谦的很,老是说些丧气话。 朱元璋就不乐意的改口道,“又不是赐给你的,这是给静端的陪嫁,既然你觉得不配住,来年北伐你再跟着出去建功,等你配得上了再回来住。” 马皇后知道这说的是气话,笑吟吟地道: “我初时进了皇宫,也觉得那地方空荡的吓人,后来住惯了就好了,你们要是嫌院子太大,趁早给我们生几个外孙,府里不就热闹了?” 瞧瞧,瞧瞧? 这婚还未成呢,丈母娘先催起生来了。 但朱元璋却说道,“真要有了外孙,他们教养着咱不放心,统统送进宫里去,咱家的大本堂不就是派这用场的吗?” 朱标就点头道,“爹说的对,姐夫的孩子将来可以和景隆他们一起上课。” 和大明初代战神一起上课,胡翊心里嫌弃的撇了撇嘴。 这时候朱元璋也接话道: “就该都去上学堂,那么多名师在大本堂授课,咱还准备进一步把功臣家的子嗣都送进去,天德家的、伯仁家的、邓友德家里的…把咱的老兄弟们家中子嗣都送来,也都好好教。” 帝后今日都到公主府来看看,因为按照大明的规矩,公主出嫁当日皇帝和皇后是不出宫的,只负责将公主交到驸马手里。 看了一圈府邸,朱元璋兴许也觉得冷清了,又说道: “配6名女官、宫女12人,再配宦官8人、杂役20人,两队甲士护府。” 说到此处,朱元璋虽然嘴上嫌胡翊自谦,心里确是很喜爱的,又说道: “驸马仪仗比亲王的低一等,按照郡王的规格准备,再赐书童、家丁、随从、赞礼官,驸马仪仗所过处百官不可与之并行。” 如果按照李善长制定的礼仪,公主府随从不可过50人。 可是这一小会儿,朱元璋给长公主府已经配备了近七十人了。 胡翊心疼啊! 看似是破格御赐,可是最后这些人的开销,都是公主府来负担的。 公主府岁禄2000石,老丈杆子这又是典型的管赐不管养,一个公主府养七十几号人,一年下来的开销也就做不得别的什么了。 这事得后面跟朱静端聊聊。 朱元璋赐完了,宅子也看过了,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回宫。 胡翊郁闷的骑着马在街上游荡着,本来是心不在焉的,忽然听到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朝着自己见礼: “见过胡驸马。” 胡翊目光扫过,原来是个熟人——兰以权。 只不过曾经的应天府尹,现在的南京知府已经被撸掉官职,送到广西去了。 兰以权今日一身布衣,牵着一头驴,后面绑着几箱书,这是准备和胡翊告别了。 “兰大人只带着几摞书,这就要离京了吗?” 胡翊本来端坐在马上,从上往下俯视着兰以权,颇有一点安坐马上看着仇人哭的姿态。 可是他想起了朱标给他打的样儿,立即便从马上下来,和兰以权站在同一条平行线上。 兰以权苦笑道,“正要到象州去赴任,碰巧见到驸马爷在街上缓行,我那拙荆和幼子都在老家种地,此去象州任上,就只我一人而已。” 胡翊看这人还挺清贫,便说了一声一路保重。 兰以权叹了口气,望着胡翊则是欲言又止,最后犹豫着只得说道: “京城乃是个是非之地,下官这次领教了,驸马爷保重。” 胡翊却摆手道,“我与长公主殿下还未礼成,现在叫驸马有些逾矩了。” 说罢,扫了一眼兰以权,胡翊又道: “兰大人要到象州去,胡某无事,送你一程。” 一路上,胡翊和兰以权聊起天来,问的都是象州的风土人情。 兰以权其实也不知道那个偏僻的去处,只是要调去那里做个父母官,看过几本卷宗,总比胡翊知道的多些,这一路上就闲聊起来,其中提到象州潮湿,储粮极易霉变和虫蛀的情况。 临走时,胡翊便说道: “我听兰大人提起象州潮湿,容易霉米的事,又说他们那里盖起高脚竹屋用来存储粮食,却依旧经不起风雨,我倒有个三层竹篾法说与大人听听。” 兰以权大概没想到胡翊跟他闲聊一路,居然最后要跟他建策。 胡翊的三层竹篾法其实很简单,第一层竹篾外面衬蜡纸防潮,然后第二层竹篾里面放入干草,再用蜡纸隔开,最后第三层竹篾里面放石灰,再用蜡纸封好隔开。 将这三重竹篾按顺序堆叠在一起,合成一个三层的容器往里面储粮,便能更好的应对广西的潮湿。 兰以权点着头,望着胡翊一拜道: “我与您向来有仇,为何却要助我在象州行此德政?” 胡翊则是说道,“我不是助兰大人行德政,只是想着能够造福一方百姓,当然,此法究竟如何还未可知,若是兰大人在象州任上推行,此法并不好用,德政也有可能变作坏事。” 兰以权笑了笑说道,“下官去了象州会推行此法,是好是坏,必定给您一个说法。” 送走了兰以权,胡翊回到自家宅院,只见门口处立着一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青年。 “你是?” 胡翊刚开口,这青年立即拱手拜见道: “家父刘基,我乃是父亲的长子刘琏,奉父亲之命来见胡大人。” 说罢,刘琏送上一个礼盒,胡翊有些疑惑 ,一向刚直的刘伯温也学会送礼了吗? 刘琏这时说道,“家父辞官了,我们父子就要回到青田老家去著书,长公主殿下与您的大婚便不能来贺喜,父亲叫我将这一盒湖笔提前送来,作为您和殿下大婚的贺礼。” 既然是贺礼,胡翊也就收下了。 送走刘琏后,胡翊将礼盒打开,里面就真是一盒湖笔。 这就叫胡翊想不通了。 他与长公主成婚,百官们照例应该用黄绫写贺表,向皇帝道喜。 而百官们的贺礼,礼应一起交到光禄寺登记,待到大婚结束,光禄寺转交到公主府,这是规矩。 那为何刘基不将这礼物直接送至光禄寺,却派个大儿子送到自己府上? 他与长子回青田著书,二儿子刘璟还在南京,又不是送不了这个贺礼。 这就更让胡翊觉得奇怪了。 尤其是前些日子,李善长手下有个叫李彬的,贪墨税银、私造盐引,被刘基所杀。 当时任由李善长百般求情都无用,刘基还是坚持把人杀了,此事就发生在胡翊和朱元璋回南京的前几天,也因此事致使二人彻底反目。 这样一个刚直的人,一直又是瞧不起叔父胡惟庸的,当日第一次面见刘基,李善长为胡翊父子引见的时候,刘基更是一言不发,直接便走了。 怎么今日,倒是违背规矩主动送礼来了呢? 第86章 大婚,终于在大明成家了 刘基的用意,胡翊不得而知。 朝廷的格局,在这段时间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 刘基走后,杨宪接了他的班,执掌御史台成为新的御史中丞。 不过令胡翊奇怪的是,当日那位在朝堂上替胡翊说话的翰林院学士陈遇,也被贬了一千四百里地,发配充军去了。 陈遇是李善长安徽帮的人,胡翊不知道朱元璋这么做,是为了平衡朝堂上淮西、浙东两派的格局? 还是因为陈遇提到“皇觉寺”是龙兴之地,揭了朱元璋的短,从而导致朱元璋怀恨在心,借机把陈遇也给处置了。 胡翊倒觉得是后者,本来他当日提到光王出家,凌说回了一句“佛门秃驴”,但是这时候显然还没有真正提到朱元璋当过和尚的这段经历,最多只是影射。 但是陈遇那一句话,直接把火引到朱元璋的身上去了,看似这句话是推动了凌说送命的屠刀。 陈遇也反而因为这句话,葬送掉了自己的前途。 大明朝的文字狱怕是要提前兴起了! 而且就是胡翊那日在朝堂上辩论,最终挑起来的,真不知道未来是福是祸。 时间来到八月末。 提前三天,胡家人便要焚香沐浴,然后准备贡品祭祖,并将与皇室通婚的事上报给祖宗们知道。 九月初二日。 天色还未亮,胡翊便再次祭祀祖先,然后宫中谴来的使者赐他驸马都尉朝服和七梁官。 穿戴整齐后,随着礼部32人的仪仗队,移步前往午门。 今日就不能骑马了,要改乘车。 御赐的马车,青盖朱红色轮子,车身有一道金色纹路,搭配孔雀翎,这也是令许多人都无比眼红的殊荣了。 胡惟中和柴氏站在府门上,看着儿子今日乘着这样象征荣耀的车子到皇宫去迎接公主,更是激动地无以复加。 胡令仪被胡显抱在怀里,那顿打挨的着实不轻,可是时间一长也忘的一干二净,望着坐在车上身穿华服的哥哥,小丫头片子稚嫩的声音喊道: “哥哥哥哥,接了公主嫂子殿下,仪儿要第一个看,仪儿要第一个看!” 胡翊笑道,“好,到时候把你抱到公主府,叫你第一个看公主殿下长什么样。” 浩荡的车队从胡家便入了午门。 灵秀宫中。 今日马皇后要为两个女儿梳妆,朱静端和朱静敏同时出嫁。 只不过胡翊在朝中,与朱静端成婚后依旧留在南京。 黄琛现在迁到淮安卫任指挥使,迎娶朱静敏后不久,便要奔赴淮安上任去了。 朱元璋坐在一边,今日显得十分感伤,竟然眼圈泛了红: “静端在咱们面前还活泛些,嫁的也近,随时随地能回宫来看看爹娘,静敏就不同了,平时话也少,和咱又不亲近,现在又要走,咱心里老觉得亏欠的很。” 马皇后一样是叮嘱朱静敏道,“爹娘不是只疼你大姐却不疼你,你爹选的这人谨厚,是个踏实郎君,唯独就是离的远了些,可是离着南京远,不沾染朝堂上的事,就更平安些,我们的苦心你要理解。” 朱静敏同样哭着点头道,“爹娘知道女儿是个不善言辞的性子,惟愿意家中安康,寻个良人,驸马原来在浙江任卫指挥使,现在调回淮安来了,离着南京也近,这已经是在抬爱女儿了,何况爹娘待女儿如亲生骨肉一般,敏儿心里只有感激。” 朱元璋这也是疼女儿,两个养女没有封郡主,不顾礼部的反对硬生生往上抬了一级,给封了公主。 一会儿工夫,都哭的稀里哗啦的,郭宁妃就说道: “哭不得了,哭不得了,再哭妆又花了,驸马们接回两只花狸猫。” 这句话把朱静端和朱静敏逗的一笑。 不久之后,朱元璋和马皇后执着女儿们的手,上了文华殿。 此时,胡翊和黄琛已经在文华殿外等候多时了。 三十岁的黄琛,要管二十三岁的胡翊叫姐夫。 黄琛长得又比较显老,一眼看上去像个中年大叔,倒是十分的壮实。 胡翊身上的儒气因为从军的关系,被磨去了几分,但却更加增添了几分英武和贵气,看起来就像是黄琛的子侄辈。 这个画面就显得相当诡异。 “妹夫,听说你成婚后就要立即赶去淮安啊?” 黄琛是个老实人,说起话来也老实的很,“陛下容我过了礼再走,明日要回宫来谢恩,三日后在武英殿宴请群臣,我这张嘴笨,到时候还有劳姐夫代我说上几句。” 正聊着呢,朱元璋和马皇后也来了。 两位公主身着翟衣,头戴九翚四凤冠,款款走来。 朱标亲自宣读圣旨道: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今以公主下降,命尔行亲迎礼,钦哉!” 胡翊和黄琛各自扶着凤轿,来到太庙祭祀朱家祖先,然后朱元璋送着女儿、女婿们到奉天门,到这里就不管了。 迎娶公主的礼仪,与民间通婚、乃至大臣的子嗣娶亲都不一样。 从宫中迎接公主后,直接就奔着公主府去了。 也没有宴席,没有拜天地,百官们的贺表交到皇帝那里,百官们的贺礼送到光禄寺,然后转交公主府。 这期间,皇帝、皇后不会再前往公主府,驸马的家属也不到公主府里去。 要说这样好吧,倒是也好,省却了婚宴喝酒的时间,晚上就可以入洞房了。 没有酒精的麻痹,自然是战斗力更加强悍。 可是也有不好的地方,就是婚礼不太热闹。 折腾到进了门,喝过合卺酒之后,礼终于成了。 朱静端便对着府上的女官们放话了: “尔等与我安排晚宴,此后在公主府内,本宫有些规矩要教谕尔等,需要谨记。” 朱静端此刻当着所有下人、女官们的面,气场全开,完全是一副不容置否的姿态说道: “今日之后,本宫与驸马俱为一体,先是夫妻,再论尊卑,故而那些繁琐礼仪皆要去除,本宫在母后身边时一样如此行事,尔等觉得越礼了,要向宫中禀报那就去禀报,本宫无惧,驸马亦无惧。” “此外,公主府中本宫为主,驸马亦为主,敢有刁难者,便是刁难本宫,话已至此,尔等退下吧。” 朱静端把声一沉,那公主的威严直接威压下去,立即便引得那些在旁记录的女官们退了出去。 之所以叮嘱这些,那是因为公主府的主人,一向只有公主自己。 若是双方关系不好,驸马见了公主需要行礼,在公主府居住处处都是拘束,使用一些物品都需要征得公主甚至是女官们的同意。 甚至发展到后期,驸马想和公主见面乃至于同房,都需要先禀明女官,才能见到公主一面。 这就相当的离谱了! 朱静端先定下了规矩,和胡翊论夫妻,也认胡翊为主,接下来他在公主府行事就顺畅多了。 此刻那些女官们都退下,只剩胡翊和朱静端两人。 桌上摆着尚膳监的赐宴,还有些酒水。 朱静端立即便坐下,倒了两杯酒,喊胡翊来道: “驸马。” 忽然,朱静端叫完了觉得怪怪的,然后想了想,问胡翊道: “你叫我公主是不是也觉得怪怪的?” “臣可不敢。”胡翊正儿八经的回答道。 朱静端就翻了个白眼,“你还在宫中为我诊治的时候,爹娘就在外面,你就敢调笑我,现在装起正经来了?” 朱静端顿时觉得无趣,就又说道,“这些礼仪定好了尊卑,却反倒没有了亲情,我总算知道爹娘为何私底下不用那套礼仪了,那我们也不用。” 胡翊还是很一板正经的模样,朱静端可就不依了,气鼓鼓的道: “以后我叫你夫君,或者胡翊,你就叫我静端或者端儿吧,在外的时候你也别叫我殿下了,就叫公主,我称呼你驸马怎样?” 胡翊却是故意说道,“我已经被言官吓怕了,公主本来也比我尊贵,我要是敢平等和你这样称呼,就触犯了礼制,言官们肯定又要参我擅改尊卑,不敬皇亲的罪名了。” 朱静端被胡翊气的脑壳疼,只好又说道: “爹就敢叫娘‘妹子’、‘婆娘’,娘还叫爹的诨号呢,气急的时候直接骂难听的话,还带着牲口字眼呢。” 胡翊被朱静端给逗笑了,知道和她的感情不是普通的公主驸马可比的,就不再逗她了,点头答应道: “那以后私下里就这么叫了,要是公开场合就正式一点。” 朱静端乖巧地点着头,坐下之后捏着肩膀,又活动一下脖子,然后两眼盯着桌上的烧鹅直放光。 胡翊一看就知道她饿了,问道: “今天什么时候吃的饭啊?怎么看你馋成这样?” 朱静端无奈道,“能不馋吗?” “三日前就沐浴净身,要祭太庙,最近这顿还是昨夜晚上吃的呢,早起上了妆,就不得动了,怕唇上的朱红被抹了去。” 还真别说,此时借着烛光看去,朱静端微红的俏脸更添了几分清丽,红唇衬得她更显娇俏,美轮美奂的。 胡翊便说道,“闭着眼睛,我喂你吃菜,你来猜吃的是什么。” 朱静端立即便闭上双眼,十分信任的张开嘴巴,等着胡翊喂饭。 第一口是青菜。 第二口胡翊喂的是烧鹅。 到了第三口…… 第87章 伤春悲秋朱元璋 次日清晨。 胡翊早早的就被朱静端叫起,今日要进宫去谢恩,也算是行回门礼。 鬓发初盘,昨夜已做了新妇,朱静端今日也要在云鬓上插金簪了。 胡翊打着哈欠起身,朱静端又帮他梳头戴冠,又都是身穿华服进宫。 午门外,朱静敏和黄琛早已在此地等候多时。 见到胡翊他们进来,立即叫道,“姐姐,姐夫。” 胡翊和朱静端并排而行,朱静敏和黄琛虽是夫妻了,却还不相熟,黄琛不敢和公主并行,只得稍稍落后些。 朱元璋正在上早朝,胡翊他们被径直带到坤宁宫中,马皇后正在纳鞋底子,看到女儿、女婿们回来了,立即面带微笑放下了手里的剪刀。 “哎呀,可算是来了人陪我说说话了。” 朱静娴在大本堂上课,现在马皇后的肚子越来越大,也快生产了。 可她做起事来十分麻利,完全没有半点孕妇该有的沉重,反而因为袍服宽大,肚子也不怎么显。 朱静端笑着问道,“娘,这次怀着的准是个妹妹,从肚子上就能看得出。” 马皇后摸着肚子,面色悦然道,“这一胎也不踹肚子,兴许真要给你们生下个妹妹呢。” “皇后娘娘,我给您诊诊脉。” 胡翊立即过去,搀着马皇后坐下,马皇后就看着胡翊责怪道: “这孩子,还叫我皇后娘娘呢?” 胡翊赶忙改口道,“岳母大人。” 马皇后点着头,“行,岳母就岳母吧,倒是比叫娘娘亲热些。” 胡翊最近也不是没给马皇后诊过脉,脉象都极其平稳,而且马皇后这属于是典型的生的多了,日常完全没有一点孕妇的模样。 诊过脉后,胡翊就说道,“脉象极好,没有问题。” “嗯,你诊过娘就放心。”朱静端笑着又道,“现在咱们家没有胡翊诊脉,都心里不踏实,他就如同是一颗定心丸。” 朱静敏跟着笑着,因为天生的不爱说话,只能跟着陪笑。 另一位驸马黄琛也只好坐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 “岳母,我吃个橘子。” 胡翊拿起个橘子剥了,给朱静端和马皇后分,又剥了个给朱静敏和黄琛分,最后又剥一个和黄琛两个人分。 马皇后看着胡翊和黄琛,觉得这两个孩子真是不一样,胡翊明显是属于更能吃得开的那个,脸皮相对也厚些。 黄琛就不一样了,他和朱静敏两个话都少,两个话少的凑到一起可怎么得了? 马皇后对女儿、女婿们说道,“你们爹在上朝,咱们做顿饭等他中午回来吃。” “胡翊、黄琛,去把你们姑父也叫来,这个差事交给你们了。” 胡翊就和黄琛一起去李贞那里,路上胡翊问道: “妹夫太拘谨了些,你和静敏都是话少的人,可是必要有个人说话才是,不然两个人在家里也变成闷葫芦了。” 黄琛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就会打仗,是个粗人,战场上说过最多的话就是脏话,见了公主殿下生怕把话说错了,索性就不敢说。” 胡翊翻着白眼道,“那可不行,你得学,良好的夫妻感情需要多说说话。” 胡翊到来的时候,李贞也在搞堆肥,就是仿照他上次那样弄的。 一看胡翊来了,李贞就招手道: “侄女婿快来,给我帮帮忙。” 李贞弄的那个堆肥,也不知道往里面弄了多少人粪,简直是臭不可闻,连他自己都纳了闷,无奈道: “我堆着这些东西有四五天了,怎么越堆越臭,爬的全是虫子?这不太对啊。” 胡翊笑道,“姑父,这不对就对了,这个对不了。” 说罢,胡翊才对李贞说起堆肥比例的问题,然后想着法子给李贞改进。 黄琛站在旁边没事可做,这会儿就变成了苦力,胡翊去找堆肥的材料,黄琛就使劲捏着鼻子翻粪堆。 三人忙了一早上,回来后,朱静敏无语地看着黄琛说道: “这都是做了什么呀,怎么好像掉进茅坑里去了。” 胡翊就开口说道,“跟掉进茅坑也差不多,姑父弄了个旱厕,妹夫就在里面翻茅厕。” 李贞进来就叫嚷道,“什么旱厕,你又在这里耍笑我,还不都赖你没有早点把堆肥的秘方给我,害得人家小侄女婿在那翻了半天的粪。” 胡翊立即就接话道,“姑父这粪其实堆的好,你看静敏和妹夫坐在这里一句话都不说,因为妹夫帮你翻粪堆,静敏居然开口说了话了,这可就很难得,改日姑父再堆他二十个粪堆,静敏一天能和妹夫说二十句话,他们夫妻就夫唱妇随了。” 胡翊这些话,终于把朱静敏逗得笑起来,黄琛也在一边嘿嘿嘿的傻笑着。 朱元璋刚好从门外进来,就问道: “你们都在说啥呢,笑成这样?” 进来一看到大家的 目光都瞧着胡翊,面带笑容的,朱元璋就乐呵着问胡翊道: “怎么?你这根搅屎棍子今日不搅合朝堂了,改了逗笑话的了?” “陛下!”胡翊和黄琛赶忙见礼。 朱元璋大手一摆道,“娶了咱的女儿还叫陛下?” 胡翊连忙改口道,“岳丈。” 朱元璋点头道,“今日是家宴,就算不是家宴,也不该如此多礼,你们的岳母现在肚子越来越大了,在宫里多住住陪着她,再有一个月都要临产了。” 朱标也跟着进屋来了,立即说道,“大姐夫最好是就住在宫里,这一个月不要出差错才好。” 马皇后点头道,“那座灵秀宫还空着呢,你们就搬进来,不过还有一项礼数没完呢,还未见过胡翊的父母。” 朱静端立即说道,“那明日我们就去胡府。” 按着规矩,其实应该是驸马的家人去公主府拜见公主的,但是朱静端提出去胡府见过胡翊的父母。 朱元璋没意见,马皇后则是很开心的说道,“这就对了,咱家不讲那些死板的规矩,你们夫妻和睦才最重要。” 朱元璋就说道,“静端跟胡翊咱不担心,胡翊那张脸皮厚是出了名的,就怕静敏和黄琛,你们两个闷葫芦话太少,再要是不说话,咱就下一道圣旨叫你们每天说够五百句!” “啊?” 朱静敏和黄琛同时一愣,然后就又沉默下来了。 朱元璋现在是更加无语了,给逼的还真就下了一道圣旨: “传咱的旨意,着咱的女儿静敏和女婿黄琛听着,自今日起每日必须奉旨开口说话五百句,由家中赞礼官每日数着,先满一年,以观后效,做的不好驸马革职查办,钦此!” 朱元璋是真没溜,还真就下了这道旨意,朱静敏和黄琛一时间也都懵了。 稍候,朱樉、朱棡、朱棣、朱橚还有朱静娴进屋来,挨个的叫姐夫。 朱守谦也被叫进来,在朱静敏的“凶威”下,向着胡翊作揖叫了一声姑父。 朱元璋就点名道,“今日胡翊下厨,你们都给他打下手。” 胡翊倒是乐的清闲,朱静端立即过来给他帮忙,夫唱妇随,灶房里不时传来二人的笑声。 这下开心果没有了,大厅就变成了大眼瞪小眼,只有朱元璋和李贞在说话,马皇后偶尔活跃一下气氛,给大家憋的就简直快要窒息了。 只有失去了胡翊,才知道要珍惜。 朱元璋立即又把胡翊叫出来,说道,“烤肉来,下厨的事你一边待着去,换个人来做。” 朱静端就把朱静敏叫进去,姐妹二人拾掇菜。 胡翊的烤肉手艺,在征服了家人、征服了李文忠、沐英、何文辉,征服了皇帝之后,这一次终于又征服了马皇后和一众太子、皇子们。 朱樉、朱棣他们本来就和胡翊亲些,一来胡翊在宫里待的时间长,是个熟面孔。 二来胡翊都跟扩廓打过仗了,还创造下了追击扩廓三百里的露脸战绩,更是让这群渴望带兵打仗、冲锋陷阵的皇子们视为偶像。 这下再加上烤肉这么一入口,那份崇拜就更别提了。 也因为烤肉的缘故,朱守谦的态度发生了转变,从不认胡翊当姑父直接变成了一口一个姑父。 “姑父,我还要。” “我可是你亲侄子,姑姑就我一个亲侄子了,你得向着我啊,姑父!” 看到朱守谦主动改口了,马皇后就打趣道: “铁柱这孩子,一有了吃的就记不得仇了。” 朱樉立即嚷嚷道,“铁柱这叫被大姐夫的厨艺所折服。” 朱棣就说道,“这次吃了大姐夫的烤肉,以后再敢不认你姑父,小心我揍你!” 朱棡搭茬道,“算我一个。” 朱橚也想说话,但是一看到朱守谦那凶恶的眼神,立即便怯怯地住了口。 席上,朱标就说起道: “二位姐夫现在都已成婚,二姐夫要去淮安军中,做弟弟的遥祝你一切顺利,为我大明守好疆土。” 喝了一杯酒之后,朱标就看着胡翊问道: “大姐夫,你是我东宫的管事,今日之后就该去掌权了。” 朱元璋摆手道,“不急不急,你娘现在怀着身孕呢,胡翊就该在她身边多待几天。” 朱标却很坚持的说道,“爹,反正春和宫与这里也挨的近,倒是姐夫不能再拖了,早日去我的东宫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朱静端就问道: “标弟招你姐夫招的这样急,肯定是有事。” 朱标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宋先生现在管着东宫的事,每日把三课排的太满了,整日都是四书五经,也只有爹叫我去学着批奏章时,才能逃开一会儿。” 胡翊这就明白了,对朱标说道,“太子以后觉得哪门课不想学了,跟我说,我去改课。” 朱静端立即加了一句,“当然要爹先同意了才行。” 胡翊这个东宫詹事府詹事,说白了就是东宫大总管,管着太子日常的读书、读哪些书,还有掌管太子的饮食起居和东宫祭祀的事。 朱元璋这时候就开口道,“不能全都学,也不能全都不学,给他多看些史书,儒家的东西要挑着看。” 说到了此处,朱元璋想起了一件事,转头看向胡翊道: “咱明年要在鸡鸣山建一座功臣庙,把随咱开国故去的老兄弟们,都给他们塑了像在庙中祭祀着,第一年主祭肯定得咱这个皇帝亲自去,第二年开始嘛,那就是太子去代咱祭祀去了,你掌着他的祭祀呢,功臣庙那些礼仪由你去和礼部商定。” 这倒是在胡翊的职权范围内,想到此处,朱元璋便叹了一口气道: “说起来,当年随咱打天下的老兄弟们,已经走了许多人了。” “冯国用、廖永安、胡大海、张德胜、赵德胜、丁普郎……前些日子俞通海也过世了。” 朱元璋忽然感慨岁月流逝,不禁悲从中来,叹了口气说道: “咱今年四十岁了,也该多带带标儿了,这千多年来又有几个皇帝能活到汉高祖那岁数?” 朱元璋发出这些感叹,估计是怕自己也就五十来岁的命。 实际上胡翊却是知道的,老朱这人活的又臭又长,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还且活着呢! 只是他这突然伤春悲秋的,又为了哪样? 第88章 朝着封爵进发 大概是想老兄弟们了,吃过饭后,朱元璋将故去的将领们遗像拿出来,挨个看了一遍。 而后对黄琛说道,“你父当初为了救咱而死,咱就把女儿许配给你,你在淮安要踏实做事,日后咱要大修中都,你替咱保着中都。” 说罢了黄琛,朱元璋此时又用略显复杂的眼神看向胡翊。 然后才说道,“明年北伐你跟着去,你的功劳还不够。” 功劳还不够? 这次跟着李文忠北伐,目的就是为了让胡翊能够配得上长公主的身份,目的不是都已经达成了吗? 怎么就又不够了? 看到胡翊疑惑的表情,朱元璋此时正色道: “朝堂上的臣子们,都是跟咱平辈的,有几个跟标儿是一辈的?” 朱元璋竖起手指头盘算着道,“保儿算一个,文英算一下,文辉、司马他们是大老粗,只会带兵,标儿身边得有几个知根知底能信得过的人,你以为你的功劳这就够了?” 胡翊好像明白了,朱元璋是打算把他往李文忠那个层次上推。 这是得多信任自己? 说到了此处,朱元璋又叹了口气道: “本该现在就把你派到军中去,也是你岳母要生了,需要照养着。” “自你回来后,保儿那里告急,伯仁那里告急,天德那里也告急,邓愈和文英在福建的那一路也想调你去呢,你现在是块香饽饽,都要抢着你。” 胡翊问道,“岳丈,难道是因为伤兵的事?” 朱元璋点着头道,“你造出来那个大蒜素有用处,只是你在军中,军中的伤愈能提到近七成,你不在就只有五成,有些时候五成还不到,这多出来的两成着实不小呢。” 李贞也点着头,给胡翊算了一笔账: “若是天德打一次大仗,堆积下来两万伤卒,你不在军中便只能救治一半,伤亡还是过万,你在军中便能救活一万四千,伤亡就只有六千。” “这只是粗略的估算,你需要知道前线兵源不足,就要从各州府抽调,多抽调这四千人,就有四千个小家失去壮劳力,这四千人沿途要吃掉许多口粮,又要重新操练至少一个多月,新兵们又不如老兵会杀敌,阵亡又是最多的,完了朝廷还要给抚恤,把这些都相加起来,保儿军中、天德军中、伯仁军中,还有邓友德军中…死的人就越发多了。” 李贞说的很具体,胡翊也知道事实确实如此。 朱元璋就说道,“你还得把你那一肚子的货倒出来些,教授些徒弟,驱逐残元不可能一战而定,往后还要用兵,几路大军都要兼顾,咱会医术的女婿又只有你一个。” 朱元璋把话说到这里了,七岁的朱橚立即附和道: “爹,我也要跟大姐夫学医术。” “去去去,你会学什么医!” 朱元璋并未把朱橚的话当真,可是胡翊却知道,将来的朱橚却是个有济世心怀之人。 朱橚既有才情,通诗文、喜藏书,保留下来大量的文学典籍。 又编纂《济世方》和《救荒本草》,大大普及和推动了中医知识理论体系化。 胡翊立即就说道,“岳父,我觉得橚弟的性子适合学些医,将来既能文武双全,又能通晓些医术救治众生,于民是一件好事,于他自己也可以落得些清名。” 听了胡翊的话,朱元璋仔细把朱橚抱起来打量着,看了半天最后评价道: “咱就看这小子一身的调皮捣蛋,没看出来有啥才学,不过你愿意教,没事了教教也好。” 随即,朱元璋又问他其他几个儿子们道: “你们还有谁愿意跟着他学医的?” 朱樉、朱棡立即大摇其头,朱棣也说道: “爹,我们要学马上打仗,男儿何不带吴钩,要吴钩不要医书。” 朱标说道,“儿子倒是想学,实在分不开身。” 朱元璋就点头道,“你这就去晓谕中书省,叫他们把胡翊这个大蒜素的制法印成册,在咱大明的州府县乡传颂,百姓们需要这味奇药救命,也要为你姐夫扬一扬他的功绩。” 胡翊立即又自谦起来了,“岳父,扬名的事就算了,能造福百姓就好。” 朱元璋直接瞪了胡翊一眼道,“不扬名,哪来的功劳?” “咱不止要给你扬名,也要把大蒜素推到民间去,百姓们受了益,自然就会多种大蒜,大蒜种的多了才供得起大蒜素不是?” 胡翊立即点着头,看了一眼朱标,马上又说道: “那样光写着我的名字怕是担不起,不如把太子殿下也写进去,这是太子殿下刊印成册,广推到民间造福百姓的举动,这味药是我调的,如此安排岳父觉得如何?” 朱元璋心里明白,胡翊这是在给太子扬名,为太子收民心呢。 把功劳堆在朱标的头上,这样的事他又岂会不喜? 朱元璋顿时笑的露出了两颗大门牙道,“给你弟弟嬴些民心,这个做姐夫的有心 了,就照着办吧。” 胡翊此时想了想,终于决定说出酒精制造的事。 之前朱元璋开了这个话茬,他就准备提了,只是因为《禁酒令》的问题,朱元璋本身管的也严,胡翊心里也直犯嘀咕。 可是真正和那些伤兵们同吃同住几个月,胡翊知道这些人的艰难,本着能救一个是一个的原则,胡翊便又开口道: “刚才岳父提到军中治伤的事,我该把这些医术传下去,只是学医需要天分,能传下多少去还不知晓,现下倒是还有个好主意。” 朱元璋立即问道,“是啥好主意?” 胡翊就循循善诱道,“还有一种药,比大蒜素的疗效更好,对疮伤伤卒们使用,可将治愈效果提到八成多以上,这样即使我不在营中,也能提高伤兵的救治。” 听了胡翊这话,李贞直接就是一惊: “你已将伤卒的存活从三成提到了七成,还能提到八成多吗?” 胡翊为了保险一点,便稳妥说道,“我在营中时,提到八成多是有可能的,若我不在,治愈应该也能到七成,只是酿造此药,就要违反岳父的法令。” “什么法令?”朱元璋问道。 “岳父颁布的禁酒令。此药乃是酒中精华,我取名为酒精,只是酿造酒精便要先酿酒,岳父有令民间禁止私自酿酒,官员们亦不得饮酒,除非是过年和家中婚娶时,可以向衙门求取酒引,小婿若是要制酒精,便要违令了。” 朱元璋这下皱起了眉头,而后问道: “这酒精的药效真有你说的那样好吗?你能酿出多少来?” 胡翊只好实话说道,“我在古医书里见过记载,可也要从头试起,若能酿出酒精,可以数年不腐,药效一直长存不坏,比大蒜素要易储存的多,药效也更好。” 朱标知道这是件善举,就说道: “爹,不如叫姐夫试试吧,还有姐夫之前向我提到的堆肥,反正东宫有太子庄田,这也是姐夫职责所管,便把这些事都交由姐夫去做,但凡这些事有一件做成了,也是造福我大明百姓的好事。” 朱标这么一劝,朱元璋就跟着点头道: “那咱给你一道旨意,你在东宫用心去做,倒要提醒你小子,可不要贪出酒瘾来,要是违着咱的法度过酒瘾,得把你脑袋砍下来。” 朱元璋说这话胡翊是信的。 后面有个驸马欧阳伦,贩卖官方盐引,私自贩卖货物通敌,便被朱元璋所杀,任由公主求情都没用。 别说是驸马了,死在朱元璋手里的伯爵、侯爵、国公,那也是一堆。 最后傅友德就被杀了,民间野史传说徐达、李文忠也被朱元璋毒杀,他倒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从坤宁宫出来,朱标送着胡翊他们出宫,看到朱静端这个大姐显得极为不舍。 “姐夫,知道爹为何急于要你挣功劳吗?” 胡翊还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朱静端此时也就跟着问道: “标弟,爹有啥打算,不会又要给你姐夫升官吧?” 对于升官这种事,朱静端和胡翊已经达成共识,官做的越大越不是啥好事。 朱标此时就透露道,“爹希望大封功臣时,给姐夫赐一个爵位。” 啊? 胡翊有些懵,朱元璋要给自己赐爵位? 朱标说道,“爹要是给姐夫赐爵位,姐夫就接着,我也知道姐夫有一颗济世为民的胸怀,你送兰以权出南京提到的三层竹篾法,爹都已经知道了,将来我希望姐夫作为我的臂膀,也能辅佐我,爹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就要给姐夫再加些份量,这样将来才好压的住朝堂。” 听完朱标的话,胡翊心里暗暗思索着。 要说朱元璋对一个人好的时候吧,那是真好。 但是一旦对那人生厌,冷酷起来的时候那也是真冷酷。 可是,胡翊对于朱元璋有意给自己爵位的事,反而有几分期待。 因为给爵位,多半也会给免死牌。 虽然这东西的最终解释权还是掌握在朱元璋的手里,可是手里拿一张丹书铁券,便有了免死的理由不是? 万一到最后叔父的事发了,自己既有爵位,又有丹书铁券,还做着太子的得力臂膀。 到了那时,岳丈要对自己下手,总也要顾虑到这些呢吧? 真不知道若是有那一天,会是怎样一个场面? 不过真要说起来,连送兰以权之时对其说的话都知道,朱元璋的眼线真是密布在各处啊! 这事想想,就真是毛骨悚然了。 第89章 与士大夫共天下? 从宫里回来,第二日胡翊就和朱静端前往胡府来了。 胡家人早早便用净水泼街,将家中里外收拾一新,就连胡惟庸也回来了,连带着妻子胡何氏、儿子胡承佑一起登了门。 作为胡显的老丈人,陈桓也没有闲着,领着儿女们还有胡显的丈母娘一起过府沾光来了,场面堪称是极为热闹。 因为今日是第一次见胡翊的宗亲,穿着要十分正式。 胡翊一身蟒袍,朱静端穿着大衫霞帔,身后女官、宦官随行,还有两队全副武装的甲士跟随,场面可谓是极壮观了。 郡王仪仗开道,沿途有百姓们早早地跪下来参拜,胡家的风光一时无两。 风风光光的仪仗来到胡府门前时,胡惟庸早已领着一众家属们跪迎在外: “臣等参拜长公主殿下千岁!” 在府门外时,胡父、柴氏、胡惟庸等人要向长公主见礼。 进了门,朱静端立即便请胡父、柴氏坐下,然后奉茶。 胡父和柴氏连忙作揖道: “殿下不可惊动了凤体,您敬茶,我们承受不起。” 朱静端却说道,“我与驸马是夫妻,在外人面前要那些礼仪,回到家来就不用了,我是你们的二儿媳呀,不是公主了。” 说罢,主动过来见过公婆,把胡惟中和柴氏都激动的一直点头。 “公主姐姐殿下!” 胡令仪一直被人摁着不准出去,生怕她冲出府去过于无礼,再惹出麻烦来。 可是朱静端看到胡令仪,立即伸手过去将她抱起,然后对胡翊说道: “小妹长得真惹人喜爱,我们要常把她接到公主府去住住。” 说罢,朱静端就征询起公婆的意见。 胡惟中这会儿已经是受宠若惊了,哪里还有什么不答应的? 若是按照规矩,即便公主是自家儿媳,他们全家也只有听谕的份。 见过了公婆之后,又是见过大哥、大嫂,然后是叔父、叔母。 朱静端把胡家的面子给的足足的,之前听说胡显在陈家很不受看重,她也是一口一个大哥的叫。 连公主都叫哥了,这下就把胡显给抬起来了。 大嫂陈瑛也是个干练人,做起事来呼呼带风,突出一个利索和果断,而且不见外,上来就能聊两句。 胡翊看到大哥大嫂也算美满,夸赞道: “大哥娶了大嫂也是福气,今后有大嫂照看着胡家,家里依然是热闹的。” 胡惟庸则是再度提到了胡家亲戚的事,拉着胡翊来到边上,跟他说道: “过几日你要回来一趟,你堂叔他们从定远来,算着日子就快到了。” 胡翊点着头,这场家宴结束后,立马又跟朱静端进宫,搬去了灵秀宫。 坐在马车上,朱静端问胡翊道: “我今日表现的还好吧?” “何止是好,你的表现堪称完美无缺。”胡翊从不吝啬赞美的言辞,又夸赞道: “我们家静端人漂亮,说话漂亮,做起事来也漂亮。” 给朱静端夸的美美的,都快有些不好意思了。 隔一日后,朱元璋便在武英殿大宴群臣。 严格说起来,这场宴会才算是胡翊和朱静端的婚宴。 驸马黄琛家中就他一个,胡翊的父亲、大哥、叔父都在殿内列坐了。 这一日之后,胡翊就算正式在南京立足扎根了,并且得到了皇亲的身份。 转过天来,胡翊便在朱标的近乎哀求下,前往春和宫上任。 严格来说,这是胡翊第一份正式的官职,之前虽到李文忠帐下做监军,但干的都是救治伤兵的事,那里面是有人情关系在的。 现在到东宫做事则不然,有了具体的职权,但这其中还有许多不熟悉的地方。 大概卯时不到,天色还漆黑着,胡翊便已经起身前往春和宫。 这会儿凌晨五点钟不到,太子已经在梳洗。 胡翊迈步进了詹事府正堂,58岁的少詹事、赞善大夫宋濂已然坐在堂下,他在身后还有四五人坐着,余下十几人站在大堂上。 一见胡翊进来,所有人立即过来见礼。 新官到任,又是顶头上司,宋濂立即便叫他们自己介绍。 什么东宫典膳丞陈显、东宫门大夫吴琳、司经局校书安然等人。 其他各处如左春坊大学士、右春坊大学士等,都过来拜见。 拜见过后,宋濂便过来问道: “驸马爷总领着詹事府,自今日开始,东宫上上下下都归您掌握,还请您示下今日的章程。” 胡翊刚来上任,哪里有什么章程? 立即就说道,“先照你们原定的章程做,本官初来到任,万事还要靠你们。” “驸马爷言重了,那我等就先做事,您觉得哪里不合适,立即说出来属下们也好纠正。” 宋濂的话音刚一落,胡翊立即便开 口纠正道: “既然是在太子殿下的东宫,尔等日常该称呼我官名,而非其他。” “是,詹事大人。” 胡翊一上来便纠正了宋濂关于称谓的问题,话说的干脆利落,没有一点折中的余地,这其实是很不给对方面子的一件事。 毕竟宋濂也是学富五车的大儒了,门下弟子众多,在士林中广积美名。 但在胡翊眼里,做事就是做事,就要严肃正视自己的工作,私底下可以讲些人情,放到工作上来就不必了。 稍候,朱标一过来,便连声的叫姐夫,显得无比亲热。 胡翊却在朱标面前称臣,没有一点僭越的地方。 刚来,自然要熟悉宫中的事,胡翊把掌着东宫门禁的吴琳叫来,让他带着自己巡视东宫各处。 选吴琳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吴琳是个武人,又掌着东宫的门禁、稽查出入人员,这样的人非得是陛下和太子都十分信赖的人才能出任此官职。 武人一般又都是粗直的,不像文官们那样每句话说出口都要绕弯子,也能听到些不一样的东西。 在把东宫转了一圈之后,胡翊便来到讲读厅,宋濂此时正在给朱标讲史,讲的还是宋史。 朱标在底下蹙眉听着,但因为身边坐着个左庶子,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这人记进《东宫起居注》中,朱标看上去不太想听,可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听讲。 宋濂讲的是《宋史》的蔡京传,讲完一段后,宋濂便开口教导说道: “殿下听臣讲了这段蔡京传,可有什么触动吗?那徽宗纵容蔡京专权,朝堂上尽都是些赞颂德行的虚言,士大夫们闭了口,则国不能掌,国不能掌便要乱,最终社稷便危如累卵,才有了靖康之耻乱我中华几多经年。” 宋濂讲到了此处,便又开始了进一步的引申: “故而从这宋史之中,也能悟出为君之道,殿下宜当多听进谏之言,让士大夫们多说话,士大夫不得其言,终致神州陆沉,殿下宜亲君子、远小人,使士林气畅,如此百姓自安。” 治国要多采用士大夫们的话,百姓自己就安稳了? 哪里来的屁话? 宋濂三绕两绕就绕到这里来了,就差明着告诉朱标,要他谨记住“与士大夫共天下”这样的话了。 朱标勉强点着头却没有做出进一步的回应,便在这时,胡翊终于挺身而出了。 “宋师言道徽宗宠信蔡京,士大夫不得发声,若是叫士大夫发声则百姓自安。可那蔡京是进士出身,他们蔡家出了两位太师、三位宰相,还出了驸马皇亲,蔡家不就是正儿八经的士大夫吗?” “这……” 宋濂一看到胡翊来了,话又被打断,立即起身道: “属下见过詹事大人。” 胡翊不知道他是不想辩? 还是被打断后想不起来措辞了? 但是,给十四岁的朱标灌输这种东西,他可就看不过眼了。 明朝实亡于这些文官们之手。 现在明朝这些文官,大都还在怀念元庭,甚至即便是在残元退缩进了草原,还有许多南方士子们尾随跟到草原上去。 两宋时代,皇帝同士大夫共天下,造出了对士大夫们的畸形优待。 当时的背景下,即便犯了严重的罪过,甚至是谋反,也不过是贬官而已。 武将们犯罪则要被处决。 到了元朝,元庭不管地方上的治理,只需要按时交税银即可,这些文官们的家族在地方上就是土皇帝,刑罚、任免全由他们说了算,他们就是天,他们就是道,只要给元朝上够了税,他们就是天王老子。 现在元朝化作残元北元,被撵出了中华大地,这帮人自然不希望自己的既得利益受损。 朱元璋那里不好说话,那便从教导朱标开始。 历史上也是如此,朱标早逝后,他们又培养朱允炆。 此时被胡翊直接打断了授课,朱标立即站起来身来,看到胡翊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说道: “姐夫,你初来东宫,我有件事需要你去办,过来说给你听。” 朱标给胡翊使了个眼色,胡翊立即便心领神会道: “殿下,私密之事请私底下告知臣。” 两人这才算是逃出来了,胡翊把朱标领到詹事府后堂,此刻四下无人,朱标才叹了口气说道: “多亏姐夫救了我,再听下去就该颠了。” 胡翊就问道,“身为太子,何时听课、何时不想听课,难道还不能自主吗?” 朱标翻白眼道,“哪里有姐夫说的那样容易,姐夫到底是初来东宫乍到。” 朱标就讲道,“开国时,爹挂着天地君亲师的牌位,在孔夫子面前扶着宋师坐在正堂,我们这些儿子们都拜了他为师,以后宋师授课,就只有听讲的份,哪怕遇到不悦耳的也无法推脱,那些言官们狠到连爹都要参,也会参我这个太子有失礼数,说我不敬师长的。” 说到此处,朱标就问道,“太子失礼,该当何罪,姐夫既然读过史书,肯定比我清楚。” 胡翊当然清楚,太子不守礼,往小了说没啥事,往大了说是可以废除太子之位的。 当然,朱元璋肯定不会这样做。 但是史书上会记一笔,你也不能保证就没有人望风而动,蓄势待发,然后在某个节点上突然针对此事发难。 朝堂上的事便是如此,皇权并非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 所以朱标要把胡翊调到东宫来,阻止不了宋濂给他上课,就叫胡翊做这个东宫詹事,以后每日胡翊给太子排课,让不让宋濂来上课都两说。 到那时还怕这老东西借着讲经史的名义夹带私货吗? 朱标把这件棘手的事扔给胡翊来做。 果然,胡翊第二天就提出要亲自排课时,宋濂手下的人就不乐意了。 第90章 文官们来阴的 宋濂在为太子上课这件事情上,来的那是相当勤快。 一个快奔六十岁的老头子,每日来的还很早,今日更是抱着一部《论语》、一本《朱子语类》,看起来是要给朱标讲圣人之道。 只是胡翊今日要变个章程,身为太子东宫的总领,他又岂能不来的更早一些呢? 正因为今日要服众,月明星稀时,胡翊便已经坐在了大堂上。 属下们陆陆续续都进来了,一齐在大堂上行礼。 胡翊便翻开先前制定下的章程,然后说道: “本官昨日查了一遍东宫事,发觉太子的日常要略作更改,今日便要下发新章程了。” 底下的属官们面面相觑,一齐看向胡翊,43岁的学士吴云站出来问道: “不知今日的章程如何?大人,马上就到太子殿下的早课了,早课由谁来教?” 胡翊摇头道,“今日太子没有早课,上午一样到华盖殿去听陛下教诲,下午在文华殿试批阅奏章,由本官与宋师陪同,晚课由左春坊大学士董伦教习太子礼制。” 这些话自胡翊的口中轻飘飘的说出,可是听在这些东宫属官们的耳朵里,却立即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得这些官员们都觉得惊诧。 “大人,如此安排怕是不妥啊。” 学士吴云立即站出来说道,“太子殿下早在做吴王世子时,便由我等排起了早课,到如今数年之间早课从无一日荒废,怎能擅自更改呢?” 有一个人站出来,胡翊还记不得这人的名字,就听其说道: “圣人有言,业精于勤荒于嬉,太子殿下既然已有数年在学早课,此时荒废实在是毫无道理,属下也请求大人收回这道章程。” 随即又有一人站出来说道,“礼制的东西并不难讲,夜学正是最易背记之时,最该教太子背诵经义,学礼制岂不是颠倒了轻重吗?” 胡翊立即指着那人问道: “你敢说本官颠倒轻重?下一句是不是就要说我不学无术,胡乱插手安排?” 那人脸上明显是气愤的,回头瞄了一眼宋濂,见到宋濂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便低下头来回答道: “属下不敢。” 胡翊直接点名问道,“你身居何官职?姓甚名谁?” “属下乃是太子伴读何政,现任翰林院学士。” 胡翊点头道,“本官允许你说这些话,但却不会改变这份新章程。” “大人,此事只怕是……” 陈政还要继续说,胡翊直接打断道: “本官这是在传令,不是与你们商量,哪来的这么多废话,照做就是了。” 太子需要照顾名声,必须要尊师重道,不能不遵儒师。 胡翊可就不管那么多了,他又没拜师宋濂,至于他的名声,都已经被言官们参了一本忤逆不孝了,还怕个啥? 那老宋濂见到手下们都劝不动,干脆也就不劝了,自己也没有出面。 如此一来,朱标终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早晨,正好今日朱元璋没有叫大起,朱标就带胡翊到太子庄田转了转。 朱标的太子庄有两处,南京外有一千二百顷,这就是十二万亩。 此外凤阳还有三百顷地。 此时正是中稻收割之时,沉甸甸地稻穗挂在田里,闪烁着金色光泽,放眼望去全都是稻子,一望无际…… 只有切实在这里看过后,才知道这太子庄田的规模之庞大,目及到远处的地平线上,还是看不到尽头。 朱标看到胡翊在张望,还拿手贴着眉毛想要望的更远些,就笑着说道: “姐夫,从此地到江宁、句容都是太子庄,这里种的是中稻,晚稻还有一个月才熟呢,看是看不到尽头的。” 胡翊点着头,今日见了太子庄,才知道自己手下到底要掌管多少庄田了,规模是真大啊! 朱标就又说道,“姐夫只管在这里试你那些堆肥,哪怕姐夫用上千亩田地来试堆肥都可以,太子庄不缺田地。” 这话倒是不假,太子、亲王、功臣们不但不缺田地,还免收赋税。 此外文官、武官、士绅们都有税收减免,最后税收的大头就落在了百姓们身上,朝廷收上来的税只会越来越少。 最后百姓们不堪重负,把自己的田地挂在官员、功臣们名下避着税,进一步造成了官员们圈地,这还只是因为被动原因导致的圈地。 若是再算上功臣、官员、士绅们主动圈地的事情,最后大明的税收土地只会越来越少,怪不得到了崇祯年间,一年几百万两银子的税银都收不上来呢。 不是没有原因的。 在庄田里转了转,朱标已经是气喘吁吁了,胡翊伸手把着他的脉,而后叹气道: “从早到晚都要你死学硬记,困在那几间房子里,只怕你去文华殿处置政事都算是放假了吧?” 朱标苦笑道,“所以能在去文华殿之时顺带到娘的坤宁宫去一趟,看到姐夫姐姐们都在,就很开 心了。” 胡翊心说,太子怎么就当成这样了? 比我们那会儿上学时还苦。 此时胡翊就正色道,“以后早课也要排,我把时间缩短吧,还要留出小半个时辰给你锻体用,你这体质实在太差,久坐又极易伤身,倒是该把每日锻体的事给固定下来,身体好了才有本钱。” 朱标立即眼前一亮,问道,“姐夫,能踢毽子吗?” “能。” 胡翊笑道,“只要是能活动身体的都行,回头我给你安排。” 太子的课时被胡翊缩减了近乎一半,这下子那些东宫属官们越发不满起来。 宋濂还是没有任何的动作。 但是胡翊知道,越是在你面前显得规规矩矩,没有什么小动作,这人才越加要防范紧些呢,他们一定会在背后给你搞事的。 果不其然。 在胡翊的安排下,朱标逐渐有了笑脸,可是朱元璋开始不满意了。 这一日中午,胡翊和朱标到坤宁宫去吃午饭。 吃饭期间,朱元璋便问胡翊道: “你最近在东宫都是如何办事的?怎么咱老是看见你们东宫的属官,在皇宫里面四处晃荡?” 胡翊开始被问到的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隐隐感觉到了不太对。 直到朱元璋又说道,“那些属官老往翰林院跑,咱老是能看到他们,难道东宫就无需做事吗?怎么都给放出来了?” 朱标这时候过来说道,“爹,姐夫见我读书太苦,把儿子的课业减轻了些,那些属官们只怕是心里不满意,故意出来晃荡的。” 这么一说,朱元璋就明白了,望着胡翊又说道: “这帮子酸腐文人最不好管,由着他们的性子来,能把人气死;不由着他们的性子吧,他们老有说辞,跟他们辩上半天你又辩不过他们,最后还是你的错;敢对他们动刑、起杀心,又找不到罪名,你要是就这么杀了他们,那天下的文人就都反过来骂你是暴君。” 看来朱元璋也挺愁这帮人的,估计后面就是因为不好处置这些人,才祭起了造反的大旗,直接以谋逆的罪名杀了许多的人。 朱元璋刚说到这里,马皇后就过来揭短道: “你爹昨天还被御史给参了呢,他从宫外调了几个玩杂耍的进宫,要给咱们皇宫里面耍把戏、逗孩子们乐呢,结果碰到个姓韩的御史,就把那些玩杂耍的挡在宫门外不让进。” 朱标捂嘴笑道,“是韩宜可吧?” “对对对。”马皇后笑道,“那个御史愣得很,硬是拦着不叫他们进去,小太监们慌了,人不带进宫来要挨罚,就去华盖殿禀报,你们猜怎么着了?” 朱元璋干脆替马皇后说了,恼火的道: “那人要咱亲自传一道圣旨,经中书省批驳后盖了印,发到宫门上才能把人带进宫,咱一个皇帝说句话就是口谕,还能咋地?可是他非说咱违反礼制,除非中书省盖了印,否则不能算数,最后咱只好亲自到宫门外去跟他说,咱不叫那些个玩把戏的人进宫了,气的打了他三十板子。” 胡翊就问道,“打完他就消停了吧?” “屁!”朱元璋牙根恨得直痒痒道,“今日一瘸一拐的到华盖殿,上书说他对昨日的判罚不服,要咱要么给他赔礼,要么就干脆把他给杀了。” 韩宜可确实是个猛人,今日就在华盖殿上,朱元璋给韩宜可道歉赔了礼,这事才算是过去。 杀他,朱元璋找不到理由,硬杀也不行,传出去都要骂他这个朱皇帝是暴君。 那就只好赔个礼把人送出宫去。 朱元璋此时就叮嘱胡翊道,“你在东宫办事,咱知道你肯定是向着太子的,不过做起事来要有分寸,这帮人本来就心比天高,人家说不定还盼望着北元回来重掌中华,做着包税的梦呢,你去了人家苦心经营的地盘上肯定不好做事,可是也要有些手腕,没有手腕是镇不住他们的。” 说到了此处,朱元璋又给胡翊划重点道: “总之你做事要占个‘理’字,你要有理,就不怕人来告状。” “可你要是做事没有理,那帮文官们一本参到中书,送到咱的面前来,咱就得给你擦屁股,那时候就要说咱这做丈人的偏爱了女婿,就又都是皇帝的不是了,你可给我省点心。” 胡翊点着头道,“岳丈放心,对付那帮酸文人们,我有主意。” 第91章 连拉带打,分化瓦解 看起来胡翊好像很有自信的样子,但朱元璋并不这么看,而是转过头问太子道: “标儿,先前裁撤的承晖司还有多少人手留在东宫?” 朱标大致盘算一下,答道,“大约还有十余人,都在东宫做亲卫。” 朱元璋就点头道,“那把承晖司重新启开,再招募几十个知根知底的进去。” 然后一指胡翊说道,“叫他兼任掌晖史,以后也有些保障,省得又往家里招奸细。” 朱元璋被马皇后揭了短,这会儿不敢拿马皇后开涮,就拿女婿开涮揭短。 胡翊反正是脸皮厚,被调侃惯了也就生出抗性来了。 怕胡翊不知道承晖司是做什么的,朱标就给胡翊解释道: “爹还未登基之时,因为总也要统兵打仗,就建了承晖司来护我们周全;承晖司便等同于是东宫的检校,只是后来登基时就裁撤了,把原来那些人一多半都调入到了检校之中。” 朱元璋此时点着头道,“咱本来以为这天下平定了,日后就没有那么多烦心事儿,可是现在看来,用兵打仗的事反而简单些,倒是这些条条框框的最折磨人,你们就把承晖司重新办起来,咱再派几个得力的检校回去招募暗桩。” 说到此处,朱元璋赞叹道: “伯温当初给起这个名字时说的极好,承天光而察幽微,故名承晖司,只是现如今不能只用它来保护太子的权位,东宫日常事、风闻的不正之事也要多监察些。” 朱元璋重启承晖司,等于是给太子的东宫重新拉起一支情报机构。 目前朱元璋的那些检校们由毛骧来执掌,胡翊来做掌晖史,也算得是太子身边的“毛骧”了。 当然,他在东宫做的可是李善长的活儿,论权柄倒比毛骧大得多了。 午饭过后,朱标去文华殿试批阅奏章,他目前还是实习阶段,由宋濂陪同。 胡翊要回去给东宫那些属官们搞事了,正好宋濂在文华殿,没工夫搭理东宫的事。 胡翊把詹事府丞、左春坊大学士、右春坊大学士、左右庶子、司经局这些人都叫过来。 连带些陪学的、伴读的、讲经的,林林总总来了三十多人站满了大堂。 胡翊就坐在堂上宣布道: “自明日起,太子早课照旧,只是早课由两个半时辰缩短为一个半时辰,其中半个时辰给太子用来强健体魄,余下一个时辰才准教课。” 胡翊这么一搞,就把朱标的学习时间缩短了一个时辰。 要知道以前有两个半时辰的早课,全部要学经史子集,现在只留一个时辰,课时缩减的就实在是太厉害了。 这下立即又有人站出来反对道: “大人,太子殿下年方十四,正是好学求解的时候,这样大幅缩减课时只怕不利于太子增长德智,长此以往礼教不足,又恐怕在德行上有所缺失。” “属下告禀,左庶子说得对,太子乃一国储君,不可轻易更改课时啊,大人!” 胡翊却反问道,“本官这几日为太子殿下把脉,殿下的身体愈加虚弱,都知道久坐伤身的道理,若是从早到晚都坐在宫殿里,只怕殿下贵体有失,到那时谁来担责?” 胡翊这么一问,底下就没有人说话了。 他立即趁热打铁,又开口说道: “故而太子的体魄需要强健,储君已然是日理万机,哪里又有整日的时间来跟你们读书?本官这才改了一个时辰早课,于情于理都没毛病吧?” 底下倒是没有人开口了,可也就在这时,有一人站出来打断道: “大人此话差矣!” 打断胡翊的这人叫陈允恪,今年27岁,任正七品东宫典簿局典簿,掌着东宫的太子文书和讲学事宜。 他是宋濂的学生,是翰林院学士,又在国子监任过职,被宋濂调入到东宫。 此时,这陈允恪便开口说道: “詹事大人此举更加不妥,太子殿下若是身子虚弱,自有御医调理与诊治,这是太医院的职责,您不该把太医院的事揽到东宫来,更不该因此而削了太子的早课。” 胡翊听罢了此人的话,当即冷笑出声道: “你是何人?” 陈允恪倒也有几分骨气,面带傲然之色站出来,故意提高了声调答道: “下官东宫典簿局典簿陈允恪。” 不等对方继续神气下去,胡翊当场便骂道: “混账东西!” “是哪个调你进的东宫,来做典簿局典簿的?” 陈允恪当即答道: “调我来者,是詹事府少詹事宋师,那会子大人你还没到东宫来呢。” 胡翊点着头道: “本官回头倒要问宋师个识人不明之罪!” “大人张口就说宋师识人不明,下官便觉得冤枉,您瞧不起我们士子就算了,又怎能瞧不起宋师这样的大儒呢?” 陈允恪今天是跟胡翊杠上了,立即又反 问道: “大人阴恻恻的说宋师识人不明,那意思就很清楚了,是在暗指下官便是那个‘不明之人’,只是下官在东宫一向谨遵德行操守,今日与大人强辩几句也不过是为了争个公道罢了,大人不问所以然便一盆脏水泼在下官身上,最后可别反过来污了你自己的名声。” 胡翊轻晃着摇头道,“污不了。” 旋即,胡翊便开口道: “本官骂你两句就是瞧不起士子了?是否给你泼脏水,这事很简单。” “你说太子殿下身子虚弱,该当是太医院那些御医们的职责,与早课无关,敢说出此话我便要骂你!” 胡翊立即站起来,手指此人怒斥道: “有病才治病,可也有句话叫防患于未然,你一定要将太子拖出病症来了才去治,那为何不从根源上让太子强健体魄,以此来减少疾病的发生呢?” “因此阻止太子锻体,强行增加课业,出了事就往御医那里推,你倒是真会做人啊!” 陈允恪刚要反驳,胡翊的话却比他快: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为何要等到堤坝尽毁,却不提前去除掉蚁窝?” “圣人也曾教诲,不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你做起事来连主次都不分,你已是个27岁的人了,即将而立之年,竟还能口出如此昏言昏语,还口口声声道出你是宋师的学生。” 胡翊立即便又骂道: “混账东西一个,糊涂的蠢驴!你有什么了不起的?” “似你这等东西还能留在东宫任职,那真是我们东宫的耻辱!” 说罢,胡翊立即下令道: “来人,扒去官服,给我乱棍打出太子东宫,以后在东宫除籍。” 看着陈允恪那不服气的样子,胡翊又道: “东宫的事归我管,你若不服就去找太子过问。朝堂上的事自有陛下做主,但本官也会以东宫的名义上奏参你个不分主次、四肢不勤、昏言昏语外加顶撞上官的罪责。” “来人啊,还不与我乱棍打出去!” 太子不在,詹事便总领东宫事宜,胡翊这一下令,几个侍卫立即便上来扒了陈允恪的官衣和乌纱,然后乱棍将其打出了东宫。 陈允恪狼狈地逃出春和宫,狠狠地挨了几棍后,鼻青脸肿、衣冠不整。 今日他算是斯文扫地了。 可是经了胡翊这顿打,这些属官们也不敢再辩驳什么。 胡翊便说道: “尔等总到皇宫里去转悠,既然觉得东宫无事,那今日就给你们安排个事。” 胡翊说道,“太子的晚课由两个半时辰改为一个半时辰,今后课时调整,该教些什么东西,你们这些人聚在一起商量。” “是教朱子还是论语?教孟子还是经史?定夺好了再来回我的话。” 先立威,然后再派差事。 但是胡翊派给的这些差事,其实也是很具有争议性的。 原来朱标一天要学五个时辰,现在被胡翊改到两个半时辰了,课程又那么多,这些在东宫伴读、授课的人又都是熟读经史子集的高手。 越是这种学问精深的人,于书中的理解就越深,理解的越深自然会越偏好其中一门。 就比如东宫这些太子的讲师们,现在胡翊知道的是,宋濂最偏好《朱子》、《春秋》,李希彦精通《尚书》,吴沉通晓《周易》和《孝经》,王袆精通《孟子》和《资治通鉴》。 宋濂在的时候力压着所有人,排课是他的活儿,别人只有听命的份。 但是现在胡翊来了,则不然。 至少从这几天来看,李希彦和王袆虽然对于他删减课时也有微词,但却没有任何要反对他的意思,这几个倒是踏踏实实的学问人。 一个家庭之中,亲人之间尚且有矛盾,何况是一整座东宫呢? 读书人又都爱钻牛角尖,倔脾气上来了十分敢于争辩。 刘伯温因为处死李彬的事坚持己见,和李善长在中书打起来,还挨了几拳。 聪明如刘基都有这种时候,何况是东宫里这些做学问的属官们? 有句话叫做“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文人也是同理。 胡翊现在就要想办法先叫他们起争执,然后拉一派、打一派,分化瓦解。 只有连拉带打,把宋濂在东宫的底子削减掉一些,再拉一部分人到自己的手下作为班底,他才能真正在东宫立足,否则就到处都是阻碍。 东宫里的事,目前胡翊算是找到了一条缝,开始找苍蝇去叮了。 同时,朱元璋派了几个信任的检校过来辅佐胡翊,为他安插了个副手名叫崔海。 这崔海说来也不是外人,鄱阳湖水战之后,朱元璋收纳了不少遗孤作为义子,这其中出名的如何文辉、徐司马等人,崔海便是一向在暗中负责情报探查的一个。 崔海一来,立即便开始招募暗桩,负责具体的情报暗线。 夜里,在与胡翊查验这些暗桩 人选的底细时,看到其中一个暗桩当年竟被朱元璋派去监视过李文忠和康茂才。 看到康茂才这个名字,崔海立即便说道: “姐夫,我想起一件事来,您前几日逐出东宫的那个陈允恪,他是康茂才的女婿,娶了康茂才的女儿康玉屏。” 第92章 理政能力初显 功臣家的女婿吗? 胡翊点着头,却说道,“无论是谁家女婿,在我这里只分对错,不问人情。” 崔海赞同的说道,“怪不得陛下点名要我来辅佐姐夫呢,原来姐夫让陛下安着心呢。” 胡翊拍着崔海的肩膀,笑道: “说起来我是掌晖史,其实这整个承晖司靠的是你来运作呢,只是将你调到我这里来,有些委屈了。” 崔海连忙摆手道,“姐夫,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啊,小时候在宫中那阵儿,大姐没少关照我呢,才不敢在你面前觉得委屈。” 崔海此时正儿八经的说道,“陛下看重我,那是因为我不徇私情,我自己就是孑然一身的个人嘛,我是发觉姐夫与我一样,咱们对胃口。” 听着崔海手忙脚乱的解释,胡翊绝对是相信的,看起来朱静端这个大姐大的名号还真好使,老丈杆子收的那些义子们都很敬服她。 承晖司的事就交给崔海。 礼部衙门来催了几次,关于鸡鸣山立功臣庙的事,现在已经到了九月中了,从开始建庙到正月祭祀还有差不多两个月时间。 可是现在连功臣庙的礼制都没有定下来,礼部尚书钱用壬都急坏了。 胡翊进到礼部大堂时,钱用壬刚把一份文书撕得粉碎,大怒道: “礼仪不可减,李相驳回来也不管,继续往上递!” 一看到胡翊来了,钱用壬立即过来见礼,然后挤出个笑容直作揖道: “驸马爷,可算把您给盼来了,功臣庙的事就等着您来参议呢。” 胡翊来礼部议事自然是要带人的,李希彦不止精通《尚书》,还通礼制。 胡翊把他带过来,一来是以示亲近给那些属官们看,二来他自己的礼仪就很有限,身边总要有个人来帮衬着。 钱用壬将属下们都招来,然后说道: “如今总也定不下来几件事,一个是功臣庙的规格,无论是唐宋的功臣庙都未留下来尺寸,元庭的规格咱们是用不得的,这就犯了难。” “第二件便是功臣们的塑像问题,塑像的规格和尺寸该如何?涂色又用何种颜色?” 听钱用壬讲起这些事来,胡翊只觉得脑门子胀疼的很。 这都是些什么事? 还需要议吗? 还有什么诸如祭祀规格的问题,各种问题都摆在桌案上来了。 左侍郎、员外郎、祠祭司主事……这些人加上一个钱用壬在这里吵了个鸡飞狗跳。 有人提出来征询下胡翊的意见,胡翊就叫他们问李希彦,结果钱用壬和李希彦聊了半天,又从《周礼》扯到了汉唐的礼仪,两个人最后发展出了一场关于礼制的辩论赛。 礼部的官员们最后成了评判者,开始站起队来,看谁是更有理的那一方。 这下给胡翊烦的头都大了,只好叫停说道: “都别争了!” “功臣庙的尺寸规格不知道,就照着武庙的尺寸盖一间,武庙之中列坐着千年以来武功卓绝者,我朝的功臣们自然极为愿意如武庙中的名帅、名将们一般受祀,你们也不会因此得罪了那些武勋。” 胡翊的话音刚落,祠祭司主事张筹便说道: “武庙乃是亘古千年以来功绩最大的那批人,功臣庙如何敢与武庙并列?” 胡翊就斥道,“我朝修的是功臣庙,又不是修武庙,怎么不能按着武庙的规格来?” “武庙之中列坐的,乃是千古以来功绩最大的那批人,那我大明功臣庙之中列坐的,自然也该是大明开国功绩最大的那批人,与之呼应都不行吗?你还有何不满意?” 张筹觉得功臣庙还要盖小些,又有人提出要按着太庙的规格来盖。 胡翊反问了一句,“盖一座小庙,你还想要脑袋吗?还有你这个礼部郎中,你绝对是个武人出身的,那功臣庙能盖的像太庙那么大吗?你敢自比皇室的列祖列宗吗?” “信不信明天就把你的皮扒下来,挂在午门外,授你一个僭越的罪名?” 被胡翊一通怼,这些人都不说话了。 这些人真是越聊越抽象,可是你要是定一个标准给他们,叫他们围绕标准去讨论,那就简单的多了。 钱用壬是《周礼》的极端崇拜者,这里还有一些官员是推崇秦礼、唐礼的,连个共同的标准都没有,这事儿怕是讨论一年都定不下来。 胡翊心说,怪不得开国大典的时候老丈杆子都看不过眼,最后把大典的礼仪交给太常寺去做,直接跳过了礼部呢。 钱用壬还因为此事气愤的参了叔父一本,可是就他们这些人做的事,实在是叫人无语。 最终按着武庙的标准建庙,标准就这么定下来了,大家都达不成共识,那就找一个都能认可的参照物,就这么简单。 剩下的塑像尺寸,祭祀礼仪,那就沿用孔庙那一套就好了。 钱有壬他们争论了许久的事,一直定不下来,李善长是个力求简洁的人,钱用壬又是 周礼的绝对崇拜者。 这就导致钱用壬每一次做出来的方案,都被李善长从中书给驳回来,两人之间的仇恨是越积越多。 这下胡翊过来,听他们炒了快两个时辰,最后几句话就给搞定了。 李善长中书省的批复立即便过了,这个差事直接便了结,剩下的事就是造庙,但那是工部该去负责的差事了。 下午时候,胡翊来到了文华殿。 朱标看到胡翊来了,笑着说道: “姐夫,听说你在礼部衙门呼噜打的震天响。” 胡翊翻白眼道,“我才没睡呢,就是那帮人烦的我只能闭目养神,哎呀,脑仁疼。” 朱标指着左手边的蒲团,叫道: “那你过来随我处置奏章,正好有个事不好做。” 胡翊坐过去,朱标便把奏章递给他看,然后说道: “河南归德府知府周世昌上奏道,黄河水患频发,归德已有四县连年遭灾,请朝廷拨款四十万两修筑青石堤坝,以绝水患,保民安居。” 胡翊点头道,“这是好事啊。” 朱标苦着脸道,“四十万两银子如何拨的出?大明开国不到一年,赋税没有收上来,这还不算军饷的开支,爹的朱批是‘治河乃安民大计,准奏!着工部督办,户部拨银,划由太子处核定’,可是到了我这儿上哪去弄这些银子去?” 宋濂此时也皱着眉头道,“这笔银子数量不小,要想拨出去也得硬凑,可是要到哪里去凑啊?陛下把这个差事交给了太子,现在您是东宫詹事,就等您来处置了。” 宋濂倒是推的快。 问题是胡翊初来乍到,他会个啥啊? 也就只能仔细看看奏章,慢慢想办法了。 随着胡翊一遍又一遍的读起奏章,便发觉不对了,说道: “奏章中说石料需从山东开采,即便是走水路便宜些,千里漕运也耗掉了三十万两拨银的六成,就不能就近在河南开采吗?” 宋濂却说道,“詹事大人这就不知了,河南土质松软,开封府、归德府一带更是土质绵软,种地的收成是不错,却不产大量的石料。” 胡翊心道,土质松软还修河堤,青石堤坝的重量又大、密度又高,松软土质如何能够承受的住? 胡翊立即对朱标说道,“请太子下令将河南的治河案卷调来,最好连元朝时候的记录都找来。” 一会儿工夫,小太监手捧着几本厚厚的册子回来了。 胡翊和朱标翻看着,渐渐朱标也看出了不对劲。 “周世昌在奏书里面说,这次将青石堤坝修好,可以百年不塌,永镇归德府,令当地百姓一直感念皇帝的恩德,可是从案卷记载来看,堤坝最多坚持八年十年便会塌陷。” 这也正是令胡翊起疑的地方: “殿下请看,这一条元至正年间同一河段曾修石堤,耗资三十五万两,仅五年即溃决,每岁维修费用不下十万两。” 胡翊说道,“元人只管将银子装进自己的腰包,怎么会管百姓们的死活?更不可能花这么多钱来修堤坝,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这么快灭亡,就连收税都搞包税,懒得自己亲自动手收,只怕这些事情之中另有原委。” 再往后翻,胡翊指着至正这次上报修河堤的官员说道: “二十年前这次修河堤,上奏的也是个姓周的官员,二十年后又来一个周世昌,也姓周,太子殿下是否觉得其中有些缘故?” 胡翊只一提醒,朱标就明白了。 元朝治下,能做官的都是士绅大族,归德府在元朝便出了个姓周的地方官,二十年后的现在,又是周世昌任地方官。 朱标立即去调吏部的名册,翻开一看,果然这个周世昌就是归德府当地人,原来就在元朝做官,也算是元朝旧臣了。 当地人! 这更加证明了其中有猫腻! 胡翊立即便说道,“此事请太子先压下,咱们先派人去归德府摸一下情况,再回来处置此事。” 朱标点头道,“辛苦姐夫了。” 胡翊立即令崔海调来几个暗桩,到归德府去查探。 胡翊这里刚吩咐下去,屁股还没有坐热呢,便有人进来禀告道: “大人,李相来了,要见您一面。” 第93章 丞相来了也得碰一嘴灰 胡翊与李善长只见过三次。 一次是开国大典当日,一次是胡翊被参,上朝申辩。 最近的一次是和朱静端成婚,朱元璋在武英殿大宴群臣,李善长过来祝酒道了几句贺词。 双方其实没什么交情,但因为叔父胡惟庸的关系,这又是个绕不开的人。 对于李善长的来意,胡翊闹不清楚,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见了他显得十分亲切,开口便叫道: “贤侄,近日入主东宫,可还忙碌吗?老朽要来烦你了。” 李善长叫了声贤侄,胡翊却是叫着他丞相。 “丞相驾临,下官恭迎。” 李善长笑道,“何须如此客气,你叔父乃是我的左膀右臂,这样说话就生分了。” 来到詹事府大堂坐下,李善长打量着整座公堂,然后点着头赞许道: “贤侄到底是陛下看重的人,做起事来干净利索,将这詹事府大堂布置的规矩得当,叫人在观感上便觉得一新啊!” “丞相夸赞了,不知您驾到太子东宫,有何要事?” 胡翊懒得跟李善长打马虎眼,这糟老头子进了东宫,夸完这里漂亮后又去夸那里,就是不说正事,他可没闲工夫耗着。 李善长见胡翊不吃这一套,叫了许多声贤侄,胡翊也不改口。 便也只好互称官职道: “本相身兼着太子少师,说起来也是东宫的人,只是日常都在中书理政,实在分不开身,论起来倒也不算外人。” 说到此处,李善长端起茶碗来呡了一口,说话的语气严肃之中又带着几分和气道: “说起来也是分内事,老夫此来东宫,是为了个人。” 为了个人? 陈允恪吗? 李善长应该就是为此人来的,可是他绕着弯子,话说的却极其委婉。 他先拉着胡翊扯起了出身,说道: “老夫乃是淮西人,你叔父亦是咱们淮西的人,又是我的左膀右臂,因此你这驸马嘛,自然也是咱们淮西的儿郎了。” 胡翊点着头道,“丞相此话不假,下官祖籍在安徽定远,与陛下和丞相的老家都极近。” “着哇!” 李善长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接着便说起道: “如此算来,就更不是外人了,既有同乡之谊,就更加该有同乡之善。老夫便是如此待你叔父的,便将他提拔,做了我的左膀右臂,那日御史凌说向你发难,老夫便也略尽些微薄之力。” 见胡翊没有反应,李善长又道: “说起来你那日在朝堂上真是好一张利口啊,有此舌辩,自然不惧别人的攻讦,倒是咱们同为武勋官,私下里就该多走动走动了,不能因此而生分了。” 胡翊答应了一声。 李善长便在这时点了题,叹口气说道: “在这里就要说说那康茂才了,同是咱们武勋官,乃是助大明开国的有功之臣,却不和你多走动亲近亲近,险些伤了和气,他昨日到我府上来提起此事,一脸愧疚之色,就托老夫来与你们说合,向你表达歉意。” 陈允恪是康茂才的女婿,这事胡翊都知道了。 李善长现在提起了康茂才,胡翊却是不想接这个话题,明知故问道: “丞相,康茂才将军驻守南京城防,说起来下官倒是疏于拜访,但不知如何就伤了和气呀?” 李善长摇头苦笑道,“你记不住是对的,太子东宫有个典簿官名叫陈允恪,他便是寿卿的女婿啊,大明有这么多的功臣,你们年轻一辈的记不住不奇怪,毕竟打天下那会子你们都还小,康寿卿托我来和你赔礼,他那个不成器的女婿在东宫对你多有不敬,已经狠狠地罚过了。” 说到此处,李善长观察着胡翊的神情,又发出了邀请道: “老夫早些时候便说过,要请你们叔侄到丞相府去坐坐,正好寿卿也在,不如就挑个时间,老夫略备一些餐饭,咱们一起叙叙交情,不知贤侄你可肯给老夫一个薄面?” 李善长这下把话说的很清楚了,要调和此事。 这可是当朝丞相的面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明第一相! 未来在封赏功臣时,李善长被封为韩国公,被朱元璋钦定为大明第一功臣。 如此分量的人,来和胡翊说好话,要他给一个面子。 这个面子能不给吗? 胡翊还真就没给。 他倒也没有当面驳回去,而是托辞着道: “这几日皇后娘娘的身子越发沉重,丞相也知道下官我通些医术,恐怕分不开身啊。” 婉拒后,胡翊也说起了客套话: “丞相乃是我大明首功之臣,能给我这个亲近您的机会,下官真是求之不得,可是宫中事紧着呢,我实在不好和陛下、娘娘告假,更怕长公主会有不悦之处。” 李善长一看劝不动了,只好点着头道: “无妨,无妨啊。” “贤侄所虑俱 是为国为民的,娘娘凤体安康,那也是咱们这些臣子和百姓们的福气,此事就容后再提,倒是本相冒昧了。” 送走了李善长,看着此人的背影,胡翊知道这人算是得罪下了。 李善长是典型的有能力、有本事,但是气量异常狭小之人。 可是这样的人,胡翊也必须要得罪。 毕竟他现在的身份不同了。 长公主的夫婿,这便是皇亲外戚,朱元璋要他入主东宫,又给他这样大的权柄,就连东宫之中都搞了一个类似于检校的承晖司,也叫他执掌。 这其实很能说明问题,朱元璋要他偏向的是皇权。 为皇权做事,而非加入淮西功臣、或者浙东文臣们其中任何一方。 手掌着权柄,还与他人走的过于亲近,便有结党之嫌,这便是取死之道! 朱元璋要给胡翊权柄,胡翊没办法推辞,推辞了也没有用。 那便只有接过权柄,做好份内的事了。 与其得罪皇帝,倒不如得罪大臣们,反正朱元璋叫他干的就是个得罪人的事,掌着情报部门哪里能不引来百官们的怨恨呢? 胡翊还是很清醒的,朱元璋这样的皇帝才是大明之主,那就顺着皇帝的意思做事,身为皇亲只要他不触怒皇帝,便有人保着。 说起来,也就是大明现在刚开国,军权还在皇帝手里,自然是皇帝说了算。 这要是等到土木堡之后,文官们掌了兵权,架空了皇帝,那时候还敢替皇帝做事的人,便一定是下场极为凄惨的了。 将李善长送走后,胡翊终于有空忙自己的事了。 这几日时间,胡翊去了一趟工部,拿了几份酿制蒸馏酒的草图展开研究。 现如今的蒸馏酒已经发展的很迅猛,元朝甚至能酿造出近60度的烈酒。 酒精度只要超过50度,便已经具备一些杀菌功效,像75%浓度的酒精杀菌功效是最好的。 但是纯粹酒精的蒸馏和提取实在是太难了,胡翊现在想了一个难度相对较低一点的法子,就是制作出烈酒,然后反复蒸馏提纯,使酒精浓度接近70度,如此一来效果也不会差。 使用这个方法蒸馏出来的酒精,其实严格来说应该称之为“超高浓度烈酒”更合适些,与酒精的区别大概就在于酒精度略微会低那么几度。 然后这样的丐版酒精,会稍微有一些杂质。 当然,这些都可以忽略,最重要的是制作成本会更加低廉,拥有可持续性和大批量制造的可能,才是当前最需要的基础。 与直接将大蒜素往伤口上涂抹,或是拿红烙铁直接烫焦伤口对比,这样的丐版酒精里面虽有一点杂质,其实也就无关紧要了。 至于进一步提取纯酒精,那就是后面的事了,现在不作考虑。 胡翊的设想很丰满,但是现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工部造出来的酿酒器,普遍只能酿出来二三十度的米酒,蒸馏白酒的度数也不算高。 按照胡翊以前喝酒的经验来看,大致也就是40度上下,其实差的还很远。 工部的人去搜罗高浓度酿酒器需要时间,胡翊便拿着这些草图开始琢磨,看看能否通过改良进一步达到提升酒精度的目的。 这些事情显然不是一两天时间就能做到的。 与此同时,太子庄的秋收也开始了,不止是收成要管,那些佃户们的赋税也要收缴了,一忙起来事可就多了。 而在胡翊展现出理政的天赋后,朱标更加是顺理成章的将他调到文华殿。 一个人实习理政是理,两个人一块儿学习也是理,外加上宋濂在旁边帮衬,大家一起学习。 这样既培养了太子,也培养了胡翊。 朱元璋也乐意这么干,尤其是在胡翊发现归德府的事情之后,他也愿意让胡翊多参与一些这方面的事。 同时,这些事情也给身为皇帝的朱元璋提了个醒——对百姓好归好,却也要避免被人蒙蔽,防止有人借机在其中生事。 这次派了暗桩去归德府暗查,因为是恢复承晖司后的第一件差事,崔海这个副指挥便带领手下亲自去抓了。 胡翊发现了,自己这位老丈杆子这钓鱼执法的毛病,现在便已经开始显现了。 朱元璋对于周世昌的奏书,嘴上答应的极好,说要立即命令户部拨银修堤。 可是口头上安抚着周世昌,却暗中派人前去地方上查证。 这跟他日后钓鱼执法,明面上怂恿功臣们犯错,暗中取证然后再灭族的手段简直如出一辙。 马皇后的临盆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不过,胡翊现在有一桩家事要处置,得回到胡府去一趟。 “哥哥!” 胡令仪老远便看到了胡翊,呲着小虎牙快步如飞,跑过来一下跳到胡翊怀里。 这小丫头片子到了长个儿的时候了,几天不见又高了许多,这次再把她抱起来的时候,胡翊就觉得沉甸甸的,差点没被她给 撞倒。 抱着胡令仪,胡翊也自己反省着说道: “是你长高了呢,还是当哥哥的力气变小了呢?” “好像自从回来京城以后,就疏于兵器和拳脚的演练了,我得重新捡起来。” 当初李贞就嘱咐过他,兵器拳脚不可荒废,坚持练个二三年总有长进。 胡翊这段时间太忙了,给忘的个一干二净。 胡令仪抱着哥哥可就不撒手了,骑在他脖子上,口中喊着: “驾!驾!” “哥哥是大马,大马跑的要比小毛驴快吧?我们去找小毛驴比试。” 胡显就真的牵了一头小毛驴过来,要胡翊跟毛驴比脚力。 胡翊连忙求饶道,“你们这是恨我不死啊,我这个大活人怎能比得过驴呢?” 说到此处,胡翊想起来问道: “家中怎么添了一头驴?大哥要出远门吗?” 胡显说道,“堂叔从定远胡家村来了,毛驴是爹买给他们的,还没有送出去。” 柴氏也走过来,把胡令仪从胡翊的脖子上抱下来,一边说道: “你堂叔他们进了京,先到你叔父家里去住了,今日过府来和咱们见面。” 大嫂陈瑛是个武人,脾气是直来直去的,就有些挑理了: “祖父在世时为胡家之长,公爹又是如今的胡家之长,礼应先到咱们家来拜过公爹,再到叔父家里去,这是长幼之序。” 大嫂表达着不满,胡显立即劝道: “叔父乃是菱娘的大媒人,保着堂叔一家入了丞相的家族,人家先去拜见叔父也没有什么可挑理的。” 陈瑛就又说道: “论权势也不该是先拜叔父的,二弟是朝中驸马,弟妹是长公主,无论如何也该先来拜见爹,爹还送一头毛驴呢。” 胡父听着大儿子和大儿媳的争论,只是笑着不说话。 柴氏也懒得管,胡令仪则是觉得大哥跟大嫂好像在吵架,要叫胡翊过去劝一劝。 反倒是胡翊最开心了,因为大嫂说的都是家事,也是因为家人被无视而发声的,这恰恰说明她把自己当做了胡家的一员,在为胡家人争理呢。 这就是个好现象,至少大家都是一条心。 胡父现在想见儿子一面都很难得,一个在宫里,一个在宫外。 因为皇帝的规定,公主府是不接待闲杂人等的,即便是驸马的家人要见面,也需要通禀。 这会儿见了胡翊,胡父立即叫他坐下,赶紧让柴氏亲自下厨,去给胡翊做一顿他最爱吃的饭菜。 不久后,胡惟庸便带着两男一女,前来拜见来了。 胡惟庸拉着一个大约不到四十岁的乡下汉子,过府来激动地喊叫道: “大哥,你快来看,仲康啊,这是小弟仲康!” 胡惟中和胡惟庸这两兄弟,相貌大概有七成像。 这个堂叔胡仲康的相貌,大概也有六成相似度,胡家人都是典型的方口、阔鼻和细眉毛、细眼皮,显得身子消瘦,但是目光都很有神。 拉着来人,胡惟庸便热情地和侄辈们介绍道: “咱们胡家一共有三支,咱们这一支你们的亲祖父,名讳叫做胡喜堂,生下大哥和我,而后有了显儿、翊儿、令仪和承佑。” “第二支便是你们的叔祖,名讳叫做胡喜良,生下了你们的堂叔胡仲康和胡安国,你们安国堂叔现在定远老家居住,这一次就只来了你们仲康堂叔。” 胡惟庸主要就介绍了这两支。 因为还有一支失联多年,找不见了。 胡仲康便被迎进门,在他身后跟着个皮肤黝黑的瘦小个子,瘦的骨包着皮。 胡惟庸又介绍道: “这是大椿,跟翊儿同年的。” 胡大椿比胡翊小月份,所以连声叫着驸马哥哥,胡翊莫名又多出来个弟弟。 最后便是胡菱娘了。 胡仲康、胡大椿都穿的破破烂烂,却给胡菱娘攒了一身好衣裳。 这姑娘生的有一点姿色,尤其是一双很勾人的媚眼,即便只是立在那里不说话,都好像在含情脉脉的对你笑一样。 胡菱娘是很知礼的,上来便十分礼敬。 “拜见堂伯父,拜见堂伯母。” “见过胡显堂哥,见过胡翊堂哥,见过大嫂。” 随后家里的事,就都由胡菱娘和柴氏二人操持了,就连一向不拿自己当外人的陈瑛,这会儿居然开始找不着活干,觉得自己立在院子里显得多余。 看到胡菱娘如此干练,胡惟庸抚须笑着道: “菱娘这孩子不仅知书达理,还手脚勤快、孝顺的很,真是个好孩子。” 胡翊就趁机带着胡大椿出去逛街,给他和堂叔一人买了身新衣服。 大家围着院子旁边那颗石榴树坐下,胡仲康就说起了这些年来的遭遇: “当初元兵拿俺们老百姓的人头冒功,杀了大半个胡家村的 人,多亏了村里那些财主们替咱挨刀,都去抢富户的钱了,俺们才能顺利逃出去。” 胡仲康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可惜娘在路上饿死了,爹带着俺一路南逃到梧州安家,仗着胆子大,俺们父子两个给人家在乱葬岗抬路倒子、拉河里的尸漂子,以此混点赏钱度日,爹就靠着这些给俺张罗了门亲事,这才有了大椿和菱娘啊。” 胡父听着这些遭遇,流着泪感慨道: “那些年都不容易啊,喜良叔父在家中还好吧?” 胡仲康点着头道,“还都好。多亏大椿有把子力气,菱娘这孩子也争气,学会了刺绣进了织造府做工,家中就慢慢撑起来了,这不是听说大明得了天下,要给咱百姓们分田土,俺们就回了祖籍,说来也是巧得很啊,正赶上官府在修缮咱们胡家老宅!” 胡仲康他们回了祖籍,发现已经破败的胡家老宅被粉刷一新,那真是从里到外原原本本的又重修了一遍。 胡翊接着听下去,才知道其中的缘故。 开国之时,胡惟庸在紫金山主持了这场大典,得到李善长的信赖。 定远当地的官员们为了讨好胡惟庸,便重修了胡家老宅,并将胡家祖坟圈定,给保护了起来。 胡仲康他们这一支回到定远,一报家门,莫名其妙便拥有了好房子、好地。 紧接着,当地的府县官员立即写信给胡惟庸,将寻亲的事说了,胡惟庸就是这样联系上家里这些亲戚们的。 刚好又赶上这一阶段,胡翊在朝中的地位迅速飙升,使李善长对胡惟庸另眼相看。 胡翊的崛起,成功的助力叔父胡惟庸与丞相攀上亲,胡惟庸便将这个堂侄女嫁给李善长的侄子。 所以上次大哥成亲的时候,李存义来了府上,就和胡惟庸互称起了亲家。 胡翊得知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便问道: “堂叔,那就早该进京来,怎么耽搁了这么久啊?” 胡仲康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无奈说道: “不瞒驸马侄儿说,你仲康叔父家中忒贫,给菱娘凑了一身好衣裳就花尽了钱,这一路上脚行着到了南京,碰到有些时候倒不开啊,还得叫你大椿弟弟去当地码头上卖上两天苦力,要凑路费呢。” 胡翊叹了口气,没想到家人们竟然如此窘迫。 可是那府县的官吏们巴结叔父,都为胡家修了一整座老宅了,这至少几百几千贯的铜钱都已经花出去了,又岂会出不起几十贯铜钱的路费呢? 送佛送上西,当地的州府县衙官员们应该也不是傻子吧,巴结了一半就不巴结了? 不过,胡翊看到面前老实憨厚的叔父,还有坐在一旁看着很朴实的胡大椿时,心想这一家老实人进京省亲,倒也正常。 毕竟胡家老宅是官府出钱修的,他们回来了只是住,又不是他们叫官府修的。 全家一起乐乐呵呵的吃了顿饭,就是这几日之内,胡惟庸就要请李善长、李存义兄弟两个过府一叙了。 毕竟要谈起亲事,仲康叔父一家人省吃俭用,才为胡菱娘凑了这一身好衣裳,足可以说明他们对于这门婚事的重视程度。 到这里,胡翊心里就很难受了。 李善长最后的下场是夷三族! 连带着弟弟李存义,全家人都没能逃得了,最后李家只活下他的儿子李祺。 李祺之所以没有被处斩,便是因为这层驸马身份,有公主为他求情。 胡菱娘若是嫁到李存义家中,最后同样难逃一死的命运。 可是这种事是不能提的,仲康叔父一家现在把翻身的希望全都寄托在菱娘身上了。 他们全家人都是如此渴望能够和丞相家族联姻。 尤其此事又是叔父胡惟庸全力撮合成的。 叔父害人啊! 这一日团聚过后,胡仲康要在府上住两天,父亲胡惟中激动的眉开眼笑。 三十余年难得见,如今堂兄弟再相见,已经是人到中年了,自然更是有许多话要说。 夜色黑沉下来了,胡惟庸便喊胡翊送他回家。 二人走到秦淮河的柳堤上,胡惟庸憋了一天了,终于是开口问道: “翊儿,李相去到太子东宫说合,你怎么连当朝丞相的面子也不给啊?” 第94章 交心,力劝叔父急流勇退 叔父终于问起这件事来了。 胡翊知道这件事他一定会过问,也早就将应对的言辞想好了。 望着胡惟庸,胡翊这时便说道: “陈允恪这样的人,便不该留在东宫,此人心术有异。” 对于这种人,胡翊是打心底里瞧不上的,不仅容不得,而且是深恶痛绝。 坏事他们做,锅全都甩给别人背,而且还能脸不红、心不跳,显得是那样的义正辞严去指责别人。 胡惟庸对于眼前这个亲侄儿的执着,感到震惊! 望着胡翊,他眼中闪过一丝不解,疑惑的问道: “那你就连李相的面子也不给吗?” “叔父。” 胡翊忽然正色道:“侄儿谁的面子都不会给,毕竟我现在做的是太子东宫的詹事,东宫更加不能出问题,我会更加严格的掌控。” 胡惟庸摇着头,叹了口气说道: “李相乃是国之重臣,即便你是驸马,轻易的也见不上他的面。” “唉,这次说起来本该是为叔的来找你讨要这个人情,结果李相念在咱们同为淮西人、你又是我的亲侄儿的份上,便说要亲自过来和你聊聊以示亲近,如此才会主动到东宫来见你,这本是一片好意,你若是接下了他这片好意,日后在朝堂上平着走,对咱们几方都有好处。” 说到此处,胡惟庸垂下头,缓缓地摇晃着脑袋: “可你不接他的好意,反倒驳了李相的面子,咱们胡家以后便不好过了。” 胡惟庸显得很无奈道: “李相是最爱惜面子的人,他那人又最是记仇,那康茂才虽不是我淮西人,却也是大明开国的功臣,乃是李相的下属,如此一来你便把三家都得罪完了,你叫我怎么处?” 胡惟庸说的倒也对。 站在他的角度上,这本来是个三赢的大好事,却硬生生因为胡翊的执着,现在变成了三输的局面。 可是,他们这些人都被困在权势这个牢笼里面了。 洪武年间,有资格做出最终裁定的人只有一个。 那便是——朱元璋! 想跟皇帝玩心眼子,换成明后期的那几位可以,但是在朱元璋的面前玩弄这些小动作、搞朋党。 这就是找死! 毕竟老朱是个泥腿子出身的皇帝,根本不受太多礼教、律条的束缚,行事作风简单粗暴,他本又是个多疑、善猜忌的性格。 如今大明四海已定,还跟朱元璋对着干、搞结党,这是不明智的。 胡惟庸显然不想就此放弃,还想加上自己这张老脸,希望劝动胡翊做出改变。 他拿起了刘基来举例子道: “翊儿,即便你贵为当朝驸马,也不该得罪李相啊,他的权柄已经通了天了,执掌御史台的刘基都能败下阵来,刘军师此人谋略城府之深连陛下都为之赞叹,到头来下场又如何呢?” “唉!” “咱们胡家又如何比得上刘军师的城府?如今得罪李相,无异于以卵击石,有朝一日若因此而获罪,李相的报复来得是相当快的,到那时叔父丢了乌纱都是小事,只怕你这些堂叔、叔母、堂兄弟们,甚至是你的爹娘都要承受怒火啊!” 胡翊却是摇起头来,不以为然道: “叔父这话,侄儿难以认同。” 有些话本不该对胡惟庸说,但是胡翊现在有心劝他一劝,也就推心置腹的跟他说起了心里话。 “叔父在朝为官多年,自然知道臣子们斗的越厉害,皇帝的龙椅便坐得越安稳这个道理。” 胡惟庸点了下头,胡翊就进一步说起道: “叔父身在淮西武将阵营,刘中丞他们乃是浙东文臣阵营,两个派系间彼此互斗,陛下便是最安稳的,可是侄儿属于哪个阵营,请问叔父?” 胡惟庸听胡翊这样说,下意识便要张口说出“你自然属于淮西”这句话。 可是他突然愣了这么一下,稍微思之,立即恍然大悟道: “你是陛下的人,你与恩亲侯李贞、大都督府都督李文忠他们才是一类,是外戚。” 对了! 胡翊点头说道,“身为外戚,又是陛下身边之人,陛下如今将太子东宫交我执掌,却既不安排我进入中书,又不调我入大都督府,侄儿请问叔父,这是为何呢?” 胡惟庸略一思索,已然明白了。 皇帝自然不希望胡翊卷入他们任何一方。 胡翊便又为他分析道,“陛下给我的权力若是小,也就罢了,偏偏连整个东宫的差事都归我执掌,太子的大后方阵营完全交给了侄儿,这既是陛下和太子的信任,可也因此,侄儿做事容不得半分差错,与淮西、浙东任意一方走的近些,那便是取死之道了。” 听到胡翊掏心掏肺的这番话,胡惟庸此时微眯起双眼来,站在那里回味着胡翊的这些话,一时间久久站立着不动。 他终于回过味来了。 随后,他再看向 胡翊时,一副很惊讶的样子。 “我原本以为你是年纪小,因此才血气方刚一些,眼里容不得这些沙子。” 胡惟庸错愕过后,又是一阵自嘲道,“错了,原来是叔父错了。” “翊儿啊,你的思虑比叔父看得深远,在陛下面前做事理该如此,你之小心使为叔我想起了前任大都督朱文正的下场,算起来他也是你的兄长呢。” 胡翊点着头,朱元璋杀了朱文正的事,对他来说也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胡惟庸似乎是想通了,也不再为别人说情了,而是自己反思起来: “很好,你有这些警醒,为叔的很是欣慰。当今陛下确实容忍不得许多,为叔原本想着你是皇家的女婿,即便犯些错也就犯了,陛下也能容你,可一想起先前那些事……” 胡惟庸这时候四下观望着,显得极为小心。 夜风吹动着细柳,江水中倒映的月光照亮了长堤。 此时叔侄二人掏心掏肺,胡翊把自己因何要坚持的原因都说了,胡惟庸也表示理解。 胡翊觉得今夜正是个好机会,不如把该说的事一次性全都说透。 环顾着四周无人,胡翊再次道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趁今日,侄儿也想劝劝叔父。” 胡惟庸点着头,“你说。” “叔父劝侄儿要和李相他们走近些,侄儿反倒要劝叔父与李相他们走远些。” 胡翊举例道,“汉武帝在位之时,任命过十三位丞相,其中半数不得善终;武后登基称帝,在位十五年,足足换了七十五位丞相,其中又是一半不得善终,丞相尚且受诛,他的左膀右臂又如何能够安稳?” 胡翊的话,令胡惟庸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胡翊就又说道,“叔父宜当急流勇退,春秋之范蠡、秦之王翦、汉之张良、唐末郭子仪,这些人便是例子,即使叔父不愿退,也该多谋自保之策了。” 眼前就有个活生生的例子,胡翊又举例道: “就如那康茂才,他本是南方人,又是一名武将,此次北伐他坚持要留守南京不去,常帅说他‘惜身保位’,冯胜讥讽他身为元朝旧臣,依旧‘怀念旧主,忠心可表’。” “他就是闭门不出,文官们拉拢不动他,李相信任他,他却不常与之来往;陛下给他兵权他不受,北伐的大功他不要,甘愿做个小小的城防将军,若不是这一次为了女婿来求李相调和,只怕是朝堂上都忘却了有这个人。” 胡惟庸点着头道,“你是叫我学康茂才啊。” 胡惟庸却是摇头道,“只是侄儿啊,叔父现在已是船到江心,调转不过船头了,你这些道理叔父懂,却做不到,中书的争斗你还未经历过,陛下不调你进中书也实在是出于对你的爱护,这一潭水说起来可就深了。” 说到此处,胡惟庸站起身来轻拍着胡翊的肩膀,嘱托道: “你的心意叔父已然明白,咱们叔侄真是身处的位置不同,做起事来也无法同进退啊!今日之后你便按着你的章程做事即可,今日有你这一番话,叔父便知道我家翊儿不是仅凭血气做事之人,你有这些思虑,未来哪怕到了朝堂上,为叔的也放心多了。” 胡惟庸此时反而告诫胡翊道: “只是你也要懂得‘好钢易折’的道理,朝堂上的争斗远比你想象中的凶险,今后做事不必顾忌其他,即便有一日冒犯到叔父头上来了,我也能理解你。” 胡惟庸想起了过去,此刻目光中带着几分微笑说道: “叔父像你这个年纪时,也曾有许多抱负。” “那时候我便总是做白日梦,总想在梦里得到皇帝的信任,最后请皇帝赐我一把天子剑,为叔的便可以下斩贪官污吏、恶霸土豪,上斩功臣权贵,哪怕是个王爷、皇子也一并处置了,只为在世间留些清气,照耀着后来人,使百姓们能够安居乐业。” 胡翊就问道,“叔父现在还有这些抱负吗?” 胡惟庸摇头道: “早已消磨掉了。” “那时候叔父是血气方刚,有这些想法不奇怪,后来到陛下手中做事,当初那些想法过于不成熟,也就踏实的多了。可是到了你身上,叔父希望你好好思虑未来,少一些年轻人的血气,你若也有为叔年轻时候的这些想法,还是趁早收拾了。” 胡惟庸此时正色道: “陛下当然可以宠信你,只是这份恩宠总有尽时,一旦你到了失宠的那一天,你会发现原来那些在你面前极尽谄媚、卑躬屈膝的温顺之人,他们会突然化作吃人的豺狼,将你连皮带骨一起嚼下去!” “记住叔父今日的话,思之,慎之。” 胡惟庸随后叫胡翊早些进宫,自己独自一人回府邸去了。 这两人互相劝了对方一番。 胡翊劝叔父急流勇退,但被叔父婉拒了。 胡惟庸似乎觉得这个侄子未来会干出一番大事来,又唯恐他前途过于凶险,更是提前给胡翊打预防针,叫胡翊好好思索自保之策,留 下退路。 今日叔侄间的谈话,胡翊直到进了皇宫,还在回味着。 坤宁宫留了胡翊的晚膳,胡翊一回来就开始恶狗刨食。 朱元璋在旁看着,嘴里“啧啧啧”的叫个不停,一脸嫌弃的说道: “你吃这么快做什么?这是你岳母特意给你留的,又没人跟你抢。” 马皇后也在一旁说道: “这孩子,也不必吃的这样急,你岳丈又不跟你抢食。” 朱元璋听到这话,随即瞪大了两颗眼珠子: “你说的这叫啥话?” “咱是皇帝,咱能跟他抢食吃吗?” 马皇后没好气的道,“有些人吃起饭来好似饿死鬼投胎,你也没比胡翊强到哪里去。” 朱元璋被嘲笑了一顿,就冷冷地说道: “赶紧吃,吃完了去把你那一摊子解决了。” 胡翊心里还在纳闷,哪一摊子? 等他赶到东宫,朱标正在替他压着场子呢。 胡翊把太子的课时削了一半,那些讲师们自然要抢课时,教授未来的皇帝课业,这是莫大的荣耀。 文人儒师们就指着名声和荣耀活人呢,这个教导未来皇帝的机会谁会愿意放弃? 若能再给太子灌注一些自己的治国理念,日后太子登基,说不定便能做个能臣,一展抱负。 偏偏胡翊又使着坏,故意的不做决定。 结果这几天下来,这些讲师们每日唇枪舌剑,发展到今日傍晚总算是打起来了。 文人们打架普遍不如武将那般威猛,所以多半凭借着书本、指甲还有笔墨纸砚。 等胡翊赶到的时候,吴沉脑袋上挨了一砚台,肿起个大包。 王袆被人泼了一身墨汁,李希彦被指甲挠的脸上全是血痕,挠他的司经局校书手指甲里面还有肉丝,又被李希彦的几个学生们摁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打的如同猪头一般。 朱标这人也坏,明明是他自己东宫里面的事,却就是不处置,也不表态,就等着胡翊回来处理。 宋濂嘴里大声呼叫着“岂有此理”,这也就是他在文华殿陪着太子批阅奏章,躲过了一劫。 要不然的话,今天这顿打主要就是冲着他来的,东宫这些讲经的翰林、学士、大儒们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一看到胡翊回来,朱标冷着一张脸走出来喝道: “胡詹事,随我进来!” 胡翊还以为朱标生气了呢,结果进到太子的书房,朱标关上门之后,坐在椅子上一下就笑的前仰后合,眼泪都从眼角给笑出来了。 胡翊看着朱标直翻白眼道: “你悠着点,笑的这样大声,门外你那些老师们都快听见了。” 朱标强忍着笑意,擦了半天眼泪,一脸的乐子看着胡翊还是压抑不住笑道: “姐夫出了个馊主意,现在这帮整天琢磨着尊师重道的老师们,自己却打起来了,这难道不是最大的讽刺吗?” 胡翊就问道,“太子回来东宫多久了?就一直干看着没说话吗?” 朱标多聪明,白了胡翊一眼道: “姐夫好不容易才给我减了一半课时,这几年我都快给逼疯了,从早学到晚,都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婉儿了,难道要我今日主动去劝说他们,再给自己招祸?” 原来朱标担心的是他去阻止这些人,再被这帮人抓住机会劝谏一番,怕他们再把课时给恢复了。 胡翊心道,这太子太没溜儿了,就因为这个自己不出面,却看着这群老师们互相挨揍。 也是简直了。 婉儿就是常遇春家的长女常婉,朱标未来的太子妃,朱雄英和朱允熥的生母。 传闻太子妃常氏是被吕氏毒死的,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胡翊给这帮属官们机会闹了几天,现在事情闹大了,也就是时候该收场了。 朱标想学哪些课,这件事胡翊早就问过,也征得了朱元璋的同意。 此刻一出来,便立刻怒气冲冲的,一脚将个太师椅踹飞出三四米远。 “闹什么闹?” “你们这群人,口口声声还说自己是殿下的老师,整天喊着要尊师重道、礼仪为先,结果就在这里打架斗殴?” “真是枉为人师!” 胡翊上来便骂道: “你们不是说什么诗书传家、学富五车吗?怎么个顶个的野蛮,本事都用在打架上面了?” “文士不都擅长辩理吗?怎么不见你们辩?就知道打?” 这帮人就眼睁睁的看着胡翊,不敢说话。 老实说,刚才胡翊那一脚踢飞太师椅的举动,也挺吓人的。 一看这帮属官都被震慑住了,胡翊便开始审案子,叫所有人把动手的事说了一遍。 然后他再按着前因后果,开始挨个的处罚。 别看这里面的人,个顶个的都是人精,没有傻子。 李希彦和王袆在这 里几年了,早就看宋濂不爽。 这次一察觉到胡翊要挑战宋濂的权威,立即便站了胡翊的队。 这几日下来,胡翊又都与他们两人亲近的很,今日打架这件事李希彦和王袆也都是点到为止,也就是手底下的学生们凶了一点。 他们下手轻,胡翊自然也罚的轻一些,只是劈头盖脸的骂一顿就算了。 其他那几个下手重的,便开始罚俸的罚俸,辞退的辞退。 眨眼之间,原本宋濂的支持者们就被胡翊弄走了几个,永久的逐出了太子东宫。 他自己拉拢一派,又打压一派,李希彦和王袆为主的这些人长期受到欺压,如今算是翻过身来了。 胡翊这下有了班底,宋濂的气势被削弱,朱标的负担减轻了,又能上到自己喜欢的那几门课。 好不容易才解决了纠纷,将这些事情处理完毕后,胡翊算是把东宫的路铺平了。 以后宋濂再敢教朱标那些“与士大夫共天下”、“弱民强文”的东西,也得掂量掂量胡翊骂不骂他了。 理顺了东宫的事,接下来秋收即将结束,胡翊就可以用秋收结束的秸秆,再度开启堆肥实验。 用不同种类的材料,不同的温度,来发酵制作出各种不同的堆肥。 然后根据每一种堆肥的实际效力来分辨,从而得出一个最佳的改良堆肥,然后想办法推广到大明各州府中去,提高作物的产量。 这就是胡翊一直想做的事。 倘若一户百姓一年打下来的秋粮,原本是七百斤。 如果能够增长一成,便能达到七百七十斤,增产两成以上的话,百姓们也就富裕了,碰到灾荒年月也能有些倚仗,他们能够活下去的几率也会更高。 今日这桩事解决完毕,此时已经是深夜了,胡翊起身使劲伸了个懒腰,好好活动了一下筋骨。 “是时候该回去歇着了。” 不出意外的话,朱静端这会儿还在等着他呢。 每天胡翊回去后两人都要唠一会,朱静端会陪他说说话,借此让他放松一下,然后等精神舒缓些了再休息。 不过,今日的黄历显然不太顺遂。 胡翊刚伸完懒腰,一个暗桩便悄悄的回来了。 这些暗桩彼此之间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只是单线对三个人负责,这三人便是朱标、胡翊和崔海。 这名暗桩名叫赵梁,乃是崔海一手带出来的,办事极其得力,此时一见了胡翊,立即便将一个密封的竹筒呈了上来。 “启禀掌使,副使大人已在归德府查的清楚,归德府确实遭灾严重,但那泛滥的水患有极大可能是人为决堤造成的。” 人为决堤? 胡翊当即是一愣。 他是真没想到啊! 新皇登基的第一年,居然有人敢搞出这样的事情来,真是胆大包天! 胡翊压低了声音,立即问道: “人为决堤的可能有多大?” “副使说,几乎可以确定,只是还未拿到人证和物证,此事未能铁定。” 胡翊点着头,心里可就琢磨开了。 若归德府的黄河决堤,乃是人为造成的话,那这个知府周世昌绝对逃脱不了干系! 他不惜要掘了黄河堤制造水灾,也要问朝廷要这四十万两修堤款,只怕这其中还有一些别的图谋。 胡翊当即打开那只密封的竹筒,扯开里面的东西一看。 【至正二十七年浙东军粮代储免税令】 暗桩立即指着这份免税令的纸张说道: “掌使大人请看,这份免税令落款日期为‘至正二十七年十一月’,此时距离陛下登基仅剩下三个月,当时我大明还未开国。” 胡翊点着头,暗桩便说到了紧要的部分: “大人您再请看,载写这张免税令所用纸张,乃是我大明开国之后,户部于洪武元年特地启用的新制公文纸,乃是特制的。” 暗桩这么一说,胡翊就明白了。 去年大明还未开国之时,发到归德府的一道公文,落款是去年十一月,却用的是今年户部才刚造出来的新公文纸。 伪造公文,干的如此明目张胆。 此时胡翊再查看这份文书的内容,更是惊掉了一地下巴! 去年浙东龙泉一地,应收税粮共计三十万石,这些税粮本该是直接上缴到国库里的。 只不过那时候大明还未开国,朱元璋用的是吴王号,还没有太多仓库储存。 所以这一纸公文的到来,直接令浙东龙泉叶氏家族,将收上来的三十万石税粮代替朝廷存储,作为储备军粮留在了地方上。 如此一来,这笔税粮就不用上缴国库了。 叶氏家族还能因为帮助朝廷存储军粮,获得一定的税收减免,从而免税。 但是,你既然代替朝廷储存粮食,那就该把这笔税粮同样储存在浙东。 这封文书之中,却叫叶氏家族把三十万 石税粮,代替朝廷储存在1800里外的归德府。 这个事情可就有意思了。 归德知府是周世昌,不惜挖开黄河堤,人为制造灾祸,用如此祸国殃民的手法,向朝廷请求四十万两修堤款。 浙东龙泉的叶氏家族,又替朝廷存储三十万石税粮,然后把这么多粮食运到远在1800里开外的归德府来储存,却不放在浙东存储,还要多出许多运费。 奇怪吗? 这可太有意思了! 嗯,再看一下发这封公文的人是谁? 胡翊一眼便在落款处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刘炳? 老熟人啊! 前不久参他忤逆不孝,请求将叔父胡惟庸逐出朝堂的不就是这位吗? 胡翊此刻看着这封伪造公文,颇有一种宿命纠缠的感觉,又通读了一遍文字后,忍俊不禁道: “刘炳啊刘炳,咱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呢!” 第95章 力陈弊端,大明的货币需要改革 浙东三十万石税粮干系甚大。 外加上伪造公文这种事,堪称是开国第一大案了! 胡翊本该当夜就面陈太子,然后拉上朱标一起去找皇帝密奏此事。 只是夜已四更了,考虑到朱标本就没有太多休息时间,也就没忍心打扰他的睡眠。 真是可怜的太子。 胡翊摇着头,走出詹事府,空荡荡的皇宫里看不见人影,只有天上残冷的月光挥洒下来。 这是凌晨三点钟的大明皇宫,胡翊张着哈欠往灵秀宫的方向走去。 谁能想到,一年之前的他赶着那辆驴车,才刚进京。 一年后的现在,已是执掌着东宫,做了官居一品的权臣了。 灵秀宫中。 朱静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旁边放着一盅凉了的夜宵。 胡翊蹑手蹑脚的像个贼一样,把一件披风轻轻披在她身上,然后轻轻抱起瓷盅开吃起来。 熬夜真的很容易饿,胡翊吃完了夜宵还觉得不过瘾,拿勺子在瓷盅里扒拉着最后一口食,结果这阵轻响声音唤醒了朱静端。 “回来了?” 朱静端揉着惺忪睡眼,起身打了个哈欠,问道: “现在什么时辰了?” 胡翊笑道,“刚过子时,赶紧休息。” “刚过子时吗?” 朱静端看了一眼门口的沙漏计时,瞪了胡翊一眼道: “净骗人!” 说罢,不满又有些心疼地道,“明日我去跟爹说说,哪个好人家夜里寅时还在办差的。” 胡翊却说道,“这事其实怪我,是我出了个馊主意,把东宫那帮属官们弄的打起群架来了,这个烂摊子是我搞出来的,可不就得是我去收拾嘛。” 朝堂上的事朱静端很少会插嘴,就给胡翊揉着颈椎两侧的穴位,嗔怪着说道: “以后早些回来,省的我等你。” 朱静端现在得了一种病,这个病的名字叫做“不被胡翊搂着就睡不着的病”。 对于这个病,即使胡翊的医术再如何高超,也得承认他是治不好的。 第二日的早课,胡翊便把伪造的文书,连带暗桩的传讯一起交给朱标,让他带到朱元璋那里去。 早朝才刚散,朱元璋便把胡翊召过去了。 华盖殿的二层,朱元璋在窗边的位置摆了一张龙案。 在此地办公,窗子对面就是中书省衙门,只需要把头偏过去,就能随时随地看到中书省官员们的动向。 只是现在,华盖殿里显得很沉闷。 朱元璋屏退了左右,此时面前就站着朱标和胡翊两个。 朱标大气都不敢喘,朱元璋的两只虎目之中似要冒出火来,巴掌拍的龙案在不断震颤着。 “反了!” “真是反了天了!” 朱元璋大怒道: “距离咱开国还不到一年,自打当上这个皇帝到现在不满十个月,他们就敢在咱眼皮子底下搞这种事!” “三十万石税粮啊,那可是三十万石啊,怎么敢的!” 朱元璋气急暴跳,差点把龙案给掀了。 胡翊就和朱标捡起散落一地的奏章,重新给他摆到龙案上去。 等朱元璋略微消了口气,看着朱标和胡翊,他开口问道: “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朱标拿胳膊杵了胡翊一下,要他先说,胡翊只好上去说道: “臣以为,该当加派人手继续暗查此事,防止这些人销毁证据。” 朱标也说道,“姐夫说的没错,就该把铁证都攥在手里,然后突然动手抓人,这种大案子要么不办,要办就得办死!” 朱元璋点着头道,“考校你们一下,说些具体的。” 见朱标又没有说话,要给自己表现的机会,胡翊便率先开口道: “暗桩盗出了伪造文书,系归德知府周世昌所藏,由中书典签刘炳所发。刘炳暂时担任过户部郎中,这确实在他的职权范围内;崔海等人又查到周世昌有个族弟,在山东做漕运生意,干的就是这些贩卖粮食、青石、杂货的买卖。” 胡翊说到这里,朱元璋和朱标都明白。 这极有可能是周世昌人为掘开黄河堤,然后向朝廷请求四十万两修堤款,再拿着这笔钱到自己族弟那里去购买青石。 青石从族弟手里买,运输也用族弟手里的船只。 四十万两修堤款有六成都是运费,再加上贩卖青石所得。 单是这一次谎报,周家兄弟两人便能拿走三十多万两银子的巨款。 朱元璋就问道,“你的意思,再派暗桩去查山东的青石、漕运生意?” 胡翊点着头道,“陛下,还应该派遣人手到浙东去,查这笔三十万石的税粮。浙东将三十万石税粮运送到归德府,归德的那处储粮库也要派人暗查。” 朱元璋冷笑道: “归德的粮库只怕早都空 了。” 朱标点着头说道,“这个事情,儿子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朱标就试着分析道: “爹开了禁海令,将海岸线三百里内的海民们全部迁往内地,又派兵严防死守,那些贩海运生意的就出不去海了,故而要走漕运这条路,那三十万石税粮才要运到归德府来。” 胡翊是不理解这些的,就问朱标道: “为何要把那些粮食运到归德府,有什么奇异之处吗?” 朱标就为胡翊解释道: “归德这个地方,位于大运河与黄河交汇处,南北漕运都必须经过这个点。从归德便可以到达庆元港,庆元港地势复杂,咱们大明的官军们也无力将其完全封锁,经常有商人冒险从此地行船,将货物发到海外去牟取暴利,所以浙东那些人的意图也就再明显不过了,就是要将这三十万石税粮出海贩卖,牟取暴利。” 经朱标一说,胡翊算是明白了。 说到底,朱元璋开了海禁,断了海外走私这条路。 浙东龙泉叶氏想走私,只得走归德府这条路。 周世昌掌着归德这个水运枢纽,刘炳当时身在户部,又主管这些事。 因此才能联合起来,做下这件大案。 刘炳他们必然是今年才做下的这件事,却伪造公文,把这件事改成去年做的。 去年大明还未开国,如此一来,今年的事推到去年,不计入大明的户部档案之中,便成功规避了风险。 这事做的真是瞒天过海啊。 拿着本该交给大明的税粮,然后走私到海上去,卖给外国赚取暴利,这简直是无本万利的买卖! 这样一搞,浙东龙泉叶氏还白得了许多免税的特权。 刘炳和周世昌吃的饱饱的,最后朝廷莫名其妙多了三十万石粮食的亏空。 经他们这么一搞,把今年的事拉到大明开国以前,一下就变成了一笔糊涂账。 对于朱标的判断,朱元璋也颇为认可,点着头道: “标儿的判断,基本上大差不差,就等把事情完全查清楚了。” 朱元璋担心承晖司人手不够,便叫胡翊主查归德和山东的事,他派检校下浙东去查,摸清楚龙泉叶氏的情况。 朱元璋说道,“此事秘而不发,要暗暗的查,不过标儿表面上还是要做做样子。” 大明刚开国,目前是铜钱、金银、纸钞都在用,甚至现在百姓们手中的许多纸钞,还都是元朝时候发行的钱币,亟待货币改革。 朱元璋便叫朱标以筹措不够白银为借口,先把此事拖着,稳住周世昌和刘炳。 布置完这些后,他看向胡翊,叮嘱道: “大明的国情,你要尽快摸查清楚,有不懂的就问标儿,标儿也不懂的就来问咱。” 随后,朱元璋看着胡翊又说了一句话: “浙东这些人都是大祸害,归德府这个案子牵扯出来的,干系重大,你能懂吗?” 胡翊自然明白朱元璋的意思。 这是在给胡翊提醒,他要打压浙东的士绅,又在点他,以后这些士绅的动向承晖司也要更加关注。 再一个也是在告诉胡翊,叫他离浙东这帮人远一点。 胡翊还正在想呢,老丈杆子今日怎么如此提点自己? 然后朱元璋便将几份奏折扔过来,叫他看。 打开奏折一看,全是御史台言官们写的。 只不过,这一次不弹劾胡翊了,反而全是夸他的。 朱元璋叫胡翊看奏章,然后就阴阳怪气的说道: “看看吧,仔细看看。” “那帮子文官们要给你贺功咧,请咱给你升官,还要把你树为楷模,叫你起表率作用呢。” 胡翊手中这些奏章,几乎清一色的提到了一件事,那便是他在东宫罢免陈允恪的举动。 御史们夸赞胡翊,说他秉公执法、扫除不正之气,敢于得罪权贵,乃是大明正气的化身。 胡翊看到这些奏章,自己都快气乐了。 这帮文官们一肚子花花肠子,难道会真的对自己示好不成? 果然,朱元璋随后又抛出了一份奏章过来。 胡翊接过来一看。 呦呵,又是这个熟悉的人。 上奏之人乃是中书典签刘炳,奏折上的内容很劲爆。 刘炳弹劾同知大都督府事康茂才纵容亲属干政、举荐失察、荐人不当、管教女婿陈允恪不严四重罪责。 还在奏章之中提出,要将康茂才罢免官职,以儆效尤。 胡翊看过了奏章,将其放回原位。 朱元璋便问道: “看明白了吗?” 胡翊点着头,“臣看明白了。” “举荐臣升官和参奏康茂才将军,这看似是两件事,实则却是一件事。” 朱元璋微笑着点头,看着胡翊,大有一种觉得“孺子可教”的感觉。 康 茂才是湖北人,却又归属于武勋集团之中,属于是淮西武将集团边缘人士。 但即使是边缘人物,那也是李善长的下属,是武将集团势力构成中的一员。 御史们借机对康茂才发难,以此达到削弱武将集团权柄的目的。 可这件事又是因为胡翊惩处陈允恪而引发的。 文官们再一边参康茂才,一边保本上奏,要请求给胡翊升官,树立他为楷模。 这是把胡翊挂出来拉仇恨,当靶子打呢! 挑拨胡翊和武将们的关系就不说了,胡翊与李善长已经有了隔阂,这一招能使李善长对胡翊的怨恨再加深一层。 不仅如此,这里面还憋着要胡惟庸、胡翊叔侄相残的坏心思呢。 而且从表面上看,这些憋着坏的文官们,反倒好像在拉拢胡翊,在向他示好一般,做的并无任何违规处。 这就是在阴戳戳的害人了。 胡翊不禁感慨起来,叔父说的确有道理,中书省的争斗真是深似海啊! 他这还未进中书呢,在太子东宫做着事,又有长公主和太子的庇护。 即便如此,还是逃不过别人暗中阴狠的加害他。 朱元璋从胡翊的眼神之中,感受到了杀气。 他一直觉得这个女婿有些窝囊,但是这一次,却明显从胡翊的身上看到了以前所看不到的东西。 而胡翊也并未因为朱元璋是皇帝,就在他面前掩盖自己身上的杀气。 朱元璋就故意激他道: “啧啧啧,气的不轻嘛,回去了到灶台上去吹火,咱们晚上蒸包子。” 随即,他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就问胡翊道: “你现在是何想法?” 胡翊毫不掩饰自己的动机,直说道: “臣想借着归德府的案子,把刘炳送到阴曹地府去见阎王!” 看到胡翊那认真的模样,朱元璋哈哈大笑,就连朱标也有些忍俊不禁起来。 朱元璋笑着道: “你这孩子倒也实诚。” 胡翊敢当着他的面这么说话,不加任何一点掩饰,这倒挺令朱元璋感到意外。 不过倒也都在情理之中。 毕竟胡翊当着他的面说过好多次了,在他这个皇帝的面前,只说真话。 朱元璋心里忽然有些高兴的说道: “你的要求咱准了。” 他随后又补充道: “抓了刘炳那天,监斩官的位子咱留给你。” 朱标立即便加了一句道: “爹,似这等大罪,理当凌迟!” 凌迟啊! 这可太好了! 胡翊正恨不得将刘炳大卸八块呢,最好是连他背后的杨宪一笔勾了,全部送到阴曹地府去见阎王! 毕竟如今的御史中丞是杨宪,没有杨宪点头,御史台敢同时出来这么多言官搞事情吗? 胡翊这会子好像有些明白了,刘伯温当时辞了官,又叫儿子送了一盒湖笔过府来。 这个聪明人通过这些举动,似乎是在告诉胡翊,我没有加害你之心,你不信我就躲得远远的。 胡翊心说,刘伯温此人真是高明啊! 本来在朝中就和李善长不对付,上次凌说被杖毙的事,又令他身带指使的嫌疑。 刘基因此选择了辞官自保。 如今刘伯温走了,杨宪执掌御史台,再度对胡翊动手加害。 这一次胡翊是傻子也能看明白了,幕后的主使之人就是杨宪! 刘基也在用行动告诉他,胡驸马,害你的人不是老夫啊! 朱元璋似乎也愿意帮胡翊出气,就顺着朱标的话说道: “凌迟就凌迟,到时候叫你姐夫好好的报这个仇!” 这个事就定下来了,现在只等崔海和检校们掌握的证据交上来,便可立即定案。 聊了这么久,朱元璋情绪也舒缓些了,就问胡翊道: “你明日无事吧?” 胡翊这几天已经把东宫趟平了,收拾完了那群属官们,接下来就轻松多了。 见胡翊没事,朱元璋就说道: “明日学着上朝,看一场大戏。” 朱标就给胡翊解释道: “那帮大臣们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试探。” 朱标举例道: “就比如今日的刘炳,他今日只上一份折子弹劾康茂才,这就是在试探爹和我的反应,如果爹对这件事有微词,那么这件事就会到此为止。” “反过来,如果爹今日没有微词,明日御史台就会出现大量弹劾康茂才的奏章,这个事就要在朝堂上闹大了,所以爹叫你去看戏,明日的朝堂上一定会很热闹。” 胡翊知道了朱元璋的用意后,就事先问道: “臣明日到了朝堂上,万一被他们牵扯出来,该如何应对,请陛下为我划一条线。” 这个“划一条线”就很 有灵性,新奇的说法让朱元璋面带着笑容说道: “你是要咱给你交个底,那明日到了朝堂上,你就装糊涂,你是个看戏的嘛,遇到啥难题就往东宫属官不能干预政事上推。” 胡翊这就明白了,这个没溜儿的老丈杆子喊他上朝去,那是真的叫他去看乐子的,并没有什么附加的任务要他完成。 看乐子就看呗,胡翊还挺想看看刘炳那嚣张的嘴脸呢。 明日看你笑,凌迟的时候看你哭。 眼见他起高楼。 眼见他宴宾客。 眼见他楼塌了! 等这三人在华盖殿里墨迹完,也到饭点上了。 “走走走,该回去吃饭了。” 回到坤宁宫,今日朱元璋的兴致还不减,与朱标还有胡翊聊起了大明货币的改革问题。 这也是今日说起筹措白银时,由此开了个头才想起来的。 朱元璋坐在饭桌上,一边啃着馒头一边说起道: “咱们大明要开新气象,自然要发新钱,可是这些事令咱犯了难,你们都来出出主意。” 马皇后就说道,“你定的规矩,后宫不得干政,要论这些事就到朝堂上去论,跟我们几个妇人说什么。” 朱元璋知道,婆娘这是挑自己理呢。 他定的这个规矩也很灵活,执行起来全看自己心情。 需要马皇后进言的时候,后宫就可以干政了,不想听马皇后说话的时候,后宫就又不得干政了。 朱元璋只好厚着脸皮说道: “反正坤宁宫里全是自己人,咱自家人关起门来说说这些事,能凑个主意不是更好吗?一旦要是到了朝堂上,那些官员们一肚子心眼子,都为了自己个儿打算,谈论起来就不如咱们这么纯粹了。” 马皇后点着头道,“这话倒是对头。” 朱元璋可就犯了难: “咱想发铜钱,大明开国了还用着元朝的纸钞,这算个咋回事?可是大明的铜矿也不够哇。” 朱元璋很头疼的道: “只使用银子作钱,银子产量更少,跟不上,再说了银子作钱这个事也不好,咱有顾虑。” 现在大明就是因为这个问题被困扰着。 元朝鼎盛的时候,有人口8500万。 现在大明开国,即便因为战乱和天灾导致了大幅度减员,但是6000万人口大抵是有的。 按照这个人口生下去,年复一年,人口会越来越多,所需要的基础货币数量也会越多。 但是现在缺铜、缺银啊,想以贵金属制钱是件很难办成的事。 朱元璋又想废止金银的货币属性。 这其实是个坑啊,开了此举会坑死后世百姓的! 后世张居正搞出个万历新政,启用一条鞭法,规定以白银作为货币,百姓们交税也只能依靠白银。 那时候的白银多是从海外流转进来的,都攥在士绅大族们的手上。 最后造成一个现象,百姓们要把手里的粮食变卖成白银,然后交官家的税。 结果白银垄断在士族富绅们的手里,百姓们只得贱卖粮食去换取白银。 如此一来百姓们活的更加是水深火热,士族富绅们便吃的越来越饱了。 到后来官逼民反,也是因为百姓们活不下去的因素导致的。 一想到明末后续的一系列原因,胡翊便开口说道: “是否可以沿用这三种货币,以铜钱、金银和大明新发行的纸钞一起构建一套崭新的体系。” 朱元璋听到胡翊的话,立即便否决道: “咱觉得金银就不该拿来做钱,咱老早就想着废除金银交易了,你知道浙东那帮士绅在元朝干的是啥事吗?” 朱元璋没好气的说道: “两宋时,海外交易便早早地开了先河,到元朝时,有隔着几万里的色目人来到北平,那时候浙东便富庶,元人又都是一帮蠢蛋,竟然把税包给那些士绅们去收,最后养出一帮滔天的蛀虫!你知道这些士绅们几百年下来走海外交易,积攒了多少黄金白银吗?” 历史上朱元璋用的是铜钱和大明宝钞作为货币,然后禁止金银交易,废除了金银的货币属性,直到万历年间张居正改革,才又重新恢复金银的地位。 通过老丈杆子的这番话,胡翊明白了他为何要禁止金银作为货币的原因了。 浙东士绅大户们在这几百年间,一直从事着海上交易,又因为元朝的包税制放任不管,得到了肆无忌惮的发展,手中掌握着超过大明半数的白银。 朱元璋直接废除金银作为货币交易,从根子上打破了士族们的垄断,士族们手中的贵金属一下子就变作了废品。 这是个狠人啊! 这一招确实可以打击到那些士绅们,给大明带来许多好处。 只是恶果也会在最后显现出来。 因为失去了金银的锚定,加之大明铜矿稀少的原因,造铜钱跟不上时 代所需,便只能大量发行大明宝钞。 失去了锚定的大明宝钞,便只能靠着大明朝廷的信用来为货币背书,但是超发、滥发造成的恐怖贬值,恶果很快就显现出来了。 之前和大哥胡显聊起俸禄的时候,胡翊就想到过这个事。 一开始一贯宝钞换一石粮,后来到永乐初年,贬值到二十五贯宝钞买一石粮。 最狠的时候,大概1403年,需要最高一百贯宝钞买一石粮食。 而这个时候,距离大明开国一共才过去35年而已啊! 失去了金银作为锚定货币,即便后面发行大明宝钞也会崩盘,但是老丈杆子现在一心要打压浙东士族,非要禁止金银交易。 胡翊忽然又想到更深的一点,一旦废止金银交易,金银在大明是废品,可是在海外就不得了了啊! 士族们又不是傻子,此时海外交易也需要白银作为货币,大明废弃的白银被这些士族们低价搞到手上,再用这些白银从海外买回来货物,又能变卖大量铜钱,以此继续低价收购金银,造成循环。 朱元璋又颁布禁海令,这就导致这些低价被士绅们收去的金银,只能被浙东沿海一带的士绅们带出去,在海外大放光彩。 这样浙东士绅们尾大不掉,反而因此创造出几十上百倍的巨额利润,最后受益的还是这些士绅们,被掏空的却是整个大明的财政和百姓们的钱袋子。 胡翊此时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再过些年,民不聊生啊! 等到后续张居正变法,再重新启用金银作为钱的时候,士族们手中的金银重新绽放出数倍的光彩,百姓们再贱卖自己的粮食从士族们手中换回白银交税。 这些士绅们真是越吃越饱。 那到了最后,被榨干了的百姓们呢? 放弃金银作钱,这绝对是老朱做出过最蠢的几个决定之一。 此时胡翊不想放弃,虽然朱元璋已经没有耐心再说起这件事,但他打算再进言一番。 毕竟穿越过来一趟,也不能白穿越了吧? 他个人能力有限,但若是能做一些影响后世向好处发展的改变,总是好的。 一想到此处,胡翊便开始琢磨着该如何开口了。 第96章 不就给朱元璋算了笔账吗,这就红温了? 琢磨着,胡翊觉得还是得从危害开始讲起。 但是在说之前,得先讨个护身符。 胡翊便冲着朱元璋开口道: “岳丈,我有些话想说,怕您听完了骂我。” 朱元璋立即便说道,“怕挨骂就别说了。” 这下老丈杆子不叫他开口了,不过胡翊也有法子。 胡翊又转过头去看向马皇后,向这位贤德的皇后娘娘求庇护道: “岳母,话还是要说的,要是小婿的话说错了,岳丈要杀我,您帮我拦着点啊。” 马皇后先是一愣,她一时间搞不懂胡翊要说什么大不了的事? 莫非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了? 可是看着胡翊的脾气和秉性,也不是那样的人啊。 马皇后就答应道,“你说吧,只要不是草菅人命、贪赃枉法的事,岳母指定保着你。” 说罢,马皇后又拉着朱静端,在朱元璋面前晃荡起来道: “再说了,你岳丈就算有天大的杀心,静端的面子能不给吗?冲着我俩在这里,今天先做主保下你来了。” 朱元璋就冷着脸说道,“惯惯惯,就知道惯着!” 然后瞪了胡翊一眼道: “有屁快放。” 朱标立即也挨过来,想听听胡翊要说出什么大逆不道之言,听他说的那样厉害,想着等下子好帮他解围才是。 胡翊寻摸着,并没有直接说出“不可废止金银交易”这种反对的话。 他心里也知道,直接这样说的话,以朱元璋这个暴脾气,怕是收不了场。 沟通就必须要心平气和,再把老丈杆子给触怒了,后面自己说的话他估计也听不进去,反而会起到负面效果。 对于朱元璋这种人,就得循循善诱,引发他自己去思考,意识到这些危害的点。 胡翊便说道: “岳丈废止金银交易,是为了遏制和打击浙东士族,小婿是很赞成的。” 先肯定朱元璋的想法。 但是,朱元璋听了胡翊的话,反问道: “既然赞成这法子,你还有啥可说的?” 胡翊就又分析道: “岳丈容我说啊,这金银废止之后,在咱们大明就变成废铁了,那些手中操持着大量白银的士族大家们,手里的银子在咱们大明就算是彻底报废了。” 便在此时,话锋一转: “可是在海外呢?” 胡翊一提起海外,朱元璋顿时是一愣。 海外? 这些事他没想啊,海外能有啥? 胡翊便又循循善诱道: “黄金白银在海外的交易之中,那可是硬通货啊!” 朱元璋和朱标父子俩,此刻都瞪大了眼睛,想听他说起这其中的联系。 胡翊便又继续引导,开口道: “岳丈应该知道,大明的金银一旦变成了废铁,那些有钱人便可以低价收归到他们自己手中。” “这些金银一旦流到海外去,可以与外邦们产生交易,还能买回来大量货物运回大明,最后再在咱们大明境内换成铜钱。士族大家们再用这些铜钱继续购买废止的金银,输送到大明之外,如此循环往复……” 朱元璋又是一愣,随即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就那么直挺挺的站在那里,一瞬间两只眼睛就都定在那儿了。 他显然是因为胡翊的提醒,一时间脑子里想到了太多负面的东西,此刻还没有消化。 胡翊便立即趁热打铁,又说道: “一两银子兑换一贯铜钱,废止金银后,一贯铜钱怕是能换回几十两银子不等,这几十两银子拿到海外买回来的货物,回到大明再卖成铜钱,就算能卖一百贯铜钱吧,一百贯铜钱便可以再购买几千两白银,再拿去海外兑换货物,反复来卖……” 朱标和朱元璋此时已经如同五雷轰顶一般,完全震慑住了! 胡翊还在钢丝线上面跳着舞,继续挑战着老丈杆子的承受能力,继续强化这个概念道: “那几千两银子的货物出海,就又能换回几万贯的铜钱。” “岳丈也明白,这只是举例而已,真实的浙东士族们手里怕是有几十万贯、几百万贯钱财,这要是到海外转一圈回来,得获利多少啊?” 朱元璋此时瞪着两眼,犹如铜铃一般,语气冰冷的说道: “咱的海禁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敢!” 胡翊就又说了: “现在庆元港还没有封住,浙东可以走归德府出海。” “岳丈,还有个事也挺难办的,大明开国才十个月,那刘炳和周世昌已经敢伙同浙东叶家侵吞税粮了,而且一吞还就是三十万石,大明能查出一桩这样的事,可是背地里没有查出来的事,又有多少桩呢?” “何况跟您打天下的那些功臣们,先前都把力气用在灭元上,没有时间做别的。可是现在北元也快灭掉了,后面的贪腐问题只会越 来越多,功臣们不打仗了就要干点别的,您是知道他们不服管的。您刚布下的海防现在虽然是固若金汤,可若是再过些年呢?” “会不会被士族大家的人渗透?若是被渗透掌控了又该当如何呢?” “您在位之时自然可以掌控住局面,可是大明百年、千年之后又该如何?” 胡翊一边滔滔不绝的说,一边观察着朱元璋的反应,还趁机落井下石,又把刘炳拉出来鞭尸,生怕把刘炳给遗漏了。 此时的朱元璋已经红温了。 被胡翊这一通刺激,差点直接把面前的桌子给掀翻过去。 朱标一看这些话说的也差不多了,立即在后面拉了拉姐夫的衣袖,示意胡翊不要再说下去了。 因为胡翊这些话实在是说的太狠! 几乎每一句,都是在往朱元璋的心头上扎刀子。 偏偏他所说的每一句还都是对的,还没办法反驳,此时令朱元璋也是陷入了深思。 朱元璋开始思索起来,他能解决大明国内白银废止的问题,却解决不了海外白银交易的问题。 他能祭起屠刀将那些大明的蛀虫们杀个干净! 可是也得先抓得住这些蛀虫才行啊。 那些抓不住的呢? 当你的屋子里出现一只蟑螂的时候,可能暗中已经繁衍出了一群蟑螂,这个道理朱元璋也是明白的。 至于胡翊提到的功臣们潜在的腐化问题,还有海防被钻空子的隐患,也并没有说错。 一个王朝刚开始的时候,一切都是新的,腐化会逐渐展开,直到最后彻底腐朽。 大明开国的第一年,就抓出归德府这么一桩大案子,就更别提以后了。 那些功臣们现在有仗可打,还能转移注意力。 可是以后呢? 须知道,李善长他们这帮留京的淮西勋贵们,已经开始不老实了。 功臣们私底下有一些小动作,开始跋扈起来,只是朱元璋现在碍于情面,还处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阶段。 可是未来怎么处? 东南沿海一代,距离南京有好几千里路程,派去管海防的人腐化了,真要是暗中和浙东那些世家大族们出海搞财路。 他这个当皇帝的又该如何监察? 无论如何,这些事情也是抓不尽的。 朱元璋心里这个愁啊! 本来中午回来吃着马皇后做的饭,朱元璋的心情还挺乐呵。 结果胡翊这个败兴的家伙! 一下摊出这许多的问题摆到桌面上,朱元璋这会子也开始脑瓜子疼了,他只觉得现在头脑发涨。 天杀的,治国好难啊! 此时的朱元璋突然回过头来,看着胡翊这个“始作俑者”,没好气的说道: “你个忤逆不孝的女婿!” “就知道败咱的兴!” 朱元璋嘴里嘟囔了一句“不吃了”,把筷子一摔,然后就跑去找姐夫李贞谈心去了。 这个时候脑子里一团乱麻,也唯有去找这位姐夫才能略微的舒缓一些。 朱标看到老爹去了姑父那里,这才把那颗提着的心放下来了。 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朱标轻声对胡翊说道: “姐夫,你这个胆子大的真不是一点两点,你是这个。” 说罢,朱标竖起了大拇指。 马皇后此时看着胡翊,却是出言肯定了女婿的举动,反而给他打气道: “翊儿说得对,以后若是再有这些朝堂上的事,依旧要这样跟你岳丈讲,不要怕得罪他。” 不过她也是叮嘱道: “不过最好是在坤宁宫里说,你岳丈那个脾气一阵一阵的,要是发起火来,可没人挡得住。” 朱标立即便跟着朱元璋去李贞那儿,然后一直摆手,叫胡翊千万别跟着去。 朱静端也是拉着胡翊胳膊,对他说道: “你吃过饭就去东宫办差,先不要回来了,等爹心情平复下来,我们让爹消消气,你再回来。” 胡翊自然也是一脖子冷汗。 这个事要不是今天当着岳母还有媳妇的面,他也不敢私底下对朱元璋说。 不过看到老丈杆子愤怒成这个模样,那自己今日的这番话,应该能够起点作用了吧? 如果能令他废止金银交易的事,自然就更好了。 毕竟明末崩坏的最大原因,便是财政。 导致大明财政出问题的一个最大的原因,便是士族大家在其中掌控军队、搞坏了财政。 但是这个头,其实是从朱元璋这里开的,就是这个废止金银交易留下的bug啊。 胡翊在坤宁宫吃过午饭,就跑到工部去看蒸馏酿酒器的进展去了。 他相信有李贞的开解,老丈杆子会消气的,至于后面朱元璋针对大明货币的改革如何做,那就等他先做完了最终决定再说吧。 接待胡翊的,是工部营缮司 郎中蔡信。 一看到胡翊过来,蔡信就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小心翼翼地说道: “驸马爷,这蒸馏酿酒器的事,属实有些麻烦。” 胡翊知道这事儿难做,因为这个时代高度蒸馏酒的出现,完全靠的是运气,许多工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制作出高度酒器的。 即使是军中的将领们,也是如此,他们平常喝的大都是米酒,高度烈酒可遇而不可求。 蔡信此时就皱着眉头说道: “咱们造出来最好的蒸馏酿酒器,也就是您上次品尝的那个样子的,这不,接连又造了几副,还不及上一次那批酒器的效果,陛下又都把工匠们调去修城墙和皇宫了,下官我这里实在是……” 胡翊点着头,他也理解蔡信的不易,何况要做这些事,工部还得往里面搭钱。 做的多了,耗费也多。 胡翊只好说道: “那此事就先搁置了。” 但是他转念一想,工匠们对这些酿酒器具更为敏感,造不出来没事,是否知道有哪些好的酿酒器线索呢? 大不了跟着线索去找,花点钱买下来,然后研究透了构造,再试着批量制作。 胡翊就尝试着问起了线索: “造酒精这事乃是陛下御批,着我去做的,说来干系也很重大,你可曾听说谁哪里有这样酿造烈酒的酒器?给我指条路,剩下的我去办。” 蔡信想了想,然后说道: “听说江南巨富沈万三那里收藏有许多酒器,此外嘛,常遇春常大将军也常收集这些东西,据说家中也存放着好几副酒器,您要不去找这两位问问?” 沈万三现在好像就在南京,忙着给大明修城墙。 不过,胡翊暂时没有跟此人照面的想法,毕竟上一次在李文忠军中,蒋清就是靠着沈万三的聚宝钱局,从军中转移脏银出营的。 此事朱元璋早就知道了,只是隐而未发,还没有对沈万三动手而已。 聪明点的话,这个时候就不该掺和进去。 那就只有去找常遇春了。 说起来,上次在汴梁时候,常遇春缴获的那尊蒸馏酒器就是好宝贝,他还剿出了用那酒器所酿的烈酒。 朱元璋那夜,就是用这些酒来试探胡翊来着,胡翊也尝过那个酒,五十度绝对是有的。 想到此处,胡翊便回到官署,写了一封求酒器的书信派人送到常帅军中。 对于朱元璋的禁酒令和禁杀降令,整个大明之中,也就常遇春敢违抗了。 朱元璋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他喜欢常遇春更胜过徐达,何况常家以后还要出一位太子妃呢。 从工部出来,胡翊又要对账太子田庄的收成,忙起来可就没完了。 晚上,朱元璋在坤宁宫等着胡翊回来。 但是左等也不回来,右等也不回来,最后还是朱静端亲自送饭到太子田庄的。 胡翊清点粮储回来,已是半夜了。 老丈杆子大概是想等他回来,再详细议一议有关大明货币改革的事呢。 结果没等回胡翊,实在熬不住了,便去睡了。 胡翊回到灵秀宫,朱静端已经把明日上朝的蟒袍替他挂起来,把玉带、朝靴还有笏板都放的无比规整。 今夜朱静端还特地加了宵夜的量,就怕胡翊吃不饱。 坐在床头,朱静端就说道: “爹晚上又发了一通脾气呢,嫌你没有回来。” 胡翊立即问道,“姑父开导的咋样?不会再对着我撒气了吧?” 朱静端捂着嘴偷笑起来,美目盯着胡翊,调皮的问道: “爹要是像揍樉弟、棡弟那样揍你,脱下鞋子撵的你满地跑,你怕不怕?” 胡翊就摇头道,“那不怕。” “只要不掉脑袋,那随便。” 朱静端白了他一眼道,“爹又不会无故害你,反正明日要跟你议银子这个事呢,我就是想问问你,想好怎么应对了吗?” 胡翊显得就十分自信,拍着胸膛说道: “都在为夫的心里呢,放心吧。” “那就好。” 朱静端说着话,美目又重新瞄着胡翊,俏脸逐渐泛红,有些羞怯的低下了声音,糯糯地说道: “娘说…说要我们加一把力气,她要抱外孙子。” “那还等什么!”胡翊立即就放下碗筷。 提起别的,胡翊困得要死。 可你要是提起这个,胡翊可就不困了! 第二日天还没亮,胡翊便要起来上朝。 百官们从午门鱼贯而入,列起了长队,浩浩荡荡的进了奉天殿。 胡翊则是从后宫出来,往大殿上走去。 胡惟庸正要进殿,看到胡翊今日也是手拿笏板,立即便走过来问道: “你今日怎么也来上朝了?” 胡翊张着哈欠点头,胡惟庸看到侄子来趟这浑 水,立即便说道: “此时你不该来啊。” 胡惟庸进一步剖析着局势: “李相对你颇有怨言,那些言官们又集体奏本弹劾康茂才,许多与其要好的武官们对你都有了微词,李相昨日还训斥过我,今日你怎能自己往这火坑里跳呢?” 不仅是武班的大臣们看胡翊不爽,文班那些大臣们今日又要给胡翊戴高帽,捧杀他。 两派都没安着好心,可是胡翊今日就是来了。 面对叔父的担忧,胡翊便对他说起道: “叔父,非是侄儿愿来啊。” 有这一句话,胡惟庸就懂了。 再看胡翊今日一脸的轻松,胡惟庸知道这个侄儿的处境应该是很乐观的,怕是有陛下在后头作为靠山,反倒就不担心他了。 只因那日在柳堤前的一番话,他这个做叔叔的也对自己亲侄子的能力,有了明确的审视。 胡翊绝不是那种在朝堂上稀里糊涂站班,然后稀里糊涂的陷入党争,最后再稀里糊涂做了炮灰的那种愚人。 看到侄子不慌,胡惟庸也就不慌了。 叔侄二人进殿之时,李善长就从一旁经过,连招呼都没有跟胡惟庸打,便直接踏进大殿去了。 当着胡翊的面给胡惟庸甩脸子,李善长这就是摆着张臭脸给胡翊看的。 看起来,叔父在李相那里的处境,现在确实变得有些微妙了。 不过,这些在胡翊看来,反倒都是好事。 离得李善长越远,叔父便越安全,至少胡翊是这样认为的。 来到奉天殿上,此时皇帝还未到。 那些文官们就一个个的进来,然后不时有人过来冲着胡翊深深地拜见着施礼。 这些人施完了礼,临走时还得再夸上一句: “驸马爷为国为民,勇斗奸佞权臣,下官实在是佩服,您实乃是我大明正直之臣啊!” 反正诸如此类,夸起来大概的意思都很相近。 他们这样夸胡翊,有些是没安好心,过来故意说给武官们听,叫武官们看的。 当然,其中也有一些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被忽悠着当枪使,真的就把胡翊当做正直之臣开始膜拜了。 不一会儿,刘炳也过来了,望着胡翊同样是一拜,而且还故意的提高了声调道: “胡驸马,您打击那些个飞扬跋扈的武将,实乃我大明开国第一正直之臣啊!” 胡翊就叫着道: “既然本驸马都已经是大明开国第一正直之臣了,你就拜这一拜吗?是不是有点太少了?” ??? 刘炳愣了一下,他从未见过有人当众脸皮这么厚的,只不过说了一句抬举他的话,还真就过来要礼来了? 这是听的不够过瘾,还想再听几句奉承? 不过这个时候,就该把胡翊这个“靶子”给他竖起来,以此分散武官们对于浙东文臣们的怒火。 既然胡翊问他要礼,刘炳当然是得多拜几拜,反正今日要的就是捧杀胡翊,倒是他自己找晦气作死。 刘炳便一口答应下来,又过来连着向胡翊躬身拜了三拜。 “下官刘炳,拜谢驸马爷对抗权贵,重振大明风气之恩!” 刘炳又故意提高了声调道: “就要让那些得了势的粗莽之人们瞧瞧,这就是飞扬跋扈的下场,今日在朝堂上,我等就要为民除害,为朝廷除佞臣,为大明正风气!” 朝堂之首处站着的李善长,听到这些话后,把牙齿咬的咯咯作响,脸色变得铁青。 刘炳这是在当众贴脸嘲讽,今日他再不争一口气,日后手下的官员们还如何看待他? 作为淮西功臣集团的实际掌控人,又是个爱面子的人,此时的李善长显得极为恼火,回头深深地看了刘炳几眼。 他也是深深地盯着胡翊,而后缓缓收回了目光。 太子朱标随后也来了,今日他推了早课,到殿上来看热闹。 因为徐达、常遇春、李文忠这些猛人都不在,李贞也没有上朝。 今日站在武班最前面的便是汪广洋和华云龙。 胡翊因为是正二品奉天翊运推诚宣力武臣,也就站在了第二排,在他身边站着的,便是拄着拐杖、一脸病容的康茂才了。 此时的康茂才55岁,再有一年多,就该因病去世了。 这样一位生了病的大爷站在身边,胡翊又刚把他女婿给逐出东宫,因为此事又被浙东这帮文官们拉出来弹劾。 康茂才拖着病躯过来,见了胡翊之后,略微抱拳示意,然后咳嗽着道: “胡驸马,今日因为女婿的事上了朝堂,老朽连累你了。” 胡翊看着康茂才,这真的是那位在江东挡陈友谅,威风凛凛的先锋将军吗? 如今他拖着病躯,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胡翊和他见面,双方都有些尴尬,就只是浅浅地打了声招呼。 朱元 璋随后便上殿来了,先是朝康茂才看了一眼,而后扫向胡翊,然后是李善长和杨宪。 皇帝的屁股才刚坐在龙椅上,便接连来了两个言官上来参奏。 果不其然,全都是弹劾康茂才的,跟昨日朱标说的一样。 一连出现了五名御史、一名吏部的官员参奏康茂才。 随后,又来了刘炳和高见贤给胡翊戴高帽,继续高调请求朱元璋给胡翊升个官。 朱元璋昨晚等了胡翊半夜,不见这小子回来,今日就故意安排他上朝和康茂才站在一起,叫他受着尴尬。 现在一看刘炳他们又上奏要给胡翊升官,立即便点名胡翊出列道: “驸马,他们都上奏要朕给你赐封,你有何想法?” 胡翊在心里把老丈杆子骂了一千遍! 昨日说的是让他只管上朝看热闹,其他的事随便糊弄。 结果今日一上来,先坑自己亲女婿是吧? 胡翊只得出列来说道: “陛下,臣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并无什么功劳。” 刘炳立即便站出来说道: “陛下,胡驸马是过于谦虚了,身为皇亲,带头调理东宫风气,胡驸马这是在正告咱们朝堂上的众大臣们,要用心做事,不要生出二心啊!” “正因为如此,胡驸马揭露陈允恪之罪责和品行,才能牵出康茂才的四状大罪。” 说到此处,刘炳又当着众人的面朝着胡翊拜了一拜道: “下官再次拜谢胡驸马,同知大都督府事康茂才纵容亲属干政、举荐失察、荐人不当、管教女婿陈允恪不严,这四重罪责逃无可逃,臣请陛下嘉奖胡驸马,严惩康茂才!” 又来了。 胡翊真想现在一脚就把这个刘炳给踢死。 但朱元璋此时好像没有任何要处置康茂才的意思,反而是拿手指着胡翊说道: “既然有言要嘉奖他,就先说他的事。” 随即,朱元璋便问道: “驸马,刘炳跟咱请求嘉奖你,你有何要说的?” 胡翊心里暗骂了一句,既然你们要搞老子,老子这根朝堂上的搅屎棍子可就当定了。 胡翊立即便出列说道: “陛下,臣乃是东宫属官,本不该参与朝堂上的政事,只是今日突然又看到了朝堂上的不正风气,既然他们口口声声说要嘉奖臣,臣若是不出面奏上几本,又怎么对得起这些同僚们对我的爱戴。” 胡翊在说出“爱戴”两个字的时候,加了重音,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朱标站在上面没憋住,差点笑起来。 朱元璋就问道: “你如何参?” 胡翊便指着刘炳和那几名一起出列参奏康茂才的言官们,站出来义正辞严,提高了声调说道: “臣胡翊谨以东宫太子府詹事的身份,代表东宫参奏刘炳与赵康、郭兆奇、刘炳列、李肃、何岩等五名御史结党营私大罪!” “臣请求,将这六个结党之人押往午门,凌迟处死!” 要搅和那就一起搅,今日朝堂上越乱越好,这根搅屎棍子胡翊今天还就当定了! 老丈杆子不是憋了一肚子气吗? 试试,看能不能借着他的怒火,带走几个不长眼的文官去西方极乐世界面见我佛如来。 胡翊也是怒了,你们这群文官,都踏马冲着我一个人搞是吧? 那就来啊! 第97章 不杀个血流成河,他们不知咱的厉害 看到胡翊急了,朱元璋坐在龙椅上显得十分平静。 他一点也不担心,毕竟上一次,胡翊的辩才已经在朝堂上显现过了。 反倒这时,李善长和胡惟庸往这边看了一眼,列在胡翊身后的武班官员们也显得有些诧异。 在他们看来,胡翊不给李相面子,又对着康茂才开刀,那自然是要站到浙东文臣那个队伍里去了。 可是胡翊竟然站出来,反而要弹劾那些言官? 胡惟庸看到侄子出列参人,此刻眼神显得有些复杂。 他当然希望胡翊能够在此时站出来,和浙东文臣们划清楚界限,以免得李相和武勋们误会。 但要胡翊一次面对这么多人,应付得来吗? 五个言官对上一个胡翊,就算再有辩才,他也担心侄儿吃亏啊! 果不其然,胡翊刚一开口参奏,那几个言官们立即不乐意了。 何岩站出来说道: “陛下,臣等实在是冤枉啊,驸马爷如此诬告臣等,实在不敢相认。” 那郭兆奇更是怒气冲冲,出列来当面质对胡翊道: “陛下给臣等风闻奏事之权,便是要剔除朝堂上的不正之风,臣等上折参奏康茂才将军四宗大罪,却都是据实而言,驸马爷说臣等结党,请问如何才算结党?” 何岩立即也跟着附和,质问胡翊道: “驸马爷,难道就因为下官等人一起参奏康茂才,便成为朋党了吗?” “岂有此理,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您这样血口喷人多少有些过了吧?” 胡翊听着这些御史们的质疑声音,不紧不慢的站出来回应道: “陛下,臣说他们这些人结党,是有根据的。” 朱元璋便在上头问道: “何根据?” 胡翊答道: “陛下给这些御史们风闻奏事之权,这是陛下您眼界开阔、高瞻远瞩,想斧正朝堂风气,本是件大好事,只是执行到这些御史手中,就偏颇了。” “如何偏颇了?” 胡翊论证起来道: “满朝的官员们都知道,即便是六部三品、二品的大员们,现在见了这帮御史台的言官老爷们,那也得要小心翼翼的应对,就连说话都不敢太大声,生怕被这些刻薄的言官们听到了,以为他们是在瞧不起自己。引发此举的原因也很简单,便是因为御史风闻奏事,仅凭怀疑便可以参奏,而无需担责。” 胡翊又说道: “陛下给了言官御史们这样大的权力,是要广开纳谏之门,那么,这些御史们被陛下委以重任,就更应当珍视自己手中的权力,不可妄用才对。” “参奏康将军可以是一位御史、两位御史上本即可,他们竟然五人一起奏本,若是再加上中书典签刘炳、吏部文选清吏司主事薛以刚,这便是七人联奏了。” 胡翊说到此处,刚才上奏的那位吏部官员立即出列辩解道: “陛下,臣乃是吏部官,本就有职责整顿吏治,何况驸马爷逐出康茂才女婿之事,闹的沸沸扬扬,这是大家共知的事。” 薛以刚自辩道: “臣一片公心,天日可鉴,伏请陛下明鉴。” 胡翊心道,好话谁不会说? 立即便开口质问道: “你说自己一片公心,那为何七人所上奏折,弹劾康将军的文字大都差不离?” 不等薛以刚辩解,胡翊立即又问: “你们七人的奏表上,全都奏的是康将军这四桩大罪,真是一个字都不带错的,方才你们对着陛下念过一遍,满朝文武都听得清楚,你还有什么可辩驳的?” 胡翊话音刚落,胡惟庸立即出列来附和道: “臣胡惟庸作证,他们七人奏的四条大罪俱都是一样说辞,陛下,此事说明他们七人事先便有商议,而后一起联合上奏。” 满朝文武们要么是淮西派,要么是浙东派,要么就是保持中立以自保。 朝堂上没有什么外戚在这里,胡翊现在还真就叔父这一个后援。 胡惟庸今日也是亲自下场和几个小官们开撕,为了侄子,脸面什么的就一概都不要了。 他又开口道: “陛下,正如驸马所说,言官身具特权最不该滥用,今日七人奏一事,还是事先在一起商议、选定时日一同参奏的,他们这些人共进退,已有结朋党左右朝政之嫌,臣请陛下明察。” 胡翊点着头,立即出列开口,直接一句话把这个事情的性质给定死了。 胡翊说道: “陛下,言官们相互串通都不说了,这吏部乃是大明干系最重之处,就连吏部官员都伙同他们一起上奏了,御史台与吏部结党,今日开了这不正之风,日后可就难说了。” “你……!” 那几位言官刚要开口,胡翊却是立即提高了声调,转过身去朝朱元璋一拜,请示道: “臣,请陛下圣裁!” 直接在言官们要说话的时候,搬出皇帝,叫他们闭嘴。 果然,话头一下转到朱元璋身上,那些刚要开口的言官立即生生把嘴闭上。 此时他们再如何急于自辩,那也得先听皇帝把话说完。 朱元璋此时并未急着开口,他看着胡翊,只觉得这个女婿是越来越聪明了。 胡翊既不是淮西派系,也不是浙东派系的。 这次浙东派系想把他竖成个活靶子,伪装出一副胡翊伙同浙东派系想要打压淮西武将集团的架势。 这就是在背地里阴他。 胡翊一上来先向言官们发难,又把刘炳和薛以刚告了个“结党”的罪名,这是要一口气致对方于死地。 胡翊这一手绝不是头脑一热,便做出来的冲动之举。 用这一手,胡翊是在告诉淮西派系,我与浙东这帮子混蛋没有半毛线关系。 但是前面他又得罪了淮西派系,所以这一手,胡翊也是在告诉朱元璋和朱标父子,我在朝堂上做的是孤臣,和两派都没有联系,现在还成了他们的敌人。 读点历史是有好处的,现代人稍微知道一点明史的,都很清楚朱元璋是个集猜忌、残暴、多疑、偏执于一体的泥腿子皇帝。 当然,这里主要说的是他的负面。 这个人的一生,都是把权力牢牢攥在自己手里的,并且爹味十足,最讨厌的就是不诚实、结党营私、小动作不断,以及不干人事。 大明开国功臣朱亮祖,诬告当地知府导致其被杀,朱元璋的做法是把朱亮祖父子抓进京来,用鞭子活活抽死! 他的亲儿子鲁王朱檀,娶的是汤和的女儿,夫妻二人抓了小童子阉割,拿割下来的东西炼丹求长生,最后鲁王妃被凌迟,野史传说鲁王朱檀也被朱元璋所杀。 正因为朱元璋的这些性格特征,胡翊参奏被些人结党,真就是精准命中朱元璋的忌讳了。 加之昨夜老丈杆子等了自己一夜,今日在朝堂上这样搞自己,显然他也正憋着一肚子火没处撒呢。 胡翊总不能叫他把邪火都发在自己身上吧。 反正出气筒找着了,结党的罪名也有了,胡翊顺势而为策划了这一出,把自己给摘出来,又给朱元璋送了一份惩治浙东文臣的礼。 至于这份礼收不收,那得皇帝自己的意思,反正胡翊把自己的差事做完了。 再看龙椅上的朱元璋,面对胡翊送的这份礼,他还是收了。 朱元璋本来就把这些文官们视为大敌,毕竟元朝覆灭的一个极大的原因,也是因为他们。 现在胡翊都把机会送到面前来了。 如何能不收? 朱元璋立即便将目光一凝,两道杀意从虎目中射出,声音变得低沉和冰冷道: “这话说的不错。” 此时的朱元璋从龙位上站起身,目光冰冷地盯着那几个言官,还有户部那个薛以刚。 言官们伙同串联奏事,他还能忍。 但是御史台与户部勾结,这是最不能忍的,甚至已经践踏到了他的红线! 这两处衙门都掌管吏治,并且各自独立。 设立的本意,便是要他们互相牵制,以此来提高监察力度,尽最大可能惩治贪官污吏、卖法徇私。 结果现在,这两个独立的衙门居然有了要联合的迹象。 这才是令朱元璋真正动了杀心的一点! 朱皇帝那如刀子般的目光,先是扫过那五名言官,之后便又扫过刘炳,最后落在薛以刚身上。 朱元璋此时背着手,冷哼道: “咱给你们风闻奏事之权,不是叫你们这样用的,驸马说得对,既然你们不好好珍视咱赐下的权力,那便该叫你们知道厉害。” 朱元璋立即传令道: “将这御史台五人,庭杖三十,逐出宫门,流三千里永世不得录用!” “陛下!” 杨宪立即出列来,便要求情。 但此时的朱元璋,声音冰冷道: “求情的话不必说,杨宪,你御下无能,真是不如刘基在位时啊。” 朱元璋还不忘趁机挑拨一句,而后开口道: “着将杨宪罚俸半年,以儆效尤。” “刘炳,庭杖三十,下次再犯定不轻饶。” 说罢之后,此时的朱元璋又冷冷看向薛以刚。 他那深邃的二目之中,是根本就不加以掩饰的杀意,被这股子杀意注视着的薛以刚,此刻身体颤抖着,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上衣衫。 他知道朱元璋的处理习惯,此刻怕是要对自己明正典刑了。 果不其然,朱元璋最后冷冷地道: “传旨,将薛以刚,腰斩弃于市!” “陛下,臣等冤枉!” “陛下,臣冤枉啊……” 言官们开始喊冤,薛以刚也在求饶。 奉天殿里此刻变得乱糟糟的,哭喊求饶的声音此起彼伏。 但这些都没有用。 只有皇帝允许你辩解的时候,你的辩解才有用。 皇帝不允许你辩解,那便是不打算留这些人性命,即便他们再如何求饶,哭的撕心裂肺也没用。 胡翊深知这个道理。 上一次在朝堂上当搅屎棍的时候,他能够战胜凌说的一个首要的前提,便是朱元璋想让他活,他才有资格申辩,才能在奉天殿上胡搅蛮缠。 今日是同样的道理,朱元璋本也不想给这些人活路,胡翊把舞台搭建好了,给朱元璋这个主角一次唱戏的机会。 那这些言官们的下场自然会很凄惨,薛以刚也是同样的道理。 最终,薛以刚在一片求饶声音中,被武士拖到午门外问了斩刑。 五个言官被打完三十廷杖,也已是皮开肉绽,伤筋动骨,就以他们这个柔弱的身子,都用不着流三千里,有个千八百里的估计也就交代在路上了。 刘炳之所以只被庭杖了三十,胡翊猜想是和他后面还身犯大案有关。 行刑完毕之后,此时的朱元璋坐在奉天殿上,便如同一尊活阎王。 活阎王望着朝臣们,一字一顿地道: “咱赐下的权力,你们要珍视,若不珍视,这便是下场。” 这是在警告御史台的言官们,以后不要再仗势凌人。 随后,他又转头对吏部尚书滕毅说道: “管好你这吏部衙门,别等到咱哪天亲自动手清理。” 在又警告完了“结党”这个事情后,朝堂上开始了正常的议事环节。 朱元璋给康茂才赐座,随后散朝之时,赦免康茂才无罪,又发给胡翊一道圣旨,叫他今日晚些去到康茂才府上为其诊治一番,务必将其身体调理过来。 胡翊心里又骂起来了,坏人都叫他当了,最后这个好人由朱元璋自己做。 胡翊这是两头都落不到好啊! 不过今日这场闹剧结束,胡翊也不是没有收获。 今日至少展现出了棱角,上次搞胡翊,凌说死。 这次搞他,五个言官流放,还搭进去一个吏部任职的薛以刚,那刘炳很快也难逃凌迟的下场。 经过这两件事之后,应该能叫杨宪长点记性了吧? 莫挨老子! 省得给自己添堵! 临散朝时,杨宪不时朝胡翊这边看过来,虽然看起来面色和善的在赔笑,但此人是个什么东西,胡翊却是知道的。 胡惟庸笑着走过来,望着这个侄儿眼中尽都是赞赏。 李善长临走时,向胡翊点头示意,似乎二人间的嫌隙有所缓和。 这大抵是因为言官们过于嚣张了,胡翊今日借此事打击言官,朱元璋又警告了一番,以后言官们要夹着点尾巴做人,必然要有所收敛才行,大家都能因此而受益。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大概是因为这个道理吧,李善长才会看胡翊顺眼一些。 “驸马留一下。” 朱标叫住了胡翊,随后和朱元璋三人前往华盖殿。 屏退了左右之后,华盖殿里就又只剩下这三个人了。 朱元璋此刻开心地笑着,可能既有对今日惩治言官之后的喜悦,也有看到胡翊在朝堂上跳脚,因此幸灾乐祸的意思在里面。 不过很显然,朱元璋现在非常高兴就是了。 他这个皇帝见了言官都挺憋屈的,今日可算扬眉吐气了一回,而且这个条件还是胡翊给他创造的。 朱元璋上来便向他示好,将一对上好的和田玉螭龙镇纸赏给胡翊,开口道: “今日你在朝堂上十分伶俐,咱赐你个小物件回去使着。” “谢陛下。” 胡翊接过镇纸,揣在怀里。 朱元璋看他开口叫的是陛下,而不是岳丈,顿时笑着问道: “生气了?” 他似乎也知道自己理亏,开心的笑着,活像个一百六十斤的孩子,解释起来道: “咱这个做岳丈的今日倒不是在整治你,朝堂上需要些应变,懂吗?” “是的,陛下。”胡翊回复道。 朱元璋有些不悦了,拿牛眼瞪着胡翊道: “都说了咱不是存心整治你。” “去年这时候,你还在京城做游医,今年这时候你已是官居一品了,你这一年升的官儿,比你叔父这辈子加起来都多,咱是怕你飘了,变得骄傲跋扈,故而要在朝堂上挑你与那些文臣们作对,这下懂了吗?” 朱元璋这么一点,胡翊总算是懂了。 胡翊得罪了淮西武将集团,今日朝堂上又挑动他再次得罪浙东那帮文官们。 朱元璋是在叫胡翊做孤臣。 当然,也是在强行把这两股势力推开,让胡翊去得罪两边的人。 以朱元璋对于党争的零容忍,牵连进这里面去,绝对会死无葬身之地。 怕胡翊飘了,才要这样做,而且还要强行这样做 ,这反而说明他是爱护胡翊的,因为放心不下怕胡翊卷入党争,才要强行这么搞一回事。 “小婿谢过岳丈,是我目光短浅了。” 胡翊立即赔礼。 也就是朱元璋今日开心,胡翊解决了令他都十分头疼的言官问题,他便笑着说道: “知道咱是为你好就行,回去了莫在静端和你岳母面前告状就是了。” 胡翊心说,原来你心里也怕着呢? 此时的朱元璋敲着桌子,叫胡翊和朱标端来两张椅子坐在身边。 而后他问胡翊道: “金银既不能废止,咱们大明自己铸钱的事,该如何来做?” 昨日讨论的话题,现在终于接续上了。 朱标此时也看向胡翊,开口道: “姐夫,都是自家人,现在关起门来大胆的聊,爹也是怕到了朝堂上再去聊这件事,就不纯粹了。” 胡翊就点头说道: “岳丈,这个事确实麻烦,但又必须迫在眉睫去做,小婿也只是提一些意见和必须要谨慎小心的点。” 朱元璋点着头,也是怕胡翊再被自己的脾气所影响,不敢放开了说,索性这次先给他个免罪符: “标儿听着咱的赦旨,今日胡翊在咱面前说什么,都恕他无罪。” 有了这道免罪的赦旨,胡翊还真就放心多了,立即开口道: “咱们大明银矿和铜矿不足,由此来看发行宝钞是最合适的,可是银子和铜钱不够,纸钞发的太多就不值钱了,到那时一百贯宝钞换一石米,这纸钞用不成,大明就要乱,所以小婿建议要用金银来锚定纸钞的价值。” 朱标立即问道: “设立宝钞司如何?允许以金银和宝钞互兑,朝廷测定兑换数量,以此来保证大明宝钞的价值。” 胡翊点着头,心说朱标果然聪明,想得快。 不过,单是用金银来锚定宝钞,还是不够稳定。 胡翊便又说道: “我的提议是,百姓们交税可以以实物来抵税,岳丈现在就是这么定的,这一条今后一定要作为国策坚持下去。” “此外,商贾们交税便要改一改,改成以1成的宝钞、2成的实物(粮食布匹)、4成白银和3成铜钱一起交税,以此多方向来稳定宝钞价值。” 朱元璋疑惑的问道: “搞得这样乱,有啥说法吗?” 胡翊便说道,“市面上的宝钞太多,就会变得不值钱,以实物抵税可以稳定物价,缓解白银和铜钱不足的问题,正如太子所说,要设立宝钞司,每日限定兑换限额,准许以宝钞兑换金银铜钱,多环互套才能保证大明钱币的稳定性。” 胡翊又道: “大明不禁止民间铸私钱,这一条必须要改,铸钱权乃是大明的命脉之一,不能交由他人这么干,岳丈您一定得明令禁止才行。” 虽然话是这样说,胡翊也意识得到自己的底子十分浅薄,这样虽然可以起到稳定货币的作用,但是更深远的影响他一时也就想不到了。 胡翊便又说道: “岳丈,您该将朝中专精钱事之人调集过来,征询他们的意见,我这个法子只是自己想的,大明目下有六千万百姓,还需要慎之又慎、多番思量后才能做决定。” 朱元璋也知道干系重大,不能照着一家之言就做决策的道理,点着头,但是他又琢磨起来了: “该找哪些人来谈钱事呢?咱可就犯了难。” 朱标就提议道: “户部官员专精此事,爹若是担心淮西、浙东两派系互存私心,便找些能精忠报国、中立之人前来谈论此事,此外儿臣还想举荐一人。” 朱元璋问道,“你推荐谁?” “刘中丞。” 朱标说出这三个字时,朱元璋明显嫌弃的撇了撇嘴角,冷笑起来道: “那日刘基辞官,咱问他谁可以为丞相,他说自己有丞相才,却不愿做官,要辞官告老。” “哼!这等清高的东西,还要把他再从青田召回来?何况他懂得钱事?” 朱元璋对刘基的意见是真大! 还真别说。 刘基避开朱元璋的原因,便在于朱元璋刚愎自用,又对他有着太多偏见,难以信任自己。 故而刘基辞官之后,还写了几十条治国的方略之策,准备呈给后世继位的新君。 在他这些遗书所陈奏的国策之中,还就有关于大明钱事革新的东西。 一想到这些,胡翊立即也过来帮忙说话道: “岳丈,是该把刘中丞召回来议一议,刘中丞虽是浙东人,也确实刚直、嫉恶如仇,他的话可以听一听吧?” 一看儿子和女婿都这样说,朱元璋便点着头道: “那就立即着他回京来议事。” 可怜的刘伯温,此时怕是刚回到青田老家,连床铺都还没暖热,因为胡翊、朱标哥俩一人一句话,又得往南京赶了。 此事讨论到这里时,楼下有人来报,几件密匣立即便送到了朱元璋的桌上。 在打开密匣看过其中内容后,朱元璋冷笑道: “浙东的事有眉目了,龙泉叶氏正在当地征粮加赋,私底下违着朝廷的法度向百姓们收重税!” 朱元璋咬牙切齿的道: “检校们查证到,他们多向百姓加征了12万石税粮,要火速运到归德去补亏空。” 朱标冷笑道,“爹前些日子发下消息,要闲暇的将军们到各地去巡察府库和粮库仓储,没想到这帮人现在急的跳脚,把狐狸尾巴全露出来了。” 朱元璋立即下令道: “标儿写旨,晓谕大都督府,速派处州卫抓了叶氏全族,扭送到南京来。” 随即,朱元璋又道: “浙东的消息都来了,只怕是归德和山东的消息早来了,女婿回去看看。” 果然,胡翊回去时,崔海已经回到詹事府等他有一阵子了。 胡翊便将崔海召到华盖殿,当着朱元璋的面把事情说清楚。 崔海立即便在朱元璋面前和盘托出了: “义父,暗桩们查探到,归德府三十万石粮储确实是空的,周世昌全力掩盖此事,正在对当地百姓们加征赋税,以此来补挪用的税粮。” “此外,山东青州有他的族弟,名叫周世荣,此人是‘张氏商行’的幕后掌控之人,张氏商行做的是青石、杂货的贩卖生意,同时做着漕运往来生意,此次是想伙同周世昌哄骗朝廷拨下的四十万两银子,由他们二兄弟分赃,再拿出一部分填补亏空。” “岂有此理!” 朱元璋大怒之际,猛拍桌案。 崔海又说道: “周世荣将劣等花岗石当做青石,以次充好,卖给归德府自己的哥哥周世昌牟取暴利。那些漕运船只表面装的是石料,底下暗层里面装的全都是税粮,一开始是从归德府运送税粮到海外,现在您派去的人快查到当地了,他们正在从青州买粮食往归德府运,证据已被我们抓到。” 朱元璋冷笑着,终于这桩大明开国贪腐第一案,有眉目了。 “抓人!” 朱元璋立即又道: “标儿继续拟旨,着青州卫查封张氏商行,抓住一干人犯扭送南京。” “再着陈州卫就近查封归德府粮储,抓周世昌满门押解进京,此事乃大明开国第一贪腐案,咱必定要好好的整顿一番吏治,不杀他个血流成河,这帮狗贪官们便不知咱的厉害!” 坏了! 朱元璋一生气,这归德府案又是如此巨大,只怕这一回也要杀个人头如瓜滚! 胡翊好像又要改变历史了,原本洪武四大案之首,应该是发生在洪武九年的“空印案”。 可是现在空印案还没发生,已经被胡翊提前八年搞出的“归德府案”抢了位置。 这下洪武四大案要改成五大案了吗? 第98章 阴阳怪气朱静端,胡翊娶到了贤内助 杀心已动的朱元璋,立即便派遣检校盯住了本案的可疑人犯们。 那龙泉叶家不是别人,正是浙东四先生之一的叶琛家族旁系,族长叶文远乃是叶琛的侄子。 因为叶琛任职洪都知府时,洪都之乱爆发,其被俘时拒不投降被处死,朱元璋也是赞叹他忠贞节烈,还追封他为南阳郡侯。 其早年在朱元璋帐下也立过许多功勋,再加上大明开国之初,官员们严重不足的问题,他们叶家也有不少人得以在朝中做官。 龙泉叶家还有个叶弘毅,曾任职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朱元璋就是防着他是浙东人,才把他调到别处去了,换了个自己信任的滕德懋替代他。 这滕德懋说起来也跟胡翊有缘,还差点做了胡翊的老丈人。 此外还有个叶承宗,在漕运衙门做事。 朱标查着吏部的卷册,沉默片刻后,还是开口问道: “爹,按着龙泉叶家所犯罪责,该当株连九族,不知叶琛一家是否与他们分籍……” 朱标有些不好继续说下去了。 朱元璋明白,太子这是怕把叶琛九族也都诛尽了。 对于叶琛这个臣子,朱元璋还是很欣赏的,归降之后做了许多稳定大后方的事,屯田安民、整顿吏治,协同李善长为明军的后勤做出过许多贡献。 朱元璋便命人去户部取户籍来,而后说道: “若是分了籍,便只诛龙泉叶家一系,如若未曾分籍,就尽诛了吧。” 朱标随后去调户籍,看过后面带着喜色回来: “爹,叶琛与龙泉叶家早已分家了,也未有财产上的关联。” 朱元璋点着头道,“能免则免吧。” 从这个诛九族的事件里,胡翊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 大明诛九族这个事,就看具体的有没有分家、财产独立。 若是两家分了籍、财产又互相独立,一般是不会株连无辜的。 他父亲胡惟中这一支,与叔父胡惟庸也早就已经分家了,毕竟祖父早逝,早已是各自独立,分了户籍。 这么看起来的话,如果未来叔父谋反,也许能够幸免? 可是蓝玉案和方孝孺案,又是个例外。 蓝玉因谋反罪被诛时,家中有个远房族弟叫蓝田,也被诛尽了九族。 方孝孺有一支分了家的直系远亲,一样是被朱棣株连殆尽的。 如此看来的话,涉及到谋反大罪的时候,这一条分籍免罪的法子也就不一定有用了。 过问完“归德府案”后,朱元璋平息了下心情,而后又开口回到了正题上: “废止金银的法子弊端太多了,咱就先不考虑,只是海防问题就该引起重视,那些驻防官员们在地方上长期任职,难免被腐化,到那时私自出海倒卖的事还是禁不绝。” 朱元璋把目光又投向了胡翊和朱标。 朱标便开口道,“爹,是否可以轮换值守呢?比如以三年为一期,调动全国的驻守官员们变动防区。” 这倒是个法子,只是短期内可行,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胡翊心里是很清楚的,海外倒卖这个事儿一旦发展成了产业,很快就会像上次军中“烧家信”那件事一样,化作一个不成文的、大家心中默许的规矩。 就好比后世的满清,大家都知道江南织造局和扬州知府是个肥缺,即便干上一任,也有十万雪花银进账,自然都抢着去。 若是沿海也发展出类似的规矩,只要去干一任驻防官,便能白银万万两的话。 即便你改成任期一年,防区一年一调换,最后结果还是一样的。 贪腐是止不住的,唯一的做法只能是从体制开始,建立完善的国策加以约束。 那便只能放开海禁,毕竟堵不如疏嘛。 开海之后,再设置相应的船舶司,专管出海的事。 比如让两百米长的大型官船出海贩货,畅通无阻,盈利归于国库。 再把民间商船限定在百米以下,叫他们出海要交税,回来的时候按着卖出去的银两账簿,再交一次税。 类似这样的限制一开,自然就管制住了。 如此一来,缺钱的大明也就会变得富裕多了,那些出海搞倒卖的家族,铤而走险的人便会从根源上减少,开始走起正道来。 这话要说起来,开海的好处可就太多了。 再往后快进四十年,朱棣屡次北征,户部一直在表示反对,言称预算不够。 但朱老四依旧能打的瓦剌抱头鼠窜,能追敌深入的一个重要原因,便在于郑和下西洋,聚敛来了无数的财富做支撑。 这还要把朱老四爱面子这事算进去,每次海外诸国来朝之时,进了朝贡,朱棣必然会几倍、甚至是数十倍的返还他们赏赐回去,以彰显大明的大朝上国气度。 如若稍微苛刻一点的话,还能再省下一大批钱,这个预算还要多得多。 朱标的办法治标不治本,显然也难以 令朱元璋满意,但是历史上朱元璋后来就是这样做的,各地军队的驻守者由大都督府隔几年一换。 到后来干脆发展到整个军队都不设主将,遇到战事便临时派将去掌兵,不给他们太多权限了。 但是这样一来,也造成一个问题,大明军队的战斗力被大幅度削弱了。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的道理便在于此,不是这个将军练下的兵,用起来便不顺手,临时奉旨拿起兵权打仗,手底下许多人根本就不服你,你也不熟悉这支军队。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只是胡翊思虑到此处,越发觉得该开放海禁。 何况早些开海,土豆和红薯也能更早些传入中国,大明后期也能拥抱蒸汽时代,不至于落后世界太多再造成晚清被列强蚕食、瓜分的惨状。 恰好朱元璋此时朝胡翊看过来,胡翊便开口道: “岳丈,依我看来,堵不如疏啊。” 堵不如疏。 当朱元璋听到这四个字时,立即便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脸上的笑容一僵,取而代之的则是严肃和冰冷。 “怎么个堵不如疏?” 朱元璋立即变了脸,怒道,“叫咱开海禁是吧?” 朱元璋没有再给胡翊说下去的机会,直接劈头盖脸开始训斥道: “刚夸你几句,就不知深浅了!” “幽云十六州刚刚复归咱们中华,北方贫苦至今,人烟稀少。自从那衣冠南渡开启后,天下最富庶之地便集中在江浙一带,宋、元之时又开海,尤其那蠢猪一般的元庭把这帮江浙的士族大家们供起来,现在养虎为患,都留给咱们大明来添堵。” 朱元璋越说越气,看向胡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 “知道咱为啥去看汴梁,看北平吗?” “因为咱要定都在北方,把北方重新搞活泛了,不能叫他们南方一家独大,这个道理说给你只怕你也不懂,咱为啥要把浙东许多富户强行掳到凤阳去落户?” 朱元璋立即又开始诉苦水道: “咱要瓦解他们那些家族盘踞在浙东几百上千年的势力,把他们强行迁到凤阳去,以后就以凤阳为都城,咱要在老家打造另一个浙东,把钱粮流通中心转到凤阳来,那些被咱强迁来的富户们偷偷扮作乞丐回去祭祖,沿途路上就散布谣言,到处说咱昏聩!” “你说咱是为了啥?” 看到朱元璋发怒倒苦水,胡翊自然知道那首从凤阳传出来的民谣: 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个好地方。 自从出了个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 因为古代历来管制都很严,出行需要用到路引,这些被朱元璋强行迁到凤阳来的江浙士绅们便无法回家去祭祖。 他们就扮作乞丐流民沿途乞讨回祖籍,继而四处散布这些流言。 朱元璋越说越委屈,脸也越来越黑的像锅底,他叹着气自嘲道: “咱为啥冒天下之大不韪干这些事?是因为咱不想过了吗?” “不是啊,浙东那些士绅要往死了盯,一旦给他们喘息之机,咱们大明多半要乱,咱也知道日后大明若乱,一定是乱在他们身上的。” 说到了此处,朱元璋逐渐平息了怒火,才重新平和着对胡翊说道: “此事以后休再提,这帮人只可打压,不可以放纵哪怕分毫,标儿也要谨记着咱的话。” 胡翊还未正式提到“开海”二字,朱元璋已经为之大发雷霆了。 这事现在不适合说,便只能以后有机会进言了,好歹金银废止这个事算是挽下来了,至少大明的经济不会以历史上那样惊人的速度崩坏,就先这样吧。 从华盖殿出来,朱标就要到文华殿去了,路上就告诫胡翊说道: “姐夫,开海禁这事以后能别提就别提,爹的脾气不是闹着玩的。” 胡翊点着头,他暂时不会跟朱元璋讲了,找个合适的机会,不行了再跟朱标说说。 大约过了一会儿,从宫门外来了个统领,过来禀报道: “驸马爷,宫外有您的家人求见,他说是您大哥。” 胡翊心道,大哥来找自己定是出了什么慌忙的事。 果然来到宫门上,胡显满头大汗,拉着胡翊说道: “叔父前几日过来,提到将来要给小妹找个好夫婿,劝说爹娘给小妹裹脚,你快回去看看吧!” 胡翊立即赶回家中,胡令仪嚎啕大哭,一双原本洁白的小脚丫变成了青紫色,上面全都是瘀痕和淤血,有点像糖足病人坏死的脚掌那种感觉了。 胡翊一看到这一幕,吓得不轻,可就再也忍不了了。 冲上去一把就将胡令仪夺过来。 胡令仪看到了胡翊,立即也是大哭起来,委屈的掉着泪珠,哭的撕心裂肺。 “哥哥!” “呜呜呜,仪儿不要裹脚,爹和娘不要仪儿了,他们不要仪儿了……” 胡令仪哭的伤心欲绝,那 可怜的模样就好像在胡翊心里扎了一把剜心的刀。 胡显也是过来护住了小妹,抱在怀里一个劲的给她擦拭着泪珠。 胡父和柴氏看到儿子回来,此刻胡翊又板着一张严肃的黑脸。 柴氏先过来解释道: “翊儿,令仪年纪已然不小了,若再不把脚裹上,以后可就裹不住了。” 胡翊心中怒火中烧,没有说话。 一看到柴氏的话被无视,胡惟中也上来劝道: “你叔父这话说的对,咱们家出来的女儿,以后也要知书达礼,仪儿是要做个大家闺秀的人,若是再挺着一张大脚,会招人笑话的。” 胡显这时便不乐意了,开口问道: “那娘也未曾裹脚,怎么没人来笑话娘?” 胡惟中把脸一变,骂道,“逆子!” 胡显当即就回复道,“你骂我逆子我也认,小妹一双白净的脚丫子多好,非得听叔父的话缠缠缠,都缠成啥样了?” 胡父刚要发火,胡显立即又抢着话头说道: “五天给小妹裹了三回脚,这五天她睡过一个囫囵觉吗?每日夜里疼的翻来覆去!” “第一次偷偷解了缠足,你们就给人摁在椅子上绑着缠,把小妹差点没疼死,第二次小妹不吃饭,逼得我偷偷给她解开,你把我打一顿,又要给她缠。” 胡显指着小妹那乌紫色快要坏死过去的脚,怒道: “你看看妹妹的脚,成什么样子了?” “你是个做爹的?还是个卖女儿的?一定要做大家闺秀吗?妹妹不缠足就做不得大家闺秀,不能知书达礼了?” 胡显今日算是豁出去了,迎来了一次脾气上的大爆发。 正好胡翊又在这里,给了他底气。 胡父此时被长子怼的四处找木棍,又想打人了。 胡显便冷笑着道,“好好打,最好将我打死。” “你若不将我打死,我便要与你分家,以后搬出去住,凭什么要每日受着你的打压。” 柴氏一看这个样子,立即便叫胡翊道: “翊儿,快劝劝你爹和你大哥。” 柴氏显然也知道胡显的委屈,这一年来,胡显承受的太多了,上次虽然是父子和解,但那憋屈了许久的压抑并未完全爆发出来。 这一次可就不同了,为了妹妹,也是为了他自己。 现在大哥要争一争了! 胡翊就这么看着,任由大哥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忤逆父亲自然是不孝,可是大哥这些年不知道多孝顺,已经给他们养成了一个毛病。 遇到一件事大哥只要不低头,那便是不孝。 现在的胡父虽然不膨胀了,但骨子里打压大哥的那一套,已经成了习惯,不让大哥反抗一次的话,父亲也不会知道自己有这些错误之处。 有些事就是这样子的,你无条件的满足孩子的要求,他会习以为常,之后一次没有满足他,就会跟你大闹一场。 同样的,父亲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一直不反抗,他会习以为常继续用他那一套来打压你。 因为你的不反抗,他反而会默认你是接受这些的,他没有错。 这种时候,就要让孩子知道你赚钱来之不易,也该叫父亲明白,他的这些潜意识里的打压会给你带来深刻的心理伤害。 大哥需要一次全力以赴的发泄,胡翊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到来的,终于爆发了。 胡翊今日唯一做的一件事,就是叫皇帝派来家中的这四个老兵们,早早的去外面看着。 再有人过来悄悄打探胡家发生的事,先往死里打再说! 别明天又被人抓住机会,参大哥一个忤逆不孝的罪名。 不过胡翊去寻找四个老兵的时候,聋伯、大武、小武都在,寿伯却不见了。 面对胡显的接连质问,胡惟中一开始显得很愤怒,可是他举起手里的棍子,又轻轻地放下了。 大嫂陈瑛立即趁这时候冲出来,跪在胡父面前说道: “公爹,胡显自小到大以来,确实有着太多的委屈,就因为他是长子,您什么都对他严苛的很,本来做媳妇的不该来说这些事的,可是再这么下去,您大儿子也快要憋死在屋里了。” 陈瑛心直口快,开始帮着胡显倒起了苦水。 柴氏站在边上默不作声,只是看着大儿子,充满了心疼。 胡令仪一边自己哭,一边替大哥擦拭着眼泪: “大哥,不哭,仪儿不哭,大哥也不哭。” 胡显把小妹紧紧抱在怀里,看着胡父一言不发,便要进屋去收拾东西走人。 胡翊觉得自己是时候该劝一劝了,却偏偏就在这时候,听到寿伯在门外喊道: “长公主驾到!” 胡翊心说怎么刚才没有找到寿伯,原来是搬救兵去了。 此时,朱静端一来,大家赶忙来见礼。 朱静端转过身来,暗暗给胡翊使了个眼色,那意 思仿佛是在说,这里的事都交给她了。 然后,朱静端立即搀扶起公婆和大哥大嫂,把胡令仪抱在怀里,无比心疼地问道: “小妹的脚怎么变成这样了?” 胡翊就说道,“非要给裹脚,裹成这样的。” 朱静端就叹了口气道,“唉,我这个做长公主的,一辈子求着别人把我的脚给医好,小妹一双好脚反倒要弄坏。” 说罢,朱静端立即提高了声调问胡翊道: “驸马,小妹的脚该不会出问题吧?伤重吗?” 朱静端那点心思,胡翊立即便明白了,这两夫妻便开始一唱一和起来。 “殿下,小妹的脚我之前就看过,脚骨有些伤,现在裹脚太狠,已经乌紫成这般模样,只能尽心调理了,要是双脚因此而溃烂发脓,只怕要……要……” “要什么?”柴氏和朱静端都急了,一起问道。 “要将两只坏死的脚锯掉,以后便只能卧床了。” 什么? 朱静端先是一愣,然后抱着胡令仪,有些埋怨道: “请的哪家的裹脚婆啊,怎么就弄成这样?也太狠了吧?” 胡父连连赔罪道,“殿下,都是我们心太急了。” 朱静端点着头道,“公爹的话倒也对,令仪就该裹脚,要做大家闺秀,须得知书达礼,以维护胡家的体面。” “唉……” 说到此处,朱静端便自己叹了口气道: “公爹勿怪,静端是个大脚丫子,嫁给驸马也着实委屈他了,如今护不得胡家的体面,说来在您二老面前,也是我这个做儿媳的不孝顺。” 朱静端突然开口就是这句话,可把胡惟中和柴氏吓得立即跪倒在面前。 胡惟中接连开口道: “殿下,这话说的真是折煞臣了,真是折煞臣了啊!” 胡惟中是真被吓到了,急的语无伦次。 柴氏就赶忙辩解说道: “殿下,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大脚又有什么不好,大脚也能知书达礼,照样是大家闺秀,真要论起大家闺秀这四字,这天下还有何人敢在您面前称第一啊!” 朱静端连忙开心起来,把公婆们搀扶起来说道: “公爹、公婆夸赞了,静端着实当不得第一,第一该是我母后呢。” 是了,马皇后也是大脚啊! 胡惟中一时间被震慑的大气都不敢喘,他这两天说的话都已经传到宫里去了。 真要是治他一个影射皇后、影射长公主的罪名,那项上的这颗脑袋也就别要了。 大嫂陈瑛也是个机灵人,立即过来挽着朱静端的手说道: “弟妹,公爹、公婆都说大脚也能知书达礼、大脚也能是大家闺秀,那我也是大家闺秀啦。” 朱静端就笑着拉起陈瑛的手,夸赞道: “大嫂本就是大家闺秀,嗯,仪儿也是。” 说罢,朱静端抱着胡令仪说道: “公爹、公婆,我想将小妹带进宫中去住几日,陛下和娘娘为我和驸马建了一座灵秀宫,小妹还没去过呢。” 胡惟中连忙点头道,“殿下叫她去,是这孩子莫大的荣幸。” “嗯,那就说定了。” 随即,朱静端便又问道: “公爹、公婆,既然大脚也能知书达礼,能做大家闺秀,那令仪缠足与否都不重要了,二老以为呢?” 这一句话算是把胡父给噎住了。 柴氏一时间也无法反驳。 朱静端便笑道,“那就不再强令小妹裹脚了如何?” “此等礼教若是要严格施行,也该先裹了皇后娘娘和我的脚才是,常遇春常帅家中那个婶子,也是个大脚,汤和叔叔、天德叔叔家的婶子也都未缠足,真要说起来就该叫父皇下一道圣旨,在大明境内强行裹脚了。” 胡父和柴氏此刻连声说着“不敢”,哪里还敢反驳半句? 朱静端一看小妹缠足的事解决了,便又教训起了大哥来: “大哥该当知道《孝经》中的句子,父之命,子不敢逆,大哥不过是受了点委屈罢了,这就忍不住了?” “慢说是受了几十年委屈,就算公爹要大哥以死尽孝,大哥也不该皱一皱眉头,应当立即去死才是。” 这番话说的真是阴阳怪气。 比阴阳刚才缠足的话还要狠。 胡显自然听得懂是反话,就跟着点起头来,朱静端就劝和道: “以后跟公爹多说说心事,你有哪些不容易要告诉公爹,他自然就懂你的辛苦了,分家的事不可再说了,我与驸马在公主府中居住,不能随时回来照看二老,大哥若是再离府而去,那咱们就同为不孝之人了。” 胡显点着头,今日他是气也撒了,现在又被朱静端劝和了一番。 解决了这里的事,朱静端便抱着胡令仪说道: “驸马,你跟公婆交代一声,本宫在府外等你。” 胡翊就假装叹起气来道: “爹、娘,长公主把话说的这么死,仪儿裹脚这个事就不能再说了,不然咱们家中要受牵连。” 这事胡惟中自然不敢再多说了,胡翊就又来劝和道: “爹,大哥被您训了一辈子了,维护小妹这事他做的也没错,皇后娘娘和长公主也未曾裹脚,不是照样很好吗?此事与裹不裹脚无关,若想要女儿开心快乐,做父亲的就不该伤残她的身体,这事我站大哥。” 胡翊说罢这些话后,也就起身离开了。 这件事主要是观念上的不同,胡父和柴氏再如何开明,也难逃这些封建礼教上的东西。 胡显受胡翊的影响比较多,陈瑛和朱静端又都是大脚,自然不喜欢被人说大脚不好这样的话,自然也是要站出来维护的。 朱静端再凭借她的长公主身份一锤定音,此事也就完结了。 胡翊出府去并未立即回宫,而是买了包茶叶送给寿伯,以示感谢。 说起来还真是多亏了他这次通风报信,要不然胡翊今天真不知道如何劝说父母。 如果因为胡令仪的事挑战起封建礼教来了,今日只怕事情又要闹大。 回去的路上,胡翊在马车里夸朱静端道: “你怎么什么都会啊?怪不得岳丈、岳母都夸你处事沉稳、做事干练又妥帖,我真是娶到一位贤内助。” 朱静端开心笑着道,“你真以为朱家的长公主是好当的?爹那些义子们个个都是刺头,可是哪个没有挨过我的揍,就算标弟小时候犯错,照样叫他哭着在我面前认错。” 胡令仪暂时不哭了,还被二哥和二嫂的话语逗得直笑,可是笑一会儿脚又疼起来了,就疼的又开始哭起来。 在胡翊和朱静端这里,只有融洽与和谐,没有那么多礼教上的东西,胡令仪开心的不得了。 五日之后,坤宁宫中诞下了马秀英的最后一个女儿,朱元璋为她起名叫朱静宁。 朱静端、朱静敏,朱静娴、朱静宁,马皇后的儿女们便都齐全了。 于此同时,龙泉叶家的人抓到了南京,归德府周世昌一族也都带到。 朱元璋要派人审理此案了,一干案犯们便都要抓来过堂。 朱元璋就对胡翊说道: “咱给你个报仇的机会,到时候也别在静端面前告黑状,说咱这个做丈人的不疼姑爷,抓刘炳的事也由你亲自带队去办,先抓人,后抄家,报仇去吧!” 第99章 洪武朝第一大案,震怒的朱元璋和九族消除术 有了朱元璋这道圣旨,胡翊这下就要光明正大的报仇了。 作为一个十分喜欢“自谦”的人,在朱元璋的眼里,又一直觉得胡翊这个女婿有几分软弱和窝囊。 可是今日胡翊不仅不软弱、不窝囊,反而要高调行事。 只因今日要震慑朝堂上的所有人,无论他淮西集团也好,浙东派系也罢,都得睁大了眼睛仔细瞧着。 莫挨老子! 不然这就是下场! 胡翊手掌圣旨,带着亲军都尉府五百人纵马而行,直接便将中书典签刘炳的府宅,围了个水泄不通。 “砰”的一声响,刘炳家的大门便被皇帝亲军们攻破了! 胡翊迈着四方步,大摇大摆的进入府苑之中。 此刻,那刘炳正趴在软榻上进着汤药。 三十庭杖打下去,屁股开花、血肉模糊不说,还伤了筋骨。 这才几天啊? 根本也不可能长好,便只能在软榻上将息着,不时发出几声痛苦的低吟声。 他耳听到院子里一阵脚步嘈杂,正要询问是发生了何事? 突然间,厢房的门便被胡翊一脚给踹开! 随着那些亲兵们一拥而上,刘炳傻眼了。 “驸马何故擅闯朝廷命官府邸?” 刘炳不知发生了何事,但此时决不能表现的过于心虚,他反而质问起了胡翊,要胡翊给他一个解释。 胡翊却是冷哼道: “你连自己犯了什么事都不知道。” “你是当真不知道吗?” 胡翊来到刘炳的软榻前,拔出一名亲卫的长剑,将盖在刘炳身上的棉被挑开。 看着刘炳裤子上那片黑红色的血污,胡翊大摇起头来,不住叹息道: “你个混账东西,看来那日还是打轻了。” 说罢,令两个亲兵将刘炳从软榻上拉下来,像拖死狗一样拖到了府门外,当着街上那众多百姓的面,扒了裤子又赏了他十闷棍。 本来伤口刚刚结痂,这下又挨了十棍,刘炳臀部鲜血直流,那原本刚长住的皮肉又裂开了。 百姓们都过来围观,瞧瞧发生了何事。 毕竟当街殴打朝廷命官,这可是大乐子,而且还敢在天子脚下肆意妄为,也不知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 再过来一看,有不少人认出了正阳门外行义诊的胡翊。 原来是皇家驸马,长公主的夫婿,那就不奇怪了。 刘炳依旧是死不认账,挨了打只是闷哼了几声,依旧挺着伤在质问胡翊: “驸马爷仗着是皇亲国戚,便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你将天子放在何处?又将大明律放在何处?” 胡翊心说这人脸皮真厚啊! 他自己干了那么多的坏事,现在居然能义正辞严的反过来质问自己这个清正的驸马? 胡翊态度玩味地看着他,随即摇着头道: “本官自然不是为所欲为,乃是奉皇帝圣旨前来抓你。” 胡翊蹲下来,距离着刘炳那双愤恨的眼神,只有一尺距离。 此刻他低着声音,一边笑着对刘炳说道: “刘典签,你的事发了。” “不好意思,归德府那个事落了案,不才,正是本驸马查办的。” 胡翊得意地看着刘炳,脸上还挂着意犹未尽的笑容,还一边继续在挖苦和嘲讽。 再看这刘炳,一听到“归德府”这三个字时,立即整个身子便僵在原地,如同是石化了一般。 他的身子明显颤抖了一下,而后,刘炳那双原本凌厉的双眼,一下便好似散了生气一般,连带他整个人一起瘫软在了地上…… 胡翊站起身来,就这么居高临下,俯视着瘫软下来的刘炳,淡淡地说道: “来,起来,继续质问我啊,别像条死狗一样趴在那儿。” 转瞬之间,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刘炳,此刻已经一言不发,如同霜打过的茄子,蔫了。 胡翊盯着这人,只觉得他很可笑,背着手在刘炳身边踱步,一边继续开口羞辱道: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我说过的,刘典签,你看现在楼塌了吧?” 随即,胡翊请出圣旨,当着满街百姓和刘府家眷的面念了一遍。 胡翊之所以要高调在刘府门外搞这一出,也是为了把人都引出来,给检校们一个进去搜取罪证的间隙。 就是怕刘炳将证据销毁,才要如此做。 他也成功的把注意力吸引到了大门口,一会儿工夫,几个检校从府里出来,朝他微微点头示意。 既然事情已经办妥,也不必在此地逗留了。 胡翊下令这些天子亲军们奉旨抄家,随后便将刘炳披枷带锁,关进木笼囚车之中,押往刑部大狱。 抄家花费的时间可就长了,等胡翊来到刑部大堂上时,在朝为官的龙泉叶家老二,叶弘毅也被抓进来了。 因为这次的行动十分迅速,根本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无论是刘炳还是叶弘毅,完全没有销毁罪证的机会。 很快,一堆密信、造伪文书被查获,摆在朱元璋的御案上。 看着这些密信,朱元璋面色骇然,华盖殿之中气氛变得森严而冰冷。 与此同时,经过梳理后的“归德府案”便算是真相大白了。 因在去年还未开国之时,便已经开了海禁。 海禁刚一开始,往往是执行最严格的时候,浙东龙泉叶氏与琉球国和倭国有一笔交易,已经付了定银。 海禁使他们无法就近出海,便只能令在南京为官的老二叶弘毅,贿赂当时在户部做事的刘炳。 刘炳伪造公文,把本应从龙泉收上来的三十万石税粮,以代为朝廷储存的名义,又下发给龙泉叶家,叶家为国存储军粮,不仅侵吞了粮食,还得了免征赋税的好处,更是骗到了朝廷的嘉奖。 但是这笔税粮要出海去,便只能走归德府,要从周世昌的手下过。 刘炳便顺带伪造公文,把这三十万石税粮荒唐的从浙东跨越1800里,运送到归德府去储存,因为公文在,他们运粮才能畅通无阻。 然后归德府周世昌参与进来,为了牟利,便将归德二十万石储粮一起交给族弟周世荣,这一共五十万石粮食走庆元港出了海,发到琉球去了。 可是船队一来一去,加上结清账款的时间往往需要大半年。 朱元璋在汴梁时传了一道旨意,把闲散下来的军中将校们派遣到各地去,检查各地府库是否足备、粮仓真实储粮数据如何。 之所以派将校们去做这件事,一来战事变少了,许多将校闲置下来,无事可做。 二来,朱元璋也不放心地方上的那些人。 结果周世昌和龙泉叶家都急了,一边加征赋税填补亏空,周世昌更是做出人为决堤,引黄河之水漫灌辖区庄稼的黑心事,然后反过来向朝廷请求四十万两银子的修堤款。 也是多亏了胡翊,留了个心眼,这一查不要紧,便牵扯出了背后这桩滔天的大案出来! 朱元璋冰冷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他无比阴沉的冷笑着道: “令胡惟庸为主审,杨宪为陪审,速去刑部联合问案。” 不久后,从山东青州卫那里也传递了消息回来。 朱标面色显得很严肃,开口道: “爹,归德知府周世昌的族弟周世荣,带领着青州的漕帮上万人与青州卫开战,周世荣趁机销毁了所有物证,人已经自尽了。” 朱元璋再度怒火中烧,大骂道: “这帮畜牲们,要造反吗?” “周世荣死了,他的尸骨和家眷何在?” 随着朱元璋的质问,朱标立即应声道: “已经押解到南京来了。” 朱元璋点着头道,“那就将周世荣点了天灯,再将周家九族诛尽,漕帮竟然对抗官府了,此事必须严办严查,不能有一个漏网之鱼!” “还有!” 朱元璋又吩咐道: “刑部大牢里的那帮畜牲们若是不说,就用刑,用到他们说为止!” 从华盖殿出来,胡翊和朱标同时打了个冷颤。 朱元璋这个人本就冲动易怒,胡翊也见过许多其发脾气的场面了。 可是像今日这样大动肝火的,还是头一次。 不过,朱元璋虽然震怒,做起事来却是不糊涂的。 刘炳是浙东派系的官员,令胡惟庸这个淮西集团的人去审问,胡惟庸一定会不惜余力的去办好这件事,尽可能多的搜集证据。 但又不能让淮西集团的人,随意打击朝中官吏,还要防止冤假错案和趁机挟私报复。 此时把杨宪弄过去当一个陪审,既能监察胡惟庸的一举一动,还能相互制衡,最后这个案子办下来,多半也就错不了了。 朱元璋把事情想的很全面,接下来就没有胡翊什么事了。 转过天来,胡翊中午在坤宁宫为马皇后诊脉。 他现在一天要去坤宁宫三趟,看看刚出生才几天的朱静宁身体状况,毕竟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是最容易夭折的。 此外,马皇后刚刚生产完,也需要紧着为她调理身体。 因为朱静端要留下来照顾马皇后,胡令仪也就跟着在坤宁宫里玩了。 指望一个四岁的小丫头片子懂得什么礼仪,那是不可能的,而且老朱他们这一家人在私底下,也是在刻意的回避这些繁文缛节。 这就令胡令仪进了宫很舒服了,而且她很快就多了两个玩伴,一个是七岁的朱橚,另一个是六岁半的朱守谦。 距离胡令仪进宫已有六七日,胡翊想跟岳母说一声,该把这个小丫头片子送回去了。 可是,朱守谦一听说要把小姑姑送走,说什么也不答应。 朱橚性子略显柔弱,听到这个决定的时候,更是急的快哭了。 马皇后就 劝说道,“橚儿、铁柱,令仪离开家已经有六七日了,叫她回去见见爹娘,再回来陪你们玩吧。” 两个七岁的男孩子,陪一个四岁的小女孩玩过家家,还能玩的有滋有味的,而且就连一向顽劣的朱守谦见了胡令仪,也好像改了性子一样。 这世间的事,有时候就是很神奇,胡翊觉得该当多让胡令仪进宫来,如果能促进朱守谦的性格改变一点,也是件好事。 胡翊就准备带妹妹离开了,胡令仪不舍的哭起来,正要跟哥哥走。 偏偏在这时,朱标来了,立即过来拉着胡翊便走,同时急切地开口道: “叶家人和周世昌都招了,爹叫咱们速速去抓人,快走吧姐夫。” 一听说姐夫要去抓人,胡令仪自然就不用被送回去了,朱守谦和朱橚一起击掌叫好,胡令仪的脸上又重新洋溢起了笑容。 胡翊只得感慨一句,叔父办这个案子是真的快。 可话又说回来了,叶家这帮人盘踞在龙泉几百年了,吃香的喝辣的,从没有受过什么苦,一动大刑便招供也很正常。 毕竟不是谁都能做得了铁汉的,要是铁汉人人都能做,也不会在史书上留名,被人称颂了。 “归德府案”的涉案人员超出了胡翊想象。 即便是作为皇帝的朱元璋,也是被狠狠地震惊到了,大明开国第一年就开了次眼界! 户部除刘炳以外,涉案官员还有四名。 漕运司衙门足有七人涉案,归德府当地涉案者也有十余人。 此外,龙泉当地的知府、县令,外加上地方官员在内,那真是官绅勾结、一体作恶,足有二十几人牵扯在内。 很快,胡翊便和朱标分头行动,各带一队进府抄家抓人。 胡翊带着朱樉,朱标带着朱棡,刑部衙门和天子亲卫军专司抓捕之事。 这两日时间内,南京的街道上尽都是押往刑部大牢的囚犯,林林总总怕是不下几千人,最后刑部大牢都关不下了,又开始往南京府衙大牢里塞。 历史上,朱标一人办了“洪武四大案”之中的三个。 现在洪武第一大案提前八年出现,变成了胡翊和朱标两个人联办。 14岁的朱标所展现出来的手段,连胡翊看到了都害怕,连蒙带哄、连诈带吓,再加之动用大刑逼供。 兄弟两个熬了三天三夜,除了刘炳之外的所有人,全都招了供。 现在归德府、浙东龙泉、山东青州的案子都已经查证属实,唯有两件遗漏。 漕运、河道出了此等大事,专门负责此事的监察御史们为何不报? 是不知道,还是协同作案、收受贿赂? 二人本来有心去查,但是这刘炳打从入狱的那天晚上,便一口咬断了舌头。 自尽未遂,现在又说不出来话,这个线索便由此断掉了,想再深入一些,把潜藏在御史台的蛀虫揪出来是不可能了。 而周世荣煽动那些漕帮对抗官府,又趁机焚毁了所有的证据。 朱元璋怀疑庆元港出海走私的这条路也有人在贪赃卖法,但是所有线索都因为周世荣的死而断掉了。 此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行刑的日期定在四日后,地点在南京聚宝门外闹市街头,街口处的“申明亭”上罪状一张接一张的往上贴,最后贴不下了,便往附近的城墙上张贴了十几米。 主犯叶文远、叶弘毅、叶承宗凌迟,龙泉叶氏九族计一千三百余人尽诛。 归德知府周世昌凌迟,周氏九族计四百余人尽诛。 判刘炳凌迟,其九族一百一十余人尽诛。 此外,其他牵连在内的官员们,或剥皮萱草、或诛三族。 朱元璋为此沐浴斋戒,顶礼祭祀昊天上帝,陈述此案大范围杀戮原因,随后又祭祀宗庙,把此事禀告给列祖列宗们知道。 四日后的一早,一干案犯们便浩浩荡荡从刑部大牢出发,押往聚宝门外闹市。 闹市紧邻着护城河,因为之前便早早贴出了告示,今日一早前来法场观刑的百姓们,立即便将两面护城河边占据,浩浩荡荡的簇拥了不下万人。 奉天殿上。 朱元璋今日叫大起,所有在京七品及以上官员全都来参加朝议,大殿里站不下,就叫品级低的官员们站在廊外听训。 朱元璋站在龙案后面,看着眼前的这帮朝臣们。 他们一个个的看上去忠厚老实,可是没有人知道这帮人之中,又有多少是正在掏空大明的蛀虫。 仅凭借面相看不来谁是好人,哪个又是坏人,真要从大明几万名官吏之中去辨别好坏,这也是不可能的事。 朱元璋便指着自己的良心,向在座的大臣们说道: “朕有旨意,你们所有人闭上眼,用手摸着自己那颗良心,静思自己为官以来所做之事,有哪些是好,哪些是坏?” “得失如何?” “感切如何?综而评定衡量一番,最后你们心中那个自己 ,是个什么人?好人还是坏人?” 朱元璋同样用手摸着自己的良心,闭上了眼睛说道: “咱与你们一起想。” 皇帝带头,众臣们便跟着闭眼冥思。 奉天殿上一下便静悄悄的,胡翊能够清楚听到自己颤动的心跳,甚至还能听到大殿之中传来的“咚咚咚”的许多人的心跳声音。 扪心自问,胡翊觉得自己是个好官,办的是好事。 但他不是完完全全一心为民的好官和好人,胡翊有自己的私心在里面,逢迎皇帝、为民做有益之事、为弱者伸张公理正义。 诚然这些都是好事,但胡翊却是在选择性做的,他无法做到无论什么事都能够去为之伸张正义,只能做到在确保自己的利益,或者说确保自己身家性命不出岔子的情况下,才能去做这些事。 凭良心来说,胡翊这个好人当的不纯粹,一心只想着自己的生死。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天下之人,又有多少人是海瑞? 能不顾生死的去求一个公道的? 胡翊把自己扪心自问了一遍,最终也觉得自己无愧于心,这便睁开了眼睛。 此时的奉天殿上,朱元璋也已经睁开了二目,他打量着朝堂上的其他大臣们。 说来可笑,这大殿之中站着二百多人,粗略的扫了一眼,竟然只有十余人睁开了眼睛。 此时睁开眼睛的,那都是想通了,觉得问心无愧的。 但那其中还有更多的人,他们双目紧闭,竖耳倾听,在等待着皇帝叫停,才好睁眼。 朱元璋已经看到了自己想看的,至于其他做戏的人,他们的心里到底想没想? 已经不重要了。 此时的朱皇帝缓缓开口道: “都睁开眼吧。” 朱元璋开始询问起了大臣们: “朕自登基以来,为帝共十个月,可曾哪里亏待过你们?” “可曾哪里缺了你们的薪俸吗?” 百官们立即摇起头来。 朱元璋就说道: “既然未曾亏待你们,朝堂上为何有那许多的官吏与人勾结,行这些不法之事?” “朕知道,咱大明的蛀虫不止是抓出来的这几个,你们这其中有的是衣冠禽兽!” 朱元璋叹着气道: “以后贪赃枉法之前,先摸摸自己的良心,想想何事能做,何事不能做。” “再想想你们的妻儿、父母,想一想你们的兄弟姐妹、九族亲眷们。” 说到此处,朱元璋猛地一把抽出了天子剑,一剑便将龙案的一角斩下来,怒吼道: “抓不住你们那是你们的本事,抓住了你们,你们的九族就如此桌!” “朕有旨意,太子与驸马胡翊监斩,所有我大明的朝臣,一起到聚宝门观刑,你们今日都要给朕看仔细一些!” 一道帝旨传下,朱标和胡翊立即领命,一人手持圣旨、一人怀抱天子剑,领着满朝文武出发前往聚宝门观刑。 今日这场大开杀戒,即便是贵为丞相的李善长,也是不得不去。 此刻看着胡翊远去的背影,李善长目光暗暗扫视着,也在心里重新衡量起了对于胡翊的态度。 别的不说,那一日在太子东宫胡翊拒绝他之后,那份恼羞成怒的不忿之感,此时算是消失无踪了。 凭借着多年做事的直觉,再加上朱元璋现如今对于胡翊的委以重任,再到胡翊逐渐所展现出来的手段。 李善长大概也懂得了“此可以为援而不可图”的道理,即便拉拢不过来,也该与胡翊保持中立,而不是去招惹他。 想到此处,李善长一把扯住胡惟庸,便笑着开口道: “亲家,你我同去观刑,今日是陛下惩奸除恶的大好时机,又是你这贤良的侄儿露脸之机,咱们这些做长辈的理应要带头去观刑才是啊。” 胡惟庸点着头,也就和李善长挽手而行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彼此之间都是心照不宣,那些淮西队列里的官员们,前不久对于胡翊还有微词,见到胡惟庸时有些冷淡。 现在便都开始夸上了,热情的好像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见面重逢一般。 对于这样的事情,胡惟庸早已见识过太多了,大家都是逢场作戏,逢人露出三分笑意罢了。 与淮西队列不同的,便是浙东队列了,今日他们之中有许多人变得病怏怏的,悻悻的走出宫门,没有了往日的风采。 那杨宪总领着御史台的言官们,沉闷着一言不发,只是径直往前走去。 聚宝门外。 五城兵马司已经清出一块空地,供官员们观刑。 拜祭过鬼神,宣读过了圣旨,那几个凌迟犯人也早已经游过街。 朱标端坐在大座上,抛下一支令箭,胡翊便去验明犯人们正身。 那叶家三兄弟,除了族长叶文远还有些枭雄气,自己走上了法场。 其余两人已经 吓晕过去了,被刽子手左右两个大耳刮子扇醒来,立即哭的是眼泪横流。 看上去好像很可怜? 胡翊可不会这么觉得。 当初做坏事的时候,这些人是不会哭的。 周世昌的弟弟被点了天灯,而后挫骨扬灰,此时周世昌戴着手铐和脚镣缓缓上了刑场。 知天命年纪的他老泪纵横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刘炳因为咬了舌头说不出话来,他被人像拖死狗一样拖上了刑场,此刻浑身发抖,奋力想要张口说出些话来。 可是只能发出别人听不懂的怪声,无济于事。 他看到胡翊过来验明正身时,想起胡翊在他面前曾提到过两次“凌迟”的话。 当时没有放在眼里,现在看来,原来早已是落在这位胡驸马的手中,而不自知了。 刑场下方,文官们齐刷刷看着这里的状况,杨宪不停的擦着汗,此刻他的神色十分复杂。 随即,朱标一声令下,十余名刽子手上得台来,手持着鱼鳞刀。 他们手中那刀形状极为奇怪,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烁银光,照的人眼睛生疼。 随着令箭落了地,五人一起被绑上木架,刽子手们可就动起来了。 第一刀先割左乳。 根本就在人眼无法看清楚之时,刘炳已经惨叫出声来,那割他的刽子手中已经切下一片薄薄的肉,大概铜钱大小。 底下立即有人大叫道: “刘炳之父占我家乡田,将我老母打成重伤,今日我要买他的肉生啖!” 那人来买肉,刽子手便接过铜钱,把肉卖给他。 这也是自古有之的规矩。 刘炳的仇人足足有十几位,都争相拿铜钱来买。 他们身上皮肉就一片一片的被割下来,然后眼看着自己的家人、九族亲眷们在对面的护城河边上被处斩! 一时间人头如瓜滚,鲜血染红了整条护城河。 今日场面之大,必定是要名震史册,胡翊和朱标都要被记录进去。 每割十刀,医士便以参汤灌喉续命。 一个时辰之后,周世昌被割六百多刀,支撑不住,已然先死。 随后是叶弘毅和叶承宗,被割了八百多刀。 刘炳看着九族被诛,在挨了三百多刀之后已经疯了,一面发出疯狂的笑声,在一千零三十九刀时断了气。 龙泉叶家族长叶文远不愧有枭雄气,一边惨叫着,最后挨到酉时天色将黑,被割了两千七百刀,当真变成了个千刀万剐。 这一日屠了不下三千人,还不算正在山东青州捉拿的漕帮反贼们。 今日开始,刘炳他们的残骸还要曝尸三日,震慑天下诸多逆贼。 刑毕之后,朱标和胡翊过来,朱标训话道: “今日之事,各位臣工更应当引以为戒,希望你们正直做人,用心做事,如父皇所说的那样对得起良心,就都散了吧。” 朱标和胡翊还要回去交旨,今日二人来的时候骑马,回去的时候马也不骑了,一起坐轿。 刚一钻进轿子里,胡翊和朱标一人拿起一个痰桶便开始吐起来了。 他们知道今日的场面十分恐怖,故而从昨日下午开始便未进食,只是稍稍喝了一点水,就是怕今日挺不住! 观刑之时,这二人不时的转过身去干呕,那些观刑的官员们大都也是这个模样,甚至其中有一些人根本就没有提前准备,最后吐的到处都是。 二人回去后神色怪异,朱标跑回去读书,胡翊弄了一根钓竿坐在那钓鱼,直到深夜了才被朱静端叫回去。 这一次监斩带来的视觉冲击力实在太过于恐怖了,胡翊感觉自己必定要得一些心理创伤不可,被朱静端叫回去之后,还是无法安眠入睡,一直练习拳脚兵刃直到第二天天亮。 李贞知道他们两个经历过这个事儿,至少得缓一段时间才能好。 胡翊好歹二十几岁的人了,朱标今年才十四,他才是最需要宣泄的那个人。 马皇后就在坤宁宫说朱元璋道: “你瞧瞧你干的这个事,劝你就是不听,现在一个儿子一个女婿,看到饭菜就吐,癔症发的可是不轻呢。” 朱元璋却是说道: “玉不琢,不成器。” “标儿是储君,将来要接着咱的位子,他过于仁弱,将来如何能够统领朝班?那满朝文武还不得把他给吃了?” 说完了朱标,又开始说起了胡翊: “女婿也要叫他经历这些,要不然将来如何能够独当一面?” 朱元璋更是说道,“朝中咱们的老兄弟、老姐妹们年纪一天天的大了,咱还能干些年,可这些老兄弟们都不在了,还有谁能留给标儿用?” “你不得从今日便开始预备下这些吗?” 朱元璋的话好像也有道理,马皇后一时间也难以反驳。 两日后,刘基骑着骡子回到了南京,看着那悬挂着的凌迟 骨骸,忍不住一声叹息。 世人皆为功名权势所误,一旦陷进去了,便难以周全。 想起这些死去的人,又想到了朱元璋对于自己的态度,刘基也不知道在这位帝王的手下,自己能否善终了。 这个聪明人躲过了一段是非,只是想要全身而退还是太难了一些,刚回到老家,还顾不得著书立传呢,皇帝便又宣他回来要谈钱事。 刘基今日说来也怪,他既不先回府第,也不进入朝堂上去面见皇帝。 反倒是火急火燎的来到了太子东宫,要求见胡翊。 胡翊也纳闷儿,他跟刘中丞实在没有什么交情,即便是上一次刘基差儿子来送湖笔,用意也令他捉摸不透。 得,来了就见吧,且看看这个聪明人要说些什么。 第100章 朱元璋的醋坛子翻了 刘基来到詹事府大堂,面带着喜色。 这可不多见。 以胡翊与刘基有限的几次照面来看,几乎每一次,他都是一脸的愁苦,面上从未带过什么笑容。 可是今日就例外了,还挺稀奇的。 57岁的刘基虽然身着布衣,走起路来依旧显得很有气度,脊梁挺得笔直。 唯独是来到胡翊面前时,立即便朝胡翊恭敬施了一礼。 “刘军师这是?” 23岁的胡翊受着57岁老头的拜礼,这事儿总令他心里不舒服。 刘基却对胡翊说道: “老朽请驸马爷受下此礼。” 刘基正色道: “此乃老朽代天下人谢你之礼,非是老夫自己之礼。” 刘基说罢这话,胡翊只能一头雾水的把这一礼受了。 随后,刘基又郑重的朝胡翊拜了三拜道: “往后这三拜,便是老朽向驸马行礼,以示感谢了。” 胡翊立即令人奉茶,二人坐在大堂下,胡翊这才不解的问刘基: “先生向我施礼,实在是令我愧不敢当,毕竟我什么事都没做啊。” 刘基却说道: “废止金银之事多亏有驸马爷相阻,若无驸马从中周旋,天下百姓们未来就要受苦了!” 刘基这一叹,胡翊总算懂了。 刘基代替天下人来谢自己,是因为他也知道朱元璋废止金银此举,会导致大明的钱币崩毁,最后引发百姓们遭灾。 那么从这一点上看,刘基绝对是懂得一些经济问题的。 胡翊便开口回应,一张嘴又开始自谦起来道: “这个事终归还是该谢陛下,我只是顺带着提了一嘴,陛下因此采纳,也是陛下这样的明君看出了其中的弊端。” 刘基听着胡翊的话,只是陪着笑,他才不信朱元璋能知道这里面的弊端。 要是朱元璋知道,就根本不会提起废止金银这个事情了,何须胡翊来阻止。 但是胡翊这么一谢皇帝,刘基便跟着附和着说道: “是啊,多亏陛下高瞻远瞩,看透了其中弊端,此真乃我大明之洪福也!” 刘基说完了这些附和的话,心中对于胡翊便又高看了一眼。 他夸胡翊,胡翊则是提起了皇帝,直接开始夸皇帝。 这也是在提醒刘基自己,有些话说出来是要得罪人的,而这恰恰是刘基的缺陷。 胡翊替刘基谢了朱元璋一番,刘基再一附和,这事儿就成了,他便不会因为今日的言辞问题引发皇帝不满。 这下刘基算是知道眼前这位驸马爷,因何能够受到陛下如此之多的信赖了。 这绝对不是因为他迎娶了长公主这么简单,最主要的,还是这位驸马爷确实很聪明,年纪轻轻的便能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 要不怎么说这些文士们都很古怪呢,刘基过来就是为了让胡翊受这一拜。 他拜完了,也就走了,只是临走时喝了一口奉上来的茶,以表示对胡翊的尊重。 胡翊对于刘基拜自己三拜这事,大概也想明白了。 如果按照正常的历史走向,刘基会因为叔父胡惟庸作恶多端,去到朱元璋面前告状。 那之后叔父怀恨在心,在刘基生病时,会买通御医下毒,送其归西。 而刘基遗留下一部呈给新君的《治国策论》,策论之中提了几十条建议,这其中有一条便是说明了钱事的重要性。 可想而知,革新钱事弊端也是刘基的抱负之一,原本他在朱元璋手下遭到排挤,朱元璋总是和他不对付,更加不会听他这些话。 本来这一生治国的抱负无法施展开,但因为胡翊的出现,废止金银这事儿被阻止了,朱元璋要革新钱事弊端,还来宣召自己。 刘基的抱负,是不是就在胡翊的促进下,得以施展了呢? 刘基对于胡翊这三拜的份量,也就可想而知了。 从东宫出来,刘基到华盖殿去觐见皇帝去了。 胡翊则要到太子庄去一趟,亲自来调制这些堆肥。 不过在此之前,胡翊要先去找太子一趟,跟他要一个人。 按说在朝中做官,就更加应当要避嫌才是,举荐亲属为官这种事,要做也得是偷偷的去做。 到了胡翊这里,则不然。 胡翊要把大哥调到东宫来,他告诉朱标的理由是: “反正这个官谁来了都能做,跟我搞堆肥、制酒精出的是力气活,整日在田间地头上忙活着,为何不能把我大哥招来。” 朱标也觉得他说的话有道理,思索着,便说道: “给个正八品东宫庄田监理,把你大哥安插过来也好,在咱们手下做事总要周全些。” 朱标也明白胡翊的想法,把胡显调到自己手下来,不参与到朝堂诸事纷争之中。 不然这样的小人物,便极有可能因为户部、中书某位官员的 一个小小的贪腐手段,最后招致过错,再被砍了脑袋。 这一次漕运司砍了几个官吏,胡显便在漕运司管仓库,可想而知有多吓人。 胡翊跟朱标打了这个招呼,他同意了就好,这样做起来名正言顺。 但是胡翊却说道: “我大哥原本是个漕运司广积仓管仓库的,不过是正九品官职,也别给他升官了吧,就依然叫他做九品官,做监理就算了,给他个劝农典作就可以了。” 跟胡翊在一起混久了,朱标也知道自己这位大姐夫是个有一定原则的人,做事不拘泥于礼节,但是原则性的东西是要争的。 朱标便点头答应道: “你是东宫詹事,那就如此定下了。” 朱标又道,“以后这些小事姐夫自己做主,你在我东宫,这点权柄还是要有的。” 胡翊却说道,“这毕竟是个任人唯亲的事嘛,还是得多说一声的。” 随后不久,一纸调令到了广积仓,胡显开心地来见胡翊,脸上是止不住的高兴。 胡翊这段时间,利用间隙把堆肥的配方整理了足足十八种,每一种配方根据酸碱度划分,再调配出三种肥料。 如此一来,便搞出来了五十四种堆肥。 这就需要五十四块肥力均匀的田,一块田用一种堆肥,然后再用相同的种子试种,最后依据产量来确定最佳的堆肥配方。 因为有太子庄田可以给胡翊这么搞,所以才得以把范围和配方都搞得这么细。 来到一望无际的田亩间,此刻胡翊和大哥并肩而行着,开口问道: “跟父亲的争执如何了?还分家吗?” 胡显叹了口气道,“分什么家,当初说的都是气话,再如何分,最后他们老了不也得我来养吗?” 胡翊点着头,显得有些惭愧道: “我在公主府,后面回家就不殷勤了,又被这些大事所累,实在是难以照看爹娘,说来很惭愧。” 胡显拍了胡翊一下,两兄弟碰了一下拳头: “咱们兄弟还分什么你我,你以后是要做大事的人,前几日在聚宝门外那一场凌迟,我就知道咱们已经是天差地别的人了,以后你尽忠,我尽孝,咱们分着来也就是了。” 胡翊就笑着提醒道: “大哥尽孝我最放心了,不过我也是要尽孝的,只是不如大哥殷勤。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大哥也要尽忠,尤其是到了太子庄,大哥更该做好本分,为太子和陛下尽忠,谨慎仔细些,不要给自己招来灾祸。” 胡翊终于说起了心里话: “我本该过段时日再把大哥调来的,可是漕运司的事你也看见了,最后牵扯出来十几个官儿,全是夷了三族,我将你调到手下来远离那些纷争,咱们兄弟都想好好的活一世人,到老了鸡犬相闻,回到老家去享受天伦之乐呢,就更加要做个清廉、正直的人了。” 胡显点着头道: “我不会在太子庄仗着你的权势作威作福的,那日法场上看了几千颗人头乱滚,我比你还惜命呢。” 说罢,兄弟二人都笑起来。 既然把话说开了,后面也就好办多了。 大哥是个没什么大志向的人,又不喜那些权谋的弯弯绕绕,把他调到这里来看一看田亩间的风景,做一些从小就熟悉的事,还能拿一份俸禄,与他来说也是开心的。 接下来要忙的就是划试验田、挑选良种这些事,堆肥的事胡翊给大哥讲的透透的,他不能随时在这里盯着,便要靠胡显来帮着做了。 也是凑巧,胡翊去了那封信,常遇春就把自己最爱的那尊酿酒器送回来了。 在汴梁时,大家最爱喝的那些烈酒,便是由此酿酒器所酿。 常遇春缴获之后,就跟朱元璋讨要下来,视为珍宝一般。 这一次给胡翊运送回来,支持着他的酒精事业,但是常遇春有两个条件。 第一,酿出来的头一批酒精要先供着他的队伍用,以后分这些物资时,酒精和大蒜素都要偏向他多给一些。 第二,那就是常遇春盼望已久的事了,要胡翊到他军中去效力。 既然接了人家的酒器,胡翊也只能答应下来这些事了。 忙到夜里才回到坤宁宫,胡翊今日不但要给马皇后诊脉,还要给李景隆诊一诊。 大明初代战神现在还不满一岁,只会爬还不会走,但却着实能吃,结果从昨天开始一直拉肚子,见了胡翊就眼泪汪汪的。 胡翊给诊了诊,问题不大,顺手给搓了一颗丸药喂下去就算完事了。 李贞显得十分意外,“这……就完了?” 还不等胡翊开口,朱元璋就笑着道: “可不就完了吗,他能一颗药丸解决的事,就绝对不会用第二颗。” 明明是胡翊做的事,却就好像是朱元璋做下的一样,他可就当着李贞的面得意地炫耀起来了: “这小子现在的医术还挺灵的。” “太医 院那些人说寿卿只剩下一年寿命了,他去给诊了半月,如今病体愈发的轻省了,给景隆的那颗药丸你就放心吧,吃了准能好。” 马皇后开口道,“女婿说过,康将军也许能多活四五年是吧?” 胡翊点着头道,“康茂才将军早年作战勇猛,也因此受的致命伤太多,伤及到了气血和根骨,能延四五年已是不错了。” 李贞就点着头说道,“不错不错,寿卿能多活几年,他自己也会感激你的。” 朱元璋就笑道,“可不是嘛,胡翊把寿卿家的女婿一撸到底,寿卿反而很感激他,他这医术用来收买人心最是有用了。” 这时候,一向护夫的朱静端过来,就开口了: “爹不是又把康家女婿的翰林编修给留着了吗?这里面好多事都叫胡翊去得罪人,爹再去唱个红脸。” 一看朱静端挑理了,朱元璋一时间也有些语塞,就开口说道: “咱这是为了他好。” 朱静端算是看清了,只要爹没理的时候,就都是为了胡翊好。 聊着天,朱元璋便冷不丁的开口问了一句: “女婿,咱听说刘伯温回了京城,既没有回家,更没有先来见过咱这个皇帝,反倒跑去找你,给你作揖去了?” 朱元璋现在有些吃醋了。 他本就和刘基不对付,刘基又一向高傲,若不是因为他的皇帝身份,估计刘基根本也瞧不上他。 刘基也会向他作揖行礼,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刘基向他行礼的原因是因为一个为君、一个为臣。 这是以下朝上的关系,突出一个“礼”字,却不一定是刘基所愿。 反倒胡翊一个晚辈,官职上和刘基差不多,他们还都是臣子。 在这种情况下,刘基一个快六十岁的老头子,主动去给二十三岁的胡翊施礼,这事儿就值得玩味了。 一看到老丈杆子吃了自己的醋,胡翊立即向朱静端抛去了求救的眼神。 朱静端立即会意道,“爹是皇帝,拥有四海,还和女婿争这些。” 马皇后也立即过来帮腔道,“就是,多少有些为老不尊了。” 朱元璋只得住口,而后问胡翊道: “那老东西都和你讲什么了?” 胡翊老实说道: “刘军师说要代替天下的百姓们谢我。” 朱元璋点着头,“因为废止金银的事吧?” 朱元璋立即便不满意起来道,“废止金银是咱这个皇帝做的决定,他为何不先来谢咱,却先去谢你?” 胡翊心里这个苦啊! 你特么是个什么德行,自己心里没点数是吧? 还谢你? 也就幸亏朱元璋是皇帝,要没有这层身份,刘基绝对能像揍李善长那样,和朱元璋也打一架。 打不打得过先不论,胡翊觉得他俩早晚得战上一回。 当然了,这些牢骚只能在心里面发,胡翊表面上却是说道: “刘军师也称颂了陛下贤名,高瞻远瞩,这些小婿都是亲耳听到的。” 朱元璋自然是知道这些话的,就连胡府都安插着通风报信的老兵,今日东宫谈论的事又岂会不知? 反正对于朱元璋的频频试探,胡翊又没做什么亏心事,该说什么就说什么,也早已经习惯了。 甚至多疑和猜忌,现在越发成了朱元璋的一种本能了。 朱元璋此时便说起道: “刘基今日来朝见咱,对你提出的钱事革新极为赞同,咱这几日就要挑些人来议一议,你觉得哪些人合适?” 朱标这时候放下手里的书本,开口说道: “我和姐夫都觉得淮西、浙东这些派系过于复杂,钱事革新一事不应让他们参与进来。” 说罢,朱标又继续读书来分散注意力。 毕竟前不久那一次监斩,虽然有朱元璋磨砺儿子的意思在里面,但只有十四岁的朱标还是被吓到了,到现在还没有恢复过来。 胡翊就不一样了,有胡令仪和朱静端两个人开导,孩童的纯真可以治愈他的心灵,妻子的关爱可以使他静心,并且感受到暖意。 胡翊便也跟着点头赞同朱标的话。 朱元璋就说道: “你们两个的意见,跟伯温是一致的,伯温告诉咱说,这朝堂之上现在至少有四股势力。” 胡翊和朱标俱都是一怔,“不是两股吗,哪来的四股势力?” “这怎么讲?” 朱元璋便复述起了刘基的意思,说道: “朝堂上依附于淮西的势力算一股,依附于浙东的势力算第二股,太子东宫独立在这两个派系之外,原本东宫该是偏向浙东的,自从胡翊来了,几棍子抡下去将宋濂他们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再加之咱的信任,东宫便是独立的一支,伯温说这是咱和标儿在朝堂上的一只手,掌这只手的人就是胡翊。” 刘伯温这话说的倒也对,现在的胡翊妥妥的是 保皇一族,说是朱元璋和朱标的一只手,也并无什么不妥。 但他其实并不过多的参与朝政,这一次插手归德府的事,也是因为太子的缘故才牵扯进来的。 朱标听着这个说法也觉得新鲜,点着头,便立即问道,“爹,那第四股势力在哪?” 朱元璋便说道,“咱们都忽略了,这朝堂上有些人,既不参与进淮西阵营,也不接受浙东的拉拢,他们看似各自为政,如同一盘散沙,却大抵是认真做事、小心谨慎的,这些人才是踏实人。” 朱元璋说到此处,便赞叹起来道: “伯温这人,时而讨人厌,可要是身边没有此人还真是不妥,他这话也给咱提了个醒,要谈论钱事,便要找这些中间派系之人,咱要想办法把他们这些中间派拧成一股劲,再给他们找个领头的,如此一来朝堂上就有第三股势力了。” 朱元璋说完了这话,便和朱标一起把目光转向了胡翊。 胡翊有些无语了,“岳丈,看这意思是要我入主朝堂了吗?朝堂上实在过于混乱了,现在掺和进去,只怕小婿自身都难保。” 朱元璋就瞪了胡翊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最看不上你这一点!” 但是训斥归训斥,胡翊要真是个威风凛凛、做事张扬自信的性格,只怕也不会被朱元璋委以重任了,早早的就因为猜忌止步了才对。 朱元璋此刻看着胡翊说道: “你将来就要站在朝堂上,不过那都是后话了,咱要你做的倒也不是给那些中间派当领头羊,而是要叫你替他们多兜着点儿。” 朱元璋说到此处,叹了口气道: “做忠臣难,做诤臣难,做清官更难!” “他们这些人既不依附于淮西,又不依附于浙东,那便是两头都得罪了,站在朝堂上天生便是弱势。这些好官便容易被人打压,逮着机会就会被废掉,如那李饮冰,只因李相做事跋扈,他顶撞了几句,便被割了鼻子发配出去了,想来这些忠臣也很可怜。” 胡翊心说,原来朱元璋是知道这些事的。 李饮冰因为拒不接受李善长的指派,顶撞李善长借助丞相之权势行打压异己之私,便被李善长割掉鼻子打了个半死,革去一身功名,发到云南去了。 朱元璋便叹息说道: “你依旧掌东宫,但要多与这些中间臣子们亲近,你要是不会咱就教你,看那些清官、好官弱势,就把他们拉到东宫去给个官职,如此一来你手中便有了可用之人,将来以这些人组成一支班底,便可以行事了。” 朱元璋又道: “他们若是得罪什么官员派系,你也可以插手处置,将他们保全下来,这是你东宫的属官,你保全属官又不牵扯朝廷政事,不算是干政,懂了吗?” 胡翊心说,这还听不懂那我不是变成傻子了? 只不过朱元璋这人也真是,你既然讨厌党争,这会儿居然还如此清楚、详细的告诉别人该如何结党、如何搞派系斗争。 你要说朱元璋这个皇帝做的吧,就很没溜儿! 此刻朱元璋给胡翊出完了主意,便开始琢磨起来了: “户部尚书杨思义是中间派,陶安是咱信任的人,明日就再把刘基招过来,咱们六个先私下开个小会,把细节理出来。” 定完了这些后,胡翊本来以为朱元璋没事了。 结果这老丈杆子突然发神经,不知道怎么,就又想起刘基的事来了。 刚才夸赞人家的时候,叫人家伯温。 现在邪火又冒上来了,便又开始骂道: “刘基这个老东西!” “咱才想起来,既然革新钱事是一件大好事,他早些时候怎么不说?居然在这节骨眼上辞官回乡。” 朱元璋的犟脾气又上来了,立即便又发怒道: “这老狗过于自傲,心中早有主意,在咱面前却不说,分明是看不起咱,此人实在欠收拾!” 胡翊听着这些话,只得在心里一叹,刘基此人的未来,还真是前途未卜啊! 说来这刘伯温也是个怪人,其家族在浙东也是个地主阶级,又是浙东文官集团领头之人,按说该和文官们一起保全自己阶级的利益才对。 但他却从不搞事,只求保全自身,轻易不会出头。 可你要说他只求自保吧,做起事来又刚正的很,不惜得罪人,为官以来又素有清名,别人都抓不到他的把柄,想来也是个很知道爱惜自己羽毛的人。 所以这个人就很拧巴,自己就是身处的这个阶层的领头羊,却很少为自己这个阶层做事,一边为求自保,显得十分谦卑,却又刚正不阿,以身作则,高调的怒刚朝堂上的权贵。 至于他和朱元璋之间到底有哪些深仇大恨,好像也没有,但这二人又是如此的不对付。 糟心的事还真是一件接一件。 转过天来,大哥到太子庄就职,便给胡翊带回来一个消息: “菱娘要出 嫁了,爹叫我给你带个话,晚上回到家里去商量商量,该给出一份嫁妆了。” 第101章 要到虎口扳牙! 事已至此,堂妹的婚事已定,这件事从头到尾胡翊是插不上什么手的。 只有一句话,尊重他人命运。 越是深入接触朝堂上的事,见过了众生相,胡翊越发觉得自己一人之力有限。 不止是身边家人的事。 就比如大明的货币革新这件事,他虽具有现代人的思维,但想出来的很多东西,在大明的实际运行中也是极其困难的。 一开始他还有些沾沾自喜,觉得自己促进了大明钱事革新,改变了历史,做出了不小的贡献。 可是今日这场小会开下来后,才知道此事之艰难。 华盖殿里。 陶安和杨思义还未到,刘基早早地先来了。 朱元璋今天很高兴,因为一个崭新的货币体系,就极有可能在今日诞生,然后再推行下去,大明就将迎来新生。 可是刘基刚来,就先给兴高采烈的朱元璋泼了一盆冷水,将他的美好幻想都打断了。 刘基开口便说道: “陛下,策略制定的再好,也需要下面州府执行到位,钱事革新虽有利于大明朝廷和百姓,只恐到了地方上推行会受阻,需要多加考量啊。” 朱元璋从一个放牛娃、乞丐、和尚开始征战天下,如今已是天子,富有四海,自然是心高气傲的。 这刘基一上得殿来,钱事都还未讨论,便已经开始论述起此事之艰难,颇有些与朱元璋唱反调的意思。 这一举动,自然引起了朱元璋的不悦。 胡翊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心中感叹,刘基此人确实多才足智,能够洞悉先机、未雨绸缪。 只是说话的时机上,他的把握实在过于糟糕了。 也因为被刘基搅了好心情,朱元璋坐在龙位上板着张脸,显得不高兴了。 稍后户部尚书杨思义、翰林学士陶安进来后,看到他这张严肃的脸,说起话来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杨思义是个认真实干的人,又是户部尚书,对于钱事极为精通。 别看朱元璋答应了不再废止金银的事,但他好像心里不服气,又先简短的把废止金银的点子在杨思义面前提了一番,等候杨思义的评判建议。 结果杨思义立即便沉默住了,直接闭上口,也不答言。 朱元璋一看,自己的法子说出来,这堂堂的户部尚书竟然不说话。 以他对杨思义的了解,此人不说话必然是反对,他与胡翊一样,俱都不赞同此法。 朱元璋便只好乖乖的回到正题上,说起胡翊阻止他废止金银,另开宝钞的事。 杨思义果然面带喜色,立即便点头赞同,而且还开口夸了胡翊几句。 朱元璋心里暗骂了一声,这个狗东西连装都懒得装了,自己的废止金银之策他不张口,胡翊的法子他就立即夸赞。 难道自己堂堂皇帝,想出来的东西真的就这么糟? 而胡翊和朱标坐在边上,看到朱元璋旧事重提,还在户部尚书的面前提到废止金银这事想求个认同。 胡翊心里隐隐觉得,朱元璋这人有些不靠谱,嘴上是答应了宝钞、铜钱、白银三钱并举之法,但是这个老登极有可能还是存在着想废止金银的想法。 等到杨思义夸完,陶安这时候也站出来说话了: “陛下,驸马此举有功于社稷江山,若将此法推行下去,我大明必可以江山牢固,社稷安稳,这也必定是大明百姓们之福啊!” 听着陶安这番话,像不像是在拍朱元璋马屁、阿谀奉承? 但这陶安实际上是个极好的官员,元朝征他去做官,他屡次三番的拒绝。 朱元璋一到,他便带领满城百姓相投,从那以后便开始做朱元璋的私人幕僚,皇室的祭祀文词几乎全都是出自此人手中,是朱元璋十分信任的人之一。 陶安不止是夸赞,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臣觉得宝钞发行不可过多,以大明目前的物价,以一贯宝钞换一贯铜钱,换一两白银,换一石米,这个物价算是合妥的。” 1贯宝钞=1两白银=1石米=1贯铜钱(1000文) 户部尚书杨思义换算了一遍,也点着头说道: “陶学士此话,臣深表赞同。” 朱元璋立即看向了刘基,征询他的意见。 刘基便也点着头说道: “此举正合如今的大明物价,只是宝钞一定不要发的太多。” 杨思义深表赞同,开口道: “臣昨日接到陛下旨意,便用了一夜时间合算,以当今士绅手中白银的存量,臣建议商贾、士绅、官吏们交税,统一用两成宝钞、两成实物、三成铜钱和三成白银合缴,平民百姓则可以完全以实物抵税,如此一来就最为稳固了。” 杨思义的比例,是在胡翊的1成宝钞、2成实物、3成铜钱、4成白银的交税基础上,增加了宝钞的发行数量,降低了一点白银的缴纳比例。 朱元璋便将这两份方案 摆在桌面上,问杨思义为何要这样修改。 杨思义便说道: “市面上宝钞过于稀少,则不易流通。白银虽主要集中在富庶地带的士绅们手中,但那些平民商贾们手中匮乏,若是将缴纳比例定得太高,这部分平民商贾们便不好活了。” 杨思义口中这些平民商贾们,便是那些小商贩,有点像今天的个体户。 这部分人确实也需要照顾到,他们虽然能赚到一点钱,比普通的百姓们生活强些,但又远远不及士绅富商们那样暴利,大明一半的银子都在士绅们手中攥着,小商贩们手中缺银交税,便要去找士绅们兑换,如此一来又要被那些无利不起早的士绅们压榨。 如果真要是按照胡翊那样搞,这些小商贩们就会被逼的处境艰难。 那么,胡翊对于这些小商贩们的做法,就跟后世张居正拿一条鞭法坑害普通百姓被迫去兑换白银,性质是一样的。 在这些小商贩们心中,胡翊必然也变成了加害他们的“元凶”。 面对杨思义的这个解释,大家都听懂了,胡翊也是真心受了教,坦然承认自己设计时候的失误,并对杨思义指出自己的缺陷,特意向他道谢。 杨思义却抚须笑道: “驸马爷不必过谦,您才不过弱冠之年,已有此等超凡脱俗的见识,当真是不易啊。” 杨思义也不由的叹息起来,“驸马爷可知道,下官直到三十多岁时才理解这些弊端带来的危害,如今您才二十岁出头便有如此才干,已经比下官超出太多了!” 朱元璋看到他们一个谦虚学习,一个指出缺陷,这二人交流的无比融洽,脸上也洋溢起了笑容。 尤其是胡翊这个女婿,他是皇家的外戚,杨思义夸他,自己脸上不是也有光了吗? 在又询问过刘基、陶安和朱标的意见后,这个征税的比例也就定下来了。 朱元璋就抚掌大笑着说道: “好啊,今日这事做得好。” “以宝钞套取金银,那些世家大族手中两成的金银就要来兑咱们的宝钞,如此一来朝廷手里的白银就变多了,他们以后再想囤银提价也不好做了。” “尤其是再把实物加进去,如此一来粮食、布匹的价格也稳定了,用这实物、宝钞、白银和铜钱四法并举,咱们大明的货币以后就稳妥了。” 陶安这时候却提醒道: “还需如驸马爷提到的那样,朝廷要主动开兑,宝钞可以换白银,也可以换铜钱、实物,如此一来大家才信任手中这张薄薄的纸片啊。” 陶安所说的,其实就是锚定货币。 你必须要用白银和铜钱来为宝钞赋值,若是朝廷发下宝钞,自己都不愿意用宝钞兑换白银、铜钱,那这不就相当于是一张废纸了吗? 历史上的朱元璋还就是这么做的,所以大明宝钞早早的就崩了。 此刻,朱元璋听了陶安的话,点头答应了。 便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刘基终于开口说话道: “陛下,臣觉得宝钞发行不可过多,且想要这宝钞稳固,朝廷便要单独设立一衙门,发出去的钞多了,变得不值钱,那就该由朝廷买回一些宝钞销毁,以此稳定宝钞价值。” “反之亦然,市面上宝钞不足时,价值高涨,为了宝钞流通,便要增发到民间去,如此一来更能稳定货币。” 刘基想的确实周到,这样又加了一层保险,这套体系从目前来看,可比朱元璋那个废止金银的想法强了不知几十倍。 而且有了这套货币体系,许多在大明中后期变得极为难解的问题,也将根本就不会发生,只怕历史上张居正的“一条鞭法”也可能被胡翊搞没了。 当然了,这是好事。 策略探讨完毕,只等来日早朝上说出来,让文武百官们讨论一番,便可以拟定了。 但是一项新生的国策,需要一个试点区试验,如果运行的好,才能推广到全国去。 这一点上,朱元璋便展现出了雄主才有的气魄,直接一锤定音道: “试点就定在处州府,处州府的龙泉县叶家,咱不是才诛了他们九族吗?” “这个试点就放在浙东,整个处州府一府十县直接叫他们用宝钞,都说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咱偏要在老虎窝里推行此事,要到虎口扳牙!” 胡翊不禁感慨,朱元璋这还真是在浙东士绅们面前贴脸开大啊! 这本来就是抑制世家大族、当地士绅地主阶级的国策,不在温和地带搞试点,却直接在老虎窝里面做这件事,阻力之大就可想而知了。 此刻,刘基再度提起了推行此事会受阻的事,朱元璋却是大手一摆道: “无妨,事总要人来做,换个温和些的地方做试点,完了浙东还要阻碍咱们办成此事,那就不如从一开始就在浙东搞。” 朱元璋冷笑道: “咱派一位得力之人去浙东,搞这个试点。” “顺便嘛,再杀一批人震慑浙东那些不安分的士族 ,也就是了。” 说到此处,朱元璋立即叫陶安拟旨,继续追查龙泉县包庇叶家的那些人,然后顺着叶家当初的犯罪线继续往下细查,查出来的所有人犯,罪责重的诛九族,罪责轻的夷三族! 他要先用一场杀戮来震慑浙东的士绅们,然后再搞试点,推行新钱法就好做多了。 这事儿说起来,倒也是师出有名。 浙东叶家全族是走的水路,押解到南京来诛族的。 但是在当地龙泉,还有十几位和叶家一起勾结的地方官员,本来就还未完全处置。 所以朱元璋真要祭起屠刀,也没什么问题。 只是,若再加上青州漕帮那些抵抗官府的人被处决,这一次“归德府大案”接二连三,只怕是要杀过两万多人了。 想想还是令人心惊胆颤。 当朱元璋聊到试点这个问题的时候,刘基一直很沉默,因为那毕竟是他的家乡。 这下策略和试点都定下来了,朱元璋才问众人道: “还有何事需要补充的?” 刘基想了想,最后说道: “宝钞乃是纸做成的,极容易被人伪造,故而还请陛下思想辨伪之法,更应该创立《宝钞律》,凡私自伪造宝钞者,按族诛论处,必须量刑最重,才能起到震慑宵小之作用。” 刘基这一点提的是真好,朱元璋点着头,开口也是伯温伯温的开始变亲热了。 “伯温这话最合咱的心意,就该立重法震慑那些宵小,不过这宝钞防伪,该当如何做?” 朱元璋把目光看向了杨思义,杨思义便开口道: “宝钞用纸都是桑皮纸,以桑树皮制成,足够坚韧,防伪便只能在宝钞上印繁杂的龙纹,也可以双纹、三纹堆叠,如此一来叠的越多,宝钞越难以作假。” 这时候博学的陶安便开口说道: “桑皮纸在北方还可以,能经2年磨损,若是在风沙大些的地方一张宝钞也能使用1年而不坏,可是在咱们南方极为潮湿,即便桑树皮制成的宝钞,碰上雨季1个月便会发霉,至多流通半年时间便腐烂了。” 刘基也开口道: “再复杂的纹路,只要被那些造伪之人识破了,雕刻出印版来,便都能批量制造,这是最伤及国之根本的。” 朱元璋叹了口气,问道: “就没有更好的纸来做宝钞,叫它流通时间再长些吗?” “这防伪也是一样,能有更好些的防伪法子吗?” 他一问起来,杨思义和刘基全都开始摇头,就连博学多才的陶安也是无可奈何了。 朱标和朱元璋,此刻便把目光投向了胡翊。 因为这个女婿总能搞出些别人意想不到的创造,从大蒜素到声阵,再到现在要搞堆肥和酒精。 朱元璋目光火热的看着胡翊,朱标也是因为不懂得这些,一直没有开口发言,此刻也是一脸希冀期望胡翊能够出来破这个局。 此时坐在旁边的刘基,也看到这父子二人在盯着胡翊,立即开口问道: “驸马可有良策吗?” 胡翊思索起来了,用着他脑海里仅有的那点化学知识反复在思考着。 刘基一看他没有立即开口回绝,反倒在认真思索,心里知道这是有门路了。 自己最心心念念的大明钱事革新,因为胡翊的出现而得以施展抱负,如今抱负既然能施展开,自然要尽善尽美的把事情做到最好。 胡翊现在如果能破这个局,事成之后,刘基激动的给他磕一个都成。 这下子一看到胡翊开始思考起来了,朱元璋一看有门儿,立即便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走出华盖殿,吩咐差人给胡翊备些吃的和茶水,甚至连南瓜子、小肉干这种零食都端过来了。 朱元璋此刻笑的合不拢嘴,拿起桌前的羽毛扇走过来,一边把香茶推到胡翊面前,一边给他扇着扇子说道: “乖女婿别急,你慢慢想,咱今日就在华盖殿里等你,咱不着急。” 哪有个好人大冷天的给女婿扇扇子的? 朱标立即前去提醒,朱元璋这才想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你要是想出来法子,咱给你升官!” 朱标就提醒道,“归德府案这么大的功劳,爹您不是还没封呢吗?” 朱元璋记起来了,立即点着头道,“干得好,咱两次一起封!” 陶安和户部尚书杨思义也都看着胡翊,这位驸马爷不会真有厉害的手段,能把防伪和纸张的问题都解决了吧? 要知道,桑皮纸已经是目前制作宝钞的最优解了,再想改进,也只能去找工部的匠人们问一问了。 驸马爷莫非还做过匠人不成? 胡翊思索片刻后,终于开口道: “陛下,诸位大人,纸张的事也许好解,防伪的事我还需用心想一想。” 杨思义立即激动地问: “驸马爷,宝钞所需纸张如何提升啊?” 胡翊立即开口道: “桑皮纸以桑树皮为原料,通过手工捶打、晾晒制成,虽然质地坚韧、紧密,只是略显粗糙,故而易磨损,更加容易因为外力而撕裂,我计划往桑树皮中添加棉花短绒、混合苎麻皮掺入其中做纸,若是大额宝钞则可以在最外层以清漆覆盖,则更加可以防水。” 胡翊的做法,其实是在模仿现代的钞纸。 桑皮树制成的纸,其中短纤维更多,容易被撕裂和磨损。 苎麻造纸,则长纤维更多。 把这长短纤维融合在一起,再加上棉绒混合均匀串联。 造出来的纸张便是绵密、具有韧性的,更加耐磨损、不易被撕裂,遇水也不易变形。 倘若是大额宝钞,再用透明的清漆轻轻刷上一层,便可以更加保险。 这样的宝钞印制出来,至少可以将使用寿命增长一倍,大大减少朝廷造宝钞和维护钱币的成本,一年不知道要为朱元璋省下多少银子出来。 只是胡翊说的桑皮纸“粗糙”这个事,朱元璋他们理解不了,在他们看来,桑皮纸已经很细滑了,又何来的粗糙之说呢? 胡翊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跟他们解释“纤维”这个词,他说的粗糙,实际就是短纤维容易磨损的意思。 不过大体上方法给出来了,胡翊出了这个法子,朱元璋便立即密令工部的工匠去造。 至于配比上的东西,那就是胡翊和那帮工匠们去研究了。 现在法子有了,灵不灵的先不说,得先把钞纸造出来后看看效果。 同时,朱元璋对胡翊说道: “回去了好好想想如何防伪,钞纸的事要快,咱们大明的新气象要早些到来,不能拖延的太迟,眼看着洪武元年就要过去了,可要赶在年前造好第一批宝钞啊!” 胡翊心说,你这心忒急了吧? 从华盖殿出来,胡翊便去工部衙门,钞纸是头等大事,必须要密议。 胡翊便与工部尚书单安仁单独交谈,把朱元璋的意思说了一遍。 胡翊叮嘱此事必须秘密进行,单安仁便笑着说道: “驸马爷放心,要论起六部之中哪里的老实人最多,就非我工部莫属了。” 单安仁这话倒是不假,工部这些匠官们有点像现代的理工男,每日沉迷在匠制工艺上,自己也乐得其所、心无杂念,就更不用理会朝堂上的是是非非了。 他们这些人,大都一辈子过得很安稳,升官的几率很小,最多是办事得力获得一些赏赐,但又不参与朝事,便不会轻易卷入朝堂风波之中。 唯一的负面,就是朱元璋规定了匠户要入匠籍,最后子孙后代都只能做工匠了,这也是极为不合理之处。 钞纸的事便由单安仁亲自主抓了,胡翊先去和几名专门制纸的匠官讨论着,在得知这个方法可能可行的情况下,这些人开始准备材料,就立即开始动工了。 而此时,一日的繁忙逐渐也到了尾声,胡翊随着大哥回到家中,去见父亲。 胡父一看到儿子回来,立即叫柴氏去做胡翊最爱吃的菜。 坐在厅堂上,胡父开口道: “翊儿,为父正要同你商议菱娘嫁妆的事,为父有个想法,想跟你说说。” 胡惟中和这些堂兄弟们失散三十多年,如今寻回来了,自然是十分珍惜这些亲情。 他想要胡翊做的,无非就是一件事,堂侄女出嫁的时候要多给她一点底气,省的胡菱娘嫁入李家后受欺负。 故而,胡家送一份嫁妆,还想要胡翊以长公主驸马、东宫詹事、正一品光禄大夫的身份再单独送胡菱娘一份嫁妆,以示娘家人对这个堂侄女的看重。 胡惟中这是起了一片疼爱侄女的好心,很希望胡翊能够顾念这份亲情,照他说的做。 但是,胡翊显然有着自己的想法。 胡翊开口说道: “爹,我必然会单独送菱娘两份嫁妆,还要写上我自己的名字,只是官职这些象征身份的东西是不会加了。” 胡惟中叹了口气,尝试着继续说服胡翊道: “唉,翊儿啊,爹知道你在朝中素来是自谦的很,喜爱低调做事。” “可这毕竟是你堂妹啊,咱们胡家除了令仪,你就这么一个妹妹了,难道就不能破一次例吗?” 胡翊立即便脱口而出道: “儿子的官职就摆在朝堂上,送的嫁妆无需写上身份,人家也知道是我送的,写不写身份反而没什么要紧的,重要的是菱娘会做人,无可挑剔,自然便会心里有底气,那时她受了什么委屈,我这个做哥哥的都能替她出气。” 胡翊就连要送的东西都已经想好了,告诉胡惟中道: “堂妹出嫁之日,我也不会送什么名贵之物,就送一套家具,中上等品质的一桌二椅,提点她们成婚后勤俭持家;再送一副织机,菱娘原来在织造局做纺织,以此提醒她不要忘本,最好手中的织绣手艺也不要放下,就最好了,其他的东西也不必我来置。 ” 胡父听了这话,有心想再劝,可是一想胡翊说的也有道理,只得作罢了。 两个儿子的翅膀都硬了,现在自己有主见了。 胡翊不仅自己要这样送,还劝胡父疼爱侄女可以,嫁妆够用就行,不必铺张浪费。 倒不如把那铺张的钱财匀出来一些,给堂叔和堂弟拿回去做一点小买卖,也好把家境先充裕起来。 说到此处,胡翊留下两锭银子,托父亲到时候把这些本钱交给堂叔一家。 胡父看他就要走,开口说道: “先别急着回去,到你叔父那里去一趟,他升官了。” “升官了?” 胡翊没听说啊,今日在华盖殿,老丈人也没有提及此事啊。 胡父就说道,“你叔父从参理政事做到了参知政事,正儿八经调入中书了,就是因为归德府这个案子立的功,陛下提拔的。” 好嘛! 本该洪武四年夏天才正式入主中书省做参知政事的叔父,现在洪武元年就高升了。 照这个速度下去,李善长一倒,距离叔父上位还远吗? 胡翊一下觉得好烦啊! 怎么感觉自己进京的这一年时间,忙来忙去,最后倒是在给叔父打工呢? 第102章 再次忽悠朱元璋开海禁 叔父高升了,现在相当于正式的副丞相,胡翊还是要去祝贺一下的。 大明开国之时,朱元璋设立了左、右两位丞相互相制约,以防止一家独大。 可是右丞相徐达从去年北伐开始,便一直在外征战,朝堂上的事实际上都归于李善长一人执掌了。 按朱元璋的想法,每名丞相设两个副手,官职便是参知政事,相当于副丞相,此外还有下一级参理政事和再下一级参议政事的官职。 李善长的左右副手分别是杨宪和胡惟庸,这其中胡惟庸是李善长的自己人,但杨宪还执掌御史台,在李善长手下又起到了制约他的作用。 胡翊知道李善长距离倒台不远了,前几天朱元璋提到李饮冰被罚的事,他便是中书省一名参议政事的官员。 朱元璋怕是都给李善长攒着呢,就等哪天不忍着他了,就要把他送回去养老。 到了那时,丞相的位子便是叔父和杨宪二人争夺了。 按照历史脉络走的话,该是杨宪接任,汪广洋辅佐,但是现在自己的出现正在悄悄的改变朱元璋的想法,胡翊也不知最终会变成个什么局面。 胡翊来到叔父的家宅,此时叔父已经换了座大宅院,六部来了不少官员正在为他庆贺,李善长的弟弟李存义也在。 驸马侄儿的出现,自然又令胡惟庸更上一层楼,地位瞬间又水涨船高起来。 胡翊实在懒得听那些奉承的话,便到后院去和堂叔一家坐着聊了一会儿,而后便回宫去了。 胡翊回来的时候,朱静端手里拿着一根藤条,朱樉和朱橚正跪在她脚下。 朱元璋一脸气愤,往日向来仁慈的马皇后,竟然出奇的没有开口求情,反倒是叫朱静端要狠狠地揍这两个儿子。 “姐夫,救命啊!” “大姐拿藤条抽我们,你快去说情,求你了!” 朱樉和朱棡一个劲儿的喊救命,看他们脊背上居然真的有几条血痕,胡翊这下也蒙了。 什么情况啊,这是? 胡翊递了个眼神给媳妇,朱静端那意思,却是叫他不要管。 朱元璋也是极为愤怒的说道: “静端在替咱教训儿子,没你什么事,自己老实待着去。” 说罢,朱元璋便又发话了,朱静端手里那条结实的藤条,立即便又抽过去,痛的朱樉和朱棡连连哀嚎。 打儿子打的这样狠,胡翊是没想到的,朱标今日也是黑着一张脸说道: “姐夫不要管,老二跟老三越来越不知分寸了,兄弟两个大打出手,竟还扬言要弄死对方,这实在不是亲兄弟之间该说的话,爹叫大姐用鞭子抽,大姐换了藤条已经是手下留情了,他们今日挨这顿打一点也不冤。” 朱标这么一说,胡翊就明白了。 小小年纪口出这种话,那确实是打死也不多。 此刻朱静端充分发挥了自己的大姐大作风,手拿藤条指着二人,愤恨地说道: “你们是一母同胞,是亲兄弟,哪家教你的要弄死对方这种话?” “这种话是你们该说的吗?” 朱静端举起藤条便抽,将朱樉抽的直求饶,然后又去打朱棡。 朱静端一边动手一边训斥道: “我不过是个养女,爹娘就如此疼爱,生怕缺了我亲情,何况是你们这些亲生的兄弟?” “今日都给我记住了!不要好勇斗狠,就算要斗狠,也该找敌人去斗,不该在窝里横!再若是兄弟打架,就不是几藤条抽着就能解决的事了。” 说罢,朱静端彪悍无比的喝道: “滚去墙边拿大顶,今日没有你们的饭吃,还不快去!” 胡翊看着自己媳妇,这都懵了。 怎么一向在自己面前温柔如水的她,这会儿变得如此彪悍强势了? 再看看朱樉和朱棡,这俩未来可都是彪悍的主儿,朱樉为人残暴、作恶多端,朱棡脾气爆裂,军事水平极佳,也算是未来藩王中的砥柱之臣。 可这二人,在朱静端面前竟是如此的听话。 真是怪了。 胡翊没有切实体会过朱静端的难,自然是不知道的。 当初朱元璋在外征战,马皇后根本顾不得这些孩子们,这些熊孩子们骄横跋扈过,朱元璋收下的那些养子们,有的吃饭不给钱还都是小事,调戏女子、做出伤天害理之事的也不少。 朱静端被逼无奈,需要去面对那些不法的作恶之徒们,别说这顿藤条子了,这都算轻的。 这也就是为何朱标他们兄弟害怕大姐,就连沐英、何文辉都怕她的原因。 处置完了这二人,朱静端坐下来叹了口气,随即朱元璋也叹了口气,开口道: “他们现在越来越大了,明显的管不住,该琢磨着叫他们干些事了。” 朱元璋在思考,显然他现在还没有个准主意。 不过胡翊却知道,洪武三年四月分封诸王,十一月份大封功臣,朱元璋因为今日之 事,多半会想到分封诸王的点子吧。 处置完了老二和老三,朱元璋这会儿坐下来,也问起了关于防伪的事。 “女婿,有想法了吗?” 胡翊心里一直在想,其实也有两种办法了。 以前学的简单化学里面,便有石蕊遇碱变色的课程,石蕊是无色无味的,可以轻易的从地衣类植物中提取。 若是能提取出石蕊液,用其来构画图案,遇碱变色时便可以辨别真伪了。 此外,应该还有许多其他的颜色,遇碱应该也会变色才对。 宫中便有尚衣监,胡翊完全可以去到那里,把染布所用的燃料都搞一份过来,然后用碱水试验一遍就知道了。 此外,明矾溶于水中也是无色无味,书写的字迹使用火烤,便能立即显字。 这本是旧社会时候,那些神汉巫婆们骗人敛财时候的手法,胡翊以前上小学的时候,学校还特意组织他们去到当时的电影院里看这种片子,还有学校的老师上台一边为他们讲解。 这两种法子至少在明代来讲,还未出现过,而且这个时代的防伪更多的是画出复杂的纹路,使伪造者无法仿造。 真正像胡翊这样运用化学知识搞防伪的,现在应该算是相当先进的科学了。 胡翊便提出了要到尚衣监去,把每一样染料都取一点,回来试验一下。 尚衣监管着宫里的衣饰制作,染料是最全的,胡翊既然有此需要,朱元璋当然是立即应允了。 他还是心急的很,叫朱标陪着去立即弄染料回来,现在就要在坤宁宫见识一下,看看胡翊的法子灵不灵。 走在路上,朱标便开口道: “姐夫就把尚衣监所有的染料都要一份,咱们回来慢慢试。” 胡翊却是笑着说道,“咱们就拣便宜些的染料来试就可以了,制宝钞毕竟是个大工程呢。” 朱标点着头道,“姐夫想的就是细致,这样举国流通的宝钞就需要消耗大量染料,自然是越便宜越好。” 胡翊也没多整,就挑了二十几种造价比较低廉的染料回来,然后泡了一碗碱水过来。 朱元璋就看着他,问道: “这不都是些汤汤水水的东西,能做出防伪来吗?” 他显然是不信的,别说是朱元璋了,就连马皇后、朱静端也不理解胡翊的做法。 这些五颜六色的染料,最多只能把宝钞染的花花绿绿的,又如何能够防伪呢? 不过大家也都知道胡翊这个人,没说过假话,而且能做到的事最后也都做到了,所以也就自然而然的期待起来了,想看看他究竟有何妙法可以化腐朽为神奇。 胡翊便开始用染料一点一点的试起来。 接下来,朱元璋他们也就看到了此前从未见识过的一些东西。 胡翊先拿起一点红染料,遇到碱水就变成了紫色。 朱标立即开口道,“这是以红花制成的红色。” 说着话,他立即便记录下来。 胡翊又拿出一种黄染料,遇了碱水立即便化作深红色。 朱标又道,“这是以姜黄制成的姜黄汁。” 胡翊又林林总总的试验了其余染料,最后发现还是姜黄和红花遇碱后,变出的颜色最为容易分辨。 恰巧,这其中姜黄汁的造价最低,红花的造价反而要高一些。 朱元璋激动地道,“那咱就用姜黄汁。” 他算是懂得胡翊的意思了,一脸掩饰不住的喜悦,开心的说道: “你是要在宝钞上用姜黄汁印字,完了以碱水一验,就能知道真假是不?” 胡翊点着头,却又道: “只是这一重,恐怕不甚保险,还要加上石蕊。” 坤宁宫外就有一些土地,田间地头就有地衣,胡翊取了一些捣碎之后,加入一点醋,便得到了简单的粗制石蕊液。 将这东西涂在纸上,透明无色。 再轻轻涂上一点碱水,就变成了蓝色。 居然还是双重保险! 朱元璋这下就更加激动了,正要夸胡翊呢,胡翊却说自己还有第三种方法。 他将朱静端春季时采摘的槐米弄了一点,用水浸泡开,然后捣碎成汁液,再以细纱过滤。 得出来的槐米汁液带着一股清香之气,看上去如同黏稠的透明胶一般。 朱元璋就问道,“这个东西也要蘸碱水吗?” 胡翊摇头,把这槐米汁液在朱静端的手上点了一点。 一会儿时间后,涂在朱静端手上的东西已经干了,此时再看去,那涂过的地方在烛光的照耀下,竟然会反射出银光。 这时候胡翊像变戏法一样,敲下一小块明矾化水,在纸上写了个“鬼”字。 等到字迹干了以后,就从纸上消失了。 放在烛火边一烤,这字立即便又显现出来。 朱元璋觉得很神奇,胡翊这时候便说道: “小额 宝钞以姜黄汁加上石蕊、明矾,三重防伪也就够了,大额的就需要再涂一层槐米汁液,以清漆再涂上一遍,如此一来在阳光下能够反射银光,又能以碱水验伪,四重保险应该够用了。” 朱元璋立即点着头道: “好女婿,真是好女婿啊!” 马皇后就笑着说道,“既然知道这是好女婿,以后就要少对他发脾气,多爱护着点。” 朱元璋立即便道,“还用你说?搞的好似咱不知道一样。” 现在这些防伪的手段有了,就只等工部造出钞纸来,便能制作样品。 朱元璋端详着胡翊的这几件创造,真是越看越欢喜,同时也显得十分重视道: “这些配方极为神奇,咱也是开了眼界,只是如此关系到大明国本之物,一定要小心又小心,谨慎又谨慎,千万不能把配方泄露出去,不然就有人知道伪造宝钞的法子了。” 胡翊和朱标都跟着点头,这个事确实是重中之重。 胡翊不敢指望这宝钞能用几百年,毕竟科技是一直在往前进步着的,但是坚持个几十年,还是可以的吧? 所以选择制宝钞的人,就最为关键了,一定要是极为信任、且嘴严的人不可,这个秘密也一定要保守住,否则就要出大岔子。 朱元璋此时越发觉得胡翊是块宝,怎么就找了这么一位宝贝女婿? 同时他也很好奇,胡翊这个女婿吧,会的东西还真不是一般的多,偏偏他会的这许多东西还都是其他人所不会的,甚至是划时代的东西。 就比如这防伪之法,朱元璋很清楚此事如果做成,那绝对是划时代的一件事,与之相比还有声阵、大蒜素也都是开创时代的新法宝。 除此之外,还有胡翊正在研制的酒精,也算一例,虽然到现在酒精还未正式产出,但他心里知道,胡翊现在做的事多半也是差不离的。 朱元璋就很疑惑了,这会儿私底下问胡翊道: “女婿,咱心里就老是琢磨着,你这颗脑袋瓜里都装的是啥啊,咋就这么多的奇思妙想呢?” 朱元璋玩笑着开口道,“你还别说,咱真想哪天把你这颗脑袋瓜锯开,看看里头都装了些啥。” “爹!” 听了这话,朱静端可就不干了: “他本来胆子就小,您还吓他。” 马皇后立即也是埋怨着说道,“朱重八,你要是不会说话,就用针线把你那张嘴缝上!” “瞧瞧你说的是人话吗?” 一看女儿和妹子都发了脾气,朱元璋立即安抚起来,笑着说道: “咱就是打个比方,打个比方嘛。” 他把目光又转向胡翊,一脸欣赏的说道: “有这样的女婿疼还来不及呢,他又能为国家做事,咱疯了才要砍他脑袋?” 朱标就趁此机会说道,“你欠着姐夫两件大功都还没封呢。” 朱元璋立即开口道,“标儿要是不说这事,咱也不好说。” 朱元璋此刻就看着胡翊,忽然有些正式的对这个女婿说道: “咱心里知道你的功劳呢,当岳丈的更不可能胳膊肘向外拐,故而你就只管把事都做好了,来年大封功臣的时候咱也好赐你一块免死牌,这份奖励了不得了吧?” 朱元璋说到此处时,开心的笑着,同时眼神瞅着胡翊,那意思仿佛是在说: 当岳丈的都要给你如此顶格的封赏了,还不赶紧给我磕几个。 胡翊心里骂了一句mmp,朱元璋赐下的这些免死牌,最后还不是又都收回去,放在铜炉里一把火给融了? 最后的解释权不还是在他手上吗? 发出去一堆的免死牌,最后没有一个人能够凭借丹书铁券免死,什么破玩意儿! 不过此刻胡翊还得表示感谢,而且还得感激涕零。 他心里也只能往好处想,也许现在朱元璋的本意是好的吧,是真的要赐免死牌给功臣们免死,只不过后来变卦了就是了。 人心是多变的,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一看胡翊开始感动的谢自己了,朱元璋也很高兴,此刻正儿八经的问道: “咱还真对你这个女婿的经历感兴趣,你爹和你大哥去从军,寄回去的粮饷供你读书,就那点银子才能买几本书啊?” “你咋就会的这么多,许多事就连杨思义这个工部尚书,陶安和刘基都想不到,他们可都是名满天下的名士,活了五六十岁,经过的、见过的哪样不比你多?咋就想不到你会的这些学问呢?” 这下不止是朱元璋好奇了,就连马皇后和朱静端也跟着好奇。 尤其是朱静端,二人是夫妻,又成婚这么久了,胡翊早年的苦难经历更是大体上知道。 胡翊一个读不到几本书的苦难人家,如何就能有这些才学呢? 他真正能赚到银子,也就是这两年学了医术后的事,这一身本事又是从何得来的呢? 一看这全家人都开始刨根问底了,就连 朱标也都是在好奇的看着他。 胡翊心说,我得扯个什么谎话才能把自己是穿越者这个事盖过去? 好在是私底下扯谎扯多了,胡翊现在也能顺嘴胡编了。 他又想到了上次和朱元璋提禁海的事,便又想着借这个机会劝说朱元璋,这次一定要好生引导一番,叫他自己觉得不开这海禁都对不起大明,这事儿才能成。 胡翊便顺嘴胡说八道起来: “岳丈,这事其实连我爹娘和大哥都不知道,说起来,这么多年还就是今日跟您们说一遍。” 朱元璋听他这么说,立即指着胡翊大笑道: “你小子,原来你身上还真有秘密啊!” 朱静端也开口道,“连你爹娘都不说,这是犯了什么事了?” 朱静端明显有些吃醋,这样大的秘密不和爹娘说,也不和大哥说,跟自己也不说。 现在她也算是胡翊最亲近的人了,夫妻之间都还有所隐瞒呢。 胡翊和朱静端在一起这么久了,说句实话,他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朱静端吃自己的醋,一向善解人意的媳妇委屈了,胡翊只好解释起来道: “这事我一直藏在心里,说出来怕要挨打,父母家教严,肯定要揍我,你知道了也会不满于我的。” 朱静端久好奇的道,“你先说,我要听着。” 胡翊就开口胡诌道: “我有两个母亲,亲娘是我爹的妾室,因为裹脚行动不便,身子也弱,故而一直是卧床不起,要人来照料。说起来,就多亏了继母,下地干农活、给人洗衣缝补、闲暇时织布卖一点小钱,再加上大哥和父亲寄回来的部分粮饷,我们家中才能维持下去,就这还要供我读书呢,大头还是花在了我身上。” 朱元璋点着头,说道: “你继母真是个好女子,过些年看在你的面子上,咱封他个诰命。” 胡翊就又说道: “我14岁那年收留了一个快要饿死的路倒子,那人还是个色目人。” 色目人就是外国人的统称,比如元朝时候来到大都的马可波罗,后来回去还写了一部《马可波罗游记》,说他是色目人也是对的。 胡翊就是照着马可波罗的形象再胡编,又接着说道: “当时我看这人快要饿死了,只剩下一口气,便回去偷了家里一点干粮过来给他吃,结果他活下来了,我们家当时家境艰难,我只好少吃或者不吃,开始攒一点食物给他,这样持续了大概多半年时间,继母身上的担子就更重了,因为算下来家里等于又多养了一个人。” 胡翊一脸惭愧道,“我那时候因为顾着两个人,就要多吃多占,继母从未说过我什么,所以想起这段日子以来,我就一直很惭愧了。” 胡翊说到这里时,朱静端就懂了,问道: “所以你的本事,都是在那多半年时间里跟着色目人学的,你又因为这段经历怕被爹娘和大哥知道,也怕我知道了看不起你。” 胡翊点着头。 其实这个理由里面,色目人和多吃多占都是编的,但是继母确实会把更多的食物给到他,自然而然的胡翊心里的愧疚却是真实的。 反正,半真半假吧。 便在这时,朱静端走过来拉着胡翊的衣袖,开口道: “驸马,我向你赔礼了,不该那样多疑你,原来你有这段不好的经历,说来也是你早年困苦,我却不会有任何不满,你是个极好的人,我始终都相信这一点。” 马皇后立即也开口道,“不论是什么人,翊儿的心是善的,他见不得别人饿死在面前,这是菩萨心肠。” 朱标也点着头道,“是啊,姐夫心中觉得愧疚,其实多虑了,真要是你家中父母知道了,也会理解于你,更何况你是跟着那色目人学的这些本事,才有今日的显赫。” 朱元璋也跟着赞同着,然后仔细询问道: “那些色目人都教了你些啥?能比宋师他们教的还好吗?” 胡翊就说道: “宋师教的大都是圣人之学,经史子集,色目人教我的更多偏向于务实之法。” 胡翊就举例道: “比如声阵的学问,色目人说在他们家乡,这便叫做物理术,是一门研习天地万物运转道理的学问,他们那里通晓物理之人,被称之为物理学家。” “像今日所用的防伪之法,名为化学,是他们家乡化学家研习的学问,小婿制作堆肥和酒精、大蒜素,便是靠这些学问来的。” 胡翊这么一说,朱元璋就明白了,一脸激动问道: “那个色目人现在何处?” 胡翊叹了口气道,“他教了我多半年,后来还是身子虚弱死了。” 朱元璋得知后,也显得很无奈,就盯着胡翊这个唯一的宝贝疙瘩开口道: “女婿,这些妙法你可不能藏私啊,改日把标儿他们兄弟几个都给教教,叫他们也学些本事。” 朱标立即便点着头,欣喜若狂道,“姐 夫教吗,我真是想学呢。” 皇帝和太子都开口了,能不教吗? 若能教会他们,造福百姓,倒也是件好事。 胡翊又说了几门学科,这几个例子一举出来,朱元璋可就激动的不行了,对于那个色目人的家乡更是心驰神往,立即问道: “女婿啊,那色目人可曾说他家乡在何处?” “在海外。” 胡翊心说,你可算上钩了,不过要是能令老丈杆子开了海禁,今日扯的这些谎话也就值了。 胡翊立即又开始强化这个概念,进一步说道: “色目人说,他的家乡距离大明有两万里。” “什么?两万里?”在场之人俱都是一愣。 胡翊点头道,“他是被别人抓上船,随之来到当时的元朝的,他说他们那里有一种叫甜菜的东西,能在北方很冷的地方种植,可以大量产糖,也可以在饥荒之时用来充饥,亩产能够达到6000斤到8000斤以上,三个月一熟,一年可种3-4次。” 胡翊仅是这一句话就把朱元璋给震住了! “你说啥?” “亩产6000-8000斤?一年能种3-4次?我的娘啊!这是个啥东西,神树吗?” 朱元璋直接就愣住了,包括马皇后和朱标他们,也都是震惊无以复加! 亩产6000斤什么概念? 大明最富庶的江南地带,水稻亩产能过300斤已经算很好了,达到350斤以上就是顶好的收成! 土地贫瘠的西北部地区,亩产甚至只有120-180斤左右。 即便是萝卜,产量能达到1000-1200斤,也已经很不错了,但是与甜菜相比还是逊色的多了。 深受震撼的朱元璋,此时立即问道: “咱大明有这甜菜种子吗?” 胡翊立即摇着头,“没有。” 朱元璋有些急了,追问道:“救下的那个色目人,他身上可曾带了种子?” 第103章 我给老朱画了一张世界地图 问出这句话,朱元璋自己也很清楚,那色目人都饿得快死了。 但凡有几粒种子,早也进了肚子,咋可能会剩下? 可他心里急啊! 亩产六七千斤的作物,三个月就能收获一茬,一年能种3-4茬。 这些特性已经很稀奇了,最令他动容的是,这玩意儿在北方严寒地区都能种。 这可就是大宝贝了! 北方产粮本来就低,遭了灾荒,往往是南粮北运去救灾,成本高不说,运粮赈灾也耽误时间。 真要是把甜菜种到北方去,就能大大缓解饥荒。 能救下来人命,这是比啥都重要的事,做皇帝以来的朱元璋,看着每日各地送来的灾报。 “饿死饥民数千”、“饿死饥民过万”的奏书,记载此事仅用几个字便写完了,可这几个字背后是多少生灵涂炭? 是多少家破人亡啊? 正因为他急,心里明知道没啥希望,嘴却快的已经先问出了这句话。 胡翊果然是摇起脑袋来了。 看到女婿摇头,朱元璋眼中流露出一丝失望,又问道: “甜菜也产在那个色目人的家乡吗?那个距着咱大明两万里海路的地方?” “是的,岳丈。” 胡翊继而解释起甜菜的作用,说道,“这东西产量高,可喂猪、喂牛,也可以制糖,若是在北方大范围栽种,以后北方也可以产糖,就不用从南方取甘蔗制糖后再运到北方去了。” 朱元璋点着头,“是啊,关键是这东西拿来救灾,可解饥荒啊。” 胡翊又循循善诱起来,进一步抛出了红薯的话题。 “甜菜只可救急,做主食就次了些,色目人倒是提及一物名为红薯,亩产可达2000斤以上,即便最寻常贫瘠的沙地,都可以栽种。” “此物入口脆甜,生吃可饱腹,蒸熟吃极为软糯,又可以晾晒成红薯干保存,则随时都可以拿来进食,大明要是引入此物栽种,百姓们以后要渡过饥年、灾年就容易得多了。” 朱元璋心里暗暗记下此物,听了女婿的这番话,就连马皇后都被说动了。 她本就有一颗仁慈之心,也开口问道: “翊儿,红薯也在两万里之外吗?” 胡翊心中盘算着,土豆和红薯都是明朝末期从南美洲传入的。 这两样东西走向世界,主要是因为明朝中晚期开启的世界大航海,要从大明到达南美,怕是距离更远吧? 他就多估了些距离,说道: “岳母,怕是单程都不止两万里了,往返一趟只恐五万里海路都收不住。” 听了胡翊的话,朱元璋和朱标都皱起眉头,一时间沉默了。 胡翊这些话的目的,他们已经陆续听出来了,就是在怂恿着大明开海禁。 可他提到的那些技术,还有甜菜和红薯,实在是太诱人了。 朱元璋心里很清楚,这东西要是真的,足以改变大明的未来,使之更加强盛。 甚至能够支撑着开辟出一个崭新的大明盛世出来! 真要是做到了这件事,李世民开创的“贞观盛世”在自己面前也得趴着。 不仅如此。 把这事做成了,他朱元璋怕是要做成超越历代皇帝的古往今来之圣君! 怕是要做成万古一帝,也未可知。 胡翊的话对于这位洪武皇帝来说,实在是太具有诱惑力了。 论军事水平,历代皇帝之中他能排进前二。 再论功绩,收回幽云十六州,重续汉人正统,更是能排进历史前三。 真要是能够开创一个亘古未有的全新盛世的话…… 朱元璋微眯起了双眼,那颗做了帝王之后已经日趋淡定下来的心脏,一瞬间好像又开始震颤起来,重新恢复了往昔的雄心壮志。 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开始左右起他的情绪。 胡翊就坐在一旁看着丈人,朱元璋是个情绪很容易写在脸上的人,从他现在所表现出来的激动,胡翊就知道这事情要成了。 他立即又提及了高产的土豆,再度引发震撼。 然后拿来一张宣纸,用自己仅剩的素描功底和模糊记忆,开始为老丈人画起了一张世界地图。 朱标、马皇后他们就看着那张宣纸,见胡翊在纸上画了许多轮廓出来,隐约是一幅地图。 朱元璋则是一眼看出了“鸡肚子”那一块,指着那块地方问道: “这是咱大明的海岸,没错吧?” 胡翊点头道,“岳丈说对了,您来看。” 胡翊手指着正中的大明,为他们介绍起来: “天下之正中,便在于大明。” 手指着地中海方向,胡翊说道,“此地为西洲,西洲之人金发碧眼,便是大多数色目人的来源地,甜菜便产于此。” “西洲之下有黑洲,黑洲之人浑身如同煤块一般黑,只有手心和掌心一小 块地方为白色,咱们大明所处之地为中华,又叫东洲,东洲之人大都是黑眼珠、黄皮肤,世间就只有这三种人。” 胡翊并未直接告诉他们欧、亚、非这些名字,一来朱元璋要问,他不好解释名字的由来。 二一个,用东西南北、黑白颜色这种标识,更容易让人在短时间内记住,也更加合理。 说罢,胡翊又指着北美和南美轮廓,划重点说道: “岳丈、岳母请看,此地名为北美,因何得名小婿也不知,反正色目人是这样教的,北美之下便是南美,小婿提到的红薯和土豆,便都在此地产出了。” 朱元璋看着这一小块地方,拿手指去丈量,而后感慨起来道: “宣纸上不过是巴掌大小一块,距着咱大明竟有两三万里。” 此时朱元璋转过头来问道,“女婿,这图真不真?” 胡翊点着头道,“真!” 他还显得极为坚定,手指着南美轮廓一本正经的道: “岳丈即便不开海禁,小婿也希望可以打造一批船队,带着咱们大明货物出海去贩卖。” 他一边观察着朱元璋的神色,小心开口道: “贩货可以解决大明国库缺钱之急,色目人曾对小婿说过,北美、南美当地之人还在洞穴中居住,或是搭建茅屋、衣不蔽体,十分落后。” “但他们手中却有大量白银和黄金,若是以咱们大明货物与他们交换,必定可以网罗海量的金银,到那时岳丈就算领兵直指捕鱼儿海,将元庭赶到北端的大海里去,都有的是银子供。” “当然了。” 胡翊又把话题转回来,“主要是以寻甜菜、红薯、土豆种,开创大明盛世为主,赚金银为辅,海禁开不开都是其次了。” 朱元璋还在思考着,明显还有疑虑。 胡翊就又说道,“反正海外的银子,那些浙东士族们私自贩卖可赚,禁了他们出海,也要冒着砍头的风险继续私下里赚,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凭何就便宜了那些士族?” “咱们大明朝廷为何就不能赚了?” “真要是岳丈赚回来充盈了国库,兴修水利、北驱元庭,倘若岳丈来年富国强兵,想要一统整个世界,也都是可做之事,钱攥在岳丈手里还能疼惜百姓、强盛我大明,攥在那些士族大家手里,只恐他们心里膨胀,想些什么事出来就未可知了。” 费了这么多口舌,胡翊赶紧倒了一杯茶水解渴。 该说的都说了,今日又是循循善诱,摆事实、讲道理。 若是今日也说不动朱元璋,胡翊对于开海禁这个事就彻底不抱希望了。 至少在朱元璋在位之年里,就不指望了。 朱元璋一边思索着,时而会拿眼睛瞟着胡翊一眼,然后继续想事情。 他心里在琢磨着,胡翊这小子怎么老是诓他开海禁? 在这一段时间内,更是怂恿两回了。 正因为是这份猜忌和多疑,他才未立即答应下来。 但今晚听到的这些话,他早已动了心。 若为真,那为何不做? 只是一时间他心里还在猜疑,没有立即拿定主意,就点着头说道: “你的话倒也有理,咱再合计合计。” 合计就合计吧。 胡翊也知道,人在接受超出认知范围的新东西时,怀疑是很正常的事。 猜疑过后才做最终决定,常人都是如此,何况是身为一国之君的朱元璋呢? 他更要谨慎才是,毕竟皇帝的一举一动,关系到的乃是天下无数生灵的身家性命,做事更加要周密。 时辰已经不早了,朱元璋立即便催起生来,跟胡翊说道: “你小子咋就不知道加把劲?” “这大黑天的,回去跟静端早些歇着,咱还想抱外孙呢,赶紧回去睡!” 朱元璋这个大老粗,当着女儿的面说这些,立即把朱静端羞的面色通红。 胡翊忽然想起来,叫道: “不好!樉弟和棡弟还拿着大顶呢,可别给折腾坏了。” 朱元璋没好气的道,“别管他们,那两个混账精着呢,他们能给你拿一个时辰大顶?做梦呢。” 胡翊他们立即出屋去看,只见朱樉和朱棣还倒立在宫墙上,一看到爹、娘也都出来了,立即便“哎呦哎呦”的叫上了。 朱标是看破不说破,朱元璋可就不惯着他们了,脱下一只龙靴,上去便揍道: “两个兔崽子,搁这儿装什么装?” “你们真要是拿一个时辰大顶,现在还能站的起来吗,老子看到你们就来气!” 说罢,一鞋底子打的朱樉跳起多高,又一脚踹了朱棡一个狗啃泥。 胡翊也算是见识到了,这两个货跑的比兔子都快,刚才那一个多时辰里,指定干了些别的,才不是在这儿拿大顶呢。 马皇后就喊着跑远的二人: “早些歇着,下次再敢闹就把你们腿打断 ,我这当娘的也不管了。” 转过天来,胡翊在东宫安排过诸事后,杨思义差人来了。 “驸马爷,尚书大人请您到工部造纸坊,去看一批新纸。” 杨思义来请自己,那一定是钞纸的事有眉目了。 胡翊面带着喜色出门,今日走在路上,皇宫里的风好似都比往日的清甜了许多。 “驸马爷。” 杨思义早已在恭候着他了,看到胡翊时,也是掩饰不住的一张笑脸,开口便道喜说道: “按着驸马爷的配方造纸,所幸不负重托,样张做出来了。” 胡翊点着头,立即大步流星的往纸坊走,生怕去的慢了,总想立即便看到样纸。 等到负责这间纸坊的官吏出来,手中托着两个木盘送上前来,胡翊总算看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样纸。 “还真是不错。”胡翊忍不住夸赞起来。 工部这次做出来的样纸,比现代的钞纸略厚一点,但拿在手中反而更加结实,也更耐撕扯。 杨思义他们按着配方,调整材料的占比,足足做了九种不同比例的纸张。 棉絮加的越多,钞纸便越结实。 当然了,这样一来钞纸也就越粗糙。 反之,钞纸就越光滑,但也随之而来有一个问题,过于光滑了就不够结实。 胡翊就在九种钞纸里面挑选,可是怎么也不如意,就差那一丝。 他有些不甘心,从中挑出一张综合来看最好的纸,问杨思义道: “尚书大人,能否在这张纸的基础上改进,要再细密、光滑一点,又要保持现在纸张的厚实耐磨。” 杨思义看着这张钞纸,面露起了难色。 “驸马爷,此事就太棘手了,不瞒您说,昨夜我与几位匠官们商议改良之法,熬到四更时分,才将此纸造出来。” 杨思义诚实说道,“棉絮这东西实在不好做纸,加入其中大大降低了光滑度,下官们已经把棉花切的最短了,这样的短绒都不行,实在没咒念了啊!” 胡翊点着头,他知道杨思义能这样说,一定也是没有改进的办法了。 工部遴选天下的能工巧匠进来为官,这些匠官们都做不来的事,只怕到了民间造纸坊就更不好做了。 胡翊来到华盖殿,见了朱元璋就垂头丧气的,一脸的挫败感。 陶安在侧伴读,见胡翊心中郁闷,就多嘴问了一句。 胡翊便把难言之隐说出来,正好请他们一起想想主意。 本来胡翊也没有抱太大的期望。 可是陶安这个人才,真有满腹经纶,他就笑着开口道: “还以为是何事,驸马爷的困惑说来也容易,我为你出个法子,此事解决不了甘愿受罚。” 陶安显得十分自信,给胡翊出主意道: “驸马爷出宫去找一种草,这草名为黄蜀葵,遍地都是。” 陶安仔细叮嘱道,“将这草挖出,只取其根,捣碎成黏糊汁液,以此汁液混入黏合,则可成矣。” 陶安这一说,胡翊立即告退,跑到太子庄招了十几人来挖草。 一会儿工夫,黄蜀葵根黏液也有了,胡翊又去找杨思义。 这一天折腾下来,等到新纸晾干,再拿手去一摸,果然无论是结实度、光滑度、分量、厚度都完美适合。 这下不仅是杨思义,就连整个纸坊的匠官们都惊呆了,激动的欢呼起来。 纸坊的长吏过来接连下拜,一脸崇拜看向胡翊,追问此法是如何想到的。 这名长吏开心的道: “下官们不是没想过往纸里加胶,只是加胶影响书写,这个度极为难掌控,昨夜也曾试过几次,都不成功,驸马爷这黄蜀葵根黏液就恰到好处,既不过粘,又不影响书写,实在是妙啊!” 胡翊也很坦然的说道,“这法子是翰林学士陶安教我的,也不是我的功劳。” 杨思义就笑着说道,“驸马爷实乃大度之人,从不据功为己有,实在是潇洒坦荡。” 胡翊就顺着他的话头儿说道: “既然如此,把这些匠官们都叫上,随我到华盖殿去请功。” 胡翊用手指轻弹着钞纸,发出沙沙脆响,这纸张却不变形,当真是好纸。 他开心地道,“今日造成钞纸之功都是你们的,倘若陛下赏赐,也就都是你们的。” 杨思义和匠官们连连推辞,都说这功劳应该归功于胡翊。 但胡翊坚持不受,已经跑到华盖殿去讨赏去了。 一见到样纸如此完美,朱元璋也很高兴,不止要奖赏杨思义和纸坊造纸的匠官们,还要奖赏陶安。 朱元璋便对陶安说道: “你不是说年纪大了要告老吗,咱就准你回江西老家去著书,再委你一个江西参政,到了地方上多做一些造福百姓的事,咱就不把你强留在南京了。” 陶安听说后,为之一喜,立即便下拜谢恩。 一个翰林学士再怎么样受宠,终归没有实权,说好听一点他是朱元璋的幕僚、谋士。 说难听一点,啥官职都不是。 但这个江西参政就不一样了,中书省在全国各地都建有分省,主管一省之大事。 朱元璋派陶安去做江西参政,就是赋予了他极大的实权,这份信任可就太大了。 但就在陶安忙着谢恩时,胡翊想到陶安未来的命运,心中不忍。 陶安就是做了江西参政,刚到任上不久,便病逝了。 他死之后,该是现任吏部尚书滕毅去江西,接他的参政之位。 其实胡翊从第一次见陶安,就注意起他的面色了。 但陶安面色正常,看不出疾病的样子,就也一直没好说。 现在不同了。 陶安要去赴任,到了江西必死,胡翊感念这位学士对自己的帮助,想了想还是开口道: “陛下,臣想在您委任陶学士之前,说一件事。” 朱元璋看向胡翊,有些意外。 这个一向识大体的女婿,怎么这时候打断自己? 这正给陶安封着官,要交代正事呢。 “说吧。” 朱元璋还是叫他先开口。 胡翊就说道,“陶学士的身体,只怕…只怕有些病症。” 啊? 朱元璋听到这话,立即意识到不好。 能令胡翊打断自己,都要把这话说出来。 想来陶安身体病的还不轻? 一旁的陶安听了这话,同样一愣,心里也开始发毛了。 这位驸马爷的医术,堪称如今大明第一。 他侍奉陛下最近,常听到陛下夸赞其医术,现在这么说,只怕是有难了。 陶安吓的赶紧过来,冲着胡翊拜了又拜问道: “驸马爷,下官的病症如何啊?病的重吗?” 陶安的病从面相看不出什么来,胡翊只能先为他把脉。 这一把脉才发现,陶安体内气血旺盛却淤积,说白了就是现在的高血压,随时可能有危险。 经过诊脉,大体上可以断定陶安的病症了。 他应该是到了江西任上,血压导致的脑出血暴死。 这病搁现代都难治,更别说大明时代的医疗条件了。 胡翊接连问陶安,是否吃盐过多?是否喜吃油腻? 果然,陶安猛吃盐,最喜爱大块肥肉。 胡翊只能给他开一道药方,先稳住身体,再叮嘱他多练习拳脚、兵器一类,强健身形则可以挽救性命。 这种最重要的是忌口加锻炼,用药只能稳住病情,达不到降压的作用,目前只能如此。 好在陶安是个怕死之人,胡翊今日一吓,说他可能活不过今年。 这家伙回去了肯定会重视的。 胡翊开口提醒,但不一定就能保住陶安性命。 陶安这份官运就作废了,江西参政他暂时当不上,得先回去苟命。 朱元璋倒挺开心的。 陶安是他极为喜欢的幕僚,日常就带在身边做事,当然也不舍此人病去。 胡翊要救他的命,算是为他挽留住一个老友,这下朱元璋看在胡翊的面上,又多赏了纸坊那些匠官们银子。 朱元璋看着胡翊,满意的开口道: “这就对了,杨思义和他手下那些匠官们都是好臣子,该多跟他们亲近。” 朱元璋又提醒道,“陶安也不错,此外咱再给你推荐几个人。” “东宫门大夫吴琳,他是文武双全,做事稳妥忠诚;翰林学士费震,他敢于直谏、不惧怕权势,昨日刚参了李善长一本,现在李相憋着报复他呢。” 朱元璋就说道,“你想法子把费震保下。” “还有!” 朱元璋又想拿胡翊去得罪人,开口说道: “明日你上朝,钞纸做好了,宝钞随时能印,咱要你带头讨论钱事革新,到明日你姑父也要去朝堂上助你,咱们就把这事定下来。” 胡翊想骂人。 这事又叫他带头,就次次都是自己来做这个白脸奸臣呗? 以宝钞2、实物2、白银3、铜钱3的法子,强迫朝堂上这些大臣们交税。 这些大臣们背后的家族势力庞大,大都是从元朝就开始得利的士族大家、地主阶级。 明日朝堂上的反对声音必然不会少,只怕是相当激烈了! 胡翊很郁闷,明日他要被群起而攻之啊! 第104章 朕是皇帝,允你做这个丞相你才是丞相 次日,奉天殿。 朱元璋叫大起,群臣们天不亮便要上朝,这当真是一种折磨。 勤政的皇帝就有这点不好,手下的大臣们累的跟孙子似的,皇帝起了表率作用,他们只能表现的更加卖力,所以天不亮就都聚齐了。 胡惟庸和李善长围在一起商讨着,杨宪和多日不见的刘基在畅谈,李贞今日也是早早的来了。 本来朝堂上还挺热闹,直到胡翊的到来,突然鸦雀无声…… 归德府案过去还没多久,也正是因为胡翊洞察此事,牵连出了这场杀戮,最后多达数万人被诛。 他是此案最大的助力,监斩之日又随太子主刑,这在百官们的眼里便如同杀神一般,现在大家私底下都称他作“活阎王”。 自然而然的,活阎王上了朝,谁看见他心里不发怵? 文武们一静,站在最前的李善长他们察觉到异样,也观望过来。 一看到是胡翊,李善长眉头一皱,微眯起双眼,也显得很沉重。 须知,东宫之人除非有别的官职在身,日常是不上早朝的。 这位爷每次上朝来,基本都有大事发生。 第一次死了凌说,第二次死了好些个御史。 他上一次朝最少都要死几个人,谁看到他也没了笑脸,李善长自然就忌惮起来了。 胡惟庸也朝这边扫了一眼,不知胡翊今日又要奏陈什么大事,杨宪他们这一帮则是各自归位,也不再交谈了,就大家各扫门前雪,静候着陛下上朝。 胡翊成功把氛围变得冷清,随之走到李贞身后站下。 有了姑父在这儿站着,他心里多少能踏实些,毕竟今日要议的事可大着呢,就他一个人的话,还真怕支撑不住。 不久后,朱元璋便坐在了朝堂上。 山呼过后,朱元璋看着桌案上的一堆奏折,连理都没有理。 他先看了一眼胡翊,然后弾嗽一声,开口问道: “今日可有朝议?” 李善长正要上前,却被胡翊抢了先: “臣有本!” 朱元璋便顺势开口道: “奏来。” 胡翊出列,怀抱着笏板奏事说道: “臣谨代表东宫詹事府向陛下建言献策,如今大明开国近一年,新朝该有新气象,陛下先前命人铸造洪武通宝发行于世,臣便想上本谈一谈大明钱事革新之策。” 胡翊说罢,便将写好的奏本呈上去,朱标立即接过来,递到朱元璋手中。 朱元璋先扫了一眼奏章,看到陈奏并无问题,就开口说道: “这本所奏,兹事体大,朕令太子诵读,群臣们一起朝议。” 朱标便接过奏本,假装先看上一遍,然后开始缓慢诵读起来。 做戏就要做全套,朱标读着奏章,时而卡壳,好像真的对胡翊的上奏完全不知情一样。 当读到钱事革新的具体内容时,果然朝堂上这些臣子们,尤以浙东文官们听得是咬牙切齿,反应最大。 朱元璋目光扫视下去,武勋们多半是半懵半懂,对钱事革新反而反应不大。 文官当中有一些人,甚至开始气的直哆嗦,脸都白了。 他这时候不免担心的瞟了胡翊一眼,心里也为这个女婿忧心起来。 那帮文官们跃跃欲试,等到太子终于将奏本读完后,立即便有数人站出来高喊道: “启陛下,臣有本奏!” “臣也有本!” …… 一时间,朝堂上的声音变多了,就连六部之中的几位尚书,都站出来了。 朱元璋看在眼里,这些人要说话,不叫他们说是不行的。 但现在不能叫他们开口,文臣们表现的这样义愤填膺,就要拉援军过来助势。 他便点名淮西集团的人来问此事,而且不是直接问李善长,倒把这个话题抛给了胡惟庸。 “胡卿,你看驸马所奏之事,如何啊?” 胡惟庸战战兢兢的出列,一边是亲侄子,一边是顶头上司。 胡翊奏的这一本,摆明了是在削弱官员们的利益,以后禁止官员们用实物抵税,定下宝钞、银两、铜钱和实物四类并举之法,官员们再想要跟士绅们串通,把持金银囤积、低价购粮交税就不可能了。 何况还要拿手里的银子去换宝钞,拿一堆银子换几张纸回来,谁知道这些纸钞能不能立得住? 胡惟庸这下可就犯了难。 他不想与朝堂上的官员对着干,尤其是己方阵营之人,更加不想得罪。 可是皇帝点了他的名,胡翊又是亲侄子,这能不帮吗? 况且皇帝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要他这个做叔父的过来站队帮侄子。 胡惟庸便要开口站胡翊。 可就在他要开口之际,李善长却主动站出来,躬身启奏道: “陛下,臣以为胡惟庸与驸马乃是亲眷,叫他开口,恐有帮亲之嫌 ,就怕朝堂上不服啊。” 有李相站出解围,胡惟庸总算松了一口气。 朱元璋却是皱起眉头来。 他看向李善长,有那么一瞬,怒火已经烧到了眉心,差一点就要发脾气。 但他不能落人口舌,摆明自己偏袒胡翊的立场,只得点起头来: “李相这话倒也对,那就叫胡卿退下,李相来说说吧。” 李善长立即开口道: “陛下,驸马这本奏的极好,其中提到我大明的钱事需要革新,依着老臣来看,的确是如此的。” 李善长先说好话,然后立即便把话锋一转道: “只是此事干系重大,驸马陈奏也该交由中书省与六部商讨合议才是。” 李善长话音刚落,杨宪立即也出来说道: “驸马毕竟是东宫属臣,臣以为,李相之言甚为妥当,尤其该叫户部官员们仔细考量,他们掌管天下钱粮之事,必定可以给到陛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朱元璋在心里冷笑着,今日可真是少见,淮西竟和浙东穿一条裤子。 他立即把目光又投向胡翊,胡翊只得又站出来开口道: “李相、杨中丞,今日朝堂上来的大臣就挺齐,当着陛下的面还有何不能商议的?” 胡翊存心逼着他们给答案,直接把话说死道: “细枝末节才要六部合议商讨,此事成与不成,按着大明国情,几句话便可以商定,不如就趁现在把事情议出来吧。” 胡翊心里也清楚,李善长他们把这事接过去,那就真没戏了。 他们可以在中书和六部拖上一年、两年,拖着拖着这事儿最后就没影了。 再不趁热打铁,这事只恐难成。 朱元璋显然对胡翊的发言很满意,也立即表示支持道: “这话倒也对,今日先在朝堂上定夺,你们各自说来。” 皇帝都开口了,李善长也没咒可念,只得表达自己的立场说道: “臣以为,白银和铜钱用着便极好,各交各的税已是常例,既是常例就不该变动了,祖宗们千百年来沿袭此法,必然是有原因的。” 李善长一开这口,华云龙也站出来附和道: “臣是武将,粗鲁惯了,只知道手下士卒们立功之际,大都是赏银子和金子,纸钞和铜钱携带甚为不便,依照胡驸马此法,则有大量白银充入国库,以后对军中行赏不利,只恐影响军心士气,还请陛下圣裁。” 华云龙从军中影响说起,礼部尚书崔亮也出列陈奏道: “官员们薪俸以禄米形式发放,交税却要以白银、铜钱、实物和宝钞四种按比例收成,实在过于繁杂,不便维持,还请陛下明鉴。” 总体来讲,淮西阵营反对的原因,多半是出于对宝钞的不信任,以及四法并举过于繁杂所带来的困扰,因此而抗拒。 朱元璋问罢了李善长,便又问杨宪。 杨宪如今的身份,李善长之下以他为尊,刘基退隐到幕后,他便是统领者,自然是要维护浙东士绅利益的。 他一开口,便提起了元朝旧事: “元廷祸乱我中华时,发行至正交钞,初时1贯钞可兑1两银,只不过十来年后,1贯钞只可兑二钱银子,至正交钞如今在我朝只能兑换三十文铜钱,依臣看来,大明宝钞更加不可开,陛下该当将至正交钞废除,只留下金银与铜钱流通,依着唐朝旧例。” 这话音刚落,宋濂也站出来说道: “臣以翰林学士身份启奏陛下,陛下既然定下遵唐礼旧制,恢复汉人衣冠,就更该以唐制钱事为基,杨中丞所言极是,老臣请陛下纳谏。” 此刻吏部尚书滕毅也出来反对,吏部侍郎陈修也不同意。 这还算好的,淮西这边至少还给胡翊留面子。 毕竟大明开国功臣们主要以武勋为主,功臣们的田地无需向朝廷交税,朱元璋给了他们免税特权,因此反对声音还不激烈。 浙东文臣可就不一样了,后面大封功臣时,文官里面就封了刘基这一个。 他们可没有免税特权,背后又多是家族连襟、士绅地主,受影响是最大的。 朱元璋和胡翊就是为了他们这帮人制定的钱事革新,能不站起来狠狠反对吗? 刑部吴云、高见贤,浙东四文士之一的章溢都站出来反对, 通政司知事夏煜更是义愤填膺,手指着胡翊扣帽子道: “纸钞易崩,此为共识,从南宋到元末,向来是如此,每到崩塌之时必定引的水深火热,黎民遭难,胡驸马竟献上此等祸国殃民之举策。” 夏煜立即把身子一转,跪地泣血道: “臣请陛下做主,严惩驸马误国啊!” 夏煜这一声吼,那些言官们仿佛都找到了可以攻讦胡翊的罪证,立即群起而上书。 胡翊还真是招架不住,他有心想要辩,又辩不得。 金银作为货币传承千年,确实较为稳定,反倒纸钞 自宋朝开始发行,崩塌过许多次,这一点确实如此。 胡翊总不能拿后世蓝星上的经验来与他们解释。 朱元璋把这些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的目光扫过胡惟庸,胡惟庸不接这个话茬。 又扫过刘基,可恶的刘基低下头闭目养神,根本就不想掺和进来。 朝堂上不是没有中立的官员们,可他们为求自保,根本不敢开口,杨思义如此,詹同如此,单安仁和周桢也是如此。 甚至就连大姐夫李贞,今日都不接他的眼色,站出来为胡翊说上几句话。 李善长偏偏还在此时又出列,又是一番反对,跟浙东群臣们造起了声势,把反对的浪潮又往上提升了一个台阶。 朱元璋只得开口道: “今日朝议混乱,此事暂且作罢,说些别的吧。” 散朝后,朱元璋显得极为不高兴。 李善长在群臣的簇拥下大摇大摆的离开了,这一幕更是被朱元璋给记在心里。 “什么东西!” 朱元璋气的摔了一套瓷碗,目光扫视过空荡荡的朝堂,暗暗咬牙切齿道: “这偌大的朝堂,竟连个帮胡翊说话的都没有。” 他显得闷闷不乐,将龙案上的砚台也推下去,摔得粉碎。 李贞自然知道,陛下这脾气是对着自己发的。 立即凑到近前,开口说道: “陛下,今日这事如同在与群臣们搏命,辩是辩不过的。” 朱元璋用埋怨的眼神看着这个姐夫,想要发怒,最后还是强忍着,用平和的口吻与他说道: “姐夫,咱身为皇帝,在朝堂上要显得把一碗水端平,不好帮胡翊说话,可你咋也站在那默不作声?” “今日你可把这侄女婿坑苦了。” 李贞摇着头道,“这件事不一样啊,涉及到这些大臣们根本利益之事,淮西与浙东两派都能放下成见,联合对抗胡翊,他们也知道此事是你这个皇帝授意胡翊做的。” “即便这样都能撕破脸皮,他们根本是不会退缩的。” 朱标这时也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 “这两派的人都合在一处了,确实不好为姐夫说话,若只是单一派系之人开口反对,杨思义、单安仁这些忠臣都是会出来帮上几句的,今日这些人实在惹不起,倒也情有可原。” 朱元璋却拍着桌子,瞪眼道: “他们总想着自保!” “这时候孬的真是可以!都是孬种!” 发泄着怒火,朱元璋立即又想起散朝时,被群臣簇拥着的李善长。 尤其是今日他询问胡惟庸时候,李善长公然站出来强行打断他,招致今日胡翊在朝堂上落败! 朱元璋此刻更是咬牙切齿道: “朕的这个丞相,如今是越来越不知道分寸了!” “今日咱问胡惟庸时,他若不稍加阻拦,做叔父的站在侄子这边,此事兴许就成了。” 胡惟庸是淮西集团的二号人物,朱元璋拉着他来站队,自然也就象征着淮西派系在支持胡翊了。 若无李善长从中横插一杠子,今日这事还真不会如此。 朱元璋越想越气更是恼怒的骂起来道: “这个老匹夫!” “做丞相的,辅佐皇帝治理天下,他难道不知钱事革新是好事吗?” “利国利民之策啊!” 朱元璋自言自语起来,背负起双手在奉天殿里来回踱步: “如此利国利民之策,就为了那一点私心,你还反对上了?” “老狗!须知道,朕是皇帝,允你做这个丞相你才是丞相,不容与你,你便什么都不是!” 朱元璋这回可是气的不轻,无论朱标怎样劝也没用。 李贞在旁思索着,一会儿工夫后,扯起朱元璋就说道: “陪我去钓鱼,钓完了我给你出个主意。” 朱元璋被大姐夫强行拉走了,奉天殿里只剩下朱标和胡翊。 朱标一脸愧意看着胡翊,有些不好意思道: “姐夫,让你受委屈了。” 胡翊自嘲着说道,“还行,今日只是被骂了几句祸国殃民的话,被他们参惯了,也就没什么可生气的了。” 朱标很羡慕姐夫身上这股豁达之气。 万事都能想得开,这是最难得的。 其实在胡翊看来,哪里是什么豁达之气? 这件事发生了,能解决吗? 能解决就去做,解决不了就干看着,再想辙呗。 皇帝都干不成的事,自己不过是个驸马,况且今日受了气,朱元璋肯定也会记在心里,有他报仇的时候。 想透了这些,胡翊就去做别的了。 胡翊回到东宫时,宋濂和吴云都过来赔罪,毕竟他们吃罪的是自己顶头上司。 宋濂开口便说道: “大人一片赤诚之心,属下虽然于朝堂上持 反对意见,但只是政见不合,在这里向您赔罪了。” 吴云也开口道,“大人,属下调到刑部去兼差,有些事不得不说,毕竟是为了朝廷,还请您见谅。” 胡翊当然表现的很大度,没有与他们计较。 关上门,此刻李希彦和王祎侍立在侧,王祎便开口道: “大人,钱事革新之策甚好,是对大明百姓有百利而无害之事,现在朝堂上反对的多,就该当各个击破,先弄散淮西与浙东两派联盟,推行此事的阻力才会变小。” 李希彦是个老学究,王祎是个毫无根底的年轻学士,这二人对胡翊说的话,其中不会掺杂派系之争。 胡翊就追问道: “你精通《孟子》、《资治通鉴》,史书之中可有化解难题之法?” 王祎便开口道: “昨日事,今日史,其实本是一回事,此事就该当令他们一派内乱,则联盟瓦解,需要个极为关键之人做突破口。” “谁是那极为关键之人呢?”胡翊问道。 王祎却是摇起头来道,“属下也是从宋师口中得知今日朝堂事,才能勉力说上几句,至于谁是那极为关键之人,就要大人您自己想了。” 王祎的意思很明确,他就知道这么多,无法做出更深层次的分析。 潜在意思是,胡翊要么告诉他更多信息加以分析,要是此事不可说,他也无能为力。 这事情当然不可说,本就是华盖殿上密谈之事。 胡翊就只能是自己琢磨了。 下午时分,他去了一趟文华殿,办了一件朱元璋嘱咐过的事,把那个费震从翰林院调到东宫去做学士。 费震因为触怒李善长,李善长正在设计报复他。 朱标爽快的就批复了,胡翊拿着教旨到吏部去办完了事,便派人去告知费震这件事。 不久后,大哥胡显来到东宫找他,带来了叔父的传讯: “二弟,叔父不好出面,托我带话过来,他叫你不要年轻气盛,须知道事缓则圆。” “还有别的话吗?”胡翊问道。 胡显摇着头,“没有了,我听说今日散朝后,好多人都在背后骂你,你在朝堂上小心着点,堆肥的事有我管着呢,都按着你教的法子在做,无需分心。” 大哥就是这样一个人,嘴上说着要出人头地,可是真正沉下心来,便是个做事踏实之人。 不该问的从来不问,也不参与朝堂上的事。 目送着大哥离开后,胡翊思考起了叔父这两句话。 不要心急,事缓则圆,他在劝自己沉住气。 但要以叔父的想法来考量,他这意思大概是在说,要胡翊不要表现的太高调,做事要慢慢来,这说的是立足于朝堂上的自保之策。 怕是与今日上奏的钱事革新无关。 胡翊琢磨着,心想去看看老丈杆子这鱼钓的咋样了。 胡翊来到坤宁宫时,朱静端正在哄孩子入睡。 还离着老远,就听到御菜园附近传来朱元璋爽朗的笑声,李贞竟也难得的开心起来,面色红润了不少。 一见到胡翊也在这里,朱元璋立即手指着这个女婿,开口道: “今日委屈你了。” “不过此事还要你明日出马,再上朝一趟,咱与你姑父商议过后,他给咱出了个馊主意,保准明日在朝堂上把那帮混账臣子们治得服帖帖的。” 看丈人这幅胸有成竹的样子,此事似乎有了解法? 胡翊想问,只是朱元璋总卖关子,一句实话也不说,这就没办法了。 李贞就宽慰着胡翊道: “今日没有在朝堂上替你说话,姑父明日就要开口了,你放心,有了这个法子,明日保准会见效的。” 既然丈人和姑父都这样说,胡翊就把心安到肚子里了。 就算明日又有人站出来说他祸国殃民,那又咋样? 还能在朝堂上把他给吃了? 反正也缺不了斤,少不了肉的,怕个啥? 反倒是朱元璋坐在凳子上,一直在琢磨这一件事,他显得闷闷不乐,一直琢磨了挺久之后,忽然拍了胡翊一下,毫无征兆的问起他道: “女婿,你说咱任用胡惟庸做丞相咋样?” 第105章 李善长找死,换相的种子已种下 任用叔父做丞相? 胡翊自然知道,这是今日朝堂上李善长惹怒了丈人,现在他不满,才要琢磨换相。 可是叔父怎能做丞相呢? 史书上的下场,别人不知道,胡翊能不知道吗? 连累整个胡家被诛九族,皆因为叔父到了丞相位上,专权跋扈、欺君罔上,最后还谋逆要造反。 朱元璋这一问,胡翊立即应了激,张口就要回复。 可他突然一想,这里面的事只怕不简单,决定丞相大位归属者,乃是皇帝。 即便要议此事,也该是找朝堂上的重臣们商议,而不是来找他。 胡翊的身份,自始至终都只是太子东宫的属官,本身是无权参与朝事的,即便想要建言进策,也须先征得太子的同意,再以东宫的名义奏事。 想到此处,胡翊避开了这个坑,他没有正面回答朱元璋的问题,而是角度清奇的答对道: “朝堂上的大事,自有岳丈做主,小婿岂可干政,只是叔父若真要为相,小婿要跟丈人请辞一番。” 朱元璋不解地看着他,问道,“你请辞什么?” 胡翊就答道,“叔父若在朝堂为相,我又掌着东宫,那么胡家一门立于朝堂上,权势就忒大了些,我既怕家族中有人因此而膨胀,又恐流言蜚语缠身,更怕权势过大,引来朝臣依附,最后化作朋党,难免有灭族取死之道。” 朱元璋听着胡翊的话,一开始还觉得有几分道理,结果后头咋就扯到灭族取死上去了? 这是怎么拐过去的? 这个女婿还真是怕死啊!自己就开了个话头,他能一下想出这么多来。 朱元璋被他逗乐了,拿眼睛瞄着他,没好气的道: “咱在你心里就是这个样子?你自己说说,打从跟静端成亲以来,咱亏待过你吗?” “净想些有的没的,你扯这些干啥?” 朱元璋一面抒发着自己的不满,脸上却始终带着笑意,很显然,他嘴上不承认,心里其实是认可胡翊这话的。 李贞也是抚着须在笑,最近一年的时间里,胡翊是他看着成长起来的。 都说少年义气,敢作敢为。 这话听起来有一股血性在里面,可也要知道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这才是聪明人。 胡翊很显然就是这样一个聪明人。 他便也开口帮腔道,“重八,这孩子心里实诚,他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朱元璋点着头,这会儿也说起了心里话: “李善长这个人,近来愈发的跋扈,做起事来已敢与咱叫板了,此人能力是有的,就该敲打一番了再用。” 朱元璋也不得不感慨起来道: “李相为人有待商榷,能力却是有的,满朝文武中,有李相才干者,杨宪得其九分,胡惟庸得其八分,目前来看再用用吧。” 胡翊总算松了一口气。 东宫之中。 昨日去吏部提调了费震,他今日一早就来拜见了。 胡翊打量着站在堂前的年轻人,费震和他年纪相仿,穿着一身打了补丁的官服,衣服虽然破,穿在身上却极其平整,人虽然穷,站在堂下也并无畏惧之色。 看着此人,胡翊便开口问道: “你是哪里人?都有什么才学?” 费震开口道,“属下出自江西寒门,自学了《管子》、《盐铁论》等作,至于怀才多少,要看大人您派我做些什么,要先做事,才能后展现出才学。” 胡翊觉得这话说的很有意思,又问费震道: “因何得罪的李相?” 费震此时叹了口气道: “李相前几日招我等编书,他们说笑时提到,要启奏陛下令功臣们的子孙也能田赋优免,臣一时恼怒,就当面顶撞了几句。” 胡翊心说,这哥们儿有几分胆量啊,一个翰林学士上来就敢顶撞当朝丞相,而且他连个后台都没有。 胡翊饶有兴趣的又问道: “你是如何顶撞李相的?” 费震提起此事,身上的汹汹气势也逐渐散发开来,一本正经的禀告道: “臣当面与他们说道,承天子隆恩,当思报效家国社稷,勋臣子孙食禄即可,岂能与民争利?” 胡翊点着头,心说这话顶撞的就狠了。 你个当丞相的,受了皇帝家的厚恩,不想着报效国家,竟然与民争利? 这也算是当着李善长的面贴脸开大了。 想起上次李善长来找自己时,胡翊不过婉拒了他的说情,便被李善长记恨起来。 费震这话几乎是当面痛斥,李善长能下得来台才怪。 至于李善长提出‘免功臣子孙田赋’的事,大明开国功臣们,除了徐达这个魏国公、沐英这个黔国公世袭罔替外,其余包括李文忠、李善长、常遇春等人的爵位,都属于是流爵。 流爵功臣们,子孙继承爵位时自动降一等,再按照朱元璋分封 时的规定,爵降一等,禄田减半。 如此用不了几辈人,爵位就尽了,说是免功臣们田地税赋,后代子孙们还是要交税的。 李善长等人是为了自己后人的利益,费震这一鼻子骂过去,等于是把整个功臣群体都给得罪了。 怪不得朱元璋要他把此人保下呢。 对于费震的安排,胡翊就叫他做东宫学士,先待在东宫里做做学问,避开李善长的报复。 第二日的朝堂上。 活阎王又来了,那些朝臣们一看到这位驸马爷,就知道今日也消停不了了。 不过胡翊昨日朝堂上吃了瘪,威慑力不如以往,今日官员们见了他依旧各聊各的,起不到噤声的作用了。 胡翊就来到武班前列,康茂才今日也来上朝了,因为胡翊为他诊病开方,身体轻省了不少,过来再三道谢,就好像之前逐他女婿出东宫的事从未发生过一样。 稍后,李贞也来了,对胡翊说道: “刘基昨日官复原职,重掌了御史台,这事你知道不?” 胡翊怔了一下,他不关心朝堂事,也没人跟他说啊。 怪不得呢,昨日刘基的身边冷冷清清,只有他的几位学生们侍立在侧。 今日许多浙东一党的官吏们簇拥着他,原来症结竟在这里。 胡翊看不清楚朱元璋的人事安排。 不过刘基官复原职,重掌了御史台,杨宪自然就要卸任了。 卸任后的杨宪,突然便从大明朝堂上的第二号人物,滑落到中书省第三号。 失去了御史台的底气,此人又是个执着于权欲之人,可想而知他与刘基的关系一定不会融洽了。 朱元璋该不会要以此为手段,挑拨浙东文臣之间的关系吧? 胡翊忽然想起昨日王祎的话,他说需要先打破淮西与浙东的联盟,然后找一个突破口,引导一方内乱,则此事可成。 李贞又说了,他给朱元璋出的是个馊主意。 胡翊隐隐猜到了,恐怕今日的刘基,就是那个突破口。 就是不知道朱元璋会如何行事? 升官了,按说这是件好事,何况是执掌整个御史台,独立于中书省之外,监察百官的御史中丞。 凭着此官职,刘基见了李善长也无须谦让太多。 可今日的朝堂上,他却在示弱。 面对众同僚们的恭贺,刘基摇起了头,面带苦笑说道: “我因为亡妻下世,回到青田告老,本是心伤之人,承蒙陛下圣恩仍令执掌御史台,只是有心无力,唯恐误了国家大事。” 杨宪是他的学生,刘基又拉着杨宪,放低了姿态对他说起道: “我只是代你做几天中丞,日后的御史台,少不得还是你来掌管,你的才能出众,交给你来做,陛下与我都能放心。” 杨宪连忙摆手推辞着,“恩师,中丞之位本就是您的,老师因为师母下世回了青田,学生暂代了几天而已,如今恩师归来,当要为国为民,斧正朝纲社稷,恩师说这些话,真是折煞学生了。” 胡翊就看着他们师徒间谦让有礼,直到皇帝上了早朝。 朱元璋今日就不问谁要奏本这种话了,直接开口道: “驸马昨日在华盖殿劝朕,求朕今日再开一场朝议,商讨钱事革新,尔等们可有陈奏?” 文官之中,夏煜又站出来,开口道: “昨日杨大人说起前朝旧事,由宋到元,纸钞频频崩毁,百姓深受其害,臣等再劝陛下三思。” 夏煜说罢,无论是文班、武班,就连李善长这个丞相都在跟着点头。 这群人都在为了自己的共同利益而争,现在化作了铁板一块,要知道,这在以往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好在是,朱元璋今日一点都不急。 他接连询问了杨宪、宋濂,又问过章溢、吴云和高见贤。 然后又叫李善长、滕毅、陈修都发表完意见。 大家都还是昨日的老一套,就那些说辞来回反复的讲,说的最多的一条,还是纸钞频崩,祸国殃民,以此表达反对。 朱元璋点了一圈名,故意把这些人都问过后,这才不紧不慢的看向刘基,开口说道: “刘中丞,你与朕也商议过此事,你是全程同意钱事革新的,朕没有说错吧?” 朱元璋的杀招来了。 他这么一问,刘基立即就被难住了。 前几日在华盖殿,陶安、刘基都参加了议论,加上户部尚书杨思义一起才讨论过这事。 朱元璋上来便预设立场,说刘基同意此事,又问他是不是? 这是在逼着刘基认下来啊! 这个活本该是昨日胡惟庸来做,被李善长给挡了回去。 今日朱元璋就叫刘基来做,还在昨日解了杨宪的御史中丞权柄,令刘基重掌御史台。 这是在进一步扩大他二人矛盾,引的浙东文臣集团分流,以达到内乱的目的。 胡翊终于想通了朱元璋的想法,这一招可谓是釜底抽薪了,只是最后坑了刘基。 怪不得姑父说这是个馊主意呢? 这主意最终把刘基拉出来挡枪,真是够馊的。 刘基现在心里苦啊! 以他对于朱元璋的理解,昨日令他重掌御史台,就绝不会有好事发生。 没想到,坏事这么快就来了。 但这是皇帝问话,刘基此刻被架上去了,已经由不得他,只好出列来认下此事。 刘基一叹,后悔不迭的走出来,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臣启陛下,此话是臣所讲,臣刘基完全同意钱事革新一事,此举利国利民,绝不是祸国殃民之事,朝堂上有些同僚们不懂得钱事,虽以宋、元时纸钞崩溃作论,以此为例反驳,但钱事革新一经推出,必可以稳固货币价值,因此,臣举双手支持此仁政。” 必须要站队了,那这个时候就站到皇帝这一边站到死。 刘基做出了自己的抉择,这一下,满朝官员们哗然! 尤其是浙东这边的文臣们,一时间不可思议的把目光看过来,都满是不解的眼神,想不通刘基为何会如此做事。 身为当今浙东文臣集团的领头羊,你自己家中都是地主,刘氏宗族在青田县也是一家大族,难道不该维护着自己人吗? 怎么还反过来背刺? 刘基一时要面对这么多双眼睛,他也显得无可奈何,说完后默默退回队列里,准备承受接下来的怒火。 不出所料,今日又要得罪一批仇家,甚至连自己人都要得罪下了。 这个皇帝太过于腹黑,他先叫浙东的臣子们一个个都站出来反对,又叫淮西那些大臣们也出来发言。 等到把这个气氛推到顶点时,再把自己这个替罪羊推出来。 这么一搞,自然所有仇恨都落在他刘基的身上了。 此刻的刘基看不出来任何表情,只是低下头,继续闭目养神,看不出来心里在想什么。 朱元璋坐在龙位上就很高兴了。 刘基这块砖一抛出来,这下可就有的玩了。 尤其是那些浙东的文臣们,宋濂和章溢现在气的直发抖。 你刘基既然早有定夺了,为何不早早与大家通个气,说明一下情况? 即便不愿跟随大家共进退,早些把这件事说清楚,今日在朝堂上大家就少发言,哪会有这么多的事? 偏偏是你藏在心里,也不说出来,坑的大家都一一发了言,最后你个做上司的站出来反对、拆台,这算个怎么回事? 夏煜立即便站出来,开口说道: “陛下,臣坚持己见,刘中丞此话并无实证,他说臣等不懂得钱事,莫非由宋及元,纸钞崩毁多次,也是臣等不懂得钱事了?” 夏煜这是在为杨宪出头,与刘基对着干了。 朝堂上从来不缺乏这样的人,为了争得些实利,便站出来为他人做鹰犬。 前者那个刘炳,现今的夏煜,都是这样的人。 夏煜这个头一开,刘基的学生们可就忍不住了,礼部的叶兑出列来说道: “刘中丞一向涉猎广足,于钱事上颇通章法,拿着宋元史书来说,那先人做错,后人就不会改吗?” 国子监博士苏伯衡也开口道: “前人播种后人收,前人差错后人补的道理,旁人懂得,难道你夏知事就不懂吗?” 这下子,他们浙东阵营里先乱了手脚,以支持刘基的一帮,和反对钱事革新的浙东系,在朝堂上相互指责起来了。 胡翊本以为今日的朝堂,又会是一番血雨腥风,却未曾想到今日他会如此的清闲。 胡翊无聊的都快打起瞌睡了,张着哈欠站在第二排。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瞪了胡翊一眼叫他专注一些,结果任由这帮文臣们争辩了一会儿,他自己都困了。 那些之乎者也的,胡翊听的头疼,朱元璋也是。 文臣们又爱夹一些典故进去,说着说着就如同天书一般,听的那些武官们都烦躁起来,最后他们两派请求朱元璋给评理。 终于到了这时候,站在第一排的李贞,缓缓睁开了眼,出列来奏陈道: “陛下,臣以为杨宪杨参政说的极有道理,自宋元始,纸钞崩过数次,总要坑害黎民百姓,可刘中丞与苏博士的言辞也恳切,前人的差错后人来补,就该继续尝试。” 李贞看似是两头都不得罪,实际上却是把两头都安抚一遍,然后求取个折中之法,他便又开口道: “臣以为,两边都无错,不如开一处试点,只在那一域之地先试行此事,试行得当便在全国推广,试行不当,再讨论此事之缺陷,决定是否废止就最为妥当了,也可以服众。” 胡翊立即跟着出来附和,还假装有些不服气,好像自己吃了亏的样子,夹带着怨气说道: “恩亲侯既然都如此说了,臣只好吃下这个亏,退让一步,先在一域 之地试行,臣别无二话。” 朱元璋点着头,问刘基和杨宪道: “你们二人一个掌着御史台,一个是参知政事,意见如何啊?” 刘基再次申明自己同意此法,他的几个学生们就跟着都一起附和。 杨宪托词说他一时间还没有想好,朱元璋便又问李善长道: “丞相,你意下如何?” 话都给到嘴边了,朱元璋心想,你这个做丞相的总该要知道进退了吧? 但那李善长却并未退步,反而继续坚持道: “臣依旧认为,该当谨遵唐朝旧制,杨参政、夏知事说的也不无道理,此事臣再度请求交予中书,合六部之力仔细商议。” 李善长话音一落,身边的华云龙、滕毅、陈修、郭景祥们便都开了口,又是一起反对。 朱元璋此刻怒火冲天,强压着看向李善长,恨得牙根直痒痒。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李善长为何跟他对着干? 都已经点的这样明白了,竟然还不知收敛? 朱元璋也是被他激怒了,便带着怨气,开口冷冰冰的说道: “李相一心为国,朕看在心里,也体谅你的不易。” 朱元璋此刻叹了一口气道: “转眼你已随朕二十余年了,李相也老了啊!” “此事议过后,朕放你回去休息几天,也不必再来朝朕,先把身体养好吧,朕看着心疼。” 此言一出,朝堂上百官心中俱都是一震! 随即,朱元璋便轻飘飘的扔下一句话: “就依李相所言,此事交予中书,合六部之力再仔细商议吧。” 朱元璋这句话刚一落地,李善长突然便跪地叩首道: “陛下,臣谢陛下一片天恩,只是老臣尚有余力,此时若还不思报国,再过几年想为陛下分忧也是无余力了,臣思来想去,先在一域施行钱事革新倒也不错,成则用,败则废,仅此而已,也无多大的损失。” 李善长再度看向朱元璋,恭敬地一拜道: “臣似乎有些守旧了,还请陛下治罪。” 朱元璋心里暗骂一声,你早点服帖着,不就完了吗? 非得逼着咱给你穿小鞋,才知道悔改? 李善长既然表了态,朱元璋就点着头道: “朕也理解你是老成持国,既然李相为了国事甘愿尽忠,朕也不好放你回去修养,只是你日后要注意保重身体才是啊!” 朱元璋吩咐朱标,“散朝后,赐李相两颗老山参,给他补补气。” 朱元璋抡起的这一棍子,终于令李善长服了软,此刻开心的问道: “众卿以为如何?” 刘基、李善长都先后表态了,杨宪保留意见,也不敢再继续上本,又有李贞和胡翊力挺此事,其他人哪里还敢反对? 试点的事这就算定下来了。 朝臣们陆续都散去,只剩下刘基独自一人,垂头丧气的走出奉天殿。 他叫那些为他说话的学生们,离着他远一点,不要惹祸上身。 随后在淮西帮和浙东文臣们异样的目光之中,走过廊道,走出宫门,一时间面无表情,目光之中也显得黯淡无光,漫无目的的上了街…… 李贞望着悄然离去的刘基,无奈地叹息道: “我出的这法子坑人啊!” 朱元璋却说道,“姐夫不必自责,刘基是个能人,又出身浙东青田,此人本就该提防着用,今日此举对咱来说未尝不是好事,至于刘基,赐些财帛,大封功臣时好好赐他个爵位也就是了。” 胡翊心中只觉得唏嘘,刘基这人若是用好了,必然能令大明朝堂风气一新、增益良多。 只可惜,朱元璋不信任他,终其一生也未能如愿施展抱负。 从奉天殿出来,胡惟庸并未走远,立即便叫住了胡翊道: “菱娘的婚事定在三日后,我想明日带领咱们胡家人,都去李府上坐坐,你得来吧?” 大婚之前两家一起吃顿饭,这事就没有拒绝的道理了,胡翊就答应下来。 今日回了坤宁宫,胡翊就要跟岳丈和岳母辞行了。 这次进宫,一住就是一个多月,宫里规矩多,容易发闷,正好现在马皇后母女平安,胡翊也该出宫去溜溜了。 这次把女婿留在宫中,大概朱元璋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就开口说道: “放你几天假,倒是要记得时常进宫,你岳母这里要时刻照应着,静端也要多来。” 朱静端就笑着道: “做女儿的到爹娘这里来,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我们随时回来。” 胡翊临出宫时,问朱元璋道: “岳丈,这两家合婚之事总要有家眷参与,我明日去到李存义府上,李相怕是也要到他弟弟府里去,就怕李相今日遭了事,要从小婿口中套话呢。” 朱元璋明白,胡翊说的是今日敲打李善长的事,看这老东西刚才在 奉天殿上惶恐的模样,只怕回去了也得心惊胆颤些日子,胡翊去了李存义府上,难免会打听自己的想法。 “你是要咱给你透个底?应付那老东西?” 第106章 敲打权相,没有一顿烤肉解决不了的事 朱元璋猜疑的性格使然,先开口问胡翊道,“你是如何打算的?” 对于这种送命题,胡翊早已是应付自如了,立即把皮球踢了回去: “自有岳丈做主,小婿听岳丈的。” 朱元璋略一思索,点了一下头,“你整天侍奉在身边,咱的意图你最是清楚,他要不问你就别管,他要是问,以那老东西的性格,必定是旁敲侧击套你的话,你也就隐晦些,提及咱要换相的事,好好敲打敲打他。” 朱元璋又特地叮嘱道,“把他的反应记下,回来跟咱说说。” 好嘛,拿我当检校使是吧? 有了老丈人给划线,胡翊就好应付了,也省的到时候被人说他亲情刻薄,不与家里人办事。 跟着朱静端走出后宫,胡翊恰巧撞见了陶安。 这陶安抱着一摞书,见了胡翊立即上来打招呼: “驸马爷!” 陶安这个人极其怕死,看到胡翊拎着大包小包的要出宫,立即过来请求道: “您要出宫,再给下官看看面色吧,有您的一句话,家人都安心些。” 胡翊瞧着陶安的面色,又略为他诊了诊脉,点着头说道: “还不错,继续保持住。” 陶安开心的给胡翊直作揖,看到他怀里抱着十几本书,胡翊就好奇的问他,“陶学士最近愈发的用功,都看的是些什么好书啊?” 陶安道,“哪里是下官要看书,陛下最近突然对船舶之事有兴致,找了许多造大船的书。” 胡翊心思一动。 朱元璋突然要看造大船的书? 莫非,前些日子提起的开海禁那事,他心里松动了? 这绝对是件好事,胡翊也没再多问,和朱静端回了长公主府。 一个多月没有正式回过家,胡府也是没得空去,朱静端就叫胡翊带她回去一趟。 公主与驸马出行,即便朱静端刻意简化了许多流程,但甲士开道、女官随行,这些还是不能免的。 一路排场来到了胡府,柴氏和陈瑛立即迎出来,寿伯和大小武他们也都出来见礼。 “哥哥,姐姐!” 胡令仪开心的扑过来,一下跳到胡翊的身上,随后又钻到朱静端的怀里。 “这孩子,见你们来了就疯。”柴氏脸上尽都是慈爱的笑容,赶紧把他们让到里屋。 胡父在上林苑,大哥在东宫太子庄,这会儿还没有回来呢。 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公婆,再来的时候,朱静端就熟络的多了,有什么做什么,就和在坤宁宫里是一样的,这下柴氏就直夸朱静端这儿媳妇贤惠。 胡令仪拉着二哥进里屋,带他去看原来住过的房间。 宅子虽然是新买的,但是属于胡翊的那间屋子,一直都还在。 包括胡翊放在家中的物品,都是摆动在原位上,从未挪动过,桌面、床头上也是一尘不染,显然每日都有人进来打扫。 胡翊很感动,虽然皇帝为他们打造了一座长公主府,日常要居住到那里去,但在这个家里,自始至终都有他的位置。 来到厨房,胡翊亲切地叫道,“娘,我的房间还劳您每日打扫,都不回来住了。” 柴氏慈爱的看着他,笑着道,“你就是做了皇亲,那也是咱们胡家的孩子,胡家哪里能没有你的位置?” 这句话说的胡翊心头一暖,柴氏就又道: “显儿大婚时,我们布置了他的婚房,你的房间就没动,怕给你更换了回来再不适应,可不要埋怨为娘的。” “哪儿能呢。” 胡翊蹲下帮着择菜,陈瑛在升火,朱静端在揉面,一家人都忙在厨房里,胡令仪则是蹲在院子里看蚂蚁搬家。 大嫂陈瑛一边升起火,一边开口道: “我听你大哥说,你有一手烤肉的好手艺,啥时候给我这个做大嫂的露一手尝尝?” 柴氏就笑道,“你大嫂馋了许久了,显儿老是在她面前说,都快馋出病来了。” 胡令仪则是一听说要吃烤肉,立即连蚂蚁搬家都不看了,小饿膈跑进厨房眼巴巴的望着胡翊,问道: “哥哥,何时吃烤肉呀?” 胡翊看着这个不争气的妹妹,就仅仅是说起“烤肉”这两个字,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这不还没烤呢吗? 就只好应允道,“今日就吃,二哥待会给你做,也叫大嫂尝尝。” 朱静端就趁机接住刚才的话题,开口道: “我与胡翊也不急着回府,婆母若是不忙,我们就住在胡府上吧。” 朱静端的懂事总是会给胡翊惊喜,她主动要留下来住一晚,这对整个胡家来说都是大喜事。 只是门外那些女官们就不同意了,有人站出来劝阻道: “殿下,您是皇家的金枝玉叶,从未有过公主留宿在驸马府的传统,此事只怕是不妥。” 另一位女官也开口道: “您 的一言一行也要禀告后宫,记录在后宫起居注中,如此一来恐有失礼,有伤您的贤名。” 朱静端便说道: “本宫主意已定,若尔等不满,自去禀告父皇和母后,皇帝与国母若是不允,我再回去便是。” 朱静端态度如此强硬,那些女官们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到了傍晚,胡父跟胡显也回到家中,看到久违的儿子与儿媳,开心的不得了。 已是冬天了,北风吹得人面皮疼。 大家在屋里拢起一盆炭火,围坐成圈,大嫂和朱静端包饺子,胡翊在串肉串。 胡令仪总是去耍冷水,耍一会儿就把手伸到炭火上来烤,柴氏几次叫她消停些,就是不听。 胡父和胡显又都宠着孩子,也就由着她去了。 裹脚的事已经告一段落,被朱静端机智化解,但四岁半的胡令仪,现在该当要读书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读书识字的最佳时期,胡父就问胡翊道: “我想给仪儿找个先生教读,你识人用人比为父广些,看看有哪些人能聘来教教仪儿?” 胡翊先前还真未想过这个问题,心里也知道小妹该管教起来了。 可是聘谁来做老师呢? 朱静端忽然开口道,“公爹、婆母,我有个想法,把小妹送到宫里去如何?” 胡翊一想,大本堂汇集着一众名师,皇子、公主们都在其中学习,胡令仪进去念书倒是最好了。 可这是皇家子弟念书的地方,胡令仪去那里能行吗? 对于这个疑问,朱静端笑着道,“父皇和母后那里由我去说,说来橚弟和铁柱都喜爱和令仪玩,静娴也喜欢和她聚在一起。” 胡翊就问小妹道,“还想进宫吗?和你朱橚哥哥,还有铁柱外甥一起玩,还有你静娴姐姐。” 胡令仪听说还可以进宫,两只眨巴着的大眼睛都快美哭了,用力晃着自己的小下巴: “我要进宫,哥哥,我想去找静娴姐姐玩。” 朱静端便点着头道,“我回去说,一定要叫小妹进宫去念书。” 胡翊就补充着说道,“岳丈岳母真要是应了,以后每日就由父亲或大哥接送,真要能在宫中念书,也是她的福气。” 一会儿工夫,烤肉滋滋往外冒油,香的屋里众人直流哈喇子。 胡令仪眼巴巴的盯着胡翊看,顺利拿到了第一串。 朱静端给众人分发烤肉,最后才轮到自己,一家人烤肉就饺子,吃的十分舒坦。 胡翊今日叫这一家人都端坐下来,就在石榴树下,然后用自己那点素描功底开始画一幅全家福。 像不像,反正有个样,胡翊的画工一般,可也要分跟谁比。 来了大明,他的素描写实图画,便十分的栩栩如生,让人看到就觉得惊艳。 “哎呀,这画的可真像啊!” 大嫂陈瑛夸赞起来,柴氏已经习惯了她的一惊一乍,毕竟是武人嘛,就这个脾气。 朱静端也很开心,看到这张全家福图画,想着拓印下来多制成几份,发给每个人一张,最好是再裱起来。 同时她也很佩服自己夫君的画艺,求着胡翊道: “回去了要教教我,我也要学会这门手艺。” 陈瑛立即说道,“大嫂最不怕丑,弟妹学会了就来找我画,画不好也没事,等你出师了给大嫂正儿八经画一张好的就行。” 胡父和柴氏就一起点着头,面带笑意。 胡父开口道,“如今显儿和翊儿都已经成家,令仪还小,先由着她去,倒是你们也该加一把劲,为我胡家开枝散叶了。” 一家人聚在一起,有个最重要的环节就是长辈们催生。 好在胡翊前面还有个大哥做挡箭牌,当即开口道: “不是长幼有序么,大哥和大嫂不生,我跟静端哪敢先争上风?” 柴氏就笑骂道,“臭小子,这会儿又知道长幼有序了是吧!” 胡显一看,弟弟有得推,自己身为长子又能推到哪里去? 只得不停的点头称是,“爹娘教训的是,儿子记住了,儿子儿媳一定加把劲。” 胡惟中就抚须笑道,“等我抱了孙子,就辞去上林苑的差事,安心在家带娃,朝堂上的事太乱太杂,还是身在家中颐养天年,我和你们娘守着这个家,守着你们还有孩子,才是个好归宿呢。” 父亲这样做倒是再好不过了,这时候朱静端就提议道: “公爹、婆母是否考虑再搬个家。” 朱静端立即解释起来道,“儿媳不是多事,我与胡翊成婚之后,也得益于胡家父慈子孝之风,家庭和睦有趣,因而性子也变得开朗了不少,儿媳想着公主府不能搬,能否我们为胡家重置一处家宅,离着公主府近些,每日也能在堂前来问安,两家走动的近些,未来儿孙们亲情也更浓些,也方便驸马孝敬双亲。” 听到这话,胡翊真想抱起媳妇当场亲一口。 长公主府在内城,胡府在外城,确实因为距离阻隔进出不便。 若能在内城附近另置一处家宅,父亲和大哥上朝更加方便,他自己也能时常见到家人,当真是好事。 何况现在南京城还在扩建,现在聚宝门里的内城宅院还不算贵,再过几年便要翻上好几番了。 “能行吗?” 胡父和柴氏听了这话,都分外激动,心里一喜。 谁还不愿离着儿子们近些呢? 亲人之间更应该如此,离得近,常走动便亲些,离得远,不常走动的,儿孙们过些年也就没什么亲情可言了。 柴氏极其明事理,先问胡翊此事会不会给他们添麻烦? 然后又说要买这宅子,也得是自己出钱,不能劳烦胡翊和公主。 朱静端却是笑道,“父皇赐的有公主庄,那些庄田每年都有收益,若是此等大事都不拿来花,留着又有什么用呢?” 胡翊也就开口道,“殿下都这样说了,爹、娘哪里还能再推辞?” 夫妻两个就把这件事给促成了。 夜里,二人坐在胡翊自己的房间,朱静端把玩着胡翊用过的物件,每一件里面的故事都令她很好奇。 朱静端不禁在想,胡翊这么些年贫苦的日子,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而胡翊也在想,这样的妻子打着灯笼都难找,更加难得的是她身为皇家公主,竟然全无骄横和跋扈,如此体贴知心。 但是一个九岁就丧母,如今不过才二十岁出头,花样年纪的女子,她竟如此通达知礼、体贴知心。 这得是多少苦难降临在这个女孩的身上,才把她磨砺会的啊? 次日,胡翊便跟随父亲、大哥,会同两位叔父早早的到了李存义府上。 因为今日是家事,李善长也提早告假,两家熟络一番,为两日后的亲事做准备。 李善长和李存义兄弟两个,都是那种大骨架,一眼看上去人高马大、显得很壮实的人。 但做起事来,又都是粗中有细,使人感到分外舒服。 堂叔胡仲康是个乡下汉子,不太会说话,但在府上也是受尽了礼遇,李善长之子李祺,李存义两子李平和李佑,都是过来再三拜见,显得极为恭敬。 胡父到了这里,面对着丞相和太常寺丞,话就不多了,他们这一支好像都不太会跟高官们打交道。 胡惟庸就代长兄开口道: “菱娘与平儿的婚事将成,今后两家少不得要多走动亲近,也该叫两方的孩子们熟络熟络感情了。” 胡惟庸立即为他们相互引见,李存义的两个儿子平常都在家中读书,胡翊耳闻不多。 但他在文华殿时,两次看到李祺递上来的奏本,一次是救淮东旱灾,一次是今年南京水患的赈济,都做得不错,两人便细聊起来。 李祺比胡翊稍长些,且已经娶妻,未来他又娶了朱元璋和孙贵妃生的女儿,临安公主朱镜静。 想来应该是如今的妻子早逝,又得了朱元璋的喜爱,才因此成为了驸马。 到后来李善长全家族灭时,李祺便因为临安公主而免死,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包括临安公主在内一家人都被流放出京了。 看到胡翊和李祺频频交谈,李善长的脸上也有了些喜色,他此次反对胡翊搞钱事革新,其中有一个很大的原因,便在于这本是中书和六部的事,胡翊在他面前插这个手,又不事先跟他通气,颇有些越俎代庖,不把中书六部和他这个丞相放在眼里的意思。 可他得知此事为朱元璋的心意时,对于胡翊的怒气也就消磨掉了几分。 如今的胡翊,轻易的不上朝,但他只要上一次朝,有事陈奏,便可以当做是皇帝的代言人来看待。 李善长这次当众吃了这个亏,逼得朱元璋脸都不要了,当着群臣的面竟然差些撕破脸皮,公然想送他回家养老。 李善长心中颇为震动,再看向胡翊时,也就越发的放下了姿态,开口便多说起了好话: “驸马驾临府上,我与你存义姻叔顿觉荣耀,如今陛下与皇后娘娘又如此宠爱你,未来必有一番大作为啊!” 胡惟庸立即开口道,“翊儿,今日就该改口,叫姻伯了。” 胡翊就叫了一声姻伯,可把李善长笑的嘴都合不拢。 虽然在座之人皆是位高权重,但在胡翊这个受宠爱的驸马面前,还是不够看的,话题很快就全都转移到了驸马爷身上。 朱元璋说的还真没错,李善长这人最擅长的就是旁敲侧击,这话语在不知不觉间,就勾到了朱元璋的身上。 “幸蒙陛下昨日恩赐的老山参,老夫当夜就炖了一盅来喝,今日只觉得百病消除,整个人都神清气爽,有劳贤侄代我到陛下那里道一声谢,顺便在陛下面前替我这个姻伯捎句话,善长谢陛下体谅之恩,今后必当为陛下用心办差,绝无二意,还请代为转达。” 胡翊知道,李相托自己去递话,他这是向陛下在示弱了。 胡翊现在也是 老油条了,立即推让起来道: “此事恐怕要姻伯亲自去说,陛下的恩赐,姻伯最少也该上个谢恩折,小侄去说有些不够正式了。” 李善长立即接话道,“此事我当然要上折称谢,还要亲自到陛下面前去谢恩,但也要劳烦贤侄再与老夫说几句好话才是,礼多一些,总是好的。” 他都这么说了,胡翊就答应下来。 李善长又开始进一步试探,顾左右而言它,“近日,功臣们家中的子弟越发骄横了,我念及此处,严加教训李家的儿孙们,故而平儿和菱娘的婚事就不会办的过于铺张,以此来做个榜样,亲家们以为如何呢?” 胡父就只是点头,堂叔也不知道如何答复,跟着坐下当老实人。 胡显知道这一桌没有他说话的份,这时候胡惟庸就接过话茬说道: “李相如此做,是规正朝堂风气,婚宴当日不铺张浪费,这是极好的事,我们胡家人又岂会不支持,是吧,翊儿?” 胡翊就也点了一下头。 李善长又叹了一口气,“唉,这些功臣家的子弟越发的不懂事,老夫念在与他们父母的交情上,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如此放纵反而娇惯了他们,你常在陛下身边,不知陛下对于这些事可有什么说辞?” 若是放在以前,胡翊肯定会来一句他不知道,叫李善长直接去问陛下。 但朱元璋是给了他任务来的,胡翊便模棱两可着答道: “陛下并未言明,当然,功臣子弟们嚣张跋扈,终不是什么好事。” 李善长就点着头道,“不知陛下因此而责怪过我吗?若有微词,老夫就该做些调整了。” 胡翊就开口道,“陛下倒是没有表达出来,昨日还和我们夸您呢,说李相之才无可替代,如今杨宪只得李相之才九分,叔父也只得您的才能八分,这朝堂还该以您为主,旁人家都差些意思。” 李善长听完了此话,倒吸一口凉气,当即便震的一颤。 好在他反应快,急忙岔开话题,又论起别的来了。 胡翊的回答很明确了,朱元璋要换相,只是杨宪和叔父的才能还不及你,你先继续做着。 这么回复很隐晦,朱元璋交代的任务完成了,李善长也从自己口中得到了答案。 一番敲打下来,今后再要行事,你李善长也要夹着点尾巴,注意些分寸了。 胡惟庸今日甚为满意,胡翊不仅给了他这个叔父面子,也给了李相和李存义面子,说了不少机密之事给他们,又透露的不动声色。 不仅如此,还撑起了胡家的门面,给他们胡家大涨了脸面。 如此一来,今后他在李相面前也好做人了。 从李府出来,胡惟庸连连称赞胡翊,今日叔父最是高兴了,尤其胡翊提到朱元璋的那句话,说叔父得了李相八分的才干。 能够得到皇帝这样的认可,胡惟庸更是夜里睡觉都要笑醒。 两日后,胡菱娘在众人的瞩目下出嫁了,胡李两家正式结成姻亲。 工部随后制作出了几版宝钞,华盖殿里,朱元璋叫来胡翊和朱标先看着。 以胡翊改良过的钞纸,配合姜黄水、明矾、和槐米三重防伪。 钞纸之上写着“大明通行宝钞”六字,底下是钱数,比如胡翊手中这一张印的就是“一贯钱”。 这些字通通由墨水混合姜黄水书写,遇到淡碱水时便会临时变为深红色。 宝钞的背面,将来要加盖户部和大明宝钞司的双重大印。 明矾水会拓印成龙纹,待其晾干后便看不出痕迹,拿火离着半寸远,轻轻一烤便能看到其中隐藏的龙纹图案。 此外,反光的槐米会拓印上朱元璋的简笔形象,寥寥几笔,神态尽显,这个形象自然是胡翊用简笔画制出来的,朱元璋非常满意。 只需要手拿宝钞,对着光亮斜看,便能清晰看到上面反光所组成的图案。 要按着朱元璋原本的意思,大明宝钞一定要造的大大的,一张要有尺长才好。 可是架不住成本较高的原因,为了防伪,只好牺牲尺寸,在胡翊的建议下,宝钞只比现代纸钞略大一点,十分方便储存和交易,又耐磨、易防伪,槐米反光层这道防伪还会采用清漆覆盖,以此来保证稳固。 宝钞是造好了,接下来就要派人前往处州,成立宝钞司,负责具体的钱事革新了。 现在谁都知道这个试点的重要性,朝堂上的官员们一致反对,即便李善长和杨宪不再阻挠,可是话也说的很清楚,成则用,败则废。 要想把钱事革新推广到全国,得先过处州这一关,而朝堂上不少官员,他们背后的家族势力便在处州,这又是个虎口夺食的活儿,干系重大,干砸了之前的设计全得完蛋! 因是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要紧差事,容不得半分马虎,朱元璋的目光,逐渐瞄到了胡翊的身上…… 第107章 这就是我所追求的意义啊! 被皇帝盯上,准没有好事,胡翊可太明白了。 上一个遭殃的就是刘基,为朱元璋做事,被他坑的体无完肤。 故而,一对上朱元璋那炯炯的目光,胡翊头皮便麻了一下。 便在这时,朱元璋开口说话了,他忽然提起了个熟人。 “马长风你还记得吗?” 保着胡翊驰奔两千四百里,在黑龙峡击退元兵,与李文忠大军汇合的马长风。 这如何能忘? 朱元璋便开口道,“咱想把他们调给你用,今后专职护卫你的安危,省得你性命有失。” 性命有失? 胡翊心想,自己好端端的,怎么会性命有失? 是了,只怕处州这个试点,要落在他的头上了。 要去虎口之中弄险,少不得需要几个保镖,保全性命毕竟是重中之重。 这下胡翊就挺无语的,你要推行政事,去找那些能臣干吏不行吗? 大明的朝堂上是没有人了吗? 怎么如今什么都要叫我去做? 他就想消停几天,抱着媳妇暖被窝,没事搞搞堆肥,研究研究酒精。 说实话,打从汴梁回京以后,胡翊忙前忙后几个月,都快混成个官场老油条了。 时间全被政事剥夺,一点自由闲暇都没有,挺想放松一下的。 好在是马皇后还向着女婿,开口说话了: “你把他搬到处州去做什么?他和静端成婚才两月,还没给胡家留个后,我和静端能依了你?” 朱橚在边上学素描,这时也开口道: “姐夫刚教了我如何辨识药材,还有许多事要请教呢,爹,把姐夫留下来嘛。” 朱标听说处州那么危险,恐有性命之忧,也是开口挽留胡翊,为之找借口道: “爹,娘的月子还未坐完,姐夫现在走…是不是有些不太好啊?” 朱元璋被这些话劝着,一想也有道理。 尤其是马皇后的身体,一到了秋冬季节她就老是咳嗽,身体也不大好。 把胡翊留在身边,多少能安心一些。 朱元璋便说道,“本想派他再去历练历练,有他督促处州,咱也能放些心,既然都这样说了,那咱就换一个。” 马皇后这才重新绽放笑容,朱标一琢磨,开口举荐道: “爹,浙江清吏司郎中滕德懋如何?此人早年曾是您的心腹,老成持重,办事忠心、不遗余力,又有才干。” 面对朱标荐上来的这个人,朱元璋也点着头道: “女婿去不得,也只有滕德懋是最佳人选了,他在浙江本就管辖处州,叫他督造宝钞局,推行宝钞倒也不错。” 这下滕德懋替了胡翊的差,这个事总算有定夺了。 接下来的日子,胡翊几乎没有什么可忙的。 除了每日去一趟坤宁宫,为马皇后诊脉,外加朱静宁满月之日在武英殿里大宴群臣外,胡翊就一头扎在堆肥和酒精的研发上。 自打来了太子庄,大哥胡显便一头扑在堆肥上,自从上次刘炳被诛事件结束后,他大概对于升官发财再没有什么执着了,做起农事来显得极为用心。 胡翊也只是偶尔过去翻看肥堆,监测一下温湿度。 肥料的养分多少,主要依赖于发酵的程度是否彻底,彻底发酵出来,酸碱度合适的情况下,最终的成品肥便是黑褐色松散状,无色无味的。 攥在手里轻轻一捏,就能捏合住,这就是上等的肥料。 照着目前的堆肥效果来看,大概还有半个多月时间,才能彻底完成发酵,到那时才是最终检验是否合格的时候。 现在的胡翊,主要在忙的还是酒精的事。 多番交道打下来,胡翊与工部营缮司郎中蔡信,已经是老熟人了。 今日二人又在一起,将常遇春送来的那口酿酒器搬出来,开始鼓捣着。 现在的问题是,元人这口酿酒器可以酿造出50度左右的烈酒,但是随着元人遗留的酒曲用光后,再酿造出来的酒水明显不如以前。 蔡信经过仔细对比观察,得出了一个结论,得换酒曲! 他提出建议道,“驸马爷,元人所用酒曲更加纯正,烈性要高一丝,如今咱们用完了,只好去求福建红曲作为替代品试试了。” 福建红曲是当前烈度较高,也最为纯正的酒曲,正好沐英和邓愈攻下福建,目前正在当地平息匪患。 胡翊便给沐英去了一封信,请他帮忙。 同时,蔡信又观察到了不同,指着酿酒的滴管位置说道: “民间蒸酒常用竹管出酒,咱们为了使酒更加性烈,用的是铁管,大人请来看,元人似乎用的是铜管出酒,这其中是否也有关系呢?” 胡翊不懂酿酒的事,但是滴管所起到的作用是冷凝,使酒水温度迅速下降到酒精沸点以下,以防止酒精的蒸发。 铁管既然比竹管更好用,那使用铜管,是否也能 收到更好的效果呢? 倒是可以吩咐制作一根相同模样的铜管,等到福建红曲送回,可以再度尝试一下。 这天在詹事府,宋濂在教太子《后汉书》,讲到西汉八王之乱的事。 胡翊浅听了几句,见他讲的还算规矩,也就没有再管了。 反正有费震在旁伴读,这就是胡翊专门安插的眼线。 院子里的枣儿熟了,胡翊拿了根竹竿敲树上的枣吃。 今日的东宫也是有说有笑,詹事大人打了鲜枣送人,枣儿鲜甜的很,大家俱都饱了口福。 这也就是胡翊现在做了官,要不然的话,非得爬到这颗大枣树顶上去好好再敲他几杆子。 枣儿打的满地都是,胡翊就和一群太监宫女们一起拣枣,他终于可以饱口福了,立即从地上捡起一个放在衣服上擦了擦,就往嘴里送。 “嘎嘣”一口,还挺脆! 这才刚咬下口,还没嚼呢,就有人过来禀报,说是皇帝召见。 华盖殿里。 朱元璋今日脸上洋溢着喜悦,见到胡翊来了,立即笑的像一朵花。 “来了?” 胡翊点了一下头,看到丈人如此轻松,今日应该是得了什么好事了。 朱元璋此时便打量着胡翊,越看越开心,笑着说道: “兵部来了个关于你的奏事,说是有五个老兵,从北京而来,他们背着一块谢你的匾走了两千里,咱们一起去瞧瞧。” 谢自己的匾? 北京就是北平,朱元璋前不久刚改的,以西安为西京,应天为南京,北平为北京,设老家凤阳为中都。 听说是从北京而来,胡翊琢磨着,那也只能是徐达军中的老兵了。 他最后只在徐达手下干了一个多月,当时主要做的就是救治伤兵的事,并未参与到军事行动之中。 也就那时候,距着元大都大概二三百里地,此外他就没在这一带活动过了。 此刻看着朱元璋,胡翊心想他笑的这么开心,显然是知道此事的内情的。 可是丈人却不说,故意卖关子。 胡翊也没问,就跟着朱元璋的驾辇往午门方向走去。 远远地,胡翊便看到康茂才站在宫门上,在他身后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徐彪,还有刑部侍郎张仁。 “发生了何事?” 朱元璋从御撵上下来,张仁过来小心翼翼的禀报道: “刚才五城兵马司会同康将军到来,带着五名老兵,他们扬言要亲自来跪谢驸马还愿,还不远千里背着一块匾到来,臣等因此惊扰了陛下。” 朱元璋心情大好,大手一摆道: “哪的事,他们不远千里而来,路上要走几个月,咱这个皇帝难道连见他们一面的时间都腾不出吗?” “老兵们在哪里?带朕去看。” 胡翊便跟随着皇帝的脚步,就在午门的城洞边上,五个衣衫褴褛,面色如土的消瘦汉子,低下头站在那里。 看他们身上衣服俱是破洞,头发散乱的扎起来,消瘦的脸上呈现出蜡黄色,在他们身后还用红布包着一块大约五尺长,两尺多宽的东西,应该就是千里送来的那块匾额了吧。 胡翊看这五人的年纪,怕是有四五十岁了,他们一看到身穿龙袍的朱元璋跟一个年轻男子一齐走出来,也立即猜到了其身份。 “小人们叩见皇上。” 朱元璋显得很高兴,并未嫌弃他们身上脏乱,亲手把他们搀扶起来,笑着道: “就是你们五个,扛着这块牌牌走了两千里地?” 那五人直点头,朱元璋就又说道: “你们路上都受苦了,此次到京城来,路上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吧?” 其中一人战战兢兢的答道: “没有阻碍,全凭千户大人的路引,一路上都是畅通无阻。” 朱元璋微笑着点头,用手扶着那人颤抖的胳膊,拍了一下他的肩: “别怕,咱虽然是皇帝,不吃人的。” 这句话一开口,总算连那几个老兵们都给逗乐了,气氛一下变得融洽起来。 胡翊不禁感慨,历朝历代的皇帝,朱元璋大概算是最亲民的那一个了。 便也就在此时,朱元璋指着身后的胡翊说道: “你们朝思暮想盼望着要见的胡驸马,这不就在咱身后吗?” 那几人一听说背后之人就是胡翊,仔细凑上来辨别之后,立即便跪在地上,朝着胡翊磕头不止。 这都是些实诚人,脑袋在地砖上磕的“咚咚”直响,胡翊看他们这样瘦弱,又是一路风尘而来,真怕他们磕出病来,赶忙把他们从地上搀扶起来。 “快起来,地上凉。” 这几人却很坚定,一定要把头磕完,他们其中一人开口道: “驸马爷,这头俺们非嗑不可,这里头有三十九个弟兄们的嘱托,每人三个头,俺们必须得代他们嗑完。” 胡翊一 看,照他们这样一百四五十个头磕下去,又磕的这么重,磕完还不得大出血啊? 再磕个脑震荡出来咋办? 他也是急了,就跟朱元璋请求,把皇帝御撵上的团龙坐取下来垫着,再叫他们磕。 康茂才和五城兵马司徐彪就这么看着,心里不由的感慨。 这也就是驸马爷受宠啊,皇帝的团龙坐他都敢借,这要是搁别人,早就拉出去砍了。 好不容易等这五人磕完了头,他们自己都已经晕的找不着东南西北了,缓了好一阵,其中一个才抬起头来,指着自己那张蜡黄色的脸,问胡翊道: “驸马爷,可还记得小人?” 胡翊还真分辨不出了,张仁立即令人打了盆水过来,给他们洗脸。 洗完脸之后,再看这几人的面相,胡翊就觉得眼熟了。 “你是那个身上中了三箭,三箭都在左胸的那个,你叫什么牛来着?” 李二牛一看,隔着三四个月,当今的驸马爷居然还记得他,立即也露出了笑脸。 能被这等大人物惦记,当即是眼泪夺眶而出,再次跪地磕头感谢道: “小人李二牛,驸马爷离开军中多日,竟还能记得小人,这是小人的福分,也多亏了您的救治,不然俺们一家早就没指望了!” 胡翊激动的把他搀扶起来,用拳头轻轻锤了一下他左胸的位置,问道: “好利索了吗?” 李二牛直点头,“都好利索了,当日我身上三处箭伤,肿了三个小碗大小的脓疮,若非您用蒜素救命,如今早已归西,我那家中的老母和妻女怕是都要断了活路。” “李二牛一家能得驸马爷相救,您就是俺们的再生父母!” 胡翊立即阻止他继续下跪,叫他们好好洗一把脸,同时也忍不住笑道: “你们这几个三十岁的儿郎,这一个个的看着跟四五十岁似的,这一路走来把你们都苦累到了。” 旁边那个张铁柱说道,“驸马爷,从大都过来,这一路都是风沙,俺们每日都在吃沙子,勤洗脸也不成啊,人已经给吹黄了。” 王虎儿、张铁柱,这些人名胡翊都不记得了。 可是只要一提起他们身上的伤,胡翊立即就知道对方是谁了。 “虎儿是那个一人砍杀七名元兵,被元人把肠子都戳出来的那个?” 王虎儿立即猛猛点着头道,“当日我都被扔下了,没人以为我能活着,也是驸马爷您一颗仁心将我收留,最后才能起死回生,在阎王门前走了一圈还能回来。” 胡翊看着他们,这些都是当初徐达猛攻通州时,奋不顾身冲杀上去的老兵了,后来身受重伤被收留到伤兵营。 胡翊记得那一批伤兵大概有三百多人,也是他最后经手的一批人,统领这些人的千户似乎名叫白信。 他便问道,“我后来回了汴梁,那一营三百余人,最后活了多少?” “活了一百五十六个,近乎一半呢。” 张铁柱说完,眼泪忽然又流下来了: “可惜了铁蛋子,明明没有俺伤的那么重,最后脓疮复发,人还是没留住。” 张铁蛋就是张铁柱的亲弟弟,当时才十六岁。 看着这些人今日找到了他,胡翊不禁感慨着,能救下眼前这些活生生的人一条性命,这些顶梁柱不死,连带他们背后的那个家庭,就都能活的好一些了。 自己去到军中,冒着得罪李文忠的危险揪出蒋清,将其处死,而后又推广大蒜素,改变大家对于医治伤兵的普遍陋习,纠正态度。 最后所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大量本该死去的伤兵最后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他们背后的那个家庭就不会垮,出征远行的儿子们可以重新再回到家中,叫家中的父母一声爹娘,妻子可以重新依偎在丈夫的怀里,儿女们因为爹在家中,不会受人欺负,家中有了顶梁柱。 这就是意义啊! 李二牛他们此刻便说道: “俺们代替兄弟们给您磕头,这些兄弟们感念您的救治之恩,只是他们再无机会来和您道谢了,只得托我们活着的人来此。” 胡翊点着头,当初重伤兵营三百余人之中,能救回一百五十六个已经算好的了。 可也有那么多的人,到最后他无能为力。 这即是命。 但如果医疗革新可以做的再好一点的话,救治率也许还能再上一层。 一想到此处,酒精和低菌手术室这两个手段,胡翊有必要加快进展研究了。 李二牛他们此刻将那块匾抬起,送到胡翊的面前。 别看这五人已经身形枯槁,消瘦的不成样子了,可这块匾却保存的异常干净完整。 朱元璋亲自揭开包着的红布。 结果红布揭了一层,还有一层,再揭一层,里面还有一层。 就这么揭了五层红布,最后才看到那块金漆漆成的匾额,上面端端正正刻着四个大字——“大明医尊 ”。 当朱元璋看到这块崭新的匾额时。 又看着地上那一层又一层的红布。 原来这些人一路受罪成这样,他们身上仅有的钱,都拿去买这些红布了吧? 他们生怕这块匾被磕碰到,保护的如此小心,不远两千里路将匾送来南京,可想而知其中对他们的意义之非凡。 张铁柱这时候就说了: “匾是用白千户的抚恤所刻,千户大人战死后,俺们按照他的遗嘱,找了德州府的刻匾高手打造,而后按千户大人遗愿送到驸马爷面前。” 胡翊现在看着这方匾额,只觉心内五味杂陈。 张铁柱他们这些人,当初就是白信千户营的兵,那时候白信不信他的话,对于大蒜素充满了不信任,质疑的很凶。 直到最后看到了结果,白信才彻底心悦诚服了,在胡翊临走时,白信说要在攻破元大都后,缴一把元将所用的将刀,回来在胡翊面前谢罪,作为送他的礼物。 结果在攻打元大都的战役中,白信猛攻东门时被流矢击中,倒在了攻破元都城门的前夕。 不能亲自缴将刀送来,便托人将自己的抚恤拿去刻这块匾,托人带来送给胡翊,为这一生的誓言做一个了断。 胡翊还记得白信,当时他对于这名不服管的千户没有什么好印象,后来才慢慢改观了。 如今已是天人永隔,他送来的这块匾就更加是意义深重了。 胡翊此刻便对朱元璋说道: “陛下,臣想将这块匾挂回家中书房,以便每日都能看到,以此来警醒自己把事情做的更好。” 朱元璋很欣慰,拍着胡翊肩膀说道: “此事咱要令人传为佳话,书写进史册里。” 随后又看着这五人说道: “你们都是忠心可昭日月之人,咱不能放你们回家去种地,人才不能浪费嘛,就叫你们都到皇宫做咱的亲卫,拱卫皇宫安危,既然来了就歇两日,然后回到家中搬来你们的父母妻儿到京城来,以后咱发你们一份薪俸,养家糊口度日也就没那么艰难了。” 李二牛、张铁柱他们立即磕头谢恩,有了一份稳定的差事度日,胡翊自然也是为他们高兴的。 刑部张仁就过来拜谢道,“驸马爷以这蒜素之功,救活不知多少性命,也免了兵部许多伤亡抚恤,下官也来拜上一拜。” 康茂才和徐彪见此情景,也都过来奉承。 朱元璋今日显得分外高兴,赏了胡翊一些金银和锦缎,又赏了一件自己用过的玉佩。 又传谕旨到胡府,进行口头嘉奖,给胡家增光添彩。 时间来到年关,一晃这一年又要过去了,家家祭祖,夜放花灯,鞭炮声隆隆。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这个年也过去了。 正月初十,又在鸡笼山立庙,祭祀已亡故的开国功臣们。 胡翊身为东宫詹事府詹事,要随太子祭祀,这还是他第一次参与重大祭祀活动。 虽然可以说是什么都不懂,好在这一次有陶安教他,陶安做,胡翊跟着学。 因为胡翊有这一手医术傍身,陶安对他客气的不能再客气,自然也是将此事办的极为圆满。 开过年来,主要的事便是酿酒了。 沐英从福建送一趟东西不易,现在又要进一步准备平定云南。 他给这对姐姐、姐夫不止送来了福建红曲,还送来了当地特色花布,以及其他特产过来,又写信问朱元璋和马皇后安,带了礼物回来。 拿到红曲,胡翊立即便扯着蔡信又开始搞研究。 福建红曲的烈度,比普通酒曲要略高一些。 因为按照普通酒曲来说,10度的酒曲大多可以酿造出20-30度的酒水。 南京现今最好的酒曲,大概在12-13度,胡翊他们之前反复试验,晾出来的蒸馏酒也不过才40度左右。 福建红曲大概能达到15度,用之前的铁管酿制出来的酒精度,确实逊色于铜管。 红曲加上铜管的手法,最终得出的烈酒接近50度,已经初步具有杀灭细菌的功效。 但要想达到最佳效果,酒精度数要达到70度以上,最好是75度才可。 但现在的问题是,经过二次和三次蒸馏后,酒精度数虽有提升,但不明显,这仅仅是用口尝的方式便能够感知到。 如此一来,又让胡翊和蔡信犯了难。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胡翊现在还想不到,只能托蔡信和工部的匠官们继续研究着。 便在这一日,太子忽然急匆匆的亲自来了,从工部辖下的作坊把胡翊弄走,径直上了华盖殿。 朱元璋将手中的奏章摔到了胡翊面前,面带着怨气说道: “滕德懋在地方上把事办砸了,你看看吧!” 胡翊看过奏折,这下也愣住了。 这才不到两月时间,原定的是1贯宝钞=1两白银的兑率,结果大明宝钞竟 然这么快就贬值了! 现在变成1贯宝钞只能兑换2钱银子,一下就贬值五倍啊! 这是发生了什么? 第108章 内鬼竟是皇帝自己 也难怪朱元璋会如此震怒。 宝钞发行一月余,直接贬值五倍,这还怎么玩? 就照这法子继续贬值下去,怕是用不了几天,就如至正交钞一般成了废纸。 此时朱元璋便在龙位上骂道: “这个滕德懋,他怎么做的事?” “换头猪去,也比他强吧?” 自己精心筹划、制钱、发行的大明宝钞,居然不及元庭用了十几年的至正交钞废纸,这是朱元璋最无法接受的。 他一个大明的新皇帝,难道说做的还不如曾经的暴元吗? 这是巨大的耻辱啊! 最为不可接受! 愤怒的朱元璋动起肝火来,已经变的不太理智。 但胡翊深知此时候不能乱,宝钞究竟因何而贬值,需要仔细梳理出原因才是。 一件事情发生,除了突然随机事件,大都是有因果在内的。 这是最基本的朴素辩证法,胡翊当即走到太子身边,向朱标悄声提议道: “滕德懋到了处州,成立宝钞司以来的奏折何在,能否请岳丈发下来看看。” 朱标觉得有理,就上去问。 朱元璋手指着一堆奏章,恼火的道: “抱去文华殿看,不要在此烦朕。” 现在的皇帝就如同一个炸药桶,一点就爆,胡翊跟朱标当然是离的远远的。 在文华殿坐下来,朱标和胡翊开始研究起了滕德懋的奏本。 从滕德懋的奏折上看,他在处州行事,一开始极其顺利。 当地的士族大家们,无比支持他发行大明宝钞,甚至纷纷拿出家中白银来兑换。 而且还绝对不是应付差事的那种兑换。 像处州府辖下的青田县,青田第一大户陈家,直接在宝钞司成立当天,一次性兑换二十万两银子的大明宝钞,以此来支持钱事新政。 滕德懋将这封奏折呈上来时,朱元璋分外高兴,还把进贡上来的藕粉赐了滕德懋二斤,在批复上将他一顿好夸。 当时,其他一些大家族也都很支持此事。 比如刘基的家族,青田刘家兑换了三万两银子的宝钞,缙云县胡氏家族前后两次,兑换也有十二万两白银的宝钞。 不过半月时间,滕德懋仅从处州这一府,便陆续收上来一百八十万两白银,兑出去了一百八十万贯宝钞。 这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当地士族们支持的。 将这几件奏折看过后,胡翊和朱标都发现了问题,这些士族大家们支持宝钞,是否过于殷勤了些? 钱事革新本就是限制这些大家族的,是朝廷断他们财路的手段。 朝廷当初为拟定钱事革新,朝堂上激烈辩论了两日,无论是淮西勋贵,还是浙东的文臣集团们都在全力表示反对。 当时这两股朝堂势力都结盟了,站出来一起对抗皇帝,亏了朱元璋把刘基祭出,才勉强搞了个试点得以推行。 在朝堂上阻力都如此巨大,何况到了地方上,推行的阻力只会更难才是。 怎么就阻力全无,地方上还配合的如此殷勤了呢? 这也过于简单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胡翊便和朱标分析起来: “正常情况下,朝廷才开宝钞司衙门,发行宝钞的前几天里,所有人该是持观望态度才对,不可能上来就兑换宝钞,还一次兑换二十万两银子之巨。” 朱标也点着头,“此事怪就怪在这里,滕德懋奉命到处州,张贴告示都需好几日,二十万两白银又不是小数目,即便是富裕之家,要想凑齐也需时日,却能在宝钞司开府治事当日便来兑换,他们显然早有准备。” 胡翊也觉得是这个道理,“毕竟他们这些大族,都有人在朝中做官,提前得知风声也不难。” 朱标又道,“李相也说了,成则用、败则废,一群反对者说出这六个字,姐夫觉得他们会是真心支持大明新宝钞吗?” 二人讨论至此,就都明白了。 此事恐怕就坏在这些地方大族们身上。 他们越是表现的这般殷勤,越要防着这些人私下里搞小动作。 何况他们还和朝堂上官员们勾结,可以拿到最新的一手消息。 滕德懋到了地方上,孤立无援,就做不成事。 虽然他早已在浙江清吏司掌管钱粮,也有半年时间了,算是站稳了些脚跟。 即便如此,依旧被算计了一场,可想而知到了当地,想要把事情办好有多难。 胡翊他们已经断定滕德懋是无辜的,此事便要进一步剖析蛛丝马迹。 偏偏在这时,门外通报,宋濂来了。 这宋濂本身就是浙东人,宋氏家族虽在金华,不属于处州管辖,但他们浙东派系难免有利益往来。 此时把他放进来讨论,只恐误了事。 胡翊就建议,叫宋濂避嫌。 朱标立即也开口道,“今日与驸马爷有家 事商讨,请宋师安心去大本堂教课,就不必到文华殿来了。” 宋濂在殿外被拒,心中暗暗琢磨着。 只是太子殿下都开金口了,他也没得选,只好夹着书本去大本堂。 二人回过神来,再看后面的奏本。 当时处州正在修河道,河工们每日的力钱,是用白银和铜钱结算的。 滕德懋为促进大明宝钞流通,从清吏司提调白银十万两,兑换了十万贯宝钞,给河工们发力钱便改成了发宝钞。 这倒也是个办法,如此能进一步推行宝钞的流通。 不仅如此,滕德懋还亲自巡视街道,去各县落实具体的宝钞推行情况。 效果也是很好的。 一开始他担心商贾们只收银子和铜钱,拒收宝钞。 后来巡视完,发现商贾们也是分外配合,并没有拒收宝钞的情况发生。 他把这些事情上奏,写进给朱元璋的第二份奏书里。 朱元璋依然是很高兴的,这一次还重重奖赏了他。 可是接下来,事情就突然急转直下。 河工们不愿再去修河道了,因为发的宝钞花不出去,越发的不值钱。 滕德懋一开始还能坚持着。 可是春汛快到了,若不及时修理河道,汛期一至,河水暴涨,就要淹没庄田和街道, 撑不住的滕德懋,只能恢复使用铜钱和银两,又因为无钱可用,只得又从四处拼凑。 这样一搞,连官府都不用宝钞当钱了,民间的宝钞能不贬值吗? 只几日工夫,便从一贯钞换五钱银,跌落到一贯钞仅能换两钱银子的地步,暴跌了五倍。 这封奏书还是四五天以前滕德懋送来的。 不出意料的话,如今又过去了几天,只怕情况会更糟。 看过奏折之后,二人合计着,差错究竟出在什么地方? 胡翊忽然指着奏折的一处,对朱标说道: “太子请来看,这里滕德懋哭穷,说是手中无钱,只得从四处拼凑,太子不觉得奇怪吗?” 胡翊一点,朱标立即也明白了: “当地大户以一百八十多万两白银,兑换了同样数量宝钞,按理说,浙江清吏司衙门现在应该还存着这笔钱,怎会支不出钱来呢?” 莫非是因为贪腐? 胡翊觉得,滕德懋即便要贪腐,也不该这么快,做的如此明目张胆。 朱标也和胡翊打包票,说滕德懋是个清廉、忠心之臣,最多是脾气有些不好罢了。 既然不是因为贪腐,那便只有一个原因,这笔银子被调离了浙江。 按照当初的设想,朝廷出一些白银,再加之处州当地宝钞兑换得来的白银数量,将这些钱都要留在当地宝钞司,作为宝钞的锚定,开放宝钞兑换白银和铜钱的渠道。 只有宝钞和白银、铜钱相绑定,才能价值稳固。 可若是这笔银子被调离了浙江,可怎么办? 滕德懋手中没钱,宝钞便兑不得其他货币,你官府都不认宝钞为钱,不开兑了,那些宝钞持有者们能不慌吗? 自然在失去了锚定后,宝钞贬值就能解释得通了。 胡翊和朱标现在有些明白了。 敢一口气调动如此之巨的白银,这天下只有一个人,那便是皇帝! 简直离大谱! 胡翊心中暗骂了一句,搞了半天这个内鬼居然是朱元璋。 皇帝自己当内鬼,破坏自己要搞的钱事革新,这二货简直了…… 胡翊和朱标此刻都已是心知肚明,十有八成就是朱元璋这个老毕登自己干的蠢事。 但这件事还要查证仔细才是,二人立即前往户部去调案卷,查看这几个月来的国库存银调动。 查看的重点肯定在浙江。 这一查不要紧,还真是朱元璋搞的鬼。 从上月到这月,朱元璋从浙江清吏司衙门提了两笔银子,第一笔是六十五万两,第二笔是八十二万两银子。 这两笔银子,又都分为四笔,一笔发往苏南和浙北,原因是多雨引发的太湖泛滥,致使嘉兴、湖州内涝,导致水稻减产三成。 这笔银子是调拨去修湖堤的,苏南、浙北是产粮地,乃是大明的根基之地。 另一笔银两调到了陕西关中,冯胜、李文忠攻克陕州后,为安抚当地百姓,朱元璋做了许多宽仁政策,比如免除当地赋税,并由官府发给当地流民们种子和农具,供他们种田。 但在前不久,关中地震导致民房倒塌,余震持续了月余,朱元璋拨银过去赈灾。 至于第三笔和第四笔,一处调拨山东,一处调拨河南。 说来都是周世昌这畜牲搞的鬼。 归德府人为决堤,导致四县农田淹没,虽然砍了周家九族,将这周世昌也凌迟了。 可灾是要救的,就得拨银过去。 恰好山东乃是黄河出海口之地,上游归德府决堤, 祸及下游山东境内农田淹没。 朱元璋从浙江清吏司调走共计白银一百四十七万两,却都是直接从浙江发往各灾区的,这些银子都没有到过南京,朱元璋自己连一分都没有沾。 说起来,也是为了救灾。 但即便如此,浙江清吏司这笔银子,朱元璋也是不该调的。 相比于其他,钱事改革是大明的国本。 现在正到了这场革新的关键节点上,是容不得半分差错的,一旦这次失败了,以后再想重启可就太难了。 明末乱世的一个很大原因,不就是因为大明的经济崩盘了吗? 这种事现在不补,未来怎么办? 当然了,话又说回来,若只是朱元璋一人的锅,也不太对。 处州那帮士族们,显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胡翊相信,若没有这些士族们在暗中捣鬼,即便宝钞失去了锚点贬值,也绝不会这样快。 一个多月就贬值五倍多,显然更多的是人为造成。 真要划分责任的话,朱元璋的锅占八成,处州士绅得占两成。 但说到底,还是自己这老丈人坑了滕德懋,没有他开这个口子,那些士绅们又岂能钻进来破坏宝钞的价值? 现在弄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又分完了锅,胡翊和朱标便寻思起来了。 “目前要想挽回宝钞信用,唯一的法子就是想办法搞银子,在处州重新开兑。” 胡翊说完了法子,然后目光瞅着朱标。 朱标也懂他的意思,法子是有了,但你得说服皇帝去执行啊? 这事胡翊不冒头。 原因在于,朱元璋前者刚从浙江抽调了白银,现在又叫他给还回去,总要个理由。 你叫朱元璋认错,这就是在抽皇帝的脸。 像他这样一个性格暴躁、又易怒的君王,现在摁着他的头喊他认错,挨打立正。 谁家九族不想要了,才亲自跑去劝说朱元璋。 所以这种事,就得朱标这个亲儿子去。 朱元璋总不可能把自家九族灭了吧。 巧的是,朱元璋这会儿气性大概缓过了,也派人来召太子和胡翊去议事。 还是在华盖殿二层,还是陶安、刘基、杨思义他们这六个人。 胡翊他们五个就站在朱元璋面前,空旷的殿宇之中悄无声息,朱元璋不说话,这会儿也没有别人敢说话。 一看大家都不出声,朱元璋便开口道: “处州滕德懋的麻烦,你们看咋办?” 陶安也和胡翊他们一样,要翻奏章,刘基就和他一同去看。 朱标方才和胡翊去过户部,查宗卷的时候就是由杨思义陪同,所以他这个户部尚书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陶安和刘基看过奏折后,以二人的聪明才智,大概其也猜到了原因。 只是大家都不说话。 朱元璋就看着这五人,他先问刘基道: “伯温,你向来是咱的智囊,原因何在,你先说说。” 刘基便借口还未理清思绪,由此推脱掉了。 朱元璋便直接问杨思义这个户部尚书。 杨思义支支吾吾,只是推脱道: “臣以为,此事只怕有人从中作梗,滕德懋大人许是被冤枉的。” 朱元璋便开口问道,“他怎么是被冤枉的?” 杨思义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打起太极来: “陛下见谅,臣虽然有此推断,只是此事还需详查,要靠证据说话。” 朱元璋一看,这会儿心里便又憋起火来了。 这个刘基被他坑了一次,不再讲真话了。 杨思义这人一直是个中立派,虽是忠臣,却顾虑自保,不常把事情言明。 再看胡翊,站在那低下头,太子跟他差不多模样,这俩人是尿到一个壶里了,都不多话。 终于是他屡次询问,陶安这个刚直性子的人有些坐不住了,壮着胆子站出来说道: “陛下,此事确实不该怪到滕德懋大人身上,说起来,此事该怪之人就在眼前。” 朱元璋终于听到有人说话了,立即来了兴致,追问陶安道: “你说此事该怪之人就在眼前,那是谁?” 陶安把身子一转,立即面向朱元璋一拜说道: “陛下,做错此事,致滕大人功败垂成之人,正是您啊!” “混账!” 陶安话音未落,朱元璋立即骂出口,蒲扇大的巴掌狠狠拍在了龙案上。 朱标和杨思义俱是心神一颤。 胡翊刚才怂恿朱标这么跟老子说话,朱标都不太敢。 还得是陶安这个猛人啊! 直指皇帝的错误,当面敢言君过。 胡翊不禁心中暗暗佩服,这个怕死的陶安,做起诤臣来眉头都不怵一下。 此刻陶安面对朱元璋的怒骂,立即跪地说道: “陛下既然要臣说话,那臣便敢于直谏,即便陛下要杀了臣,臣今日也要言君过,直指您的错误!” 朱元璋气的两只鼻孔向外喷火,但是陶安今日够胆,以朱元璋的脾气,要杀人也得叫他把话说完。 朱元璋便站起身来,直指着陶安喝道: “那你就好好谏,在咱砍你之前,给你个说话的机会!” 陶安一听说要被杀了,也不再顾忌冒不冒犯皇帝了,直接未经朱元璋同意就起身,开口便道: “当日商讨钱事,说的清清楚楚,要以金银和铜钱锚定宝钞,开宝钞司允许货币互相兑换,这是陛下自己同意的。” “后来又合计了,要从朝廷拨一笔银子,外加上当地宝钞兑换来的白银,留在浙江宝钞司开启通兑,那么臣请问,当初已然定好的事,陛下为何要背信?” “朕背信?” 朱元璋听到陶安指责自己,当即就红温了,大怒道: “朕何事背信了?” “陶安,你给咱把话讲清楚!” 陶安便道,“锚定宝钞的兑换银,该当留在浙江宝钞司,请问陛下为何调动其中一百四十七万两前去赈灾?” 朱元璋当即怒骂道: “你个混账!” “你也道是去赈灾,都拿去赈灾了,还问咱为何挪用那笔银子?难道要朕放任灾民们等死不救吗?” 陶安当即据理力争道: “灾民们是要救,但不该从浙江调银,此事该从国库出,该归于户部管。” 朱元璋当即痛斥道: “书生岂懂朝堂事?” “户部、国库要是有银子,咱能上浙江去调银吗?” 陶安当即又道: “那臣请问陛下,两害相较去其轻?还是去其重?” “那自然是去其轻,先拣害处大的办。”朱元璋答道。 “着哇!”陶安点头道,“陛下既然知道两害相较去其轻,就该知道大明钱事革新乃是动摇国本之事,干系甚重!慢说是百姓受灾,即便北方灭元受阻,您也得紧着浙江才是。” “为何呢?” 陶安自问自答道: “灭元受阻,可以敛兵固守,而后再图。” “百姓受灾,可以临时抽调附近州府相帮,可从别处再想法子弄银两,不必非从浙江调银。” 陶安此刻气场全开,这会儿的华盖殿上成了他一个人的主场,怒喷起了皇帝道: “陛下不知轻重,那浙江的锚定银是能调走的吗?调走锚定银,宝钞不值钱了,朝廷上那么多官员们都看着呢,大家都盼着宝钞不成,再好上表废了这钱事革新之法。” “此举若废,大明钱事便要崩塌,日后再想重开,就更加难如登天,相反若将此事做成,受益的乃是大明数千万老百姓,臣想请问陛下,此事与赈灾相比,孰轻孰重?” 朱元璋当时就被问住了。 陶安又道,“国库存银不足,地方上那么多官仓,难道不能从军粮仓临时抽调,事后再补回去吗?” “陛下此举实在是不该,您这是自己坑了自己,臣实在是无奈了,今日反正一死,臣就索性说到底,做一个直臣。” “陛下做事过于刚愎,若想大明长存,百姓安居乐业,陛下治国便要深思熟虑,不可再以当年吞并天下那一套来治国了,须知道打仗和治国乃是两回事。” 说罢,陶安一脸蔑视的向朱元璋拱手,满脸的不服气,直接走出了大殿,同时开口道: “臣在殿外候死,但愿陛下痛改前非。” 朱元璋就这么冷冷看着离去后的陶安,二目中似要瞪出血来。 陶安这番话实在是太狠了,把他气的个够呛。 此刻朱元璋也是大怒道: “狗辈!真当朕不敢杀尔吗?” 朱元璋拿大袖一扫,将桌上笔墨砚台全部扫到地上,摔得碎开。 他此刻气的发抖,怒吼道: “钱事革新,能革就革,革不了就取缔,又能怎样?” “你身为一个臣子,都骑到朕的头上来了?谁给你的胆子?” 说罢,朱元璋便大吼一声道: “来人,将陶安拖出午门,杖毙了!” “皇上!” 杨思义和刘基一同跪下,阻拦起来。 朱元璋怒不可遏道,“怎么?你们也想陪死?” 此话一出,刘基和杨思义俱是一颤。 朱标上去又劝了一句,便被朱元璋直接吼的愣在原地。 今日的朱元璋,这份怒火之重,实属罕见。 胡翊这时再一看,刘基、杨思义都不敢再求情,朱标被这一嗓子吼的面色发白。 此时再不上前去阻止,陶安的性命真就交待在这儿了。 想那陶安,一个怕死之人都敢在陛下面前直谏,为了公理不要性命,只为匡正皇帝的过失。 胡翊心想,自己再不上去规劝一番,救下陶安这个忠臣的性命,身上还哪有半分男儿血性? 今后又怎能问心无愧的立足于朝堂? 一念至此,胡翊立即便站出来开口道: “陛下且慢!” 第109章 硬刚皇帝,豁出去了! “怎么?” “你也想陪死?” 朱元璋目光冰冷,死死盯着胡翊,那双目之中凶光毕露。 值此暴怒之际,仅看一眼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胡翊也相信朱元璋真会杀掉自己。 这才是史书上那个令人畏惧和恐怖的朱元璋,此刻的皇帝化身成为那个史书上记载的自己,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胡翊绝对相信,此时的朱元璋能够做出赐死儿媳、亲手抽死功臣,诛杀一帮老兄弟的举动。 这些他都能做,何况一个小小驸马,抬手间杀了也就杀了。 他也比任何人都明白,此刻跟朱元璋硬顶的下场会很惨。 但他若不站出来,良心何安? 人生在世,做事要先对得起这颗良心。 一念至此,他悄然靠近朱标,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朱标两下,又照朱标鞋子上踩了一脚。 朱标懂得了,姐夫这是叫他开溜,赶紧去搬救兵。 就目前朱元璋这个精神状态,也唯有马皇后才能制住,离了这位岳母,还真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何等境地。 趁朱元璋的注意力都放在姐夫身上,朱标慌忙溜出去。 千古一帝朱元璋,正用暴虐的眼神盯着胡翊,一颗杀心毕露。 胡翊心中颤栗,可他也要站出来说话。 一股冲动使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便已然开了口: “臣胡翊,为陶学士求情,国不可无诤臣,唐太宗尚有魏征进谏,陛下岂容不得一个陶安?” 朱元璋暴躁的吼道: “朕就容不下一个陶安了,你要怎样?” 胡翊跪地叩首道: “臣愿再为陶学士求情!” 看到胡翊不为所动,没有半分要退让的意思,朱元璋咬着牙,语气阴恻恻的道: “你非要做这个忠臣?” “好,咱今日叫你做忠臣!” 君王一怒,朝野震颤。 朱元璋立即喝道: “传朕旨意,革驸马东宫詹事一职,扒去朝服乌纱,押回长公主府令其悔过自新!” 朱元璋越是如此,胡翊今日心里这口气,越是往上顶。 “臣胡翊,三谏于陛下,恳请免陶安一死。” “滚!” “将他拖出去!” 朱元璋大手一挥,两个武士进殿,立即便将胡翊拖出华盖殿。 “陛下,臣四谏……” “你还有完没完?” 朱元璋一脚踹翻了龙书案,望着跪在地上打颤的杨思义和刘基。 于此同时,门外响起了陶安的笑声: “我今随风去,何留功与名?” “哈哈哈哈……!” 陶安大大方方的向午门走去。 胡翊被一直拖出奉天门,只好在此地等待赴死的陶安。 不久后,马皇后随带朱标进了华盖殿。 杨思义、刘基看到马皇后来了,心道一声有救了! 皇后步伐匆忙而来,上来见礼道: “皇后马氏,拜见陛下。” 看到马皇后跪在面前,朱元璋虽然怒火中烧,也是亲自过去将她搀起。 他狠瞪了一眼朱标,责备他将马皇后请到正殿里来。 但嘴上还是要问的,“皇后到华盖殿何事?” “吾为救忠良而来。” 马皇后开口道: “吾闻朝有诤臣,不亡其国,忠言逆耳,于国有益。” “妾问陛下,是仿唐太宗造贞观盛世,还是学夏桀、殷纣,独霸朝纲,做个暴虐之君?” 朱元璋瞪着马皇后,怒火中烧。 可他对于眼前这个女人,再如何也恨不起来。 当年郭子兴帐下,她不送饭求情,朱重八早已死了。 马秀英不嫌他是个贫贱汉子,嫁给他之后,相夫教子,重新给了一个乱世孤儿家的温暖。 再没有比她更了解自己之人,也再没有比她通情达理之人。 就连大后方被偷时,妹子都能挺个大肚子,亲自去组织军民们守城。 这样的皇后,现在都过来说自己错了。 莫非自己真就错了吗? 朱元璋忽然怔在那儿,思索起来。 带着满心的疑问,这位皇帝开始回忆整件事的因由。 随着他的思考,情绪也随之安抚,怒气开始消磨。 朱元璋看着马皇后直视着自己的双眼,要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皇帝当着别人的面承认自己错了。 这真的很难! 可是妹子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是那样真诚,使他无法拒绝。 “罢了。” 洪武帝将大手一挥,吩咐一声道: “将陶安召回吧。” 朱标立即冲出大殿,慌忙叫着殿外把守的武士和候着的太监们 : “快去传旨,陶安免死,快去!” 他此时顾不得什么体统了,身为皇太子,也是快步直往午门跑。 午门处。 胡翊被拖行出来,那两个甲士向他抱拳赔罪,随后有宫人搬来一条长凳,行庭杖的亲军校尉和监刑的太监都已到位。 “陶大人。” 胡翊面向陶安拜了一拜,开口问道: “陶大人平常见了我,畏死如畏虎,今日怎么这般视死如归呢?” 陶安笑道: “驸马可知道,这死也有分别?” 陶安解释道,“因病而死,稀松平常,为国而死,此乃大义,不可同日而语啊!” 陶安摇头苦笑道: “我何尝不想再逍遥几年,这俗世繁华,入了红尘就不想走啊,可是孟子有言,生,我所欲者也;义,亦我所欲者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陶安要赴死时,笑的很开心。 可当他趴在长凳上,那名校尉一庭杖揍在屁股上时,又立即意识到自己将死,忽然就泪流满面。 “驸马爷,陶安家小劳您日后多多照应了!” 看陶安老泪纵横,胡翊冲着他躬身一拜。 胡翊心里很难受,这样一个忠臣自己却救不下,要眼睁睁的看着他死。 也不知朱标搬来马皇后,是否求下这个情了? 再晚一点,陶安的命就没了啊! 好在是打了七庭杖,身后皇宫方向总算有旨意到了。 “陛下有旨,陶安免死!” “陛下有旨,陶安免死啊!” “别打了!” 胡翊赶忙上前驱逐开校尉,将陶安搀扶起来。 “哎呦,疼疼疼……” 陶安一手搭在胡翊脖子上,一手捂着屁股,一瘸一拐从长凳上下来。 此时,一个甲士终于跑到了,喘着粗气又传了一遍圣旨。 不久后,朱标总算是上气不接下气的也跑了过来。 “姐夫,陶学士,你们没事吧?” 陶安捂着屁股,一瘸一拐道,“殿下,臣没事,只是屁股有些疼。” 朱标跑的满头大汗,看他们现在这个样子,就做出安排道: “母后正在相劝父皇,陶学士先回到家中去修养,都说是国难显忠良,今日父皇震怒,多亏了陶学士冒死直谏,我在此代他谢过了。” 朱标当着陶安一拜。 啥也不说了。 有太子储君这一拜,陶安便觉得今日受的这些罪值! 他这冒死一谏,谏出来个明事理的储君,心中也是欣慰的。 看到陶安一瘸一拐的被人送回去,朱标此时拉着胡翊,心怀愧意的说道: “姐夫莫往心里去,爹这个脾气,怒火上了头收不住,娘已经在劝他了。” 胡翊点着头道,“我与岳丈能置什么气,他只下令将我禁足,又未曾杀我,说明至少也还是念旧的。” 朱标叹了口气,“爹今天说的全是气话,等他气消了,东宫还得姐夫兼着,帮我的忙呢。” 胡翊却是摆着手道,“我的太子爷啊,也叫你姐夫歇歇吧,正好趁此机会散散心,我与你大姐出去春游踏青,过几天舒心日子。” 见姐夫都这样说了,朱标只好点着头道: “好吧,那就放姐夫过几天舒心日子,宫里我去说。” 胡翊点着头,这就要告辞了。 朱标再三说道,“姐夫别恼啊,回去好好歇着。” 看到胡翊离去的背影,朱标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看着宫门,身子忽然也怔了一下,有些抗拒的自语起来: “姐夫还能出宫去散心,我呢?” 摇着头,朱标缓缓回去,华盖殿还有一摊子等着他收场呢…… 胡翊闷闷不乐的回到长公主府。 朱静端见他今日回来的这样早,又明显面色发白,知道他是生了气,就吩咐奴婢们道: “不要打扰驸马爷,都下去安歇着吧。” 人生气的时候,喜欢独处。 朱静端就只是跟胡翊打了声招呼,便目送他回书房去了。 她再派人进宫去打听,才知道今日华盖殿上发生的事。 天色可就到傍晚了。 府上奴婢端来了晚饭。 “殿下,这饭菜……” 朱静端开口道,“留在蒸锅里热着,等驸马何时想吃了再端来,现在先不管。” “殿下,那您也该吃一口啊。”奴婢们说道。 胡翊吃不下,朱静端自然也吃不下,都叫她们端下去。 胡翊在书房里度过一个下午,安静,无人打扰。 他很想大声骂朱元璋的八辈儿祖宗,但是不敢。 于是只能疯狂写字,越写越急,也越潦草。 到后来就改成画素描,结果素描也画不下去, 然后就改为拆东西。 胡翊拆了书房里的一堆毛笔,又开始拆那些精致的小物件,拆到天快黑才消了气。 当他走出房门的时候,朱静端接到禀报,立即从屋里出来,开口便问道: “饿了吧?” 胡翊口是心非的道,“不饿。” 朱静端却说道,“我饿了,过来陪我吃。” 夫妻二人坐下之后,胡翊一通狼吞虎咽,吃的风卷残云,桌上的饭菜有八成都进了他肚子。 朱静端一看,放心了。 能吃,就说明气消了。 “你先吃着,我进宫去一趟。” 公主进宫天经地义,胡翊也没问。 朱静端换上一身装束后,直接去了大本堂,接了下学的胡令仪就回了长公主府。 坤宁宫那边得到了禀报,朱元璋就问道: “静端既然进宫,为何不来拜见咱们?” 老二朱樉开口道,“大姐托我传话,说令仪这几日先不进宫念书了。” “为啥?” 马皇后使劲瞪了朱元璋一眼道,“为啥?” “当哥哥的你都要叫陪死,万一哪天再把妹妹杀了……” 马皇后就故意阴阳怪气的说话,把朱元璋气的差点把碗给摔了。 他当然知道马皇后是在阴阳怪气。 而朱静端此举表达的意思,也是在对今日华盖殿上叫胡翊陪死的回应。 朱元璋一边觉得女儿胳膊肘往外拐的同时,也为今日的冲动感到臊得慌。 可即便如此,他也来气,埋怨道: “至于吗?” “咱是她爹娘,待她就跟亲的一样,为了个胡翊就给咱甩脸子?” 马皇后就说道,“这可不是甩脸子,你闺女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谁都不惯着,她真要是给你甩脸子,这会儿已经进宫问你来了,才不是借着令仪点你呢。” 朱元璋恼火的道: “说这些干啥,诏她进宫来。” “咋?”马皇后瞪了朱元璋一眼道,“又想叫我给你跪下?你还对你女儿不满了是吧?” 朱元璋叹着气,无奈的道: “你们咋都像防贼似的防着咱呢?” “那小子在气头上,咱有些话不好跟他说,叫静端进来说,她回去那小子不也就知道了吗?” 听说朱元璋是这意思,马皇后才放心了些。 一听说大姐要进宫,朱樉开口道: “我去套车!” 朱棡道,“那我就做马夫。” 很快,接大姐进宫这个事儿,朱标、朱樉、朱棡、朱棣和朱橚都去了。 坐在马车上,朱棣很不解的问道: “大哥今日怎么也跟着出宫来了?” “散心啊。” 朱标无奈道,“又不是只有你喜欢到树上掏鸟窝。” 朱棣嘿嘿一笑道,“大哥你也喜欢掏鸟窝啊?改日咱们一起呗。” “滚,太子哪能掏鸟窝。” 朱标咕哝了一句,进了长公主府,先去看姐夫怎样了。 胡令仪正骑在哥哥脖子上,“驾、驾”的一直在喊。 看到姐夫陪着妹妹骑大马,朱标就安心多了,他这么悠闲,肯定已经气消了。 “大姐,爹叫我们接你进宫。”朱橚稚嫩的声音开口道。 “好。” 朱静端换上翟服入宫。 坤宁宫里,看到女儿来了,朱元璋没好气的说道: “进宫不来拜望父母,带着令仪便走,还留下句话怕咱杀了胡翊的妹妹,你这是何意?” 朱元璋上来就问这个,心里显然是有气。 朱静端却答道: “在令仪面前,我是她姐姐,姐姐护着妹妹本该如此,我不能在您气头上还把令仪留在宫里,那样驸马心中不安,公爹、婆母们也会于心不安。” 朱元璋见她有说辞,就又问: “进宫不拜望父母也是你的说辞吗?” 谁知朱静端也有话回答,还说的极有道理。 “爹、娘,接令仪回家时,女儿办的是私事,身份是胡家的儿媳,不是公主,不敢到后宫打扰。” “进宫来了,才是你们的女儿,自然要拜见爹娘才是。” 说罢,朱静端又向朱元璋施礼道: “请爹莫要责怪女儿。” 朱元璋冷哼道,“你倒是分得清楚。” “女儿毕竟嫁人了,一家事变成了两家事。” 听着朱静端的解释,虽然理是这么个理,朱元璋心里还是有怨气,就酸溜溜的来了一句: “将来若有一日,公与私不能两全之际,看你还分不分公私。” 话虽然如此说,对于女儿又怎会真的心生仇恨? 朱元璋便开口道: “夜里还把你叫进来,你也知道咱为的是啥。” 朱元璋墨迹着,好半天才开口问道: “那小子怎么样了?” “气消了。”朱静端说道。 朱元璋一听,点了下头,便开口道: “既如此,你回去传个话,仍叫他官复原职,明日到东宫做事去。” 太子朱标这时候就插话道: “爹,姐夫说他累,我已答应了放他几日假,陪着大姐出巡去踏青呢。” 朱元璋“哼”了一声道: “谁不累?咱这个皇帝也累!” “咱都还没去踏青呢,他还惦记上了?” 马皇后这时候就开口道: “你又嚷什么嚷?还想不想好了?” 朱元璋无奈道: “行行行,踏青就踏青吧,踏完了叫他滚回来做事,别的话没有了。” 朱静端就点着头道,“爹的话,女儿会传达给他。” 这话朱静端倒是传回去了,胡翊在家赋闲了几天,也重新回到东宫。 毕竟皇帝旨意不可逆。 但此后他也都避开朱元璋。 原来是随朱标一起,中午到坤宁宫去吃饭的。 再回来当差后,胡翊就每日中午不到,去坤宁宫给马皇后诊诊脉。 渐渐地,马皇后身子都恢复了,他也不怎么勤到坤宁宫去了。 接连四五天,朱元璋连胡翊的面都没见上,知道胡翊躲着他呢,越发觉得恼火。 这一日,叫来朱标又说道: “告诉那小子,咱已经筹集银两,运送到处州去补空了,宝钞已经重新开兑。” 朱标去跟胡翊说,胡翊只是点着头,却依旧忙着自己手头上的事。 太子庄里,最先发酵好的堆肥有五处,已经撒到试验田里去了。 肥料的第一遍运用是改土,混入田地之中改善土壤基底,提升营养成分。 等到过一段时间的春耕,就要下种,然后在出苗后进行第一次追肥。 等到禾苗长出来,要结果之前,再进行第二次追肥助涨,这便是全部流程了。 胡翊发现,严格监测土壤酸碱度制作出的堆肥,大概从堆料到成肥,期间45天左右。 这样的肥料无色无味,就如同黑色泥膏一般,与农书里记载的成肥一样。 控制碱度做出的肥料,便潮湿的一塌糊涂,散发出一股酸臭味,只需要30天就能沤成,简直就是化学武器,难闻的要死。 控制酸度做出的肥料最差,因为发酵度不够,养分是最不好的,几乎可以全部舍弃了。 肥料陆续都做出来了,接下来就是正式种植,检测堆肥肥力的时候了。 另一边,胡翊和蔡信一起改进二次蒸馏技术。 胡翊想到了酿酒所用甑锅不够精细的问题,一边令蔡信制作更加精密的铜甑锅。 他又想到蒸馏过程中,蒸馏器本身不够精密,尤其是接缝处很可能会导致酒精挥发,影响二次蒸馏。 因此,又用蜂蜡和桐油纸密封蒸馏设备,进一步提高效率。 在如此双重改进之下,二次蒸馏和三次蒸馏带来了一些提升。 但这个效果依旧不太稳定。 二次蒸馏过的烧酒,酒精度可能介于50-60度之间,这个度数也是按照胡翊的经验来粗略断定的。 他们甚至找了个酿酒司的人专门品尝,鉴别酒精度。 就目前的方法来看,还是不够稳定。 而影响酒精度的原因,说来也很简单。 酒精沸点是78度左右,水的沸点则是100度,在没有精确控温条件下,制作出来的烈酒,酒精含量便会因为温度的高低而不同。 温度太高,蒸发太多,极其损耗酒精度数。 要想稳定,就得想办法造出温度计来控温。 胡翊现在也没别的办法,只能一边摸索着搞。 好在内官监已能烧制半透明琉璃,只是气泡多,十分易碎,造价成本也高昂些。 胡翊只能先想办法制作这种半透明玻璃短管,然后提炼汞,再想办法密封短管,寻找温度刻度。 汞可以通过升温朱砂生成,然后再通过蒸馏水反复清洗,去除杂质。 最后再用蒸馏技术提高纯度。 这么折腾来折腾去,胡翊忙的要死要活的,其他的事就更加顾不上了。 转眼,距离胡翊被贬、陶安受罚的事过去了十来天,朱元璋反倒越来越不习惯了。 每日午饭时,坤宁宫里虽然人都聚在一起,也挺热闹。 但终究不如之前那般热闹了。 他这最近又是叫朱静端传话,又是重新把胡令仪接回大本堂念书的,还私底下打听胡翊都在做些什么。 得知胡翊每天都泡在工部后,朱元璋气的把筷子一摔道: “不如就叫他以后住在工部,生孩子也在工部算了!” 嘴上是这样说, 朱元璋的心里也一直不服软,可是渐渐地,他后来也松了口。 这一日对太子朱标说道: “春意盎然啊,咱想着哪天出宫去踏青,不如就选在明日吧,将你娘,你的姐姐弟弟们都叫上,连带着家眷一起出去。” 朱元璋刻意提起要连带着家眷,朱标当然明白这意思,立即去叫大姐和大姐夫做准备。 第二日,浩浩荡荡的车队便来到钟山脚下,面前是一望无际的丘田,脚下是一条笔直的官道。 平时大家憋在宫中,好不压抑。 今日面对这片开阔世界,绿水青山,都觉得心情舒畅。 今日不止是老朱家的人来,常遇春家的常茂和常升都跟着来了。 朱樉、朱棡他们拉着大哥要比赛马,马皇后和朱静端带着宫人们在乡下散衣裳。 这些衣裳都是坤宁宫中,马皇后平时领着宫女们缝制出来的,见到那些没衣服穿的孩童就送一件。 朱标好不容易出了一趟宫,真是开心坏了,他一上来就拉着胡翊说道: “姐夫,待会儿别忘了替我打掩护。” 胡翊自然知道这小子要做什么。 朱标与常家长女的事,已不是什么秘密,今日难得出宫一趟,又怎能不偷偷的见一面? 一会功夫,常茂过来恭请道: “太子哥哥,姐夫,陛下请你们过去赛马。” 胡翊他们便都过去了,一个皇帝、一个驸马,带着一群毛头孩子们比赛马,这多少有些欺负人了。 常茂开口便很大胆,直说道: “骑术这方面,陛下天威,我肯定比不上,不过要超越太子哥哥和胡翊姐夫,此事并不难。” 常茂今年12岁,出了名的胆大,仗着朱标久在宫中,疏于骑术。 又仗着上次在前开道,助胡翊去李府救人那次,看见过胡翊那糟糕的骑术,他便以为自己是陛下之外无敌了。 朱樉就斥道,“敢瞧不起皇家子弟,今日叫你长长见识。” 朱棡和朱棣在旁跟着点头,朱棡开口便道: “姐夫已不是昔日的姐夫了,你这颗狗胆如此放肆,定要叫你大败而归!” 要说是在以往,胡翊百分百跑不过常茂、朱樉这群小孩。 可他已是五日半疾行两千四百里路,鏖战沙场几个月的老兵了,别的不敢说,于骑术上还是进步了许多的。 伴随朱元璋一声令下,皇帝一马当先,胡翊紧随其后,一时间也只有朱樉和常茂能够跟上。 大队的侍卫们在身后随行保护,胡翊在甩了常茂和朱樉二里地后,这才逐渐放慢了速度,叫他们超越过去。 朱樉一边催马,赶上胡翊之际还在笑话他呢: “姐夫怎么跑不动了?你吃把盐接着跑啊!” 常茂经过他时,也是得意至极的道: “大姐夫先歇着,等我回来了教你骑术。” 胡翊懒得搭理他们,就等着朱标赶上来,二人并马而行。 胡翊就取笑他道: “见你未来媳妇还得藏着掖着,你瞧瞧你这太子当的。” 一提起了常婉,朱标就脸红,有些害臊的道: “姐夫,就快别取笑了,你当初与大姐还不是一样,爹在的时候也放不开,亏了我给你打马虎眼。” 胡翊就点着头道,“行,今日姐夫给你打马虎眼。” 不久后,走在前面的岔道上,朱标快马奔到江边,那边早有一个与他年岁相同的妙龄女子在等待着了。 二人见了面,立即你侬我侬起来,沿着江边散步。 胡翊就勒马放哨,在岔道上吹起了口哨。 本来他以为这里僻静,应该没人来了。 结果不知怎地,朱元璋突然单人匹马的出现在他面前。 当看到朱元璋猛然闪现在身后时,胡翊就好像上课时候吃零食的自己撞见了班主任,吓得一激灵。 朱元璋就乐了,逮着胡翊就问道: “你慌什么?没做亏心事,你会怕咱这个皇帝?” 看到胡翊不说话,朱元璋就指着朱标取笑起了儿子: “这儿子是真不随爹,也不随你这个姐夫,跟个女子谈情事都这样遮遮掩掩的。” 胡翊就只是赔笑,却不搭话。 朱元璋终于问道: “怎么?心里还对咱这个岳丈有意见?” “小婿不敢。” 朱元璋便开口道,“那次说要你陪死,不过是气话。” “你当殿顶撞咱四次,最后不也只是送你回府了吗?” 说罢,朱元璋就瞪着胡翊,问道: “你知晓咱不是真心想杀你,还在这儿置什么气?” “你与陶安说的话对,咱那时候是在气头上,这不,转醒过来了,就都采纳了吗?” “怎么?反倒是你还端起来了?” “小婿不敢。”胡翊 陪着笑。 既然都把话说开了,朱元璋此刻也就说起了心里话: “儿子们一天天的大了,咱心里有打算,以后他们不常在身边,标儿手里要有人可用,你便是咱为他所选的助力。” 朱元璋也是肯定了胡翊上次的做法: “你上次在华盖殿虽然顶撞咱,说的倒也是一片忠言,所谓忠言逆耳嘛,咱这个脾气你是知道的,接受起来需要时间,往后再遇到这些事,你该说还得说,不要因此就收起了敢于直谏的性子,咱上回得罪了女婿,今日做岳丈的给你赔个不是。” “还需要咱给你跪一个吗?” 一见朱元璋都向自己道歉了,胡翊赶忙见礼参拜。 他可没有这么大的面子,站着接受皇帝的歉意,还表现的如此趾高气扬的。 话已说开,朱元璋便说起了朱标的婚事: “标儿今年十四了,咱想着明年就叫他和婉儿成亲,这两个孩子从小一块儿玩到大,感情深着呢,咱也就别拆散鸳鸯了。” 朱元璋说这话的意思,便是太子成婚之事,东宫詹事府要参与操办,提醒胡翊该早早的学着点儿了。 可是胡翊却想到,今年七月初七在柳河川,常遇春暴毙在班师途中。 自那以后,常婉身为子女,当要守孝三年。 这一拖,明年朱标的婚事指定就要耽搁了。 好在他借了常遇春酒器,今年也要投到常帅军中去一段时间。 只是到时能否救下常帅,他心里也没底。 一趟踏青化解了翁婿矛盾,胡翊还得继续停下来搞温度计的事。 蒸馏提纯后的水银,虽然抵不上现代水银那样纯净,好歹是装进短管里了。 密封这道工序,还得有劳内官监帮忙。 如此,简易温度计是做成了,但具体的刻度该如何标注,胡翊也在思考。 他想了个法子,在宫中的冰窖测定0度刻标。 冰窖之中无限接近于0度,按照水银热胀冷缩的性质,在冰窖之中标出了0度刻度后。 胡翊又用口腔的温度来测定37度范围。 人的体温大概就在37度范围,用口含琉璃管标注出37度刻度后。 再将其放进沸水之中,标出100度的刻度。 然后根据三者之间的长度进行测量,最后均分成小段。 如此一来,一个大抵上能用的温度计就出来了。 这样做当然不如现代制作的精度高,但在蒸馏酒蒸烧时,以此来测定温度,就会比用感觉判断要精细的多了。 朱元璋抽干了处州宝钞司的银子,现在又想办法拼凑齐,给滕德懋又还回去。 可惜朝廷虽然又给宝钞开兑了,却还是斗不过处州的那些人。 一个月时间不到,朱元璋还回去的一百多万两白银,竟被滕德懋全都兑换出去了。 大明宝钞发行了近三个月,最后这些纸钞又重新回到了朝廷自己手中,白花花的银子却都已经散出去了。 白折腾了仨月,宝钞却在处州流通不开,这下朱元璋真急了! 还不仅如此,滕德懋竟因此事激起民变,朝堂上弹劾他的奏章如雪片一般送来,此事可就闹大了! 第110章 成长中的胡翊,朱元璋请我出山 朱元璋很憋屈,他实在不知问题出在了哪。 滕德懋此事做的温和,又岂会激起民变? 此事最令他觉得棘手之处,在于此次派去的检校精英,竟都失踪了三名。 失踪的这三人,还都是宫中高手,与马长风他们能力相仿,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皇帝的耳目尚且如此下场,处州这潭水有多深,可想而知了。 朱元璋望着朱标,无可奈何的道: “滕德懋用不得了,咱想换你姐夫去。” “换我姐夫去处州?” 朱标显然不太愿意,毕竟此事的危险程度极高。 三名身手极好的检校都能悄无声息的失踪,姐夫和大姐还没个子嗣,现在换他去这危险之地,怎能安心呢? 见朱标不乐意,朱元璋道出了心里的难处: “咱以前打天下时,敌人都在明面上,想咋打就咋打,百战百胜,无往而不利。” “可现在要治国了,敌人都在暗处,你寻不见他们踪影,他们私底下给你搞这些事,你纵有十分的力气,一拳打在棉花上,也难受啊!” 这种事情脱离自己掌控的感觉,让朱元璋愤怒,却又很无力。 即便知道是浙东士族们搞的鬼,证据呢? 你不可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去浙东乱杀人,那样朱元璋的名声怕是比桀纣还坏,天下又要不稳了。 而在此事上,浙东与淮西两派系的利益又是一致的,派他们之中的任何一党去处州,都办不成事。 最终的结果现在就可以预见到,钱事革新废除,宝钞作废,沿用旧制。 那帮人肯定会这么搞。 问就是恐怕激起民变,宝钞推行之事不可做,皇帝应当顺应民意。 没别的办法,只能是派个自己信任,又能做事、机敏之人去到处州。 最重要的是,这个人还一定要是站在皇帝这边的,不与其他两派同流合污。 这样的人,朝中现在又有几个呢? 沐英算一个,能力不足,李文忠倒是可以,都在外征战。 李贞算一个,已是年老体弱,颐养天年的年纪。 杨思义、滕德懋这帮大臣们能力是有,腰杆却不够硬,到了地方上玩不转。 父子二人排除了一圈,除了胡翊,还有谁人可用呢? 好像真没人了。 只是此事的棘手之处,不在于胡翊,而在于马皇后和朱静端。 正因为胡翊和静端还未有子嗣,上次朱元璋动了这心思,就被马皇后制止了。 这次若不说个明白,首先连家人这关都过不去。 朱元璋便吩咐道: “去把你大姐接进宫,今夜排一场家宴,咱们一家人好好聚聚。” 夜里。 坤宁宫中分外热闹,李贞和朱元璋坐着品茶,老朱家的儿子跟姑娘们都回来了。 胡令仪也被接过来,和朱橚、朱守谦在玩过家家。 朱元璋今日显得很和蔼,脾气好到连马皇后都觉得诧异了。 不过,到底是自家爷们儿,撅起腚来都知道要拉什么屎。 朱元璋越殷勤,马皇后越是知道他今日有事。 等到这顿饭美美的吃完,孩子们都放出去玩闹去了,朱元璋招来朱标、李贞、马皇后、朱静端还有胡翊,现在就要开一个小型家庭会议。 他先开口,把钱事革新受阻的事说了一遍,然后叫朱标把钱事革新失败的危害又说了一遍。 最后这父子二人也掐着手指头开始盘算,盘来盘去,最后手中只有胡翊可用了。 朱元璋便在大家面前叹气,无奈地道: “女婿,你倒是跟静端加把劲啊,静端的肚子现在还没个动静,你还是个能治百病的神医呢?” “怎么神医到了自己身上,就神不起来了呢?” 谁都知道朱元璋明面上催生,暗地里是在跟马皇后还有朱静端倒苦水。 朱静端先看了马皇后一眼,又看了一眼胡翊,没有说话。 马皇后就嗔怪着说道: “朱重八,你有话就直着说,何时养成了说话拐弯抹角的臭毛病?” 知道此事干系重大,马皇后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便把目光转向了朱静端,问道: “女儿想叫胡翊去吗?” 朱静端回应道,“自然是不想的。” 但她一双美目看向胡翊,却又说道: “我不想他去,不代表便要管着他,还要看他自己。” 朱元璋和朱标他们,就把目光都瞅向了胡翊。 所有人都在等待他开口,胡翊想去自然最好,即便他不想去,马皇后和朱静端也会护着他的。 胡翊心里很清楚,这一趟值得去,钱事革新好不容易才弄出来,怎可半途而废? 他显得很坚定,开口说道: “岳丈、岳母,我愿 到处州去。” 听到他的话,朱元璋脸上就最高兴了。 朱静端早知道他会这么说,就笑着道,“他愿去,我也赞成就是了。” 马皇后就道: “翊儿分得清国事与家事,我这个做皇后的又岂会分不清楚?” 她虽然同意胡翊去,却也是再三对朱元璋嘱咐道: “重八,咱们这个女婿无论从品性、才貌上都没得挑,他还未给胡家留后,我这个当岳母的就只想女婿能够平平安安的去,再平平安安的回来。” 朱元璋点着头道,“妹子,你和静端都放心,咱定会派些百里挑一的好手沿途保护他。” 李贞点着头道,“我年纪大了,要不然这个事定要亲自去做。” 大家都知道他说这话是真心实意的,毕竟是快七十岁的人了,人活七十古来稀,哪儿还敢请动他呢? 李贞虽然不得去,却也是开口道: “重八,你派去的检校都失踪了,处州水深,再给翊儿一点兵权傍身吧。” 朱元璋便点头道,“姐夫提到的事,咱早有考虑。” 朱元璋便从身上取出敕令和符验,交给胡翊说道: “敕令是咱准你调兵谴将的旨意,符验分阴阳两面,你手中这枚是阳符,与各地指挥使手中阴符相合,便可以调动整个浙江所有卫所兵权。” 朱元璋权力给的极大,但权力越大,也就意味着责任越重。 他又道: “你此去处州做钦差,既要查清滕德懋的冤枉,又要查清那些失踪的检校下落,你的主业是将宝钞司重新督起,代替滕德懋盘活宝钞在民间流通,若遇阻碍,准你行使生杀之权。” 兵权和生杀大权都给了,对胡翊的这份信任可想而知。 但胡翊想的更深远。 处州府有十县,十县之中由几十家大族把持。 听说这些大族们彼此联姻,都在当地做官,他们整个处州官场都是勾连在一起的,可谓是盘根错节。 所以真要逼到动手的时候,朱元璋赋予的这款生杀大权,又准许他把事情办到什么程度呢? 能处置多少人?追查多深? 胡翊知道凡事都要有个限度,便追问起了这些。 朱元璋笑道: “你小子,归德府案没过瘾,原来憋着要杀人呢?” “既然你问咱限度,那就记住了,此事没有限度,能杀多少杀多少,能查到何等程度就查到何等程度,即便他们的根儿都在朝堂上,你也要与我抓人抓到朝堂上来!” 皇帝开了金口,胡翊心里就有数了。 历朝历代,从不缺乏改革者。 关键是执行要到位,执行不到位,君王面临的压力过大,中途退缩。 最后祸及的便是那些挑起改革,触碰到权贵士族利益的人。 这些人的下场向来都很惨。 唐朝王叔文收藩镇财权被赐死,元朝脱脱整顿吏治被毒死,后世的谭嗣同戊戌变法被斩首示众。 胡翊敢在朱元璋手下这么干,那是因为朱元璋这人是个例外,他真敢杀一个血流成河给后人看。 权和兵都给了,朱元璋又要把马长风等几人派给胡翊,保护他的安全。 此刻朱元璋开口问道: “到了处州该如何做,你有想法吗?” 胡翊点着头道: “首先,岳丈吸取上次的教训,派去的检校都能被杀,说明地方上那些人的耳目甚广,他们也有暗中扶植的势力,这些都要摸清楚,最后一锅剿。” 李贞和朱元璋点着头,胡翊就又道: “其次,滕德懋给您的奏折里说的清楚,他去处州十县面访,当时那里的街道店铺都是收宝钞的,最后修河堤的力工们却因宝钞花不出去,索要现银,否则便罢工。” “由此可以看出来,地方上绝对是拒收宝钞的,滕德懋下到地方上去查验,他是被人制造的假象所蒙蔽,没有抓到证据,所以我即便以钦差的身份去到处州,他们也会以蒙蔽滕德懋那一套来蒙我,仅凭个钦差的名头是查不出什么名堂的。” 朱标听到此处,气愤的说道: “此事少不了他们地方官员勾结,不然滕德懋也不会被骗。” 朱元璋点着头,便说道: “准你从承晖司抽调四十名暗桩,秘密访查此事。” 胡翊却说道: “岳丈,这样行事也不保险,我想弄个真假钦差,到处州去查案。” 朱元璋和朱标俱是一愣,“真假钦差?” 胡翊便解释起来道: “东宫有个学士名叫费震,先前顶撞过李相,我看他年岁与我相仿,轮廓、身高也都差不多,又有胆魄,可以令他扮作我,领着钦差仪仗驾临处州,从明面上查起。” 朱元璋听着他的话,眼前一亮道: “你是要学戏文里的钦差,微服私访?” “对。” 胡翊笑着道,“岳丈圈了大量浙东士族,把他们搬到中都居住,这些人却扮作乞丐逃回浙东祭祖,他们久在中都,学成了一些淮西话,如今口音是江浙话夹杂着淮西语气,我想学学浙东话,再伪装成回乡祭祖的乞丐,然后暗中查证。” 胡翊这个主意一出,令在场众人眼前均是一亮。 “这个主意妙啊!” 朱标赞叹起来,李贞也觉得胡翊这小子,脑袋瓜灵的叫人惊叹。 但胡翊的计划还不止如此,他又追加了一条道: “咱们总说浙东士族、浙东士族的,这其实是个非常笼统的概念,浙东士族是一个利益共同体,却不是具体的某个家族,某个人。” 胡翊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指出道: “小婿相信,浙东士族中有那些不要命的,但也有畏死的、守法的,对于守法之辈可以争取,畏死之人可以拉拢为我所用,他们终究不是铁板一块。” 他举例道: “比如刘军师,他自身刚正不阿,听说青田刘氏在当地也颇有名望,做的是养蚕织布的生意,他又是赞成钱事革新的,或许可以从他那里要来一些信息。” 胡翊的话说完了。 这在朱元璋他们看来,实在是觉得匪夷所思。 他们不过刚提了这个话头,胡翊短短时间竟然想到这么多主意,而且还条理清晰、面面俱到,能够精细到如此程度。 这下就连李贞和朱元璋心里,都有些佩服了。 并且听了胡翊的规划,马皇后和朱静端也稍稍安心了些,她们就怕胡翊两眼一抹黑去了处州,真要是陷进去,就不好办了。 但从胡翊的分析来看,他很明白这个事该怎么查证。 这个女婿有想法,那就不怕了。 从坤宁宫出来,胡翊立即调承晖司暗桩巡视,然后暗中来到刘基家中。 他这样深夜来见刘基,又未事先通报,显得很无理。 但恰恰要这样,才能不牵连刘基。 听说驸马爷深夜来访,刘基直接将他迎进书房,把房门一关。 有时候你不得不感慨,刘基这人就是极为聪明。 胡翊刚一到,刘基就不和他墨迹,直接开口问道: “驸马爷是为了处州的事,来见老朽的吧?” 胡翊大方承认道,“陛下派我到处州接滕德懋的差,我对于处州形势不明,特地来向您求教。” 刘基点着头,分析起形势道: “滕德懋激起民变,他在浙江待不住了,明日只怕是官位不保,要靠驸马到处州去查清事实,才能为滕大人脱罪。” 他又道: “陛下手中可用之人,以你最为合适,驸马爷来找老朽,说来也是聪慧,老朽确有几句话要赠与驸马爷,本来忌惮明日人多嘴杂,不好交待,不想驸马爷深夜前来,正好老朽也就不必忌讳了。” 胡翊点着头,便听刘基说道: “驸马爷请放心,青田刘氏乃是你的助力,我的学生苏伯衡有魏征遗风,他们苏家在丽水县行得正,做的都是正当生意,不愿同流合污,说来我们早就在前几日写家信回去了,会全力配合驸马爷行事,可作为您在处州的两处落脚点。” 胡翊听了此话,暗暗心惊。 不愧是刘基啊,前几日都已经料到了这些,竟然提早就做了准备。 刘基此刻又开口道: “滕德懋发行宝钞失败,说来都是丽水黑市暗中捣的鬼,只是黑市在何处,老朽确实不知。” “此外,您要留意处州知府陈山荣,他背后的陈氏家族,乃是青田第一世家。” “此外丽水知县、松阳县令、缙云县令,驸马爷到了地方上暗查一番便知,若是明着查嘛……” 刘基就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胡翊点着头,一一用笔记下来。 刘基给的情报已经不少了,胡翊最后又问道: “先生还有什么要嘱托的吗?” 刘基最后想了想,才面色郑重严肃的提醒道: “最后再送驸马爷十六个字。” “内贼要防,外贼要防,内外勾连不可不防。” 说罢,刘基看向胡翊一拜道: “驸马爷深夜来访,是不想给老朽找事,老朽也送驸马爷这十六字,关键时刻兴许能够保命。” 刘基的话,胡翊要仔细品,尤其是最后送他的那十六字。 果然,一切也如他预料的那样。 第二日的朝堂上,大量弹劾滕德懋的奏章如雪片一般。 有二十多封浙东地方官奏上来的,还有十多封是御史言官们的杰作。 胡翊暗中把这些人的名字都记下来,然后着暗桩去查他们背后的联系,结果发现,多半都是浙东士族子弟。 朱元璋对于滕德懋的处罚,是立即革职,捉拿押解回京,等候审讯。 这其实是对滕德懋 的一种保护。 现在这个得力的臂膀,朱元璋暂时不能用了,又要平息朝堂上的愤怒,将其处置,他只能等胡翊下处州,将事情查证清楚,还滕德懋清白。 否则的话,这只臂膀也就废了。 “传朕旨意。” 朱元璋坐在龙位上,清了清嗓子,用自己那套大白话下旨道: “晓谕驸马胡翊知道,咱今任你为钦差,替咱下处州查证滕德懋官逼民反一案。” “大明的百姓们过得苦,元人们肆意践踏他们,现在咱来了,要给他们好日子过,你务必要将宝钞推行下去,这是利国利民之策,该当不遗余力做事,又不能做得像滕德懋,尔要注意分寸。” “赐尔圣旨一道,可节制处州府诸官吏,持咱的天子剑,哪个王八不听话,先杀后奏,这是咱给你的权力,查不明就不要回来见朕,钦此。” 皇帝的圣旨如此通俗,这也没办法,自从朱元璋要回了圣旨的书写权,又敲打过李善长和中书后,他的旨意随便发,也不必经过中书省封驳了。 按着圣旨上的日期,钦差明日便要启程。 胡翊其实也蛮怕的,万一自己这趟就交代在处州了,可怎么办? 一想到这个,又担心胡家无后,胡翊当晚拉着朱静端,生了一夜孩子。 第二日,钦差的仪仗从奉天门走,太子朱标亲自来送行。 送行的时候是胡翊,只是伴随车驾出宫后,马车上的便已经换了费震了。 假胡翊在马车里端坐着,胡翊把承晖司副使崔海派在他身边,到处州去查案。 真钦差早已扮作个乞丐,在城外密林里蹲坐着。 胡翊爬上一颗白杨树,摘了一根狗尾巴草刁在嘴里,时不时抬头看着蓝天白云。 不久后,几个乞丐从不同方向就都汇集过来了。 “大人,卑职马长风,见过驸马爷!” 胡翊从树上跳下来,再次看到马长风他们几个,就觉得很亲切。 谨慎仔细的马长风,探查情报机敏的李三郎,还有那面容冷峻,又果断的陈山狩。 铁壁、铁虎两兄弟,一个是火器专家,一个是百步穿杨的神射手。 老田这厮年龄最大,双商都极高,综合能力更是不比马长风差。 黑龙峡一战,这六人带着当时身为菜鸟的胡翊,杀了大半元兵,以弱胜强,最后驰奔两千四百里地赶去与李文忠汇合。 有了上一次的合作,这次再配合就默契多了。 老田上来便笑嘻嘻的说道: “属下当初在黑龙峡就说过,大人虽然遭了难,将来必定是否极泰来,现在大人您已是贵为驸马皇亲,老田这张嘴还真是言中了。” 马长风就一本正经的道: “老田,见了驸马爷,不要过于失礼了。” 胡翊就笑着说道,“马大哥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上回做监军的时候都说了,叫你们拿我当兄弟,不要拘泥于俗礼,今日见了面也是这句话。” “属下们不敢。”众人一起谦卑起来。 胡翊就故意说道: “陛下可把你们调归我手下了,你们今后都跟着我做事,这是命令,不遵的可是抗命。” 马长风没辙了。 先前胡翊是愣头青,可以随意些,现在对方是驸马爷,身份尊贵无比,他实在不敢大意。 不过胡翊都这么说了,那种亲切感又回来了,老田和李三郎反正是不拘束了。 胡翊便问马长风道: “马大哥,此行的要紧事,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要追查此事殊为不易,陛下派去的检校都死的不明不白,这一回咱们的身份但凡有一点暴露,只怕都有性命之忧。” 马长风严肃的点着头,开口说道: “老田原籍是浙东人,路上就由他教咱们浙东话,要想把戏做的真,就要从中都往浙东走,跟着那些扮作乞丐的富绅一起回乡,这事儿就稳妥了,中途上说不定还能套些情报回来。” 老田嘿嘿笑道,“驸马爷可莫要紧张,老田虽是浙东人,却是个苦命汉子,与那些犯案的浙东富绅们没有什么联系。” 胡翊就笑道,“就算有关系,你我还能信不过吗?” 胡翊便把路引分发给他们,然后说起道: “自今日起,咱们就是丽水县苏家的远亲,吴元年陛下把苏家人强迁到中都来生活,咱们这些远亲替代苏家人到此,如今要准备回乡祭祖,咱们造伪来的身份,自有苏家人替咱们辩白,可以放心使用,明白了吗?” 摇身一变,驸马爷成了刘基学生苏伯衡的远亲了。 处州水深,可也得走这一遭。 只是刘基临别赠与的这十六字,“内贼要防,外贼要防,内外勾连不可不防”,究竟是何意? 只怕到了地方上,才能揭晓了。 第111章 黑市线索 胡翊统筹全局,马长风就负责具体的细节制定。 胡翊便开口道: “丽水是处州府治所,自南京到丽水约800里,以钦差车驾大约9日抵达。咱们要跟在钦差身后摸查,不可落后他们太远,却又要先从南京绕道凤阳,再从凤阳到丽水,这路程有1300里地,如何才能不落后他们太多?” 马长风略一思索,便开口道: “可从龙江关坐船到滁州,再步行两日到达凤阳,如此一来三日便可以赶400里路。” 李三郎就很不解的道: “一定要从南京绕凤阳吗?咱们就在半路上扮作乞丐,混进那些回浙东祭祖的人群里去,不就能一路随行了吗?” 老田就笑骂道: “嘴上无毛,办事不牢,陛下派去的三名检校,个个身手都不比咱们差,为何就一去不回了呢?” 李三郎也不傻,开口就道: “检校们那样厉害,也被人发现马脚,必是因此而死的。” 老田点着头,“对喽!” 他就问李三郎道: “陛下强行掳了许多浙东富户,叫他们到凤阳安家,又命令他们学淮西官话,这帮人即便扮作乞丐偷偷回乡,又岂能瞒过沿途的州府差官?” “他们定要给那些州府官员们好处,才能拿着路引畅通无阻的回浙东,这些州府官员们就与浙东富户串通一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都是自己人,要查你的底细还不简单吗?” 李三郎似乎有些明白了,胡翊这时也补充道: “咱们现在的身份没有人会查,可若到了浙东,以苏家远亲的身份做起了大事,便会引来关注,你觉得到那时,会没有人背地里查你的底细吗?” 老田便说道: “所以不能半途混入,只能从凤阳就开始走,咱们一路过关的轨迹,将来都可能被人调查,要想这伪造的身份不被人识破,就要在这上头多花些力气。” 说到此处,老田过来向胡翊拱手道: “咱们从龙江关乘船到滁州,少不得还得驸马爷去要这个面子。” 马长风便补充道: “龙江关防区由黄琛指挥使镇守,黄驸马与庆阳公主成婚,算起来是您的妹夫。” 胡翊这就明白了。 倒是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火器专家赵铁壁这时候说道: “说起来,无需驸马爷的面子,有老田的面子,黄指挥使也会送我们这一程。” 胡翊就好奇的问,“为何?” 李三郎就笑道,“驸马爷,咱们就叫老田去做这个事,您别伸手,去了您就知道了。” 胡翊一想有理,他也想看看这老田有何等本事。 这毕竟是自己手底下的人,将来还要为自己做事,且看看他们的手段。 龙江关前。 当黄琛听说有故人造访,还提起了当年在湖南攻破临湘、华容二县的旧事,他立即便出府来迎接。 黄琛出来便看见一群乞丐,老田就负手立在最前,仔细辨认过后,黄琛认出他来,立即躬身一拜,开口道: “田师,久违了!” 说罢,他立即将众人迎进府里。 胡翊今日挺调皮,一身乞丐装束,也没有与黄琛相认,他们就净看着老田表演。 黄琛对待老田,那简直是执弟子礼,恭敬的不得了。 “田师为何如此打扮啊?” 老田便直言道,“奉旨办差,要借黄指挥使一条船用,送我们到滁州。” 黄琛点着头,对于老田的身份他毫不怀疑,显得恭敬有礼道: “府外通禀,说是来人提起当年攻破湖南二县的旧事,我就知道是您来了,说起来,当年若无田师指点之恩,黄琛早已殒命在华容了。” 黄琛请老田稍待,一会儿工夫,就和庆阳公主朱静敏一起端着个木盘出来。 木盘中放着两锭银子,大约有三十两。 黄琛过来再三拜见道: “田师,这些银两是公主庄的收成,乃是弟子私下赠与您的,还请收下。” 老田执意推辞着,马长风这时候便开口道: “老田,这是黄驸马的私人馈赠,又有公主殿下作为见证,你即便收了也不算坏规矩。” 黄琛这下一看,才认出是马长风,立即又是惊喜的道: “马大人,您也来了?” 马长风笑道,“我俩不过是小差官,这后面还有一位大人物呢。” 说罢,二人一起请出胡翊。 胡翊把披散的长发拨开,露出了真容来,黄琛和朱静敏一看,立即就惊了! 二人一起吃惊的喊道: “姐夫?” “您怎么也来了?” 胡翊就笑道,“我今日才知道老田和马大哥竟然如此厉害,连妹夫都被他们救过。” 黄琛却更为惊奇的道: “连田师和马大人都在辅佐姐夫办差,陛下这是把班底都派给您了,只怕此事干系重大啊!” 胡翊点着头,简单的叙叙旧,便从龙江关乘船下了滁州。 胡翊这才知道,当年老田凭借一张利口,竟然说服华容与临湘的三伙山贼反叛,助黄琛夺取二县,不然这位妹夫就因完不成军令而遭处斩了。 原来自己手下这些人,个顶个的都是猛人。 一日到滁州,三日到凤阳,混了这一圈,他们便从凤阳苏家出来,踏上前往丽水的路程。 路上时不时能遇见些乞丐,穿的虽是补丁衣,但却异常干净。 这些乞丐们往往不是单独一人,或四五人结伴,或数十人一同进退。 他们也不会沿途要饭,虽为乞丐,吃穿用度却俨然一个富人家,他们便是从凤阳逃回浙东去祭祖的。 朱元璋强迁浙东富户们到凤阳,富户们便在凤阳设了个分家,每年派遣家中不同的子侄亲戚到凤阳入住,这样既全了朱元璋的法令,又不耽误在浙东经商,算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到了这里,老田的江湖经验就起作用了,马长风提议道: “现在咱们的身份要变一下,老田是苏家族叔,驸马爷您就是苏公子,我是管家,三郎、山狩和铁虎、铁壁他们便是护卫了。” 胡翊同意了。 这一路上,老田就安排着住店、吃肉,明面上看是乞丐逃难来的,实际上就和游山玩水没什么区别。 他们就跟着前面的两伙人,逢关过关,遇店住店,两三日下来银两已是所剩无几。 这下钱不够用了,就要想辙。 老田便去找同行的两家,向他们换些银两来用。 他一身的江湖经验,又接连两日跟在这伙人身后,吃穿用度十分大方,这也为接下来取得对方的信任打好了基础。 老田今日一进店,便手指着那两桌乞丐客人,开口道: “店家,他们那两桌的小菜,今日算在我账上。” 说罢,他便坐到人家那一桌上,拱起手来说道: “各位朋友,多有叨扰了。” 对面见他包了饭钱,显得十分慷慨,也纷纷回敬,态度十分友善。 老田便开口道: “在下出门在外,有要事相请,说来事情虽不大,却很窘迫,想跟诸位兑几十两碎银,不知哪位可愿伸个援手?” 从乞丐当中,就有个皮肉白皙,身材微胖的中年人,向老田还礼道: “不知兄台怎样称呼?” “我姓苏。” 听说是姓苏,再一问老田要去往何处,老田回了一句到丽水。 对面这下心里就知道了,他是丽水苏家的人。 身份既然确定了,都是同路中人,看在老田请客的面子上,对面便开口道: “苏兄台,我们这银两都不是好来的,不是不兑,实在不好相帮,况且我们银两也不多了。” 老田便点着头道,“无妨,大家都是浙东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况且咱们浙东人,生意上多少都有交情,不妨事。” 老田抽身便要走,那人又道: “客就不必你请了,又没帮上什么忙。” 老田却把手一摆,“说出去的话便是撒出的钉子,兄台叫我收回去,岂不是坏我名声吗?客照请,各位吃好。” 老田表现的不羁且洒脱,对方问了他的名号,他却没有问对方是谁。 这顿饭吃完了,要住店的时候,对面那个微胖中年人终于是走过来,开口道: “朋友,想来你们平日里行的正,不通这里的门路。” 那人沉吟着,随后说道,“也罢,若想兑些碎银,今夜你与我们走,只是兑银子嘛,难免有些损耗,你们也要能接受才行。” 老田就笑道: “多谢兄台援手,苏某走南闯北多年,规矩还是懂的,只是这一身本事都是在南面闯荡出来的,去年到了凤阳,在这里就施展不开了。” 那人笑道,“说来咱们都是如此,即都是浙东人,出门在外当要抱团才是,今夜我们来寻你。” 饭后在客店住下,老田笑道: “黑市这条线已经接上了,就等今日进去摸个清楚。” 只是老田有些担心,对胡翊说道: “本该带您一起去黑市,只恐您浙东话不纯熟,露了破绽就不好了。” 胡翊只好眼巴巴的问道,“现在练来得及吗?” “现在练?”老田无奈摇起了头,“临时抱佛脚也来不及了,今夜就要去黑市啊。” 胡翊点着头,开口便是一句浙东话,是刚才老田对那个微胖男人说过的。 老田当即是一愣。 胡翊又用浙东话问老田,为什么发愣? 这两句浙东话还算标准吧? 老田的目光,震惊之中带着难以置信,一脸疑惑的看着胡翊,问道: “您…您何时学会的?莫非您以前就学过浙东话吗?” 胡翊笑道,“这不是两日前你才开始教,我们才开始学吗?” 老田立即又教了胡翊几句,胡翊都能说的标准清楚,与土生土长的浙东人没什么区别。 马长风他们也很诧异,胡翊的语言天赋着实有些太强了吧! 其实说来很简单,胡翊可以氪熟练度,他的医术是氪熟练度精进的,他的箭术、锏法也是氪熟练度得来的。 老田教的那些浙东话就更简单了,一边赶路,一边默念,两日时间重复几千遍,还能学不会吗? 老田就惊喜的说道: “如此一来,今夜我就能带着您一起去黑市探查了。” 不久后,暗桩传回情报,与胡翊他们随行的两支乞丐队伍,资料也都有了。 今日和老田套话的微胖中年人,名叫陈振江,乃是青田第一大族陈氏旁支。 这陈振江有个表兄,便是如今的处州知府陈山荣。 另外那几个乞丐,是缙云县王家的人,缙云王家出了个县令,便是如今的松阳县知县王阳。 这两人,还都是刘基重点嘱咐要小心的人。 这两家都不是什么好鸟,他们与黑市有关联,就说的通了。 胡翊对于黑市还是很好奇的,就追问老田道: “这些黑市一般都做的是见不得人的买卖,他们在这些浙东富商身上,挣的又是什么钱呢?” 老田解释道: “浙东这些人来到凤阳,只能是偷偷的回浙东,明面上不敢走才要伪装成乞丐,他们更加不敢大摇大摆的到钱庄去兑换银两,只能走黑市换银子路上花,黑市嘛,赚差价,就靠这个过活呢。” 大概到了深夜,快过了子时。 门外响起陈振江的敲门声,老田拉着胡翊便往外面走。 马长风他们立即跟随出去,陈振江见他们来了这么多人,摆着手说道: “最多带去两个,这是规矩。” 胡翊便叫马长风他们在客栈等待,反正撒在就近的暗桩也不少,安全还是可以保证的。 陈振江倒也不避讳,带着老田和胡翊,来到淮河下游一处废弃的码头。 深夜时分,淮河犹如一面流动的镜子,缓缓向前流淌。 就在这废弃的码头下面,有一处十分隐蔽的溶洞,几名暗哨便在此处把守。 胡翊和老田都被搜了身,好在老田早有准备,只带了一个包袱,里面装的都是银子。 他们被带到溶洞之中,往里面只是深入了几米,一股寒气便从溶洞深处袭来,冻得人瑟瑟发抖。 越往里面走,里面的酸腐气越浓,这里地形很复杂,溶洞之中还有好几条路,每次在岔道上都有暗哨搜身,在接连遇到三波暗哨之后,才有人递来一件皮袄叫他们穿上,进到溶洞的最深处。 洞里的绿灯笼映出扭曲的人影,几张简易的桌案上摆着些东西。 独眼刀客抱着刀蹲坐在那里,桌案上摆着的,是几副军中所用的强弩。 按说这种军中之物,应该不会流到民间来才对,他们能搞到手,说明至少大明的军队之中已有了腐败的迹象。 一个戴帷帽的女子,面前摆着盐引和路引,三四个手握巨剑和巨斧的打手,就坐在她身后。 此处的负责人,是个驼背掌柜,戴着斗笠,看不清楚面容。 驼背掌柜面前的桌案,放着碎银,整锭的白银、黄金和玉料。 在其身边放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 “足纹银十兑八,私铸银七兑五。” 陈振江怕他们不懂,自己先上去,拿出两个五十两的整锭,银色都极好。 驼背掌柜验过银子后,便用戥子称量了八十两碎银,推到陈振江面前。 二人全程不说一句话。 随即,老田和胡翊过去,也拿出两锭五十两,兑了八十两碎银用包袱包好。 胡翊注意到,驼背掌柜的指甲缝里嵌着黑泥,翻拣银锭时露出腕间的刺青,是一个诡异的火焰纹路。 大家全程都没有说话,兑换完毕,就从溶洞里出来。 老田拱手向陈振江道谢,一路闲谈着回到客栈。 路上时,陈振江一脸后怕的说道: “这种事,不是熟人根本不敢带你们来,今日见得那些人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我就怕你们进去了话太密,索性你们也都是懂规矩的。” 陈振江看的出来,老田是个老江湖,这时候才说出自己是青田陈家的人,其实他的底细胡翊早就摸清楚了。 回到房间里,拿着那一包散碎银,老田用牙咬着,又观其颜色,敲击其声响,然后断定说道: “这炼银的手法,像是南方的,尤其像是浙东人的手法。” 胡翊可看不出来这些,不都是银子吗? 老田笑着说道: “驸马爷毕竟年少,我等走南闯北见的多了,哪 里的水土如何,炼银的手法不同,炼出的银子银色便都不一样。这其中浙东炼银会加入一种青铁,导致银子颜色发青,且分量很足,其实这种散碎银品质很差,一两碎银中含银不足六成。” 胡翊这才明白他们的分辨之法。 搞了半天,用一百两纯银换了人家八十两杂质银。 这八十两杂质银,还只有六成含银量,最后折算下来,用一百两纯银换回四十八两银子,这买卖叫他们做的,直接亏了一半还多。 不过亏是亏了点,倒是打进黑市里去了。 刘基不是说了吗,操纵大明宝钞贬值的罪魁,便是浙东的黑市。 这里的黑市,用的是浙东熔炼的碎银,他们显然也与浙东黑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搞清楚这一处黑市的窝点,就不亏。 胡翊立即召来暗桩,暗中留下几个好手监视着此地黑市的人,令他们进一步追查与黑市有关的线索。 第二日,他们便与陈振山结伴而行。 老田一嘴的浙东话,胡翊也一样,他们两个对外说是叔侄关系,又是一路从凤阳行来,所过之处逢关过关,遇店住店,这重造伪的身份就更加坐实了。 几日后,在陈振江的带领下,他们又坐了一程船,已经进入处州境内。 银两的成色不好,便不经花。 眼看着手里又窘迫了,又要去拆兑银子,陈振山就约定,和老田再去换一趟银子。 在凤阳时,一切都小心翼翼的。 但到了浙东,就没那么小心了,陈振山领着胡翊他们到达一处山庄,这处黑市就开在山庄背后的山洞。 这里便只有一重暗哨,把守的人却很多,只是略一搜身就将他们放行进去了。 进了此地黑市,里面大的吓人,足有十几处做买卖的地方。 大到军中所用的神机箭、震天雷,小到路引、盐引、琉璃制品、打听情报,都有专人负责。 并且在这里还可以大声说话,甚至还能讨价还价,当然了,除非你是大客户才行。 老田这次兑换了二百两的碎银,还是足纹银十兑八的比例,碎银到手又亏了一半。 正要离开时,老田发现胡翊盯着一物,一时间移不开眼了。 胡翊盯着的东西,正是几张大明宝钞,大额宝钞一张五贯的,还有一张一贯和一张五百文的,交错堆叠在一起。 宝钞出现在了此地,旁边还竖起个木牌,上面写着: “宝钞十二兑十。” 十二两银子兑换十贯宝钞? 胡翊不禁在琢磨,宝钞不是都贬值了吗? 前些日子都已经变成一贯宝钞兑两钱银子,现在黑市里怎么暴涨了这么多? 这名掌柜看出胡翊对宝钞有兴趣,便开口问道: “这位公子爷,可要兑些宝钞发财?” 胡翊心里冷笑着,花十二两兑十贯宝钞,平均一两二钱才兑换一贯,溢价这么高,还发个鸟财? 老田就怕胡翊露破绽,抢先开口道: “来你们这儿兑银子就亏的人心疼,还花高价钱买你们的宝钞?就这还挣钱?” 老田调侃道: “去宝钞司兑,都比你这儿便宜。” 那人却笑道: “话可不是这样说的,在宝钞司兑的宝钞,你们要赔钱。可若是在我们这儿兑,你们能赚大钱,两位怕是还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呢。” 老田便问道,“这其中有什么道理?” 掌柜的先开口了,问道: “此话说与你们倒也不难,就是先要问问二位的身家,能拿出多少钱来做这份生意?” 胡翊压根儿就听不懂他这话,老田在心里一琢磨,便开口说道: “我家中余钱不多,万两银子倒是可以凑凑。” 那人便点着头问道,“老爷可否留个姓氏?” “姓苏。” 老田话音一落,这摆着宝钞的掌柜,立即点着头说道: “极好。” “二位,若想做成这件生意,我们核验之后,自会上门找你们的,请自便。” 胡翊心说,你们好大的口气。 这是做生意吗? 这不就是在把生意往外面撵吗? 拉着别人做生意,先问对方有多少钱,然后还要查人家的底细,符合他们的要求,他们才派人来联系? 这究竟是什么生意? 能离谱到这种程度? 第112章 坑死胡翊的局 胡翊显得很不忿,老田则是转动起二目思索着。 他们一大一小两人,如同少不更事的少爷,和沉稳干练的长辈。 这位宝钞掌柜看在眼里,更加觉得他们是亲叔侄。 老田眼珠一转,似是心领神会,好奇又问道: “这生意真能赚大钱?能赚多少?” “大利。” 宝钞掌柜只回复了这二字,不再多说什么。 出了此地黑市,老田悄悄告诉胡翊说道: “兑宝钞这人就是线索,滕大人在此地做不成事,多半与他们有关。” 胡翊也算看出来了,“他们做这生意挑人,还很谨慎,恐怕又憋着坏呢。” 老田盘算着: “咱们进入浙东地界,钦差仪仗该到处州府衙了,恐怕费震已经动起来了。” 钦差驾临处州,要想恢复宝钞流通,只能把这十县的富户们请到桌面上来。 好酒好菜招待他们,再请他们配合一次,用银两再到宝钞司兑换一批宝钞,重新流通。 现在的宝钞司名存实亡。 转了一圈,士族们配合兑换宝钞收上来的银两,又被兑出去了。 如今,宝钞司只剩下一堆无法流通的纸钞。 也唯有叫费震示弱,以钦差的名义求当地士绅们配合,才有盘活的希望。 胡翊用脚踢着一块石子,踢了一路,一直在想这其中的问题。 老田静静跟着他,时不时用余光扫过背后。 “小心,咱们身后有暗哨。” 老田出言提醒,二人悄悄回到住所。 刚从黑市出来,就被人盯上了。 这事也能猜到个大概,胡翊和老田成了对方的目标,要想做成这笔“大利”的宝钞生意。 对方自然要摸清他们底细。 马长风建议装作不知情,不要打草惊蛇。 他们两日时间,便到了遂昌县。 陈振山他们要回丽水,老田便托辞说要看地,不与他们同行了。 这个借口倒也说得过去,当地大户们相上一片良田,从百姓们手里买下来扩充产业。 这是常有的事。 有了这个借口,就可以继续在民间晃荡,也方便接下来的调查。 毕竟百姓们是最朴实的,从他们那里打听消息,可以得到很多信息。 胡翊他们来到一处庄子上。 此地名为朱家庄,庄前庄后都是良田。 他们一路上也在看良田,量尺寸、问价码。 俨然是个要买田的大主顾。 不过,还没轮到他们买田问价,黑市的人再度找上门来了。 两个短襟打扮,身后背着刀的人过来相请道: “苏老爷、苏少爷,我家主人请你们一见。” 老田跟胡翊交换了眼神,随他们来到一片密林。 马长风他们在外守候,老田和胡翊进去见客。 胡翊猜到了此人身份,必定与前两日黑市的宝钞掌柜有关。 他猜对了。 密林里坐着的那位主人,就是那日的宝钞掌柜。 “苏老爷,苏公子,咱们又见面了。” 老田略一点头,望向对方问道: “我们的身份查清楚了?” 宝钞掌柜连忙拱手赔笑,过来赔礼道: “二位贵宾见谅,咱们做的生意见不得什么光,何况是赚大利的生意,挑选主顾自然也要谨慎些。” 胡翊一副恼火的样子,话语中夹杂着火气: “我们苏家不是待宰的牛羊,岂容别人挑来挑去?” 他就喊老田要走,说这个赚大利的生意不做也罢。 老田点着头说道: “的确,这赚大利的生意,我们就不做了。” 老田向着对方拱手告别道: “各位,我们不掺和这些事,你们另寻主顾去吧。” 这样拉扯对方,是为了试探。 眼看老田和胡翊要走,对面立即叫住他们,宝钞掌柜立即过来再三赔礼道: “二位,之前确实多有得罪,可是这世间有谁会跟白花花的银子过不去呢?” 这人终于开口说出了自己的底细。 “在下姓陆,江湖上也有个诨号,都称我一声陆财爷。” 胡翊没听过这个名号,但看老田的反应,对方的来头似乎还不小。 老田知道了对方名头,立即抱拳见礼,一下就变得客气多了。 “原来您就是陆财爷,都说陆财爷黑白两道通吃,只做赚钱的生意,从无赔本的买卖。” 老田再度恭维对方道: “听说跟您做事的人,都能发家置业,我们叔侄愿意跟您谈谈。” 这次的试探到此为止,从对方的反应上看,胡翊他们合格了,这一路的伪装没有露出破绽。 陆财爷重邀他们坐下,而后开口说道: “明人不说暗话,我们确实查了二位的身份,这年头知根知底些,才能相托大事,这等挣钱的买卖,总要挑个好主顾。” 老田就问道: “不知这个买卖该如何做?” “你们来买宝钞,最后去新开的宝钞司衙门兑现银。”陆财爷说的十分简短。 胡翊琢磨着他的话,老田就说自己原来没接触过这些买卖,听的不甚明白,叫他们说仔细些。 陆财爷既然选定他们做这笔生意,自然对于他们的身份极为信任,当下也就说的直白了许多。 “我们假定苏老爷手中有两万两白银,您拿出其中一万两,便能从我们这里兑换八千三百贯大明宝钞。” 老田当即冷笑道: “我这一万两银,在宝钞司可兑一万贯钞,在你们手下只能兑八千三百贯,凭什么?” 陆财爷点着头道: “您别急啊,听我慢慢跟你说。” 他举例道: “你们在我手下买一万两银子的钞,将来,便也能低价从我这里,再买走一万两银子的低价钞。” 陆财爷知道他们听不懂,为他们解释起来: “如今宝钞十二兑十,你们一万两银子,从我处兑换八千三百贯宝钞。” “不久之后,宝钞就要跌到一两银子五贯,到那时你们再花一万两银子,便能从我处买走五万贯宝钞。” 老田算起了帐: “也就是说,我一共花费两万两银子,从你处买走五万八千三百贯宝钞,对吧?” 陆财爷点着头道: “是这个道理。” “你们拿着这笔钱,再去宝钞司兑成银子,两万两就变成五万八千三百两,扣除本钱,得利三万八千三百两,这笔大利你我是五五开,你们得银一万九千多两,全都是利润。” 话已经说到此处,再明白不过了。 “二位,我这话可说的明白?” 胡翊暗暗心惊,老田便托辞说要商议一番。 二人找了个偏僻角落,坐在一块石头上,就盘算起来。 老田小声说话道: “他们肯定和宝钞跌价的事有关,如今事情已经明朗。” 胡翊也在猜想这些人的手段,试图分析道: “他们弄走了滕德懋,朝廷又派来一位钦差大人,上次把宝钞弄贬值,但朝廷还不想放弃,尝试再次把宝钞盘活,所以他们打算再故技重施一次?” 老田点着头,时不时朝向陆财爷那边瞥一眼,也是合计起来道: “他们是要用咱们的银子,去宝钞司兑换大量宝钞,再把宝钞弄贬值。” 胡翊也觉得是这意思: “宝钞贬值五倍,他们低价收回去,囤积起来,等待朝廷再拨银子过来推广宝钞,到那时全部兑成银子。” “如此一来,发行的宝钞又回到宝钞司,银子又被兑光了,宝钞还是流通不了。” 老田用赞许的目光看着胡翊,随即补充道: “这其中还有一环被漏了。” “一定是把这些宝钞,想办法流转到平民百姓们手里,再制造恐慌,以黑市操纵宝钞贬值,逼得那些百姓们把宝钞贱卖,最后陆财爷他们赚的实际上是百姓们手里的钱。” 经由老田提醒,胡翊好像明白民变的原因了。 滕德懋之所以会激起民变,就是因为宝钞被黑市和士族大家们操纵,到最后士族们完成了套利,把百姓们手里的钱套到自己腰包去了。 朝廷推行一次宝钞,他们表面上配合,暗地里借此向百姓敛财。 逼得百姓没活路,才会发生民变。 如今,他们打算以送走滕德懋的方式,再把新来的钦差送走。 到时候又是民变、弹劾奏章一起上。 昨日滕德懋的下场,就会是今日胡翊的下场。 接连两次在处州推行不开宝钞,朝廷的钱事革新也就难以为继,没有理由继续下去了。 到那时,朝堂上一片反对声音,处州试点又推行不下去。 此事便只能作罢。 这一次的改革就会失败,胡翊头上被安了一堆罪名,恐怕丢官罢职都是小事。 朱元璋若是顶不住压力,就要拿胡翊开刀,他的处境绝对不会好受。 二人这番合计,推测还原出了宝钞受阻的阴谋。 这就是一个早已设计好了,坑死胡翊的局! 但这仅仅只是推测。 是否真如他们想的这样,就要以身入局,才能搞清楚了。 老田叮嘱着胡翊道: “待会儿不要说话,一切听我的主意。” 二人“商量”完,回到陆财爷面前。 “二位,商议的如何了?” 老田显得犹犹豫豫,开口说道: “此事虽有大利,我们却无法信任 你。” 陆财爷似乎也料到了,老田若是就这么痛快的答应了,才有问题。 毕竟上万两银子的买卖,这可不是小数目。 他便问老田道: “仁兄,你还有何顾虑,不妨说出来。” 老田就说道: “即便你是陆财爷,这么大笔的银子生意,我也负担不起。” “苏家虽大,我也只是旁系中的一支。” 老田给出了理由,同时又谨慎的问道: “我还有疑问,你们怎么就能令宝钞贬值,我当真能一两银子买到五贯钞吗?” “还有,这些宝钞到我手里,你们如何能确定朝廷一定会再拨银过来?我们真能从宝钞司把银子兑出来?” 老田的两处疑问,算是问到点子上了。 陆财爷立即便开口道: “宝钞贬值,我们来做,至于从宝钞司兑银子出来,也可以向你保证,但具体的事宜我们不会说。” 陆财爷又打起了感情牌,说道: “大家都在浙东地界上混,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谁敢叫你们苏家吃亏呢?” 他又摆事实讲道理道: “清吏司郎中滕大人在处州两月,不还是获罪被抓了吗?这其中的手段,二位莫非不知?” 陆财爷已经等于是在明示了,这些事都是他们干的。 老田却摇起头来: “家兄信中是提到过滕大人推广宝钞的事,他获罪被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老田如此反应,倒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在陆财爷他们调查来看,这对苏家叔侄一直都在凤阳,浙东刚发生的事他们岂能尽知? 陆财爷便叫他们先到四处去打听打听,琢磨好了再回话就是了,他们还会来找。 晚上找了间客栈住下。 胡翊、老田还有马长风三人合计起来。 “现在抓了这个陆财爷,他若不交代,线索就从这里断了。” 马长风不赞同现在就抓人,老田也不赞同。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以身入局,继续深入调查。 “咱们就跟他们同流合污一次,驸马爷想办法到苏家,去借些银子出来,这生意咱们做了。” 老田这么一说,胡翊也琢磨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得答应了。 三人便一路看田,回到丽水苏家。 刘基和苏伯衡早已写了家信回来,打点的妥当。 胡翊冒名成为苏家人,这些事苏家家主苏世济都知道。 驸马爷借银,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胡翊借银一万八千两,这是一个经由马长风和老田商议过的数字。 果然,他们回丽水苏府之后,苏家叔侄的身份更加确凿无疑。 陆财爷再次派人找上门。 这一次,他们还带来了丽水县令的一张空印,作为凭证。 陆财爷递过来一张纸笺,上面空白无字,却盖的是丽水县令的大印。 有了这东西在老田面前一晃,陆财爷的实力,他们就都明白了。 老田显得痛快极了,这次立即将一万八千两的银票递过去,同时肉疼的说道: “这里面有我自己的积蓄,也有从族兄那里借的,此事可千万不能出差错啊!” 陆财爷拱着手道: “二位放心,每到重要关口,我们会派人来找你们的。” 老田就问道: “既然都已合作了,就只能你们来找我,我们却找不得你们吗?” 陆财爷便留下丽水黑市的地址,叫老田需要联络他时,到这处黑市里去。 这边的事忙完了,从费震那里递来的消息,说处州的士绅们说通了。 士绅们答应再出一笔银子,从宝钞司兑换些宝钞,到民间去流通。 几日工夫过去,宝钞司每日都有人排着队。 白花花的银子运进宝钞司,然后一筐一筐的大明宝钞运出来。 胡翊通过暗桩和崔海联络,叫费震这个假钦差,到各县去检查宝钞的流通情况。 钦差出动了,胡翊又令几个暗桩跟随在其后。 他断定,各县会像当初蒙滕德懋一样,去蒙费震这个钦差的。 钦差大人所过之处,一定是政通人和的,宝钞在他面前大量流通。 等到钦差走后,宝钞拒收,黑市肯定会想方设法,操纵宝钞迅速贬值。 胡翊一边派暗桩跟随钦差。 又一边撒出暗桩,监察这些士族大户们手中,宝钞的去向。 接下来的日子里,这些士族大户们开始花宝钞。 用宝钞雇人,用宝钞买地,甚至还有强买强卖的事情发生。 胡翊便和老田他们以看地为由,又来到遂昌县朱家庄。 一听说他们要来买地,朱家庄里几家不得活路之人,立即主动找上门来。 一 个头发花白的老汉,带着两个饿的不成样子的幼童,怯怯地在门外等候。 还有个面色愁苦的妇人,饿的皮包着骨头,手里杵着根木棍,勉强支撑着身形。 这两家都要卖地,胡翊就叫他们一户一户的来,先叫那个带着幼童的老汉进来说。 那老汉一进屋里来,看到老田和胡翊都是身穿绸缎,吓的两腿发抖,不停的作揖。 他们就连说话都很小声,显的很没有底气。 “两位心善的大老爷们,小老儿家中有两亩上好的水田要卖,只求能给现钱,不要宝钞。” 屋里的老汉这样说。 屋外那个妇人,听到了老汉的声音,也在门外喊道: “老爷们,我家也要现钱,不收宝钞。” 胡翊就显得很疑惑,问他们道: “一贯钞兑换一两银,不都一样吗?为何不收宝钞?” 老汉叹了口气道: “我家儿子本来在修河堤,知县大老爷不给发银子,铜钱也不给,就只给发宝钞。” 老汉显得很愤恨,骂起了滕德懋: “都怪那个姓滕的,在这里搞什么宝钞,害死了许多人。” “他骗人,说宝钞和银子一样好使,结果我家儿子结工钱发的都是宝钞,等到回家伤了腿,要抓药治病的时候,拿着宝钞进城里去,谁都不收。” “我呸!” 老汉显得很激动。 在胡翊的追问下,他才知道,因为到处都在拒收宝钞,老汉抓不到药,只得被人带到当地黑市。 一开始一贯钞换五钱银子,对半折,他舍不得兑。 仅仅隔了一天,就变成一贯钞兑四钱银子了。 仅仅几天工夫,跌落到一贯钞兑两钱银子,甚至一钱半银子。 老汉家的儿子熬不住了,他只好兑了一钱半银子去给儿子抓药。 结果呢? 最后儿子的性命没保住,儿媳丢下了年幼的孩子跑了,剩下他一个残疾的老人和两个孩子相依为命,家里的老婆子又卧床多年。 老汉无奈的道: “遂昌县的大户们,以每亩地15两银子的价格买地,还只给宝钞,不给白银和铜钱。” 胡翊心中暗骂了一声,真是一群奸商! 江南的土地肥力旺盛,一亩地的卖价在25-30两银子之间,才是正常价格。 他们只用15两银子的价格收,还只给宝钞。 老田这时就搭话道: “我看现在宝钞也可以买卖了,好像还行啊?” 老汉愤恨地跺着脚,叹道: “那是蒙人用的,他们这些日子要拿宝钞买地,才会用宝钞交易。” “等到骗了我们的地,把宝钞都送到我们手上,就拒收宝钞了。” 原来如此。 这样一来,士绅们用宝钞拿了百姓们的土地,再拒收宝钞,用黑市操纵贬值。 这些百姓们最后又只能贱卖宝钞过活。 15贯宝钞,最后只能兑2两到3两银子。 转了一圈,等于是把百姓们搜刮了个干净,这些富户士绅们,借着朝廷推广宝钞,反倒用2-3两银子的价格轻松购买了百姓们手里的土地。 土地是大家的命! 失去土地,便只能等死,何况是这样的低价贱卖? 这些人活不下去了,又不知道这些暗中的勾当,都把宝钞贬值的事怪到滕德懋的头上。 民变发生了,最后处州士绅们吃饱,滕德懋背锅。 再看如今的胡翊。 何曾的相似? 胡翊便问他们道: “土地是你们的命,若是贱卖了,来日该如何过活,想过吗?” 老汉叹着气道,“我已无力种地,两个孩子都养不活,先紧着他们活下来再说吧。” 他们才刚刚聊了几句,忽然有人过来报信: “屠老汉,快跑!” “黄家的打手来了!” 听闻打手来了,这老汉和门外的妇人都赶紧跑,回到家中把房门紧闭。 胡翊他们落脚的这家宅院,主人也是立即央求他们离开,害怕他们在此地惹来了麻烦。 “几位大爷,你们快走吧,这些打手都是黄老爷家里雇佣的,但凡乡民们敢把田地卖给别人,都要被他们敲打。” “你们这些外乡来的买田人也得遭殃,赶紧快跑吧!” 可惜的是,黄家的打手来得极快。 不等胡翊他们离开此地,这家庄户人院外的大门,突然便被一圈乡痞无赖包围了。 他们随即将一捅恶臭的粪水,直接泼倒在人家大门上。 霎时间,从门外响起那些个汉子们的挑衅声音: “康老九,竟敢招外乡人到庄上来买田?” “你这条老狗,连同你们家这些小狗崽子们,是他妈活的不耐烦了吗?” “你们还把黄老爷放在眼里吗?” 话音未落,门外几飞脚落下,院门已被破开。 五六个手中拿着棍棒、短刀之人,立即冲进康家宅院,将康家这几人,连同胡翊、马长风、老田他们围住了。 张口便开始骂起来…… 第113章 沐英一到,收网拿人! 康家院内。 地痞无赖们纷纷围上来,手握长棍、短刀,气势汹汹。 他们把胡翊等人围住,为首一个刀疤大汉挺着大肚子走上前,背后扛着一把锋利的铡刀。 此人目光凶狠毒辣,只一扫过康家众人,就吓的他们纷纷蜷缩起身子,向后倒退。 刀疤大汉一脚将院内瓦罐踹的粉碎,以那把大铡刀指着胡翊他们,喝道: “小子,哪条道上混的,认得你七爷我吗?” 胡翊压根就懒的理会此人,目光扫过陈山狩他们几个。 会意的陈山狩,从身后箭囊抽出一根羽箭,大步流星直奔刀疤大汉而来。 “呦呵,爷还没动手,你倒自己来寻死了?” 刀疤大汉呼唤身后的地痞们一拥而上。 可那些地痞们,却被陈山狩那双可怕的眼神震慑住了。 在陈山狩那漠视一切的眼神之中,这些地痞流氓们,仿佛已经是个死人了。 地痞们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他们这些地头蛇,向来是欺软怕硬的,看到对方不怂,反而煞气森森,意识到不对立即便往后退。 一个身强力壮的冷面大汉,面无表情,手中攥着一根羽箭。 对方朝自己逼近过来,那双冰冷的眼眸中,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反倒身后的同伴们吓的不敢上前。 名叫“七爷”的刀疤大汉也有些慌了,竟有些心虚的又挥舞起手中铡刀,想要以此震慑住对方,给自己壮胆。 可他显然寻错了人。 当他再次挥舞起铡刀之时,陈山狩已经走到他面前。 手中羽箭一挥,刀疤大汉的鼻子被一分为二。 再一挥,在其脸上留下一道恐怖的伤疤。 在刀疤大汉还未看清时,他只觉得喉咙处一凉。 陈山狩的第三箭,直抵着他的喉咙,吓得他当即一颤,此刻从他鼻子和脸上传来的疼痛,都被这股颤栗和深寒压制住了。 刀疤大汉身上的疼痛,暂时被恐惧所替代,他开始发抖。 可就在下一息,他的喉咙已经被那根羽箭挑开,当即一股冷风从他的喉咙处透进来,几股痛感一起发作,痛的他开始嘶嚎…… 喉咙处漏风,又或者是扎进喉咙的生铁箭头冰凉,刀疤大汉已经分不清。 他已被这股寒意遍彻全身,在瞬间的工夫,从不可一世到打着滚惨叫,画面转换的太快,令康家这些人都惊呆住了。 以羽箭点破喉咙,这是刑讯逼供里面的折磨办法,不会取人性命,但又令人受尽痛苦折磨。 刀疤大汉转瞬便被制伏,马长风深邃的二目扫过那些地痞喽啰们,便问道: “你说的黄老爷,可是遂昌县的黄家?” “是,是,正是黄家。” 马长风就冷笑道,“黄家不过出了几个县吏,也敢在我家主人面前放肆?” 这时一个灵巧的地痞上来,小心翼翼地赔礼道: “我们有眼不识高人,冲撞了你们,可这些都是黄老爷吩咐的,敢问几位老爷们在哪里发财?” “我们?” “你不配问,滚!” 马长风一开口,那些人立即抬着刀疤大汉落荒而逃。 康家人这下就更怕了,尤其是见识过陈山狩的厉害之后,对于胡翊他们也充满了敬畏。 此行来到朱家庄,是打探消息来的。 老田从兜里取出一个糖罐,变戏法似的又掏出一把小木签,卷着罐子里的麦芽糖递给康家的小孩。 两个孩子怯怯地看着麦芽糖,虽然很害怕,但又很想吃。 这样家庭的穷孩子,一年到头也不见得能吃上一回糖,他们看了看大人,最后还是挪动脚步过来,接住了糖果。 老田就和蔼的笑着,向康家人表达着善意说道: “我们不是坏人,他们打坏的门我来赔,别怕。” 拿到糖的孩子却说道,“你们走后,恶棍还会回来的,我爹和爷爷又要挨打。” 孩童的话,刺破了胡翊的心。 他们在的时候,击退了地痞流氓。 他们走后,那些人又会卷土重来,康家人还是要遭殃。 遂昌县的黄家,不过仗着家中有几个子弟,在县衙做县吏,就敢如此横行乡里。 地方上的小家族都是这样,何况是那些大族呢? 胡翊就主动问道: “黄家人横行乡里有多久了?这些恶棍又欺压了你们多久?” 看在胡翊他们表现出善意的份上,康老汉不好推辞,就跟他们多说了几句。 “黄家在此地有百十年了,我们祖辈就是黄家的佃户,到了大明皇上这里,给我们分了些田地,日子刚好过了点,这不,他们又来夺我们的土地了。” 康老汉又说起了七爷: “此人是当地一霸,专为黄家做恶事的,盘在朱家庄一带有十来年了,乡亲们都恨不得抽他 们的筋,喝他们的血!” 胡翊又问道,“你们都不收宝钞,庄子里的人都被坑过吗?” “唉,坑怕了!” 康老汉撩起儿子的腿,映入胡翊他们眼帘的,是一双肿胀发紫的脚。 他眉头皱成了个“川”字,指着儿子的脚苦笑道: “我们庄上的壮劳力都被征了徭役,去县里修堤。开春的水冰凉啊,冻的这双脚至今也好不了,新来的滕大人立宝钞当钱,挣的工钱换成了宝钞,宝钞又花不出去,只能贱卖给别人换银子。” 康老汉就显得很无奈: “你们说怪不怪,县衙用宝钞结工钱的时候,宝钞就能花,结完了工钱,宝钞就花不出去了。” 康老汉的儿子同样叹了口气: “这是个吃人的世道!” “宝钞花不出去,这些地痞恶霸马上就来催税,突然说衙门要提前收明年的赋税,明年的赋税不是该明年收吗?今年收什么收?” “不交钱的,就挨家挨户欺凌,搅扰的人家不得安生,我们不把宝钞贱卖了交税,就要像别人一样被打断腿,活着实在不易啊。” 听完这些,老田就冷冷的道: “真凑巧啊,凑巧钦差大人来遂昌县的时候,遂昌县宝钞就流通,凑巧钦差大人走后,遂昌县宝钞就拒收。” “又是凑巧,给你们结算工钱之前,宝钞都能花出去,凑巧给你们结算完工钱,宝钞转到你们手里了,就花不出去了。” “更凑巧的是,偏偏在这时候,县衙催这些地痞恶霸们前来骚扰,逼着你们把明年的赋税先缴了,这多有意思呀,你们明年的地都还没种呢,就要缴税,还催的这样紧,不缴税就打断腿,逼你们贱卖宝钞。” 老田阴阳怪气的说这些话,胡翊当然明白。 老百姓贱卖的宝钞,最后都流到了黑市。 等到朝廷不愿放弃,再拨银到处州,继续推行宝钞之际。 这些黑市的宝钞全部拿去开兑,宝钞司的银子瞬间又被兑空。 这是个闭环,玩的真溜啊! 离开朱家庄,又在各处打探过后,胡翊发现各地的情况几乎如出一辙。 同时,遂昌县黄家有请,陈山狩那几箭扎出了一顿鸿门宴。 好在有丽水苏家的名头在此,要平这个事极为简单。 黄家不过出了几名县吏而已,那苏家子弟中,有一人乃是当今御史中丞刘基的弟子。 仅凭这一点,黄家就要卖个面子过来。 几日时间下来,胡翊又把缙云、松阳、景宁县走了一趟,大差不差都是如此。 待他们再回到丽水时,陆财爷派人来传话,说那八千三百贯钞已经放在指定地点,叫他们早些把这些宝钞取了,趁贬值前换了银子,还能再挣一笔。 陆财爷这人倒是蛮贴心,还告诉他们,宝钞一阵流通过后马上就要贬值了。 果然,处州府的宝钞突然又开始流通了,强买强卖的事屡见不鲜。 松阳县进城要交税,过桥也要交税。 官府收税就只收银子和铜钱,找钱的时候就给人家宝钞,连演都不演了。 大户们想尽办法把手里的宝钞花出去,套百姓的利。 胡翊则令崔海亲自来一趟,还令他带上了兑换宝钞的名册。 苏家花园的假山群里,隐藏着一处密室。 密室里,崔海将名册摊开,处州这些士族们,每家兑换了多少宝钞、经办者是何人,上面都有记录。 胡翊的手上也有一份名单,是最近派手下暗桩调查的结果,里面记录了最近强买强卖,强行把宝钞塞给平民百姓的家族势力。 两份名册中的家族,几乎一样,这下就全对上了! 胡翊从苏家借了一张银票,面额是一万八千两。 这张银票交给陆财爷,随后在青田县富甲钱庄兑出,到了陈家。 青田陈家押着二十万两银子到宝钞司,兑走二十万贯宝钞。 然后陈家便开始强行收粮了。 他们派了许多手下的地痞们,去自己那些佃农家里强行买粮,给的是宝钞强买。 那些不卖粮的人家,先是大门被泼粪警告,随之而来的就是房屋失火,庄田被毁,辛苦种下的粮食还未收获,先被踩踏了一顿,损失不轻。 总之,卖给陈家粮你就没事。 不卖? 有的是手段折磨你。 这青田陈家的势力极大,他们族中的陈山荣,便是现任的处州知府大人。 松阳县令王龙更狠,直接摊派徭役给自己做工,把县里的壮丁抽调出来,给自家修建祠堂,用工、用料,结算的时候就发给他们宝钞。 公器私用就不说了。 宝钞发出去后,便开始拒收宝钞,然后派人到各庄上去收税。 这税收的更是离谱,只要银子,不收宝钞,逼你拿宝钞兑银子。 收的还是后年的人头税, 限期半月内就要交清,否则便要锁到县衙,戴枷暴晒三日。 可笑的是,明年都还没到呢,这就开始收后年的税了。 朱元璋这个皇帝,只怕都不敢这么搞吧? 但这些事,身为“钦差”的费震压根就不知道。 以他钦差的视角来看,处州的士绅们无比的在配合他,宝钞司的宝钞都兑出去了,这些士绅们简直帮了朝廷大忙。 费震巡视处州辖下的十县,十县都是政通人和,宝钞流通极为顺畅,他看到不少“小贩”和“百姓”们当面交易,钱货两讫。 他派发的政令,令各衙门严查拒收宝钞者。 各县衙的反馈,全都是宝钞流通顺畅,没有拒收宝钞者。 费震的钦差视角下,办事如此顺利,自己好像马上就要结束这差事,回朝去复命,等待皇帝的奖赏。 滕德懋当初就是被如此蒙哄的,他们对于底下暗中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但有崔海辅佐费震,手下的暗桩一探,底下是什么情况,就都知晓了。 此刻,崔海和胡翊互相交换信息。 胡翊把所有名册之上能对得上号的家族,全部标红,准备随时调兵捉拿。 但还是那个问题,拿贼拿赃,现在就要等待一个人赃俱获的机会。 抓黑市是没用的,这些江湖人士被抓,只会奋死反抗,牵连不出他们背后的指使者。 抓那些士绅家族,他们的行为虽然不当,你却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们抗拒宝钞。 他们又都是指使手下地痞去行事的,单是把这些地痞抓起来,即便招认了,证据也不够。 从这方面来说,崔海的经验就极其丰富,他提出建议道: “姐夫,要查这些人,就要从官面上查起,才能破局。” “你展开说说。” 胡翊亟需一个破局之策。 崔海立即便出主意说道: “浙东士族们暗中做的事,还有当地衙门徇私枉法的事,一经查证,按照陛下的脾气,定是会诛他们九族的,可他们为何还做的这样肆无忌惮?” 老田抢答道: “浙东官场是铁板一块,消息互通有无,家族势力盘踞,这里底层发生的事,传递不到朝廷里去呗。” 崔海竖起了大拇指,点着头道: “说得对!” “我们来到处州后,暗中查到三名地方官员被害的事,这三人中,一名是处州府吏,两名是县吏,失踪之前都曾写过奏折,揭露处州吏治黑暗的问题,他们最后都因此而死了。” 这些其实都能猜得到。 但崔海说这话的意思是什么? 只要揭露处州吏治的黑暗,士绅们便会出手,从此处就能破局吗? 是了! 胡翊忽然明白了崔海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来捅这个窝?把处州官场的黑暗和腐败奏报到朝廷去,逼得他们出手,因此露出破绽?” 崔海点头道: “就要这么干,而且,这个事还得钦差来办,办的比这还重,要能直接威胁这些人的生死才行。” 崔海进一步说道: “咱们叫钦差大人亲自揭露这里的事,把处州知府陈山荣、松阳县令王阳这些人与家族勾结,欺压百姓,阻拦宝钞流通之事爆出来,再叫费震这个钦差大人喊着要面呈皇帝,还要把天子剑给他,叫他在浙东行使生杀大权,当场诛杀贪官污吏!” 老田听了这话,微眯起双眼,面色凝重的道: “这招忒狠了些吧,您这是逼着陈山荣他们浙东士族,去杀钦差,鱼死网破啊!” 崔海点着头道: “咱们就要逼着他杀钦差!” “费震行使生杀大权,直接清查整个处州,无需禀报皇帝,便能先斩后奏。” “如此一来,被逼急了的浙东官场,必定要对钦差下手,咱们只要抓住这个把柄,将他们谋反擅杀钦差的罪名坐实,全部抓起来,处州官场就可以彻底来一场大清洗。” “这些后台都被抓了,清查宝钞流通受阻,就是顺手的事,全都能够告破。” 崔海这主意简直绝妙! 处州官场需要来一场清洗,清洗过后,宝钞的流通自然就顺畅了。 胡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他立即点头道: “我便将陛下的天子剑交予你,由你辅佐费震行此事,我就拿着陛下敕旨和符印去调兵。” 马长风开口提醒道: “这主意虽好,只恐怕刺杀钦差,费震性命不保。” 崔海这时拍了拍自己,说道: “有我护着,应该出不了错。” 马长风不太放心,就跟胡翊请示道: “铁壁制作的火器,压制力极强,突围杀敌威力超凡,可以叫他暂助崔副使一臂之力。” 胡翊也觉得有理,费震这人能保则保,将来是个好苗子。 事情便这样商定下来,具体何时令费震行事,还需要看局势。 至于现在,就该先行搜集更多犯罪证据,以确保最后把这些大户们都摁死,令他们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胡翊派去暗桩,暗中搜集大族们强买强卖的证据。 这期间里,又在马长风的护卫下,亲自去了一趟金华卫。 处州卫指挥使谢成,此人就是本地人,胡翊怕他与当地士族之间有利益往来泄密。 金华卫不在处州管辖,指挥使王弼又是常遇春的心腹,相对更易信任些。 胡翊既有皇帝的敕旨和符印,又有北伐时和常遇春的交情,当即密调两支千户军,守候在金华与处州边界。 只要一有异动,随时可以调兵奔赴处州去动手。 他又从王弼军中挑了一批忠勇之士,叫他们去到处州地面上,暗中记录各县的暴行。 这么做,算是对暗桩的一个扩充。 胡翊的承晖司,一共只有五十名暗桩,这次带到处州四十名,依旧不够用。 叫他们记录下县吏、地方豪强的暴行,既是一种人员扩充,他们本身也可以做一见证,将来到了公堂上都是有力的人证。 大概是上次滕德懋被坑的事,给朱元璋提了个醒。 这一次,处州地盘上发生的事,全都在朱元璋的眼皮底下。 胡翊前往金华卫调兵后,朱元璋立即八百里加急,送了道旨意到他手中。 “晓谕咱的女婿,驸马胡翊知道。” “你在处州既有捕获,调兵遣将必是为了收尾,正好,你义弟沐英从福建回来,咱已差他前来助你,可令他掌兵抓人,助你成事。” “生杀之权咱已付与你,有敢阻碍宝钞推行者,先杀后奏,一切以宝钞尽快推行为第一要义,尔切不可心慈手软,哪怕血流成河,人头滚滚,该杀照杀,收起你那颗行医的仁心。” “另,你岳母和标儿身体欠佳,办完事速速回来,以安朕心,钦此。” 胡翊在处州的一举一动,朱元璋都看在眼里。 派沐英前来,既是为了助他成事,只怕也有一层监视和制约他的意思在内。 毕竟生杀大权、军权都捏在一个人手中,又有天子剑作为依仗,呼喝地方。 胡翊的权势也着实大了些。 不过沐英来了也好,至少胡翊手中值得信任的人又多了一个,到时可以叫他临时替代谢成,执掌处州卫,行抓捕之事,也就可以安心了。 只是朱元璋旨意里写的清楚,马皇后和朱标身子都欠佳,这又是怎么回事? 联想到马皇后和朱标都过早离世,莫非这母子二人,都患有什么遗传病吗? 此事确实值得重视。 对于朱元璋来说,这显然是两个极为重要之人。 若是马皇后不过早去世的话,朱元璋这头狂躁的老虎,至少还有人能够拉得住。 若是朱标不死那么早的话,洪武后期也不至于血流成河,人人自危。 而这两人,对于胡翊来说同样重要。 若是他们都活着,也是胡翊未来保命的根基所在,绝对不容有失。 两日后,沐英到了。 看着这个更加精瘦的义弟,他在南方作战,晒得更黑,但也更加精壮了。 胡翊见他气色不错,笑问道: “你小子运气挺好啊,在南方打了多半年仗,看你这面色元气未损,不像是受过伤的样子,反倒是功劳被你小子捞了不少。” 沐英听他说起功劳的事,立即就不依了,开口便反驳道: “姐夫,说起来我的功劳还都是你抢走的呢,还说我,你害不害臊?” 胡翊当真是老脸一红。 当初李文忠见他初到军中,怕他搞不定,就把沐英派去做保姆,还叫沐英整天跟他干后勤。 不过,南方也确实好打些,沐英开口说道: “陈友定、张士诚早就平了,我和邓愈将军南下之后,遇到最多的都是那些依山寨据守的盗贼,真正冲锋陷阵的时候少,他们与元人的骑兵也不同,战力稀松,很好对付。” 沐英大概在南方没有施展出拳脚,又想带兵过瘾,立即心急的问道: “姐夫,义父给我的旨意里说,你在酝酿一个大计划,马上要收尾,差我中途过来助你,到底什么时候抓人啊?” 胡翊把目光一凝,自信的语气之中带着几分戏谑: “这些虾兵蟹将,蹦跶不了几日,就要他们好看!” 第114章 杀钦差! 七八日过去,又一轮宝钞流转,进入到了尾声。 在层层搜刮和逼迫下,强买强卖给底层佃农宝钞,又逼迫他们将宝钞变卖,去交后年的人头税。 大部分宝钞又流进了黑市。 陆财爷再次派人来,告知了他们埋藏第二批宝钞的地点,胡翊和老田立即动身前去取钞。 丽水县城东门外,十五里。 朦胧的夜色之中,几匹快马在官道上疾驰,身后随着一驾马车,在夜幕里留下一串哒哒的马蹄声响。 胡翊手里攥着缰绳,目光紧盯着两侧的路面,在努力寻找着什么。 沿路边的大青石往下,进入一片荒地,穿过乱糟糟一人多深的荒草,下方是一处干涸的旧河滩,这处河滩现已变成一处乱葬坟地。 片刻后,众人都到了陆财爷形容的这片河滩,成片的坟包密密麻麻,一望无际。 谁能想到,乱葬岗会建在这种地方? 胡翊他们就在一堆坟包之中,找到了一口裸露在外的黑色棺材,棺材被拇指粗的铁钉死死的钉着,相当结实。 李三郎和陈山狩合力劈开棺材,映入眼帘的,是满满一棺材的大明宝钞。 胡翊随手抓了几张,借着月光验看真假。 宝钞上的防伪标记,都是他当初的奇思妙想,验看过后,全是真钞。 这一棺材宝钞被运回苏家,清点一遍下来,果然是五万贯钞,底部还夹带着陆财爷所留的一封书信。 马长风把信递到胡翊面前,火漆完好,信封完整,还未打开过。 但马长风已经凭借自己多年来的经验,猜到信里的内容了,他笑着说道: “如果属下所料不错,信中定是催促驸马爷尽快兑换宝钞,然后与他们分赃的话,姓陆的一定留下了一处地址,叫咱们把他们那五成白银,埋在那处地址上。” 胡翊就撕开火漆,扯出里面的信笺看了一遍,然后递给老田和马长风,同时夸赞起马长风说道: “你对这位陆财爷当真是了解,不做他肚里的蛔虫都可惜了。” 老田立即补了一句,“做蛔虫,不得随着那些人粪,从谷道口一起排出来?” 这是个有味道的话题,即便严肃如马长风,也是绷不住了: “你怎么如此多话?” “说正事!” 老田被训斥了,但还沉浸在刚才的玩笑里,不怒反笑说道: “正事就是兑银子了嘛,宝钞司为防止恶意兑银,定下了一人一日只能兑五贯钞的规矩。” 苏家家主苏世济,就开口说道: “各大族低价收来宝钞,都是勒令手下的佃农们帮他们兑银,一次去几百名佃农排队兑银,宝钞司无论怎样限兑,也是防不住的。” “是啊,他们操纵佃农挤兑宝钞司,根本防不住啊。” 马长风叹了口气,这就是摆在眼前的事实,这些大族们作恶的手段太多了,根本就防不过来。 老田却持不同意见,他此刻微微看向胡翊,目光中带着崇敬之情: “那些大族手下的佃农们,连拒绝的权力都没有,这世道的确是乱糟糟的,可是天下间再难的事,也怕‘认真’二字,有驸马爷这样认真的人在,就总能驱散一些黑暗,为百姓们争取到片刻光明。” 只是片刻的光明吗? 胡翊心里默默点着头,片刻也好,至少光明曾经来过,就能给人以希望。 这七八天以来,他看着那些大族们作恶,他们拿着宝钞强买强卖,然后官府擅自增收赋税,倒逼百姓们贱卖宝钞,难以度日。 胡翊把这些都看在眼里,明知道处州当地的百姓们水深火热,却并未加以阻止。 他知道,唯有掌握完整的证据链,将这些大族们连根拔起。 往后,处州的百姓们才有好日子过。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将宝钞全部兑换成银子,然后将其中一半送到指定地点埋好。 然后,就可以布置下重兵,待陆财爷他们挖去赃银之时,将他们一网打尽! 胡翊立即派沐英去调金华卫,老田趁着没事可干,做了几颗特殊的铁蒺藜。 胡翊看他做的那玩意儿,鸡蛋大小的铁球,上面一层密密麻麻的倒刺,像海胆一样,就开口问道: “这玩意儿有什么用?你又不骑马打仗,用它对付敌人的骑兵吗?” 老田嘿嘿一笑,告诉胡翊,等到抓住黑市那帮人,驸马爷就知道用途了。 接下来派苏家佃户去宝钞司兑银,事情进展的无比顺利。 五万八千三百贯钞,兑银五万八千三百两。 胡翊把借苏家的一万八千两银还了,又把自己的本钱两千两扣除,然后将赃银的一半,按照陆财爷书信中约定的地点,埋在城南十里外的柳河堤下面。 宝钞司在黑市的操纵下,再一次被兑空,而且这一次,胡翊下令让费震打着钦差的名义,加速将银子兑出去。 这事儿看起来,处州的士族世家们又要高兴了。 胡翊也很高兴,因为终于要收网了。 沐英从金华卫调兵两千人,有皇帝的圣旨在,进了处州界,这些人全部化整为零,接连摸到了三处黑市范围内。 胡翊亲自带兵三百人,突然出现在丽水城南。 便在胡翊将银子埋在柳河堤的两天后。 当夜,几名黑衣短襟装束的人,悄悄摸上了柳河堤。 他们挖出了早已藏好的银子,然后立即有四辆驴车驶来,从车上跳下十六七人,一起过来搬运银两。 这些日子,暗桩们早已摸清楚几处黑市的情况。 突然间! 灯亮火把照亮了整个柳河堤,正在那些人搬运银两中途,大量官兵一起冲杀过来。 “蹲下!” “敢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三个百户轻而易举便将贼人拿获,那其中有两人正要举刀自尽。 陈山狩和赵铁虎一人一箭,直接将那二人举起刀的手,一箭钉在身后的柳树上。 胡翊立即释放信号,告诉沐英、王弼他们这边行动已成。 老田目光老辣,立即便和马长风合力,将这近二十个人犯,分成了两拨。 “那些出了事第一时间想要自尽的,都是知道内情的,交由我处置。” 说罢,老田冲上去,将四名企图自尽的人控制住,一一撬开了他们的嘴。 胡翊总算知道这些铁蒺藜做什么用了。 老田拿这些东西当口塞球用,给这四人一人口中塞一个。 鸡蛋大小,长满倒刺如同海胆一般的东西,塞进嘴里,立即便疼的这些人面容扭曲,舌头、牙龈和口腔都被扎破,血水混着唾液流了一地。 这种铁蒺藜塞进嘴里,既能防止犯人咬断舌头自尽,又能起到逼供作用,一直折磨着他们。 胡翊这边的战斗,刚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等到后半夜,沐英、王弼押解着上百人而来,连带胡翊之前在黑市里见过的那些人,都抓来了。 赫然间,那位陆财爷也在其中,沦为阶下囚。 一双穿着锦靴的脚,迈着四方步,悠悠地来到他面前。 陆财爷被两名军卒将头摁下。 他低着头,只能看到来人的双脚,却看不到这人是谁? “将他的头抬起来吧。” 一个熟悉的声音发话了。 陆财爷这才被军卒们抬起头来,他也终于看到了这双锦靴的主人。 “苏家少爷?” 陆财爷一愣,突然间,今夜发生的事,在他脑海里就都想通了。 再次见到这位陆财爷时,胡翊戏谑的抱着拳头,过来打招呼说道: “陆财爷,真是好久不见啊!” 此刻,胡翊的目光,居高临下打量着陆财爷。 这样被人居高临下的打量和审视,自己成为阶下囚的感觉,令这位自称为财神爷的人极为不适。 打了一辈子鹰,最后被鹰啄了眼。 陆财爷现在颇有一种作茧自缚的感觉,神色复杂的看着胡翊。 “你究竟是何人?” 他已经知道,眼前这位“苏公子”绝对是假的。 苏家人绝对没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做到将他们在丽水县的三处黑市,完全的一锅端掉。 那些抓他们的人,个个是身姿挺拔,动起手来直奔着要害位置而来,一招一式都有准,配合娴熟利落。 这些人是大明的卫所驻军! 以陆财爷的见识,他不会看不出。 再一想到胡翊的身份,竟连朝廷的卫所指挥军都能调动,此人的能耐之大,已经超出想象。 等级之高,绝非处州地面上任何官员可比。 也唯有如此位高权重之人,才能将身份伪造的如此高明,他们当初托人一路查到凤阳,都没有查出来任何破绽。 见胡翊没有回话,陆财爷再次问他道: “你究竟是谁?” “莫非,你是城中坐镇的那位钦差?” 可他这句话出口之时,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钦差大人坐镇城中,他也私底下窥探过相貌,并不是胡翊这个长相的。 再看胡翊,就只是看着陆财爷,在淡淡的笑。 这个问题他无需回答,也不必回答。 堂堂大明驸马爷,何须回答一个黑道绿林强盗什么问题? 倒是狡猾的老田过来,开口说道: “你只要交待了处州的事,我家主人自会告诉你他是谁。” 陆财爷摇着头,冷笑道: “即便不知道你们的身份,我堂堂江湖上的陆财爷,又岂会背信弃义,连累主人呢?” 一旁冷眼看着他的马长风,拿出一张信纸来,就在陆财爷面前念起了信纸上的内容: “陆柏森,祖籍处州遂昌县人,本 姓陈,从早年开始脱离家族,随母姓。” “育有两子一女,族兄便是赫赫有名的处州知府陈山荣,你本名该是叫陈山青,从情报上来看,陈山青三十年前就已经淹死在瓯江了,想来那时候就是假死,将你洗出陈家族谱,打造出陆财爷这个身份,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助陈家作恶。” 马长风念罢了信上的内容,慢悠悠的合上了信纸,问陆柏森道: “陆财神爷,我说的对吗?” 陆财爷当即是脸色微变,却又立即恢复到正常神色,冷笑着道: “你们从何处编来的身份,妄想诈我?” “你以为我会上当吗?” 胡翊摇着头道: “老田、老马,不要再跟他废话,就将他拷在此地看管,改日诛陈家九族之时,叫他临死也见不得亲人一面,这就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话音刚落,老田便接话道: “陈家之人都要凌迟,只是不叫他见儿女最后一面,这惩罚未免太轻了吧?” 马长风知道老田在使逼供的手段,立即应声道: “古有纣王杀伯邑考,烹其肉,喂文王吃下,才告诉他吃的是自己儿子的肉。” 老田当即点头道,“这样惩罚还差不多。” 马长风只把话说到此处,陆财爷立即是身子震颤,登时心里“咯噔”一声。 钩子已经埋下了,招不招供,就看他开不开口了。 陆财爷这些人不招,他手底下有许多喽啰是招供的,这多亏了老田的口塞球。 马长风立即控制了这些喽啰们,在表面上继续维持黑市的运转,不让外人发现破绽。 他对于黑市的掌控,虽然生疏,但在短时间内支撑起来是没有问题的。 沐英则是彻底沦为了工具人,刚把丽水三处黑市控制住,立即又要化整为零,将兵马分散藏匿。 他要小心控制住这些人,不能打草惊蛇。 这也是胡翊为何没有直接调动处州卫的原因,处州卫一动,陈山荣这个处州知府立即就知道了,必定会怀疑。 黑市已经控制,接下来便要拿贼拿赃,从抓世家大族罪证到逼反陈山荣,两件事都要一起做了。 胡翊立即命令暗桩传信,吩咐费震可以开始行动了。 要想逼迫处州官场跳脚,这个突破口就必须要选对。 胡翊定下的人选,便是松阳知县王阳,这王阳背后的王家,和陈山荣背后的陈家是姻亲关系。 这天夜里,宝钞司衙门口。 时辰已然过了三更,雾气森森的街道上,响起几声清脆的梆子响。 打更的声音,由远及近,一个身材佝偻的更夫,迈着沉重的步伐,逐渐走到了衙门口的石狮前,停下了脚步。 老更夫沉重地咳嗽几声,大口喘息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这时,在衙门侧面不远处,卖夜宵的小贩用凶狠的眼神瞪着他喝道: “老东西,还不快走,找死啊?” 老更夫认出了这个卖夜宵的人,他可不是什么小吏,而是陈家养下的打手。 这帮人可得罪不起,更夫急忙要离开此处,可是心里越慌,走起路来腿越是打颤,路面又黑,鞋面勾到了方砖的棱角处,当即摔了个马趴,手里的梆子和腰间铜锣摔了一地,发出一阵杂乱的巨响。 府衙大门便在这时候开了,“吱呀”一声响,从那扇朱漆大门之中,走出了几名衙役。 街边那名伪装成小贩的打手一看,钦差大人竟也在其中! 他眼看着钦差大人搀扶起更夫,询问其是否受伤,却根本没有注意到,从宝钞司后门的位置,几名衙役装扮的人悄然上了街,消失的无声无息。 宝钞司衙门附近,陈山荣布下的耳目众多,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在这位钦差大人身上。 至于钦差以外的人,他们不会多管。 可谁也不知道,这位身穿官衣,出来搀扶更夫的钦差大人,是个假的。 崔海他们已经保着费震,从后门悄悄的出去了。 天一亮,他们便出了丽水县,坐船直奔松阳而去了。 松阳县,大有粮行。 粮行掌柜正在擦拭柜台,看到几个穿着不俗的客人进店,立即便招呼的殷勤起来。 “伙计,快给几位客人看座。” 掌柜的一边招呼着费震坐下,满脸堆着笑,一脸希冀的问道: “客官,看您不像本地人,要在小店买些什么啊?” 费震目光扫过店里的粮米,看了一眼米价,便开口道: “给我来五两银子的米。” 正值春耕播种期间,米价略有涨幅,五两银子大概能买四石半米,折合起来也是五百多斤了。 这算是笔大生意,掌柜的立即笑的合不拢嘴,又是上茶,又是嘴里说着恭维的话。 直到要付账的时候,费震取出来一张五贯面额的宝钞,递了过去。 掌柜的一愣,立即皱起了眉,面带着难色道: “客官,能否换一换?” “如何换?”费震便问道。 “您付给我们五两银子,或是五贯铜钱皆可,本店是不收宝钞的。” 掌柜的话音刚落,崔海便开口问道: “朝廷都允许宝钞当钱,一贯钞等同于一两银,怎么到了你们松阳,这宝钞就拒收了呢?” “客官,这事儿不怨我们啊。” 掌柜的不愿得罪主顾,又解释起来道: “不止我们不收,整条街上的店铺都不收,别说是我们松阳县不收了,整个处州府也不收这东西啊。” 费震这下便被激怒了,那股子当初顶撞李善长,看不惯别人的性子一起,立即便拉着掌柜的质问道: “怎么?” “宝钞乃是大明朝廷立的法,朝廷都承认,到了你们松阳还就不认了?” “你们还能比朝廷大吗?此地的王法何在?” 客人在此处发癫,这下掌柜的也不惯着了,身为买卖家,讲究一个和气生财。 可你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买卖? 大有粮行幕后的东家,便是松阳县令王阳,这是王氏家族的产业。 这掌柜的立即也动了肝火,眼前这个穿着打扮上流的客人,怎么看着跟一根筋的书呆子似的? 他便不耐烦的道: “不买便走,你撒什么泼?别在这里扯什么朝廷的王法,到我们大有粮行来找事,也不擦亮你的狗眼,看看这是谁家开的?” 费震当然知道这是王家的产业。 要不是松阳知县王阳的产业,他还不来呢。 今日就是主打一个闹事不听劝,费震立即追问道: “呦呵,我倒要见识见识,这家破粮行是谁家开的?你们东家又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竟连朝廷的宝钞都敢拒收!” 这下粮行的伙计可就火了,几个打手从后院出来,带着几个身强力壮,一看就是经常扛麻包的汉子出来,便将费震他们围起来。 一场厮打当即便展开了。 别看费震他们人少,费震加上赵铁壁,以及两个身手极好的暗桩,轻轻松松便将店里的打手全部打趴在地。 此事立即便惹来了松阳县官衙的人。 “刘头儿、李头儿,就是这二人在老爷的粮行闹事,快将他们锁了!” 两个捕快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抓人。 费震再次质问对方道: “钦差大人颁布的法度,整个处州府不可拒收宝钞,官府要每日在民间勤查,将拒收宝钞者抓捕入狱,杖责二十大板,二次再犯者杖五十,流七百里,你们为何不抓人?” 崔海一样质问对方道: “大有粮行的掌柜便在拒收宝钞,怎么?钦差大人的法度,尔等都敢不遵吗?” 嘿,人家还真就不遵了。 两个捕快完全不管粮行掌柜,只是手指着费震等人,呵斥衙役们道: “把这几个闹事之人锁到衙门里去,先照顾他们吃一顿苦头。” 那几个衙役立即便来拿人,崔海一脚踹翻一个,又用拳头撂倒两个。 那两个捕头立即抽出腰间佩刀,明晃晃的短刀在太阳光照下,直恍人的二目。 便在这时,崔海也取出了帝剑,手中钦差官印和皇帝圣旨一同亮出,呵斥道: “钦差大人在此!” “大明驸马爷、一品光禄大夫、奉天翊运推诚宣力武臣,领东宫詹事府詹事,钦差胡翊,驾临松阳县!” 费震他们把这几重身份一亮,天子剑、皇帝圣旨还有钦差官印全在此地。 这下子,那几个捕头们只觉得一阵眼晕。 天塌了! 松阳县令王阳立即便来接驾,被费震当场革职查办,脱去官衣,摘下乌纱下监。 胡翊早就准备好的几份证据,便被费震拿出来,差人立即送到处州府衙。 直到这几份确凿的证据到了陈山荣面前,他才得知钦差大人早已不在宝钞司的消息。 钦差悄无声息的到了松阳,想来昨夜就出发了。那今早回报时,说昨夜钦差大人一直未曾出府,府里那个钦差又是谁? 陈山荣怒气冲冲的直奔宝钞司,才知道昨夜搀扶更夫的那位钦差大人,是他们随便找了个人冒充的。 怒不可遏的陈山荣这回真急了! 他一边密令各县县令齐往松阳赶,同时翻看着手中的几份证据。 松阳县令王阳,以朝廷的名义将徭役们征调,然后去修自家的宗祠。 这已是死罪! 偏偏王阳又把松阳县的人头税,一口气收到了后年去。 钦差大人连这件事的证据都掌握了! 王阳可是陈山荣的妹夫啊! 那缙云县令陈鸣节,是他的族弟。 私募打手,勾结当地地痞恶霸,欺压百 姓,侵占当地百姓良田上万亩。 此事的证据竟然也是确凿的。 再看看钦差大人派人送来的证据之中,遂昌县令、庆元县令、丽水知县……这些人相互勾连,随便查出其中一人,都能把整个处州的官场,掀个底朝天! 可是,令陈山荣觉得奇怪的是。 钦差大人既然都掌握了这么多罪证,却为何县令们的罪证都很齐全,关于自己这个知府的罪证,就一点也没有呢? 是没发现? 还是憋着坏? 不管了! 现在这个时刻,只有先去松阳面见钦差,看看他的反应再说。 松阳县衙之中。 陈山荣跪在费震脚下,费震坐在公堂之上,盯着陈山荣冷冷地道: “陈知府,你是个好官呢?还是个坏官呢?” 陈山荣表面上显得服帖极了,开口便赔着笑道: “大人,下官不知您这话的意思,不过下官这样品行正直的人,必然是个好官了。” 费震就按着崔海教给他的说辞,淡淡点头道: “很好,非常好。” 他随之便把话锋一转,开口说道: “既如此,你去抓人吧。” “啊?但不知,钦差大人叫下官抓谁?” 费震便声音冰冷的道: “松阳知县王阳,作恶多端,罪该万死。” “陛下既然给予我生杀大权,执掌天子剑巡视一方,为正处州当地风气,本钦差要将王家人全部抓获,抄家发配,并且要上奏皇帝,请求朝廷立即加派人手到处州来详查。” 费震气的狠拍着惊堂木,吓得陈山荣周身一颤,怒不可遏的道: “本钦差要在处州当地,凌迟王阳,就由你来监刑。” 陈山荣紧咬着牙关,当他听到“凌迟”二字时,便已经意识到,自己已然全无退路了。 无论这位钦差大人有意还是无意,暗中筹划着什么阴谋诡计,现在都已不重要了。 要想保住处州官场,保住自家的脑袋和九族,现在只剩下唯一一条活路——杀钦差! 第115章 原来那个是假货,你才是真钦差! “凌迟”二字当头,逼得陈山荣不得不兵行险招。 此地之事一旦泄露出去,将会是灭顶之灾。 胡翊必须死! 不能让钦差活着走出处州,更不能让处州的任何奏折到达南京,被朱元璋知道! 现在的陈山荣,如同是一只搏命的狮子,已经杀红了眼。 要么你死,要么我亡!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至于其他的,已然无所顾忌了。 十县县令都已在赶来的路上,松阳县衙之中,面对“钦差大人”的安排,陈山荣咬着牙道: “大人在上,山荣为国为民,自然要做忠臣,下官定然要将王阳凌迟,以震慑处州官场。” 费震见他表态了,便点着头道: “既然如此,陈知府也写一封奏折,与我一同递奏本到南京,面呈陛下如何?” 陈山荣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手上的青筋已经攥的颤抖起来,再度咬着牙答应道: “下官这就去写奏章,此次大义灭亲,一定协助钦差大人一查到底。” “非常好,那你去办吧,本钦差就在松阳府衙等你的奏章。” 目送着陈山荣出了府衙大堂,费震起身,怒冲冲的道: “吩咐两班衙役,速速去调刽子手,准备好刑场,本钦差要亲自观刑!” 费震深知做戏做全套的道理,拿上皇帝的圣旨,立即下了松阳县尉的兵权,将那一百多名县兵牢牢的攥在手里,调到县衙来戒严。 陈山荣看着密密麻麻的县兵调动,将县衙保护起来。 这下子,要杀钦差,可就费劲了。 不久后,松阳码头,瓯江边上。 陈山荣登上一条花船,顺着楼梯来到二层雅间,遂昌、缙云、景宁等县的县令都来了。 陈山荣落座在主位上,看着诸位县令,双目之中神色忧郁。 “此事之大,你们都已知晓了吧?” 陈山荣面色凝重的扫过众人,缙云县令是他族弟,丽水县令与他关系莫逆,景宁县令和陈家又是干亲…… 处州的乌鸦一般黑,大家都干的是贪赃卖法的事,现在事发了,也不必甩锅分责任,做那些无用功。 “我想杀了钦差。” 陈山荣人狠话不多,这就简单的六个字出口,立即引得在场众人一颤。 杀钦差的罪过实在太大了! 朝廷委任的钦差,又是当朝驸马,若是死在处州。 该如何向朝廷解释? 若不能找到个合理的理由,钦差之死反倒会成为众人的催命符。 缙云县令陈鸣节就开口道: “兄长,还有别的和缓法子吗?” 陈山荣叹着气道: “那个胡翊要杀王阳,陛下这次给了他先斩后奏的天子剑,他要将王阳凌迟,现在又查到了你们头上,王阳的下场就是你们的未来。”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心中都有了数。 事情已经没有缓冲,唯有殊死一搏。 “这位钦差大人怕是手中没有兵,要不然的话,早就把咱们这些县令都抓起来,一起凌迟了。” “景宁县说的不错,胡翊上次将龙泉叶家灭族,归德府案牵扯出来,最后杀了两万多人,只怕这次又要血流成河。” 陈山荣把此中干系都说明白了,立即吩咐道: “你们速回各县,封锁辖区要道,务必拦截住钦差的所有书信往来!” 将命令下发后,陈山荣单独留下缙云县令和丽水知县。 “丽水县,你回去仔细盯着处州卫的调动情况,现在就怕这位钦差大老爷调动兵权,对咱们不利。” 陈山荣叮嘱道,“你要多带礼物,安抚谢指挥使之心,杀钦差这件事叫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好。” 说罢,又留下自己的族弟,缙云县令陈鸣节。 “九弟,现在关起门来,咱们就是一家人,有道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们缙云连通着沿海,现在是需要你办事的时候了。” 陈鸣节当然懂,开口问道: “兄长,需要从他们那里调多少人进来?” “全部召来吧,杀钦差之事干系重大,要做成是倭寇侵袭,钦差亲自上前线抗倭被杀,如此一来咱们都没有责任。” “至于那帮外族的肮脏杂碎们。” 陈山荣冷笑道: “事已逼到此处,不得已而为之,就叫他们劫掠两个县,任他们搜刮吧。” 安排下去后,陈山荣立即调来几个好手,他们都是水性上佳之人。 安排妥当,备下后手,陈山荣随后来到松阳县衙,面见费震道: “钦差大人,下官觉得凌迟松阳县令这件事,放在丽水比松阳更加合适。” 费震便问道: “怎么讲?” “大人,丽水乃是处州府治所,将松阳县押往丽水闹市凌迟,则可以警醒 整个处州府的官吏。” “若只是放在松阳行刑,只恐怕威慑力不够。” 费震也不傻,对方这个时候提出把刑场改设在丽水,他这个钦差大人自然也要离开松阳,回到丽水去。 现在以县兵护卫府衙,尚可自保。 真要是去到丽水,船行至瓯江中途的时候,这陈山荣是否会做点什么呢? 但他费震此去,就是以身做饵,奔着赴死去的。 既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就不该皱一下眉头。 想到此处,费震当即答应道: “陈知府这话有理,就依你之言。” 陈山荣立即开口道: “大人,那咱们今日就到丽水去,准备刑场,张贴告示,明后日行刑您看如何?” “就依着你。” 费震面色激动,走到陈山荣面前,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陛下委任我钦差一职,到了地方上来,全靠陈知府通力协作,才能这么快抓获这帮贪官污吏,只是给你的那些证据上,其他几位枉法贪赃的县官,也要尽快抓获,我又身无兵权,到了丽水,你就要陪我去走这一趟,咱们一起去求处州卫指挥使谢成派兵抓人。” 陈山荣点头道: “此乃属下分内之事,身为处州知府,我每日忙碌劳累,也未想到手下竟有这么多的人徇私枉法,下官一定随钦差大人去调兵,捉拿这些贪官污吏!” 双方都是狐狸,互相说着安抚对方的话。 即便要杀钦差,面子上总还是要过得去的。 陈山荣立即借口要去备船,出离了府衙。 费震看着此人远去的背影,和崔海、赵铁壁来到后衙无人处,拱手冲这二人拜道: “二位,他们大概要在船行至瓯江中途动手,我这条命丢了也就丢了,只希望你们能为我报仇,将此地发生的事如实记录给驸马爷,费震这一死也就算死得其所了。” 说到此处,费震开始念诵起了易水歌: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崔海便和赵铁壁一起拱手道: “大人不必如此,这些日子与您相处以来,我们都知道您是个刚直的好官,在此地冒充驸马爷虚张声势,虽然做不得什么大事,但您愤恨此地权贵们压榨百姓,为之愤怒,这份人品我们都看在眼里,此次一定全力护卫您周全!” 费震激动的点着头道: “如此,就有劳两位大哥了!” 当夜,陈山荣备船在瓯江边,请钦差登舟。 与费震随行的,只有崔海、赵铁壁,以及两名暗桩,统共不过五人而已。 陈山荣显得十分殷勤,将费震请进船舱,自己也坐在其中陪同,大船上还有几十名护卫,看上去极其安全。 可是,任谁都看的出来,大白天的不行船,偏偏要挑个夜晚。 今夜又是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的天气,头上的阴云低垂着,沉闷又压抑,随时酝酿着一场雷雨。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夜晚,又是这样不怀好意的陈山荣,不详的征兆已经俱全了。 不久后,一道炽烈的白光闪现,刺得人睁不开眼,天地在这一刻都黯然失色。 “轰隆隆” 雷声随即而来,震得人头皮发麻。 宽阔的瓯江上正在行船,胡翊此刻也和沐英疾驰在官道上。 崔海传信回来,说陈山荣多半要在中途动手,只怕要做出沉船淹死钦差的勾当。 他已经令王弼带人来救。 同时,陈山荣终于鱼死网破,处州这一趟就要收官了。 他既要在这个时候,调动处州卫行抓捕之事。 又要夺了谢成的兵权,就怕处州卫与当地勾结,再暗中生出什么幺蛾子。 阵雨淅淅沥沥的下上了。 船舱内。 一个伙计敲门,进来恭请道: “各位大人,晚饭已经做好了,请大人们用饭。” 鲜嫩的清蒸鳜鱼、板栗鸡,一道梅干扣肉,一盘烧鸡、一盘烧鹅,还有几个素菜。 今日吃的这样丰盛,因为是给钦差大人的断头饭。 自打这位钦差大人到了地方上,一切能从简的全都从简,吃的不过是粗茶淡饭,私底下穿的也不过是粗布旧衣,唯有谈公事时,才会穿着那身蟒袍。 陈山荣备下这一餐,自然是希望钦差看到,可以肠胃大动,多吃上一些的。 可是,这些饭菜端上来了,费震却叹了口气道: “陈大人吃吧,我心情不佳,难以下咽。” 陈山荣就劝道: “大人,这顿饭是下官自行花费请的,绝不动用府衙中的一文钱。” 看到费震依旧没有要动筷的意思,他又劝说道: “下官看到您这些日子,为了百姓,夙夜忧思,实在是于心不忍,大人若不吃上两口,您叫下官于心何安啊?” 看到陈山荣表演的如此动容,崔海心说,你在我面前跟我来这一套? 饭菜之中有毒,是肯定的。 崔海便替费震挡道: “陈大人,钦差大人吃不下,您就先吃吧,我们先空空。” 陈山荣立即便说道,“钦差大人不吃,下官又岂能先吃呢?” 说罢,就要叫人撤去这一桌毒饭菜。 费震自然也懂崔海的意思,立即说道: “别浪费了,这样丰盛的一桌菜,撤下去实在可惜,就把这盘鸡肉赏给做菜的伙计,叫他当着本钦差的面吃。” 这话一出口,刚才端菜进来的那个伙计,立即便吓得面色铁青。 崔海从他的眼神之中,看到了恐惧和抗拒,这下就可以断定,饭菜里确实是有毒的。 这一招不行,陈山荣便又借口请崔海出去一趟,查看仓外的异常。 崔海自然又不吃这一套,把陈山荣晾在那里。 没有办法了,凿船是最后的手段,陈山荣见他们软硬不吃,只好借故离开此处,然后动手。 崔海自然不会放他出去。 毕竟,消息才送出去不久,在此地拖的时间越长,才能等来援军相救。 费震立即便将陈山荣拉住,说自己棋瘾犯了,强行要陈山荣陪着他下几盘棋。 没得办法,陈山荣实在脱不开身,只好又坐下来。 这场杀局来回的拉扯着,因为知府大人一直无法抽身离开,下面的人也就不敢动手。 他们又怕这只大船到了丽水,刺杀计划失败。 因此只能放慢了速度,让大船慢慢悠悠在江面上漂游着。 棋下到一半时,江边突然响起成群的猫头鹰叫声。 那阵阵猫头鹰的叫声,凄厉、苍凉,又透着一种诡异。 崔海听了这阵猫头鹰叫,立即便放下心来。 猫头鹰是独居的鸟,即便出现,也不会大规模聚拢在一处发出叫声。 那必然是自己人到了。 此时,陈山荣再借口要尿遁,不等费震开口,崔海便抢先说道: “驸马爷,我看您和陈知府都困了,不如早些休息,明日再接续着下吧。” 费震立即点头答应了。 陈山荣立即逃离一般出了船舱,站立在潮湿的甲板上,询问手下人等道: “今夜可有异常?” “启禀大人,并无异常。” 陈山荣点头道,“这就最好了,速放小船逃离此处,吩咐他们凿船。” 几只小船被放入江中,陈山荣他们立即便借机要下船。 却是谁也没想到,便在此时,费震和崔海都出来了,崔海冷冷的声音问道: “陈知府,深夜过了子时,您放条小船下江,要到哪里去?” 陈山荣立即是身躯一震,吓得立即跳到小船之中,吩咐赶紧开船,以最快的速度远离这只大船。 同时,他开口大叫道: “情况有变,速速凿船,阻止他们靠岸!” 几个“水鬼”一下钻入船底,手拿凿具猛凿船底。 木头船再如何坚固,也终究是木质的,怎么抵挡的住锋利的凿子? 很快,大船底部就开始漏水,费震站在船上大喊道: “陈山荣,你竟敢谋杀钦差?” 此时的陈山荣,已经在手下人等的接应下,稳稳的上了岸。 他站在岸边,将两手背负在身后,此刻显得是那样的意气风发,哈哈大笑道: “钦差大人,我的驸马爷!” “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知道的太多了,这也是你咎由自取,非要淌处州这趟浑水,你死得不冤!” 两名暗桩立即跳下水,本想前去探路,却被水底那几个水性极好的“水鬼”缠住。 陈山荣此刻得意忘形,他将大手一挥,两边的江岸上,足足有二三百人举起了灯亮火把。 陈山荣冲着大船说道: “你们也不必做无用功了,我手下这批人,连同山寨的土匪都来了,就为了将你们困住,你以为你们能上的了岸吗?” 面对这两岸二三百人,费震心中升起一股无力感,崔海愤怒喝道: “驸马爷是当今陛下宠信之臣,你杀了他,整个处州都要为他陪葬!” “陈山荣,你当真要刺杀朝廷钦差,暗杀驸马爷吗?” “哈哈哈哈哈……” 陈山荣此刻笑的无比的放肆,恰逢此时天空中又开始打雷,淅沥沥的雨滴又开始落下了。 陈山荣沐浴在雨水中,声音同雨水一样冰凉,冷冷地道: “今日你们死在瓯江,又有谁会知晓呢?” “小子,别以为你得了皇帝宠信,成为了皇亲,就可以肆意妄为了,朝廷的那条龙,终究斗不过我们这些地头蛇,你去死吧!” 陈山荣的话音刚一落。 突然之间 ,从他背后便站出来一个壮汉,一把将他抓住,提溜起来如同抓小鸡一般容易。 然后这个黑脸大汉就左右开弓,照着他那张肥硕的猪脸上,大耳刮子一个接着一个的扇。 一边扇,一边骂道: “狗官!叫你暗杀驸马爷!” “叫你刺杀钦差!” “招揽了几个山贼,真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还强龙斗不过地头蛇,真当自己是当地一霸了?” 王弼这噼里啪啦十几个大耳刮抡过去,直接就被陈山荣给抽蒙了。 随即,这两岸数百名聚集之人,一起喝道: “金华卫指挥使王弼在此,钦差大人不必慌张!” 崔海看到这一幕,立即激动道: “搞了半天,你们成了他陈山荣的卧底,一直都在此地配合他看戏呢?” 王弼隔着半条河,冲着即将沉江的大船上喝道: “崔副使说笑了,这都是驸马爷的主意,说来也是这陈山荣有眼无珠,我们剿了他招揽的山贼,然后伪装成匪首过来配合他,这个蠢货竟然一点都不知晓,哈哈哈哈。” 没有预想中的大动干戈,老田建议把赵铁壁这个火器专家派来,都没派上用场。 大船刚沉的时候,王弼派人过去,已经将不会水的费震捞起。 崔海和赵铁壁他们就当是在江里游了个泳,很快跟着上了岸。 “真有你的啊,王弼!” 崔海早年与他并肩作战,二人交情很不错。 王弼看到老友,也是一脸笑容,武将们都比较粗直,说起话来不太雅,总有些听着不悦耳的东西。 但是今日,费震见到他们这些武将们,竟然分外的高兴,即便是听了王弼的荤笑话,也是觉得亲切的很。 在几百名官军面前,任何逃跑的行动都是多余的。 一看见陈山荣被抓,他手下的管家和恶棍地痞们撒腿就跑,可还是被抓了。 陈家二十多名家丁,地方上三十多名恶棍地痞,再加上陈山荣这个处州知府。 就这五十多人,就敢率队刺杀钦差,说来可笑。 此刻陈山荣被羁押在地,崔海令他抬起头来。 看着这张浑圆的猪脸,崔海直接一口唾沫喷在陈山荣脸上,一脚将他踹倒在地,骂道: “狗泼皮!” “叫啊,你继续再叫啊!” 崔海上去先一顿揍,直接抓住陈山荣的一根右手中指。 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猛然一拧,随着那陈山荣的手指扭曲、变形后,突然“咔嚓”一声脆响,这根手指头被向后掰成九十度,直接断了。 陈山荣闷哼一声,目光死死的盯着崔海,竟然忍着痛未曾叫出声来。 他疼的冷汗直流,身子直抖,看着王弼,冷笑道: “金华卫指挥使王大人,咱们也是老相识了。” 王弼嘿嘿笑道,“见过几面而已,哪里来的老相识?” 陈山荣也不辩解,只是最后问道: “我不服!” “为何我召集而来的黑市人马,还有那帮山上盗贼,变成了你们这些官军?” 王弼看着这个陈山荣,这货还真是蠢笨的很呐,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掉进驸马爷的算计中的。 王弼便开口说道: “告诉你也无妨,我家驸马爷天威盖世,早已将你在丽水、松阳的黑市一网打尽,这些事早几日就做完了,官兵们接管了你的黑市,可笑你这愚人,竟然通过黑市调人刺杀钦差。” 说到此处,王弼哈哈大笑道: “驸马爷得知那些山寨也是你暗中扶植的,就派兵过去,一把全都给剿了,我们这些官军可不就冒充喽啰,来帮你刺杀钦差了吗?” “你们……” 陈山荣此时只能无奈的叹息一声,随即又看向费震。 “钦差大人真是好手段啊!” “好手段!” 崔海这时喝道: “押他回去,不要在此地与他多话。” 便也就在当夜,胡翊和沐英已经出现在处州卫指挥所。 皇帝的义子和驸马都来了,手中还拿着符验和调兵的敕旨。 这谢成即便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成了。 陈山荣做下的事,只能叫他自求多福吧,他谢成可没这个胆子对钦差动手。 沐英接过处州卫的指挥权,当即将卫所中的五名千户派出,去到各县捉拿当地犯事的县令,同时张贴布告,叫受到欺压的百姓有冤的伸冤,有状的告状。 而胡翊这个真钦差,总算现了真身。 直到自己事败被抓,陈山荣才知晓钦差大人的真面目,看着站在眼前的胡翊,目光中满是不可思议,直愣愣的问道: “是你?” “原来那个是假货,你才是真的钦差!” 第116章 鞭抽县令,暴怒的胡翊开始朱元璋化! “你认得我?” 陈山荣能说出此话,显然他曾见过胡翊。 事到如今,成者为王败者贼,陈山荣已知晓自己的下场。 他这人不愧有枭雄气质,不做无谓挣扎,大方承认道: “你那笔两万两的生意,便是我查的底细,如何能不认得?” 当初,胡翊、老田刚刚搭上陆财爷的线,陈山荣就派人清查过他们底细。 一路从浙东查到凤阳,并未露出马脚。 这才有陆财爷二次联系他们,商讨兑空宝钞司银两的谋划。 胡翊瞳孔微缩,盯着陈山荣,原来此事竟是他亲自负责的。 他自然知道,陆财爷背后之人就是陈山荣,但这种事陈山荣竟然亲自下场做,两人这么早就有了交集,倒是没有想到。 还有一件事,胡翊想不明白。 世家大族们并不缺银子,这种两万两银子套利五万八千三百两的生意,他们为何自己不做? 反而找上了外人呢? 胡翊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这也是马长风和老田都不解的地方。 陈山荣对他们知无不言,有什么说什么,又道: “其实道理很简单。” “第一次,我们坑了滕德懋,那时朝廷还没有准备,兑空宝钞司这事做的天衣无缝,大口吃肉,广收金银,可以随意些。” “到了第二次嘛。” 陈山荣说道: “朝廷已有了准备,就不可亲自下场再做此事了,需要找一批替罪羊。” 原来如此。 胡翊心道,原来自己就是陈山荣认为的大肥羊之一。 第一次干倒滕德懋,兑空宝钞司,让他们获利无数。 到了第二次,意识到朝廷有了防备之心,他们不再亲自下场了,便四处搜寻有财力的肥羊们。 以利相诱,使这些肥羊们把钱投进来,做空宝钞司。 得了利,五五分,他们也能赚钱。 倘若事发,最后查下来,也是这些肥羊们背锅,可是半点查不到他们身上。 胡翊听完了他们的计划,也是赞叹起来道: “你们这法子倒也巧妙。” 陈山荣苦笑道: “真若是巧妙,又岂会落入您的掌心呢?” 陈山荣被抓的这几个时辰,已经在心里复盘过了。 此事落败,皆因为他小瞧了这个胡翊。 他想出这个真假钦差双线办案的手段,其实从一开始,就注定处州官场要输了。 陈山荣知无不言,后面的招供也都十分顺利。 最终,到了画押签字时,他问道: “你们会怎样处置我?” 老田开口道,“陛下定会将你凌迟,陈家满门抄斩。” 陈山荣也知道自己躲不过,只是最后提了个请求: “我死之日,只求最后跟家人告个别。” 胡翊答应了,点了一下头: “可以,看在你招供时知无不言的份上。” 回监牢前,陈山荣最后又仔细打量起胡翊来。 对方即便是站在那里,目光平视着自己,一动不动。 也自有一股独特的气质,傲立在人群中,如同鹤立鸡群。 那个假钦差费震的气质,与真钦差差的实在太多了。 陈山荣见过了胡翊,此刻才摇着头,叹气道: “我当初怎么会识破不出呢,那个假钦差哪有真钦差的气度?” “唉,当时就该看出来的!” 整理过陈山荣的供状,胡翊还要连夜审问王阳。 他就问马长风和老田: “陈山荣说我身上有一种气度,我怎么没发现?” 老田说道,“驸马爷身上确实多了一股气,这是属下们再次见到您的第一面时,就看出来的。” “是什么气?” 马长风试图描述道,“那是一种复杂的气质。” “再次见到您时,您更加沉稳自信了,眼神更加深邃了许多,又多了一些贵气,整个人都变得好似一座山。” 马长风越描述越抽象,陈山狩就试图总结道: “初次见您时,您如同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郎,略有些沉稳和拘谨。” “再见您时,您仿佛是一座可以依靠的大山,处事不惊,沉稳不乱,已是不动如山了,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 “差不多,就是这样。”马长风和老田一起答道。 大家好像都觉得胡翊变了,但是胡翊自己没有察觉。 沐英出去拿人去了,要不然等他回来了,也要问问沐英这个问题。 松阳知县王阳的嘴很硬。 但在陈山荣都招供的前提下,问案就变得很容易了。 胡翊在抓捕陈山荣当晚,就下令在处州府开衙收状,但凡前来状告陈山荣、王阳及其背后家族者 ,钦差都会立即受理。 举措是颁布下去了,而且是在抓了松阳知县后立即颁布的。 可即便如此,到今日也没什么效果,目前为止没有一个人敢来告状的。 百姓们迟迟不来告状,莫非处州政通人和,他们从未遭受过欺压吗? 肯定不是这样。 费震为胡翊总结出了原因: “元人统治近百年,这期间,只要每年足额交税,元人们就任由他们在地方上做土皇帝,这些士族们屹立不倒,欺压了百姓们上百年,大人您今日只是抓了个知县和知府,又岂能动摇百姓们的信念呢?” 胡翊觉得有理,便开口道: “派兵去松阳,将王家所有族人、亲眷等,包括九族全部抓来,你们现在就绑着王阳游街,到处敲锣打鼓,告知百姓们明日凌迟王阳之事。” 松阳王家乃是当地大族,他们在缙云县还有一处分家,向来做的是贩运流民、偷挖银矿的生意,盘桓在处州已不下百年。 伴随胡翊一声令下,松阳当地的王家族人都被抓获,连带其家族在浙江任职的二十余人,一起收监押回了处州府大牢。 街道上。 王阳被打的满身鞭痕,蜷缩在囚牢里疼的抽搐着,鲜血将他的囚衣染成半件血衣,其人披头散发,好不狼狈。 当初威风凛凛的王知县,如今已是阶下囚徒。 走在最前面敲锣打鼓的小吏,敲打着手中铜锣,边敲边吆喝道: “松阳知县王阳,贪赃枉法、草菅人命,钦差大老爷要在明日将其凌迟,请大家明日午时都过来观刑啊!” 伴随敲打的小吏们喝喊着,人群越聚越多,男女老少、贩夫走卒、商贾乞丐、流民们,全都凑上了街道。 大家都看着沦为阶下囚的王阳,仔细观察他的相貌。 不久后,终于人群里传来一声惊叫: “大家伙儿,那个好像真的是王知县!” “你看他左下巴上那颗痦子,是他,还真是他!” 一看到游街的知县为真,这下子,凑上来的人可就多了。 一开始是没人看。 现在大家都往上来涌,人群是越聚越多,更多的人涌上街头堵住了前行的路,人头攒动,大家交头接耳传递着消息。 “唉,让让,大家让让啊!” “你们别堵路啊,巡完了南街巡北街,今日处州府所有街道都要走上一遍,这绝对是如假包换的松阳知县,就连处州的知府大人都已被钦差抓获,钦差大老爷也琢磨着给他凌迟呢!” 此话一出,人群之中气焰更加高涨起来。 那些个小吏们就喊道: “王阳必定要凌迟,元朝都灭了,这些作威作福的蛀虫们都要清理,你们赶紧去找钦差大老爷告状啊!” “把王家侵吞你们田地、家产,强迫你们交租、借贷的事都说了,求钦差大老爷给你们做主,再不去告状的话,王家都已经查封了,抄家的财产充了公,你们的损失不就大了吗?” 果然还是那四个字——“利益当先。” 小吏们一说出其中的利害,这下告状的人蜂拥而至。 一开始只是十来个人告,到后面密密麻麻的全是人,排起了长队。 这支队伍最后排到了几百人,胡翊也被震撼到了,又临时加了五人参与收状。 随手翻开一张百姓们告状的陈述,上面便是松阳知县王阳醉酒奸污民女,点燃女子家宅,烧死其父母的案子。 告状者名叫宋狗儿,是烧死的老两口家中遗孤。 此外,还有借贷其二钱银子治病,半年后利息涨到二十两,逼得人家卖儿卖女的事。 比这惨的有许多,其中大部分的案子,都是王家和官府勾结作恶。 这还是在处州府治所,就已经收到如此之多的状告,王阳治下的松阳县,又有多少草菅人命的事发生呢? 当真难以计数! 胡翊又派人去松阳县收状。 到夜里,沐英押着遂昌、庆元、云和丽水等四县县令回来了。 处州十县,只抓来四位知县,即便算上王阳,也才五位。 胡翊问道,“还有五人呢?” 沐英说道,“景宁、宣平、青田这几处地方,知县都已逃到缙云县去了,路途过远,又有十几家大族要抓,人手不够。” “难为你了。” 胡翊也明白其中的辛苦。 处州卫不过五千余人,处州却有十县,每县又有数家犯事的大族,这还没有算上小族、地主。 就拿陈家来说吧,处州府抓了二百人,他们老家青田抓了一千多人。 要把这些人运到处州来,还要登记造册,防止他们逃跑。 这么多人要抓,现在自然乱的很。 沐英累了一天,饭还没吃上两口,刚回来,又有从缙云县回来的千户来报: “钦差大人,缙云县突然四门紧闭 ,码头也都关停了,您要小人们到缙云县去拿人,现在受阻不得进。” 这个熊千户是金华卫的人,胡翊派他带领七百人去拿缙云知县,结果连城都没进去。 熊千户前脚刚回来,后脚,胡翊派去缙云的府吏们也回来了: “大人,您叫我们去城中收状,把百姓们状告权贵士族的案子都记下来,我们进不得城。” 不仅如此,府吏们还说道: “缙云知县要造反!” “他将城门紧闭,扬言叫钦差大人亲自去到缙云县城,他要亲自问钦差大人他身犯何罪?” 这时另一人也前来附和道: “缙云知县还说了,钦差大人说得清楚,他束手就擒,说不清楚,他要带着缙云官兵与钦差大人决死,此事叫您亲自去解决。” 沐英此时便冷笑道: “一个宵小的缙云县,县兵不到两百人,竟敢与朝廷叫板?” 他随口便说道: “我带百十人去,直接给你抓回来归案得了。” 胡翊却阻止了沐英,因为他想起了刘基当初对他说过的话。 “内贼要防,外贼要防,内外勾连不可不防。” 内贼是谁已经明确了,就是处州官场上这些贪官污吏。 那么,外贼又是谁呢? 一个小小的缙云知县,陈鸣节还是陈山荣的族弟,手下县兵不到两百人,竟敢造反? 说他背后没有倚仗,胡翊是不信的。 这些日子,胡翊一直在琢磨刘基的话,若是没有这句话,胡翊当然敢放沐英去拿人。 但刘基这个浙东人,显然对于当地的局势更加了解。 正因为如此,胡翊必须要小心仔细了。 他询问道: “咱们手下的人马,现在可动用的有多少?” “最多千人吧。”沐英答道。 胡翊琢磨着,点了一下头: “既然陈鸣节点了名叫我去,我若是不去,事态闹大,也脱不开干系。” “这样吧。” 胡翊转念说道: “再将就近的人马调回千人,咱们两千人一起到缙云去,管他有什么猫腻,一并处置了。” 从处州府到缙云县,胡翊连夜行船,在第二日清晨到达缙云东门。 马长风和老田随着他,带领一千兵马先到,沐英则是统领一支兵马,在胡翊的后面。 清晨的雾很厚,潮湿的空气令人不停打着喷嚏。 胡翊骑在马上,看着那片包裹在浓雾里的城墙,开口喝道: “陈鸣节何在?我乃钦差胡翊,叫他出来见我!” 城上有人答话道: “钦差大人稍待,小人们这就去通禀。” 结果这一声通禀,直到浓雾散开,日上三竿了还没有半个人影过来。 老田提议道: “驸马爷,咱们莫要跟他们废话了,缙云县敢如此做,直接攀上城头冲进去,将他擒拿得了。” 马长风伸手阻拦住,开口提醒道: “做事不要这样冲动,用大明的兵马攻大明的县城,此事传到朝中,驸马爷的声名还要不要了?” “可也不能一直在此等待啊!” 老田气的直跳脚,面前是两丈高的城门楼子,就这么一扇破门,要攻破就是分分钟的事。 但胡翊还在等待着。 直到,四周围逐渐出现淅淅索索的声响。 大量人影,突然便从四面摸上来了。 “是倭人!” 老田一眼就认出来了,当即大骂道: “狗曰的陈鸣节,竟敢串通倭寇,当真是狗胆包天!” 马长风把目光一凝,立即喝道: “保护驸马爷!” 李三郎和陈山狩、铁壁、铁虎守住四面,将胡翊护在当中。 此时,缙云县城的上方,那面写着“缙云巡城司”的旗帜别人从城楼上扔下来,换上了黑色的倭旗。 城楼之上,大量倭寇也现身了,张弓搭箭,对准了下方的明军们。 这些倭寇们大都是头戴斗笠,身上披着羽衣,短襟打扮,手中握着锋利的太刀。 这些人从四面八方摸上来了,分散开来,密密麻麻的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看样子怕是不下千人。 此刻,身后退路被断,前面城楼上也被倭寇占据。 进退都已无路,唯有死战! 当即从城楼上,几名倭寇手中的火器响了,陈山狩他们立即举起盾牌将胡翊护住。 赵铁壁立即点燃了震天雷报信。 一千明军转为守势,等待那些倭寇们发起冲锋。 老田这此时才冷汗直流着,开口说道: “多亏了驸马爷谨慎,咱们刚才要是冲上城,那些倭寇能趁咱们阵型不稳时,从后偷袭,损失可就大了。” 也正是因为胡 翊没有贸然发动进攻,现在阵型稳健,那些倭寇们抓不住破绽,只好将他们合围起来。 打仗的道理其实很简单,能以最少的伤亡换取最大的战果,就是合算的。 胡翊不上当,倭寇们没办法了,只能展开阵地战,以白刃搏杀。 那些倭寇们都围上来,越来越近。 城上终于传来了陈鸣节的声音: “你们还不动手?” “要等到何时?快动手啊!” 陈鸣节一催促,倭寇们成群结队,突然蜂拥而来。 胡翊不擅长打仗指挥,便把指挥交给马长风。 马长风立即将兵马分为四队,派其中三队迎上去,然后寻找倭寇们最为薄弱之处,令第四小队带领胡翊突围。 好在胡翊也不是初上战场的愣头青了,接连两箭先撂倒了两人。 赵铁壁手中的震天雷和神机箭,跟不要钱似的触发,硬生生炸开一条血路。 在他们的冲击下,明军顺利突围出去,在县城外十里处一座村庄据守。 也是胡翊他们布兵在这处高地上时,才看清了那些倭寇的数量。 那密密麻麻的倭人,加上当地山贼匪首,怕是不下两千人。 好在是已经突围出来,敛兵据守之下,倭人们一时半刻根本无法攻上来。 随后沐英便带着千余人赶到了! 看到沐英一马当先,仅率领几百名骑兵便冲杀进倭寇群中,胡翊他们立即出击协助。 结果,胡翊他们的人马还未杀到,沐英发起的一个冲锋,已经将倭寇们切割成了两半。 他接连又带队冲锋三次,整个倭寇人马已经被冲散了,此时胡翊他们兵马出击,与沐英指挥的兵马一齐动手,反倒对那群倭寇们展开了猎杀。 马长风看到沐英那几次冲锋,忍不住竖起拇指赞叹道: “仅用四次冲杀就扭转了局势,沐将军带兵果然悍勇啊!” 老田也是极为赞同,道出了其中的端倪: “沐将军每一次冲杀,都能瞬间找到倭寇们的弱侧,四次冲杀皆能克制对方,以弱胜强靠的就是这些本事,果然是厉害。” 这样的本事,胡翊就学不会了,他也没有时间学。 沐英他们开始追击倭寇,胡翊带着一支小队冲进缙云县城。 当胡翊一脚踹开了县衙大门时,他终于体会到了朱元璋当初用鞭子,活活把朱亮祖抽死时候的那种愤怒! 缙云县城之中,倭寇们劫掠了一番,搞的鸡犬不宁。 那狗曰的缙云县令还封锁四门,不叫百姓们逃出去报信。 这畜生贼胆包天! 今日若不是留了个心眼,他还真就敢串通倭寇,围杀钦差! 胡翊一进县衙,便是恶火直冒,抽来一根结实的马鞭,抓住陈鸣节便一顿猛抽! 这马鞭抽下,鞭鞭见血,每一鞭都抽的陈鸣节皮开肉绽。 “倭寇们扫除了,钦差大人正在鞭抽陈知县,大家快来看啊!” 街道上,一传十,十传百。 昨夜倭寇进城,挠的乌烟瘴气,都是这个陈鸣节所为。 现在钦差大人拿起鞭子狠狠的抽,立即便聚拢了一群人来看。 胡翊一鞭抽下,将陈鸣节嘴角抽烂。 此刻,陈鸣节周身已经被抽了五六十鞭,一个劲儿的在地上翻爬,不停的躲避。 “黄家闺女昨夜被倭寇糟蹋了,钦差大人,替咱们打死他!” “我家也被抢了!” ………… 百姓们七嘴八舌喊叫起来,胡翊连续抽了八十几鞭,抽的陈鸣节后背、脸上早已是血肉模糊,趴在地上犹如一条死狗模样,连躲避和惨叫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 “来人,用盐腌了,做成咸人,挂在城楼上作为警醒!” 勾连倭寇谋杀钦差,还敢洗劫自己治下的百姓,胡翊气疯了! 本想将陈鸣节凌迟,但一想,将他凌迟,岂不是太便宜了? 不如用盐来腌。 这畜生现在一身血肉模糊,用盐比凌迟都要痛苦,腌成咸人挂在城楼上,也能震慑浙东官场,叫他们知道厉害! “传令,县吏收集百姓们的冤状,造册在案。” “将那四名躲藏在缙云的知县,都与我抓起来,游街示众,然后押解到处州准备凌迟处死!” 胡翊当即写密折给朱元璋,将这里发生之事以八百里加急呈送南京。 同时,倭寇在缙云作乱,这伙倭寇是如何进来的? 要知道处州辖下的十县,都不靠海啊! 不久后,沐英抓来了倭寇中的头目,在老田那套恐怖的逼供手法下,对面招了。 “是台州府临海知县放任倭寇借道,进入的缙云,此事他们蛇鼠一窝,串通一气!” 老田说罢后,沐英皱起了眉头: “从临海到缙云,中间隔着括苍山大营,那里是台州 卫镇守的,必要从此经过。” “莫非,括苍山大营也在助倭?” 胡翊将天子剑往沐英面前一横,开口便道: “无论是谁,到了串联倭寇谋反这一步,格杀勿论!” 胡翊当即吩咐道: “王弼留下继续清缴倭寇残余,马长风暂督处州府之事,搜捕抓人。” 说罢,胡翊看向老田和沐英道: “咱们速去台州府括苍山大营,真要是有问题,先斩了台州卫指挥使,夺了兵权再说!” 谁也没有想到,最终事情会闹的这么大。 现在钦差大人仅带领几个人,便要去括苍山大营诛杀卫指挥使,夺取兵权? 此行凶险啊! 第117章 五把万民伞、为我树碑立传,值吗? 内鬼勾结倭寇,擅杀钦差。 此事已到了造反谋逆的地步! 纵然括苍山大营再如何凶险,胡翊现在也得前往,冒死夺下兵权,封住这个口子。 今日,处州涌入两千名倭寇。 谁知道明日又会涌入多少? 便在当夜,胡翊与沐英同往,带着老田、赵铁壁、赵铁虎五人,外带三十名精骑。 从缙云到临海县,大概有百里水路,括苍山就在中途,掌着缙云与临海边界处。 胡翊估摸着局势,先行分析道: “两千倭寇越过括苍山大营,居然一点阻挡都没有,显然他们早已串通一气,咱们直接亮明钦差的身份送上门,怕是还没见到指挥使郭盛,就被射杀了吧。” 胡翊不想以钦差的身份进营。 沐英显然也有此考虑,开口道: “姐夫,以我的名义如何?” “那怎么说呢?”胡翊问道。 沐英这小子,真是胆大包天,开口便吓了胡翊跟老田一跳。 “咱们就假传圣旨,说回京路上,陛下叫我沿途清点各卫所粮储。” 沐英这样一搞,台州卫指挥使郭盛应该不会撕破脸。 他们不一定知道沐英到达处州的消息,加上没有胡翊这个催命符,应该不至于使郭盛应激,做出冲动的事来。 假传圣旨虽是死罪,但谁能想到,地方上驻兵的卫所居然勾结了倭寇,暗中干着卖国的勾当? 事到如今,胡翊也表示支持道: “这个罪名不能你一人扛,咱们两个假传圣旨,我是指使之人,将来所有的罪名都往我头上推。” 一见驸马爷都站出来一力承当了。 老田和他身后那些精骑们,便也出列来说道: “驸马爷,也算我们一个!” 老田就嘿嘿笑道: “驸马爷,您现在理解啥叫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了吧?” 胡翊点着头,他今日才知道,一将主帅的气质,是真真正正会影响到手下每一个人的。 宽阔的江面上,一条大船在顺流直下,随着两岸的芦苇丛和民房、船只时而变幻,渐渐便来到了一处横在面前的天堑。 两道巨大的木栅栏,将前方的江面阻隔,如同巨兽森然的巨齿一般,挡住了前面的路。 江面之上,修筑着一幢木质哨所,高三层,其后连接着一整座水寨,哨所上面站着数十名守卫。 “站住!” 黑夜之中,守卫们借着月光,看到了胡翊他们乘坐的船只轮廓。 “干什么的?难道不知深夜歇航,不得过船的规矩吗?” 对面传来质问声音,沐英站在船头上,开口便说道: “去告诉你家指挥使郭盛,有个叫沐英的旧识来了,叫他出来相迎。” 离着这处水寨不远,便是括苍山大营的驻地,整座括苍山挡住了附近几县的交通,唯有这条水路能过。 一会儿工夫,四十多岁的郭盛来到了三层哨所上,往下问道: “沐将军,真是你吗?” 沐英开口道: “盛叔可还记得采石矶那一战?你回到义父的军帐,浑身是血,当时还是我端来的热水给你擦洗呢。” 沐英这话一出口,郭盛立即确定了是他。 “果然是沐将军,你我算来已有四五年未见了,不知深夜时候,如何出现在我们括苍山大营啊?” “盛叔,陛下有旨意到来,你先接旨吧。” 沐英亮出了皇命。 此刻,站在水寨上的郭盛立即愣在了那里。 深夜时分,沐英带着皇命而来? 会是什么事? 他心存戒备,沐英又是自上游而来的,那缙云县便在上游。 两日前,他刚把守卫水道的军卒们换掉,助着那些倭寇们过了关。 两日前放走倭寇,两日后沐英就来了,会有这么巧的事? 郭盛甚是谨慎,仔细追问一句道: “沐将军不是在福建打仗,哪来的皇命在身?” 郭盛也不愿意得罪这位皇帝的养子,试图解释起来道: “不是郭盛叔叔质疑你,我毕竟掌管着台州卫,职权所在,必须要多问几句。” 沐英悄悄和胡翊对视了一眼。 都已经说出身带皇命而来了,你还不赶紧备下香案接旨,把人迎进去。 还敢在此地提出质疑? 这进一步说明郭盛心里有鬼了! “透露旨意给他吧,跟他谈交情。”胡翊悄悄给他出主意。 沐英便又道: “我与盛叔乃是熟识,多盘问几句倒也没什么,回京后我还要在义父面前夸你尽职呢。” 沐英便又笑着道: “陛下的旨意其实也可说与盛叔听听,我请求从福建回京,陛下答应了,责令我将沿途各卫所查 探一番,重点将仓储军粮多少记下来,回京报给他知道。” “听说是前些日子,闹了个归德府的案子,陛下现在不太放心。” 沐英此话一出口,按说是有理有据的,郭盛就该放行了吧? 但他心里有鬼,还是没有动作,又问道: “沐将军,既然是查军粮,为何白日不来,偏要夜里到此呢?” 沐英恼火起来,火气上涌,也懒得给他脸了,语气冷下几分道: “我着急回京,家中二子身体都有些微恙,何况夜里突击监察,总不会弄虚作假吧?” 沐英此时已经压不住火气了: “我就这一条官船,还是找你们台州府天台县借的,郭指挥使既然不允我进去查看,回京我便报知陛下即可。” 说罢,沐英便吩咐道: “调头回天台。” 沐英说罢,把手一挥,大船就要调头了。 他把自己来历已经说的很清楚,自己是从台州府天台县而来的,奉了陛下的旨意检查粮储。 一切都有理有据,并没有破绽。 此刻,郭盛看到沐英调转船头,也有些急了。 若是陛下圣旨,他拒绝沐英进营,便是抗旨不遵。 这个罪过他可担不起! 私放倭寇这事儿,无论如何不该让沐英知道,能糊弄就先把他糊弄走。 要是他留下来,缙云县再闹出点动静,这不是找死吗? 一想到此处,郭盛赶紧赔不是,马上派人过来开闸,请沐英他们进营。 胡翊就跟在沐英身后,俨然一副护卫的模样。 这也多亏了李贞教了他许多东西,才练出了身上这丝英武气。 郭盛也不认得他就是钦差,要将他们请进营帐。 沐英开口便道: “盛叔,直接带我去看仓储,还有,将你营中百户及以上官员都招过来,再给我一份名册,只要把这些人和名册都对上了,仓储没有问题,我立即便要走。” 郭盛看他如此心急,更加放松了警惕。 他只以为沐英连百户们都叫来,是为了核对名册,清查是否有人吃空饷? 其实不然。 来的路上,胡翊和沐英就研究过来,一处卫所五千多人,能有几人跟着指挥使同流合污? 他郭盛干的是掉脑袋的事,此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一旦把军营中这些百户、千户、主簿、司吏们都招过来。 在这么多人的见证下,他郭盛便不敢轻举妄动,到时候拿下他就很简单了。 很快,郭盛将名册奉上,营中百户们有五十多人。 再加上千户、副将、先锋、主簿,林林总总来了八十多号人。 “郭盛见驾!” 突然之间,胡翊取出了天子剑。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直接表明身份道: “我乃陛下派到浙江的钦差胡翊,官居一品光禄大夫、奉天翊运推诚宣力武臣,当朝驸马都尉,兼任东宫詹事府詹事,今以陛下所赐天子剑节制浙江,沐英将军手中执掌兵权的敕旨和符印俱在!” 一见胡翊突然站出来表明身份,郭盛吓得一颤。 他立即便要起身呼喊,胡翊直接打断他,开口道: “我今代天子巡视浙江,免去郭盛台州府指挥使一职,暂由沐英接掌!” 看到人群之中,有人蠢蠢欲动,老田站出来立即喝道: “钦差已经下令,手持天子剑便如同陛下亲临,怎么,你们敢抗旨不遵?” “自己家中的妻儿老小,九族性命是不想要了吗?” 这一句话出口,果然威慑力惊人。 沐英此时伸手接过符验,从他刚才的观察中,解除郭盛指挥使身份时,立即便有三名千户要暗中动作。 沐英立即指着那三人,先将他们官职革了,点了三名百户接替他们掌权。 军权架构一变,这下郭盛便不再是铁板一块。 此刻,胡翊冷声质问道: “郭盛,缙云县突然出现两千名倭寇劫掠,这缙云又不靠海,倭寇怎样登陆的?” 沐英也是厉声质问道: “整个处州府都不靠海!你执掌台州卫这处必经之地,,别说你不知道这两千倭寇从何而来?” 被胡翊、沐英这一声爆喝,郭盛吓得颤了三颤。 胡翊当即喝道: “都有哪些人与郭盛图谋,勾结放出的倭寇?” “现在自首,从轻发落,倘若知情不报,小心罪加一等,灭尔的九族!” 一旦事情涉及到生死,效率总是出奇的高。 立即就有人告发郭盛。 一看证据确凿,胡翊为防止意外,天子剑出鞘,一剑砍下郭盛的脑袋! 眼见得这个文弱的钦差,竟然手段如此强硬。 刚才被沐英免职的三名千户,立即全都招认了。 “大人,郭盛当夜叫兄弟们休息,换了他帐下二十名亲兵把守河道,当夜我们就听到河道里面有动静,却不敢说,原来他是私通倭寇,小人们后来才知道啊!” 在军卒们的指认下,哪些亲兵参与,又有哪些人与郭盛是一党,都被指认出来。 胡翊立即派人押解这些人送到南京,又立即上表,奏折八百里加急直奔南京而去。 他又令沐英暂掌此地兵权,火速直奔临海县,抓了临海县令,免了台州知府官职,将他们一起送入囚车,发往南京。 这一日夜,胡翊都没来得及喘口气。 而在处州府。 马长风监刑,将松阳知县王阳凌迟。 之后便是抓人行动,正好处州府的事太大,沐英暂掌台州卫,又从台州卫调拨两千人进入处州行事。 即便如此,乱糟糟的抓人也是持续了好几天。 于此同时,朱元璋从南京发来了批复。 为震慑浙东官场,乃至整个大明官场,贪污六十两纹银及以上者直接斩首! 作恶多端,一死不足以抵其罪者,夷三族! 若罪责极多,更严重者,则九族诛尽! 处州府中,一场恐怖的杀戮才刚刚开始。 凌迟王阳、将缙云知县陈鸣节腌成“咸人”,都还只是个开始。 处州当地37个大族,有17个都被牵连在内,九族被抓,抄家充公家产,由朝廷夺回田产。 还有6个大族,虽未族诛,却也是因为长期欺压百姓,行不法之事,判了不少斩刑。 其他各族都有抄没和充公的,即便刘基在青田的家族上,都有两人被抓判死。 此次帮了胡翊他们的苏家,也查出放贷作恶之事,抄没了一笔银两。 朱元璋的圣旨又至,他也知道此次处州要掀起一场杀戮,这又是积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旧案在内,故而派了二十名翰林学士下处州,协同胡翊审理民事。 可即便如此,还是不够用。 这些官司审了半月,为百姓伸冤、退还被侵占的田地,清退过往放贷时候,坑害各家百姓的银钱。 胡翊又将处州地方上横行的恶霸扫除了一遍,不问青红,只要是当地作恶一霸,一概格杀勿论! 犯事的十位县令已杀了两位,还有一位知府、八位县令、八名县丞和六名县尉,其余府县官吏一百余人,都要斩尽杀绝。 胡翊已将告示贴出去了,三日后对这些县丞、县尉们处以腰斩之刑。 八位知县,直接凌迟! 而那位陈山荣,胡翊现在又不想只是凌迟了,那样未免过于便宜了他。 来到处州府监牢。 胡翊看着蓬头垢面的陈山荣,这个体面人终究变得不体面了,他的结局更加不会体面。 已经得知自己的族弟通倭被抓,让胡翊用盐做成了“咸人”。 陈山荣也知道自己的下场,他非常有自知之明,就靠在墙上一动不动,即便胡翊来了也懒得再搭理。 “何时行刑啊,我的钦差大人?” “三日后。”胡翊淡淡的道。 陈山荣发癫一般的笑了笑,点着头道: “我族弟被你拿盐腌了,你又要如何处置我?” 胡翊便开口道,“我既然答应叫你见家人最后一面,一定说话算数。” 陈山荣点着头道,“看这意思,也要将我拿盐腌了?” 胡翊便问道: “你不是不爱藏着掖着吗,陈鸣节通倭一事,你是否参与了谋划?” 陈山荣淡淡说道,“我是主谋,过往时,方国珍对抗朝廷,那些倭寇便也是求我找来的。” 方国珍这人,也是个墙头草。 一开始投降朱元璋,后来反叛,割据了浙东。 等到汤和来攻浙东时,方国珍勾结倭寇阻挡汤和,许利给那些倭人。 最后是汤和破浙东,方国珍再度投降归顺。 既然陈山荣自己招了,胡翊便开口告诉了他结局: “你会被凌迟三百刀,然后腌制成咸人。” 这个刑罚狠啊! 凌迟三百刀,人不至于死。 再拿盐腌了,那种痛苦比凌迟还要可怖! 但陈山荣也知道自己罪有应得,他点着头,颓废的说道: “好啊,好!” “早些把我剐了吧,现在我只盼着早死,余下的几日屈辱受尽,已经失去意义,活着不如死了。” 他是一心求死,胡翊当然会成全他。 但是,这样的大奸大恶之徒,胡翊又岂会轻易将他放过? 等到行刑当日,陈山荣跪在搭建好的刑台上。 底下是无数围观的百姓们。 大家今日都是手里拿着铜钱,早早的便预备着,争相要买陈山荣和其他八位县令身上的一片肉。 争相啖之! 行刑还未开始 ,百姓们便已经是义愤填膺,手举着银子和铜钱吆喝起来了。 这么多人都恨不得生食其肉,可想而知,这帮受尽压迫的百姓们这些年究竟遭受了何等的不公? 纵使胡翊选的这处闹市,已经是当地最大的了。 可有几万百姓围观,场地还是不够用。 别说是法场周围了,就连百米开外的许多大树上,今日都是挂满了人,来围观这场刑罚。 胡翊不会这么快就让这些人死去的。 他要先叫这些县令们破防! 从心里,再折磨他们一趟。 他们作恶这么多年,今日一死就能了结了吗? 哪能这样便宜他们? 胡翊当着陈山荣的面,先斩杀陈家九族! 眼看着亲人们人头落地,这个一向淡然的陈知府,终于是泣不成声。 他闭上眼睛不看,刽子手便用手强行撑开他的二目,叫他观刑! 有个知县挣脱了绑缚住的双手,为了不看到这惨绝人寰的一幕,竟然狠下心来,用双手挖掉了自己的眼珠。 可他的眼睛看不到了,耳边是族人们的哭嚎惨叫声音。 这种折磨反倒更令其痛苦。 今日行刑的所有人几乎都破防了,看着族人被诛,鲜血染红了整个闹市。 这些知县们也开始痛苦哀嚎着。 他们也变得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发出哀痛欲绝的声音。 在今日之前,他们横行处州,干的都是草菅人命,弄死别人的勾当。 那些当初被他们害死之人,临死时无可奈何,痛苦嚎啕、悲痛欲绝的模样,今日胡翊就要叫他们这些蛀虫们,也好好的享受一遍,血债要用血来偿! 景宁知县痛哭着,竟然流下血泪,手指胡翊大骂道: “胡贼!” “你是个杀魔,你是个杀魔啊!” “你终有一日,也会与我等是同一个下场!我们变作恶鬼,也要来咬你!” 被这帮贪官污吏们一骂,胡翊反而更兴奋了,点着头道: “既如此,等下把他们都做成咸人,就挂在他们管辖的城楼上,以此来警示后人。” 这一日,处州府官吏们痛哭嚎啕,上百名刽子手一起动手! 这一日,杀人所用的鬼头大刀,砍崩了五十多把! 这一日,无数百姓们拍手称快! 杀魔胡翊监斩,一日杀不完,足足杀了三日,斩杀两万多人,还有几千个死囚的案子没有办结。 否则的话,还要再杀一日! 从一个懵懂进京的少年郎,到如今堪称杀魔的男人,胡翊只用了一年半。 从一个心地善良,义诊救命的江湖郎中,到今日嫉恶如仇,一人掀翻一府官场的狠人,胡翊也从当年的只顾一家,走到了现在顾大明万家。 两副“咸人”,一副挂在松阳城外,一副挂在处州府城东门。 闹市刑场,水流冲刷三日,血腥之气依旧不绝。 处州府的大族们诛了一多半,只留下些老实的,城外的乱葬岗增添了十几处,都葬不下了。 由景宁知县临死前喊出的那句“杀魔”,成了官吏们私下称呼胡翊的诨号。 但在民间,他是胡青天! 是胡龙图! 是清正廉洁的好官! 处州的案子一时半会儿的断不完,还有许多善后事宜要做。 胡翊便把费震留下,重开宝钞司,等待朝廷派新官前来接手,顺便协助审问积淤的旧案。 又令马长风这一队在当地驻留,继续清查。 来到处州,不知不觉已是两月过去。 虽然朱静端寄来过几次家信,信中都道父母安泰,岳母和太子的病症也已缓解了。 但他还是想家。 带着沐英,胡翊准备悄悄的来,再悄悄的去。 不惊扰此地的百姓们,走的随意些。 离开处州的船只,定在明日清晨一早,但当胡翊和沐英收拾过行李,要出城行舟之际。 却见城外已是跪满了人,他们早早地就来了,在此地等候着。 大家齐刷刷的跪在那里,从官道跪到了野地里面,后面实在是没地方跪了,就有许多人在极远处呼喊着“钦差大人”的号子,不停的在给他作揖。 胡翊看到这些百姓们都在此处送别,便回头责备马长风和老田道: “都说了不要泄露消息,我们要走的事就你们几个自己人知道,怎么还给泄露了?” 老田就说道,“驸马爷可是冤枉我们了,您昨夜收拾行李,府衙有那么多下人和衙役,大家见您收拾行李,自然是要走的,回去一传,百姓们能不来吗?” 胡翊这才知道,是自己错怪他们了。 马长风也开口道: “这还是因为您走的匆忙,只来了处州这些人,要是大家提前知道消息,十县有那么多感激您 的百姓,还不知道送您的长队要排多少里呢。” 胡翊看着城外这些百姓们,密密麻麻,也有好几千人了。 大家挡着路,这过不去啊! 他便只能走到近前去,这些朴实的人儿们,手中的笸箩里端着馒头、鸡蛋,甚至还有黄豆、青豆,还有提着两只大公鸡过来送他的直肠子大哥。 胡翊看着他们,开口道: “乡亲们,这些礼物我不能收,你们都贫苦着呢,再说了,我这船上也搁不下啊。” 这时候,就有人提议道: “钦差大人,胡青天!” “您总要收几件吧?” “俺们家那五亩地,是您给查清了冤枉,从陈家退还回来的,这些鸡蛋请您一定要带着!” “我儿子的仇也报了,那狗贪官被做成咸人挂在城门楼子上,以后每日进城都可看见,实在是心中畅快,请您收下这点薄礼吧。” ………… 胡翊不收礼,他们便不走。 没办法,最后只能拿了一颗鸡蛋,捏了一把黄豆。 大家见他也实在是装不下什么了,就送了一点干粮,最后一个九十多岁的老者迈着步子过来,哆里哆嗦的将一碗处州当地的水递给了他。 “钦差大人,您喝处州一碗水,处州人不忘您这一片心啊!” 胡翊点着头,将这碗水一饮而尽。 “大人,带着处州土,莫忘记我们这些处州人啊!” 老人又送来一包处州的泥土,作为纪念送给他。 “胡大人,我们还想请您坐下,给您画一幅像。” 胡翊问道:“画像做什么?” “俺们要凑钱修一座胡公庙,还要给您塑像,树碑立传呢!” 胡翊忙说着“使不得”的话,可是这下子,人家把凳子都端过来了。 有心不坐下吧,九十多岁颤颤巍巍的老爷子抱着凳子,就站在那里,眼巴巴的望着你,这怎么拒绝啊? 胡翊只好坐下由画师画像。 好不容易总算画完了,乡亲们这才自发的让开了一条道。 便在这时,五个娃娃手中各抱着一把朱红色的大伞。 大人们把伞撑开,那是五把高约一丈,红布黑字上写满了名字,盖了无数手印的万民伞! 万民伞,还足足有五把! 五万人的感谢,竟然都在这里。 看到这一幕,胡翊的双眼逐渐生出雾气来,变得有些模糊了。 几位老者过来,将伞递给他,其中一人开口道: “大人走的匆忙,我们准备了七把万民伞,最后只来得及签了五把,这些都是乡亲们一笔一划学写的,字虽然不漂亮,有些还只盖了个指头印,可这是大家伙儿们的一片心啊!” “请您收下,我们要给皇上看看,像大人您这样的好官,皇上老爷不能亏着您,要皇上老爷给您升官啊!” 胡翊动容的接过这些伞,仔细看着上面的名字。 别的都不说了,五把万民伞上写满了名字,这说明他办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这件事背后受益的,至少是五万个家庭! 这是对自己这两个月来所做的事情的认可! 胡翊接过这些伞,不住的点着头,随即目光转向人群,看着这些素昧平生的人儿们,忍不住问他们道: “五把万民伞,你们还要为我立庙、树碑立传,为我做这么多事,你们值得吗?” 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此刻齐整整的喊出了一个字: “值!” 这一刻,胡翊笑的泪流满面。 他们值了。 自己也觉得值了! 终于在百姓们重重的道别声中,胡翊离岸登了舟。 胡翊挥舞着手臂跟大家道别,在一声声“珍重”中缓缓驶离…… 已经走了一阵了,沐英这才擦了一把鼻涕眼泪,抱着胡翊拳头不断拍打着他的肩膀: “姐夫,今日跟你走了这一趟,我这辈子也值了!” “你怎么能这样厉害呢!!!” 从瓯江进大运河,四日后,胡翊已经快要抵达南京。 朱元璋来到文华殿,吩咐朱标道: “你姐夫这趟下处州,所办之事一点不比攻破元大都小,你代咱率领文武百官,到通济门去迎接。” 第118章 马皇后和朱标的病 这趟下处州,一晃就是两个月。 去时花苞初露小角,回来万树花开枝头。 这就到三月了。 南京,通济门。 威风凛凛的皇帝亲军,守卫在道路两边。 旌旗随风而动,宫中的仪司们敲动响器,鼓声中透着一片欢快的气氛。 那些大明的朝臣们,今日不去朝见皇帝,都在通济门候着。 他们按官位整齐排列成方阵。 即便是贵为大明宰辅的李善长,御史中丞刘基,亦或是相当于副丞相的参知政事杨宪、胡惟庸等人。 今日也得站在第一排,手持着象牙笏板,腰间横着玉带,恭迎从处州归来的大明驸马爷。 朱标一身淡金色龙袍,站在群臣方阵的最前面,日光将他头上金冠映的熠熠生辉。 皇二子朱樉、皇三子朱棡、皇四子朱棣,还有皇五子朱橚。 纷纷都是身穿赤色蟒袍,背手而立。 “来了,姐夫回来了!” 朱棣先激动地喊了一声。 前方的道路尽头,胡翊乘骑一匹白马,一身赤色蟒袍十分显眼。 沐英胯下一匹乌骓,银盔银甲,英气逼人。 兄弟二人缓缓来到通济门。 朱标和皇子们立即迎了上去。 “姐夫!” “义兄!” 朱标快步过来,伸手便过来为胡翊牵马。 胡翊和沐英立即翻身下马,赶忙过来见礼。 “臣,拜见太子殿下!” “姐夫何须如此大礼,快快起身,我来为你牵马。” 朱标说罢,便伸手攥住马缰。 皇太子为自己牵马,即便朱标敢牵,胡翊又怎敢坐? 他赶忙躬身,又道: “殿下折煞臣了,君岂可为臣牵马坠蹬,还请殿下莫要折我的寿了。” 胡翊深知,太子过来牵马,把这个面子给的已经很足了。 受了虚礼也就够了,岂可再贪图更多? 见胡翊一直推辞不受,朱标只好把缰绳交给了皇二子朱樉。 “老二,那你便代我为姐夫牵马。” 朱樉立即开心的接过马丝缰。 旁边朱棡有些不乐意,也是立即凑过来,二人一左一右为胡翊牵着马匹,争夺起了马缰绳。 这样一来倒也好,朱棣和朱橚就去给沐英牵马去了,皇子们都能分到差事。 百官们此刻全都齐刷刷的看过来。 能当得起国之储君为之牵马者,自大明开国以来,便唯有胡翊这一人了。 君王为之牵马坠蹬,皇帝为之宠信、重用。 这可是朝堂之上有志之士们梦寐以求的终极梦想啊! 如今,已在胡翊的身上实现了。 这个年轻人现在一身的荣耀,所缺的,只是出将入相,拜相封侯那最后一步了。 只用了一年半,便做到了他们几十年也未必能做到的事。 如何能不眼红啊? 可是,这个杀魔又是那样的令人恐惧。 去年“归德府案”,杀了两万多人,算上最后的清查斩首,足有近三万人被诛。 转过年来,“处州宝钞案”爆发,他一人在处州杀了三天,近三万人被诛。 这还没有算后面的清查呢。 再要连根查下去,只怕这个被杀的人数,四万都打不住。 此刻,百官们在羡慕胡翊的同时,也是心里头毛骨悚然。 “姐夫,义兄,先跟丞相他们打声招呼吧。” 朱标将他们引过去。 胡翊则是注意到,朱标说话的底气明显不太足。 看起来,朱元璋提到他们母子身体有恙,到现在也没有好利索。 此事先按下来。 今日大家前来恭迎,是给胡翊面子。 胡翊自然也要给大家面子。 毕竟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嘛,杀魔的名头已经立下了,这时候还是该表现出几份善意来的。 “李相,劳您亲自到通济门来,我们这些小辈实在受宠若惊了。” 胡翊上来就显得极客气。 见胡翊如此客气,给着自己脸面,李善长又岂会不晓得接呢。 大明开国两年,从胡翊手中办了两件案子。 这都是了不得的事! 李善长现在更加明白,不与胡翊为敌是最好的选择,立即也是眉开眼笑,拉着胡翊的手左看右看。 他一脸心疼的道: “瘦了,瘦了不少啊!” “驸马爷为国为民,老夫心疼啊,大明将来有你们这些年轻人撑着,必定可以开创盛世,繁盛强国啊!” 杨宪这时也过来见礼,拼命往外挤出笑容来道: “驸马爷,您在处州惩治贪官污吏,做了我们御史台都没能做到的事,实在是我辈中的楷模啊! ” “哪里哪里,大明的吏治还要仰仗御史台,杨大人客气了。” 胡翊与众人一一交谈过,就只有刘基和胡惟庸避开身子。 叔父和自己有亲,避嫌是应该的。 刘基这人一向如此,倒也在情理之中。 打过了一遍招呼,胡翊这才过来见过叔父。 胡惟庸开口便说着他最关心的事: “你爹娘都还好,令仪这丫头也规矩多了,不要挂念,先去见过陛下。” 胡翊又来到刘基面前,悄声道谢道: “处州一行,多谢刘中丞指点,才救了一条命回来。” 刘基连忙摆手道: “驸马爷为民请命,苍天自会善待好官的,这是您的德行,老朽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朱标拉着胡翊,上了太子的车驾。 马车里,朱标长出一口气,擦着额头上的汗珠。 “姐夫,两个月不见,爹、娘和大姐都怪想你的。” 胡翊点着头道,“我到处州去,离了你们也不适应。” 现在坐在车内,也不怕外人看见。 胡翊凑近了些,仔细观察着朱标的面色,又看他发汗的样子,心里暗自琢磨着。 初春时节,正是天气最好的时节,也足够暖和。 按说,朱标出一趟城,不该这样出虚汗才对啊。 “殿下,我想给你把把脉。” 胡翊刚开口,朱标就把右手伸过来。 他自己也觉得不对劲,就跟胡翊诉说起来: “姐夫离京后,大概过了半月,娘就开始咳嗽了。 太医们诊过后,说是风寒。 随后不久,我也染了病,跟娘的症状类同,后来服过几副药,咳嗽依旧止不住,我们咳嗽快一个月了才好。” 胡翊点着头,一边诊脉,也知道这是肺上的问题。 朱标又说起道: “我们病体虽然愈合了,稍微动用些力气,就心跳不止。 我也觉得身子差劲了不少,稍稍走远一些,就出虚汗。 娘比我还要严重,夜里盗汗,把褥子都浸湿了。” 当朱标说到此处时,胡翊皱起了眉头。 太医断定这是风寒,胡翊却不这样认为。 但他要先进了宫,看过太医们开过的方剂,才知道具体情形,现在下断还为时尚早。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桩大事要办。 别忘了,他和沐英去台州时,假传圣旨斩了朱元璋的大将。 这事儿还没完呢。 华盖殿。 香炉中飘出的绵细云雾,笼罩着皇帝的案牍。 沉香有安定、凝神的作用,朱元璋沉浸在香味里,时而提笔在奏折上批复着。 “启陛下,太子殿下回来了,驸马爷和沐将军也已在殿外候着。” 朱元璋抬起头来,脸上带着欣喜之色。 “快传他们进来。” 急忙放下手中御笔,沉闷的皇帝脸上带出了笑容,快步从华盖殿迎了出来。 胡翊他们爬上二楼,见了皇帝,立即下拜: “臣,胡翊(沐英),叩问圣躬安。” “朕安。” “快起来,免跪。” 朱元璋快步上来,一双有力的大手,左右各托着自己的驸马和养子。 把他们拉到近处来,仔细观瞧着。 “嗯,你小子没事就好,省得静端来找咱的麻烦。” 朱元璋打量完了胡翊,又细看沐英。 “除了黑,还是黑,这怎么打仗打成个黑鬼回来了?” 沐英挠着头,笑着说道: “南方的太阳毒,想不晒黑都难啊,陛下。” 朱元璋就拿手一指胡翊道: “你看看你姐夫,人家在处州两个月,咋就比你白净呢?” 这沐英也会说话: “姐夫那是干大事的人,我是武夫,那能一样嘛。” 话说到了此处,胡翊顿了一下,还是先把假传圣旨的事跟朱元璋说了。 “岳丈,我在处州犯了一桩死罪。” 胡翊刚说完话,沐英也开口道: “爹,我也犯了。” 沐英不想让姐夫一个人扛。 朱标一见他俩提到了假传圣旨的事,立即开口求情道: “爹,当时事出紧急,姐夫发回来的八百里加急折子里都写的很清楚。” 朱元璋点着头道: “咱知道,还用你说?” 对于此事,确实是事出有因。 朱元璋看着胡翊和沐英,而后开口说道: “倭寇袭扰之事,你们想不到,咱这个皇帝也想不到。 所谓事急从权,咱这些年来跟天德、伯仁他们商议的战法,到了战场上他们也时刻在变。 不按咱说 的来,这算抗旨吗?” 朱元璋表示理解道: “战场上瞬息万变,他们不算抗旨,你们假传圣旨是为了防止提防倭寇,事出有因,自然也情有可原。” 此事得到了朱元璋的谅解,胡翊和沐英,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好了,这件事不必再提,咱不怪你们。” 但虽然如此,朱元璋却又提了个醒: “不过要记住,这次是事急从权,今后不得再假传咱的旨意了。” “臣,惶恐!” 胡翊立即表达起自己的不安来。 “你惶恐个屁!” 朱元璋直接打断了他,笑骂道: “处州杀了那么多人,咋不见你惶恐?” “你小子,别给咱在华盖殿里出洋相。” 一见姐夫被批了,朱标和沐英都笑的很开心。 胡翊有时候充当的就是开心果的角色,没有他在的日子里,宫里就很闷。 现在他回来了,朱标的心情都好了很多。 接下来便是详细奏报处州的事了。 朱元璋的脑壳又疼起来,这下香炉里的沉香也起不了作用,把老朱又气的咬牙切齿发起脾气来。 “该!” “依着咱看,你杀少了!就该多杀一批,赶尽杀绝才对!” 一句话里面用了三个‘杀’字。 胡翊心说,老丈杆子的火气见涨啊。 终于等到说完正事,朱元璋这才开口道: “叫标儿带你们到后宫去,皇后可牵挂你们了。” 他又郑重拉着胡翊说道,“给你岳母还有标儿好好诊一诊,他们这幅身子可不能出问题。” 胡翊点着头,就跟朱标来到了坤宁宫。 马皇后一看到女婿和养子来了,立即把孩子递给奶娘。 而后快步走过来,显得极为亲切和慈爱。 “这两个孩子,怎么都瘦了?” 马皇后将两个孩子仔细打量,心疼的紧,连连叫他们坐下回话。 寒叙了半天,胡翊这才提到了马皇后的病症。 “岳母,诊诊脉吧。” 胡翊搭上马皇后的脉搏,立即便意识到不对劲。 肺络受阻,脉动无力。 再看舌苔,舌头上一层白絮状,烂的如同开了花。 这是较为严重的肺病了。 胡翊立即询问马皇后的症状: “岳母,太子说您干咳多日,夜间盗汗,可还有其他症状吗?” 马皇后回忆着,也把自己的体感都详细说了一遍: “晨起时干咳,一早一晚最重,标儿和你岳丈也都说我,中午时候脸上红的像是抹了彩一样。” 胡翊听到此话,越发皱紧了眉头。 早在朱标迎接他时,在通济门他就一眼看出端倪。 朱标比他走之前,略瘦了一点。 马皇后则是瘦的更为明显,这是肉眼就能观察出来的。 胡翊又转过头来问沐英道: “你看岳母是否瘦了许多?” 沐英点着头道,“娘确实消瘦了,想来又是舍不得吃穿,勤俭所致的。” 马皇后就笑道,“你这孩子,我一瘦就是舍不得吃穿啦?” “你们净嫌我吃得少,我的肠胃就这么大,总不能顿顿饭都吃撑吧。” 马皇后慈爱的看着女婿和养子,开口说道: “我去给你们擀面条,今天吃肉丝面。 你们兄弟三个,慢慢合计我这个病吧。” 胡翊就叫朱标把就诊的记录拿出来,仔细翻看着医案。 这一次马皇后的病症,太医院一共用药七次,可谓是相当多了。 第一次是太医院院判张景岳断的症。 诊出风寒之症,用药不愈。 第二次就是崔医士来诊了,他是马皇后较为信任的人。 下判也是风寒,用药又不愈。 第三次派了汪御医过来,算是太医院里医术和辈分都最高的人了。 汪御医断出风寒症,外加‘秋燥伤肺兼营血不足’。 就是缺精少血,伤及了根骨。 然后开始治风寒,外加补血、解表、润肺。 直到后面看到第七次,马皇后和朱标的病症才勉强痊愈了。 但也没有完全的好利索。 实际上这病在胡翊看来,他们完全治错了方向。 真不是风寒,反而像是——“肺痨”。 就是现代的肺结核病。 润肺是对的,其他的用药完全都不沾边。 可是他现在也不敢完全下判。 如果马皇后跟朱标真的是结核病的话,胡翊纵然医术再高超,他也是无解的。 别说在明代无解了。 就算往后倒五百年,鲁迅、肖邦这些人都死于结核。 这病又被称为“白色瘟疫”,直到二十世纪中期才能够根治。 现在距离二十世纪中期,还有六百年。 就目前的科技水平,胡翊唯一能想到的解法就是青霉素。 可是要在明朝搞出青霉素,这和原始人手搓火箭的难度差不多大,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 想起《明史》中记载马皇后晚年消瘦憔悴,咳血不止的现象,胡翊更加确信是肺结核。 她最后面临死神之际,怕传染给别人,都不让外人进出房间。 再联想到朱标正值壮年,老朱家又有的是长寿基因,却去了一趟长安,回来就暴毙而亡了。 这事儿也充满了蹊跷。 此事的干系有些过大了! 胡翊心知,这两人对于朱元璋都异常的重要。 尤其是马皇后,死于洪武十五年,自己若不能保住她的命,晚年的杀神朱元璋附体都是小事。 失去马皇后的庇护,胡家跟着陪葬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一想到此处,胡翊必须要百分之百确诊病因,再想治愈的法子。 他当即想到要制作一个听诊器。 必须听诊马皇后和朱标的肺部,才能最后确定病根。 像现代这样精密的听诊器,胡翊无论如何都是做不出的。 但听诊器的核心,其实就是个放大肺部呼吸声音的仪器,跟声音放大器的原理差不多。 士兵们守城时,习惯将陶瓮埋于地下,外面蒙上一层牛皮密封。 这样把耳朵贴在牛皮上,就能听到地下细微处的动静,防止有人挖地道破城。 同样的道理,如果用竹筒做成类似的共鸣箱体呢? 找一节竹筒,将开口的一侧用丝绸包裹住,使用鱼胶粘连,再用一层蜂蜡密封。 这边就相当于是陶瓮的鼓皮。 另一端只需要钻一个小眼,把耳朵贴过去,是否能够听到肺部的声音呢? 胡翊想试一试。 他立即画了一份草图,跑到工部去找蔡信,请他找工匠照图制作。 对于这位驸马爷的奇思妙想,蔡信早已是屡见不鲜了。 破扩廓用的声阵,宝钞用纸、宝钞防伪的手段,都被他用奇思妙想成功构造出来。 所以对于胡翊要用到的东西,蔡信立即便想办法去做。 等到中午时分,朱元璋回来吃饭,问胡翊道: “标儿和你岳母的病如何了?不严重吧?” 胡翊一时间不好开口。 朱元璋本来挺轻松的面容,被他这一沉默,直接给干崩了! “难道病情很棘手吗?” 这位大明洪武皇帝立即放下碗筷,这一刻他有些慌了。 一个是陪伴自己多年,同甘共苦的原配妻子。 一个是承继着未来的大明储君! 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个有事,都是他无法接受的。 “照直了说,别犯楞啊!” 朱元璋是真急了。 胡翊这才话到嘴边,吐出真言来道: “岳丈,岳母和太子这病麻烦了。” “啥?!” 朱元璋当即愣在原地,一双虎目瞪圆了。 胡翊只得把真话讲出来道: “我就怕自己诊断错了,岳母和太子的病,只怕是不治之症。” 朱元璋听罢,双眼瞳孔骤缩。 不可思议地盯着马皇后和朱标,而后又看向胡翊。 当胡翊说出‘不治之症’这四字时,就连朱标和马皇后都是一惊。 沐英也跟着一愣,问道: “姐夫,太医诊治的不是风寒和血虚吗,难道他们诊断错了?” 胡翊摇着头,他现在倒是希望自己诊断错了。 就等听筒一做好,听一听肺部的杂音,就能完全确诊了。 朱元璋听说他还要用听筒确诊,急的立即派人去催。 胡翊这下饭也顾不得吃了,跑到蔡信那里去试验听筒。 这个小玩意儿倒是不难。 听筒做出来后,胡翊放在蔡信胸前,自己将耳朵放在竹节这端的小孔处。 蔡信的心跳和呼吸声音,至少都被放大了三倍以上,能够更加清晰的听到。 他立即拿上东西返回坤宁宫。 朱元璋今日被此事所搅扰,到现在都是心神不宁,也没空处理政事了。 此刻胡翊将听筒拿来,先放在朱标的左胸位置,然后把耳朵贴近过去。 “殿下,吸气……呼气……” 胡翊尝试引导朱标。 朱元璋虽然不知道胡翊的想法,但很显然,这和诊断病症有关。 他们登时就都屏住呼吸,生怕自己的一丝杂乱呼吸声,惊扰了胡翊为朱标诊断病情。 胡翊这时竖起了耳朵仔细的听。 他也接触过现代的听诊器,以前村里 有个赤脚医生,小时候经常偷拿他的听诊器给自己听诊。 听筒的声音虽然不如现代听诊器那样清晰。 但是,朱标在一呼一吸时。 随着气流进出肺部,产生的那种细碎爆裂音,却绝对不会有错。 肺部湿啰音! 这是肺结核的明显特征了! 呼气时肺部断续的震颤感,更是让胡翊确诊了,这就是肺结核。 也就是古人闻之色变,堪称不治之症的——“肺痨”! 确诊之后,胡翊又给马皇后听诊。 母子居然都是这个病! 一瞬间,胡翊觉得天塌了! 当朱元璋得知是肺痨时,也顿时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 马皇后和朱标俱都是一愣,尤其是马皇后,近乎崩溃。 这夫妻二人,现在看着彼此,眼神中既有温情、惊恐、愤怒和不解。 他们又一起看向朱标,心痛的难以自禁,马皇后两行清泪更是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可怜我的标儿啊!” “娘这把年纪,得了肺痨倒没什么,你才14岁啊,可怜的标儿……你怎么能…怎么能得这个病呢?” 母子二人此刻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朱元璋虎目中也含着泪。 他太知道肺痨病人的下场了。 得了这病,就算再有钱,再有手段,治不好就是治不好。 此刻的朱元璋,狠狠在地板上跺着脚,一脸愤恨地道: “天啊!” “你为何要让咱婆娘和标儿得这个病?让咱来替他们不行吗?” 第119章 这样贤惠的马皇后,如何能够辜负? 老朱家的天塌了! 如果朱标和马皇后得的真是肺痨病。 朱元璋所要承受的,就是中年丧妻,以及老年丧子的惨境。 实际上,未来的历史走向也是如此。 洪武十五年,马皇后病逝,年仅五十岁。 洪武二十五年,朱标病逝,当时不过才三十来岁。 朱元璋正是因为他们的死,成了孤家寡人,由此逐渐走向疯狂…… 噩耗传来时,人需要时间接受。 朱元璋慌乱的不成样子,可他脑子转的也快,立即拉着胡翊又问道: “女婿,你标弟跟岳母的病,你有办法治吗?” 此时的朱元璋,双目看向胡翊,脸上尽都是希冀之色。 胡翊现在就是他的救世主。 就是能够拯救朱家的神仙! 从正阳门外义诊开始,一路行诊至今日。 这个大女婿的医术,已经经过了多次检验,说他是大明朝第一国医,这真不是什么过分的话。 朱元璋满脸的期望看向胡翊。 此刻的坤宁宫里,无论是马皇后还是朱标。 亦或者沐英。 他们都是以胡翊为中心,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一刻向他凝聚过来,等着他开口说话。 胡翊接下来的话,绝对会比朱元璋的圣旨都要管用的多! 他的一句话出口,甚至决定了老朱家一家人未来的命运! 但胡翊现在只觉得连舌头都很沉重。 这话到了嘴边,竟然变得如此沉重,使他开不了这个口。 以往他也有开不了口的时刻,但那都是因为出于对朱元璋的畏惧。 今日却不是。 真话一旦出口,会给朱家人带来绝望,犹如五雷轰顶。 这是不治之症,他能有什么办法? 可是岳母待自己这样好,朱标把自己当做亲大哥。 朱元璋虽然脾气差,人又多疑猜忌。 可自己能有如今的地位,还不都是他给的吗? 何况身为妻子的朱静端,是那样的贤惠。 他随朱静端成亲以来,夫唱妇随,与朱家早已算作是一家人了。 这样刺痛心脏的真相又岂能脱口而出? 但话不说出去,埋在心里又怎么办? 朱标看到姐夫一直未开口,其实心里已经猜到他的想法了。 他才不过十五岁,竟然就没几年可活了吗? 还有母亲。 她是那样的贤惠,慈祥。 一想到可能用不了多久,就要和生自己、养自己的亲娘生离死别。 朱标心头一痛。 这一刻,他何尝不是跟朱元璋同样的心情? 把这些病都得在自己身上多好? 老天爷啊! 你为何要让两个人都得上这样的绝症呢? 朱元璋见胡翊久久未能开口,眼神中闪过许多失落,忽然在下一刻垂起了头。 他缓缓点着头,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圈椅上移动。 这一刻,他竟然站立不稳,只得把手撑在桌子上,这才缓慢移动着身形坐下。 一瞬间,朱元璋好像苍老了十几岁。 坐下后,扫了一眼朱标。 随后目光又扫过马皇后。 他伸过手去,攥着马皇后的手,两口子一时间紧紧攥着对方的双手,彼此安慰着对方。 胡翊的心里五味杂陈。 肺痨在古代是不治之症,可在这一刻,朱家的这份亲情令他动容。 他想站出来试一试。 当不当得了老朱家的救世主,他也不知道。 也许救不活马皇后,他自己的小命也难保。 那又如何? 反正叔父要造反。 反正君权与相权的天然矛盾,总要爆发。 反正失去了马皇后,朱元璋总有一天会走向极端,到了后期,就连朱标都劝他不住。 要想在洪武朝活下去,不葬送在老朱的屠刀下,谈何容易? 他也知道希望渺茫。 倒不如站出来,揽下这个活儿试试。 心念一动,胡翊终于站出来,开口道: “岳丈,岳母。” “肺痨乃是绝症,但我还想试一试。” 胡翊的前一句话,几乎判了朱标和马皇后死刑。 但紧接着后一句话,又给了他们一丝希望。 此刻的胡翊也是照直了开口,安慰着他们一家说道: “岳丈也不必太过于揪心,从岳母的体征来看,十一二年内她没有性命之危。 标弟的身体,以我的断定来看,三十五岁前问题也不大,咱们还有时间!” 这两句话一出口,无疑是给朱元璋吃了一颗定心丸。 也将朱标和马皇后悬起来无处安放的心脏 ,重新给安定了下来。 听闻此话后,朱元璋的面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些,点着头道: “咱信你。” 他这一次,出奇的没有提出质疑。 若是以往,朱元璋一定会追问一句,“此话当真?” 但是现在,即便他觉得胡翊是在出言安慰他,他也愿意信,哪怕是个善意的谎言都信。 旁边沐英一听说还有十多年时间,立即也过来拉着马皇后的手,安起了老两口的心: “爹,娘,有姐夫在,一定没事的。 还有十多年时间,相信姐夫一定会找出破解之法的。” 朱元璋没有说话。 马皇后就叹着气说道: “唉,肺痨是几千年都治不好的病,纵然我的命救不住,翊儿也要再努努力,过个二十年后想办法救标儿。” 听到这句话后,胡翊忽然很想哭。 马皇后就是这样一个时刻想着别人的人。 她是真贤惠! 真的愿意为别人着想啊! 她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其实另含着一层深意。 正因为肺痨是几千年都治不好的病,治愈的难度高到离谱。 马皇后怕这个女婿将来治不好自己的病,丈夫再对他痛下杀手。 嘱咐胡翊治不好自己,也要在二十年后治好朱标。 这何尝不是一种保护胡翊性命的举动呢? 胡翊的心里,动力一下就充满了! 他这一刻便已下定决心! 十年内要将结核病攻克! 纵然这里是大明,纵然医疗条件有限。 他也想进行一番尝试。 实在不行,肝熟练度肝上十年! 又怕什么? 胡翊当即一步踏出,在岳母面前开口保证道: “您和标弟的病,我一定要想办法治好!” “这不止是为了朱家,为了静端。 我也想为了天下的老百姓不再遭受肺痨困扰,想法医治此病,怎么也要跟阎王爷搏一搏!” 马皇后使劲点着头。 朱标擦着眼泪,看着面前这位大姐夫。 现在的大姐夫,就是他心中的一束光。 是他心中那个敢与死神抗争的神! 是护持朱家的坚实后援。 更是自己未来的坚实后盾! “姐夫,我信你!” 这一刻朱标喜极而泣,虽然眼泪横流,但却笑的无比开心。 马皇后就和朱元璋一起,看着胡翊笑了…… 这一激动,马皇后又咳嗽起来。 “女婿,你快看看她。” 朱元璋急忙把马秀英拉着坐下,叫胡翊给她开药。 同时,他瞪着马秀英一脸责备道: “总跟咱说你好了好了,好了吗? 就怕咱找那些太医的麻烦,你唬着咱干啥?” 马皇后止不住的咳嗽,这下算是露馅儿了。 朱元璋现在如同一个‘叨叨叨’、喋喋不休的怨妇,那张嘴就一直抱怨个不停。 马皇后却没有不耐烦的意思,反而笑了起来。 丈夫冲着自己反复的抱怨,这反而说明他在乎自己的身子。 马皇后就笑着问胡翊道: “翊儿,你回来了,我这个咳嗽能止的住了吗?” 胡翊点着头道: “岳母放心。 这病才到早期,刚显现出来,要止住症状并不难。” 止住症状是不难,难的是无法根治。 并且随着病情加深,肺组织会逐渐坏死。 治愈的难点其实在这里。 不过有了胡翊这句话,马皇后心里就放心多了。 但看朱元璋沉闷在那里,胡翊知道他心里又憋着什么事。 转念一想,胡翊就猜到了,试着问询道: “岳丈,我看过太医们开的方子,他们的诊断恰好与我相反。 本着医病该当谨慎的原则,我想让您把御医们招来,再诊断诊断以求万全,您看如何?” 听到这话,朱元璋面色一喜。 果然,他坐在一旁闷不做声的原因被胡翊猜到了。 朱元璋就开口道: “你这样说倒也对,咱就把太医院的人叫来再诊断诊断。” 马皇后就说道,“翊儿也诊断过了,错不了。” 朱元璋则是一再坚持道: “他的医术高出太医院那帮人一截,没错。 咱不是想多几个人来给你和标儿看看,再弄准确一点吗?” 马皇后就看了胡翊一眼,那双眼睛好像会说话,仿佛是在对胡翊说: “你看你岳丈,他还是信不过你,不过为了我你也别生气。” 胡翊就主动表示起了自己的不在意,说道: “岳丈叫他们来最好了,我其实真希望自己是误诊,哪怕让我错这一次。” 一会儿工夫,太医院的几位都来了。 崔医士、徐医士,太医院院判张景岳,还有御医首席汪成元。 本来是这四位给朱标和马皇后诊治过。 但朱元璋特地嘱咐,将太医之中最能治肺络疾病的白苁梅也召来了。 胡翊特地提出要回避一下。 以防自己在这里时,这些太医院有些放不开。 便在这五位太医们还未到之时,胡翊就先躲起来了。 “臣等,叩见陛下! 叩见太子殿下千岁! 叩见国母千岁!” 这里面的人,如崔医士、张景岳、汪成元,都是胡翊的老熟人。 李贞儿媳难产的时候,他们都在那里。 当时束手无策,最后胡翊妙手施救,才活了文氏母子的性命。 此刻朱元璋将他们又招来诊治,汪御医就开口问道: “陛下,老臣听说驸马爷已经回京,娘娘凤体是否该请驸马爷先诊治一番? 老臣的医术,总体来说,是差着驸马爷的。” 汪御医很诚实。 当然了,给皇后娘娘这样的贵人诊病,干系实在是太大了。 当今陛下又是个狠人。 倘若病体有恙,极容易因此丢掉性命。 能请胡翊来代替他们,这帮子御医们自然是欢喜的很,也就不用背负这些压力了。 朱元璋就搪塞道: “驸马一路辛劳,朕叫他先歇着了,还是你们来诊治吧。” 皇帝开了金口,太医们开始诊断。 崔医士将医箱放下,小心翼翼的来到马皇后身边,轻声说道: “娘娘,还是由微臣先给您看看吧。” 崔医士把过脉后,徐医士也来把脉。 然后是张景岳,汪御医。 最后白御医才上阵,亲自为马皇后诊断。 “如何?”朱标问道。 四名太医正在交换意见,他们一起看向白苁梅这个肺病专家。 五人一番交流后,确认无误,就是风寒伤了身体,由此导致的气血两虚,根不在肺。 汪御医开口便还是那些老词,躬下身子恭敬的说道: “娘娘凤体微恙,想来还是气血两虚所致,需要再专心静养两月,自然便可以痊愈了。” 朱元璋把目光看向白苁梅。 白御医一样点着头,附和汪御医的话说道: “陛下,太子殿下。 微臣与汪御医诊断一致,大概也就是用药需要略微斟酌一些。 娘娘的凤体特异,也许对一些药材不受,因此导致了微恙不愈之况。” 扯了半天,最后扯到马皇后的身体特异,药物吸收缓慢上去了。 太子便看着他们上次诊断的药方,然后问道: “还是跟上次的诊断一样,见涩当补,还要给母后用补药吗?” 太医们一起点起头来。 沐英想了想,就借机插话问道: “几位,皇后娘娘的病症,有没有可能是肺痨引起的?” 一听说“肺痨”这二字,那些太医们俱都是一震。 汪御医立即摆手道: “沐将军,娘娘的病非是肺痨所致,您多虑了。” 白御医立即也开口说道: “若是肺痨这等大病,初时咳痰带血,病重时咳血不止,腹水鼓胀,娘娘绝不是肺痨。” 崔医士也是跟着附和道: “是啊,您不必多虑,娘娘的身体绝到不了肺痨这等地步。” 太医们的诊断是气血两虚。 胡翊的诊断是肺痨。 这下子两派意见不一,甚至就连用药都相反。 肺络涩阻,太医们建议见涩即补。 胡翊的治法又完全相反,主张见涩当攻。 一个要用补药滋补,一个要下猛药祛风邪。 这下别说朱元璋这个皇帝。 就算是太子、皇后、沐英,他们谁听了都头疼。 纠结的地方就在于此。 这两个得病的人都是你的至亲。 那么,即便大明医术最高的那个人诊治过了,你也还是希望别的杏林高手能够再看看,给点意见。 一旦两方的诊治意见不一致时,也就不知道该听谁的了。 这下大家全都犯了难,朱元璋便抛给沐英一个眼色过去。 身为从小就跟在养父身边之人,沐英当即心领神会,跑到灵秀宫把胡翊这个姐夫请出来。 汪御医他们本来还在思考病情。 看到这位驸马爷来了,立即都是心中一颤。 一来是胡翊的杀魔名头,已经深入人心。 现在的江南地方上,大人们都呼喊胡翊的名字令 小儿止啼。 威力就这么大。 再一个,汪御医他们上次就在胡翊面前丢了丑,被胡翊给他们上了一课。 技不如人,再次见了比你强的人,这就有些尴尬了。 可是,任你再如何尴尬。 见面的礼节总是要有的。 “见过驸马。” 五名太医一起过来躬身,胡翊也还了一礼,显得很谦和。 “陛下。” 白御医此刻就开口道: “驸马爷既然来了,他的医术最令人放心,不如再请驸马爷为国母诊治一番,您看?” 朱元璋点着头,就开口对胡翊说道: “本不想烦你休息,既然来了,就给你岳母看看吧。” 皇帝还就演上了。 胡翊一看,心说得了。 那我也陪你演着吧。 朱元璋对太医们的说辞,说的是胡翊一路辛苦,还没有诏他前来看病。 这哪儿能让皇帝说瞎话呢? 胡翊就又诊治了一遍,然后开口就说是肺痨。 一听说是“肺痨”,这下子五个太医都是满脸难以置信的神色。 娘娘这状况怎么可能是肺痨呢? 其实,这就在于古代人与现在人之间的差距了。 这是他们的认知不够造成的。 因为在古代,肺痨发病之时,已经是中晚期了。 这个时候的症状都不会轻,中医的望闻问切又是经验医学,诊治多半凭借的是经验。 他们自然而然的就会认为,肺痨的特征会很明显,很重。 轻度、早期的肺痨肺结核,更像是风寒,而不是肺痨。 这其实和癌症的道理也是一样的。 拿胃癌来举例,当病人开始吐血发作的时候,知道这是胃癌了。 但在那之前,早、中期的时候,往往会被判断为普通的胃病。 除非是借助仪器精确诊断。 他们不懂得肺结核早期的症状,胡翊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穿越而来。 从小校园里就有各种宣传,科普这些病症的症状、治疗以及危害种种。 胡翊能判断出的,他们自然是判断不出的。 这也就是太医们觉得难以置信的原因所在了。 正因为难以置信,才要探究清楚,即便大家都知道驸马爷的医术高明。 甚至还在首席汪御医之上。 可若是问不明原因,显然大家也不会心悦诚服的。 胡翊的话,无异于往太医们面前抛了一颗炸雷,这五人当中崔医士最为好学。 立即便过来请教起来。 崔医士先是执弟子礼,来到胡翊面前拜了三拜,然后才开口道: “学生与您说来有缘,见面已不止一次了。” 胡翊点着头,正阳门外、李贞家中,如今又是坤宁宫内。 确实打交道不少了。 崔医士十分恭敬的道: “我对您敬若神明,尤其是在恩亲侯府那一次,亲眼见证了神迹。 后来您在军中制出蒜素,如今太医院都采用了,对这药效无比惊叹,可以说,太医院有许多我这样的人,都是您最虔诚的信徒。 可是今日信徒也要向您请教这些,这绝不是质疑您的医术,而是想请您解惑。” 崔医士把话说的十分小心翼翼。 话毕,其他四位太医也是走过来,向着胡翊一拜。 崔医士就先开口论述道: “《难经·十八难》中载:‘三部者,寸关尺也…以应天地人三才,配脏腑阴阳。 左寸候心与膻中,左关候肝与胆,左尺候肾与膀胱; 右寸候肺与胸中,右关候脾与胃,右尺候命门与大肠。 国母与太子的病症,风寒已愈,脉象应在左尺与左关上,应当是肝肾失补,气血两亏的脉象。 若是病症在肺腑,脉象该在右寸处跳脱才对。” 崔医士边说,其他几位太医们俱是在颔首点头,以表示赞同。 此刻崔医士便发问道: “学生是以医经上的记载诊断,得来的断症。 您的诊断显然不在此医经之中,不知是遵循的哪位医者的古籍?还请您赐教。” 众所周知,医道一途有几本绕不开的经典。 一本是《内经》,一本是《难经》。 崔医士他们以《难经》中的理论断症,胡翊又与他们不同。 现在要胡翊说出他的这一套理论。 胡翊哪有那么多的理论? 他这一套东西是靠肝熟练度得来的,与医书记载中的许多理论都不相符,但是绝对正确的多。 崔医士他们拿书本来证明,胡翊还真说不过他们。 不过,他也尝试着用自己的话术来解释这个症状: “你们道是六种脉象对 应各处脏腑,我却不这样认为。” 此话一出,便是离经叛道之言。 崔医士下意识就要反驳,可他出于对胡翊的尊敬,又立即摁住自己想要表达的那颗心,静听胡翊继续说下去。 胡翊开口解释道: “我不认同六脉各掌一处脏腑的理论,哪条脉跳动便医对应的脏腑,这并不准确。 脉象应当结合病人的脸色、身体症状、精神,综合判定才是。” 说罢,胡翊将制作的听筒取出,叫他们在沐英和朱标身上各听了一遍。 沐英的气息均匀,肺部声音是正常的。 朱标脏腑内的湿啰音十分密集,听着就很让人难受。 胡翊此刻便又说起道: “判症、断症,该当结合实际,而不止是从医术古籍中拿出理论来直接套用。” 他此话一出,汪御医和院判张景岳俱是脸色白了几分。 从他们的脸色上来看,显然已经极为不服,快要忍不住了。 若不是顾忌着胡翊的身份,怕是已经出来指责他这一套东西是歪理学说了。 徐医士此刻也站出来,对于胡翊手中的听筒,并不以为然。 他手指着听筒说道: “我也很敬重您,但只用那个竹筒听声,如何能够辨别出病症来呢,又出自哪本医书之上?” 胡翊解释道: “呼吸声音不对,自然是肺部出了病症。 气血虚恐怕不都是吃的不好,若是脏腑病变,导致功能降低,也有此症发生。 咱们都诊出了涩脉,涩脉不一定就是血虚,也可能是血液堵塞在脏腑,导致体内血流卡顿,而这些都与肺痨的早期症状有关。 即便此病不是肺痨,最该调理的也应是肺络,而非滋补肝肾。” 他们这一阵医理上的交锋下来,朱元璋他们渐渐可就听不懂了。 简单来说,太医院的人认同《难经》的理论。 不同的脉象代表不同的脏腑患病,他们诊断出马皇后和朱标的病症主因在肝肾。 胡翊则是明确从实际出发。 听诊器都已经很清楚的证明了,肺部的声音不对,该当是肺部的问题。 气血虚,血脉不畅的原因,不一定就在肝肾。 也可能是肺部实质性病变(肺痨),外加血管堵塞导致。 现在太医们不服,认为胡翊的话是歪理邪说,但又碍于他的身份和杀魔的名号,不敢与他争论。 胡翊又说出要从实际出发,反证医术中的错误,医书不可尽信等话。 在这些太医们看来,这已经不仅仅是歪理邪说了,已经到了离经叛道的地步! 此时此刻,争论涉及到了医道圣典,汪御医和白御医都坐不住了,纷纷下来向胡翊“请教”。 他们虽然还算恭敬,但心里早已憋着火,敢怒不敢言了。 大家都不认同对方的理论。 胡翊现在就好像是哥白尼,日心说成了暴论,在遭受教廷的审问。 太医们则是觉得杏林之中,出了数典忘祖的叛徒! 你连《内经》、《难经》都不信了,医道的基石你都抛弃了,你还看的是什么病? 双方这一论起来,朱元璋的头都大了。 最后胡翊也实在懒得跟这帮人辩解了,犹如对牛弹琴,都是一帮榆木疙瘩。 他便主动提议,开口说道: “此事其实好办,何须如此争执。 你们按你们的那套治,我按我的这套治,谁灵听谁的,如何?” 第120章 医术是根,堆肥的成果初显 解决争执的办法,以结果定论。 这是最清楚有效的做法。 这伙太医们见此,显然是跃跃欲试,想跟胡翊打擂。 但他们又留了几分面子给胡翊,并未直接撕破脸。 汪御医过来拱着手道: “驸马爷,老臣们实在不是跟您作对,此举都是为了维护医理啊!” 白御医也过来赔罪道: “《难经》传承千年而至今,天下间的医士们要想步入医道,必定要将《内经》、《难经》翻阅无数遍。 我们与您有些分歧,这些分歧又涉及到先人所著下的经典。 为了证伪,也只能和您站在对立面了。” 胡翊则表示理解,也并未因为这些人与自己对立,就生气或者愤怒什么的。 这就好比你从小学习的知识,徐医士和崔医士学了二十年。 白御医学了四十年。 汪御医学了六七十年。 他们所学的这些知识,从几千年来就被证明是有益的,是先人们智慧的结晶。 他们这一辈子都是按着书上的理论在医治病人的。 在理论与临床中一点点进步,并总结经验。 结果突然有一天,来了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告诉他们说,“你们学的这些都是错的,你们的经验也都有问题。” 但凡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想要证伪。 这也确实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 因为胡翊理解,所以他并不觉得太医们是在跟自己作对。 且这些太医们对他都极为尊重。 汪御医承认他的医术不如自己。 崔医士待自己执弟子礼,更是一心求知。 既然已经决定下来,要以疗效说话了。 胡翊便转过身来,看向朱元璋和马皇后,请示道: “陛下,娘娘。 臣等商议分别为娘娘和太子诊治,请问圣意如何?” 别看朱元璋在战场上所向披靡,论历史排位,也唯有李二能跟他掰一掰手腕。 但他战场上能果断做决策。 现在轮到至亲之人的身上。 朱元璋也熄火了。 真到了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朱元璋一时间也是难以抉择。 “不如,你们都将具体的医治手段说说吧。” 沐英过来出了个主意。 先说方案,然后再挑选由谁来治病。 朱元璋觉得这是个办法,就叫他们都来说上一说。 太医们的方案其实早先就说了,他们认为是肝肾出了状况,由此导致的肺经不畅,引发了咳嗽未愈。 所以还是以补益为主。 研究过后,白御医站出来说道: “臣提议,以右归丸和一贯煎配合煎服,静养一月余,此症可愈。” 右归丸温补肾阳,一贯煎滋阴疏肝。 他们换了个温补的法子,若是用在真正肝肾两虚的患者身上,的确算是对症下药。 但这个事在胡翊看来,太医们在断症的这一步就已经错了啊! 你都断错了症,又如何能对症下药? 他便出来提议道: “太医们以补为主,臣则以泄为主。 臣以桑菊饮加上大承气汤调理娘娘和太子的病症,三日可止嗽,约五到七日痊愈。” 朱元璋侧耳听着胡翊的药方。 别的不懂,疗效这东西他懂啊! 一个要补月余,一个三五七日就能痊愈。 这还选什么? 自然要用女婿的方子啊! 可是太医们听了胡翊的话,面色一下变得极为惊恐。 纷纷站出来劝阻道: “驸马爷,国母和太子殿下现在身子虚弱,已经体虚得很了。 用不得猛攻的汤药啊!” 太医们尽全力阻止,这也并非出自和胡翊作对,亦或者有什么私心。 他们是真的担心自己的脑袋啊! 照胡翊这么个治法,人现在身体已经很虚弱了,你还给他们用泄汤猛攻。 这样怕是会伤及脏腑,更加把病情变重。 甚至出现意外,要人的性命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毕竟人的身体虚弱之时,最该做的是补益,而不是泄体。 正常人的思路都是如此的。 治坏了娘娘和太子,自己等人不得跟着陪葬吗? 但还是那个问题,这个事情的关键是在断症那一步出了问题。 肺痨早期发作时,其实就是伤寒病的症状,正常治伤寒的药方就能见效。 所惧怕的是反复发作,病毒损坏肺脏。 所以就以最普通的伤寒药方就可以治疗。 比如胡翊开的桑菊饮,这就是烂大街的药方子。 哪怕你不用砂 锅煎药,就以开水泡来当茶喝都可以治病。 大承气汤也是张仲景伤寒论里的方子,他也没有进行任何改进。 此刻太医们再如何劝阻,他也是这两个常见的方子混服。 所谓对症了,就能药到病除。 在胡翊看来,这就是一个很简单的事。 “标儿,你看呢?” 朱元璋本来都要叫胡翊给治了,又被太医们的满脸惊恐给拉回去了,心里在不停的反复着。 他一时间难以做决定。 朱标一想,吃了太医们一个多月的药了,这不也没好吗? 那为何不用姐夫的药方试一试呢? 再说了,姐夫治病救人,何时出过错? 治沐英的腿伤、治文氏嫂子的难产,再到军中把疮伤存活率从三成提高到六七成! 这样的猛人,不用他的药方,自己不是傻子吗? 朱标立即便表态道: “父皇,儿臣想用姐夫的方子试试。” 说着话,朱标就习惯性的挪动脚步,站在了胡翊身边。 这几乎已经成为他下意识的举动了。 跟着姐夫站在一块儿,都令朱标觉得很安心。 马皇后一见朱标表态,就也开口说道: “就先让驸马给我们诊治诊治吧,这毕竟是咱家的女婿。” 马皇后这话说的恰到好处。 一句毕竟是自家女婿,所以偏向他。 既化解了尴尬,又不至于伤到太医们的和气。 朱元璋就点着头道: “那就先叫驸马治。” 太医们脸上依旧带着惊恐之色。 他们站出来反对胡翊,就是怕万一治出个好歹,关系到娘娘或是太子的性命时。 陛下大怒。 连带着他们的性命都不保。 就是害怕这个,所以顶着压力也要站出来跟胡翊唱反调。 偏偏陛下还是选了驸马爷的方子。 这帮太医们能不害怕吗? 陛下可是有名的暴脾气,又经常迁怒于别人。 想到此处,太医们额头上的汗珠都滚落下来了,一个个担忧着自己的脑袋,迈着沉重的步子出了坤宁宫。 胡翊就提笔开方了,而且十分随意的开起了医嘱道: “桑菊饮就日常泡茶喝即可。 大承气汤,每日三服,两日止咳,五日痊愈。” 胡翊真的是一脸轻松。 因为这病在他看来,真的很好治啊。 只是无法除根罢了。 朱元璋看他表现的这样轻松,心里也跟着放松了些。 考虑到刚才又把太医们召来,跟胡翊在这里磨了一阵洋工。 他这会儿想起来也觉得不好意思。 也是怕女婿觉得自己不信任他,心里不舒服。 就迈步走到胡翊身边,将一只有力的大手搭在胡翊的肩上,想了想,说了句心里话: “咱希望你明白,你岳母和标儿对咱来说,心里的份量极重。 咱还是要顾虑周全才是啊。” 胡翊也是有话直说,直接戳开了朱元璋的这一层心结道: “岳丈不必顾及小婿的心意。 只要能把岳母、太子的病治好,就比什么都重要,叫太医们来会诊这是对的,小婿的心中没有微词,也不会觉得任何不适。” 胡翊又补了一句: “惟愿病症不存,一家人平安和睦就最好了,我真是没有别的想法。” 朱元璋很激动。 高兴的同时,又想夸一夸胡翊,但他忽然想起这个女婿一直都是这样的懂事。 他夸女婿的这些话,反复就是那几套,说的自己耳朵里都快起茧子了。 一想到此处,他就拍了胡翊几下肩膀,使劲点了几下头,然后锤了他一拳。 男人的表达方式,大家都明白。 朱元璋已经把此事记在了心里,这就够了。 “回去看看静端去,也见见你爹娘。 出去了两个月,你也想他们了吧?” 朱元璋今日没有挽留胡翊在宫中吃饭。 只是在胡翊临走时,嘱咐了他一句: “明日要上朝去,将处州之事详细奏报。 咱既要以此事震慑群臣,又要洗刷滕德懋的冤屈,将这案子做个了结。” 胡翊点着头。 处州宝钞案是该有个了结了。 说来胡翊也很无语。 朱元璋在位一共是31年。 在这31年里,搞出了洪武四大案,杀了十多万人。 自己穿越过来到现在,不过才洪武二年。 大案就已经办了两个。 人也杀了六七万! 去年一个大案,今年才刚开年,又一个大案。 真要是照这 个进度办下去,一年一个,不得办出好几十个大案子来? 真到了那时候,只怕自己要变成杀神白起那样的人物,成了盖世杀魔胡翊了。 想想洪武四大案,太子朱标一人承办了三个。 现在洪武二大案,胡翊一人就给承包了。 这个魔幻的现实啊! 胡翊在出宫的路上,晃晃悠悠的,忽然就想起了这些事。 这么再一看,他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发生的变化已经是天翻地覆了。 出了午门。 长公主府的司正,已经带着护卫和马车在外恭候了。 司正相当于是公主府的管家。 太阳光下,象征着胡翊身份的金纹赤色马车停在那里,旁边是八名持斧的武士在那里守卫着。 “驸马爷,您总算回来了!” 大家看到胡翊时,都觉得亲切。 这也是因为胡翊的仁德所致。 他们两口子在府中生活,对这些下人们都极好。 府中之人若是生了病,胡翊看到也会提醒一下,受益的人有很多。 大家都很殷勤,体贴细致的侍奉胡翊回到长公主府。 在门口处下车,薛祥薛司正便过来悄声提醒道: “驸马爷,殿下得知您今日回来,接了驸马府的老爷、夫人们都过来了。 说要给您一个惊喜。” 薛祥并非是要向胡翊透露此事。 此刻在胡翊面前,他说出了自己的本意: “殿下这些日子,既要在宫中照看生病的小公主,又要为老爷和夫人的新宅子做修缮。 忙前忙后了许多日,我们这些做奴婢的都看在眼里。 殿下极为辛苦,驸马爷又是一路风尘仆仆的回京,小的们就想提前跟您说一声。 唯有您能让殿下开心些,您多哄着她呀。” 胡翊点着头道: “我记下了。” 府上的司正能跟他说这些,说明他们真的把长公主府当成了自己的家。 他们在乎起公主和驸马的喜乐,也间接说明了这些人对于长公主府的归属感。 朱静端一直都有这样的魅力,能起到表率作用,然后激励到下人们。 胡翊就装作不知情,回到府上。 “静端,静端!” 胡翊嘴里一直喊着朱静端的名字,显得很急切。 朱静端身上还系着围裙呢,两只纤手上沾着面粉,听到呼唤后,立即从厨房里跑出来。 “回来了?” 二人相见,相视而笑。 朱静端笑面如花,胡翊则是站在那里嘿嘿嘿的一直傻笑着。 二人相视而笑,又相对无言。 画面就这样仿佛静止了似的。 其实,只要两人见了面,就一切都足够了。 一切想要向对方诉说的话,都藏在眼神里。 他们二人早已是一个眼神,便明白彼此的所思所想了。 相视而笑,便已足够互诉衷肠。 胡翊立即快步走过去,伸手搂住公主殿下的纤细腰肢,二人的额头贴在了一处。 当着府中这么多人的面,胡翊就在媳妇儿嘴唇上轻轻的“啵儿”了一个。 朱静端当即是两颊绯红,娇羞的轻轻拍打着他的胸膛。 “你快放开,这么多人看着呢。” “不!” “哎呀,你放开呀。” 朱静端俏脸一下红到了脖子根。 “就不!” 朱静端都快羞哭了,声音嗲嗲,只好用细弱蚊蝇般的声音,娇嗔着求饶道: “求你了,快放开嘛,人家还想要脸呢。” 胡翊这才放开,并在她精致的琼鼻上轻轻的用手指勾了一下。 “行,为夫的白日里就先放过你。” 说罢,胡翊又把嘴唇凑到朱静端的耳朵根,悄声说道: “求饶的话要留着晚上再说哦,小调皮。” “要死啦!” 朱静端的心如同小鹿乱撞一般,娇红的面容令她羞怯到了极点,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恰巧这一幕被大嫂陈瑛瞧见了,她又是个粗直的武人脾气,立即就开口取笑起来道: “啧啧啧。 哎呦哎呦哎呦,快来看啊,光天化日,这朗朗乾坤呦! 嗨,我说这院子里就没个人出来瞧一瞧?看一看吗?” 朱静端急忙跑过来捂住她的嘴。 这时候大家就算看见这一幕,也不会出来打搅的。 也就是陈瑛这么个货,净是在关键时刻出来当电灯泡。 “哎呀,大嫂你快别提了。” 朱静端一脸的嗔怪,又瞪了胡翊一眼。 不过心里却是满满的幸福。 陈瑛还在跟她抱怨着呢: “你看胡翊多会 来事儿,这么好的男人,你还瞪人家。 唉,再一想到我们家那口子,就跟头牛一样,啥都不懂,我真想锤死他!” “唉,说多了都是泪,大嫂心里羡慕你才是真的。” 柴氏这时候也从厨房走出来,看到了胡翊,立即开心地招呼道: “翊儿回来了?” 胡翊应了声,立即过去问安。 然后他就问朱静端道: “驸马府的亲眷按说不能进公主府的……” 朱静端白了他一眼,“又不是外人。” 胡翊这么说,是为了在爹娘的面前,点出朱静端这个孝顺儿媳的好心。 朱静端做的事当然是好事。 但胡翊还是要点出来一下,好让家人们知道她的好,心里也念着她的好。 胡翊这一点,柴氏多聪明的人,知道儿子是在暗示自己赶紧夸人呢。 立即就走过来,拉起朱静端的手开口道: “静端这姑娘啊,被你娶到手,这真是咱们胡家修了不知多少年的福分。 可说呢,公主府这样高贵的地方,我和你爹已是来往多次了,说来真是要感谢静端。” 柴氏一谢,陈瑛也开始道谢。 胡惟中站在边上,三个女人一台戏,他插不上话。 憋了半天才开口,总算说了几句夸奖的话出来。 就在胡翊离家的这两个月里,朱静端在内城为他们置办了一处新家宅。 距离长公主府不到二百米,可以说是极近了。 旧的那套宅子胡惟中要卖,胡翊让他先攥在手里。 因为南京城这才刚开始扩建,越到后面规模越大,外城要一直扩建十几年呢。 过几年宅价会大幅上涨,那时候卖了,也能多留一笔养老钱。 临近晚上时,大哥胡显从东宫回来,抱着从大本堂接回来的胡令仪。 “哥哥!” 胡令仪跑过来一下跳到哥哥的身上。 刚被哥哥抱起来,胡令仪就提着鼻子狠吸了一口气。 哥哥的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味,十分的好闻,沁人心脾。 胡令仪搂着哥哥的脖子,可就不撒手了。 胡翊的脖子上,凭白多出个挂件。 关键是这个挂件,这半年来长势惊人,小妹现在已经长到他腰这么高了。 胡翊就抱着胡令仪举高高,一边举,一边使出了洪荒之力。 举了一会儿,擦着额头上的汗珠,胡翊不禁感慨起来: “你再要是继续窜高,哥哥都快抱不动你了。” 胡令仪就天真的说道: “那我不长了行吗?” “我要在二哥的怀抱里一直待下去。” 说罢,她回头对柴氏央求道: “娘,你们快别让我长了,给仪儿找根绳,把我拴上好不好?” 童言无忌。 胡令仪的话,引的一家人都开始发笑。 家庭的聚餐是胡翊最为快乐的时光之一。 当然,席间也要说一些公事。 大哥提起了堆肥的近况: “春种前,我们施了底肥。 目前禾苗长势很好,刚刚二次追肥,都是按着你教的法子在做。 至于效果嘛,肥力确实是有的。 咱们拿肉眼就能看出来,原来的禾苗长到寸许高时,只有筷子细端那么粗。 施了底肥后,长出来的禾苗就如同筷子最粗的那一头,风吹着也不倒了。” 听到这些成果,胡翊很高兴。 施加底肥后,禾苗更加粗壮,不会轻易被凤吹倒了。 根系发达,自然吸收养分的速度就快,长势也快。 既能加快涨势,又能提升抗风效果,这就很好了。 胡显又提起了三种堆肥的具体差别。 “依着你制定的酸肥、碱肥与中合肥划分。 碱肥的效果都很次,证明是养分最低的。 酸肥恶臭难闻,施在田里容易烂根,其中又多虫卵。 即便活下来的禾苗,根部也很容易被虫蛀,但是酸肥对于叶菜又有极好的涨势。 或可专门用在叶菜上施用。” 最后胡显提到的中合肥,效果是最好的。 目前剩下七种配方的中合肥还在试验。 具体还要等到这季的稻子收了,按照产量来排序。 所谓碱肥,就是发酵时候兑的水少,发酵不充分的堆肥。 效力最差。 酸肥里面用的粪便会多一些,兑的水也多,会变得酸臭。 这两种堆肥的成本都最低,但是不好用。 中合肥,就要每日不停的观测温度和湿度。 湿度高了要加石灰,湿度低了要浇水甚至浇一点醋,以此来达到酸碱度平衡。 这样制作出来的肥料,与 农书上记载的形状是一致的。 如膏泥一般,没有异味,效力也最佳。 胡翊又在农书的基础上进行了改进,使肥力在原来的基础上又能提高三四成。 而且大大缩短了制作堆肥所用的时间。 堆肥的事急不得。 酒精的进度,胡翊明日下了朝就要去工部问问。 和家人们欢聚过后,胡翊并不是一回来就可以躺倒着休息了。 明日早朝,还有处州府的事要善后。 详细的过程还要书写成奏章,明日呈上去。 忙着这些,胡翊不觉间看了一眼黄历。 如今已经是三月份了。 今年七月初七,常遇春暴卒在柳河川,这是大明史上的一大遗憾。 时间已经很紧迫。 他需要提早做出规划,想办法拯救常帅的性命。 常遇春这个人,对于朱元璋是及其重要的。 他在临死之前,曾嘱咐兵卒们要秘不发丧。 等到朱元璋得知他死去的消息后。 《明实录》记载道:讣闻,上哭之恸,辍朝三日。 然后亲率百官临丧,为其下葬,并且赐葬在钟山。 这样一个人,胡翊无论如何都是要救的。 不止是因为其对于朱元璋来说极为重要。 也因为常遇春送元人酒器,才促成了胡翊制出酒精的成果。 这算是一恩。 自然的,知恩当要图报。 再一点,胡翊也非常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里。 他的优势,从来都不在什么权柄、地位上。 什么皇帝的亲信、太子的大姐夫…… 这些权位和身份固然很显赫。 但最终促成他一路向上攀爬,走到如今这一步的。 其实,归根结底都还是在他卓越的医术上! 医术是根,丢不得。 治病救人,才是根本! 不止要救马皇后和朱标。 还要救下常遇春,将来救下朱雄英。 胡翊非常明白,他的医术越高超,地位越稳固,性命也就越安稳。 洪武皇帝也怕死。 没有人愿意眼睁睁看着家人病逝! 医术在任何时候都有需求,即便是千古将相、王侯皇帝亦然。 故而,百医百愈,治病永远都是胡翊的招牌。 此刻,就该开始谋划去常遇春军中的事了。 当然,眼前的事,还是先将朱标和马皇后的肺疾先医好。 具体结果如何,用药两日后,其实就可以判定出结果了。 第121章 咱是皇帝,能跟女婿抢食吗? 三月的夜晚还是很清冷的。 朱静端为胡翊披上寒衣,而后侍立在书桌旁,为他研墨。 沙沙的研墨声响,在耳边轻轻的摩挲着,十分治愈人的耳膜。 秉烛夜书,又有美妻相伴,这份奏章写的苦一点也就无妨了。 终于书写完毕,胡翊长出一口浊气。 他一把将朱静端拉到怀里来,双手搂着她纤细的腰肢,将下巴搭在她柔软的香肩,轻轻吸入一口沁人的体香。 朱静端早已习惯了胡翊的大胆。 这个家伙,在外时一本正经。 回到家里,只有她们二人在的时候,就十分的…… 朱静端一想到这些,不知不觉又羞红了天鹅颈。 但是,对于胡翊的大胆,她并不抗拒。 用他的话来说,这叫“二人世界”。 朱静端还挺盼望过这样的二人世界的。 自己的郎君,明显与别人不一样,总是能带给人一些清新脱俗的东西。 胡翊就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道: “我想洗澡了。” “嗯,那你去洗。” 胡翊挽着朱静端的腰,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然后笑着调侃道: “有没有听说过一句古话,夫妻洗澡要一起,洗澡一起洗,日子美唧唧。” “我呸!” 朱静端啐了一口,娇羞着白了胡翊一眼。 但是她越啐,胡翊就越兴奋…… 转过天来,胡翊早早的就爬起来。 穿越古代,这样慢节奏的生活哪里都好。 就是要上早朝,天不亮就要起来。 可算是要了老命了! 这又令胡翊想起了原来上学的时候。 天不亮就要到学校去,尤其到了冬天,数九寒天的离了被窝他真的能死。 今日的事比较多。 两个月未到东宫去了。 老虎离了京,不知道底下那帮猴子们是否安分? 胡翊先去詹事府点了个卯,找到门大夫吴琳,将东宫近日的进出记录、违禁情况查了一遍。 然后将李希彦和王祎叫来。 太子最近的课时有没有增加? 读的都是什么书,浙东那一帮子有没有不安分的情况? 将这些都过问了一遍下来。 胡翊发现,宋濂最近又不太安分了。 这老小子,又在推行他的那一套,想试图影响到未来的国之储君。 宋濂的这套东西,归根结底,就是主张仿照宋朝的制度。 以文臣为重,依托文臣治理天下。 至于武将们,兼并天下时,任用他们冲锋在前。 等到开国后,打天下变成了治理天下,就要削弱武官们的权位。 宋濂就建议以文制武。 武将们要听从文官调令,理由是防止武将坐大后反叛。 这些话也就是没叫胡翊听到。 不然,高低得给他几个嘴巴,叫他涨涨记性。 明中后期,军权归于兵部。 皇帝失去了兵权,再没有掌控朝堂的能力,导致被文官们架空。 嘉靖甚至居住在西苑,都不敢住进皇宫。 正德帝居然要靠给自己下旨,封自己为大将军才能执掌部分兵权。 这在当时是无奈之举,却被后世文官们扭曲,把他写成了个昏庸的奇葩皇帝。 皇帝若有兵权在手。 你来架空一个试试? 既然做了朱标的大姐夫,有些事胡翊该管就要管。 没过多久,朱标也起来了。 胡翊先过去察看朱标的面色,然后为他把脉。 从昨日两剂大承气汤下肚后,朱标气短的问题已经有所改善。 “姐夫,怎么样?” 朱标现在也很关切自己的身体,毕竟肺痨病可不是小事。 胡翊就点着头说道: “气短的症状见轻,开始好转了。” 一听说病情开始好转,朱标当下心中欢喜,开心地对胡翊说道: “我就知道姐夫这双妙手,什么病都不在话下。” 有个姐夫守护在身边,真好啊! 朱标今日的安全感满满,全都是胡翊给的。 诊断完病情,二人一起上朝去。 走在路上,胡翊便提起了宋濂的话题,开口问道: “我不在的这俩月,宋师这个少詹事掌管东宫,你还好吧?” 若是别人问,朱标当然会称赞宋濂管得好。 谁叫他拜师了呢? 当时有皇帝和皇后作证,大堂上挂着孔圣的画像,又有“天地君亲师”的条幅加持。 朱标还是当场磕头拜的师。 他又岂能说老师半个不字? 可是在姐夫面前,就不必隐晦了,朱标 就开口道: “宋师教课时,总是藏有私心,我已不是那个十来岁的小孩子了,他却总欺我不懂得这些。” 胡翊笑道: “他拿你当做普通人家的懵懂孩童了。 可你是帝王家的储君,从小接触到的,又岂是普通孩童能够触碰到的?” 朱标显然也不想被这样持续的灌输。 但宋濂是他的老师,做弟子的没有能够忤逆老师的。 毕竟将来的史书,都是由文人们书写记录的。 一个人在后世的名声,最终会变成文人们笔下记载的那样,而不是你本身。 见朱标为此而苦恼,胡翊也就出主意道: “那我敲打敲打他吧。 这两月,只排他两天课,把他原本的课时夺过来。 我命人教你帝王心术和《孙子兵法》、《太公六韬》这些兵书如何?” 朱标被胡翊逗笑了,捂着嘴偷笑道: “姐夫你好狠。 你这是要把宋师气死啊!” 别看朱标嘴上说的好听,心里早已是乐开花了。 宋濂这个人,别人治不得,胡翊却是一治一个准。 尤其是把宋濂的课时都夺了,还安排专门讲解兵书。 这不就是在当着宋濂的面,贴脸嘲讽吗? 朱标当然是同意的了,他现在肉眼可见的开心,笑着开口道: “姐夫,此事成了我送你件礼物。”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奉天殿。 他们今日来时,大臣们都已在各自的位置上站好了,皇帝马上就到。 朱标来到龙案前站好。 胡翊则是来到汪广洋身边。 今日康茂才不在朝堂上,华云龙派去驻守北京,胡翊就理所应当的站在了第一排。 汪广洋看到胡翊站在自己身边时,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这些朝堂上的大臣们,今日看到太子殿下和胡翊一起迈步进殿,更是心中羡慕得很。 能够与太子殿下如此同行,只落后一个脚步,可见太子对其的信任了。 要知道,就连身为太子老师的宋濂,都不敢凑得这样近呢。 胡翊才刚站下,这时宋濂立即过来拜见。 自己的顶头上司在此,又是两个月未见。 宋濂还是知礼数的,过来躬身拜道: “属下见过驸马爷。” 胡翊淡淡的点着头道: “宋师日渐消瘦了,本官看在眼里心疼啊!” 宋濂还只以为驸马爷是在关切自己,自以为最近在东宫所做之事,驸马没有微词。 遂就回到朝班中,心下变得轻松了许多。 他却不知道,胡翊说他日渐消瘦,是在准备接下来给他上眼药呢。 胡惟庸冲着胡翊打了声招呼。 李善长、杨宪等人都投来了示好的目光。 不久后,朱元璋也来了。 “处州的事已查了个清楚,驸马,你来展开说说吧。” 胡翊当下便出列,取出早已写好的奏章,当着诸位大臣们的面念了一遍。 黑市的覆灭、宝钞运行受阻的问题,其实大家并不关心。 真正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后面统计处州所杀之人的数字。 “臣启陛下。 此次处州宝钞一案,最终诛杀32805人,诛灭17家处州大族、106家当地士绅小族。 臣倚仗陛下所赐天子剑与旨意,擅杀处州七品以上官吏34名,八品以上官吏148名,诛杀县吏、府吏、衙役之数更甚。 臣今日奉还天子剑与陛下所赐符验,恳请陛下降罪。” 此话出口,朝堂上那些官员们,一个个是瞠目结舌。 驸马这一趟下处州,几乎把处州士绅们杀了三分之二。 这是个非常恐怖的数字! 朝堂上不止有祖籍在处州的官吏们。 还有金华府、台州府等地的官员。 胡翊哪天若是再心血来潮,到他们的祖籍上去查一遍,还不把他们的家族势力全部清扫个干净? 这下朝堂上人人自危,不少官员的脸色发白,开始变得很难看。 朱元璋坐在龙位上居高临下,看着这些脸色发青、发白之人,心下暗暗的发笑。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女婿此番下处州,办事得力,他极为满意。 当即,朱元璋便收回天子剑和印绶,面带着笑容开口说道: “驸马何罪之有呢? 你的权力是朕赐予的,此番做事又极为得力,宝钞已在处州重新流通,且是畅通无阻的。” 朱元璋便开心地道: “传朕的旨意,赐驸马庄田五百亩,黄金五百两,白银三千两。 特赏赐宫中骑马。” 这次不再加封胡翊官职了。 其实昨夜拥着朱静端入眠前,二人也一起盘算过。 胡翊当时就提到封赏的事,说自己的官职已经是封无可封了。 朱静端也叫他万一升官,一定想办法辞官。 目前胡翊身上的这些官位,已经很足了。 他的功绩大不过徐达、常遇春、李文忠。 不可能再加封武勋,与这些开国功臣们齐平。 也不可能取代李善长、杨宪、刘基这些人的位置。 反倒偏安在东宫,就是最好的选择。 在东宫不必每日上朝,又不会过多参与到朝堂上的争斗。 最关键的是,胡翊还能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 今日朱元璋果然是赐庄田和金银,又给加了一项可以宫中骑马的殊荣,这就是刚刚好。 朱元璋所要表达的意思,胡翊也懂得。 如今朝堂上暂时平衡,不需要胡翊出头,让胡翊继续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待着。 封赏完胡翊,朱元璋便提到滕德懋的清白问题。 滕德懋被洗涮罪名,官复原职后,仍然叫他回浙江任清吏司郎中,掌管宝钞司。 朱元璋又下令继续追查通倭之事。 台州知府、临海县令俱要开刀问斩! 不过这件事并非胡翊负责,他也就懒得后续跟进了。 散朝后,朱元璋留下了几个人。 太子朱标、丞相李善长,参知政事杨宪和胡惟庸。 以及胡翊、刘基。 兵部尚书陈亮、兵部侍郎朱珍、户部尚书钱用壬。 众人齐聚武英殿,接下来要讨论的就是兵事了。 朱元璋展开了一张西北的详细地图,手指着上面标明的路径,开口说道: “自去年八月攻破了元大都,扩廓收拢山西、甘陕一带残军, 控制秦拢通道,扼住了咱们西进的咽喉,又想反扑中原。 好在大将军兵锋直指处,所向披靡。 一月破庆阳,二月围兰州,如今元军主力退至定西,扩廓已是无路可走了。 打了这半年仗,又一场和北元残军的决战将要打响。” 朱元璋便手指着定西附近的沈儿峪,开口说道: “朕决议,将决战战场放在沈儿峪,一战将元人彻底赶出草原,夺回河西走廊! 但这话又说回来,自大明到定西,补给线过长。 召你们来,是要议一议兵器、棉衣、药材等物的运输问题。” 以朱元璋的军事水平,他是极少会跟别人讨论战法的,这些人里也就刘基能跟他聊聊。 主要还是资源调度的问题。 甘肃如今还在漫天飞雪。 军粮的问题不用担心,前线的缴获众多。 但是军械、棉衣,尤其是医药部分的运输,就是个大问题了。 胡翊此刻站在武英殿里,军事讨论他是插不上话的。 但他也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因为医药啊,这跟他息息相关。 越是条件低劣的地方,医药的需求就越频繁。 朱元璋召他来参议,显然是有任务要交代的。 果然不出所料,讨论完了运输的具体计划,以及资源的调度分配额后。 朱元璋把目光看向胡翊,显得无比郑重且严肃的说道: “驸马,一场大战伴随着多少伤亡,你已经上过一次战场,想来是明白的。” 胡翊点着头。 这次扩廓带兵反扑中原,部下骑兵八万人。 他又有聚拢陕甘、山西的残兵,加起来足有十七八万人。 明军是分成三路在前线征讨,整个兵力约在二十万人上下。 一旦决战打响,伤亡不可谓不重! 朱元璋在接下来的安排中,也说明了胡翊的职责。 “咱要你去到定西,亲自主持决战的后勤事务,主要是伤兵的救治问题。 “你也知道,此等大战从来都是伤亡惨重的,你不去,可能便要多出上万人的死伤。 你去了咱才能放心,也能救下更多人。” 皇帝亲自下了派遣,胡翊自然是义不容辞的。 何况来说,他正愁着常遇春暴卒这件事呢。 本也想到前线去,可是还没有找到理由。 正好,沈儿峪大战,常帅也在。 按照史书上的记载,沈儿峪大捷以明军最后大获全胜而终。 扩廓仅带着其家眷,抱着木头度过黄河逃走了。 而这一战,北元的十余万人全军覆没。 元兵们全军覆没,可想而知,明军遭受的损失一定是不小的。 等到商讨完大事后,别人都走了,朱元璋单独把胡翊留在了武英殿里。 “女婿,你刚下了处州,咱又要叫你去甘肃。 你又要辛苦了!” 胡翊说起 话来,自然还是令人那么的如沐春风。 他开口便道: “岳丈说哪里话,女婿去前线能够多救治许多性命。 这事就算您不安排,我也要请缨的。” 他不抗拒就最好了。 朱元璋便问起了酒精的事: “你前些日子提到的酒精,造出来了没有?” 胡翊昨日才回京,一天都泡在后宫。 今日一早又在朝堂上,到现在也还没时间去工部,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他自己也不知道。 朱元璋便开口说道: “调度物资需要几日时间,这几日你还不会离京。 先治好标儿和你岳母的病,酒精的事也要多下功夫。 毕竟伤兵存活往上提高一成,就能多救下几千性命,背后是几千个小家的生死存续,你要多费些心力了。” 这些话不用朱元璋多说,胡翊也知道。 从武英殿出来时,胡翊看到滕德懋就在廊下恭候着。 “驸马爷!” 见到胡翊出来,滕德懋立即呼唤着,向他招手。 “滕大人,您有事?” 胡翊心想,自己和滕德懋也没有啥交集啊。 虽然一开始滕德懋想做他的老丈人。 可是朱元璋出手干预,后来不也没做成吗? 滕德懋见了胡翊,却是立即恭恭敬敬的作了三个揖,虔诚又恭敬的向他道谢说道: “下官的身家性命,此次多亏了您的力挽狂澜,才能保住。 若是没有驸马爷在处州行事,当地的那帮世家大族们还要继续嚣张跋扈。 朝廷的宝钞流不通,下官也要死在他们手里,只怕陛下也不好保全我的性命啊!” “驸马爷对下官有活命再造之恩,请再受下官三拜!” 滕德懋便又拜了三拜。 正好赶上朱元璋从武英殿里出来。 朱元璋这人没溜儿起来也是真没溜儿。 他就看着滕德懋说道: “拜三拜这就完了? 你再拜三拜,人家救的不是你一个人的命,要是没胡翊,你们家这会儿早不知道发配到哪里吃雪去了。” 朱元璋又开了口,滕德懋立即又拜了三拜。 然后朱元璋便打趣道: “驸马是咱派去救你小命的。 现在驸马都拜了,你不拜拜朕吗?” 滕德懋被朱元璋一通折腾,这个老腰啊! “嘎嘣”一声脆响,当即疼的呲牙咧嘴。 胡翊仅是听到那声脆响,就下意识腰间一麻,仅仅听到声音都觉得疼。 看滕德懋疼的五官扭曲,又不敢发出轻吟,强憋着难受的那股子劲儿。 他才上去帮忙,助其减轻了些痛苦。 朱元璋这就拉着胡翊往后宫跑。 啥都别说了,先去给马皇后诊脉。 这时候朱元璋就开口打趣道: “你这医术用来收买人心,就再合适不过了。 不止滕德懋夸你呢,当初抓你的那个兰以权,半月前也上表谢你来着,还给你带了些广西特产。” 胡翊想起来了,当初把兰以权贬到广西去时,他给教了一个“三层竹篾法”。 以此来应对广西的潮湿天气,方便粮食的仓储。 朱元璋就笑着道: “滕德懋自掏腰包,买了一百斤当地的香粳米特产。 你还别说,这米忒香,馋了咱半个月,都给吃完了。” 杀千刀的朱元璋! 胡翊心里暗暗画着圈圈诅咒他! 滕德懋给自己的特产,老丈人拿去全给吃了? 你好歹给我留几斤啊! 朱标这时候就觉得尴尬,赶忙开口说道: “还有一种软糯香甜的荔浦芋头,蒸一蒸真的很好吃,娘留了一半给姐夫存着呢。 要依着爹的个性,怕是不等姐夫回来就吃完了,也就娘能留得住。” 好嘛。 胡翊的心在滴血。 一家人都吃我的特产是吧? 和珅都吃不上的荔浦芋头,听说极为的好吃。 自己都还没尝试过呢,老丈杆子这是坑女婿啊! 胡翊心中吐槽完了,却是顺着朱元璋的话往下说道: “岳丈,既然觉得好吃,托兰以权再买一些送到京里来就好了。” 朱元璋却说道: “不能。 女婿你要记住,不能开了这个口子。” 朱标就说道,“爹,咱们给兰以权钱,叫他捎买也不行吗?” “当然不行了。” 朱元璋忽然正色道: “去年四月,永州进献竹席到宫里来,咱给挡回去了。 那竹席真好用啊,可是咱这个皇帝不能收。 一旦收了,那些州府地方 上就会每年进贡,这会劳苦到百姓。 广西的米和芋头也是一样的道理,好吃的东西吃过一遍,尝尝鲜也就好了。 你下令去索要,几个芋头当然不值什么钱,可那其中的运费、人力,又要花费多少呢? 最后就因为咱要吃几个芋头解解馋,浪费朝廷资源,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就不好了。” 朱标和胡翊觉得有理,就一同点头。 胡翊这才明白老丈杆子的想法,有感而发,于是开口说道: “岳丈,那些荔浦芋头就都留给您吧,我不要了。” “放屁!” 朱元璋怒道: “咱是皇帝,能跟女婿抢食吃吗?” 胡翊心下一喜。 但是朱元璋下一句话就露馅儿了: “你待会从坤宁宫拿走两个回去,剩下的给咱留着也就是了。” 胡翊:…… 到了坤宁宫。 为马皇后把过脉后,一切都在向好,这下胡翊也就放心了。 朱元璋就真的只给了胡翊两个芋头。 马皇后问起来为何只拿了两个? 胡翊还一边昧着良心,说自己不喜欢吃芋头。 胡翊抱着两个芋头就跑到了工部,他也没时间回去一趟了。 再有几天就要出发去沈儿峪,酒精的问题是重中之重。 若能造出来此物,必定能够给前线战场带来巨大的提升! 工部尚书单安仁亲自出来迎接他,并且喊来了负责此事的蔡信。 胡翊今日见了蔡信,比见了朱静端都要亲热,立即匆忙的开口问道: “蔡郎中,酒精的制取怎么样了?” 第122章 酒精成了,朱元璋离谱的虚荣心 “驸马爷,有您造出来的温度计,酒精已然成了。” 蔡信很兴奋。 因为胡翊造出的温度计,不仅解决了蒸馏烈酒时的控温问题。 还顺便解决了酿醋的控温,以及养蚕的蚕房控温问题,大幅降低了蚕虫的死亡。 蔡信看着这位驸马爷,如同迎接财神爷一般,他现在可真就是工部的“爷”了! 温度计的制作,不仅提升了醋的质量和口味。 又解决了养蚕问题,可以更好的提升丝织品的产量和质量。 顺带为染料的制取,又提供了更加细致的提升。 染料的颜色,与提取温度也有着十分紧密的关系。 就因为胡翊的这一项发明,可以创造出更多的颜色种类,从而进一步丰富布料的颜色。 “驸马爷,您快里面请,下官这就带您去验收酒精。” 胡翊就叫蔡信头前带路,迈着悠闲的步子往酒精作坊里走去。 今日的蔡信,见了胡翊就好像儿子见了老子一样。 胡翊才刚刚随他到达酒精作坊,还未进去呢。 便又来了四五名工匠,一齐过来见礼。 他们今日见胡翊,也好像儿子见老子一样,兴奋的不得了。 这些人分别来自烧制署、工料署…… 他们将胡翊簇拥起来,可就夸上了。 不止要夸,还要送礼呢。 “驸马爷,小的给您打了二十斤醋,您一定要带回去尝尝。 这可是用您造出来的温度计所酿,提升了口味呢。” 工部的匠人们什么都干,五花八门,就连制醋的手艺都要学。 甚至衙门也有产业,售卖官醋。 工料属的匠人们送来的一些颜料,是留给胡翊闲暇时作画用的。 制窑的匠人们则是受到启发,想要进一步制作出烧窑所用的控温计,以便更加稳定的增加官窑瓷器的产出。 这会儿胡翊要验收酒精,他们就都跟来道谢。 酒精作坊的木架子上,摆着一堆大大小小的陶瓷罐子。 蔡信抱了四个罐子过来,摆上几只瓷碗,然后把酿制的酒水倒了出来。 一时间,瓷碗之中酒香四溢。 蔡信端起一碗酒,双手递到胡翊面前,邀着功开口保证道: “驸马爷,请您品一下。 若是这酒酿的不好,下官把脑袋拧下来给您当夜壶用。” 胡翊笑着打趣道: “你这只夜壶尺寸太小,本驸马不合用。” 这话一出口,立即逗得几位匠官们笑的前仰后合。 要说起蔡信所酿烈酒,这酒香确实出众,澄明清亮的液体刚倒出来,就把大家肚子里的馋虫给勾起来了。 胡翊提鼻子这么一闻,就知道这是上好的酒水。 为了不违背朱元璋的“禁酒令”,胡翊在端起碗来的同时,也是开口先打起了预防针,说道: “咱们可要说清楚,今日这是奉旨酿酒精,这可不是我贪喝烧酒啊。” 听闻此话,大家全都笑了。 胡翊品的第一碗酒,应该是五十度左右。 第二碗酒,烈度更盛。 等到第三碗酒时,这个酒水的烈度简直吓人,刚抿了一小口进嘴里。 竟然烧得他舌头滚烫,立即便将酒水给吐了出来。 胡翊嘴里一直叫着“好辣好辣”,大家急忙手忙脚乱的给他打水漱口。 这一通折腾下来,呛得胡翊面红耳赤不说,竟然刺激的他泪流不止。 胡翊大致估摸着,第二碗酒的烈度可能超过了六十度? 第三碗,怕是至少七十多度了吧? 随即他端起了第四碗酒,入口之时,却淡的如同啤酒一般。 瞬间就觉得没什么滋味了。 “这是什么酒?” 胡翊显得很疑惑。 蔡信就笑道: “驸马爷,这是咱们平常所喝的米酒啊。” 胡翊这才发现,尝过了高浓度烈酒之后,二十多度的米酒已经不能入喉了。 感觉真是一点酒劲都没有。 尝过这些烈酒后,虽然味道都不咋地,但酒精度应该是够了。 胡翊便开口问道: “这些烈酒都是蒸馏了几次制成的?” 蔡信指着大概五十度左右的酒水,说道: “这酒又额外蒸了一遍,说来都是您造出来的温度计的功劳。 您还记得以前吗,咱们酿出的酒蒸三四遍才能到这个程度,现在就只需要一遍了。” 至于第二碗烈度更胜的,则是蒸馏了两遍。 第三碗辣舌头的烈酒最狠,蒸馏三到四遍才能得到,工序最为复杂。 从生理学上来讲,超过了五十度的烈酒,就已具备了消毒杀菌的功效。 只是究竟效果如何,还需 要验看一遍。 但因为时间紧急,胡翊分不开身,便命人去太医院借调一名太医过来。 让这名太医帮着测试酒精的消毒效果。 胡翊派了东宫学士王祎到太医院。 崔医士听说是胡翊招人帮忙,立即便应招前来。 胡翊便将三种不同的烈酒做了标识,交给崔医士一些,告诉他道: “尽量去找化脓的疮伤病人,以此药为他们擦拭伤口。 你需要找到足够多的人测试,一一验证这三瓶药的药效,然后总结出具体效果来给我。” 崔医士如今已是胡翊的崇拜者之一。 在太医院,还有许多像他这样的人,将胡翊奉为榜样。 虽然在行医问诊的理念上有所冲突,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为胡翊做事。 叫崔医士去验证药效去了,胡翊现在就要想办法做下一件事。 酒精有了,可你怎么辨别酒精度呢? 众所周知,百分之75浓度的酒精,消毒效果是最好的。 这就要求烈酒的度数稳定在75度左右。 哪怕有差距,也应该不低于70度,甚至是72度才行。 但现在是古代啊。 在明代怎样制作出酒精计,准确掌控酒精度? 胡翊还真没有办法。 他能制作出温度计,是因为水银的热胀冷缩,这种烂大街的常识他学过。 但酒精度该用什么法子制作出来呢? 分辨不出酒精度,总不能每次给人家做伤口消毒的时候,自己先尝一口酒精够不够浓。 然后再给病人涂抹吧? 这也不像话啊! 好在这里匠人们极多,胡翊将自己发愁的难题说出来后。 立即有一个制瓷的匠人,他开口说起道: “驸马爷,我们烧窑时的瓷器,先得上一遍釉。 这釉水的调制也有讲究,釉水的稠密,需要用到浮标来测。 各地方产出的陶土都有细微差别,唯有用浮标测过,方能统一质量,您看浮标测酒精度是否可用?” 胡翊一想,古代匠人们用浮标测的是釉水的密度,自己怎么把测密度这个事给忘了。 这还真是提醒了他。 以浮标来测酒精密度,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 至于酒精度的划分,大致上也是有一套办法的。 通常来说,酒精含量小于30度,燃烧起来为红色火焰。 含量在30-50度以下者,燃烧则为黄色火焰。 50度以上酒精含量,燃烧则为蓝色火焰。 这就能够以此测定出标准。 当燃烧的烈酒呈现出红黄火焰时,酒精度大致为30度。 呈现黄蓝相间火焰时,为50度。 两种烈酒密度不同,以浮标测量时,浮标上的刻度也会不同。 那就可以先测出30度和50度标,然后均分刻度,标识出不同的酒精度。 到这一步,其实原理和制作温度计又是一样的。 胡翊立即便令这名制窑工匠去取浮标。 正好,酒精作坊里别的没有,唯独不缺酒。 现在就开始测量! 等到窑匠拿着浮标回来,胡翊便开始了试验。 他们用的浮标,大大小小六七支,不同规格的都有。 浮标的构造其实很简单。 就是将竹筒的一端滴入蜡水。 待其凝结后,便会一端重,一端轻。 将重的那端放在水里。 竹筒便会在浮力作用下,竖直漂浮在水中。 30度酒和50度酒的密度是不同的。 所以,同样一支竹筒浮标,在不同的密度下会有不同的刻度。 蔡信开始点燃这些瓶瓶罐罐里的酒,根据火苗判断度数。 就这样折腾了一下午,还真就给他们折腾出来了。 找到了30度和50度的刻度,均分刻度,自然就标出了其他的度数位置。 现在转过头来再测酒精度数。 胡翊喝的那碗米酒,度数在30度以下。 测出他喝的第一碗烈酒,52度。 第二碗比较烈一点的,59度。 第三碗那个辣舌头、呛的眼泪横流的,是73度。 73度啊。 这下胡翊可太高兴了! 酒精已经出了结果,剩下的就看具体的实效如何。 他立即将那些醋、颜料、荔浦芋头都交给王祎,叫他帮忙先送到东宫。 然后立即去找崔医士。 这崔医士也很聪明,跑到正阳门外沐英执掌的金吾前卫营去求助。 这一卫是五千六百人,日常训练总会有人受伤。 找他们测试酒精的效力,是最方便的。 胡翊赶到的时候,崔医 士面前已经排着几十名伤患了。 沐英把胡翊请进去,看着崔医士统计造册,记录伤情和用药。 他做事四平八稳。 胡翊这下就放心了。 沐英就笑着调侃道: “姐夫,酒精制出来了,这次去定西,你又要扬名立万了。” 胡翊白了他一眼道: “立什么万,只要不给徐帅、常帅他们添乱就不错了。” 一看到沐英,胡翊忽然把两只眼珠子一转。 此次去定西沈儿峪,朱元璋要他沿途押送军资装备。 还是把这个义弟带上安全些。 胡翊便开口提起了此事: “你大姐说,甘陕一带还有北元余孽盘踞。 我这次押送军资装备驰奔千里,要不你还是跟着我去?” 身边有这么一位保镖,胡翊能省好多事,也安心一些。 沐英一听说大姐担心,又是姐夫开了口,自然就点头答应下来道: “我愿随姐夫前去,不过义父那里要姐夫去说呢。” 胡翊心说这还不简单。 朱标和朱静端,姐弟俩随便去一个说说,事情也就办妥了。 还不止如此,酒精如果实装的话,还得把蔡信带上。 连带着带一些匠人一起去。 前线几十万大军决战,伤亡人数必然不小。 有他们跟着去,才能源源不断的制取酒精,供伤卒们使用。 跟沐英把事情商定下来后,胡翊就叫崔医士继续试验。 他自己则是回到了东宫。 今日,还有件要紧事没有办呢。 詹事府大堂上。 胡翊要对宋濂开刀了。 但这毕竟是太子的老师,现在明眼人都知道胡翊和太子是穿一条裤子的。 此事当然还要做的体面些,不能太过难看了。 胡翊便把宋濂叫来,开口便对宋濂说起道: “宋师最近劳苦,本官看你消瘦了许多,身体还好吧?” 宋濂心里虽然直犯嘀咕。 可是顶头上司的话,他还是要回的。 但这位驸马爷两次提到自己的身体消瘦,是又想做什么呢? 宋濂忽然心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胡翊就看着他,提出要给他诊诊脉。 能得驸马爷诊脉,宋濂当真是受宠若惊。 陛下早先已经传过旨意,胡翊虽然年少,实已是名副其实的大明第一国医。 以后谁想请驸马爷为其诊治,必须先得到御批才行。 想那康茂才,太医去诊过脉,都说他行将就木,寿命将不长久。 结果驸马爷一去,就又生龙活虎了。 如此妙手,谁能不羡慕? 宋濂立即激动的过去,请胡翊给他诊脉。 这一诊下来,还真别说,这遭老头子的身体还就挺好。 但要找一个借口,打发他回家休养,这事儿对于胡翊来说并不难。 宋濂有气虚、盗汗的毛病,本来夜间也无法安睡。 可以在这上面做文章。 胡翊便开口问道: “宋师,你有多久没睡过好觉了?” 宋濂一听,立即站起来给胡翊作揖道: “驸马爷,真让您说着了,这事儿可真是害苦了我了。 算来,这几年都睡不踏实。” 胡翊便开口道: “还是该开些药在家中静养才是。 睡眠不足,心神便养不足,久而久之便会更加气虚体弱,最终累及心脉,减寿短命啊。” 像宋濂这样的名士。 不仅爱名,还很惜命。 听到胡翊这样说,他心里也有些动摇了。 都说胡翊是神医,宋濂便开口问道: “驸马爷,属下想多问您一句,属下的命还有多久?” 胡翊就顺嘴胡诌道: “活个三四年问题不大的。” 啊? 还有三四年了吗? 宋濂听罢,当即心头一颤。 胡翊又道,“若是安心静养,活个十余年也不成问题。” 听了胡翊这句话,宋濂心下就提防起来了。 安心静养? 驸马这是想逐自己出东宫吗? 莫非,最近教授的课程,引得他或者是陛下不满意了? 宋濂还正在琢磨呢,胡翊已经提笔写就了一张药方。 他将药方递过去后,开口说道: “照方抓药,每日吃上一副。 不过药物只可以解决一时的问题,要想长久,就该减负了。” 胡翊说到此处,就抽身要离开。 宋濂一直在心里提防着。 他本以为胡翊会以此为借口,图穷匕见,将他东宫的差事给免了 些。 结果并不似他预想中的那样。 胡翊好像真就是在关切自己的身体。 宋濂突然觉得,自己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心中对于胡翊的提防,立即就放下了一半。 实际上,胡翊这么安排是有用意的。 朱标不想搞的太明目张胆,那他就要照顾着太子的名声。 不能把事情做的太难看。 但大明第一国医的诊断,一句“还有三四年可活”的威力已经足够大了。 有了胡翊这句话,他猜想宋濂这几日回到家中去。 夜里怕是更加难以入睡。 本来就盗汗、难以入睡的宋濂,再被胡翊这句话反复折磨几日。 到那时候,他不信也得信了。 这玩意儿,其实是心理学上的东西。 你越是告诉某个人,叫他千万不要乱想。 这个人就越是会按捺不住,反倒疯狂的胡思乱想。 给宋濂下了一个折磨套子。 胡翊又到坤宁宫去了一趟,给马皇后诊脉。 正好,今日要跟朱元璋要人。 胡翊就以接妹妹下学回家为由,赖在岳母这里不走了。 一直等到朱元璋和朱标都回来了。 胡令仪在大本堂下了学,和朱静娴、朱橚三人结伴回来了。 朱元璋便开口问道: “你岳母的身体怎样了?看了吗?” “肺络通了,到明日就没什么大碍了。” 胡翊的话,令朱元璋分外欣喜,要留下他们兄妹在宫里吃饭。 胡翊就带着妹妹在宫里蹭吃蹭喝,席间说起了调人跟他去定西的事: “岳丈,酒精已经制成了,正在验证药效。 我想,这次去定西沈儿峪,还是请沐英随行好一点,最好再把蔡信他们工部的人派一些给我。 如果要用酒精医治伤卒的话,也需要他们源源不断的酿造酒精才是。” 朱元璋认为胡翊说的有理,就全都应允了。 胡翊就继续埋头干饭。 结果他发现,这一家子人好像都在盯着他看。 怎么? 我脸上有花吗? 朱标和朱元璋都在看着他笑,马皇后也是。 就连朱樉和朱棡这几个小子们,也是时而好奇的看着他,张口欲言又止的。 胡翊可就受不了了,疑惑的问道: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怎么都在看我?” 朱元璋就盯着胡翊说道: “倒要看你几时说真话。” 胡翊可就纳闷儿了,什么真话? 他也没骗过老朱啊。 这是又猜忌上什么事了? 终于,朱樉第一个憋不住了,忍不住开口问道: “姐夫,你的万民伞呢?” “就是好几万人为了感谢你,在大红布上写名字、摁手印,做成伞送给你的那些玩意儿。” 哦,原来问的是万民伞的事儿啊? 胡翊就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淡定解释道: “万民伞,家里放着呢。” 朱元璋这时就插了一句嘴: “放在家里吃灰,都不拿出来给人瞧瞧吗?” 胡翊便说道: “那是百姓们的一点心意,我倒是都小心藏着呢。 哪天想起来了,撑开看看也好,是个不错的念想。” 朱元璋就转过头去,和朱标对视了一眼,开口道: “瞧瞧你姐夫。 那些在地方上当官的,临走之时强迫百姓们为他书写万民伞。 拿到一把伞,沿途都要撑开给别人看,恨不得跟全世界显摆自己是个清官、好官。” 朱元璋手指着胡翊,对儿子们说道: “再看看你们的姐夫,这样的谦逊、低调。 他那五把万民伞都是处州百姓们真心实意送的。 一直藏着,都没想着拿出来炫耀,这样的品行你们要多跟着学。” 朱元璋赞许起来了。 朱标就笑着开口解释道: “自从姐夫回来的那日,爹就在等你撑开万民伞呢。 结果姐夫这人愣是把伞抱回家,找个边角旮旯一扔就了事了。” 胡翊就开口辩解道: “我是清官、好官,自己知道就行了,又无需别人的认可。 只要百姓们认我就行了。” 朱元璋听着他的话,更是眉开眼笑,夸赞着道: “听听,听听。 这就是你们的姐夫啊!” 朱棣这时也站起来,给胡翊敬了一杯茶: “姐夫,您真是淤泥中的一朵莲花,洁身自好啊!” 胡翊越听,怎么觉得这小子是在骂人呢? 这时候朱标也开 口道: “姐夫的确是朝堂上的一股清流。 不过吧,万民伞还是要开的,要撑开给大家都看看。” 马皇后听了这话就说道: “这一定是你爹的主意,他就好个面子。 女婿这趟得了五把万民伞,给他脸上也增了光,不叫翊儿把这些伞亮出来显摆显摆,你爹夜里睡觉都不安稳。” 嗐! 胡翊心说,闹了半天原来是老丈人的虚荣心在作祟啊。 朱元璋此时就开口道: “明日把伞都送进宫,咱将这五把万民伞都在奉天门撑开。 好叫他们来往的满朝文武们,都好好睁大了狗眼给咱瞧清楚了。 啥叫好官,啥叫清官,这个官儿该怎么当? 咱女婿可是给他们打好样儿了,也叫他们自己心里都琢磨琢磨。” 老丈人憋着要给朝臣们上眼药,胡翊就只好从命了。 但说实话,胡翊一直也觉得,尊严是靠自己挣回来的。 这口气也要自己来争。 自己强大了才是真的强大。 他也不需要靠别人的肯定去活着。 就比如万民伞这个事儿,是因为他先做了清官、好官,赢得了百姓们的尊重,这才得了几把万民伞。 而不是要把万民伞撑开来给别人看,以证明自己是个清官好官。 因果反了。 酒精试验的结果,最快明日就能看出结果,就看脓水能否止住,疮伤是否结痂就好了。 晚上,胡翊牵着胡令仪,提着醋和两个芋头回到家里。 他是困得要死,睡的别提多香了。 宋濂可就睡不着了…… 而在坤宁宫。 听说朱标和马皇后的病已无大碍,明日痊愈。 朱元璋心里也觉得惊奇。 胡翊昨日才开的药,到今日满打满算才一天多一点,这就快好了? 这到底是不是肺痨啊? 怎么治病跟过家家似的,这么快就能好吗? 他不放心,立即传旨道: “去太医院,将汪御医他们招来,再为皇后和太子诊脉。” 第123章 炙手可热的胡翊,常遇春拦路抢人! 太医院,院使厅。 今晚夜值的是院判张景岳。 江西瘟疫盛行,他正在调派医官到地方上去赈灾,为此在撰写名单。 如果按着历史的脉络,陶安此时正在江西上任,也将死于这场瘟疫。 但因为胡翊的话,被朱元璋留在南京,免除了此灾。 接到了皇帝的诏令,张景岳不敢大意,连忙派人去请汪御医。 连带着上次诊治之时的白御医、崔医士、徐医士。 一同赶往坤宁宫,匆匆而来。 朱元璋见他们都来了,开口说道: “夜里还将你们招来,咱心里急啊。 你们给皇后、太子再诊治一番,把结果告诉咱。” 太医们低下头,转动着头颅,彼此间目光对视着。 这会儿,他们心里也都在琢磨。 前日夜里,驸马爷不是才给娘娘和太子看过病了吗? 娘娘、太子还选用了驸马爷的药。 这才过去一日半,怎么陛下夜晚又将自己等人召来? 莫非…… 众人心里都很怀疑,是否驸马爷翻车了? 这次开的药方没能治好娘娘和太子爷的病,反致病情加重。 陛下这才急召他们前来? 汪御医也是如此想的,毕竟胡翊前日所用的药,在他们看来就不对。 他生怕娘娘和太子爷贵体不安,小辈们上前诊治出了岔子。 此刻也是有担当的很,自己率先走过来,恭请着说道: “老臣请先为太子和娘娘诊脉。” 朱标便将一只右手搭在垫子上。 汪御医两根手指搭上了脉,又一边观察着太子的脸色。 他本以为是太子和娘娘服药后病情加重。 却没有想到,太子的病体居然轻省了! “这……” 汪御医顿时瞪大了双眼,满眼都是不可思议的眼神。 为防自己测的不准,他又叫张景岳给太子诊断。 自己又去为马皇后搭脉。 结果这一诊,又令他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医术来了。 这马皇后竟也与太子一样? 怎么才一日半,他们的病体都变得如此轻省了? 汪御医时而蹙眉,时而震惊,时而觉得不可思议,又时而疑惑的在那里怔怔的出神。 他的表情变化阴晴不定,又不说话。 这可把旁边的朱元璋吓的不轻。 这世间除了马皇后和朱标,再没有人能令他如此在乎。 即便是其他的几个儿子、女儿们,在他心中的地位也要往下降一档。 汪御医诊过之后,又把白御医请过来。 朱元璋就看他们都在那里神色复杂,一个个面面相觑,如同着了魔一样。 他终于忍不住,不干了! 朱元璋呵斥道: “诊脉不说话吗?” “你们都哑巴了?” 汪御医他们立即躬身跪下,这才在震惊着的同时,开口说话道: “陛下恕罪,娘娘与太子爷的病体初愈,已经快要好利索了。 臣等之所以不发一言,实在是被驸马爷这一手高妙的医术震住了,此中之事令臣等如何也想不通啊! 臣等并非有意在陛下面前装聋作哑,请您明鉴。” “你是说,皇后和太子的病真的快好利索了?” 别的朱元璋不管,只要听到了这个好消息,就很开心了。 他那张阴沉的脸,立即又重新绽放出笑容,变脸比翻书都快。 这时,太医院判张景岳和白御医也是开口说道: “臣等可以确保,娘娘与太子已然无恙。” “说来惭愧,臣等苦学了数十年的医理,到头来竟然是错的。 驸马爷说《难经》之中的医理,应当以实践来证伪,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臣等往日只知死学经典,不敢质疑先人们的医典巨著,出了问题从未想过是《难经》的错,全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最终招致在驸马爷面前贻笑大方了。” 白御医说完此话后,汪御医摇着头苦笑道: “此乃我等之错,当初竟还质疑驸马爷不遵先人经典,如今想来实在是可笑。” 崔医士这时也开口接话道: “是啊。 当时质疑驸马爷,如今就只觉得自己可笑,还可怜。” “既可笑,又可悲啊!” 汪御医也是大摇起头来。 这里面就属他医龄最长,学了六十多年的医,最后发现自己所学的东西竟然是错的。 可想而知,这份冲击力有多强了。 这些人现在的认知观念都崩塌了,脸上的落寞与惭愧,令朱元璋和马皇后他们看了都心疼。 既然得知婆娘和儿子都没事了,朱元璋今日心 情也不错,就反而赏赐了这些太医们。 以此来安他们的心。 汪御医他们却无法接受,推辞着道: “陛下的恩赏,臣等愧不敢受。 治好娘娘与太子爷病症者,乃是驸马爷,臣等并未出力,实在不敢愧领。” “臣附议,陛下,臣等实在是惭愧啊,还请您收回赏赐。” 朱元璋一见他们这样,那就当自己省钱了。 “既如此,尔等退下安歇去吧。” 汪御医却又是开口道: “老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想在陛下驾前陈奏。” “说。” 汪御医开口便说道: “老臣以为,该当请驸马爷执掌太医院,统领太医院众。 依老臣看来,如今之医术古早落后,也该当革新了。 有些错需要纠正,臣等的医术又不够促成此事,驸马爷提到的先贤医典需要证伪,的确是如此。” 汪御医一开口,大家都是心服口服。 就都来附和,请朱元璋派胡翊执掌太医院。 今日这番诊治,胡翊对汪御医等人造成的冲击,可想而知。 这帮人确实意识到医术该革新了。 当然了。 如今大家也都知道,驸马爷乃是朝堂上的另一个山头。 虽然一向在朝堂上低调,但他要想做成什么事。 背靠着陛下和太子,就没有做不成的。 若能在这位不得了的驸马爷手下做事,成为他的下属。 自然也是背靠着大树好乘凉。 朱元璋对于此事给出了回应。 不过,他并未直接同意胡翊去太医院,而是开口道: “此事你们去与驸马说,他同意,朕就叫他统领太医院。” 朱元璋对于此事的想法是,医术革新虽然重要,但现在胡翊还有更重大的事情要做。 他先要去定西和徐达会师。 再者说了,太医院这些医官们,别看一个个官位不高,却往往很受优待。 说白了还是那句话,这是个很容易收买人心的地方。 叫胡翊再去执掌太医院,那岂不是更加方便了他和朝中大臣们走动? 这其实不是朱元璋想要看到的。 但是,医术革新这事,他又知道是对的。 是该做成的正事。 既然他自己矛盾,不想决定这件事,不如将其交给胡翊自己做决定。 “传旨,治愈皇后与太子有功。 赏赐驸马二十匹云锦缎,黄金一百两,白银一千两,另赐猫眼宝石一对。” 对于这个女婿的医术,朱元璋现在真是悲喜交加。 喜的是胡翊的医术如此高明,大明将来有靠。 悲的则是,女婿医术高明到连错都不会出。 这更加证实了妹子和儿子“肺痨”病的真实性。 患上了这种病,可怎么得了啊? 朱元璋是真的希望女婿能够出错一次。 就这一次! 可就是错不了啊! 此时此刻的坤宁宫。 朱元璋紧攥着朱标和马皇后的手,看着母子二人,欲言又止。 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千万不能惹自家妹子生气,以后更要尽量少训斥标儿。 “须要平心静气,控制怒火,一定要控制住咱的怒火。” 朱元璋开始以此来告诫自己。 而到了长公主府。 胡翊都已经睡下了,却突然又听说旨意来了。 赶紧又是起身设摆香案,恭请圣旨。 最后又要点数赏赐,折腾了快半个时辰。 转过天来,汪御医便和张院判到东宫来了。 先是当面向胡翊赔礼。 然后又是一番奉承。 最后汪御医和张院判扼腕叹息起来,开始在胡翊面前诉起苦来。 “下官也未曾想到,学了六十年,最后发现毕生所学竟有这么多的错处。” 汪御医再度起身,向胡翊表达歉意说道: “驸马爷,还请您不要与老朽计较,下官再次向您赔礼了。” 胡翊心知肚明,又岂会与他们去计较。 其实汪御医他们这些人,与那些视儒学为经典的考生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圣人的话是不能质疑的。 从朱元璋开了八股这个先河,到了明中后期。 科举的试题极其变态,就将《论语》之中随便抽出两个字作为考题。 明明词不达意,却也要叫那些考生们绞尽了脑汁去“钻研”其中的学问。 太医院也是一样的,自从唐代太医考核制度开启后,要求背诵《内经》、《难经》,熟读《伤寒论》、《千金方》等书。 这都还只是基础中的基础。 当所有人都 必须按着“标准答案”才能入主太医院,成为医士、太医,甚至是御医时。 自然而然的,很多东西都被定死了,变得不容许反驳。 谁还敢去质疑经典? 出了错,他们的想法不是第一时间怀疑《内经》、《难经》错了。 反倒是觉得自己医术不对,手法错了,总在自己身上找问题。 这样能学好才怪! 反倒是民间,许多被他们称之为“野路子”的郎中们,最后反而杀出来了。 这些人用实践得来的经验来治病,往往效果会更好。 胡翊也没有怪他们,反而还宽慰起了这二人。 汪御医便趁此机会,开口恭请道: “驸马爷,我们想让您来入主太医院,今后由您来执掌太医院众。” 要是以前,胡翊还真的会张口拒绝。 可是现在,他其实有这个想法了。 不止战场上的医疗需要革新,医术其实也迫切需要一场革新。 就如之前列举的民间那些郎中们,他们从实践出发,虽然理论上薄弱些。 但往往都能在某个领域发挥所长。 有人治肺疾高明,有人接骨正骨高明,有人治风邪百发百中…… 这些人的综合能力也许很差,不是什么病都能治。 但若能将他们的长处汲取过来,最后统一编著成册,制作出一套系统的全新医学理论。 对于后世来说,无疑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 胡翊现在有了这个想法。 实际上,这其实是几十年后朱橚在做的事。 过个几十年,朱橚汇集天下名方、名医,编著出《救荒本草》和《普济方》。 这算是第一次将古代医学归于一处,笼统的罗织出了一套系统的理论。 虽然这套理论依旧有许多的漏洞,也有模糊不清之处,但确实在某种程度上推动了医术的革新。 胡翊现在要抢自己五弟未来的事业做。 一来,他的医术比朱橚高明的多,由他亲自来做这件事,必然可以将这套系统理论做的更好。 更加方便后世的医道发展,也能更好的治病救人。 二一个,别看胡翊这身医术是从熟练度上肝出来的。 这些知识也需要后继有人,将来要把衣钵传承下去,才能更好的造福于后人。 他也不希望自己的一身本事,最后随自己埋入黄土,好像曹操杀了华佗那样,一身的医术都失传了。 想到此处,胡翊便开口道: “太医院的事我确有一些想法,不过如今要出门远行,暂时不作考虑。” 汪御医、张院判一听说有戏,已经是激动的很了。 立即起来躬身道: “只要您愿意来带一批人,执掌太医院,这就是我们的福分了。” 胡翊摆起手道: “这是后话了,不过目下就有些事要你们太医院帮个忙。” 胡翊开口说道: “大明将有战事发生,你们也都知道了,最近朝野各处都在往北方运送物资。 我既然要到战场上去救治伤兵,手上懂医术之人自然是越多越好,这就需要从太医院临时抽调一批人随我去到定西。” 胡翊说着话,一边观察着汪、张二人的脸色。 张景岳便开口道: “驸马爷,非是下官推脱,目下江西有瘟疫盛行,太医院要抽调些人过去。 因而,能调给您的人手不会太多。” 胡翊点着头道: “有七八个也行,就普通的医士就可以。” 张景岳点着头道: “如此要求并不算高,下官可以调拨十个人给您。” 胡翊挺高兴的,能要到十个人,此行他心里也就有了底。 别看只是太医院的医士,那也都是有些真本事在身的。 到了战场上,这些人所发挥出的效果是巨大的,胡翊很清楚这一点。 昨日的事传的很快。 驸马爷妙手回春,仅用一日半时间,便治好了太医们一个多月无法解决的疾病。 令太子和皇后娘娘转危为安。 这无疑是对于胡翊医术最好的宣传。 宋濂昨夜正如胡翊所预料的那样。 一夜间翻来覆去,久久难以入睡。 毕竟胡翊的份量就摆在那里,他的诊断谁听了不心慌? 这下又有一日半治好皇后和太子病的手段,传的沸沸扬扬。 宋濂就更加惧怕起来。 教完大本堂的早课,他便来到詹事府大堂候着。 一见到胡翊,立即便起身相迎。 “驸马爷,您可算回来了。” 胡翊看这老爷子一脸的疲惫,两只眼袋肿泡泡的,里面都能塞下二斤糖瓜了。 他却故作不知,问宋濂道: “宋师找我,有事?” 宋濂急忙说起道: “驸马爷,我昨夜盗汗难眠,越发的沉重了。 今日只觉得昏昏沉沉,脑袋也不甚灵光, 早上在大本堂教习时,已是有些力有不逮。” 胡翊心说,这就对了。 一个人长期睡眠不好,体虚盗汗,昨日又被吓了一顿,心神焦躁不安。 到夜里更加难眠,辗转反侧。 到了今日,他脑袋昏沉,觉得不甚灵光,这不就是熬夜加上精神紧张的副作用吗? 只不过是胡翊把压力给的太大,宋濂自己吓到了而已。 但这在宋濂看来,就越发的不得了了。 他拉起胡翊来,便陪着笑,跟他商量起来。 “驸马爷,属下想跟您告几天假,您看?” 胡翊摇头道: “宋师,太子的课时你推不得。 大本堂有那么多位皇子、公主也要教授,他们将来都要肩负起护卫大明之责,怕是干系比太子这边还要重。 还有啊,我这几日就要动身离去,文华殿辅助太子处置政事,也同样非你莫属。” 胡翊把他架到那里,故作为难的道: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你觉得哪件事能够抛舍开? 宋师,你闲不得啊!” 胡翊这么一说,宋濂就更急了,额头上全是汗珠。 他对着胡翊不停的作揖说道: “驸马爷,您抬抬手,叫我少兼些差事吧。 求您了,属下再这样下去,也就两三年的光景了。 您就体谅体谅下属,给老朽一点休养的时间吧。” 宋濂立即找了个借口说道: “哪怕您批我一些假,养好了身子我再回来呢?” 看到宋濂在自己面前百般乞求,还找出如此之多的理由。 胡翊也就顺坡下驴,“为难”的开口道: “唉,也罢! 朝堂不能没有宋师,就让宋师修养一段时日,再为朝廷做十来年的事。 真要是三四年就将宋师熬个油尽灯枯,陛下也不愿意,也会降罪于我的。” 胡翊说到此处,就略一琢磨,说起道: “这样,宋师照样到大本堂去教课。 至于每日到文华殿辅政之事,身体允许便去,身体若是不好就告歇也就是了。 我将宋师在东宫的课时,先暂时削减,这两个月只上两堂课,待你身体痊愈了咱们再想办法恢复吧。” 胡翊这么一说,宋濂就没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了。 宋濂的课时被削了,太子高兴的很,终于不用听这老梆子在耳边念叨了。 不仅如此,还能不伤和气的把此事给解决。 最后宋濂还要反过来感恩戴德,夸胡翊削的好,削的妙。 胡翊把这事儿也算是办圆满了。 至于太子答应要给自己送一件礼物,会是送什么呢? 可以期待一下。 隔了一日。 崔医士将酒精的成果奏报上来了。 这一次的效果确实惊人! 他共在大营中诊治了31名伤患。 这31人,被他分为三组,以试验不同度数的酒精效果。 最后的试验结果也都证明,那73度的酒精是效果最好的。 使用73度酒精的那11人中,半数以上的伤患,都是在涂抹酒精后的当日便结痂。 余下的人,隔一夜伤口也都结痂了。 酒精收治脓水、脓疮的效果,比大蒜素见效更快。 若是棘手一些的伤,大蒜素往往需要2-3日才可能结痂,而酒精的出现直接将这一疗程,缩短了至少一半时间。 既已验明了结果,胡翊立即去禀报给朱元璋知道。 听到这个消息后,朱元璋很振奋。 “好啊!” “值此关键节点上,你将酒精造出,真是咱大明军卒们之福啊!” 朱元璋同时又开口说起道: “你统领的承晖司,咱计划扩充到80人,咱要把检校数量再扩充一倍。 此次去定西,你自己也携带十名暗桩,护卫安全吧。” 胡翊知晓,这十名暗桩既是护卫他安全之人,也是皇帝安插在身边的眼线。 至于朱元璋扩充检校一事,其实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归德府和处州的事给他提了个醒,扩充检校数量就是为了更大范围的监察百官。 如今检校扩充一倍,便达到了五六百人。 照这样搞下去,老朱后面搞出一个独立的锦衣卫衙门出来,也就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朱元璋又说道: “马长风他们也已接到旨意,直接押送处州物资,沿大运河北上,到时你们会遇上。 天德、伯仁、保儿 他们三人上奏章,都要抢你到他们营中去当差呢。 你这个香饽饽也是时候出发了,至于跟在谁身边,到了定西自己抉择吧。” 朱元璋说罢了此事,便叫胡翊抽空到宫中校场去一趟。 “标儿给你准备了件礼物,你会喜欢的。” 胡翊帮朱标搞定了宋濂,朱标也将自己最喜欢的爱马送给了胡翊。 这匹马产自西域,通体玄黑,唯四蹄雪白,鬃毛又是赤红色。 三色马奋起马蹄,便如离弦之箭,不仅奔跑起来线条优美动人,速度更是奇快。 朱标将马缰交到胡翊手中,开口说道: “姐夫,这匹马能昼夜兼行千里路,爹见它毛色奇异,取名为赤鬃黑狮子。” 朱标随后又补充道: “这本该是我日后成亲时,迎亲骑乘的宝马。” 这样一说,胡翊就知道马的珍贵了。 胡翊立即就摆起手来道: “你的迎亲马,我怎么能要呢?” 朱标再一次把马缰塞到胡翊手中,然后说道: “姐夫,既然是送你的礼物,你就牵着。 我成婚还需一两年呢,急什么。” 胡翊见到这匹马,那是真喜欢啊! 既然朱标厚赠,他也就“勉为其难”的把马收下了。 胡翊此行携带的太医院医士当中,本来没有崔医士。 但他坚持要去,并且再三请求,胡翊也就将其带上了。 朱元璋在宫中设宴,为女婿送行。 可惜李贞近日有要事在身,不在京中,不然胡翊还可以跟他请益一番,必定能够学到很多东西。 随后胡家又聚在一起,送行胡翊北上。 两日后。 胡翊已经随船队到达扬州,沐英随行护卫。 他们此行押运着众多物资,犹以药材为最,要从南京到扬州,经淮安、徐州北上到达开封。 元大都攻破后,幽云十六州算是彻底收回来了。 现又有华云龙在北京驻军,整条运河水路都已在大明的掌控之中。 水路畅通,这便省了胡翊不少事。 大概十日到了开封,又要从开封水陆并行,过洛阳、潼关前往西安。 那句古诗怎么说来着——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从过了洛阳开始,一路到潼关,进入陕州。 胡翊算是见识到了这幅惨象。 路边的枯骨、倒塌的房屋,放眼望去除了荒草便是荒地…… 人是一个也见不到,连鬼影都没有。 即便是偶尔途经一处村庄,村庄也早已是一片焦土。 附近多的是万人坑、千人坑。 这些死相可怖的百姓遗体们,便是元人在退出陕州前最后的杰作。 胡翊这一路上,见多了这样的情景。 断壁残垣间,唯有老鼠在游走着。 远处的山林中,时而传来几声猫头鹰凄惨的啼叫声音。 还真是兴,百姓苦! 亡,百姓也苦啊! “姐夫,从西安到定西,要走陇关道,大约还有五日的路程。” 这一趟押运下来,走了18日。 多亏有水运帮忙,要不然的话,绝不可能如此快捷。 眼看着距离定西沈儿峪,只剩下不到三百里了。 今夜,沐英便在六盘山脚下扎营暂歇。 胡翊却未想到,他们才刚刚扎营安歇,天色也已黑下了。 这黑夜之中,突然间便从远处蹿出来一支彪悍的兵马。 来者大概五百来人,打的是明军的旗号,围住了沐英下寨的大营,霸道的叫起门来。 那为首的一将,乃是个坐在马上的彪形大汉,身穿狮子连环甲,威风凛凛,一串窜脸胡须根根如同倒竖的钢针一般。 常遇春手使一杆加长加粗的巨型马槊,往营寨前一立,如同炸雷一般的声音立即便喝起道: “胡小子,快出来! 我乃你常叔常伯仁,快些出来,速速随我去救人!” 常遇春似乎很着急,大嗓门反复叫嚷着,又喝道: “快快出来!胡小子,倒是快快出来啊!” “你若是救下那位将军的命,你常叔我给你磕一个!” 第124章 大明第一国医登场,治好他算我徐达欠你一个人情 常遇春在营外放声叫嚷。 胡翊、沐英都听到是他的声音,立即出营来。 这老常老远看到胡翊,立即如同在黑土地上看到了放光的金子一般。 他从马上径直跳下来,快步奔过去,上来便抓住了胡翊的手臂,激动地道: “小子,你可算来了,不枉咱打了三封奏表跟皇上要你!” 胡翊搞不清发生了何事,又见常遇春一脸焦急之色,忙问道: “常叔,何事这样急切?” “救命的事!” 常遇春急的脸都红了,脖子上手指粗细的血管跟着一起颤动。 “我的义弟,他是咱老常这辈子不可或缺之人,现在他重伤垂死。 救他一命! 常叔替他求你了,快啊!” 常遇春都驰奔三百里来请了。 此事的重要可见一斑。 胡翊立即命人去叫崔医士,自己也回去准备药箱。 趁着常遇春在营外等候的工夫,沐英追问一句道: “常叔,受伤的到底是何人?” “我营中曹擒龙,可还记得?” “啊?原来是曹叔叔?” 沐英这下也急了,“伤成什么样了?” “被一根破甲锥从右胸贯通到了左肩,肝上又中了元兵一刺,军医们说是无救了。” 听到这话,沐英也是愣住了。 破甲锥这种箭,全名叫做三棱倒钩箭镞。 这箭的直径便达到了两指半粗细,非是重弓、踏弩,根本无法射得动。 这种箭若以踏弩劲射,可在一百五十步内穿透两层皮甲。 中箭之人会在瞬间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击飞出去! 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落地后受到二次伤害,还会震伤到脏腑。 眼看着胡翊和崔医士骑马出营,沐英现在也急了。 他望着胡翊,单膝跪地说道: “姐夫,曹叔叔乃是邓愈将军的妻弟,收复福建时邓将军于我有大恩。 请姐夫看在小弟面上,务必要竭尽全力救治曹叔叔!” 没想到其中还有这层关系。 胡翊立即将沐英搀起,“你与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定然竭尽全力。” 沐英面色一喜。 常遇春拉着胡翊便走,喝道: “耽误不得了!” 二人便策马而行,身后崔医士跟着五百名精骑急急赶往定西。 中途,胡翊将曹擒龙的伤情仔细询问,心中暗作思量。 昨日常遇春破元兵堡垒。 曹擒龙在攻坚战役中被敌方踏弩击中。 在随后的营救中,他肝脏又被刺裂,导致持续性失血。 依着常遇春的描述来看,患者现在还处在昏迷中。 而且呼吸越发微弱,胸前的伤口处快速肿胀。 考虑到肝部破裂,持续失血,到今日却未死。 想来肝部的受创不算大。 但从胸口快速肿胀的情况来看,极有可能是受创之后引发的气胸和血胸。 肺部长时间堆积淤血,引发感染导致昏迷和高烧不退。 救人最怕的就是这种情况! 处置不当,是会死人的! 从昨日中箭到现在,已经过去十个时辰,换算下来已经超过20小时。 倘若不能在36小时内将其救回,怕是神仙来了都无力回天! 胡翊心中盘算完毕,知道此时更应该要争分夺秒。 他立即催动胯下赤鬃黑狮子,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赶往常遇春驻营地。 看到胡翊都开始玩儿命了,常遇春立即吩咐亲兵跟随,以最快的速度往前赶去。 他们就把崔医士和身后骑兵们都抛在了身后。 定西这地方,现在正是两军交战的乱地。 但胡翊顾不了这么多了,常遇春亲自来请、沐英跪地委托。 这人既然如此重要,自然要全力以赴才是,也就不管路上的安危情况了。 好在是他们跑得快,这一路上也足够顺当。 路过沈儿峪鹰嘴崖时。 胡翊要打前方经过此处,隔着老远便看到一列火把整齐排列在前方。 “伯仁!” “驸马!” 借着火光,胡翊才看见北伐大元帅徐达的旗帜! 徐达领着手下百十名亲兵,就在这豁口处等待着他们。 “老徐,邓友德是咋说的?” 常遇春一见了徐达,立即在马上追问道。 “友德率军焚毁元军粮仓,传信人带来了他的回话。 疆场之上无内亲,救得活是他的命,救不活也不会怨你常帅。” 听了邓愈的回话,常遇春狠狠一巴掌拍在了自己腿上: “唉!” “擒龙是友德的妻弟 ,当初咱花了三百匹良马、五百张硬弓才将他换到帐下来。 他如此重视擒龙,又岂会不在乎?” 他深知邓愈此人为人忠勇,又是个沉稳坚毅之人,这是不想给自己施加压力。 再一想到邓愈的为人。 他越是公私分明,常遇春就越觉得对不起他。 “胡小子,咱们快快去救人,不耽搁了。” 说罢,常遇春就在马上冲着徐达一抱拳: “老徐,今日我就嚣张一回,没时间给你下马行礼了。” 徐达把手一摆:“哪的话。” 说罢,又将目光看向胡翊,紧紧嘱托道: “擒龙乃是常帅阵中的宝贝,亦是我大明的一员虎将。 定要将他救下! 就当是徐叔叔今后欠你一个人情,拜托了!” 胡翊也是顾不得别的了,只在马上行礼,应了一声。 他们在沈儿峪只停了一瞬,立即便往四十里外的常遇春中军大营赶去。 曹擒龙从前线被护送下来,已然耽误了十个时辰。 常遇春快马前来请他,返回路上又是三个时辰。 这一通耽搁下来,十三个时辰(26小时)已经流逝在路途中了。 再晚一些,胡翊也不知道曹擒龙还能否撑的住。 总算是在凌晨到达了沈儿峪西南的狼岔沟大营。 此时已过了子夜。 漆黑的军帐,整齐散布在山间的沟壑间隙之中。 胡翊抬起头,天上是几点惨淡的月光,耳边呼啸刮着寒风,又飘起了雪粒。 这鬼天气! 寒冷,又给伤患的存活带来了一重难题。 常遇春大步迈进营地,胡翊紧随其后。 “吱呀”一声,营门开了。 他们立即便看见,两旁的军帐前,数百名颓废的兵卒们都在雨雪中守候着。 他们是昨日跟随打仗的兵卒们。 已然很疲惫了,但还是放心不下曹擒龙的安危,一直等在此处。 常遇春的军中规矩森严。 但又处处透露出疼惜兵卒的人情味。 一旦自己牵挂的军中兄弟受伤,常遇春允许你去照料。 即便因此耽误了宵禁,他也不会治罪。 这是在李文忠和徐达军中,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事。 此刻。 这百十名军卒们就直勾勾的盯着胡翊看,他们一言不发,只是不停的给他磕着头。 “这些都是老曹手下的抛石兵,我攻城破寨全凭着他们。 给你磕头,他们是想求你救人呢。” 军中禁止喧哗,尤其是夜里。 这些人不说话,就只是磕头。 胡翊就开口说道: “放心,我来了,一定全力以赴去救治曹将军。” 有了这句话,大家跪地给他嗑起了响头,磕的更加用力了。 胡翊没时间在这里耗着,立即跟随常遇春到达一处营帐外。 此刻的营帐外,守护的亲兵们听说是胡驸马来了。 立即便是躬身跪下,跪地整齐划一的嗑了三个响头,开口请求道: “驸马爷,请您一定治好我家将军!” “只要能治好将军大人的病,我们给您当牛做马,给您抵命都行啊!” 胡翊将肩上医箱取下提在手里,同时摇起头来道: “我全力以赴,只能是尽我所学挽救曹将军的性命,你们起来吧。” 那些亲兵们却是长跪不起,一个个铁甲男儿此刻竟然泪如涌泉一般,泣不成声道: “还请驸马爷定要救下我家将军性命!” “驸马爷若不答应,我等就长跪不起!” 混账东西! 胡翊当即就怒了,呵斥道: “跪不跪是你们的事。” “现在本驸马要进去救人,都给我滚开!” 胡翊现在一脑门子火。 既然是救人性命的急事,徐达在半路上拦了一阵就算了。 进了营门,百十名抛石兵跪求也说的过去。 你们他妈一群亲兵跪在面前,挡着道是怎么回事? 还长跪不起? 路都让你们挡住了,还救个毛啊救! 迈步进帐,一张铺着狼皮毯的木床上,躺倒着一个黑大汉。 旁边几名医官面色沉重,侍立在一侧不敢出声。 这位黑大汉体形高大,也是一脸的络腮胡须。 胡翊看了黑大汉一眼,又下意识回头瞄了一眼常遇春,心说怪不得常帅要跟曹擒龙结拜呢。 原来两人就连长相都有几份相似。 这真是煤块掉进了煤堆里,一个赛一个的黑。 好在是屋里升了三盆火,尽量把内部空间的温度烘高了些。 要不然的话,曹擒龙还真 不一定能撑到胡翊到来。 事情紧急。 胡翊的二目死死盯着曹擒龙,走到近前,放下药箱后,先呼唤起对方的名字来。 见人已经昏迷,完全失去响应。 胡翊连忙用左手拇指和食指将病人的眼皮分开。 还好! 曹擒龙虽然是双眼紧闭,昏死了过去。 但眼神完好,瞳孔并未涣散。 只是此刻气若游丝、奄奄一息,眼看着就快不行了。 伤者的情况不妙,在其右胸位置,赫然插着半截断箭,暗红箭杆随着他急促的喘息微微颤动。 “肺音几乎消失了。” 胡翊趴在其胸口听过动静后,扯开他染血的内衬,在其右胸第六肋间,拳头大的伤口正随着呼吸冒出粉红色血沫。 手指叩击胸壁发出空瓮声,左肩胛下角的贯穿伤口已经发黑,渗出黄绿色的脓液。 病人现在气胸血胸,导致胸口肿胀,如同在脏腑里面塞了一个小气球一般。 右肋肝脏的位置破裂,还在往外缓缓渗出鲜血。 他这样渗血也是个麻烦事,从昨日到现在,缓慢失血已经一天时间了,更容不得任何马虎大意。 再加上昏迷,高烧的问题…… 现在摆在胡翊面前的事,就如同一团乱麻! 到底先处理哪一件? 是先给病人下药续命? 还是先解决气胸和血胸的问题,并且进一步消除感染? 肝脏的伤势又该怎么办? 高烧和昏迷又该如何处理? 这些问题的棘手程度,就连胡翊看了都头皮发麻。 可是现在根本没有太多时间给他思考。 倘若不抓住眼前的两个时辰救人,就算再把大罗神仙搬来,也是于事无补。 他此刻也顾不得看那几名军医了。 一边取出存放酒精的瓷瓶,拿出棉花来蘸着酒精,先给曹擒龙解决肝脏的伤口。 看的出来,军医们使用大蒜素和药粉为病患止过血了。 可是止不住! 胡翊一边开口问道: “病人中途有苏醒过吗?” “没有苏醒过。” “是否撬开他的牙齿,往胃里灌过流食?” 其中一名军医答复道: “下官将党参配合流食,灌入过两次,分别是在六个时辰前和两个时辰前。” 胡翊点着头,回过来看了那人一眼道: “你做的很好。” “去准备三七粉,将麻布以开水煮沸,然后拿来给我。” 胡翊虽然在同他们讲话,手中动作却是一直不停。 先要清理军医们之前止血失败的残留。 然后消毒,找准伤口的具体位置,思考止血之法。 旧的棉花被渗血所染红,立即就更换新棉花。 得先为曹擒龙解决肝部的血液流失问题,然后再想办法将其唤醒。 看到胡翊开始有条理的做事,那几名侍立在侧的军医们,立即便都动作起来。 打水的打水,备麻布的备麻布。 胡翊需要什么药材,他们立即就到仓库取来。 本来大家眼前都是这一团乱麻的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根本不知道该从何处着手。 而且病患乃是常帅的义弟,邓愈将军的妻弟,这是一位战功赫赫,连徐帅都极为倚重之人。 谁也不敢下手医治。 现在胡翊来了,一上来就开始有条不紊的做事,治疗。 他开始动手了,众人心里立即便有了主心骨。 常遇春就吩咐手下人去帮忙。 多烧水、随时备取药材,驸马爷要什么就给送什么。 终于在拿到三七粉末之后,胡翊将一块烧红的烙铁取下来,对准了曹擒龙右肋位置的伤口。 他其实是非常反对使用烙铁止血的,这种方法很粗暴,且后遗症很多。 可是现在,病情危急,其他的止血方法都已经来不及了。 只能用烙铁烫糊伤口,以最快的速度止住其右肋的流血问题。 伴随着“刺啦”一声刺响。 胡翊的面前,冒起大量焦臭的黑色浓烟。 曹擒龙的肋部伤口被烙铁烫成一团,焦黑成一片,已是惨不忍睹。 帐内观看着的几名医官们,仅仅是听到这声动静,便已经恶寒的缩起了脖子。 烙铁止血果然是最有效的方式。 止完血,立即再次用酒精消毒,然后敷上三七粉。 最后以煮沸的麻布进行包扎。 肝部的伤势暂时就先这样处理了。 缓缓流血不止的问题得以解决,病患体内那个不停流失的漏斗便被止住了。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先将病人唤醒。 曹擒龙的昏迷,是因为 血胸导致的淤血感染所引起。 那么就要先唤醒他,再解决气胸和血胸的问题。 军医们看到,这位驸马爷从自带的医箱里拿出了针盒,以及一把锋利的小刀。 胡翊先用小刀割开曹擒龙的两处耳垂。 这是为了放血,减轻血压颅压。 光是割破耳垂放血是不够的。 还要用银针刺破其十根手指和脚趾。 在做完这些后,胡翊在他的人中穴上按压。 又叫几名医官们将干艾草取来,就着火盆里的炭火点燃,以艾火薰其脚底。 待到脚掌熏的鲜红,再以银针快速轻刺脚底的涌泉穴。 这一招急救的法子,名叫“引火归元”,也是关键时刻救治人命的法子。 军医们刺烤涌泉穴,胡翊一手按压人中,一手使劲去掐曹擒龙的内关穴。 这样折腾了半盏茶的工夫。 胡翊突然以针刺入人中穴。 这一针下去,立即便疼的曹擒龙身子一震! 再等他第二针刺下去时,曹擒龙竟是大叫了一声! 常遇春被这一幕吓得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这是他的义弟啊! 他之所以能够攻城掠寨、所向披靡。 靠的就是义弟这一手抛石车的手艺。 军中的抛石车,十能中一便算是神射了。 曹擒龙能够做到十能中三四! 正因为如此,他老常的战绩才能如此好看。 再加之曹擒龙是从邓愈手下练出来的。 邓愈的火器营乃是大明军队之最,又得邓愈悉心培养。 曹擒龙一直掌管着自己手下的火器营,奇袭、掩护全靠这位义弟在身旁帮衬着。 要是少了此人,常遇春手下这支大军的战斗力怕是要下降三分之一。 正因为此人不可或缺,才更加要救活啊! 常遇春吓得心头一颤。 好在是这声大叫过后,曹擒龙总算睁开了眼,他竟然苏醒了过来。 常遇春不懂这其中的厉害之处。 可是,那军帐中的几个医官们,已经是完全看傻眼了! 驸马爷这一手医术之神奇,竟然真就将曹将军给救醒了!! 神迹啊! 能将昏迷待死之人救醒,这绝非普通人可以办到的。 他们学医这么多年来,深知要做到这一步之艰难。 此刻他们再看向这位驸马爷时,眼中竟都闪烁出崇敬之色,激动的难以言表。 “嘶……” 曹擒龙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发出了阵阵呻吟声。 痛! 实在是太痛了! 右肋下的剧痛之中,夹杂着强烈的烧灼感。 他痛的浑身颤抖着。 便在此时,眼前这个沉稳干练的年轻人,将一个小瓷瓶取出来,拧开了瓶塞。 并将这一小瓶东西递到了他面前。 “将军,请喝下此药。” 曹擒龙迷糊着,只嗅到口鼻前的一阵酒香。 他立即将瓷瓶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这酒水之中却又夹杂着一股剧烈的苦味。 入喉之后,苦味回甘,又在唇齿间留下一片花香气息。 “你……你给我喝的是什么东西?” 曹擒龙还在疑惑间呢,胡翊开口说道: “曼陀罗酒,可以麻醉镇痛。” 胡翊随即起身去洗手。 正在这时,崔医士他们总算跑回来了。 崔医士立即将自己那个医箱也拿过来,在军帐中摆开。 胡翊擦着额头上的汗珠。 不知不觉,多半个时辰都过去了,精神高度集中为人救治。 这其实是很累的。 崔医士来了,他就能略微轻松一些了。 他开口吩咐道: “病人气胸血胸,情况危急,但我现在又必须要给他下补药吊命。 这时候,阴补是来不及了,使用烈补药恐怕病人血脉支持不住,再出现溢血和伤口开合情况,就需要你去调几味温补的药来。” 崔医士点着头道: “熬汤药已然来不及,学生研磨药粉制成丸状如何?” 胡翊点着头道: “只能是如此了。” 崔医士代他去办这件事,胡翊就可以腾出手去做些别的了。 也是直到了此时,曹擒龙才总算醒了几分精神,能够辨人了。 “常帅!” 曹擒龙一眼看到了杵在那里的常遇春。 随即,他看向面前的胡翊,急切开口道: “小兄弟,你是何人? 是你救的我吗?” 常遇春急忙过来介绍。 一听说救治自己的居然是大明神医。 曹擒龙立即激动的无以复加,眼神中也重新焕发起了光彩。 “驸马爷,曹某人在此谢过您了!” 曹擒龙很想抬起双手来见礼,可他的箭伤是从右胸贯穿到左肩胛骨的。 身体受创,实在无法抬起手臂,只能是躺在床榻上勉强开口说话。 胡翊叫常遇春退下,不要再引的曹擒龙开口说话了。 病患现在张口说话,口中便会溢出许多血沫子,这摆明了是肺伤极其严重的特征。 看到曹擒龙向自己道谢,胡翊也不想给人假希望。 他当然可以用一个善意的谎言,告诉对方他的病自己一定可以治好。 但大家都是军中见过生死之人,承受能力相对更高一些,胡翊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这样在曹擒龙知道事情真相后,还能安排一些身后事。 胡翊便开口直说道: “曹将军,你的病我没有太多的把握救治。 接下来就要消解气胸和血胸,顺带拔出断箭。 每一步都是在铤而走险,如同在钢丝上起舞,这不止需要我的手法准确。 也需要将军极强的求生意志作为依托,还要你的生命力足够旺盛,才能挺过这一关。” 胡翊实话实说道: “即便是挺过了拔箭的关口,后续能否痊愈和康复,也还有许多挑战和变故。” 常遇春听他这样一说,双目凝实,眉头更是皱的越发的深沉。 曹擒龙倒是很快就接受了。 他叹了口气,而后说道: “当这支透甲锥击中我时,就已经知道我这条命将死了。 当时想着连一封遗书都留不下,好歹给孩儿们留一点念想也行,现在您将我救醒来,让我能留下一封遗书捎给家里人,其实也满足了。” 胡翊没有阻止。 曹擒龙便口述遗书,常遇春连忙亲笔记下来。 交代完了遗书,曹擒龙勉力伸着手臂,他还是想要叫人把他搀扶起来。 胡翊连忙阻止道: “你现在平躺最好,不可以起身。” 曹擒龙的嘴角全是血沫子,因为肺部受伤,说话的声音都是嘶哑漏风的。 但他依然坚持道: “驸马爷,叫末将给您见一礼吧。 你救我,这是恩。 曹某人生来知恩图报,常帅当年救我一命,我便甘愿舍弃兄长,随他来到军中。 只是兄长悉心培养于我,也…也需要报答,我便…请常帅留下良马和硬弓来换我。 这些年……这些年为报常帅大恩,也是时常…时常冲锋在前。” 曹擒龙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道: “若不叫我全了您的恩义,我纵死,也难心安啊!” 一口气连说了这么多话,本就脸色惨白的曹擒龙更加是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常遇春是个直人。 他立即过来,亲手搀起曹擒龙来。 此时曹擒龙剧烈咳嗽着,口中咳出的血沫飞溅,疼的呲牙咧嘴。 他十分勉强的向着胡翊微微作揖。 常遇春帮他抬起两手,辅助他完成了这个并不标准的动作。 但即便是这个并不标准的动作,完成后也是要了曹擒龙的半条命。 胡翊赶忙受下这一礼,然后重新搀着他躺好。 再看曹擒龙,已然是身体剧烈在抽搐,疼的面容都已然扭曲了。 即便有曼陀罗酒暂时进行麻醉。 但也只能是减轻一些痛苦,却做不到完全的止痛。 曹擒龙最后叫人将他的皮甲拿来。 幸亏是这三重皮甲才挡住了透甲锥的恐怖力道,保住他一条命。 残破的皮甲之中,有一张染血的图画。 上面画的是曹擒龙和妻子、儿子一家三口的一张合画。 知道曹擒龙最后这是思念家人,常遇春立即叫了一名亲兵进来,就专门手举着这幅画在义弟的眼前,叫他一直看着,以宽其心。 “驸马爷,您…您动手吧。” 曹擒龙勉强又开口道: “曹某人感恩于你,只是…只是身体受制,难以全礼向你道谢。 今日活也罢,死也罢,皆仰仗天命。 若是撑不住死了,此…此乃我之命数,非…非驸马爷之过。” 胡翊点了一下头。 刚才还只是开胃菜。 现在,真正的挑战来了! 第125章 力挽狂澜!我邓愈今后欠你一条命 相比于现在,先前做的事都是难度较低的。 但接下来要解决气胸和血胸的问题,就很要命了。 曹擒龙的肺叶膨胀,如同一个浑圆的球,里面都是胀气。 这其中到底有多少渗血? 渗血又在何处? 如果导管不能准确插进渗血的位置,便会造成很严重的问题。 肺部的胀气排出了,最后淤血和溢血没有完全排干净。 这就会引发二次感染,对病人的肺部造成遗留损伤,引发后遗症。 崔医士很快送来了温补药丸。 “驸马爷,我将还阳饮的药方研磨成粉,制成了丹丸,又以龟甲胶为引,您看?” 胡翊点着头,称赞道: “你很不错。” 还阳饮药方中有血茸片、当归头两味主药。 再配合龟甲胶作为药引,可以最快速度激发出药效。 胡翊挺欣慰的。 身边有这样一名太医院的医士在。 许多粗浅、乃至于中度的药理、技术,就不用自己多伸手了。 这大大节省了时间。 想到待会儿还要做气胸导引,胡翊便对崔医士说道: “你去找一根干净的竹管,将两头削尖,放在水中煮沸后拿来。 做导引管,尺寸你应该懂得。” “您放心。” 崔医士应了一声,立即去办。 胡翊这时便回过头来,看向曹擒龙,郑重说道: “你挺住,剩下的事交给我。” 曹擒龙就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他一点也不慌乱,甚至还表现出了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 现在要把自己这条命交给他,一切生死全都掌控在他的手里。 曹擒龙也是怕死的。 这世上谁人能真的不怕死呢? 但是将自己的命托付给了胡翊,他却出奇的放心,并未有任何顾虑。 胡翊便将听筒拿过来,在曹擒龙的肺部各处开始听诊。 “常叔。 我希望你能找几个胆大有力之人,过来协助我。” 常遇春低声问身后的亲兵们,“蓝玉回来了没有?” “大帅,少将军劫粮未归。” 得知这个妻弟还未回来,常遇春只好说道: “你们去把陈百户拉来,他在山里搏过熊,力气大。” 一会儿工夫,在山里搏过熊的陈百户来了。 在胡翊的预想中,力能博熊,怎么也得是鲁智深、常遇春这种身高快两米的猛人吧? 出乎预料的是,这位搏过熊的陈百户竟是个瘦子。 胡翊倒也没空惊叹。 他就叫常遇春和瘦子百户过来,架起了曹擒龙的身体左右摇晃。 胡翊自己则是利用手里的听筒,趁机去听曹擒龙肺部的动静。 这二人抬起曹擒龙便开始摇晃起来。 这一举动立即疼的曹擒龙呲牙咧嘴,想死的心都有了。 在他们的摇晃下。 经过听筒帮助,胡翊也成功找到了曹擒龙肺部溢血的部位。 摇晃就是为了确定溢血,找准开口的位置。 很快崔医士也回来了,将一根削的十分犀利的细竹管递过来。 胡翊便将手中的柳叶刀取来。 这小刀极为锋利,是专门用来做外伤手术所用的。 崔医士将一块麻布卷好,塞到曹擒龙的嘴里。 胡翊立即抄起那锋利的柳叶刀,在曹擒龙左胸第四根肋骨的间隙处,割开一个“十字”伤口。 “常叔,你们离远些,不要站在军帐里了。” 胡翊提醒了常遇春。 常遇春却摆手说道,“我义弟在哪我在哪,你不要管。” 他话音刚落,胡翊抄起手中削尖的竹管,对准“十字”伤口的位置一扎。 “噗”的一声轻响,就好像放了一个小屁的声音。 曹擒龙的整个身体当即剧烈猛颤! 几乎于此同时。 从那根中指粗细的竹管中,一道深红色发黑的血箭当场迸射而出! 曹擒龙的肺里胀气,里面全都是压力。 这竹管猛然戳进去,压力将肺里溢血和淤血一起挤压排出,当即是血箭飚飞出两丈多远。 常遇春和身后的瘦子百户没有及时闪躲。 可遭了殃! 那些血箭从竹筒末尾喷出,立即便如同打农药的喷雾机一般。 细密的血雾整整齐齐喷了他俩一身,给他俩洗了一把脸。 “呸!” “什么味儿啊这是?” 二人赶忙用手去抹脸上的血。 就是这一喷,他们二人上半身几乎全部变成个血人。 常遇春没好气的道: “你这坏小子,怎么 也不提前说一声?” 胡翊一回头看到两个“血人”,也是愣了一下。 “我提醒过了啊,你说曹将军在哪你在哪。” “呸呸呸! 一股腥味!” 常遇春一面吐着嘴里的血沫子,赶紧跑出帐去换衣服。 肺部的溢血算是排掉了,接下来竹管里面不停的在往外排着胀气。 “梭梭”的气流声自竹管末端传来。 这些高压下的胀气吹得竹管上的血沫子飞溅,也是弄得胡翊和崔医士身上都是。 胡翊就没有时间换衣服了。 等到气体排空。 他再把听筒搭在曹擒龙胸口处,侧着耳朵去听。 伴随着曹擒龙的呼吸声,胡翊这下明显能够听到肺叶开合的声音了。 完成! 气胸和血胸顺利搞定了。 肺里肯定还会剩下少量溢血,无法完全排空。 但这里是古代,胡翊没有办法搞开胸手术。 毕竟没这个医疗条件。 至于曹擒龙的胸腔内,有一点点溢血肯定会留下后遗症。 这也没办法。 毕竟胡翊已经是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在排空溢血了。 尽力了就好! 回过头来,胡翊关注着曹擒龙的情况。 一边为他诊脉,胡翊开口问道: “曹叔,看你们一家三口的画像,家里就一个孩子啊?” 曹擒龙牙齿疼的在颤抖,吃力地挤出几个字出来: “是啊,叫兴儿,曹兴。” “多久没见过家人了?” “嗐!” 曹擒龙也有些无奈地道: “前年出来北伐,就再没回过家。 唉,想来儿子都长得比我高了!” 胡翊点着头道: “那就该娶媳妇了,将来再抱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子多好。 对了,大孙子的名字想好了吗?” 胡翊一边诊着脉,就一边跟曹擒龙聊起家常来。 崔医士很疑惑,病人如此虚弱,怎能牵动他说话呢? 他也伸过手掐住曹擒龙的脉搏。 这一诊之下,大吃一惊! 经过这连番的折腾,曹擒龙已经是强弩之末,生命力近乎耗尽。 说难听一点,他现在就是靠这一口气支撑着。 随时都可能断气! 意识到不好,崔医士额头上冷汗都渗出来了。 常遇春自然也察觉到了他的脸色。 他看了看崔医士,又看了看谈笑风生的胡翊。 为何崔医士模样如此惊恐,胡翊却在笑着和义弟唠家常呢? 胡翊边聊边围着曹擒龙的身子转了一圈,悄然完成了施针 最后聊起曹擒龙那七十多岁的老娘时,曹擒龙泪如涌泉。 “崔医士,拿钳子来。 可以开始取箭了。” 胡翊接过了崔医士递来的钳子。 他看到崔医士又拿了块麻布,要给曹擒龙往嘴里塞。 胡翊打断他道: “不用了。” “啊?” 崔医士很不解。 因为接下来就是拔箭的关键时刻了,这是最为痛苦的时刻! 病人痛的无法自禁时,两只牙关紧咬,那时候就会失去理智。 这很危险! 很容易就会把自己的舌头咬掉,不可不防。 可是驸马爷却叫他不要再塞麻布了? 崔医士很想问一问原因,可在这个时候,又是当着病患的面。 他实在不好发问。 这会影响到病患的情绪。 再说了,这可是驸马爷的命令。 大明第一国医的话,必定蕴含着深意。 崔医士照做了。 胡翊便一手拿住钳子,一手攥住了箭杆断裂的位置。 他仅仅是用手轻轻触碰了下。 曹擒龙立即身体如同触了电一般,直接猛颤了一下! 看着眼前触目惊心的伤口。 破甲锥的箭头尾部有一个装置。 一旦中箭,尾部的三个倒钩便会一齐展开。 这个时候想要拔箭是很难的。 因为三个倒钩的存在,一拔箭,便会连带那一整块伤肉、血管,甚至连带着里面的脏腑一起给拔出来! 往往还未等到箭头完全拔出,人便已经死了。 曹擒龙能够撑到现在,说明这一箭没有伤及他的心脏,不然早就死了。 但如果直接拔箭,这会直接拔下一块肉,连带着将肺叶、心脏、血管全部毁伤。 这样一来,怕是不等箭完全拔出,人就会断气。 何况他又如此虚弱,根本捱不住。 胡翊知道现在不能正面拔箭, 只能从后面想办法。 箭自右胸刺入,几乎穿透了曹擒龙的左肩胛骨。 那么,唯一的办法便是直接击碎左肩胛骨,用铁钳夹住箭头的机扩,然后将其拽出来! 有了思路,胡翊立即便来到曹擒龙的身后。 他此刻直接告诉曹擒龙道: “这一步最关键,挺过去了,你和家中老母、妻儿团聚。 倘若挺不过去,你将死去,你的妻子将会改嫁,你的儿子会跟随别人姓,你们家要断子绝孙,你的老娘可能会因此而饿死。” 胡翊这一句话,直接激起了曹擒龙的怒火。 “不会的! 我的妻子自己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 曹擒龙立即激动起来。 胡翊就说道: “那可不一定。 曹叔,有些事只有到了那个关口,才知道会不会发生。” 曹擒龙气的大怒,当即就要破口大骂。 可他想到胡翊是自己的恩人。 又憋住了。 看着曹擒龙左肩破碎的肩胛骨,胡翊手中举着铁锤,一时间却无法下手。 要砸碎一块好骨头,还是砸自己人,这如何下得去手? 他把目光看向了崔医士。 此刻的崔医士在颤抖。 这幅场面,他看到便觉得头皮发麻,更加是不敢。 胡翊又把目光看向常遇春。 老常这人虽然勇猛暴躁。 可眼前之人毕竟是他的义弟啊! 要用锤子击碎好好的肩胛骨,这要是敌人,他能直接把对方的天灵盖砸烂,连带里面的脑浆子搅个粉碎。 可这是兄弟啊! 就连那位力可博熊的陈百户,此刻也是唯恐避之不及,把脸别了过去。 这些人都不敢做的事,其他那些医官们就更加不敢了。 胡翊见此情景。 好吧,求人不如求己。 他叫常遇春和陈百户分别摁住曹擒龙的身体。 他便举起了锤子,摁在曹擒龙的肩膀上,先让他感受到疼痛的刺激。 “曹叔,千万注意不要咬到舌头。” “得罪了!” 话音刚落,胡翊猛然落锤! “啊……!” 曹擒龙在木床上扭曲着,痛苦地挣扎起来。 这样撕心裂肺的疼痛,是他今生从未遇到过的! 胡翊这一锤子砸下,立即在缺口处倒上了曼陀罗酒麻醉外加消毒。 同时,崔医士注意到他另一只手捻起了银针,好像正在给曹擒龙刺穴。 崔医士立即绕到背后。 他这才看到,原来胡翊早已将几根银针刺在了曹擒龙的死穴上。 死穴半刺,这是打开生机的唯一办法。 这就有点像给将死的病人打肾上腺素。 胡翊已经用上了死穴半刺的招数,成也是在今日,败也是在今日,算是做最后一博了! 再看此时胡翊一手银针猛刺之处,竟然不是一个穴位,而是几个穴位一起动手。 这些穴位分别具有止痛、麻痹以及刺激心肺的作用。 崔医士此刻已经愣住了。 他是何时将银针刺入死穴的? 又用一只手掌控好几处穴位,来回不停的拔针、刺针、刺穴。 这是什么手速? 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际,胡翊已经开口叫道: “崔医士,你来拣碎骨。” 崔医士蹲下来,头皮发麻的用镊子将敲碎的骨茬捡出。 这支箭头本来只是稍稍穿透了肩胛骨。 肩胛骨虽然是骨裂,但还算完好。 但被这一锤子敲下去,直接开了个大口子。 看着那汨汨流出的鲜血,听到耳边曹擒龙颤抖抽搐着的呼吸声和惨叫声。 崔医士此刻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他都不知道捡碎骨这个差事是如何完成的。 直到最后,胡翊拍了拍他的肩。 叫他到前面去推箭杆,把箭头往肩胛骨的方向送。 胡翊手中拿着钳子,开始将箭头从伤口处往外拔。 整个过程持续高能,视觉冲击力令人头脑发晕,根本就不敢看。 军帐外面。 邓愈不知何时已经来了。 他就只是站在帐外,听着妻弟痛苦的叫声,在来回的踱步。 即便心里再如何焦急,他此刻也不能进去打扰胡翊。 邓愈的心紧紧地揪起。 他的心惊胆颤,比常遇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军帐里。 便在崔医士双手用力推着箭杆的同时。 胡翊用铁钳紧紧夹住了箭头一角,双手一齐发力,把箭头往外拔出。 那箭头和锋利的倒钩与肩胛处的骨头摩擦,不断发出刮 骨的“咯咯咯”声响,听的人头皮发麻。 便在众人的注视之中,胡翊一点一点将箭头拔出。 先是箭头。 然后是倒钩。 最后是整根箭杆! “噗”的一声,整支箭都出来了! 拔出来的一瞬间,大家都松了口气。 常遇春激动的立即便要大叫,胡翊立即使劲拽住他的衣袖制止。 然后,胡翊将手中的箭头轻轻的放在地面上,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曹擒龙现在只剩下一口气了。 胡翊拍着曹擒龙的身体,大声在他耳边喊道: “曹叔,箭头还未拔出,还差一步。 你一定要挺住,你还没有回去见你的妻儿和老娘。” 常遇春愣住了。 不是箭头都已经拔出来了吗? 怎么还说没有拔出来? 实际上,曹擒龙现在全靠这一口气撑着。 如果现在告诉他箭拔出来了,这一口气泄了,只怕当场就会气绝。 胡翊就是要想方设法吊住他的这口气。 箭虽然拔出了,却还有后续清理工作未完成。 胡翊立即又和崔医士给曹擒龙消毒、接骨、做固定和包扎。 他立即召来那几名军医道: “老山参切三片送来。 剩下的参拿去熬参汤,快去!” 那些医官们立即去做事。 胡翊他们则是开始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胡翊将送来的三片老山参,给曹擒龙撬开嘴巴塞进去。 现在全靠参片和死穴半刺吊命。 至于曹擒龙,他不停的在大吼大叫,全身抽搐,愣是没有疼晕过去。 他全靠这口气支撑着,家人就是他最后的念想。 至于胡翊骗他箭头还未拔出来这件事,他自己其实是不知道的。 疼到了极致的时候,全身上下只剩下这一种痛感,已经不知道自己身体的局部位置上是什么感觉了。 现在胡翊和崔医士给他接骨,实际上曹擒龙也是不知道的。 一直等到包扎完毕后,结束了整个的救治工作。 胡翊长出一口气。 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看曹擒龙能否挺过这一关了。 也是直到这时候,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常遇春才发现了等在帐外的邓愈。 “友德,你何时来的?” 大名鼎鼎的邓愈邓友德来了。 大明开国功臣之中的前三人,非徐达、常遇春、李文忠莫属。 那第四人,便在傅友德和邓愈二人之间。 “我来有一会儿了。” 邓愈开口说道,“拔箭时,我就在外看着呢。” 说着话,他叫常遇春把胡翊请出来。 听说是邓愈来了,胡翊立即出帐来见过。 他与这位开国元勋还是第一次相见呢。 邓愈见了他,立即单膝便往地下跪: “驸马爷,邓友德今后欠你一条命!” 胡翊几乎是赶着邓愈见礼之际,同样单膝跪了地,二人俱是一样。 胡翊开口便说道: “将军您言重了。 若无将军,焉有大明? 陛下既然选我为婿,如今他们不在定西,自然是由我来安抚功臣。 若是连曹将军这样大忠大义之人都不救,我又如何回去面见陛下?” 邓愈激动的直点头。 “驸马爷,大恩不言谢,今日之恩邓某记住了!” 见他不受大礼,邓愈便躬身一拜。 “伯仁大哥,我部军卒已经先行开拔,留在此地耽搁了许久,只为看看擒龙的伤势。 既然他无恙,我要去追赶大部队,告辞。” 邓愈立即翻身上马,向着胡翊再次拱手道别: “驸马爷,多谢!” 邓愈拍马出营。 常遇春则是面带着喜色。 他激动且开心地说道: “你救下了我义弟的命,对友德也能有个交代。 来来来,常叔说话算话,我给你磕一个!” 他说罢便要往地上跪。 常遇春自然不可能真的给胡翊磕头,他就是做做样子。 那么胡翊也不能真的让他磕。 要不然他就变成二愣子了。 胡翊赶紧拦住常遇春,跟他论起辈分来: “常叔,太子管我叫一声姐夫,婉儿和他的关系您也知道。 您是长辈,太子的岳丈给我见礼,您这不是害我呢吗?” 常遇春本就是做做样子,立即爽快的大笑着道: “你小子! 要是这么说,我今日就不拜你了,改日得了缴获送你几件新鲜玩意儿做谢礼得了。” 常遇春说着话, 揽着胡翊的肩膀,二人又进帐去看曹擒龙的状态。 胡翊再度为其诊脉。 这一会儿工夫过去,参片起效了。 看模样应该能挺过这一关,胡翊便嘱咐了崔医士何时拔针,何时灌参汤的细节。 此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胡翊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他是真的困了。 常遇春出去了片刻,拎着两条香喷喷的烤羊腿回来,撕下其中最肥美的一大块肉递给胡翊说道: “先垫补着吃一口吧。” 胡翊现在连嘴唇都是干的。 这一晚上注意力高度集中,早已是困得不行了。 等到常遇春出去取来了羊奶,进帐来一看,胡翊早已经躺倒睡着了。 他太累了! 今夜全凭胡翊主理此处所有事宜,更是一刻都未曾停歇。 那条羊腿肉被他咬在嘴里,还未嚼上一口呢,竟就这样躺倒着睡着了。 这得是有多困啊? 常遇春立即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心疼着这位贤侄,给他盖上。 然后常遇春传了一道将令,吩咐不得出声惊扰到胡翊的睡眠,违令者斩! 胡翊这一觉睡到了下午。 醒来时,曹擒龙身上的银针都拔了,参汤也已灌下。 胡翊过去再为其诊脉。 脉象虽然凶险,但正在向好处转。 再看木床前面趴着的崔医士,已经困趴着睡着了。 胡翊没有惊扰他,跟自己忙了这一夜,也算苦了他了。 伸了个懒腰。 躺倒着睡了一觉,因为姿势的关系,硌的胡翊腰疼。 本想着走出去四处活动活动。 结果胡翊刚一推帐帘,便看到军帐外的空地上站满了人。 他刚踏步出来。 这些军卒们立即齐刷刷的一跪,整齐的声音响彻在这片山谷之中: “谢驸马爷救命之恩!” “谢驸马爷……” 整齐的声音一遍接一遍的重复着,常遇春看到胡翊醒过来了,也是立即登上了高台。 他大声喝叫起来,声音如同闷雷一般: “曹副将没事了!” “哈哈哈哈,曹副将被驸马爷救活了! 本帅有令,今夜吃肉!今夜吃肉庆祝,哈哈哈哈哈!” 他这一声喊叫出来,整个军营都开始吆喝起来,大家彼此通知这个好消息。 “曹将军被驸马爷救活了”、“今夜吃肉”……这些话语不断在军营各处响应,如同过年一样热闹。 伴随着一片欢声,压抑的军营里终于多了一抹生气。 “喏,你的羊腿,吃的东西可不能浪费。” 常遇春把胡翊咬了一口的羊腿肉接过来,在炉火上烤烫,又递过去给他。 胡翊嚼着羊腿,喝着羊奶,肠胃里总算暖和起来了。 现在没什么事,他也就看着常帅,疑惑的问起来道: “常叔,我有个问题想知道。” “说。” 常遇春一口咬下半拉羊蹄筋,嚼的满嘴流油。 胡翊便开口问道: “您这军营统兵四五万人,为何曹副将的伤势转好,居然有这么多人都如此关心他呢? 宁愿用一夜时间在外挨冻,也关心着他的安危,我很好奇。” 胡翊在李文忠的军营里也待过。 大概除了李文忠自己以外,别的将军们受了伤,士兵是没有太大感触的。 但在常遇春这里,一位将军受伤,竟有这么多人牵肠挂肚。 他还需要把曹擒龙转危为安的消息通告整个军营,还能马上引起一片欢呼声音。 这就很费解了。 常遇春还以为他问的是什么事呢? 这在他眼里根本就不叫事儿,他开口解释起来道: “这事儿其实简单的很。 拿你手底下的士兵们当兄弟,而不是当手下,也不是当牲畜。 一定要是当兄弟!” 常遇春说道: “大家都是兄弟,身先士卒的时候就一起往前冲。 得了金银,大家就一起分! 有肉了就一起吃!生死与共!荣辱与共!” 胡翊尝试理解着他的话。 常遇春就又继续说道: “我为啥有个屠城杀降的毛病呢? 那是因为这些士兵们攻城时,往往受伤惨重,他们身上这些伤就是拜那些守城之人所赐。 我就要叫他们把怒火发泄出来,破城之后屠城三日,留下时间给他们报复。 三日之后,军规法度便祭起来,不准他们再行此事。” 史载的常遇春杀降案例众多,屠城也有,不过主要还是杀降。 对于他的做法,胡翊不予置评。 但他能明白常 遇春所部的战斗力,为何如此之高,堪称徐、李、常三军之最了。 大概也就是这样的快意恩仇,义字当先,带来了强悍的战斗力。 常遇春的帐下,是拿士兵们当兄弟。 重情义! 相对而言,法度排在第二位。 而在李文忠的军中,法度是绝对排在第一位,不允许任何践踏的。 他是拿士兵们当人,做不到当兄弟任由他们破城后胡为的地步。 所以两支军队从骨子里是不同的。 至于徐达的行兵如何,胡翊就不知道了。 毕竟他没有跟徐达正儿八经的聊过。 不久后,昏睡的曹擒龙转醒。 他算是捡回来一条命。 但这一身重伤,至少需要修养半年。 目前只能等到沈儿峪决战打完,他的身体稍微恢复一些元气后,才能将他转移离开。 一日后。 徐达要发起总攻了,召常遇春和胡翊到鹰嘴崖大营去参议军事。 便在距离鹰嘴崖下十里处一条山谷之中。 一排排的营房已经搭建完成,怕是足足有四五百间。 看着如此之多的营房,胡翊心下正在疑惑呢。 还不等他问,常遇春便手指着这片营房,开口说道: “这就是你的伤兵营。 决战一旦打起来,此处就统归你管。” 胡翊当场一愣神。 他是真被吓到了! 四五百间营房,里面怕是能塞得下三四万人。 他这是要面对多少伤卒啊? 就在胡翊愣神的工夫,耳边传来常遇春解释的声音: “我跟徐帅早就谋划好了,这处伤兵营七日前便已建好,这次大战伤亡怕是不下三四万。 说来,这里就要仰仗你了啊,贤侄!” 三四万伤兵? 胡翊现在脑袋有些发懵。 即便早已习惯了在伤兵营救死扶伤,可他最多的一次,整个伤兵营也不过才两千多人啊。 这一次,直接三四万? 他自己还活不活了? 常遇春这才注意到他的反应,哈哈大笑着问道: “怎么? 你小子天不怕、地不怕,听说静端跟你没成亲的时候,当着你老丈人的面你都敢调戏。 怎么着? 才看到这一排排的营房,就把你给吓到了?” 胡翊现在人都已经懵了,只能努力让自己接受现实。 他要独当一面,这是必经之路。 现在徐帅、常帅要将三四万人的性命相托,无论如何也得想法子撑住。 不能倒下! 更不能丢人! 一边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胡翊一边在心里暗骂。 自己这老丈人也真是的,连他和朱静端的私事都要在信里跟常遇春说? 你到底有溜儿没溜儿啊! 便在这时,常遇春拍着他的肩膀: “走吧,徐帅在等着咱们呢,去听听他还要你做些什么。” 第126章 一个胡翊分成三份,蓝玉已有取死之道 看罢这处吓人的营地。 接下来要参加徐达的军事会议。 顺着那夜徐达拦路的地方进去,一处规模庞大的兵营,就坐落在前方。 那就是徐达的驻地。 驻兵七万,对外宣称十二万。 常遇春率领百余骑在土路上飞驰,胡翊紧随其后。 将要到达营门时。 忽然听到在身后的崖壁上,有人弹着琴,正在放声高歌。 胡翊回头去看,觉得这个人影很是熟悉。 这不是二哥李文忠吗? 今日的李文忠,一身常服穿着,只以红绳束发。 他盘膝坐在崖边,腿上横着一床古琴,淡雅的琴声伴随他高昂、洒脱的歌声,在群山间回荡。 “冰弦挑碎玉壶光,铁甲犹沾大漠霜; 半卷残旗作琴穗,剑穗悬星照寒江。” 李文忠今日更像一名儒将。 似三江口纵火前的周郎,意气风发,弹琴高歌。 何文辉抱剑站在他身后,瞅见了胡翊,立即伸出手打招呼。 “曾挽雕弓射天狼,十万蹄声裂夕阳; 血染征袍非我愿,烽烟散尽即故乡。” “指间沙,掌中枪,一弦一柱思华章; 塞上雪,江南浪,皆入苍茫宫商……” 还真别说。 听这歌声,竟令胡翊想起了另一首歌——“沧海一声笑”。 李文忠的歌声虽不及黄老爷子那样沧桑,却是高亢悠扬,自有一股味道和气势。 胡翊听着歌声,就沉醉进去了。 常遇春就没好气的吐槽道: “你们这些年青人,净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等到李文忠一曲唱罢,他才收了瑶琴。 “妹夫!” “常叔!” 李文忠、何文辉立即从高处下来,过来给常遇春见礼。 常遇春白了他一眼道: “净整这些文绉绉、让人听不懂的鸟词!” 李文忠嘴上也不吃亏,回击道: “常叔还不是一样,一个大将军总学人家木匠雕花,连陛下都说你的不是。” “混小子!” 常遇春恼了,没好气的道: “我那是大战之前捋一捋脉络,雕木头是为放松。” 李文忠立即说道: “常叔雕木头是为了放松,我弹琴纵声又何尝不是。” 好吧。 常遇春一看管不了对方,只得作罢。 毕竟论指挥作战的本领,李文忠可不逊于他,他也只能在辈分上压制李文忠一头。 常遇春不想再自讨没趣,可他又担心胡翊被李文忠抢走,立即扯着胡翊就要走: “保儿,我带胡翊先去见过徐帅。” 李文忠却说道: “冯将军还未到,升帐议事不差这一会儿,不如常叔先行,留下我们兄弟叙叙旧。” 胡翊这时也开口说道: “常叔,我与二哥、三哥许久未见,要不您先进营?” 常遇春一百个不放心! 他立即又叮嘱道: “咱们当初可是说定了的,我把酿酒器送回去,你答应这次在我军中效力的。” 他是生怕胡翊变卦,被李文忠拐跑,因而又特地强调了一遍。 胡翊笑着说道: “常叔放心,答应您的事,必定不会食言。” 有了这句话,常遇春总算放心了: “那好,我先去见徐天德,你们马上跟进来。” “二哥,三哥,好久不见。” 看到李文忠、何文辉,胡翊总算找到同龄人了。 和常遇春他们有代沟,胡翊在军营里怪闷的。 来了这里就不同,三人有共同话题聊,彼此间也更加熟悉。 李文忠送上一对上好的翡翠镯子,笑着开口道: “你和静端的婚礼,我这个舅哥在外统兵打仗,回不去啊。” 他将镯子塞到胡翊手中,表达着歉意道: “礼物虽然迟了点,这是二哥的心意,你替静端收下。” 李文忠送完礼,何文辉立即也凑上来,把一个镶嵌各色宝石的酒壶递过来道: “西域人精制的酒壶,当做贺礼,送你了。” 胡翊知道他二人的脾气秉性。 所以伸手就接过礼物,连推辞都没有。 看到胡翊这样爽利的收下礼物,李文忠就搂着妹夫的肩膀,问道: “在常叔的军营,不轻松吧?” 胡翊默认着笑了笑。 何文辉立即开口道: “就还到你二哥那里去得了。 你二哥手下的人都服你,咱们兄弟在一块儿,还快活些。” 胡翊不知该怎样跟李文忠说。 他此番来到沈儿峪,最终的目的是为了挽救常遇春的命。 这件事总不能告诉李文忠。 他便托辞起来道: “二哥、三哥,常帅前不久帮了我,实在是不好走。 而且曹擒龙伤了,现在身体需要调理,我一时走不开。” “行吧。” 李文忠点着头道,“兄弟之间,便不勉强你了。” 何文辉听说曹擒龙垂死的事,追问道: “老曹没事吧?” “目前是救下来了,但还有风险,我不敢离开。” 何文辉立即郑重嘱托道: “妹夫,你得好好把老曹救下来,他当初没少帮你二哥和我。 说来,也受过他不少的恩情呢。” 李文忠点着头道: “是这样的。 既如此,你更要安心为他诊治,调你到我营中的事就先不提了。” 说话间,一身金盔金甲的冯胜,骑着白马已经到了营外。 在他身后,是傅友德和邓愈。 这些都是胡翊的老熟人了。 “驸马!” 傅友德下马来,立即见过了胡翊。 “傅大哥,多日不见,你还好吗?” 胡翊热情的跟他打着招呼,邓愈立即也是过来抱拳见礼。 “邓将军,不必多礼,令弟的伤势正在转好,再有两日就彻底脱离危险了。” 听闻此话,邓愈更是激动万分。 冯胜作为军中大将,平时跟李文忠一起作战的机会多。 他立即去问李文忠: “李帅,这位便是驸马爷了吗?” 李文忠会意,过来为胡翊引见,二人又熟悉了一番。 人既然来齐,接下来就是升帐参议军事了。 徐达将大家请到中军大帐。 他的中军大帐之中,摆放着一张巨大的沙盘,整个甘肃、宁夏的山势缩略图形都在其中。 徐达清了清嗓子,这就正式开始了。 他开口道: “去年八月,咱们攻破元大都,元朝彻底灭亡。 北元皇帝立即派扩廓领兵反扑,他们担心的是咱们站稳脚跟,他们将彻底失去中原之地。” 徐达手指着定西城的位置,开口说道: “在诸位的联合策应下,咱们取得了战略性的胜利,扩廓反扑失败,如今退守定西城。 最近咱们接二连三焚烧元人的粮草,截获他们辎重。 如今元军失去后勤补给,退缩定西,唯有与咱们决一死战,但他们毕竟是受困的狮子,爪利牙尖,该如何以最小的代价歼灭扩廓,收复河西走廊?” “这需要咱们大家一起来商议!” 军事上的事,轮不到胡翊发言。 常遇春、徐达、李文忠三人的思路,竟是出奇的一致。 徐达驻军的沈儿峪,对面十五里外就是定西城,扩廓的主力就在此处。 由徐达拖住扩廓主力。 李文忠、冯胜攻夺平凉,向扩廓左翼发动突袭。 常遇春、邓愈攻取会宁,向扩廓右翼发动突袭。 如此三路鲸吞,完成合围,好将扩廓彻底困死在定西城。 他们便把战略定下来了。 徐达笑着开口道: “一旦我们三面合围,扩廓老贼便只能突围出去。 我已在沈儿峪战场挖了上百条壕沟,断了扩廓骑兵冲锋的优势。 如此一来,元军只能抛弃马背上的优势,与咱们地面作战,胜券便握在了咱们手里。” 众将们听到徐达的筹划,纷纷大笑。 明军早已做好充足准备,胡翊也很清楚,沈儿峪大捷明军会赢。 这自然就没有什么顾虑了。 说完了军事,徐达便提起了后勤的事,这其中伤兵的治疗更是重中之重。 “驸马爷。” 徐达向胡翊拱着手道: “我营中七万步兵,常帅营中五万骑兵,保儿手下又有五万人马。 他们此次攻会宁、平凉,我部与扩廓死战,伤亡会极大,就都要靠你了!” 胡翊立即站出来道: “诸位只管放心打仗,医治的事交给我。” 徐达赞许着道: “只是你要劳累了。” 他拉着常遇春和李文忠,又和他们商量道: “会宁离沈儿峪有80里,平凉离此200余里,转移伤兵不易。 战事一旦打起来,各地都有伤亡。 所以,本帅要令胡驸马分别到三处地方救治,先在沈儿峪,然后去会宁,最后到达平凉。” 徐达说完此话,就把目光看向了常遇春。 本来,一个胡翊是常遇春独享的。 现在却要分成三份,三处战场都要他去。 常遇春自然是不愿意的。 可他也知道,这么远的路,伤兵们很难转移。 胡翊不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去,最后会造成更多伤亡。 “算了,我吃个亏!” 大局面前,常遇春还是妥协了。 但他立即提出要求道: “我就一句话,此战结束后,胡翊依旧跟着我,你徐天德再发什么将令我也不管了!” 众人听罢,哈哈大笑。 战事吃紧,约定好了总攻的时间,便要各自分散回营了。 胡翊拉住了傅友德,将一包药丸递了过去。 “傅大哥,药还得接着吃呢。” 傅友德不善言辞,情绪又都写在脸上,一脸的感激之情。 “谢了,兄弟!” 傅友德紧握着胡翊的手,道了一声珍重。 看到傅友德离去后,胡翊又拉起李文忠的手臂,为他诊脉。 “二哥,还是要少一些劳苦才是。” 胡翊又在劝他。 李文忠无奈地道,“已经听了你的话,改了不少坏毛病了。” 何文辉也笑着说道,“你二哥真改了不少呢。” 胡翊就又提起了他们家中的事: “三哥,三嫂在家都好,托我给你传讯,叫你不要挂念。” “二哥,姑父最近回凤阳去祭祖了,身子也都好,二嫂每日陪伴着景隆,都很平安,你放心吧。” 听说家里都好,何文辉就挺开心,唯一的遗憾就是吃不到烤肉。 他临走时还不忘记提醒胡翊: “你到平凉来时,记得带上烤具,今日没吃到你的手艺,我可记着仇呢!” 李文忠就笑骂道: “你这饿膈!” 他转头就对胡翊说道: “你三哥最没溜儿,不过嘛,他的话你还是得听,记得来平凉的时候带上烤具,还要多带调料。” 好嘛。 胡翊本以为李文忠会说句正经话。 结果……又一饿膈! 送走了这两人,又跟邓愈、冯胜告别后。 徐达拉着胡翊走到一边,又特意开口问道: “听说你制出的酒精,药效很厉害?希望你能大展神威,把将士们的存活再往上提高些。” 胡翊点着头。 徐达就又嘱咐道: “伤兵营里不仅要治伤,还要维持秩序,最容易发生的就是混乱和踩踏。 唉,几乎每次都有这种事情发生,你要多多留意,管理好手下伤兵营。” 胡翊心中暗暗记下来,然后先和常遇春回营。 回到狼岔沟大营的时候,哨兵来报,说少将军回来了。 常遇春笑着说道: “贤侄,我小舅子回来了,带你去见见。” 29岁的蓝玉正在马厩喂马。 常言道——“良将配宝马”。 军人们对于自己的坐骑,一向都是极为爱护的。 蓝玉不仅在喂自己的这匹马,还在帮着胡翊喂他的赤鬃黑狮子。 胡翊被常遇春领过来,终于见到了这位多年后的造反头子。 这是个脑子有些不太好使的家伙,敢在得胜回京的路上,指使手下兵将们攻打大明的城池。 蓝玉这已经不止是嚣张跋扈了,他这纯粹是属于脑子里面有屎。 胡翊对此人的评价并不高。 这次见了他也是一样。 蓝玉穿着一身特制的银蓝色战甲,在众军卒之中,如同鹤立鸡群。 此人长得颇为白净,但是面色阴鸷,带着一股凶戾之气。 按着辈分,他和常遇春一辈,胡翊还得叫一声蓝叔。 等到未来朱标和常婉成婚,蓝玉就成了朱标的舅舅。 胡翊私底下见了他,怕是也得叫一声舅舅。 常遇春立即过来介绍道: “子昂,这便是胡翊,他是太子的姐夫。” 胡翊该有的礼数倒是不缺,拱起手来见礼。 蓝玉却是拿目光瞥了胡翊一眼,而后问道: “这匹赤鬃黑狮子,是你的?” “是我的。” 蓝玉点了一下头,又转过去继续看马。 只要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对此马的喜爱。 “将这马卖与我如何?” 蓝玉一开口就显得不悦耳。 常遇春则是脸色明显一黑,不等胡翊开口,立即怒斥道: “混账!” “这是太子赐予驸马的,你也配骑此马?” 蓝玉有些不耐烦起来,恼火的道: “姐夫,将来太子娶了婉儿,我便是他舅舅。 胡驸马一个晚辈给长辈拜礼,难道不应该吗?” 常遇春一怒,手中的鞭子直接便抽了过去。 蓝玉 闪得快,闪过这一击,立即说道: “你在阵前打我打的嚣张,回到家中去,你看我姐不跟你急?” 常遇春气的破口大骂。 对于这个妻弟,他也是无可奈何。 他早年乃是土匪出身,常蓝氏是压寨夫人。 这二人都是脾气火爆的很,闹起矛盾来,常蓝氏是真敢跟常遇春玩儿命。 二人动手也是来真格的,闹起来那阵仗可就大了。 常遇春对于这个妻弟小舅子,有时候也是有心无力,管又管不住。 他只好过来赔不是道: “驸马,休要见怪。” 胡翊当然不会见怪,蓝玉这人脑子里有屎,他早就知道。 “常叔,何必如此,您叫我驸马就太见外了。 蓝叔脾气虽然不甚好,倒是打仗勇猛,也是我大明的好儿郎啊!” 听到胡翊反夸起了蓝玉,常遇春越发觉得这个小舅子不成器的很,看着年岁跟他差不了多少的胡翊,心中一阵叹息。 这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相比胡翊,他这个小舅子29年真是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常遇春便恼火的道: “也就是他还能打打仗,要不然的话,早将他军法从事了!” 说起来,这还是胡翊第一次见蓝玉。 上次在开封,蓝玉正在四处剿匪,没有见成。 这次倒是见到了。 就他这个德行,真是看着气人。 要知道,蓝玉比李文忠只小一岁。 跟李文忠一比,这俩就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蓝玉的插曲,胡翊并未深究。 他来到曹擒龙处,为他诊治伤势。 “怎么样,没有危险吧?” 胡翊问一旁的崔医士,崔医士答道: “烧也退了些,退烧的药方您看看是否有问题。” 胡翊接过崔医士递来的药方,看过后赞许道: “不错,正对症。” 崔医士激动的笑起来道: “不耽误您的事就成。” 今日得了驸马爷一句夸奖,崔医士能激动的好几宿睡不着觉。 胡翊便来到曹擒龙身边,在床头坐下,询问情况道: “曹叔,你觉得怎么样?” 疼痛肯定是避免不了的。 但是气胸和血胸的问题解决了,呼吸便没那么沉闷,体感至少好了不少。 曹擒龙一边道谢,感激的直说心里话。 胡翊便向他赔礼道: “那日拔箭时,我说了些胡话,希望不会对你造成影响。” 曹擒龙听闻此言,只觉得惭愧。 他羞愧地说道: “您的言论确实激怒到了我,可当我第二日醒来,才想明白您那是为了救我,不得不用那个法子。” 曹擒龙醒悟过来,胡翊这样刺激他仇恨自己,是为了集中他的意志。 因为在当时的危急情况下,一旦他意志涣散,沉睡过去。 那将永远陷入沉睡,再无法醒来…… 曹擒龙现在很想再度向胡翊道谢,但他做不到。 “驸马爷,我还想问问,此次伤愈之后我还能重回战场吗?” 这还真不好说。 一场大伤过后,对体内元气会造成永久性不可逆的损伤。 以曹擒龙这情况,能恢复到原来的六七成就算不易,再上战场会异常吃力。 胡翊劝他此次病愈后,转到幕后去做事,沙场冲锋的事就算了。 听了胡翊的话,曹擒龙怔怔地呆住了…… 这就是代价。 胡翊可以救命,但无法十全十美,令他如之前那样满状态复活。 即便是现代医学治疗下,受了这么重的伤也免不了后遗症。 得知沐英他们押解着辎重,明日才能到达沈儿峪。 胡翊就决定再留一日。 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救治常遇春。 可是说来奇怪,直到现在,他也未曾看出常遇春有什么不好的症状。 距离老常暴卒只剩下不足三个月了,可是胡翊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会因为什么病而死。 这就很难办了! 他决定亲自到中军帐去一趟,给常遇春把个脉看看。 但在中军大帐前。 蓝玉拦住了他,开口便道: “我姐夫在军帐有要事,不要去打搅他。” “是胡翊贤侄吧?” 常遇春的声音从军帐里传来,呵斥蓝玉道: “驸马与旁人不一样,以后不要再阻拦他,我看你是皮痒了!” 胡翊这才进到帐中。 原来常遇春是在雕木头。 李文忠之前也说过,常遇春碰到大事需要梳理的时候,就会自己独自坐下,不停的雕木头 。 胡翊也不想打扰他太久,开口便道: “常叔,我观你面色不太好,想给你把个脉。” 常遇春笑着道: “我能吃能喝,身强体壮的很,能出什么事?” 不过话虽这样说,他还是停下手里的活儿,将一只粗壮的手臂递了过来。 胡翊便开始诊脉。 两指搭在其脉门上,可是胡翊无论怎么诊,除了一点简单的胃病外。 常遇春的身体真的极其健康! 他是真的诊不出任何毛病来。 胃病是因为长期打仗,饭食粗糙,再加之吃饭时间不固定所导致的。 但这绝对不是致死的原因。 胡翊原先也考虑过一些,莫非是心脑血管疾病导致的暴死? 高血压高血脂? 可这次把脉过后,也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 胡翊这下子就越发的纳闷儿,莫非常遇春得的是急性病? 如果真如民间野史传说的那样,得的是脱甲风,因为温差过大受到刺激导致的应激死亡。 那胡翊也救不了他! 常遇春看他面色阴沉不定,就笑着问道: “诊出来是什么病了吗?” 胡翊摇了下头。 常遇春就笑着说道: “你小子的医术,我信得过,许是现在病因还不明显,待下回见面你再给咱老常诊一诊就知道了。” 胡翊自然知道,这是常遇春宽慰自己的话。 既无收获,只得告辞。 “常叔,我明日到鹰嘴崖与徐帅会合,沈儿峪战事一开,过几日便到你营中来。” 常遇春点着头道: “反正你小子得答应我,沈儿峪一战过后,你还得在我营中。” “那是自然。”胡翊应道。 常遇春就哈哈大笑起来。 胡翊没有再打扰他想事情,径直就从军帐里走出来。 便在这时候,蓝玉叫住了他…… 第127章 胡驸马的管理才能初显 胡翊跟蓝玉是真不熟。 这哥们儿叫住他,不知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蓝叔,有事吗?” 出于礼貌,蓝玉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你跟我过来一趟。” 蓝玉担心离着大帐太近,二人的谈话被常遇春听去了。 胡翊被他拉到五十米开外的地方,这里四下无人,是个说悄悄话的好地方。 胡翊心里暗暗琢磨着。 这家伙把自己拉到这里来,准没有好事。 什么事儿非得背着常遇春说? 便在这时,蓝玉开口问道: “你给我姐夫诊病,诊出什么事儿来了没有?” 胡翊一头雾水的应道: “并未诊出什么病来。” “当真?” 看其狐疑的样子,胡翊心说这哥们儿什么脑回路啊? 他只得又二次确认道: “确实没诊出什么病症,常帅的身体极为健硕。” “既然我姐夫身体健硕,你为何还要为他诊脉?” 蓝玉依旧不放心,继续追问: “你到底从他身上看出了什么?” 面对这货的再三询问,胡翊便找了个借口说道: “常帅乃是三军统帅,他的身体状况乃是重中之重,容不得丝毫马虎。 我既然来到军营,明日又要离开,为他诊个病症有何问题吗?” 胡翊这样一说,才打消了蓝玉的疑心。 他才明白过来,蓝玉是在怀疑自己。 对方盘问他这些细节,心思极为缜密。 此时的蓝玉也是开口致歉道: “我没有要怀疑你的意思,只是姐夫中过两次毒,都有人蓄意要暗害他,我必须仔细一些。” 难得蓝玉会道歉。 胡翊并未说什么,倒是对常遇春两次中毒的事感到好奇。 细问之下才知道,这两次投毒,一次来自于陈友谅。 另一次来自于张士诚。 归根结底,还是常遇春这个猛人仗打的太狠,威名在外。 敌人不愿与他交手,未战先惧,所以才要用毒来摆平他。 只是胡翊堂堂驸马,蓝玉居然怀疑起了他? 胡翊的心里自然是不爽的。 “蓝叔,既然没事,我先回去休息了。” 胡翊没有当场发作,是因为给常遇春面子。 他说罢就要告辞。 “等等。” 蓝玉又叫住了胡翊。 不过这次不再是怀疑他,蓝玉伸手从怀里摸出个小物件出来。 原来是把小匕首。 这把匕首不过巴掌大,一指半粗细,看着并不起眼。 但这把匕首虽小,竟然异常锋利。 蓝玉随手从地上捡起块石头,用小匕首劈砍了几次。 石头被劈出点点痕迹,匕首却不卷刃。 他又以匕首削木棍,这把匕首简直锋利的不像话。 蓝玉直接将匕首塞到胡翊手中,开口说道: “我知道你救下了曹副将的命,以后我蓝玉认你做兄弟!” 胡翊举着手中的小匕首,面带疑惑。 蓝玉就又道: “这把匕首很锋利,箭杆一削就断,治箭伤时候方便你拔箭,就送你了。” 胡翊摸不清楚蓝玉的脾气,刚开始要夺他的马,现在又突然送匕首? 不过这把匕首倒是个好东西。 他就收下,道了一声谢。 徐达发起总攻的时间是在两日后。 主要是李文忠、冯胜要赶回平凉整军,需要时间。 第二日一早。 确定曹擒龙捡回了这条命之后,胡翊便和崔医士告辞了。 常遇春派了五百骑护送他们。 鹰嘴崖的伤兵营中,徐达派了五百辅兵过来协助。 胡翊到来后,立即将所有的医官、军医召来,按着名册点数。 12名医官。 100名军医。 160名民间征集来的医徒。 60名药工。 这便是胡翊手上的所有医疗人员。 胡翊挨个点数,然后问那些医官们道: “以往打仗时,伤兵营是何等情况? 我听徐帅说,伤兵营中常发生踩踏?因此导致的事故,还会引发伤亡是怎么回事?” 一名医官便出来答道: “若是小战还好说,遇到大战,便总有此等情况发生。” 这时候,另一名医官也出列来说道: “我们人手不足,那些从战线上撤下的伤兵,又十分蛮横,尤其那些军官是会动手打人的。” 另一人也是显得一脸气愤,站出来道: “那些军官脾气爆,有时候打咱们的人都是 轻的。 若是送来那些伤重之人,但凡咱们说一句不好救治,他们就把刀架在咱们脖子上,骂咱们是庸医。 还威胁咱们这些行医的,若是治不好人命,就要咱们的命!” 当医官们提起这个话题时,有感而发的人就更多了,纷纷提起了这些不堪回首的经历。 自古医患矛盾便难以调和。 军中这些将军们更是不把医官们当回事。 了解到这些事情后,胡翊知道自己要从何处着手开始改变了。 问过了医官们。 胡翊又专门去了一趟徐达的军营。 他相信,要管理好整座伤兵营,就不止要听信医官们的话。 还要去听听军卒们怎么说,知道他们眼中的伤兵营是个什么情况。 如此一来,结合双方的认知,才能将其优化的更好。 胡翊在兵营外下马。 今日接待胡翊的,乃是副将陈德,以及亲卫统领吴祯。 这二位其实都不是外人。 当年朱文正死守洪都城85日,创造了军事史上的奇迹。 这陈德正是他手下的副将。 他曾是胡翊大舅哥一手带出来的心腹。 至于吴祯,他的妹妹便嫁给了朱文正为妻。 算下来的话,胡翊要叫他一声二表兄,他还有个哥哥吴良就是胡翊的大表兄了。 “陈副将。” “二表兄。” 陈德和吴祯见了胡翊,更觉得亲切。 “早就听说长公主找了个好夫婿,今日总算见着了。” 陈德和吴祯有事忙碌,胡翊今日才见上。 当他说出自己的需求后,吴祯便带着他到各处兵营去走访。 胡翊问的问题都很简单。 就是这些伤卒们对伤兵营的看法。 缺陷和不足? 优点和令他们满意的地方? 经过这些人一顿吐槽,胡翊总结了一下。 第一个就是乱! 许多受伤之人,进了伤兵营,里面全是乱糟糟的一团。 第二个是医治不及时。 有些人先来,却得不到医治。 有些人后到,却先被抬去医治。 由此引发的耽误治疗问题经常发生。 至于其他的槽点就更多了。 药效问题、治疗的手法问题,伤患们的后续修养问题…… 胡翊一一记下来,折腾了半天,好在是此行收获满满,给了他改善的方向。 吴祯看到胡翊这样认真,也很欣慰,开口夸赞道: “那一整座伤兵营需要你去打理,多做些筹划是对的。 小妹没有找错人啊,有你这样认真的夫婿,我们以后就不操心她了。” 吴祯所说的小妹,自然就是朱静端了。 朱守谦得管他们叫舅舅。 做完了这些以后,胡翊等到了回来的徐达,开口说道: “徐帅,我想向您请一道将令。” 徐达笑着道: “驸马,见了老常一口一个常叔常叔的叫,怎么到了我这里反而跟我生分了?” “以后也叫我声叔!” 胡翊就只好改口,叫了声“徐叔”。 徐达笑眯眯的道: “说吧,要请什么将令?” 胡翊开口道: “我想维持兵营里的秩序,您也知道,受伤的军卒们进了伤兵营,闹事的人可不少。” 胡翊说到此处,徐达立即就懂了。 他将自己的佩刀从身上摘下,直接扔给了胡翊道: “军中将士都认得我的佩刀,乱你伤兵营秩序者,即以此刀问斩!” 徐达又道: “我也会通传全军,叫他们不得在伤兵营闹事,你只要把军法执行好了便不会有事。” 胡翊手捧着佩刀,这下就把该解决的事都解决了。 恰巧,沐英他们押运着辎重赶过来了。 “姐夫!” 沐英可算见到了熟人,闷恹恹的他立即又重新焕发出活力。 胡翊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说道: “先去徐帅帐下交令吧。” 这时候,马长风他们也都来了,过来拱手拜见道: “驸马爷,早在半路上就听说您妙手医治,把曹将军从阎王爷手里夺回来的事了。” 老田立即过来见礼道: “驸马爷,属下这几日饥肠辘辘,急需一顿烤肉滋补身体。” 胡翊笑骂着跟他们聊了几句。 待到沐英交接完毕后,胡翊立即把他拽进了自己的伤兵营。 正好,徐帅的佩刀就交给沐英执掌了。 胡翊便着手开始分划伤兵营的事。 先划分急救区、轻伤区、重伤区。 然后划分休 息区和疗养区。 他又对手下这些军医、学徒们进行划分。 那些军医们经验丰富,将他们划分为内伤医师,专治中度、重度伤。 那些医学徒治病虽不行,但简单的外伤清理、包扎可以胜任,划分为外伤医师。 12名医官们,主要负责重伤救治工作。 还有胡翊带来的11名太医院医士,他们是急救医师,负责最为凶险的医治,先保住伤卒们的性命。 然后。 胡翊令沐英手持佩刀,敢有闹事、不遵守秩序者,力斩! 他又挑选出来几个比较机灵的,叫他们在伤兵营门口,紧挨着沐英,设立一处导流台。 但凡进入伤兵营的伤卒,由他们快速鉴定受伤程度。 然后在辅兵们的帮助下,疏导至不同的轻伤区、重伤区、急救区域。 如此一来,刚进兵营就完成了分流,也就不会乱糟糟的了。 胡翊最后做统筹管理,负责医治那些最为严重的伤患。 此外,抓药的、煎药的,也都一一分配了职责。 只要把每个人对应的职责划分明确,自然就会提高效率。 然后总结不足,继续优化即可。 很快,三路总攻一起发动! 胡翊的伤兵营里,可就开始忙碌起来了。 上一次进军营,是为了混战功,娶公主。 这一次胡翊很清楚自己的职责,就是救治伤兵,其他的事他一概不问。 分流、治伤。 抓药、煎药。 伤兵营开始运转起来,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那种以往乱糟糟的情况并未出现。 得益于徐达深挖壕沟的战术,扩廓的骑兵冲不起来,失去了优势。 徐达的火器营可算是吃饱了。 第一日便重创元军八千多人。 反而是明军的伤亡只有不到百人。 但战争的残酷是非常吓人的。 元军们已经不得不出击! 现在是他们要反扑中原,一旦让大明站稳了脚跟,从此后便再无复国的希望。 再加之定西城粮草已尽,扩廓不能后退,唯有拼死一战! 元军大量扑出来,加上昨日火器的消耗甚巨,今日开始打起了白刃战。 双方拼个你死我活,伤亡自然是陡然飙升。 战争是残酷的,前几日挖的几十上百条壕沟都被填平,鲜血染红了沈儿峪的每一寸土地。 虽然隔着十余里。 到了夜间,双方攻杀时候的叫喊声、火炮炸响声音还是清晰可见。 这一日间送到的伤患,便达到了四千多人。 幸亏是胡翊提前做了分流,又划分了不同的区域,精细了人员安排。 要不然,如以往那样乱糟糟的,又不知要耽误多少伤卒的救治。 本以为一切开始向好。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 第三日一早,又有八百多号伤卒被送到伤兵营。 这八百多人要在营门口暂候,等待分流。 本来半炷香的工夫就可以分完的事,为首的一个千户却是异常的愤怒,憋着火破口大骂道: “老子们在战场生死血战,伤了这么多的兄弟,到了你们伤兵营还不让进了?” “他妈的!” “你们这帮狗娘养的畜牲在此地躲轻省,还敢阻拦老子们医伤?” 听到这些行伍出身的人又开始闹起来,伤兵营里的军医们,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这名千户立即便拔出佩刀,就要冲营。 沐英取出徐达的佩刀都没能将人拦住。 这二人立即扭打在一处。 一见自家的千户大人受伤,他底下那些还能动弹的伤卒们,立即便是一拥而上。 这几百伤卒打进了伤兵营! 一时间,那些辅兵们都来阻拦。 双方混战一触即发,立即便将这里的事情闹大了。 胡翊很快就被惊动。 他正在给一名伤卒拔箭,正到了关键时刻。 但外面的动静,闹得越来越大,再不出面制止只怕要横生出事端来。 胡翊只得放弃拔箭,两手是血的跑出来。 他人还未至,便已经听到了从营门处传来的辱骂声音: “管你妈的皇家驸马不皇家驸马的! 老子们在阵前卖命,干的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儿,结果被他阻挡在此地不得进!” “兄弟们的性命就该死吗?” “老子们在前线流血牺牲,他怎么不去看看?现在叫老子等?” “反正今日也活不成了,老子今日就替兄弟们在此地闹上一场!倒要叫这贪官好看!” 胡翊忙前忙后,一个日夜没有合眼。 结果倒好,现在变成别人嘴里的贪官了 。 但他现在根本来不及生气,这些人刚从战场上撤下来,现在正是情绪最为激动的时刻。 他们一边叫嚷着不想活了,又是群情激奋,随时可能会哗变。 此事一个处置不好,立即便会造成更大的动荡。 “驸马爷,您还是避一避的好,叫沐英将军去处置吧。” 一个军医好心拉了胡翊一把。 胡翊却说道: “你们不要怕,不要停下医治,伤兵们在等你们救命呢。” 他又看着那些听到动静后出来的军医,还有伤兵们,开口道: “这里的事我来处置,你们不用管!” 说罢,便朝着营门口快步走去。 马长风护卫着胡翊,却也是悄然拉着老田吩咐道: “你翻墙出去禀告徐帅,这些是他的兵,请他来过问。” 老田立即便走。 此刻,在胡翊面前是一片乱糟糟正在械斗着的兵卒。 正因为出于对这些伤兵的同情,沐英没有下死手。 这几百名徐达派来的辅兵,更多的也只是劝阻和招架,极少与他们对打。 但那名千户反倒更加嚣张,指使两个受伤的百户越闹越大,伤兵们愤怒的情绪都被带起来了。 他们的骂声一起传来,响彻在营门外。 “叫那姓胡的出来,驸马有什么了不起的?” “今日不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跟他没完!敢阻挡我们进营,老子去禀告徐帅!” 那名千户刚刚骂到此处,胡翊已经走到了近前。 拿手指向那人便喝道: “你认识胡驸马吗?” “老子不认识,怎么了?” 胡翊冷笑着,用一双血手指了指自己道: “本官便是胡翊,你们口中的胡驸马!” 那名千户见了胡翊,并未退缩。 即使胡翊已经表明了身份,他依旧在喋喋不休: “呵,原来这就是娇生惯养的驸马爷啊,怪不得细皮嫩肉的跟个娘们儿似的!” 他当即对着身边的弟兄们,开口便嘲笑着道: “弟兄们,咱们大家伙儿在战场上拼命,再看看咱们这位细皮嫩肉的驸马爷。” “嘿嘿,这得吃多少山珍海味,才能养的这样水润啊!” 在这名千户的煽动下,伤兵们本来就痛苦烦躁的情绪,一下便转成了仇视。 其中不乏有人跟着骂起来了: “可说是呢,娇生惯养的驸马爷来到阵前,连伤兵营的规矩都给改了。” “也罢,我们这些为朝廷卖命之人的命不是命,哪能抵得上人家驸马爷的新规矩重要?” “什么驸马爷,就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罢了。”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 沐英听不下去了,大骂道: “放你娘的屁!” “你们这几个泼货,找死!” 沐英说罢,又举起了徐达的佩刀。 但他这一举动,再度将这些伤兵们激怒,那些人再度应激起来。 “沐英!” 胡翊叫嚷了一声,推开乱糟糟的人群,来到最前。 看着这些受伤的辅兵们,胡翊喝道: “你们退下。” “驸马!” “退下!” 胡翊厉喝一声,将这些辅兵们生生震退。 此时此刻,护卫在他身边的,便只剩下马长风他们几个,连带着沐英和十余名暗桩。 那些辅兵们就站在胡翊身后。 他们知道这位驸马爷胆大,随时做好了护卫工作,毕竟徐帅派他们来协助伤兵营,可也是带着保护驸马的任务来的。 而在各处病区之中。 崔医士、徐医士和几名医官们开始催促起来。 在他们的提醒下,看热闹的人又都回到各自的岗位上,继续为伤卒们医治。 但大家都在心中关注着驸马爷的安危。 尤其是兵营里的医官们。 一旦驸马出事,这伙不满的伤兵只怕会立即冲向他们。 曾在这些人手下吃过多次亏了,他们很清楚这一点,现在一边治着伤,更是显得提心吊胆。 伤兵营门口。 此时的胡翊,目光扫过这些闹事之人。 他们有的中了箭伤,有的被火器洞穿了胸膛。 有些人受的是轻伤,有断手指的、还有被砍掉耳朵和手臂的…… 胡翊心里虽然很愤怒! 但他非常清楚,现在治伤才是重中之重! 这些伤兵们滞留在此处,并非所有人都想要闹事。 胡翊立即吩咐那些做导流的医徒们道: “将重伤患先挑出来,送到重伤区域。” 胡翊说罢,亲自前去,将身带箭伤、火器伤之人先挑出来。 这些人被他点到,立即便聚拢在一处区域里。 辅兵们立即上来分流,对于几个受伤最重,无法行动的伤卒,迅速使用担架抬走。 胡翊直接无视了那名千户的纠缠。 这倒不是他怕了。 解决问题需要一层一层的来。 要先搞清楚主次问题,抓主要矛盾,才能把此事解决的完美。 胡翊和这群伤兵们其实没有什么仇恨。 作为掌管伤兵营的统率,主要任务从来都是为患者们治伤,拯救人命。 他将那名千户晾在此地,只顾着埋头做事,此地的秩序顿时便恢复了一半。 其实分流是很快的,只是片刻工夫,大量伤兵们已经按照伤势的轻重,被分到不同伤区。 此刻,大概还剩下二百多人,僵在这里不动了。 而这些人,也就是刚才和沐英、辅兵他们动手的那些兵。 此刻的胡翊,目光平视着这些人,开口喊道: “速速前来验伤,不要耽搁你们的病情。” 这些人听了他的话,却并没有任何动作。 胡翊便又喊了一声道: “速速前来验伤。” 那些人依旧不为所动。 胡翊便开口道: “本官最后再喊一遍,速速前来验伤,然后为你们诊治。 再若是不遵命令,便按照违背军令论处!” 胡翊的话音刚落,那名气不过的千户立即站出来,开口喝道: “怎么?” “驸马爷还想给我们扣帽子不成?” 他立即对身旁两个百户说道: “这狗官不给咱们手下这些伤兵兄弟们治伤,还把他们拦在外面,要不是咱们闹了一场,这些人现在还进不去伤兵营呢!” “怎么?我们为兄弟们出头,你现在把我们拆散开,想要单独对付我,给我们罗织罪名?” “嘿嘿,驸马爷真是一手好算计啊!” 胡翊都快气笑了,盯着此人,恶火直冒,不住的点着头。 他确实没见过如此无耻之人! 要不是他们在此地闹,伤兵们早已经分到各伤区救治去了。 又岂会在这里瞎耽误工夫? 此刻面对着二百余人的对峙,胡翊最后一次提醒道: “今日你们做的事,在军营之中要按谋逆论处,论罪轻者当诛三族,重者诛九族。 最后再好好想想,你们一股怒火涌上脑门想死不要紧,好好想想你们家中的妻儿老小,他们是否愿意跟你们一起死?” 此话一出,杀伤力极大。 父母妻儿,家中老小,这些都是软肋。 但胡翊并非是以软肋要挟他们。 说来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想救人一命。 这些人在战场上为大明卖命,因此而受伤,这是值得敬佩的。 他们是为了大明而流血流汗。 但新的规矩已经定下,再想如同以往那样强行闯营,破坏秩序是不行的。 胡翊绝不惯着! 以这名千户和两名百户带头的伤兵们,觉得自己为了大明流血流泪,现在要治伤还被拦着不让进。 他们憋着一腔怒火要发泄。 便觉得胡翊是贪官坏官。 当胡翊那两句提醒的话出口之后,那些刚才还义愤填膺着的伤兵们,心中开始动摇了。 但他们显然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心里很委屈。 其中一名断了三根手指的伤兵站出来,将自己的伤手给胡翊看,委屈的说道: “驸马爷,小人于半个时辰前与元军交战,被他们一刀砍掉了三根手指。 我只简单涂了些三七粉,过来找你们求救,却被挡在门外,请问,公理何在?” “驸马爷如此做事,我等将士们只觉得寒心,小人请问,驸马爷即便以谋逆罪斩了我等,又如何能使我等心服?” “又如何能使满营的将士们服你的规矩?” 此言一出,那些伤兵们立即跟着呼应起来了。 “驸马爷,您的权势再大,我们也只想要一个公理。” “说得对,我们为大明流血流泪,不该遭受如此对待!” 这些话看似质问的义正辞严,发人深省。 但在胡翊看来,都是狗屁! 此刻,胡翊一字一顿,冷着声音说道: “好,既然尔等要一个心服口服,我便教尔等服气!” 第128章 我做事攻心,不止要你口服,还要你心服! 胡翊先问那名愤怒的千户道: “你姓字名谁? 既敢在此挑事,总要有个名号吧?” 那名千户大概三十岁左右,人也精瘦有胆,并未因胡翊是驸马,就表现出任何退缩。 他反倒盯着胡翊,不屑地冷笑: “呦,驸马爷这是要问清楚我的姓名,拿我家人撒气报复呢?” 这人立即自报姓名道: “告诉你也无妨,我名叫熊弼,家中只剩我一个了,也不怕你诛我九族!” 熊弼自以为他没了软肋,面对胡翊便可以肆无忌惮。 胡翊也不与他争论,因为双方的认知,完全就是两个层次的人。 杀掉对方很容易,只是自己这驸马爷一句话的事。 但他相信,万事必有因。 这个因是什么? 这是胡翊需要搞清楚的。 另一边,老田没有见到徐达。 定西城外,徐帅正在前线指挥。 明军与元兵厮杀到了白热化阶段,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每个人都在紧绷着神经。 老田最终找到了亲卫统领吴祯。 他急忙上前去求助。 “吴统领,伤兵营来了个受激的千户,只恐要带领士卒哗变,您快去看看吧。” 吴祯立即是把眉目一拧,面色疑惑的道: “熊弼? 他受了轻伤,我命他统管伤兵到驸马那里去医治,怎么闹起事来了?” 老田忙把起因一说,吴祯急了! “这个熊弼,真是以往做兵痞做惯了,竟敢胡作非为!” 一听说是自己妹夫遇事,吴祯立即带领手下往伤兵营赶去。 吴祯心里很清楚,这些伤兵们都有情绪,但这些情绪绝不仅仅是冲着胡翊去的。 自从大明开国的前一年开始北伐。 到现在,大明开国已经第二年了。 北伐打了两年半! 这些日子,明军士卒们辗转了大半个大明疆土,一战接一战的拼命、决死,几乎没有任何松懈。 最近几个月,士兵们的怨言越来越大,闹事的主要原因便在于此。 “唉,这个锅不能叫驸马背啊,咱们得速速赶去伤兵营才是,可千万不能出事!” 吴祯伙同老田,快马加鞭! 伤兵营门前。 胡翊听着熊千户的话,翻来覆去的就是这几句。 他不断的挑拨着大家的情绪,这种招数一开始很好用。 但时间一长,就变得有些烦了。 看到他们开始跳不动了,那么接下来,就该胡翊控场了。 胡翊盯着这些闹事之人,先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你们口口声声叫着自己委屈,说伤兵营轻视了你们,那本官来问你们。 早在两日之前,徐帅便通令三军,不得在伤兵营闹事,你们可知道这条将令?” 这个问题一经出口。 闹事的伤兵们,明显情绪往下降了一个层次,支吾起来了。 “我们知道。” “这是徐帅两日前传达的将令。” 胡翊点着头,又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徐帅的佩刀,你们可认识?” 他伸手一招,沐英便将这把佩刀递过来。 胡翊接过佩刀,在这些伤兵们面前、包括熊千户的面前展示。 这下子,这些伤兵们说话的声音又低了些。 “我等认识。” “很好。” 胡翊继续问: “佩刀代表徐帅在此坐镇,他这把佩刀在谁手中,谁便可以执行军令,这没错吧?” 这当然没错! 胡翊循序渐进,三个问题一出口,直接问的这些伤兵们哑口无言,气焰也越来越低。 他见到对方语塞了,再把目光转到了熊千户身上,将手里的佩刀递过去,开口说道: “熊千户,这里就属你闹得最凶,要不你来检查一下佩刀的真假?” 胡翊故意挤兑起对方道: “兴许徐帅的将令是我这个驸马假传的。” “又兴许,这把佩刀是我这个只会吃软饭的小白脸伪造的,熊千户还是看仔细些才好。” 熊弼语塞了。 看到他和身后闹事的百户一起语塞。 胡翊知道,今日这番场面就算是掌控住了。 不会再有什么哗变。 就凭借眼前这些人,他们翻不起什么浪头来了。 胡翊便叫那些辅兵们都去做事,不必围在此处。 辅兵们当然不愿了: “驸马爷,徐帅派我们来帮忙,也是差我等到您身边来保护您的。 您的安危如此重要,我们又怎能离开呢?” 胡翊却把手一摆,说道: “今日虽然有人 闹事,但终究都是咱们大明的军卒,是咱们的手足兄弟。 大家的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欺压中原百年的那些元人。 自家兄弟不会对自家的同胞动手,我也不希望咱们自相残杀,你们退下吧。” 驸马爷发话了。 那些辅兵们虽然不情愿,却还是向后又退了许多步。 胡翊见他们依旧很戒备,又喝道: “收起你们的武器! 咱们的枪口应当对准元人,而不是自己的同胞!” 这句话是说给辅兵们听的,但也是说给闹事的伤兵们听的。 果然。 此话一出,这些闹事的伤兵们,便也有许多人面带羞愧之色,他们也在同时扔下了自己手中的武器。 看着他们的举动,胡翊很欣慰。 有良知,就还有得救。 胡翊便提高了声调,开口说话道: “你们为国杀敌,我很佩服你们,熊千户说得对,你们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在为大明卖命。 这没错! 但你们也要记住,这不止是在为大明卖命,在你们身后还有千千万万个家庭。 你们护卫着的,不止是别人的亲人,里面更有你们自己的亲人! 正是因为有了大明,汉人才不会沦落为最低贱的贱民!” 胡翊的声音中,逐渐流露出了怒火: “元人的治下,将人划分为四等,汉人是地位最卑贱的第四等人! 他们元人奸污汉人妻女,杀了咱们汉人,仅仅罚银便可以免罪。 汉人伤了元人便要问斩! 这还不算,十户汉人共用一把菜刀做饭,汉人不得持有弓箭、刀剑,禁止田猎、习武集会!” 胡翊怒道: “你们记住,如今你们脱离第四等的贱籍了,你们的敌人始终只有一个,那便是元人! 你们在前线流血流泪,这不止是为了大明!更加是为了你们的亲人、孩子将来不吃二茬苦,再沦为元人们欺压的对象,永远给我记住这一点! 伤兵营阻拦你们半炷香的工夫,是为了将你们分流,依照伤势的轻重程度送到不同区域去治疗。 这是为了提升做事的进度,更快的为你们治伤,不是为了将你们拦在营门外不让进。” 胡翊此时的目光再度盯着熊千户,问他道: “你说本官将你们拦在营门外,故意不让进。 那我问你,本官为何要将你们拦在营门外?给我个理由?” 熊千户哪里知道什么理由? 此刻被胡翊一问,他脑子立即卡了壳,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 胡翊随即列出了一组数据: “攻破元大都之战,几处伤兵营遭踩踏,引发四十余人死亡,导致两名医官被杀。 太原之战,几处伤兵营混乱不堪,耽误救治,致使六百多人重伤不治而死。 庆阳之战,踩踏导致百余名伤兵死去,围攻兰州的大战,又有上百名伤兵因踩踏争抢而死, 甚至还引发了哗变,最后冯胜将军斩杀闹事的一百多名兵将,才得以平息怒火。” 这些都是胡翊这几日统计得来的数据。 列举完这些数据,胡翊便问熊千户和这些伤兵们: “鹰嘴崖伤兵营自前日起运行,到今日午时,接纳伤兵共计六千余人,可有踩踏的事发生吗? 可有耽误别人不得治疗的事情发生吗?” 说罢,胡翊转过头上,叫来几个辅兵,请他们作答。 “千户大人,驸马爷说得对,这一次的伤亡已经堪比兰州围城那次,可是伤兵营里一点混乱都没有。” “是呀,请这些军医们在营门口分流,这大大疏解了以往的混乱,高效了不少。 更加是防止了踩踏,和人多导致的秩序混乱。” 几个辅兵们所说的话如果不够的话。 那些身受轻伤,已经被包扎完伤口的人,也是聚集过来,为胡翊和整个伤兵营说起了话来。 “熊大人,确实如此,驸马爷治下的伤兵营要顺畅的多,没有以往那些乱糟糟、人挤人,争相闹着要先治伤的情况发生。” 另一位百户也过来开口道: “我是左臂中箭,中箭是在两个时辰以前,如今已经拔箭、涂药,做了包扎了。 这样高效,在以往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熊千户,您确实是误会驸马爷了。” 熊弼此刻越发的不知道该如何辩驳。 胡翊的话他可以不信。 辅兵们的话他也可以不信。 但这些伤患们实实在在是治了伤的,他们的话难道也不信吗? 两个时辰而已,从受伤下战场,到进伤兵营。 如果是在以往,只怕这名左臂中箭的百户,现在还在排队等着医治呢。 现在却能这样快的结束治疗,可想而知这个效率有多 高了? 到了这里,大量的伤兵们彻底服气,齐刷刷的跪了下来: “驸马爷,我等知错了,违了徐帅将令,甘愿请死!” 有人请死,自然也就有人求饶。 胡翊的处理办法是,念在他们对于新规矩不熟悉,又是从犯。 每人重打三十军棍! 对于伤重者就先不执行,留待伤愈后再动刑。 法不责众,胡翊不可能一口气砍掉二百多人的脑袋。 一来,这是徐达的地盘。 二来,十里开外的地方,明军正在生死血战! 不该再令后院起火,影响前线士兵们的士气军心。 又处置过了这一批人,这下子留在伤兵营闹事之人,就只剩下四十几个了。 吴祯带着一众亲兵走到半路上,远远地看来,便见到闹事的伤兵只剩下了一小撮。 他当即就笑了,坐在马上回头对老田说道: “你看驸马爷,已经将事情解决了,怕是不用咱们去帮忙了。” 老田也是跟着笑起来道: “驸马爷解决了此地的事,我们就放心了。” 他也知道吴祯现在很忙,立即说道: “吴将军,此地既然掀不起大浪,不如咱们回去跟徐帅禀报一声,就不用再耽搁您的宝贵时间了。” 吴祯却说道: “本该如此,但驸马爷乃是我妹夫,当表兄的不应该再去帮着镇镇场子吗?” 吴祯并未折回去,反倒要来为胡翊善后。 而到了此时,这剩下的四十多名伤兵还僵持在这儿。 胡翊很不解,这些人为何还要继续坚持呢? 还在冥顽不灵吗? 原来是他想多了。 剩下的这些人,并非是铁石心肠,油盐不进。 这些人此刻一起跪定在胡翊面前,也不再叫委屈了,纷纷开口说道: “驸马爷,我等知错,今日乱了军规法度,甘愿请死!” “我也愿请死!” “丢人啊!战场上硬了一辈子,却当着伤兵营的兄弟们丢了份,还有什么脸面活人!” 剩下的这些硬汉们一心求死。 从胡翊身后,那名左臂中箭的百户过来求情道: “驸马爷,这些一心求死之人,往往是军中战力最强悍的那一小撮人,您能网开一面给他们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吗?” 胡翊本也没打算杀掉这些人。 他前面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大明的军卒,唯一敌人便是元人! 而非自己同胞! 这时,又有人来求情说道: “熊千户有个妹妹,今年过年时没有等到家中的消息,写了封家信送回去,却又被当地府衙退回,原来他的妹妹已经病死,没能见得最后一面。” 胡翊这才算是懂了。 这些人北伐两年多时间,根本没能回得去家,一个个的怨气都很大。 恐怕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在伤兵营闹事的一个前提,便是他们的心里有气。 胡翊还想继续深入一些,把这件事搞清楚。 他再度追问道: “我想知道你们对于伤兵营,还有何不满意? 不妨说出来,我要记下来,然后一一改进,提升你们日后治伤时的体验。” 说罢,胡翊令沐英拿来了纸笔,他自己手握着笔杆准备做笔记。 沐英对于这位大姐夫,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一开始面对这些人的冒犯,他真想把所有人全都就地正法! 可是随着姐夫一点一点抽丝剥茧,把其中隐藏的许多矛盾彻底剥离出来之后。 沐英现在对于大姐夫,心中就只剩下佩服了。 他这才明白,打仗的那一套蛮力,在治理人心上是没有用的。 治军不能单靠严刑峻法,更要像姐夫这样懂得情理,要刚柔相济。 这么看来,自己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啊! 本来到了徐帅帐下,沐英觉得自己上不了战场去立功,着实有些可惜。 但今日,他意识到了。 姐夫今日给他上的这一课,对于未来的治军、打仗都是异常的重要! 这能带给他巨大的提升,将他从一个将军的视角往上再拓宽到更深层次,得到许多本质性上的提升。 一想到今日的收获,沐英心里便再无怨言了,只觉得自己这趟跟对了人。 此时,再看那些伤兵们。 他们没想到,一个堂堂驸马,居然会在乎他们的想法。 见他们都不开口,胡翊又催促了一遍道: “我是真心与你们求教。 你们心有怨言,必定是有原因的,究竟是何原因令你们在伤兵营闹事? 我想,这定然不是无缘无故的,也唯有你们将自己的不满表达出来,令我 知道了。 伤兵营才能知道问题所在,将其记录,然后解决。 这样一来,才能保证今后不再发生同样的事。” 胡翊看着这一个个的硬汉们,然后问道: “你们觉得我这个法子对吗?” 此话一出口。 终于,连再硬的硬汉们也是憋不住了! 这帮硬汉们之中,几乎有一半的人竟然泪如涌泉。 坚强如他们,这一刻竟然止不住的眼泪横流,哽咽起来。 甚至还有人放声大哭。 他们心中的惭愧,在这一刻被无限的放大了! 熊弼自己终于也忍不住,使劲一个巴掌抽在了自己脸上。 “驸马爷!” “我知错,我有罪!” 熊弼也是跪下来,这一刻他心中再没有任何的不服。 只剩下心服口服! 其实他们因为什么闹事? 不过是心里憋了一团邪火,因为长期憋屈、压抑到所导致的罢了。 偏偏又遇上决战,面对着杀不尽的敌人,和身旁不断倒下去的同伴。 这只会让人变得更加暴躁和无力,心中也会更加憋屈。 恰逢这时从战场上撤下来了,心里憋着的怒火需要地方发泄。 撞上了伤兵营拦阻、分流,导致这些人一点即炸,成了他们的发泄口。 这里大多数人几乎都是这样的想法。 至于这位熊千户,就更好理解。 在外打仗两年半,回不得家。 唯一一个亲妹妹病死了,妹妹死之前得是多么的痛苦无助啊? 连哥哥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胡翊也有妹妹,自然理解这种情感。 他们这伙伤兵们大闹起来,胡翊没有理他们。 反倒是等他们怒气消了一半,开始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这下子,这些火气褪去的伤兵们,想到自己刚才所做过的事,只会觉得惭愧和羞臊。 偏偏这个时候,又碰到胡翊这样一个人。 他又与别人不同,愿意与他们沟通,听他们这些底层兵卒的倾诉。 过往在军中,有哪位将领能做到如此仔细的听底层士兵们倾诉的? 又有谁能体会到军卒们如此细微的情绪,然后深究其中原因的? 正是因为胡翊的这份不同和认真。 再加上他们的羞愧。 这帮硬汉们这一刻才会哭的如此不能自禁。 他们可以在战场上浴血卖命,受伤了也只是大吼一声,继续冲上前去杀敌。 但像眼前这位驸马爷的举动和做法,却令他们心中被折服,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在胡翊的认真询问下,还是有人说出了心里话,令胡翊从中找寻到了一些端倪。 一个汉子抹着眼泪,作为一个从不流泪的人,他的两眼已经哭红,强忍着鼻酸开口道: “我们本以为是医官们拿咱不当人。 过往大家都要第一时间涌入伤兵营,抢一个好位置,要是位置抢占的不好,便不能先医到自己的兄弟,会耽误兄弟们的治疗。 我们有好几次都碰到这些事,抢到了好位置,伤重的兄弟就有的治。 抢不到好位置,等轮到我们时,已有兄弟气绝了。” 终于有人开了口,另一人也站出来说道: “军中还有论资排辈的做法,哪位将军更厉害,就先给哪位将军的手下治伤。 许多医官在诊治前,要先问明我们是哪位将军的部下,他们还要分人。” “没错!我家将军资历浅,说不上话,便总被分在最后,这有些医官也确实不是东西! 他们搞区别对待!” ………… 众人你一言,他一语的。 说到最后还是医患矛盾的问题,令他们对于伤兵营的医官们不信任,再加上那些旧习气,导致出了问题。 胡翊便认真的听他们倾诉,然后一一把问题记录下来。 在做完了这些之后,他还不忘再照着本子上所记录的问题,再给面前这些伤兵们念一遍。 念过这一遍后,胡翊又问他们道: “还有哪些是我没有记录进去的? 有何疏漏,你们就都一并说出来,你们也再想想,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此话一出,那些汉子们更是泪如涌泉 这会儿,他们的心里就如同钝刀子割肉,疼的不能自己。 有人求饶道: “驸马爷,您别问了! 弟兄们的心,都被您问碎了!” “我们甘愿领死,请您惩罚我们吧!” “小人心中已经服气,再无怨言,您就别再折磨我们了……” 听着这些求饶的声音,马长风和沐英对视了一眼。 他们这辈子见过不少大风大 浪,却从未见过今日这样的情景。 军卒们跪地求饶,流泪到泣不成声的求死,还能心无怨言。 这样的场面还真是头一次见到! 此刻,就连那熊弼也是泣不成声了。 已经多久没有哭过的他,此时的心情,竟然如同得知妹妹的死讯那日一样,忍不住痛哭起来。 “驸马爷,实在没有什么该补充的了。 您越是问,我等心内便越羞愧,我等自知违犯了法度,只恳求一死,心无怨言! 纵然死后做鬼,也感念您的大恩大德,绝没有丝毫怨言,就请您下令处斩吧!” “请驸马爷下令处斩!” 第129章 沈儿峪大捷,常遇春的病 这些硬骨头们一起求死。 胡翊看在眼里,心中也为之感慨。 都是大好的儿郎,杀敌报国,他们也都颇有些忠义心肠。 但军法不可废! 兰州伤兵闯营,冯胜的做法是一百余人皆斩! 今日,同样的问题出现在胡翊面前。 而冯胜又已为他打好了样。 怎么处理其实很清楚了,照做就行。 但胡翊之前说过了,元军才是大明的敌人。 他还是刚才的那番话,此刻对着面前这42名兵卒们说道: “你们违我法度,本该立斩不饶! 但如今我大明军卒正与元军交战,尔等就算死,也该死在战场上,而不是死在我的手里!” 胡翊便呵斥道: “就从此刻起,还能动弹的,带上你们的兵器到战场上去。 我不管你们用何办法,一颗元兵的脑袋换你们自己一条命。 杀得首级者活,杀不得元人首级者,想必你们也不会再回来见我了。” 见驸马爷又给了他们一次机会。 这42人中,足有一多半都捡起了武器,拱起手说道: “不削几颗元人的脑袋,我们绝不回还!” “算我一个!” ………… 那熊千户和身后两名百户,将伤势较重的9名同伴留下来,开口恳求道: “这九个兄弟的人头,由我们代他们去杀,但请驸马爷给个机会。” 说罢,众人最后再朝向胡翊一拜,便要离去。 胡翊最后叫住了熊弼道: “公事是解决了,私事还未了。 第一,老子不是吃干饭的,也曾追击扩廓三百里,杀过十几个元兵。 第二,老子也不是什么贪官,不曾贪污过一分一厘,归德府案我杀了近三万名贪官污吏、地主豪绅。 处州府案,老子把整个处州官场杀穿,地方官吏减员杀了六成! 第三,老子跟长公主是两情相悦,老子是不是细皮嫩肉,这不是你说了算的。 你若是从战场上回来,等你养好了伤,老子要正大光明的跟你单挑一场,叫你知道你老子这个驸马爷也是有真本事的!” “去吧!” 胡翊拂袖而去,并未掩饰脸上的怒气。 当初熊弼一口一个老子老子的叫,胡翊这会儿张口,一口气说了七个“老子”,从熊弼身上往回找便宜。 沐英站在胡翊身后,心说原来姐夫这么记仇啊! 被胡翊这一通骂,还邀约要单挑。 熊弼立即赔礼道: “驸马爷,之前多有冒犯,小人再无此想法。 再次向您赔罪了!” 说罢,他把大手一挥道: “不怕死的兄弟们,咱们往回冲,再杀几十个元兵给驸马爷看看!” 目送着33人离去。 胡翊转过头去,督促起了那些辅兵们: “热闹看够了吧? 还不快动起来,做正经事?” 忽然在这时候,老田领着吴祯来了。 “驸马。” 老田跟在吴祯身后。 吴祯还是带着兵来的。 胡翊一眼扫去,就知道他干什么去了。 “吴统领。” 胡翊过去迎接,吴祯开口说道: “事情我都已知道了,到底不愧是一手连办了两大案的驸马爷啊! 我刚刚带兵来到此地,这里已经处置妥当了,妹夫真是好手段!” 面对吴祯的赞许,胡翊现在却笑不出来,他开口说道: “我倒希望不施用这些手段,今日没这些事发生就好了。” 胡翊此刻心里想到一句话——“防患于未然”。 他在思考该如何定下新的制度,防止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 吴祯却说道: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便出手解决就好了,人生于世,就是在不断解难。 再如何精细,总会为事情所累。” 这话倒也对。 吴祯就拉着胡翊,找了个角落,悄然对他说起道: “此事原本该是徐帅过问,没想到应在你这里了,空闲时候去跟他通禀一声吧。” 胡翊心生疑惑,什么徐帅过问?应在了自己这里? 追问之下,吴祯才悄然说道: “军中这股情绪,酝酿有些日子了。 咱们这几十万兵将出来打了两年多的仗,哪个不是身心俱疲啊?可这仗多的,到明年也打不完。 军卒们越发躁动不安,开始不服管了,徐帅一直盯着呢。 本来今日就算不在你这里闹,徐帅也在等一个机会,要抓几个首犯开刀问斩,以此安定军心呢,这事儿碰巧让你帮他办了。” 胡翊这才明白过来。 搞了半天,原来徐达这是跟朱元璋学的,搞了一招钓鱼执法啊? 放纵军中的习气,然后抓个典型,杀掉一批不服管的硬茬子。 借他们的人头以安军心,好继续将北伐的事业干下去。 这么一说的话,胡翊还真是帮徐达背了锅,把这个黑脸自己给唱了。 二表兄把他当做自己人,暗中提点了几句。 胡翊暗暗记下来,又回到重伤区忙碌起来了。 便在当夜,胡翊收到消息。 熊弼带领的33名伤兵重回战场,斩元兵首级39颗,全军覆没! 这33人皆是力战而死,不曾退缩。 熊弼留有遗言,仅以这39颗元兵首级,换那9名重伤的弟兄一条活路。 胡翊亲自去徐达面前说情,允下了这件事。 有了蓝玉所送的匕首,削箭杆简单多了,拔箭的效率也有所提升。 酒精的效果确实比大蒜素更好。 对于大面积疮伤,大蒜素往往需要三日以上时间才能结痂,酒精则一两日即可。 蔡信他们的小作坊在日夜不停的生产酒精。 太医院的十一名医士们,也是轮番夜值,一个个的熬出了黑眼圈。 胡翊拥有把垂死之人硬生生救下,令人赞叹称奇的神仙手段! 但也有许多时候,他正要为对方拔箭,这名伤兵一眨眼便死在了他怀里。 几日时间下来,渐渐地,他的脑袋都木了。 已经开始机械性地诊治、拔箭、清创,整个人连同心里的情感都变得麻木…… 徐达以七万人主力拖住了对面的扩廓大军。 常遇春从会宁发动猛攻,一战大破元兵,将扩廓的左翼大营击溃,双方陷入了反复的阵地争夺战。 扩廓也并未坐在定西城里等死。 又集结一部分骑兵,联合乌斯藏、朵甘势力、西夏遗族三路人马夹击平凉。 李文忠、冯胜这一路由此被拖住。 因为李文忠这一路线路受阻,徐达命令镇守兰州城的汤和率军协防,堵住了黄河渡口, 此举既堵住了扩廓的后路,又安定了明军的大后方。 但就连徐达也没有想到。 这几日攻杀下来,扩廓竟然金蝉脱壳,带着元军重骑兵“铁浮屠”冲击了汤和的兵马,差点打到兰州城下。 沈儿峪的主战场伤亡开始下降,徐达又派胡翊立即赶往平凉,去救治李文忠、汤和所部的伤卒。 全凭借邓愈的火器营支援,“铁浮屠”重骑伤亡惨重! 李文忠、冯胜又及时击退了异族大军,调转回头,对扩廓完成了包夹,将大部分元军又逼回定西沈儿峪。 四月十七日,常遇春焚毁元军设在会川的粮仓,元军彻底进入断粮阶段,士气崩溃。 四月十八日,傅友德伏兵马衔山,截杀元军溃退部队。 常遇春突袭中军,斩元将韩扎儿,差一点削了扩廓的狗头。 扩廓当夜北逃,冯胜封锁黄河渡口,元军溺毙、被俘者达五万人。 四月二十日,明军追击至河西堡,肃清残敌,西北元军主力覆灭。 扩廓仅带着几人渡过黄河,逃至草原。 而胡翊这些时日,从沈儿峪到平凉,再从平凉转到会宁,最后又回到沈儿峪大营。 徐达、常遇春、李文忠三路大军齐发,肃清甘肃、宁夏残敌,重新收复河西走廊。 各地的伤兵们,都被陆陆续续运回到沈儿峪这处伤兵营。 胡翊没有再拦着沐英,反倒是放他到李文忠手下去建功立业,追击元兵残余。 时间来到五月中旬。 明军暂缓修整,常遇春在陇西城整军。 沈儿峪伤兵大营中,从巅峰时候的近两万名伤卒,陆陆续续康复到最后,还剩下三千多人在继续接受治疗。 蔡信等人马不停蹄的制作酒精,胡翊带着手下医士、医官们昼夜不停,两班倒着为伤卒们治病。 这一个月下来,所有人都瘦了一圈,几乎每个人都是眼袋外加黑眼圈。 好像熬夜上了十天黑网吧一样,精神萎靡到了极点。 在伤兵营又放走六百多人后,伤卒便剩下两千三百多人了。 这其中绝大部分都是骨折伤卒,需要时间静养。 剩下少量重伤之人,也都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只需安心静养即可。 常遇春招了他好几次,生怕胡翊被李文忠拐跑。 如今这处伤兵营的救护工作,已经进入到尾声,胡翊也要去陇西城同他们会合了。 陇西,徐达帅帐。 一份伤兵营的书呈摆在了他的桌案上。 徐达翻开其中内容看去,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 本次明军的参战规模,达到了十八万人,取得了歼灭元军二十余万的决定性战果! 但整个明军的伤亡人数 ,也达到了65000人左右。 除去阵亡的近两万人,还剩下45000名伤卒。 按照轻重伤来划分,本次轻伤27000人,重伤18000人。 这要是按照以往来看,轻伤能活八成,重伤能活二到三成。 则加在一起,大概能存活26000人。 胡翊发明出大蒜素后,这个存活人数进一步提升到了32000人,大致增加了6000人数。 但现在有了酒精,45000名伤卒之中,竟然存活下来37000人! 这又在大蒜素的基础上,将救活的人数往上提升了5000人数! 酒精的出现,大大提升了重伤、致死伤卒的存活率。 将原本大蒜素的六成存活,提高到了八成存活率! 当然,这其中也有胡翊的医术加成在内。 而原来的轻伤感染导致的死亡,也同样是大大降低了。 胡翊这一次多挽救了五千人的性命! 如果从发明大蒜素之前开始算起的话,那么他这一次的操作,便为大明多挽救了一万一千人的性命! 这格外救下来的一万一千人,背后是一万一千个家庭。 按照如今的抚恤金条文计算,普通士兵阵亡后,每人家属得抚恤三十贯,抚恤家属三年内每年额外可领取12石粮米,免三年田赋,家属可继承其遗留下的军田。 仅以抚恤金和三年的粮米折算下来,便是六十六两白银。 这格外拯救的一万一千人,不另外计算其他,光是抚恤银子,就为朱元璋省下了七十多万两白银! 这还只是沈儿峪这一战节省下来的数字! 若是算上今后大明一年所打的仗,有了酒精消毒治疗的情况下,又能为大明省下多少银子? 能为朱元璋的国库节省多少百万两的军费? 仅是徐达看完了这份最终的奏报,心里便已经明白了这其中的价值含金量。 就驸马做成的这件事,老朱高低得给胡翊磕一个。 这位驸马爷,当真是有本事啊! 大军近来过于疲累,也还要修整些时日。 徐达便和常遇春、李文忠商议起来道: “驸马到定西来了一趟,带来如此大的提升,此乃我大明军卒之幸。 但如今暂时安定了,驸马爷又是功成名就,我想,咱们是否可以欢送他回到陛下身边去了?” 徐达是会做人的。 胡翊三月过来,如今是五月份,等他回到南京大概是六月份。 这样一来,此次出征的时间不算长,公主满意,陛下和皇后也满意。 这样恰到好处的安排,也利于胡翊和太医院这些医士们休息。 徐达是谁也不得罪,也都把哪一路的人都讨好了,弄出来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唯独是常遇春不乐意了,从徐达说出这个提议开始,他便拉下了脸来: “驸马刚来,怎能又叫他走呢? 本来此次他该在咱老常的军中,被你硬生生借调过去到处跑,反倒是我自己没有用上!” 常遇春立即便表达起了不满: “徐天德,你收买人心,总不能次次叫我挨刀吧?” 虽然徐达是主帅,常遇春是副帅。 但常遇春从来也不怕徐达,当面顶撞起来也是常有的事。 徐达就只好笑着说道: “伯仁,你别急嘛,你想想如今大战已过,陛下还未有下一步旨意到来,留驸马在军营中陪着咱们喝北风,受这份罪做什么呢?” 徐达就把目光又看向了李文忠: “保儿,徐叔说的对不对,你来给评个理。” 常遇春立即瞪起两只铜铃大的眼睛,瞅着李文忠。 看那架势,李文忠要是不帮着他说话,常遇春就要找他的不是。 这李文忠是什么人精? 两位长辈的事儿,他压根儿就不掺和,立即找了个借口说道: “想来胡翊也该到了,我去接妹夫回来。” 李大帅闲来无事,带着沐英亲自去接人,等这二人一见到了骑在马上的胡翊。 他们远远的竟然没有认出来。 “保儿哥,那个人…真的是姐夫吗?” 沐英不相信,可等那人走近了仔细一看,这可不就是自己姐夫吗? 看到胡翊眼圈加眼袋,面容枯槁的模样,沐英还隔着一段距离就开始喊起来: “姐夫,莫不是路上遇到了狐女,被吸干了元阳?” “滚!” 胡翊没好气的骂了一句,骑着赤鬃黑狮子总算到了近前。 他有气无力的叫了一声二哥,李文忠便笑吟吟的看着他问道: “怎么搞成这副样子了?” 胡翊无奈的道: “战事刚起的那几天,我四日四夜几乎未曾合眼,从那之后每日 的睡眠都极少。 后来又到平凉,中途赶路二百多里,又从平凉到会宁,可算是要了命了。” 听妹夫这么一说,李文忠便也觉得他辛苦了。 “徐帅都跟我们说了,你这次真是劳苦功高,又替咱们多救下了五六千人的性命。 你想想这些活生生的性命,他们因为你而得活,这是多大的功德? 你小子,今日有此功,来日必有大福在后头等着你呢。” 李文忠宽慰起人来,到底是会说话的。 今日苦,来日甜,胡翊现在也只能盼望着来日甜了。 希望他现在做的这些事,等到未来老丈人要挥下屠刀时,能够想起来,念起来,最后能发挥出一点作用来就行。 沐英连忙把手里的羊奶酒递过去,让胡翊喝两口解解乏。 他一边递酒,一边开口问道: “姐夫,此间战事已了,接下来有何打算吗?” 李文忠也接话问道: “接下来是走是留?” 胡翊立即回应道: “当然是留下来了。” 李文忠便看着胡翊,这毕竟是自己兄弟,他便私下开口劝说道: “其实接下来也没有什么大事了,我们大概要在此地剿些匪患,然后就要留兵驻防,大军班师了。 倒不如早些回去修养,也免得陛下、皇后娘娘还有静端她们担心。” 胡翊倒是想。 如果不是为了常遇春的病,他早就打表给徐达,自己先回南京去了。 可是现在已经到了五月半。 距离常遇春暴卒只剩下一个来月时间。 他连老常是因何病症而死的都不知道,此时实在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 何况来都来了,倒不如再留下等待到七月再回去。 至于李文忠所期待的大军班师回朝,暂时是不可能了。 不出意外,再用不了几日,继位的这位元昭宗爱猷识理答腊,便要响应扩廓的反扑中原计策,派出大军重夺大都,偷袭北平了。 只不过扩廓早已战败,传递消息不及时,爱猷识理答腊点背,这次偷袭最终会失败。 常遇春、徐达都将领兵回救北平,然后常遇春击破元军,在班师的路上暴卒。 之后就是李文忠接掌兵权,对此次偷袭北平的元军进行追击和清剿。 并在明年打出应昌大捷,自大同北进,穿越戈壁,创造雪夜奔袭800里,直捣元庭的军事奇迹! 多年后的捕鱼儿海,蓝玉一举覆灭元庭,直捣黄龙的军事壮举。 只怕也少不得李文忠这次大捷的影响。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胡翊正好要就本次执掌伤兵营的经验,好好进行总结,然后设立一项新制度,想方设法加以完善。 正好,这段时间可以沉淀一下,将这些经验都写下来。 熊弼这些人虽然死了,但他们当时表达出来的许多意见,是需要有人去重视和改进的。 军卒们对于伤兵营的军医们不信任,军医们一边惧怕这些伤卒闹事,却又势利得很。 比如,为厉害些的将军们帐下兵卒们先治伤,这种军中流行的资历优先、权势优先问题是必须要解决的。 最基本的公平原则——先来后到,先来先治,重伤、致死伤优先。 这都是最应该要保障的权利。 各种问题催生出了一系列的原因,最后又造成了一系列问题。 胡翊也不知道自己能够解决多少? 但他清楚的知道,有些事总要人站出来做。 做了才有可能成功。 若是不做,成功一定不会自己送上门来找你。 沐英最近在李文忠帐下听用,大概是赚功劳赚美了,忍不住开口劝道: “姐夫,既然要留下来,不如回到二哥军中来嘛。” 李文忠也就顺着这个话茬说道: “你三哥今夜就能回来,你要是过来了,咱们最近还能好好的聚一聚,打打猎。” 一听说还能打猎,沐英更是开心,这样群山之中追逐野兽的爽快。 他们平日里为军务所累,确实极少有机会这样玩的,仅是想一想都觉得畅快。 胡翊自然也很向往,但他此时还去不得李文忠的军营。 但这位对自己一直十分照拂的二哥,也已是多次相请自己了,胡翊再找借口推托就显得生分了。 他便郑重开口说道: “二哥,我确实有个难言之隐,但是现在还不确定。 总之,这是件极大的事,也正因为这件事情极大,我得在常帅的军营之中,暂时走脱不得。” “啊?” 沐英立即追问道: “是什么大事啊,姐夫?” 胡翊面带为难的说道: “此事恐怕要等到七月才能揭晓,我现在 还不能透露,到时候你们知道了这个消息,恐怕也会心中震动的。” 沐英还在琢磨着,是常帅军中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文忠却已不再执着此事,对胡翊说道: “你既有要紧事,我就不勉强你了,就等七月份看会发生何等大事。” 沐英见二哥都这么说了,就也不想这些事了,同样支持胡翊道: “有大姐这层关系在,姐夫肯定是不会和我跟二哥生分的,既然姐夫有要事,我还是随着姐夫一起走吧,多个人多个伴。” 他们便一起回到徐达的大帐。 常遇春跟徐达并没有隔夜仇,二人刚才还在吵,现在就已经和好了,正坐在一起喝着羊奶酒。 一见胡翊来了,常遇春立即招呼胡翊身边坐下。 胡翊便在他身侧坐下来。 此刻离得这样近,胡翊便再次诊断起了常遇春的面色来。 也是奇了怪了! 还是看不出任何疾病的样子,就算是暴死,身体也该有一些征兆吧? 可是胡翊就是摸不着任何头脑。 眼看着时间越来越近了,就剩一个月了啊! 第130章 历史还是来到了这一刻! 明知道常遇春将死,却找不出任何病因。 这是最令胡翊头疼的地方。 常遇春早已被盯他习惯了,看到胡翊又在瞧着自己瞎琢磨,便笑着问道: “看清楚了吗,你常叔脸上有几朵花?” 胡翊回过神来,开口说道: “花倒是没有,不过常叔这张脸该洗洗了。” 说着话,胡翊还伸手做出了驱赶苍蝇的动作,也顺带捂了捂鼻子。 “这混小子!” 常遇春反被他调笑了一顿,立即激起大帐里一片笑声。 徐达便好奇的问道: “常帅说你近来总盯着他看,说来我也奇怪,驸马到底是在看什么?” 不等胡翊开口,常遇春就主动交待了,说起道: “这小子说我身上有些问题,可能会要命。” 话音说到此处时,徐达和李文忠俱都是一惊! 胡翊的医术向来是很灵验的,至今还未出过差错,堪称百试百中。 徐达还是很当回事的,立即扭头叮嘱起自己的老兄弟来: “伯仁啊,驸马的话还是该重视起来,你的身体一定不能出差错。” 常遇春却把蒲扇大的手掌一摆,他显然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嗐!” 他拿手一指胡翊道: “这小子虽是神医不假,但他说咱老常有些毛病,结果他却不知毛病出在何处。” 常遇春一边取笑着胡翊,一边回应起了徐达: “徐天德,你就说这小子是不是在耍我? 依着我来看,他小子这个神医,也有医术不灵的时候,至少在咱老常身上就不甚灵验了。” 李文忠就默默听着他们说话,心里也已猜到胡翊的苦衷了。 只怕胡翊是担心常帅的身体,这才要在他营中多留一段时日。 至于为何觉得常遇春有问题,又找不到毛病出在何处,这个事情李文忠就不知道了。 经历了沈儿峪大捷,接下来既是要休整大军,也要上表请功。 作为北伐军的大统帅,徐达写了一封长达四千多字的请功折,快马送到南京去报捷。 将士们卖命的时候不遗余力,到了请功的时候,他这个北伐大元帅自然也要尽可能的都奏报上去。 不仅是徐达、常遇春、李文忠三巨头的功劳都在其中。 就连胡翊治疗伤兵、改革伤兵营、奔袭各处挽救兵卒性命的事。 都有清楚的数据誊写在奏折上,以供朱元璋参阅。 甚至包括救下曹擒龙,解决伤兵营外哗变之事都写入了其中。 李文忠和常遇春也是各上了一份奏表,呈送到了南京,在奏表里单独将胡翊一阵好夸。 有人得空,有人却不得闲。 汤和继续镇守兰州,冯胜、傅友德忙着肃清元军残余,邓愈、郭英等人忙着甘肃、宁夏两地的剿匪事宜。 几大巨头们这几日无事可干,又都想要放松放松。 徐达便开口说道: “趁这几日时间,大家好好安歇休整,多给手下兵卒们宰些牛羊解解馋,犒劳一下三军。 不过,光是他们吃美了也不成。 咱们这些平日里带兵打仗之人,也得找些乐子,你们看这几日咱们如何安排为好?” 既然徐达征询起了意见,李文忠立即便开口说道: “给我一顿烤肉吃就成。” 常遇春嘿嘿一笑说道: “保儿这个馋虫,不过咱老常也没啥意见。” 胡翊的烤肉,常遇春在开封吃过一回了,那个滋味令人回味,他自然是馋的。 徐达见他们都提到了烤肉,也知道胡翊有这门手艺,便欣然应允道: “烤肉不错,就交给驸马来烤。” 这是胡翊最擅长的,他当然也乐意露一手。 胡翊就顺便说起道: “既然都要烤肉了,不如咱们就趁机先打猎,后烤肉,大家都放松玩玩如何?” 胡翊一提起了打猎,可就遂了李文忠和沐英的心。 当然了,他自己也想好好的过把瘾。 今年的春狩,朱元璋带着一众皇子们行围射猎,当时胡翊正在处州大开杀戒呢,所以没赶上。 既然提到了打猎,常遇春便站出来提议道: “光是咱们几个耍就没意思了,要耍就把帐下之人都叫上,咱们三大营排个名次如何?” 徐达知道常遇春好胜,为了玩的畅快,便又多加了些彩头: “我自掏腰包,出一锭金子作为彩头,谁当得了第一便取了去。 如何?” 常遇春便忍不住吐槽道: “徐天德,你身为北伐大元帅,竟才出一锭金子作为彩头,这也太少了吧?” 他这么一说,徐达立即笑骂道: “你还真是不当家 不知柴米贵,我都已经自掏腰包了,你还嫌弃啥?” 常遇春哈哈大笑,朝着李文忠和胡翊这边叫唤道: “看看,看看! 你们天德叔大出血都这样小家子气! 也罢,一锭金子也是钱,此番打猎,你们这群小子们还不好好的露一手给我们这些老一辈瞧瞧?” 胡翊心说,常遇春这张嘴啊,他真是心里为徐达叫屈。 出了钱还得落埋怨,这个元帅可不好当。 徐达的军令是很严格的,缴获的府库金银一概查封。 这次打猎的彩头,也是他私自出钱,光是这作风就很正。 常遇春十分的猴急,就把打猎时间定在了明日一早。 第二日清晨,常遇春带领着蓝玉、部将张焕、神射手王弼踏步而来。 李文忠领着何文辉、沐英、顾时。 徐达自己带着吴祯、陈德、梅思祖。 这梅思祖也是个有名的。 他的家人被扩廓剁成肉泥,身怀血海深仇。 当初他又是从张士诚那里投降过来的降将,按理说不会受到朱元璋重用。 但他打仗极为卖命,次次抱着跟敌人同归于尽的气魄,反倒打造出一支虎狼之师,战斗力极其强悍。 他还有个侄子叫梅殷,朱静娴最后就是嫁给了他,这是胡翊将来的妹夫。 看得出来,常遇春是真想赢啊! 在他和蓝玉身后,站着一位精瘦的美髯公,身后背着一张铁胎弓。 一见到此人,徐达立即便显得很无语,指责起了常遇春道: “常伯仁! 你是有多想赢啊?怎么连你营中的万人敌、神射手都带来了?” 张焕有一个称号叫“万人敌”,徐达给他封的。 常遇春带来的美髯公,名叫王弼,是整个大明军中最有名的神射手。 王弼能一弓瞬发四箭,箭箭能射百步。 不仅如此,他还能做到三箭连珠齐射! 胡翊身后站着的陈山狩,箭术高超,赵铁虎也是一名神射手。 他便私下里询问二人道: “王弼将军的射术,你二人谁能及得上?” 赵铁虎直言道: “传闻王将军能瞬发四箭,四箭皆能在百二十步外命中目标。 瞬发极其考验目力、反应和力量,难度超高。 我最多能瞬发三箭,百步内还可以命中目标,百二十步外就不一定了。” 这样一比,王弼的箭术确实比赵铁虎要高明。 胡翊又把目光转向陈山狩。 陈山狩立即摇头道: “我之箭术尚不及铁虎哥,就更不用跟人家比了。” 看到常遇春带了一对狠人过来,李文忠也是无力吐槽了。 他就过来拉上胡翊,再加上何文辉跟沐英,四兄弟今日过过打猎的瘾就好。 至于胜负嘛,这不是带了个顾时来吗? 顾时就是负责去跟领导们打猎,凑场子用的。 徐达远远地向这边看来,见到他们四兄弟站在一起,离的远远的,立即就明白了他们的心思。 徐达走过来,开口问道: “怎么了保儿,不跟你常叔还有徐叔玩了?” 李文忠便说道: “这不已经带了顾时过来,他就是干这个的。” 徐达一脸哭笑不得。 李文忠这个人实在是太聪明了,他也知道有常遇春这么个争强好胜的人在,打猎也会变成纯粹的输赢游戏。 所以就把顾时带来完成任务,他们几兄弟再单独寻找乐趣。 徐达看着这几兄弟,恍惚间便想起了以前的过往,忍不住怀念起来道: “遥想二十多年前,陛下与我,还有老常、老汤,我们四个也像今日的你们一般。 想起那段年少逍遥的岁月,真是叫人怀念啊!” 徐达很清楚,那样的日子不会再有。 自从君臣有别之后,就不可能再回到当初兄弟平等嬉闹的日子了。 至于常遇春这个老兄弟,今日攒局叫他开心开心,大家也都能跟着乐呵乐呵。 李文忠便说道: “陛下今日不在,汤叔镇守兰州,这不还有你们二位吗? 不如徐叔今日就跟常叔好好比试一场,分个胜负,兄弟之间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比斗,还能追忆往昔呢。” 徐达就笑着说道: “你就盼着我们两个老的争,你好躲清闲是吧。” 本来这四兄弟就不掺和他们的事了。 但沐英非要掺和进去,凑那一锭金子的热闹。 他便把胡翊、何文辉拉过去,要先试试。 李文忠是打死都不去凑这热闹,就在原地静候他们回来。 陇西的天气很凉,南京这会儿都过起夏天来了,这里的树木才刚刚发出新 芽。 山林之间,遍地都是发黑的落叶,树木的枝叶还不甚繁茂。 因此在山中,猎物能见度是极高的。 几十条大猎狗一起撒出去。 只是一会儿功夫,山林之间到处都是犬吠的声音,惊起了山中飞鸟四散。 很快,各色的猎物都被猎狗们撵出来了。 豪猪、野猪,野兔、獐子、野羊…… 胡翊看到了一只正在逃窜的野猪,立即便是搭弓瞄准。 “嗖”的一道破空之声! 只可惜,胡翊的箭去晚了一丝。 王弼的身位还在胡翊之后,但他的箭先射中了猎物,胡翊的箭后中。 这时候,不远处便响起了常遇春得意的声音: “胡小子,啧啧啧,你放箭怎么这么慢啊?” 常遇春咧着大嘴走到近前,看着倒地的野猪,大笑道: “怕是有一百五六十斤,不错,不错。” 后面又遇到一只野兔。 还是一样,不等胡翊放箭,王弼已经完成了射杀。 跟这样的神射手一起打猎,太痛了! 胡翊便稍稍靠后,换了一条路径,猎得两只山鸡回来。 沐英、何文辉就跟王弼赌气,一直跟在他们身后。 结果快一个时辰过去了,常遇春那边收获满满,打了十几条猎物。 他们跟在身后,却是一无所获。 今日这样露脸,常遇春当然是很开心了。 但被王弼这样血虐,又不是你常遇春的本事,靠的还不是别人? 徐达不服,提出要跟常遇春单独比试。 王弼得了空,便停下来休息,看到不远处的胡翊后,朝这边走过来。 “见过驸马爷。” 王弼站定后躬身施礼,随即捋了一把长须。 在胡翊看来,这哥们儿就是个小号的关云长。 尤其是这一把长须,还有绿袍盔甲,跟庙里关二爷的塑像很像。 胡翊就尝试着开口问道: “将军想来非常崇敬关公吧?” 一聊起了关云长,王弼打开了话匣子,这厮简直是个关羽的狂热粉丝。 聊了一阵后,王弼说道: “我看驸马爷今日射不到猎物,闷闷不乐。 在末将看来,驸马爷端弓极稳,射术基本功也极佳,只要稍加练习,距离神射手也只是一步之遥。” 听他说起此话,胡翊可来了兴趣。 “将军的箭术极其高明,我倒想当面请教一二。” 王弼点了一下头,开口道: “驸马爷需要记住,射箭是一种境界,而不要把它当做是练习。” 胡翊暗暗琢磨这句话。 王弼为他举实例又说道: “我的箭快,是因为无需瞄准。 不要先尝试去瞄准,在你眼睛看到猎物的一瞬,只是搭弓、放箭。 如此就好。 千万次的练习,箭自在心中。” 原来如此。 王弼无需瞄准,拔箭便射早已成为了本能。 这叫胡翊怎么比? 今日他告诉了自己练习的方向,胡翊才懂得。 一会儿功夫,胡翊等来了悻悻而归的沐英、何文辉。 “姐夫,咱们还是去找二哥打猎吧,他们太猛了,我吃不消。” 沐英居然罕见的怂了。 何文辉则是过来好奇的问道: “刚才王弼将军跟你说什么了?” “一些射箭的诀窍。”胡翊淡淡答道。 “什么?射箭的诀窍?” 何文辉却显得大为吃惊! “他居然教你了?” 胡翊很疑惑,问道: “三哥,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吗?” “当然!” 何文辉激动道: “你可知道王弼的本事,从不轻易传授,军中极少有人能得他亲自指点。” 何文辉这样一说,胡翊也挺激动。 他背后的老田也过来恭维道: “王弼将军确实极少向别人传授箭术,铁虎刚才一直在跟他斗箭,还是比拼不过。 按说,同为神射手,他们该有许多可交流之处,王弼却并未与他多说,反倒破天荒地教了驸马爷。” 赵铁虎此刻也是一脸羡慕的表情: “我早就说过,驸马爷是具有神射手潜质的,王弼将军向您传授诀窍,看来他是认可您的天赋了。” 正巧,这时候李文忠过来,一脸幸灾乐祸地问道: “怎么样?你们三个赢了多少?” 沐英知道他是在说反话,无奈地道: “二哥,快别提了! 姐夫偷奸耍滑跑的早,我跟三哥被人家挤兑的面红耳赤,不停的受气。 还从未 有任何一次像今日这样,觉得自己像个废物!” 李文忠哈哈大笑道: “早说了,就咱们兄弟四人去打猎多好,多么美妙的一件事。” 胡翊便笑道: “现在也不晚啊,二哥,咱们走!” 他们便单独带了几条猎狗,辗转在青山间。 事实证明,胡翊确实是个神箭手的苗子。 有了王弼所教授的诀窍,胡翊开始尝试,在看到猎物的第一眼便直接搭弓放箭。 他也不去瞄准,射偏了就射偏了,反正这里没人会笑话他。 这确实是一种感觉。 当你的目光一直盯着猎物,直接拔箭便射时,射箭开始变得一气呵成。 怎么样来描述这种感觉? 顺! 就是一个“顺”字! 胡翊射箭从未射得如此顺畅过。 便在掌握了这种感觉后,胡翊先何文辉一步,放倒了一头狼。 随后一箭钉穿了豪猪的眉心。 当沐英在八十步开外的地方,而胡翊的位置在将近一百步开外时。 他那一箭,正中一头两百斤重的野猪眉心处! 他的箭,竟然比距离更近的沐英还快! 沐英也实在没有想到,姐夫的箭术竟然高明到了如此地步! 就连李文忠、何文辉也是啧啧称奇。 身后,赵铁虎和陈山狩也在讨论胡翊的箭术。 “我觉得驸马爷已经迈进神射手的门槛了。” 陈山狩他们算是一路见证了驸马爷的成长,赵铁虎如今也是这样觉得。 “说一句你不爱听的话,驸马爷现在的箭术,怕是最少也与你不相上下了。” “是啊,刚得了诀窍箭术就提升了,这个恐怖的天赋啊!” 陈山狩看着驸马爷的背影,现在只剩下羡慕。 这一日打猎过瘾,大家都分外的畅快。 沐英、何文辉在跟常遇春打猎时,被王弼虐。 四兄弟后面单独打猎时,又被胡翊虐。 倒是徐达和常遇春的单独比试,最后以徐达稍胜一筹而告终。 不过按照三营的猎获来计算,常遇春拔得头筹,徐达次之,李文忠排在末尾处。 常遇春今日开心的不得了,徐达也是难得的放松,竟然哼起了儿时的凤阳小曲。 这些曲子,连李文忠他们都极少听过,胡翊也是第一次见到徐达如此放松。 大家将一些上好的野猪精肉取下来,洗干净,摆到胡翊的面前。 接下来,便是胡驸马爷的主场了…… 军报在七日后送达南京。 得知沈儿峪大捷的朱元璋,兴奋的差点从龙位上跳起来。 “河西走廊收复了! 徐天德啊徐天德,这一仗你们干得漂亮!” 这份四千多字的奏折,朱元璋今日愣是看了三遍,还觉得不过瘾。 尤其其中关于女婿立功的篇幅,更是让他心中高兴。 “咱这个女婿是真不错! 这个大蒜素,这个酒精,如此治伤的效果堪称神迹啊!” 朱元璋激动地立即下旨道: “标儿,传旨,赏赐你姐夫家白金五百两,黄金一千两,白银五千两!” 此刻的朱元璋,乐呵呵地道: “他为咱大明省了不少钱,咱还不拿点零头出来赐给他,这说不过去啊。” 听到前线大胜的消息,朱标也开心的不得了,他开口说道: “爹,如今止住了北元反扑的势头,他们便再无翻盘的可能,是时候该叫大军班师回朝了吧?” 朱元璋是一眼就看出了儿子的心思。 白了他一眼道: “咱家的标儿这是想娶亲了?” 朱标稚嫩的脸庞一红,当即不好意思的推脱起来: “哪有?” “爹,不是您想的那样。” 朱元璋却笑骂道: “咱自己的种,心里想啥咱能不知道? 你小子,都是快娶媳妇的人了,怎么还羞臊了个大红脸? 这方面等你姐夫回来了,就要多去跟他请益,多学学他那脸皮厚的架势。” 朱标被他羞臊的越发脸红起来,赶忙低下了头。 朱元璋哈哈大笑道: “你也十五岁了,也是该到了有子嗣的年纪。 如今沈儿峪大捷,北方也算是彻底平定,今后再与元人交战,就不再是争夺地盘了。 而是以消灭北元残余势力作为目的,说起来,也该叫他们回来了。” 一场北伐打了两年半,士兵疲惫,将军们也耗不住了。 朱元璋也知道,不仅要与民休养生息,也要与手下这些将士们休养一番。 若无意外,也是时候该班师回朝了。 时间过得很快,两日 后便是李贞的生日。 恩亲侯63岁寿辰,老朱家自然是全员到来。 今日,朱元璋、马皇后、朱标,还有朱橚、朱棡、朱棣、朱樉,以及朱静娴都来了。 身为驸马的胡翊不在,朱静端自然就要代替他向姑父祝寿。 大明战神李景隆,如今已经一岁半。 他已是个奶白胖胖的小男娃,身上穿着个红肚兜,脖子上挂着一把长命锁。 若是再给他找一条红鲤鱼来抱在怀里,活脱脱就是个年画上的可爱小孩儿。 马皇后见了李景隆,立即被这小家伙逗得开心笑道: “瞧瞧这孩子,胖嘟嘟的多惹人爱。” 朱元璋便在这时候,哪壶不开提哪壶说道: “待到明后年,叫你儿子也给生个大胖小子,好给你抱亲孙子。” 朱标一听到老爹又逗他,立即面色一红。 这下子,无论是马皇后、朱静端,亦或者李贞、朱樉他们,都听出了弦外音。 “呦,咱家标儿都着急娶媳妇了啊?” “哈哈哈哈!” 李贞顿时笑得前仰后合,把朱标羞臊的现在真想找条地缝钻。 便在此时,朱元璋开口说道: “咱想等伯仁他们班师回朝,就把标儿跟婉儿的亲事定下来,这两个孩子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非常好。 无论是他们常家人,还是婉儿,也都是明理人,咱心里都认可。” 朱元璋话都说到这里了,马皇后便对李贞说道: “提亲的事该当长辈出面,到时就有劳姐夫出面为标儿提亲了。” 李贞点头道: “我现在成了咱们朱家的门长了,这事合该我去。 不过等到标儿的大婚之日,就该当叫翊儿操办婚事了,咱先等他们回来。” 但这事情却无法如他们所愿了。 下午刚给李贞过完寿。 第二日的早朝,一封急报便奏到了奉天殿上: “启奏陛下,北平守将孙兴祖急报,元将哈剌章率五万精骑,联合高丽、辽东残元势力反扑! 料敌总兵力不下八万人,我军只有一万二千人驻守北平,且多是招募的新兵,请求增援!” 历史还是来到了这一刻! 柳河川! 第131章 发现问题,老常的病有眉目了 朱元璋现在很头疼。 沈儿峪一战,明军以18万对元军20万,大获全胜。 扩廓领兵全军覆没,这是继攻破元大都之后,大明战果最大、也是收获最巨的一次! 这本是一件高兴的事。 但现在大军都在甘肃,根本回不来。 从甘肃到北京,战线超过三千里地。 要救,又该如何救? 从南京到陇西,七昼夜不停,才能把圣旨送到。 等到徐达、常遇春接旨,再率兵回救。 中途所花费的时间就需要一个月。 到那时,北京一带只怕又要重新被元人占据了。 脑海里一思索,朱元璋心下已经了然。 此战唯有他自己出面,御驾亲征! 此刻,他看向了大殿上的群臣,眉头紧锁。 北京被袭,朝堂震慑。 朱元璋立即问兵部尚书陈亮道: “北京附近没有兵源可救,都调去沈儿峪战场了吧?” 陈亮答道: “陛下,真定卫还在河北,可以暂作支援。” 听到此话,朱元璋面色稍稍缓和了些: “极好。” “既如此,朕决定自南京再调三卫之兵力,亲赴北京解围。” 皇帝竟要御驾亲征? 听闻此言,群臣们立即便上前阻拦。 李善长开口说道: “陛下如今乃一国之君,不可轻出,况且敌军数倍于我,臣请陛下三思!” 丞相一开口,底下的群臣们立即都跪地阻拦,山呼着要“陛下三思”。 朱元璋心里这个烦啊! 望着群臣们,他怒不可遏的道: “当年朕以十二万对上陈友谅六十万,最后如何了? 真以为八万个元人的臭鱼烂虾,能吓倒朕不成?” 大臣们自然知道朱元璋有这个实力。 但皇帝亲征,风险实在过大,劝阻的声音依旧是不断。 便在这时,康茂才从队列里出来,开口说道: “陛下知臣擅守,不如就由臣领兵去救北京,等到徐大将军班师回援。 臣康茂才,特向陛下讨令!” 康茂才站出来了。 这是一位能攻能守的猛将,自己怎么把他给忘了? 朱元璋看着康茂才,一脸关切的问道: “寿卿啊,你这身体可还支撑得住?” 康茂才应声道: “臣受驸马医治之恩,只觉得身体轻快了不少,如今可以出兵。” 朱元璋面色一喜,心中忍不住感慨起来。 老朱家有此一婿,真到了关键时刻才知道他的作用啊! 当初在胡翊的医治下,令本该故去的康茂才又活了下来。 而这一举动,使护卫北京又有了可用之良将。 有他在,朱元璋就很放心了。 他当即传旨道: “就令康茂才携三卫之兵,拱卫北京! 朕再派郭兴、耿炳文、费聚助你行事,另发一道旨意,常山真定卫也暂由你执掌。” 传完旨意后,朱元璋立即又道: “以最快时间传旨到甘肃,令徐达、常遇春率兵回救北京。 务必将哈剌章这支骑兵给朕全歼! 给咱记住了,朕说的是务必! 务必!” 朱元璋刻意强调了好几遍“务必全歼”,这证明他是真的动了肝火。 皇帝的旨意昼夜疾驰,送往甘肃前线。 但这需要时间,赶路的信使除了换马的时间外,需要七个昼夜不停歇。 包括中途吃饭都要骑在马上完成。 只有这样,才能勉强到达甘肃。 朱元璋这边如同火烧眉毛。 好在是陇西城的位置,打猎修整过后,徐达也已下令回师。 邓愈、傅友德留下来肃清匪患,招抚人心。 冯胜接替汤和守卫兰州城。 大军撤退之前,胡翊在临走时又交给傅友德一包药丸。 曹擒龙伤势逐渐稳定,此次便要将他送到汉江,沿水道经湖北回南京休养。 胡翊自然也要跟着大军班师。 却就在将要撤离甘肃界时,留守在陕州的陆仲亨派人来报军情。 “启禀大将军,扩廓带领小股人马突然袭扰陕州,陆将军敌他不过,目前正在据守求援。” 看罢军情后,徐达陷入了沉思,疑惑的道: “扩廓只带了不到两万人,其中半数都是新兵。 沈儿峪一战,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他为何都不休整,竟又如此心急的袭扰陕州呢?” 李文忠一眼便看破了其中玄机,提醒道: “徐帅,只恐扩廓是呼应别部起兵,元帝麾下还有人马,辽东又有北元 丞相纳哈出统兵据守。” 常遇春此刻也道: “保儿这话有理。 扩廓只带不到两万人袭扰陕西,其中还有一半都是新兵蛋子,他要是没有图谋,又岂会干出这等给别人挠痒痒的蠢事?” 徐达思忖过后,立即对常遇春说道: “伯仁,将你帐下轻骑带上,先奔往陕州察看军情如何。 这支军马你自己节度,我与保儿率军从后跟随。” 常遇春立即点头道: “那我便再与扩廓老贼战一场! 这狗曰的狡猾老贼,太原一战他跑了,甘肃一战他又跑,倒要看他这次如何从我手下逃脱。” 这次是轻骑奔袭,去救陕西。 常遇春便对胡翊说道: “胡小子,接下来是个苦差事,你就跟随徐帅慢悠悠的过来就可以,别跟着我急行军了。” 定西这一个多月的战事打下来,胡翊休息的时间极少,加起来还没有他们这些指挥打仗的将军们一半多。 常遇春他们见了都觉得心疼,还想叫他再休息几日。 何文辉也站出来说话,想要留住胡翊。 但对于常遇春的身体状况,胡翊十分担忧。 尤其是到现在也没有觉察出来问题,此时就更不该离开了。 况且常遇春的命也极为重要。 从近处来说,救下他,可以彰显自己的医术。 往远了说,即便将来没有救下朱雄英。 但只要有常遇春还活着,娘家有人,朱允熥也不会那么快就被吕氏摆平,换一个朱允炆上位。 胡翊便坚持着说道: “说好了我跟着常叔的,这趟要跟就跟到底吧,省得常叔后面又念叨我说话不算话。” 既然胡翊这样说了,常遇春也就不再与他客气。 倒是他身边的蓝玉,这时又深深地看了胡翊一眼,显得若有所思起来。 一日出甘肃,三日后大军已到达凤翔。 本该立即去跟陆仲亨会合的,但朱元璋派来传旨的信使听说常帅在陕州。 立即便是快马加鞭直奔过来,将哈剌章偷袭北京的消息送了过来。 “什么? 你说北京遇袭了?” 常遇春听到消息后,立即是一惊! 本来沈儿峪这一战,在一开始的筹划里,其实用不了这么多人。 但在与扩廓的不断交锋中,不得已陆续增兵,大量明军被抽调到甘肃战场去了。 这才造成了北京空虚的问题。 常遇春立即升帐议事,将一张地图在众将面前摊开。 他怒不可遏的道: “按我与徐帅的估算,北元一时半刻根本凑不齐这些人手,又怎会袭扰北京呢?” 这个话题先按下不表,常遇春立即分析局势说道: “自陕州急行军到北京,路程有两千里。 即便咱们每日急行军120里,也需半月时间才能赶到,但如此行军过后,又哪还有战力?” 这还真是个大问题! 救援是来不及了。 蓝玉此刻还在纠结之前的问题,他大怒着骂道: “定然是哪里出了奸细! 元朝虽灭,却还有一帮走狗念着他们的好,暗中为他们提供军备资助。 若非如此的话,以姐夫和徐帅之前的估算,北元定然拉不起这支队伍前来袭取北京!” 胡翊心说,常遇春的脾气就够火爆的了。 照这样看来,蓝玉的脾气比常遇春还要火爆。 对于自己这个小舅子,常遇春便呵斥道: “行了,先解决正事要紧,现在抓哪门子的奸细? 就你这颗狗脑子,老子恨不得给你两锤子! 给我清醒些!” 骂完了小舅子,常遇春突然目光扫过开平,大手往地图上一拍,冷笑着道: “有了! 你个狗娘养的哈剌章!你不是偷袭北京吗? 老子就去偷袭你的开平!” 常遇春此时两手叉腰,得意的破口大骂道: “老子要带兵去偷袭开平,捉拿元帝! 主动权不能掌握在元人手里,合该掌在我手里,你攻我北京,我便去掳你皇帝! 倒要看你是攻北京还是救皇帝!” 常遇春这一招“围魏救赵”的手段,立即便令张焕和蓝玉惊呼起来。 “妙啊!” “自陕州奔袭至开平,只需四五日。 元帝爱猷识理答腊必然惊慌失措,要调哈剌章回来救驾,如此北平危机自解。” 常遇春立即便将大手一挥道: “传令,大军北上开平,誓杀元帝!活捉爱猷识理答腊回来,砍下他的脑袋给老子拿回来当球踢!” 这下解围要紧,陕州对抗扩廓的事就顾不上了。 常遇春定下了奇袭开平之策,立即便挥师北进。 开平此时作为北元新都,不过才建立几个月而已。 爱猷识理答腊派了哈剌章袭取北京,自然开平就会空虚。 这确实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常遇春便在开拔之际,将军报传递回徐达处和南京。 胡翊便跟着常遇春、蓝玉又奔袭了四日,来到了蒙古大草原深处。 开平之前有三道大关。 滦河、金莲川草原,以及燕山余脉。 常遇春的攻坚速度,确实超出了胡翊想象。 他令张焕领兵五千,在滦河河谷布下疑兵,以马尾拖树枝扬尘,制造出自身携带十万大军前来的威势。 然后便与蓝玉兵分两路,一路自滦河上游绕道,一路从下游偷渡。 当元军注意力都被张焕所吸引时,元将乃儿不花立即是筑墙挖沟,又聚拢兵将守卫河谷,防止张焕强渡此地防线。 结果蓝玉、常遇春从他身后杀来,乃儿不花被两根大铁棍子一起捅了腚眼。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张焕已经领着五千兵马杀了过来! 乃儿不花这才搞清楚,原来对面的张焕竟然是疑兵? 这一战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了。 滦河一破,此刻身在百里外的开平城中,元帝猛震! 整个元庭都如同霜打过的茄子,吓得不轻,求援的旨意立即便发给了身在北平的哈剌章。 哈剌章也是没有想到。 他正跟驻守北平的华云龙打的有来有回,正到了关键时刻,眼见攻破北京城就在旦夕之间! 结果元帝旨意到来,竟然是搬兵求救来的。 “可恶的常遇春!” 哈剌章只能带领本部五万人马回援,令高丽和辽东残军继续围攻北京,想办法破城。 但此时,徐达接到常遇春的书信之后,令李文忠带领六万骑兵支援常遇春,也已赶到。 徐达自己则留在陕州,力抗老对手扩廓。 如此一来,北京的困境还真就解了。 原本一场救援北京的被动战役,却被常遇春盘活,变成了围攻元顺帝的奇袭斩首行动! 这下子,常遇春可就太得意了。 胡翊这几日一直跟着他,绕道滦河下游,从背后偷袭乃儿不花时。 胡翊还放了几道冷箭,箭无虚发,接连射杀了五人。 此事引的常遇春都在称赞他。 如今一见李文忠来了,常遇春立即说道: “保儿,你继续围攻开平,我料想着哈剌章那五万人马也该到了,这正是打伏击的绝佳时刻。” 听说常遇春要打伏击战,李文忠便将自己的火器营也调给他。 三万多骑兵浩浩荡荡直奔居庸关而来。 圈套已完,埋伏已成,只等敌军进来。 这一路奔袭十余日,到了居庸关,总算可以休息休息了。 时间已经来到了六月初,但胡翊依旧未在常遇春的身上发现什么异常。 这就很让人恼火了! 胡翊开始琢磨起来,这位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战将,是否并非死于自身疾病?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外部环境因素,所导致的突然身患重病而死呢? 可是话又说回来,又有哪些病能突然让人染上,然后就暴死的? 天气逐渐炎热起来了。 草原上的蚊子最多,但到了居庸关,这里的蚊子也没有饶过谁,依旧叮的大家身上满是大包小包。 胡翊在察觉到这些后,就开始思考,是否是因为蚊子传播疾病,因而导致的常遇春暴死? 但仅从目前来看,常遇春的身体并无任何问题。 大家难得歇歇,军中的伙食一般都很粗糙,久而久之,都吃不上什么好饭。 所以胡翊来到常遇春军中,也是地位飙升。 因他曾给朱元璋做过御厨,不止会烤肉,对于烹饪上的技艺也都十分纯熟。 这在大家的眼里,自然就变成了最大的亮点。 就连张焕和王弼,都是时常过来蹭饭吃。 久而久之,要是胡翊哪天不做一顿饭的话,大家都觉得今天这日子缺了点什么。 斥候都已经撒出去了,哈剌章的大军现在都还未到。 今日张焕又过来央求道: “驸马爷,今日有啥吃食,我能蹭顿饭吗?” “能啊,进来坐。” 张焕和王弼是老交情了,就冲着王弼的箭术指导,胡翊也不能拦着这二人蹭饭啊。 胡翊炒了几个菜,又烤了些肉串摆盘。 军中条件就这样,能吃到的菜很少,大多都是就地挖些野菜清炒,这顿饭就只能如此安排了。 但即便如此,在大家看来,这顿饭也已经很丰盛了。 跟常帅一起吃饭,最大的一块肉向来都是留给他的 ,这早已经是默认的规矩了。 这块肉谁都不敢抢,不然常帅就要发怒。 今日把烤肉切开,常遇春自然又得了最大的那一块。 蓝玉用小刀把肉切好了片,整齐的码在一个小盘子里,再配上蘸料,将盘子推到了常遇春面前。 “姐夫,您不动筷,我们就都不敢先吃。” 常遇春点了一下头。 这要是以往,他必定是龙精虎猛,中气十足的。 但在今日,明显的有些不太对劲。 常遇春自己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凉拌的野菜充饥,然后却把自己最心爱的烤肉夹出来,给诸将们分食。 “蓝玉,你小子多吃点,省的回去了你姐姐找我的麻烦。” 说罢,常遇春给蓝玉的碗里狠狠地夹了一筷子。 然后他又给张焕夹肉: “老张也要多吃,咱军中攻坚的,除了老曹以外就属你了。” 说罢,又将最后的几块肉夹给了王弼: “你也多吃些吧,大明第一神射手。” 常遇春说完了话,目光最后转向胡翊又说道: “胡小子,你自己烤肉自己吃,想来都快吃腻了,今日就不给你夹了。” 胡翊在意的倒不是这个。 他下意识将自己碗里的肉夹了一块,放到嘴里面尝了一口。 一口咬下去,肉香四溢,鲜嫩多汁。 无论是风味还是配料,亦或者焦嫩程度都是刚刚好。 这项技艺胡翊早已经练的炉火纯青了,断然不会出什么问题。 可是为什么?这肉一点问题没有,明明是好的,常遇春却一口也不吃呢? 胡翊又瞅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常遇春夹了几口野菜,然后吃了几口面食,就连那一碗面食都没吃完,大概还剩了三分之一。 胡翊就很纳闷儿了,问起来道: “常叔今日的饭量不对啊!” 蓝玉也看出来了,转过头来对胡翊说道: “你给姐夫把把脉吧。” 胡翊便凑上去诊脉。 今日的常遇春也不取笑他了,更加没有丝毫抗拒,立即便将手臂递过来给胡翊。 他前几日还是欢蹦乱跳的,虽然接连急行军多日,有些疲累,但这明显不正常啊。 可也是纳了闷! 胡翊这一诊之下,还是什么问题都没有。 真是奇了怪了! 胡翊今日还是诊不出病,他便将常遇春另一只手要过来。 结果还是没用。 看到胡翊都开始泄气了,常遇春便说道: “胡小子,实在诊不出就算了,也许这就不是病呢?” 胡翊今日却显得很坚持,对常遇春说道: “常叔,我想再测测你脖子上的脉,侄儿这里冒犯了。” 常遇春就又叫他摸着自己脖子测了一遍。 这下胡翊彻底是没咒念了… “怎么会测不出呢?” 常遇春倒是没有再取笑他,而是宽慰他说道: “也许你常叔这就不是病呢? 我这身上几乎到处都受过伤,许是旧伤发作了吧。” 常遇春解释起了自己的症状: “哪里都不疼,也不痒,就是觉得今日这饭菜不香了。 叔的意思不是说你做的饭不好,是今日提不起任何兴致,没啥食欲。” 胡翊也很无奈。 他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明明对方有一些症状,一看就是病了。 可你就是不知道他病在何处? 这就很离谱。 就在这顿饭吃过之后,常遇春便下去安歇了。 他今日看上去无精打采的,确实感觉没有任何欲望。 蓝玉也显得十分担心,夜里把胡翊叫出来陪他散步,又说起了这个事。 他问道: “你觉得姐夫是真病了吗?” “是。” 胡翊几乎可以肯定,因为再有二十日,你这位姐夫就要暴卒了。 他死之后,朱元璋恸哭多日,亲自为之扶棺下葬,又将老常追封为开平王。 这可不是一般的待遇。 可想而知,朱元璋对于这位老兄弟到底有多重视了。 听到胡翊的答复,蓝玉又继续追问: “就真是一点症状也没有吗?” 胡翊此刻竟然觉得有些羞耻。 身为什么大明第一国医,顶着这个虚名头,到最后连常遇春得的是什么病都诊不出。 蓝玉连问几个问题他都不知道,现在还要继续这样答复他,真是羞于出口。 胡翊便只是点头,不出声。 蓝玉叹了口气,找了处草坪坐下来,看着头上的月光。 而后,他便问胡翊道: “你知道我姐 姐、姐夫是如何走到一起的吗?” 胡翊顺着他的话往下接: “你能这样问,肯定不是寻常途径认识的,定然有些曲折在其中吧?” 蓝玉点了一下头: “姐夫当年自山下路过,是姐姐先看上他的。 结果山寨的喽啰们去劫姐夫上山,想给姐姐催成他俩的婚事,姐夫却一人打倒了劫他的所有喽啰,然后杀上了山寨。” 蓝玉说到此处时,一脸的崇拜。 胡翊就心里感慨,这常遇春还真是个猛人啊! 蓝玉继续说道: “姐夫杀上山寨之后,便见到了姐姐,最后他吆喝着说你们敢劫老子,老子便要反劫回来! 他便强行娶了姐姐,做了山寨大当家,这以后姐姐也服了他,二人一起做了对雌雄寨主,还倒十分恩爱。” 胡翊也没想到,常遇春个性竟然如此,倒也真是一条响当当的荷尔蒙硬汉了。 怪不得呢,常蓝氏这么彪悍的女人能看上他? 到底是彪悍的女人还得更加彪悍的男人来治,这话真是不假! 胡翊便又开口道: “蓝叔那时应该还小吧?亲眼目睹了常叔的气魄,之后常叔又归到我岳丈手下,所过之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怕是更加慕他了。” 蓝玉点着头道: “是啊。 姐夫是我这辈子都需要仰望之人,他是我的榜样,我也一直都在学他。” 二人一下聊了这么多,从蓝玉的真情流露中,便可以看出他对常遇春的在乎了。 此时,胡翊想着,便对蓝玉说道: “我想常叔的问题可能出在胃里,要想弄清楚他的病,你需要在常叔出完恭之后,去看看他拉出的屎是何颜色。 若能将这事告知给我,兴许能知道他的身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行,你等我的消息。” 蓝玉还真就去做了。 还真别说,便在当晚深夜,蓝玉帐下的亲兵便过来叫醒了胡翊: “驸马爷,少将军请您过去,有发现。” 第132章 暴卒的根源,胡翊改变历史,这下没有柳河川了 这大半夜的,蓝玉的亲兵亲自来报。 胡翊知道自己猜中了! 常遇春的病一直找不到外因,那便要找内因。 显然,从粪便入手这个思路是对的。 虽然到了六月,但居庸关的夜晚温差却极大,胡翊从大帐伸出头去,立即便被冻的一哆嗦。 他回去披了件外衣,蓝玉的亲兵打着灯笼,把他引到了一堆乱石后面。 大军驻扎时,一般都会挖旱厕,集中大小解。 不过常遇春这种统兵的元帅,显然不在此列。 常遇春在乱石堆之中,找了块两丈多高的大石头,从高处往下拉。 胡翊不禁感慨,这老常确实不是一般人,解个大手都要居高临下,怪不得打起仗来这么猛。 人家随时随地都在高处观察地形啊! 再看蓝玉,他手里举着火把,正站在大石头下面等待着胡翊。 见到他远远地来了,蓝玉立即命令几名亲兵们将火把都照过来。 常遇春拉的那些东西,全是稀的。 从高处落下时,飞溅的到处都是。 不过这倒也好,省了用树枝再去刨开里面细看,这种事就够恶心的了。 胡翊便在几个火把的照耀下,清清楚楚看到了便中的淤血。 没错儿,这是血便! “怎么样?” 蓝玉显然也知道血便极为不正常,立即焦急的问起胡翊来。 胡翊则是琢磨着,然后开口道: “血便者,要么根源在于胃。 要么便是肠道、或是痔疮引起,最怕的就是内出血。” 胡翊非常清楚,常遇春今日食欲不振,就已经排除了是痔疮造成的便血。 况且痔疮造成的便血,也多为鲜血混在其中。 这样黑红色的淤血,几乎百分百可以确定是内出血了。 事情变得有些严重了。 胡翊一边仔细思索着应对方案,然后问蓝玉道: “常叔腹部可有过什么大伤吗?” 蓝玉无奈道,“姐夫全身都是伤,腹部也有多处,我想想。” 胡翊立即追加了个条件,帮他减小了检索范围: “主要是肠胃这两处位置上的。” 有了这句话,蓝玉回忆起来就方便多了。 他开口说道: “姐夫腹部中过两次刀伤,还有一次是中箭,伤及了肠道。 胃部也有过两次伤,一次是征陈友谅时,张定边前来护主,姐夫被他的流星锤打中,吐过血。 第二次便是今年早些时候,攻打凤翔之时,元将李思齐一箭射中他护心镜下方。 不过被锁子甲挡住,并未受伤。” 胡翊点头道: “我觉得是了。 应该就是李思齐这一箭的冲击力,引发了常叔身上的旧伤。 或许是胃部出血,这在医书里面叫做蓄血症。” 胡翊觉得自己这番猜想,九成会应验。 但现在是夜里,蓝玉又不好叫醒常遇春,加上这些日昼夜奔波下来,大家得到的休息也极少。 他便跟胡翊商量,是否明日再为姐夫诊治? 胡翊心想,老常的病进展非常缓慢。 既然从脉象上都看不出什么问题,当然也就不差这一夜时间。 反倒是病人休息好了,更有助于恢复健康,便同意了。 出来的前半夜,居庸关上还只是湿冷。 现在到了后半夜,脚下的草地上凝结了大片露水。 从中经过时,露水绊湿了靴子和裤腿,把胡翊也冻得直哆嗦。 胡翊回去后,煮了一碗羊奶喝下去,将身子暖热了才睡下。 天色还未亮呢,便听到蓝玉过来叫门的声音。 胡翊张着哈欠起身,无力吐槽起来道: “蓝叔,怎么我刚睡下你就把我叫起来了?” 蓝玉没好气的说道: “你多煮几碗羊奶喝喝,就睡得充足了。” 在蓝玉看来,大半夜的不睡觉,还起来温一碗羊奶喝的人。 实在是过于讲究了。 胡翊拿凉水胡乱抹了一把脸。 二人立即便到中军大帐去。 正好撒出的斥候回报道: “大帅,哈剌章率五万骑兵回防开平,距此地还有七十余里。” 常遇春点着头道: “这狗曰的今日下午就到居庸关了,吩咐士卒们,早早做好晚上的饭。 自中午开始,大家尽都吃冷食,不可升火造饭,暴露我军踪迹者斩!” 说罢,他便要去巡视一遍军营。 胡翊进帐,看到摆放在帅案上的早饭又没动。 知道常遇春今日还是没有胃口。 他立即便问道: “常叔,今日可曾觉得身体有 何异样吗?” 常遇春摆着手道: “不痛不痒的,还是做啥都提不起兴致。” 话虽如此说,今日毕竟是有大事要办的。 不出意外,伏击战今夜便要打响,这是关系重大的一战。 常遇春现在有事要忙,就对胡翊说道: “你在营帐暂坐,我先巡视完军营,回来再说病的事。” 胡翊倒也不急,只因他今日要兵行险招,同时以针刺膻中和内关穴。 膻中乃是死穴之一,干系极其重大,刺不准,或是刺的力道过大都会造成严重后果。 若是刺的轻微了,又没什么作用。 今日要刺这两处穴位,胡翊便找来一把稻草绑起来,在稻草上面行针。 他又找到自己身上的基础穴位,没事刺着玩,练手感。 一会儿工夫,常遇春回来了,看他腿上插了许多银针,疑惑的问道: “你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你也病了?” 胡翊自己当然没病了,接下来就要为常遇春施针了。 此次胡翊施针的目的,便是将常遇春身上两个穴位联动,刺激他吐出胃里的东西。 既然猜想到问题出在胃部,也唯有叫常遇春把东西都吐出来,才能看到里面具体都是些啥? 这个年代毕竟没有胃镜这些设备。 普通的呕吐又不足以刺激到胃部。 故而只能使用这个风险极大的法子了。 胡翊敢这样搞,这是因为他上次治疗曹擒龙时,就同时控制了三根银针一起刺激其死穴,找到了自信。 这种手法,只怕就连太医院的御医们也不敢轻易尝试。 毕竟死穴这东西,略微刺的重一分,便有可能引发重大损伤。 重者甚至可以致命! 胡翊上次敢在曹擒龙身上施针,有一个重要原因,也是因为曹擒龙都濒死了,顾不得其他。 他当时没有心理负担,自然敢冒险使用这法子。 可现在的情况又不一样。 常遇春一个好好的大活人,他要是施针,心理负担就很重。 胡翊也只能来回深呼吸了几次,给自己做些心理建设,以此来稳定情绪。 又深吸了一口气,胡翊手中的银针,可就刺进常遇春的死穴里了。 这一刻,蓝玉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就看着那根细细的银针,穿过皮肤上的毛孔,然后一分一分刺进了姐夫的死穴之中。 在战场冲锋的将军们,别的不懂,死穴却是知道的。 他们训练士卒们杀敌时,往往也会叫他们刺对方几处要害位置,还有几处死穴的关口。 蓝玉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即便是对胡翊丝毫不怀疑的常遇春。 在感受到银针没入肌肤后的那分冰冷时,依旧觉得后脊梁骨发寒。 好在是胡翊的手很稳。 就如同王弼夸赞的那样,真的稳到了极致。 银针刺进去三分之一多一点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常遇春忽然感觉到一股刺痛涌上头来。 可是这股刺痛又很细微。 刚好在他的承受点上。 这股刺痛若是再多上一分,怕是他就要开始痛苦的流冷汗了。 便就在此时,胡翊另一手银针已经悄无声息的刺入他的内关穴。 胡翊登时两手各控一根针,双手捻针的指头在快速抽动着。 他的速度飞快,只在蓝玉眼前留下几道残影。 伴随他细微且快捷的手法,那两根银针登时乱颤,令人眼花缭乱。 常遇春突然感觉到一股疼痛袭来,直钻进他的脑门,疼的他立即想要大叫。 可就在下一息,疼痛立即便又褪去了。 这种感觉就好像你和女伴在奋力纠缠,正好到了刺激的临界点那样。 差一点,就要喷涌。 但就是卡在这条线上反复横跳着。 突然一下刺激,令你将要喷涌而出。 但又突然一顿,令你还能坚持一下。 如此反复…… 只不过常遇春如今遭受的不是快乐,而是痛苦。 胡翊的手太稳了! 他能做到做一秒之内,让常遇春几次疼痛的想要大叫,又能立即撤销这股疼痛,使其能够忍得住。 但是这样反复来回的刺激,最后令常遇春越来越难受,胸口好像沉着一块大石头一样憋屈着。 终于在片刻之后,常遇春觉得实在无法忍受了,突然胃里一阵翻涌,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他立即便忍不住,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 胡翊见他双手撑在帅案上,面色憋的红紫红紫的,难受的在颤抖。 他知道这是要来了。 立即拔针便闪。 幸亏他跑得快。 几乎就在这同时,常遇春没忍住,直接将胃里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呛出来。 他吐的东西溅的到处都是。 一时间,整座帅帐里面都传来了一股腥味。 “呕……” 蓝玉因为过于担心姐夫的安危,被常遇春吐了一靴子。 这还是他闪得快,要不然准得吐一身。 胡翊这里也憋了个坏,他可没有好心提醒蓝玉避开。 毕竟蓝玉到现在都眼馋他的赤鬃黑狮子。 虽然嘴上说得好听,不抢这匹宝马了。 但看他那积极喂马,舍不得离开的模样,胡翊觉得他早晚还得在这匹马上面做文章。 此刻的常遇春吐了,而且是直接呕出来的。 他吐的“噼里啪啦”的,足足倒出来好几斤东西。 看着昨日吃进去还未消化的肉,以及那些野菜。 还有那吐出来的一堆黑红色粘稠物,如同沥青一般。 胡翊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直到这时候,常遇春还没有吐完呢。 胃里的酸水也被他吐出来,且这一次吐出的粘稠物质,也从黑红色变成了暗红色。 胡翊很清楚,黑红色的东西是几日前渗出的淤血。 这些暗红色的,则是昨日刚刚形成的淤血。 这说明常遇春是缓慢的胃出血,他猜中了! 至于病因,则应该是因为张定边那一流星锤造成的旧伤复发。 而促使这一次旧伤复发的,便是李思齐射中常遇春的那一箭。 虽然有皮甲和锁子甲挡住了锐伤。 但从百步开外射过来的箭,冲击力是极强的,这冲击到了常遇春的胃部,最终才会造成这样的损伤。 算起来的话,李思齐投降是在三月,常遇春就是那时候旧伤复发的。 算来已经有三个月了,拖到现在,他的情况越来越严重。 由此,胡翊大概也明白常遇春在柳河川暴死的原因了。 大概是源于腹部旧伤发作,拖了三个月变得更为严重。 最后胃底部幽门处,淤血增多加上消化不良、饮食淤积。 最终引起门静脉高压破裂,从而引发猝然吐血不止。 简单点说,就是胃底部淤血堆积,引发门静脉高压。 这是一根大血管,直接爆裂了! 在那一瞬间,病人的胃部会充斥着大量鲜血,自口中往外吐出。 严重些的吐一盆血的都有! 病症若是发展到这一步,基本在现代医学的范畴内,也是难以救治过来的。 因为胃门静脉出血,会立即引发内脏多面积渗血,病人因为血压不足很快就会陷入昏迷。 这若是在古代,吐血之后的常遇春会立即陷入昏迷不醒状态。 用不了多久,便会断气。 不治之症! 胡翊倒吸了一口凉气! 老常暴死的原因终于是找到了。 只是想要救治还是很难的。 这种古人称之为蓄血症的病,多半靠的其实还是疗养。 说白了,以后不能再像军中吃的这样粗糙了。 也要按时吃饭,不能过于油腻才行。 而胡翊现在所能做的,也只能是针灸止血,然后送服汤药来养胃、疏肝。 再加上食疗进补。 说白了,这病胡翊只能缓解,然后慢慢为他疗养好。 常遇春后续要想活下来,就必须要确保胃部旧伤不会再复发才行。 胡翊只能针刺内关穴,为常遇春舒缓胃部。 再刺激梁丘穴,为他止住胃部的痉挛和疼痛。 最后是孔最穴,疏肝、通肺、止血,还要将这些针留在常遇春的身上,留上小半个时辰才行。 针灸一日三遍不可停。 此外还要化瘀调胃。 以泻心汤配合失笑散,加减药方之后,胡翊配出了又一副剑走偏锋的药单。 附近可以挖到山药和茯苓,便可以调和成山药茯苓羹,以此来温脾养胃。 目前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胡翊现在忽然有些想念崔医士。 如果他在这里的话,就可以叫他去挖山药和茯苓,自己配药就可以了。 现在,胡翊有些忙不过来。 他便对蓝玉说道: “去调军中军医,挖来新鲜的山药和茯苓来,需要快一些,量越多越好。” 常遇春缓了好久,脸色才逐渐恢复正常。 他看到自己吐的这一地物事,也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好病。 此刻便用嘶哑的嗓音,问起胡翊道: “胡小子,我这病咋样? 不严重吧?” 在说出“不严重吧”这四个字时,常遇春的声音明显小了许多,变得开始心虚。 毕竟吐了一地,胃 里全是血。 吐出来的这些玩意儿,一团团的就跟泥膏一样,谁看到了不心虚? 今日军帐中也没有外人。 再加上常遇春又是个不听劝的主儿。 胡翊自然就实话实说了。 他开口道: “常叔,我之前的推论没错。 若无意外,您的寿命顶多剩下二十天。” “啥?” “二十天!” 听完此话的常遇春,立即便是一愣! 蓝玉这下更是急眼了! 他立即对着胡翊喝道: “你没有诊错吧?” “我断然不会诊错。” 听到胡翊的回应,蓝玉更加急切了,他立即冲过去,两手紧紧攥住了胡翊的胳膊。 “治好我姐夫!” “我命令你治好我姐夫!” 看到发狂的蓝玉,常遇春立即呵斥道: “给我松开! 混账!怎敢对当朝驸马爷无礼?!” 常遇春抓起帅案上的貔貅镇纸,直接就朝蓝玉猛砸过去。 蓝玉的脸被砸伤了,这才清醒了些,语气终于也放柔和了一点: “胡兄弟,治好我姐夫的病吧。 我求你了! 整个大明再没有比你医术更好的人,你若不出手,我姐夫可怎么办?” 常遇春却是瞪得眼如铜铃一般,怒斥道: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不该畏死,更不必苟且贪生! 我今生既有功名留于世间,将来史书上定有一笔书写,也算是名留青史了。 纵然一死又何妨?” 唉……! 胡翊心里头直叹气。 他本打算把病症和盘托出,想以此引发常遇春对身体的重视。 却未曾想到,老常气魄惊人,并不畏惧死亡。 这蓝玉又是个狗屎脾气。 他是个喜怒全都写在脸上,极其情绪化的这么一个人,做起事来根本抑制不住冲动。 胡翊趁机将蓝玉死死攥着自己的那只手摆脱。 这货刚才把他攥得死死的,胳膊上的肉都被攥疼了。 胡翊赶紧揉了揉胳膊,一边宽慰起了这二人道: “常叔,蓝将军,你们都不要怕。 今日这一吐,常叔的病至少能再缓一阵子。” 蓝玉却说道: “只是缓一阵子有何用? 要治就都治好!” 常遇春脱下一只靴子就砸过来,立即又骂道: “会不会好好说话? 你个狗东西,滚出去!” 他一手指着大帐外,将蓝玉骂出了大帐。 常遇春立即下位来道歉: “驸马,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这混账叫我给惯坏了,军营里除了我的话,他谁都不听!” 常遇春越说越气愤,胡翊看在他的面子上,倒是暂未跟蓝玉计较。 他便又开口说道: “常叔的病出自旧伤,若是不加以医治,最多二十日。 常叔便会突然吐血数升,然后暴卒于军中,此非我混淆视听,病情确实如此。” 虽然刚才常遇春还显得很豪迈。 可当胡翊又强调了第二遍。 这一瞬间,他的脑海里也浮现出了妻子常蓝氏,还有常婉、常茂、常升的面容来。 纵然身不畏死,可这世上,又有谁愿意抛下自己的子女? 舍下亲情呢? 说不舍都是假的。 常遇春沉默了。 片刻后,追问胡翊道: “你既然为我开了方,想来是有法子医治的吧?” 胡翊点头说道: “只能慢慢疗养看看了,常叔的病源自于旧伤,我当然可以在半年内将你的病疗养个七七八八。 但若是旧伤再度复发,您也知道,还是会如此的。” 常遇春点着头。 旧伤再复发什么的,他不打算想那么多。 只要现在能治,不耽误居庸关阻击战,还有攻破开平的战事就行。 但这显然不行。 胡翊反对他参与居庸关阻击战,并且给出了理由。 “今日刺激了死穴,常叔又吐出这么多东西,就不可再耽误了。 我想让常叔现在就开始调理,按我说的做,这样调理几日下来,兴许可以赶上开平的战役。” 常遇春颇为不满的道: “你这意思,居庸关阻击我就不能打了?” 胡翊就说道: “此战您居于中军调度即可,打仗有蓝将军、张将军他们,也不必您亲自上场啊。” 常遇春当然还是不愿。 胡翊便开口又劝阻道: “我不希望常叔出什么意外。 一来,这是因为常叔人极好,又割爱赠与我酒器制出了酒精。 二来,您和我岳丈关系极好,原来更是以兄弟相称,我要维系你们的感情,救下岳丈的老兄弟,更不能寒了功臣们的心。 这三一来,也是最重要的!” 胡翊此刻凑到了常遇春的耳边,只用他和常遇春能够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 “这三一来,婉儿即将要嫁给太子,成为太子妃。 常叔若是有个意外,婉儿就要在家守孝三年,婚事便受阻了,要知道三年之后太子可就十八岁了啊! 何况来说,常叔若做了太子的丈人,便是太子身边最大的助力,您这个最大的助力若是过早的离了人间,最后受损的又是谁呢?” 常遇春静静琢磨着胡翊的话。 他的目光突然盯着胡翊,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他能说出前面两点,常遇春一点也不奇怪。 可是当胡翊说到第三点的时候,分明也是在点醒他。 他死后,常婉守孝三年,朱标那时候都十八岁了,按照皇家的规矩早就该纳太子妃。 此事是否会有变?常婉做不成太子妃怎么办? 若是常婉做了太子妃,他老常一家就是坚定的太子党。 自己若是早逝,将来对于太子来说,就少了一条最大的臂膀。 常遇春不是理不清楚这些事。 他只是在惊讶,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竟然也能看的如此透彻? 这可不多见! 胡翊的这一番话,终于是成功的劝动了他。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常遇春郑重的点了下头,一手拍在胡翊肩上,忍不住赞叹道: “你小子,常叔我居然看走眼了!” 他原本以为胡翊是个好孩子,还有一身好医术,又是陛下恩宠的驸马,算是个自家人。 可是现在才知道。 这孩子不止有身好医术,还有一身的好心机,好盘算。 他们这些打仗的粗人,先前都以为胡翊在归德府和处州府杀了那么多人,用的是雷霆手段,与他们打仗杀人无异。 今日才明白了,眼前这个孩子可不是什么善茬,可真是乾坤袖内藏啊! 何况他又执掌着太子的东宫。 以前只以为他是深受太子信任。 现在看来,胡翊的手段可不简单了。 常遇春便点头道: “我就叫蓝玉来指挥这一战吧,听你的,常叔就不亲自带兵了。” 见他听从了自己的话,胡翊劝阻成功,也跟着笑起来。 常遇春此时便笑着道: “孩子,你常叔的这条命,今后可就交给你了。” 胡翊点着头道: “那您也得听我的,要重视调养才行呢。” 常遇春便哈哈大笑起来,又拉着胡翊唠起了家常: “婉儿若是做了太子妃,茂儿、升儿就都是你的亲弟弟了。” 常遇春开始拉拢起了胡翊说道: “今后与我常家多走动走动,尤其是你常叔我不在家的时候,多教教你那两个傻弟弟。” 常遇春说自家两个儿子傻,那是自谦。 你若是真的附和着,承认人家傻,那可就得罪人了。 胡翊当即老奸巨猾的回应道: “常茂、常升都挺活泛的,说来我还都跟他们熟识了许多,也接触的不少。 说起来,常叔家中这两个弟弟,还都是将门虎子,有些英武气呢。” 常遇春就开心的说道: “我那两个傻儿子,就知道舞刀弄枪,打打杀杀的。 今后你要多教他们一些为官处事之道,看在常叔的面子上,可千万别忘了。” 天下间的父母们,谁不愿意别人多夸夸自己的孩子呢? 常遇春很高兴,他心里也很清楚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胡翊能在朱元璋面前升迁的这样快,受重用到如此地步,自然是有其独到之处的。 做父母的只能保孩子前半生。 至于后半生如何,就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跟胡翊亲近些断然是只有好处,而无坏处。 说不定,将来到了关键时候,还能借助这位贵人保命呢。 不久后,常遇春便将蓝玉、张焕等人唤进帐来,做好了详细的军事部署。 “居庸关一战就靠你们了,本帅坐镇中军,给你们个立功的机会。” 说罢,他又留下蓝玉,叫他跟胡翊道歉。 蓝玉确实是个性情中人,刚才对胡翊那样凶,现在道起歉来也没有什么不服气的。 他开口便道: “驸马,刚才是我心急了,多有冒犯,不要怪罪。” 胡翊就看在常遇春的面上,表面上和和气气的。 但这种事,表面上再 如何和气,接二连三的被冒犯,胡翊心里其实也有些芥蒂了。 胡翊现在对于蓝玉这个人,总结一下的话,就是不可深交。 此人的为人处世,经常便会膈应到别人,未来必定是仇家满盈。 日头逐渐西落。 居庸关外的峡谷间,一队队轻骑快速蜂拥而来。 居庸关又连着长城,哈剌章避不开这道关,只能全力以赴突进了。 当初这道关口被明将李文忠所取,此后一直落入了明军手中。 索性,从他所得来的情报上看,常遇春只带了三万轻骑赶赴开平,李文忠的大军还都在路上。 如此一来,明军怕是还顾不上防守居庸关。 那么夺关必不会太难。 可他失算了。 常遇春的安排十分巧妙。 居庸关上,只插着一杆将旗。 镇守关口的大将名字,元将们都未听说过。 他只在居庸关上安排了不到两千人,这些兵分批次在关隘的城墙上不住地游走着。 但真正的伏兵,却被他设置在居庸关外七里,这处大峡谷的两边。 这边,一见到哈剌章骑兵已到。 常遇春立即命人点起了狼烟,然后几杆大喇叭一起吹号起来,提醒手下士兵们立即进入备战状态! 此时的哈剌章,看着那点燃的狼烟,心下稍微松了半口气。 他们此次是从辽东借道,杀到了北京城外。 现在回去勤王救驾,走辽东来不及了,必然要走居庸关抄近道。 连日来赶路,大家都很疲惫了,若是这处关口再有大量明军镇守,这必定会造成极大的伤亡代价! 但自己大军还未夺关,明军已经猝然间点燃了狼烟求救。 这说明他们驻防在此地的兵马并不多。 这是个好机会! 因为要回去救驾,哈剌章现在没有时间谨慎行事了,他立即下令大军全线出击,攻夺关口! 可常遇春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就在元骑兵贸然冲进峡谷之后,所有埋伏在两侧的明军,立即都点燃了火把! 哈剌章的先头骑兵,大约两万人,刚刚进入到峡谷中段,将要到达关口之际。 突然间,从两面高处不断有草团滚落下来! 这些巨大的草团每一个都有半人多高,如同不要钱一般的从高处滚落,元兵们头顶就如同是在下丸子一般。 “不好,中了明军埋伏! 他们要用火攻!” 哈剌章知道不好。 可他现在的第一反应不是撤退,而是传令身前的骑兵们加速前进,并令身后的骑兵们也快速前进,赶紧通过这处峡谷。 哈剌章最怕自己手下的骑兵,被人拦腰截断,首尾不能相顾。 此时若是调转马头逃回北京去,这两万先头骑兵大概率要被人包了饺子。 到那时,救驾不成,还损失两万骑兵,未战先退。 哈剌章很清楚自己的下场,他在开平的家人们也绝对难以幸免! 既如此,便只有奋力一搏了! 所有骑兵一起冲到居庸关下,做殊死一搏。 现在没有别的路可走! 便在他的大军正在峡谷猛冲之际。 明军们用火把点燃了火箭,一时间万箭齐发,天上下起了火雨。 草原上最不缺的就是干草。 这无数个干草团被火箭雨点燃后,立即便爆发出炽烈连绵的火焰。 元军们被烧得惨不忍睹! 蓝玉、张焕他们就只是在上面看着,却不着急动手。 常遇春也和胡翊站在长城上,常遇春开口说道: “元帝的旨意成了哈剌章的催命符,若不是他下令救驾,哈剌章不至于今日中我的埋伏。” 在常遇春看来,这样的埋伏都是小儿科,几乎不用动脑子就可以设计出来。 而哈剌章为了救驾,被形势所迫,即便知道前面有埋伏,却也得拼命往埋伏圈里面钻。 今日这场战役,打的跟胡翊想象中的并不一样。 他以为名将们打仗,必定是要斗智斗勇,烧透了脑筋。 却从未想到,常遇春只是利用了形势,仅仅这样一个简单的伏击战就能奏效。 夜幕很快就降临了。 大火烧死了不知多少元骑兵尸体,连带着浑身带火的战马,在火焰之中奔驰。 火马、火人,连带着一整段起火的大峡谷…… 胡翊今日看到了极其震撼的一幕。 便在火焰即将要熄灭之际,蓝玉一声令下。 常遇春的火器营,再加上李文忠派来助战的火器营一起动手! 一阵阵火铳激发的声音响彻了整片峡谷。 元骑兵大量倒下,整座战场便如同人间地狱一般……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这天都快亮 了。 那伙元兵们已经杀红了眼! 常遇春站在高处,忍不住赞叹起来道: “哈剌章虽然中我伏击,却是一员强将。” 胡翊便问道: “如何见得呢?” 常遇春手指着还在负隅顽抗的元兵们,开口说道: “你看他们中伏一夜了,还有抵抗之力,进退并无失据。 这说明他们军纪严明,士兵个顶个的都有本事,终归是哈剌章治军严明啊! 一个治军很强的将,下限是极高的,他便不可能是个庸将。” 常遇春便下令道: “去传我将令,居庸关守军撤退。 吩咐蓝玉、张焕的左右翼大军,不必再攻,保守实力撤兵,放哈剌章的人马过关去吧。” 胡翊当即是一愣。 如今战场上的优势在我,这个时候撤什么兵呢? 难道不应该乘胜追击,一口气干掉敌军吗? 其实不止胡翊这样想,蓝玉也很不解。 得知常遇春叫他撤兵的消息后,蓝玉愤怒地拔出佩剑,砍向了脚下的青石。 接连几剑下去,宝剑劈砍在坚石上,溅起大量火星。 这把剑立即便卷了刃,用不得了。 蓝玉随即把剑狠狠地扔出去,而后站在峡谷的最高处,大吼起来: “啊……! 啊……啊……! 为何?为何要撤兵?告诉我……为何?!” 就连蓝玉这个亲小舅子都生气! 可想而知,常遇春做出的这个决定,会引起多大的反响? 眼见着哈剌章残军破开居庸关,一股脑儿的涌入进去,就连胡翊也觉得可惜。 军中打仗的将校们是在浴血拼命的! 他们虽然服从常遇春的将令,可是心里全都憋着一团怒火。 刚一撤兵回来,就都到中军大帐里来了,一个个的冷着一张脸,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不服气和愤怒。 “大帅,给我们一个交代!” 张焕带头不乐意了。 蓝玉看着自己的姐夫,虽然他如此崇敬这个姐夫,可到了此时,心中的千般愤怒、万般怒火还是压抑不住。 情绪化的蓝玉抽出一把佩剑,当着常遇春的面,将这把剑狠狠地扎在泥土里! 随后他坐下背对着常遇春,一边大口喘息着。 仅是听到那粗犷的呼吸声,也能看出来他极为生气。 不止是这些人为之生气。 中军大帐外面,站满了千户、百户,甚至还有蓝玉和张焕的亲兵。 “大帅!” “请给我们一个交代!” “弟兄们在前方卖命,正到了与他们决死的时刻,战果就不要了吗?” “为何要放他们逃脱啊?弟兄们憋屈!” “心里真他娘的憋屈啊!” ………… 听着这些声音,常遇春冷冷地看着这些人。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所有人,而后突然发问道: “我们为何要奔赴开平?此战的任务是什么? 你们谁能回答我?” 王弼开口答道: “回救北平。” 常遇春点着头,冷哼一声道: “哼,不错,难得还有个清醒的。” “都他娘的给老子记住了! 本次全力奔赴开平,到达居庸关伏击,首要的任务是回救北平! 哈剌章手下都是骑兵,足足五万人,就凭借居庸关外这么个小峡谷,你们能全歼吗?” 此话一出,众人不再说话了。 常遇春又道: “他们被打了一夜,阵型不乱,撤退有序,说明战斗力很强悍。 你们现在再杀下去,就要与他们决死,伤亡必定会很惨重,我的话有人反驳吗?” 这话倒是没有人反驳,但有一个先锋将军站出来开口道: “即便如此,弟兄们不怕死,照样跟他们干! 我们是常帅手下的兵,谁怕过死啊?” 他这一句话,立即引得许多人跟着呼应。 常遇春却是把虎目狠狠地一瞪,破口大骂道: “放你妈的屁!” “你是不怕死,弟兄们是不怕伤亡。 那些元军呢? 你只能歼灭他们其中的一部,还有几万人退回到北京去,还救你妈个脑壳! 将他们都放进居庸关去,咱们关起门来打狗,前有李帅六万骑兵围攻开平。 后有本帅拦住居庸关出口,哈剌章还往哪里跑? 那元帝又往哪里跑? 收拾他们就是早晚的事,这都不懂?” 常遇春越说越气,两手叉腰又指着这些人的鼻子骂道: “老子都说多少遍了? 先救 北京! 救完了北京再关门打狗!不服的都给老子滚!” 他此话一出口,大家就都明白了,原来常帅的苦心是在这里啊。 众人这便陆续过来道歉。 “姐夫,怪我们没想到这一层。” 张焕也过来赔礼道: “大帅,是小人目光短浅,您就惩罚我们吧。” 常遇春却是过来,拉着他们的手,突然又变脸笑道: “如今咱们已经救下北平了,今日好好在居庸关安歇,明日咱们好好吃一顿肉,再折返回开平。 到时候咱们既要干哈剌章,还要干元帝! 弟兄们,咱老常向你们保证,跟着我大家都有酒有肉有赏银,咱们必定还能立大功!” 胡翊站在边上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这就是常遇春啊! 身为一军将帅,他手下这些兵卒们真是个个如同豺狼虎豹一般,脾气爆裂,但是战斗力和士气也是真的强啊! 刚才一顿臭骂,把诸将校们骂的狗血喷头。 结果转面一笑,一顿操作又将士气重新聚拢,使这些将校们打了胜仗,反倒更加是饥饿感十足,急切盼望去立新功! 这就是常遇春统率的魅力啊! 胡翊不禁为自己见证了今日的精彩时刻而兴奋。 近距离接触了这些历史上的名将们,他们不再只是史书上一个个冰冷的名字,还都是有血有肉的响当当汉子。 生命之中多了这些经历,似乎连自己人生都开始变得精彩多了呢。 便在一日之后,康茂才从北京传信回来,一道军报也送到了居庸关常遇春手中。 常遇春大喜道: “寿卿这人不错,自己带兵挡住了北京城的敌袭,现在北京之围解除了。” 北京之围解除了,这当然是好事。 可是现在历史被胡翊改变了啊! 原本已经死去的康茂才被他治好,还带兵解了北京之围。 那么原本率军回师北京,要去解围的常遇春,现在便没有这个任务可做了。 那他就不必再到柳河川去了。 历史的进程由此而改变。 可是常遇春不到柳河川,暴卒的病因也被胡翊找到了,他就能活下来吗? 第133章 没有柳河川,却有七月七,常遇春坠马! 虽然北京之围的历史改变。 常遇春不必再回师去救,也不会再经过柳河川。 但距离七月初七,历史上的常遇春暴死之日,还剩下半个月时间。 在这半月时间未过去之前,胡翊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老常的旧伤已经被他止住。 又有每日三次针灸,配合着汤药和食疗,胡翊自己觉得此次应该是无恙了。 走走看看吧,总之半个月后便可以彻底安心了。 接连的奔波疲累,再加之高强度作战。 居庸关外,三万多骑兵已经是人困马乏。 人要休息都是其次,主要还是马要得到充分休息。 毕竟从居庸关赶回开平,还有四五百里路呢。 既然空闲下来了,胡翊就有时间为常遇春治伤,仔细调理他的身体。 每日早、中、晚,常遇春身上都要挨针。 一次还就得半个多时辰。 再加上不能吃的过于油腻,又不能口味过重。 按照胡翊的吩咐,他就只能喝稀粥。 这对老常来说简直是十足的折磨! 可他又没辙。 胡翊当初劝他的那番话,说的是结结实实的。 纵然不为了自己,难道还能不为女儿考虑考虑吗? 常婉一旦嫁给朱标,就是太子妃,将来便是要做皇后,母仪天下之人。 若能把这份荣耀留在常家。 对于子孙们都将是一件大好事! 常遇春也是人,也会为家族和后代考虑。 胡翊在军帐里,一边为他施针治伤,一边还在琢磨着明日怎么能吃上肉这个话题? 来的时候三万多轻骑,干粮其实也没备下多少,就更别提带着肉了。 现在常遇春提出,明日要犒劳三军吃肉。 肉在哪里? 原料又从何处而来? 等到蓝玉带领手下去打扫过战场后。 大量的马尸被抬回营地。 胡翊可算知道如何吃肉了。 这些战马的死亡时间都不长,毕竟是早上才打完的仗,基本都是新鲜肉。 一匹马就够几十名兵卒畅快吃肉了。 何况是哈剌章死伤两万多名骑兵? 只需将那些没有烧毁的马尸抬出来些,就已然足够了。 只可惜,常遇春只能看着他们吃肉,他自己却只能喝粥。 胡翊还是第一次尝试吃马肉。 毕竟这战马可是稀缺资源,朱元璋下令民间为朝廷养马,可以抵一些赋税和徭役。 但若是战马死去,就连每一匹马尸都需要报备到兵部,还要严惩养马之人。 在这种情况下,若不是元兵这次大败,胡翊还真吃不上这鲜美的马肉。 胡翊一边啃着马腱子肉,一边赞叹起来道: “真有嚼劲啊,还分外的香,有几分驴肉的滋味在里面。” 俗话说,天上龙肉,地下驴肉。 他这句话,明显就叫常遇春眼馋了。 常遇春当即偷偷切割了一块烤肉,拿手抓着就要往嘴里塞。 “常叔!” 胡翊只是叫了一声。 这常遇春就好像在课堂上捣乱,被老师点了名的调皮学生一般,赶紧心虚的放下了手里的马肉。 “不吃就不吃,谁稀罕吃这破玩意儿!” 不过话虽是这样说,看常遇春盯着肉那个直勾勾的眼神。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已经是馋的流口水了,不想吃才怪呢。 也是在看到老常的这个举动之后。 胡翊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 他有胃口了啊! 之前的常遇春根本就不想吃饭,觉得无论做什么都没兴致。 现在不一样了,他有食欲了啊! 这岂不是说明,自己的努力见了成效了吗? 胡翊当即露出了笑脸,开口说道: “常叔,你有没有发现,你的食欲已经恢复了?” 胡翊这一问,把常遇春搞的也是一愣。 他突然也回过味来了: “好像是啊! 我的胃口回来了,哈哈哈哈,你小子今日要不提这个醒,我自己都没察觉到。” 胃口回来了,就说明胡翊的治疗手段是有效的。 常遇春的胃部淤血在减少! 腹部的旧伤正在逐渐好转! 常遇春一激动,立即欣喜地喝道: “来人,拿酒来! 今日高兴,必要喝他三五斤!” 他话音刚落,蓝玉立即盯着他喊道: “姐夫,你还病着呢!” “哦哦哦,对对对。” 老常顿时不好意思起来,赶紧悻悻地瞅了胡翊一眼,见他神情并不甚严厉,这才不 好意思的赔起笑来道: “喝啥酒啊,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大侄子莫生气,咱是说习惯了。” 帐下诸将们看到大帅的举止,都笑的是前仰后合。 一日休息,一日犒劳军卒。 第三日,就要从居庸关开拔了。 在折回开平中途,李文忠的书信便送过来了。 常遇春接过了信一看,面带喜色说道: “保儿用兵也不慢嘛,咱老常刚在居庸关暴揍了哈剌章那兔崽子一顿。 他就夺了元军的燕山大营,将护卫开平的第二道防线给破了。 昨日还设伏将哈剌章兔崽子又揍了一顿,哈哈哈哈!” 胡翊心说,这哈剌章也是够惨的。 三日被人揍两顿! 这挨揍的人要是他的话,估计心态早就崩了。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元帝大概也没有想到吧。 本来想趁着扩廓拖住十八万明军,从后突袭夺回北京,好与甘肃的扩廓、辽东的纳哈出形成互为犄角之势,坚固防守。 却没有想到。 最后反给自己招祸! 元大都丢了,现在开平这个上都又要不保。 身为北元皇帝,一年丢一个国都,这下子他才成了最大的笑话! 常遇春夸完了李文忠,心里美滋滋的说道: “咱们立即回去,跟保儿合围了开平。 此战最好能把元帝抓了,咱叫胡小子把他当马骑! 说来也是招笑,上位早就把元帝死后的谥号都给想好了,要给他叫个元顺帝,你们自己琢磨去吧。” 胡翊自然知道老丈杆子那点小心思。 元朝可不是主动归顺大明的。 朱元璋却给他谥个“顺”字,这是摆明了在恶心元帝。 当然了,这“顺”字也有顺应天命的意思在里面。 这个谥号就是在反复的恶心元人和元帝,满足朱元璋的恶趣味。 三日后,大军返回到开平,李文忠亲自来迎接。 当听说常遇春差点暴死的事时,他当即是一惊! “妹夫还真发现常叔的问题了?” 常遇春点着头,也是由衷感慨道: “此番多亏了这小子,要没有他,咱老常怕是真要死在北伐路上了。” 胡翊心说,你们别这么快庆功啊。 七月初七这个日期还未到。 只要没过这个日子,他的心里便始终不太安宁,蒙着一重阴影。 “常叔还是要多加保重啊,不然我奏与陛下,请常叔先回南京休息休息?” 李文忠话音刚落,常遇春就笑骂道: “滚蛋! 混小子又坑你常叔呢?” 常遇春自己也是立功心切,现在又正是立大功的时候。 他当即照着李文忠屁股上踹了一脚,瞪着他说道: “就你那点小心思,还搁这儿欺负我呢? 把我弄回南京去,功劳都是你一个人的? 嘿,别想!” 大家都知道,这一战打完回去,陛下多半就要论功行赏了。 到时候如何封爵,这是所有人都在乎的事。 常遇春自然是可以得封国公的。 但老常要的可不止这些。 大明功臣的最终排序,就如同那唐太宗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一般,总要有个顺位。 况且鸡鸣山已经立了功臣庙。 未来谁落坐主位,成为主祭,这些都是要靠排位说话的。 这不止关系到个人名声的问题,还有几百年后的香火问题,以及面子和好胜心的问题。 关系到这么多利害,立功自然是要越多越好。 常遇春可不想把这些功劳拱手让出去。 李文忠说这话的时候,本来也是半带调侃性质的。 与常遇春不同,他是真心希望老常能多养养身子,千万不要出事。 至于功劳的问题。 李文忠虽然也有一颗立功之心,但他更多的想法,还是早日令大明归于和平。 四海承平,百姓安居,这才是他所企盼的。 近十万大军围困住了开平。 但现在有个问题。 那就是此番带来的都是轻骑,本来为的是长途奔袭作战。 结果现在北京之围已解,攻打开平城又变成了攻坚战。 指望军粮和器械都带的极少的轻骑兵去攻城。 这事儿自然是不靠谱的。 李文忠一面把军情呈送到徐达处,请他主持调度。 同时也和常遇春琢磨起来,这一仗到底该怎么打? 常遇春这时候就显得很恼火,他无奈叹息一声道: “说来可惜。 擒龙伤了,要有他在,只需一日时间,抛石车定能将开平城墙轰塌!” 李文忠也是点起头来。 若有曹擒龙在,真不至于这样费事。 草原上本来石头就少,抛石车的命中率又极低。 唯有曹擒龙这个猛人,抛石车十能中三四,有他在的话,轰塌开平城墙真不是啥问题。 毕竟草原上的城墙,终究比不得内陆用山石堆砌而成的坚硬工事。 多是以碎石、夯土所铸,其实是很脆弱的。 胡翊就坐在边上听着他们的谈话。 抛石车不准吗? 是否可以通过抛物线原理,优化抛石攻击时候的角度呢? 这样就能大幅提升抛石车的命中率了! 抛物线,这其实就是一个简单的初中物理问题。 但若能用来改善抛石车的进攻,对于眼前攻破开平一战就有大用。 正好,李文忠这时候又提出建议道: “徐帅从陕州运输辎重前来,最快也得十日。 咱们可以自行先准备石块,制一些抛石车,也别闲着。 命中再低,总能击中他几次,也能以此震慑开平城中军心。” 常遇春点头称善。 胡翊便在这时说道: “我心里有个法子,或许可以提高抛石车的命中。” “啥?” 常遇春当即瞪直了两眼,看到胡翊就好似见到亲人了一般。 李文忠也是面色一喜,看着眼前这位宝贝妹夫,问他道: “真能成吗?” “我可以先试试。” 胡翊到底是没有打包票,给自己留了几分退路。 “说吧,要我们怎样配合你?” 常遇春激动的把椅子拉过来,挨着胡翊坐下,那一脸的期盼之色就如同他今晚就要娶媳妇一般激动。 胡翊就说道: “需要尽量把抛石车制作的精细些,越精细越好。” 李文忠点着头道: “这好办,我现在就令工匠去做。” 胡翊便为常遇春针灸,又把常遇春扎成了个刺猬,晾在帅帐里。 他自己则要去找工匠,按着抛石车的尺寸和构造,想办法看看能否优化命中率。 一想到晾在大帐里的常遇春,胡翊便又想起一档子事,对李文忠说道: “二哥,劳您再传个信过去,将太医院那些医士们召回来,该他们起作用了。” 李文忠立即去办。 胡翊便开始跟着工匠们又研究起来。 抛物线规律简单来说,就是在抛石车规格相同,所抛石弹的重量相等,抛竿长度一致的情况下。 射程仅由仰角决定。 然后仰角在45度时,投射出去的距离最远。 如此一来的话,只要使用统一制式的抛石车,用统一重量的石弹。 再配合角度标尺测定角度,将石弹打出去就行了。 之所以现在抛石车命中率极低,原因便在于肉眼判定角度,是不准的。 即便经验再如何老道的咆兵,以肉眼估算出来的角度,最后的落点也会相差几十步。 甚至离谱一点的,相差一百多步都是常事。 关键在于固定角度! 那么,其实很好做。 将一个圆,等分为360份,便可以得到一个相对标准的360度圆标尺。 那么,只需要测算出抛石车的攻击距离。 比如攻击距离是200米。 那就在距离开平城200米外的地方,安置抛石车,然后照着45度夹角瞄准城墙开射就行了。 就是这么简单一个事儿。 胡翊制作出来的角度标尺,精度肯定不如现代的准。 但相对于用人的肉眼估算,就不知道要准确多少倍了。 想法有了,便要开始实操。 胡翊便招来工匠,将抛石车的草图打开仔细看。 工匠生怕他不明白,何况面前看草图的人可是驸马爷,立即在边上为他详细解释起来道: “正如驸马爷所说的那样,咱们军中的抛石车都是统一制式的,尺寸、重量几乎都是一样的。 徐帅定下的规矩,所有石弹都需要打磨成圆,重量在80斤上下。 所用的抛竿是七梢杆,就是将七根木杆子用麻绳缠绕在一起,这样抛出的石头才飞得更远,力量更大! 所用抛竿长度全部统一,为一丈三尺。” 胡翊点着头,统一用差不多80斤的石头,大概4.5米左右的抛竿。 徐达这一点做的确实很完备了! 那便只需要制作出圆角标尺出来即可。 胡翊便令工匠取来木板,开始画圆。 早在宋代就有铜制规的出现,专门是工匠用来画圆的工具。 工匠画出一个两尺的大圆来,将圆板锯出来,打磨光滑。 此时,便需要将圆进 行等分了。 但这一块圆,要均分为360个区域,实在是不好画。 需要细分的线条越多,最后360个角度密密麻麻的,也看得人眼花缭乱。 何况发抛石车的咆兵们,大都是不识字的,这更加不方便他们辨识。 工匠便提出了这一点。 胡翊点着头道: “这倒是我疏忽了。” 胡翊一想,抛石车一般用到的角度就是45度夹角,那不如以每5度进行一次区分。 如此一来,360度就只需要等分72份就可以了。 这确实大大降低了操作难度。 等到工匠完成角度的划分后,一个简单的圆角标尺其实就已经制作出来了。 此刻,胡翊的手中攥着一个大圆盘。 上面已经等分出角度来了。 接下来要在圆盘中间钻一个洞,然后横插进去一节木棍,再在木棍上垂直往下吊一根线。 这根线底部要坠着重物,相当于是个瞄准器。 发抛石车时,以圆盘上的45度夹角,固定抛石车的仰角。 圆盘上垂下的这根线,要与抛竿、和对面城墙的角度呈三点一线。 这样才能确保抛石车正对准目标。 吊这根线的作用就在于此。 这其实跟射击的原理是一样的。 当这些都固定好之后,一个简单的圆角标尺就算是做好了。 接下来就只需要测试准度即可。 测准的这一天,常遇春、李文忠都过来看。 蓝玉、张焕、王弼、郭英等人都来了。 自从胡翊上次搞出个声阵,差点没把扩廓给折磨死。 自此以后,常遇春攻打凤翔用声阵,徐达攻破兰州时候也用声阵。 元军算是被这件折磨人的刑具给逼疯了。 驸马爷的脑子里总有许多奇思妙想。 自然而然的,今日大家又都期待起来了。 常遇春看到大家都来了,就呵斥道: “别光看着,都来给我大侄子帮忙啊!” 王弼他们就一起搬运抛石车。 郭英跑到二百米开外的地方,和兵卒们一起挖起一堆泥沙,筑起一个小土堆。 然后在上面插上一杆旗子,作为标识。 做完这些后,常遇春把自己一个义子叫来。 此人名叫何豹,是曹擒龙的徒弟,营中除了曹擒龙外就属他发咆最准。 常遇春便过来为大家介绍道: “抛石车极难命中目标,军中十能中一者称为善射。 擒龙十能中三四,何豹能稳定十能中一,偶尔也可十能中二。” 说罢,他便叫何豹过来先试。 何豹上来操作起了抛石车,显得十分熟练。 他先竖起大拇指调整角度。 然后用眼睛估算角度,最后命两个副手们一点一点搅动索盘,把抛竿勒弯到一个适合的角度。 “发!” 他一声令下,副手立即掰下机扩。 “嗖”的一声,那块重达80斤的石弹猛然飞出! 但是角度差一点,太近了,石弹落地位置距离土堆的位置差了三十步。 第一次没成功,何豹倒也不气馁,继续调整角度尝试。 第二次,石弹越过了土堆二十步,又太远了。 第三次,角度刚刚好,距离也准了,但是打偏了。 第四次…… 一直到第九次,何豹才准确击中了土堆一次。 接下来,他又发了七咆,又命中一次。 一共是十七中二。 这在军中就已然算是善射的了。 此刻便轮到胡翊来试验了。 他将手中的圆盘竖起,贴在鼻梁中间,闭上了左眼。 “你们收绳索,我来看角度。” 两个副手便开始收紧绞索,他们每收一圈,抛竿便下压几分。 何豹便看着胡翊的动作。 当抛竿已经下压的差不多了,他心里觉得角度已经可以了,这时出言提醒道: “驸马爷,似乎可以发射了。” 胡翊用圆盘测量抛竿和地面的夹角,发现是49度。 “还差一点,再往下压一点点。” “过了过了,角度又过了,略微将绞索松掉半圈试试。” “对,对!现在正好是45度角,角度对了!” 胡翊很激动,立即就叫他们固定住这个角度,把抛竿停在这个位置上。 然后,他便放下圆盘中间的坠绳,用绳子去瞄准200米外土堆的中间。 他又说道: “将抛石车往左移一点。 对,再往左一点。” 当看到抛竿、坠绳和远处的土堆呈现三点一线之际。 胡翊立即点头道 : “发!” 一名副手扳动机扩。 顿时石弹飞出,带起了呼呼风声。 “轰”的一声! 当即是沙土飞溅! 郭英远远地看着沙土堆,激动地道: “中了! 命中了!” 看到郭英在对面手舞足蹈,快乐的如同一个一百六十斤的孩子。 常遇春他们立即都冲过来看,激动地道: “不错不错,这东西真有用处!” 胡翊便又接连打了十七发。 除开六发没有命中土堆外,其余十一发全中。 而这六发没有命中的石弹,也都打在土堆周围十步左右的位置。 误差只有十步! 无论如何,这个命中率也比用肉眼要准确多了吧? 何豹只觉得不可思议,前来讨教道: “驸马爷,您能教教我如何使用这东西吗?” 何豹很聪明,一教就会。 熟练了几次后,做的比胡翊还好,十能中七。 他到底是熟悉抛石车的,很快便熟练掌握了。 看到何豹掌握了这法子,李文忠立即命令如法炮制圆角标尺,准备明日就攻打开平城! “谢驸马爷教授之恩,您创出此等神器,小人们今后便有倚仗了!” 何豹袭试验过后显得极为激动。 胡翊就笑着说道: “你既然是常叔的义子,咱们就该兄弟相称,以后不要行什么跪礼了。 我造出的这东西,若是能帮到你们就最好。 趁我还在营中,要是有何不顺手之处,说出来我为你们解决,争取把这工具做的更好用一些。” 何豹立即点着头道: “驸马爷,有一个问题,您所说的45度,乃是圆盘上的9个分区。 只是这样不太好辨认,军中的抛石兵又都是不识字的。” 胡翊笑着道: “这好办。” 他立即拿来一支笔,在0度线上画了个虎头,又在45度线上画了个龙头。 这不就成了吗? 胡翊便开口道: “虎线对准地面。 然后把抛竿一点一点往下拉,何时对准了龙线,角度就够了。” 胡翊还贴心的给他们编了一句顺口溜: “虎对地,龙对空,二线相交看坠绳,三线合一咆不放空!” 胡翊这么一教,那些将军们都想来过过手瘾。 都知道抛石车很难打,结果现在十能中六七,这谁不想试试啊? 常遇春第一个打,打中了之后哈哈大笑起来。 李文忠、郭英他们就都上来试。 完事儿之后,一个个开心的跟个孩子似的…… 胡翊看着这帮家伙们,果然啊! 男人的快乐真的好简单。 在现代能看一天挖掘机,在古代能玩一天的抛石车…… “大侄子,此番攻破了开平,常叔给你记头功!” 常遇春试玩了几次后,激动的不成样子。 他看到李文忠也走过来,立即问道: “保儿,我打算把头功让给胡翊,他可是你妹夫,你自己看着办。” 李文忠便说起道: “我没意见,反正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就剩下胡翊推辞起来道: “我就是取个巧而已,要那么多功劳做什么,别给我了,你们自己拿着吧。” 常遇春无奈的道: “你这小子咋回事? 别人是抢功劳都抢不到,你咋就愿意把功劳都往外送呢? 你虎啊你!” 李文忠却对胡翊说道: “这个头功还是要给你的。” 看到胡翊又要推辞,他立即抢先开口道: “先别跟二哥犟,这里面有些干系,我回头再跟你说。” 既然李文忠说了里面有些干系。 胡翊就没再推辞。 这下反倒是常遇春不乐意了: “怎么? 保儿就只跟你妹夫说悄悄话,连我都不给听?你的胆子这么肥吗?” 李文忠就翻了个白眼,一句话化解了尴尬: “常叔,年轻人的事得跟年轻人聊。 跟老年人聊不动啊!” 常遇春一脚就踹过去,好在李文忠这次躲得快。 “混小子,你这是变着法儿的骂我老是吧?” 李文忠就嘿嘿直笑。 这会儿再看远处的蓝玉,玩抛石车玩的那叫一个兴奋,就跟一只兴奋的二哈似的。 当夜,二十架抛石车造好了。 胡翊发明的圆角标尺也造出来些,何豹教着手下们如何运用。 凌晨时分造饭。 只等天一亮,抛石车便已经对准了开平城的土墙! 别看这些土墙三四丈高,但都是夯土所筑,极为脆弱。 抵挡骑兵冲锋还可以,但在抛石车摧枯拉朽般的轰击之下,也是在快速坍塌。 守城的哈剌章已经懵了。 他跟乃儿不花二人实在想不明白,明军的抛石车怎会突然变得如此厉害? 原来的抛石车最多十中一。 可是今日,十能中四五,甚至是五六! 伴随着“砰砰砰”的猛砸声音,二十架抛石车齐发,每一次都有将近半数命中目标。 这在以往来说,是不可想象的。 常遇春站在城头上,畅快大笑道: “狗娘养的元帝,老子今日叫你尝尝人造陨石流星!” 另一边,李文忠率领骑兵已经冲杀上去了! 伴随着众多石弹纷飞,猛砸向城墙! 终于在明军射到第十轮的时候,开平南城墙塌了! “冲啊! 活捉元帝,封万户侯!” 伴随李文忠下令冲杀,常遇春立即也率领部将猛冲。 开平皇宫之中。 听说城破,元帝心神剧震! “明军抛石车为何突然如此生猛?” 乃儿不花愤恨地道: “听说那位胡驸马又到了常遇春军中,定是此人又搞出了些歪门邪道!” 乃儿不花恨得咬牙切齿,口口声声说胡翊搞出来的是歪门邪道。 可这歪门邪道却能在太原大破扩廓,在凤翔大破李思齐,在兰州快速破城。 如今打到开平,又能立即轰塌开平土墙! 元帝无奈了,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听说胡翊的名字了。 第一次是声阵。 第二次是改良抛石车。 虽然再如何愤恨,此刻也只有逃命了。 乃儿不花立即请求道: “陛下,快撤吧! 再晚些,明将就要打进城来了,陛下圣驾有忧啊!” 元帝只得在乃儿不花的护卫下,拼死突围。 哈剌章带领残部力抗常遇春,李文忠带着何文辉、郭英长途追袭。 接下来的战斗不会那么轻松了。 要护持元帝安危,元兵们必然要拼命! 常遇春部与哈剌章展开激战,相当的惨烈! 胡翊又开始了老差事,加紧治伤。 因为战机稍纵即逝,为了尽全力擒获北元皇帝爱猷识理达腊,常遇春、李文忠提前发动了战役。 这让徐达运送的辎重无法及时赶到支援。 直到两日后,沐英才带着崔医士等人,和蔡信到来。 酒精总算接续上了,手下也多了可用之人,胡翊治起伤来更加得心应手。 而这一战下来的斩获颇丰! 除元顺帝爱猷识理达腊逃脱以外。 开平皇宫之中,爱猷识理达腊的妃嫔、子嗣及蒙古宗室成员被抓了足足132人! 北元中书省、枢密院官员 487人被抓,其中包括北元太尉伯颜和中书省平章事刘益悉数被抓。 俘虏蒙古、色目人兵卒3.2万人,缴获上都三十万石存粮,黄金、白银、铜钱无数! 胡翊也觉得不可思议。 这就是这些大明开国狠人们的恐怖能力! 一场被动的回救战役,能在常遇春的规划下逆风翻盘,然后在李文忠、徐达的策应下,飞速打成了北元灭国之战! 这一战彻底摧毁了北元皇室核心,连元帝的妃子、儿子、女儿们都抓了俘虏。 中书省官员几乎都被抓获,这等于是切断了元庭大动脉! 北元行政中枢从此后彻底瘫痪,再也无力反击中原,至此天下可以说是平定了。 后续只需对残元势力斩草除根,他们再难威胁到中原。 这一仗打的十分畅快! 等到常遇春回来时,兴奋的一夜没睡,拉着将士们犒赏三军。 李文忠跟何文辉还在前线追击乃儿不花。 沐英回来求援,请胡翊前去料理伤兵。 常遇春拍着胡翊的肩膀,亲切地道: “大侄子,你去吧。 常叔的病已经不甚要紧了,也绝对听你的话不饮酒。 你此番去到保儿那里料理伤兵,咱修整一阵,立即出发攻取应昌,最后将元人的老窝给他捅了! 瞧着吧,这一战咱们就要平了北元!” 常遇春野心勃勃,还想继续攻打应昌。 胡翊却劝说道: “常叔,你这身体不可再劳累了,允你破了开平城已经不得了。 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支撑不住的。” 常遇春嘴上答应下来。 但胡翊见他答应的如此轻松,反倒不放心。 这已经是七月五日了,后日就 是七月七。 说起来其实是不放心的,胡翊并不想现在离开。 只是情势紧急,李文忠把伤兵们安置在一百里外的白水台,现在必须要叫胡翊过去救治了。 抓获元帝是重中之重! 为此,冒一切的险都是值得的! 胡翊便只能带上蔡信、崔医士他们告辞。 “常叔,我留下徐医士为你施针,保重!” 说罢,胡翊策马直奔白水台。 蓝玉带着一千兵马沿途护送,直到快将他们送达目的地,这才告辞回去。 看着手下的医士和医官们,胡翊立即投入到伤兵救治工作中。 有了沈儿峪的经验,这些人已经熟络的多了,不需要适应便能立即投入到救治环节中。 想当初几万伤兵的沈儿峪大营,胡翊都管过来了。 而且是没有出现混乱,管理的井井有条的那种。 现在面对这么一千来人,对胡翊来说其实是不费什么心思的。 一样的划分轻重伤区,然后导流、诊治。 胡翊这边忙碌起来了,李文忠与何文辉却已经追击到一百五十里外的砧子山。 开平城。 常遇春虽然扬言要打应昌,却还不是时候。 李文忠追击未回,他现在只能先驻兵在开平,将金银府库全部封住。 这一战缴获了元朝十六枚金印,就连北元皇帝的传国玉玺都没来得及带走! 不过李文忠抢先一步,把玉玺拿走了。 常遇春扑了个空,来晚了只得对着空荡荡的元帝寝宫翻白眼。 “这个保儿,一点也不给你常叔留啊!” 常遇春憋了一肚子气,这种被人抢了先的感觉自然不会好受。 从元帝寝宫出来,大感到心中不畅快,他立即纵马绕着开平城狂奔了起来。 撒蹄狂奔,本是为了散散心,化解心中的怨气。 可他才奔出三五里地,突然只感觉脑袋一晕,身体一个不稳便坠下马来。 身后的亲兵们立即大喊道: “不好了,常帅坠马了!” 亲兵们立即手忙脚乱的将常遇春抬回,蓝玉等人立即得知消息,冲到了军帐之中。 “姐夫,姐夫!” 常遇春揉着摔得生疼的脑壳,只觉得突然就连身体都变得没有丝毫力气了。 身体忽冷忽热,令他开始颤抖起来。 “怎么这样冷? 拿被窝来!” 接连盖了三床被窝,常遇春依旧觉得冷,要在帐中生炭火。 这下蓝玉可就急了,这么热的天,生哪门子炭火? 他知道事情严重了,立即令人去把挖取茯苓的徐医士找回来。 “徐医士,你快看看我姐夫的病!” 徐医士来到床榻,看到常遇春一个平时极为健壮之人,突然便倒下了,而且还四肢无力。 再看他的面色,简直可以用惨白二字来形容! 此刻的常遇春身体哆嗦着,牙关直颤。 他还觉得冷,可是体温却迅速升高,在发烧! 徐医士心道一声不好,该不会是疟疾吧? “常帅,得罪了!” 徐医士立即解开常遇春战甲,一手摸在他脾脏的位置。 果然是脾脏肿大啊! 是瘴疟! 疟疾里面最凶险的那种! 徐医士当即是心头一颤! 蓝玉看到他如此举动,立即焦急问道: “怎样? 我姐夫怎样了?” 徐医士有些害怕,面带着难色说起道: “夏秋之交,瘴疟横行,常帅得的……得的正是此症。” 听到这个消息后,蓝玉只觉得天都塌了! 常遇春这一瞬间,也是怔了一怔。 他们在军中掌管几万人的生死,又何曾没听说过瘴疟的可怕? 军中但凡患瘴疟者,几乎都不会活下来。 但蓝玉不信这个邪,他立即抓住徐医士的衣领,两只眼睛之中充满了戾气! 他望着徐医士,以冰冷的声音呵斥道: “你知道怎么救我姐夫对不对? 你须要知道,他乃是一军之帅,治不好他的命我就要你偿命!” 徐医士都快吓哭了,哭丧着一张脸,颤抖着求饶起来道: “蓝将军,此事…此事下官实在无能为力啊! 宋代《岭表录异》载‘瘴疟发时热如焚,寒如冰,十人九死’, 非是下官不救,实在没有办法救啊!” 便在此时,常遇春也是虚弱呼唤着蓝玉道: “你不要大呼小叫。” 说罢,他立即又叮嘱徐医士说道: “你不要怕,治不了我的病,我也不要你的命。 但此事需要保密,你稍后从我 帐中走出之时,不得面带恐惧。 擦干你的泪水,出帐去吧。” 将徐医士请出帐去之后,常遇春又对蓝玉说道: “不要因我的病而迁怒别人。 此事只有你和帐外几名亲兵们知道,不要传出去,此时正要进攻应昌,将士们的士气不能散。 士气一散便无法出征,战机稍纵即逝,你要记得这些,顾全大局。” 蓝玉点着头,眼泪几乎快要夺眶而出,他猛然想起了胡翊,激动道: “姐夫,我去请胡驸马! 你等着我,我去请他回来,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不就是瘴疟吗,这天下间就没有他治不好的病!” 第134章 青蒿素力挽狂澜!叔父胡惟庸暗通北元? 此刻,胡翊成为了蓝玉的信念! 若是连这个唯一的依靠都无法拯救自己的姐夫。 他不敢继续想下去…… 百里路程,纵马奔袭。 蓝玉凭借心中的一口气,疾驰在黑夜里。 他手中马鞭抽的胯下坐骑发出嘶鸣声。 这一刻,再如何爱马的人,也是狠抽自己的坐骑,将胯下之马抽的鲜血淋淋,顾不得再心疼了。 “驸马,驸马何在?” 当到达白水台时,蓝玉急的直接从马上跌落下来。 刚下过雨,四处都是泥泞,他的身躯摔在泥泞中,立即又不顾一切的爬起来,朝着里面冲去。 “驸马爷,蓝玉给您跪下了! 快救我姐夫的命,求你了!” 听到外面的嘈杂声,隐约夹杂着蓝玉的声音。 胡翊立即放下手中纱布,快步走出来。 看到蓝玉一身泥污时,他愣住了。 一丝不祥的预感,涌入胡翊心头。 蓝玉这般焦急,口中叫喊着救命。 今日又是七月初七!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此刻,蓝玉激动的已经说不出话来,胡翊立即问道: “是常叔出事了?” 蓝玉用力直点头: “姐夫…姐夫他栽下马来,徐医士诊断说是瘴疟,已然危在旦夕。 我求你救我姐夫一命吧! 纵然为你当牛做马,我只求你救他!” 蓝玉的话音中已经带着哭腔,眼泪混合脸上的泥浆,已经狼狈的不能再狼狈。 胡翊从未见过一个少年得志的将军,会崩溃到如此地步。 “莫慌,有我。” 这一刻,他心中竟有些心疼起这个少将军,立即出言稳住他的心。 胡翊立即叫来崔医士,对其嘱托道: “此地的事都交给你了,代我照看好伤兵。” 骑着赤鬃黑狮子,二人快马疾驰,眼前的景物快速闪过。 夜里的冷风吹得人面皮疼。 这大概是胡翊和蓝玉走过最长的路。 只有区区一百里,但他们这一次是去救死,救一个至关重要的人命,心中更是紧绷到了极致。 二人都恨不得能插上翅膀,立即飞到开平大营。 路上,胡翊了解着常遇春的病情。 他发现自己大意了。 也许这也不能算是大意,只不过常遇春暴卒的原因,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深一层。 他只以为常遇春是旧伤爆发,导致胃部血管炸裂而暴死。 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真实原因应该是疟疾发作,连带引起的胃部血管炸裂。 即便是最凶险的瘴疟,要人性命也需要三五日时间。 哪怕急性发作,至少也要两日才能取人性命。 现在问题开始变得清晰了。 胡翊心中推测,胃部旧伤的问题几乎已经缓解,这疟疾在两日内应该不会取常玉春的性命。 这便还有希望! 就在这100里路程之中,胡翊心中不断在思索着治疗瘴疟的药方。 可即便是他如今的医术,实际上对于这病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毕竟疟疾放在古代乃是绝症,十人九死。 胡翊心里琢磨着,突然想到了一种药物——青蒿素! 没错,这是一种专治疟疾的药。 还是特效药! 青蒿素主要存在于黄花蒿之中,而在开平的草原,最不缺的就是蒿草。 只要能找到黄花蒿,常遇春就有救! 胡翊现在心中有些懊恼,他早就应该养成一种习惯,每到一处地方就专门看看周围有什么草药。 这并不费什么事,养成了习惯,遇到突发状况随时都可以用上。 一个时辰后,胡翊先一步到达开平大营。 蓝玉折返一个来回,疲累的落在了后头。 见到胡翊先行回来,那几名亲兵和赶来的张焕、王弼立即迎了上来。 “驸马爷,常帅的病……您看?” 胡翊点头问: “你们都知道了?” 张焕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担忧和无奈: “常帅的眼睛已经无法视物,他恐自己大限将至,已对我们托付了军事。” 胡翊只是轻点了一下头,面色却并无慌张。 王弼、张焕他们看在眼里,心中虽急,但见这位驸马爷举止镇定,当即觉得也许有他在,还真有办法医治。 这就是胡翊所展现出来的力量。 无论走到哪里,他简单的行为举止,便是别人心中的一颗定心丸。 说话间,三人快步已经走到中军大帐。 胡翊推帐进去,身材魁梧的常遇春,正躺在病榻上。 往日的常遇春中气十 足,走起路来呼呼带风,总能给人一种力量感,叫人心里觉得安稳。 现在他双目紧闭,瘫软在病榻,牙关咯咯咯的直发抖,头发胡须都显得很凌乱。 胡翊见他面色惨白的纸一样,嘴唇、指甲也变成乌紫色,心知疟疾正在进一步侵蚀他的身体。 再取出温度计一量,常遇春的体温已达40度。 这样的高烧很危险了! 常遇春却是牙关直抖,盖着三层棉被依旧冻得瑟瑟发抖。 胡翊令人取冷水来,以湿毛巾在常帅额头、腋下几处位置降温。 “常帅?常帅?” 他试图用冷水拍打常遇春的脖子和脸,企图将他唤醒。 常遇春已经烧得极重了,迷迷糊糊间,睁开了眼睛,却很明显他的眼神飘忽不定,根本就看不到面前的胡翊。 “胡小子,是…是你吗?” “你给我说一句实话。” 常遇春伸出双手,在四周摸着空气,他在找寻着胡翊的身影。 胡翊伸手攥住了他的手。 常遇春点着头,另一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虚弱的声音说道: “我眼睛看不见了。 你说句实话,我还有多久?” 常遇春早已预感到了死亡将要降临。 要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在蓝玉离去后,就找来张焕、王弼将军营中的事托付给他们。 胡翊安着他的心,将常遇春那只大手攥的紧紧的,坚定的说道: “常叔放心,你死不了! 就算今日阎王到这儿来,我也要把你从他手底下抢回来!” 这句霸气的回应,立即令所有人心中为之一振! 常遇春笑着说道: “好,常叔等你…我等你。” 常遇春很快就又迷糊过去了。 胡翊先放他休息,然后开了个消热的方子,命人去煎药。 他便立即叫来徐医士,对他说道: “你身在太医院,黄花蒿应该识得,此物可救常帅的命,咱们分头带人去寻找。” 徐医士立即点头称是,心里却在嘀咕。 黄花蒿能治疟疾吗? 别说他从未听说过,太医院那些医士们也未听说过。 看到胡翊又召集军医们来了,也是如此的吩咐。 他心想,天塌了有驸马爷顶着。 只要听从驸马爷吩咐,治好了常帅的病自己跟着沾光,就算治不好也不会有自己的责任。 毕竟他只是个办事的。 胡翊和徐医士各带一支人马,连带着那些军医们,顷刻间都上了草原。 找寻黄花蒿迫在眉睫! 这东西能够制作出青蒿素,能否救治常遇春,就看此物了。 七月正是一年最热的时候。 正好,也是蒿草疯长的季节,黄花蒿这东西并不难寻。 有胡翊和徐医士带头教授士兵,再加上那些军医们四处搜寻,在茫茫草原里就着夜色和火把,黄花蒿很快就找到了几捆。 这时候又正是凌晨,鲜嫩的蒿草嫩芽上裹满了露水,而这正是含青蒿素最多的部位。 胡翊带着几捆黄花蒿回去,立即将蒿草头部剪下,尤其是青蒿素含量最多的花蕾,每一颗都要小心翼翼的收起来。 把这些蒿草用清水淘洗两遍后,放在石臼里捣碎,然后加入食盐。 这一步的目的其实和析出大蒜素是一样的,破坏植物里的细胞壁,使有效成分能够释放出来。 当初制作大蒜素时,胡翊还未能制造出酒精。 现在既然有了酒精,再倒入进去,可以更好的促使青蒿素二次析出,顺便还能杀菌消毒。 当做完这些后,一盆碧绿色的粘稠草汁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接下来,正常的做法是放在太阳光下暴晒。 大概需要一日时间,便可以令青蒿素充分反应,太阳光既有杀灭细菌的作用,又能蒸发水分。 如此制出的青蒿素可以直接搓成药丸服用。 但现在事情紧急,胡翊显然没有这个时间。 常遇春的双眼已经不能视物,这是急性瘴疟发展到中、重程度的典型反应。 还是老办法,放在火上慢慢的烤干。 这个法子快,而且军营里人多,烤的多。 虽然制出的青蒿素效果不如充分反应过后的药效。 但拿来救人,现在顾不得许多了! 众人围着火堆开始仔细烤制起来。 大约多半个时辰过去,那些粘稠的青色汤汁已经开始变干,达到了可以用手搓成药丸的程度。 成了! 胡翊立即令人取来蜂蜡,融化之后,用薄薄的一层蜡封住小拇指大小的青蒿素药丸。 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让青蒿素在常帅的胃里缓慢释放。 胡翊深知,自己制作出来的这东 西,青蒿素浓度肯定不高,大致不会超过30%。 那就多给常遇春喂几颗! 胡翊便一次抓了10颗药丸,用清水把常遇春再次拍醒,与退烧的汤药一起给他灌进肚子。 做到了这一步,接下来就帮不上什么忙了,主要是看药效如何。 在胡翊看来,简单的炮制青蒿素应该是有效果的,毕竟之前也是用这样的手法炮制出了大蒜素,在军中施用效果也不错。 何况屠奶奶当时用青蒿素获得了诺奖,这是全世界都承认的疗效。 而胡翊提炼药物的方法,也是常用的方法,大多数药物的提炼上都可以使用这个法子。 在做完这些后,胡翊主要关心的就是常遇春的体温了。 大帐里,蓝玉他们则是心中不安。 众人飘忽的眼神,时而看着躺倒的常遇春。 时而看着胡翊和那一盆绿色的东西。 在他们看来,这种蒿草遍地都是,常帅得的又是这种要命的病,难道不应该用很多味药材一起熬制出汤吗? 即便没有那么多味药材,人参、鹿茸、灵芝这些贵重之物应该是要有的吧。 但胡翊就只用了蒿草,这就完了? 蓝玉心里很害怕,凑上来不停的乞求道: “驸马,再给我姐夫施一施针灸吧,还有什么别的法子能救吗? 你多用用法子啊。” 这里面就属王弼还能稳得住心神,过来劝阻道: “少将军,既然请了驸马爷过来,就要相信他。” 蓝玉点着头,向胡翊赔礼道歉。 这个冲动的人,今日不再冲动了,反而听起了劝。 蓝玉知道在这里待着会影响到施救,自己去到校场开始射箭。 胡翊他们就在这里呆着,隔半个时辰测一次体温。 大概天快亮时,一个好消息传来,常遇春的体温开始下降了。 “39.5度,体温开始下降了,看来有效果!” 胡翊手里攥着温度计,严肃了一夜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看了一眼时间,这正是常遇春服下青蒿素后的两个时辰。 胡翊再去诊他的脉象,但从脉象上还看不出来什么大的改善。 对于这一次未从常遇春的身上诊断出疟疾。 胡翊在心里反思着。 被蚊虫叮咬后,疟虫卵潜伏在体内,这是毫无征兆的。 等到疟虫变成成体,开始影响到常遇春的身体时,他又不在开平。 诊脉这东西,说起来可以精细诊出一些病症,但毕竟无法提前发现疟疾的潜伏期。 对于这件事,他倒也是问心无愧,并不觉得是自己的疏忽。 天色亮了。 张焕起身告辞,前去练兵。 王弼还守候在这里,看着昏睡过去的常遇春,他对胡翊说道: “大帅其实连身后事都安排好了。 他死之后,不可吊孝发丧,最好是趁夜静悄悄地将他成殓入棺,送回南京去。 大帅说他要悄悄的走,不能让军中弟兄们知道死讯,要我们必须要保密。 这样才不会影响大军征伐应昌的行动。” 胡翊点着头,他当然明白常遇春的意思。 打仗,要么就一鼓作气。 这一次打不完,下一次还来,就会持续不停的劳军、劳民、伤财。 时间大致来到上午时分。 病榻上的常遇春,忽然咳嗽了几声,缓缓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他娘的,怎么眼前变成红色的了?” 常遇春此刻平躺在床榻上,睁开一双大眼珠,眼前的景象都可以看到,只是好像蒙了一层红色的滤镜。 “驸马,大帅醒了!” 侍候在一旁的徐医士,立即惊喜地道。 胡翊立即起身来看,先测体温,38度。 确实退烧了。 然后胡翊把两根手指竖起,在常遇春的眼前晃来晃去,开口问道: “常叔,听得出来我是谁吗?这是几根手指?” 常遇春便笑骂道: “胡小子,你二,我可不二。” 听到他的回答,帐中的胡翊和王弼顿时都笑了。 一场惊险的救治终于结束。 看样子,常遇春的病应该是开始转好了。 徐医士脸上满都是不可思议。 他过去为常遇春诊脉,此时的脉象确实不如之前那样沉重了,这说明常帅的身体的确在好转。 而且,常遇春现在可以看到东西了,视障已消。 这就很令他惊奇。 他又回过头去,将胡翊昨夜捣碎的那一盆绿色蒿汁仔细凝视。 他真的死活也想不通,就这样一种随处可见的蒿草,采摘过来捣碎便可以治好堪称为绝症的疟疾吗? 还是其中最凶的瘴疟 ! 可驸马爷就凭借这一味药,只用了不到半夜功夫,就把常帅的命挽救回来了。 徐医士下意识掐了掐自己脸上的肉皮。 这一掐之下疼的他呲牙咧嘴,确实没有做梦。 此刻,他再转头看向这位驸马爷时,就更加觉得崇敬和佩服了。 徐医士心想着,如果汪御医他们当初能请来驸马爷坐镇太医院。 自己这帮人就有福,能够跟着驸马爷学习医术了。 他现在忽然有些羡慕崔医士。 大家的医术都差不多,他却能在驸马爷身边聆听多次教诲,现在还能在伤兵营独当一面。 再看看自己。 得加把劲了! 校场之上。 蓝玉为了不影响胡翊救治,这一夜都在此地射靶。 此刻他瘫坐在地上,吹着草原上的风,心中不住在微颤。 这处校场上的所有箭靶,都已被他射满。 身上已经毫无力气,但即便是这样,依旧无法使他稳定下来心绪。 直到王弼快马而来,隔着老远便开始高喊起来: “少将军,大帅醒来了,大帅转好了!” 听到这个好消息时,蓝玉立即便觉得虚浮的身子又有了力气,一下从草地上爬起来,纵马便往回赶。 “姐夫,姐夫!” 蓝玉大声叫嚷着冲进帅帐,看到旁边躺着的常遇春已经转醒,胡翊正在喂他汤药。 别的不懂,烧没烧,蓝玉是知道的。 他拿手在常遇春的额头上一贴,发觉姐夫的额头真的不烫了,严肃的面色立即变得一喜: “姐夫的烧退了!” 高兴之余,蓝玉回头看向胡翊,立即单膝跪地,双手拱抱起来。 “驸马,蓝玉谢你救我姐夫大恩! 若不嫌弃,我愿与你结为异姓兄弟,咱们今后以亲兄弟论处!” 胡翊看得出来蓝玉是真心的。 但他救常遇春这事,归根结底不是冲在蓝玉的面上。 而且对于蓝玉此人,他早已定下了不可深交的结论。 胡翊便开口巧妙地回绝道: “蓝叔,你若与我同辈,我管你叫哥,管常叔叫兄弟,与陛下成了平辈。 那常叔、婉儿、太子,还有陛下能答应吗?” 此话一出,蓝玉也不好意思的点着头,挠起了后脑勺。 常遇春便打趣道: “我还真没意见,你小子肯定能当我的忘年交。” 说罢,他又转头对蓝玉咕哝起来道: “以后说话多过过脑子,你看人家胡翊的脑袋瓜多聪明? 怎么到了你这儿,你这颗脑袋长着就变成配相的了呢?” 蓝玉点着头,这一次面对常遇春的吐槽,他倒也是心服口服。 常遇春只是短暂的清醒片刻,便又陷入沉睡了。 他现在是一个很虚弱的病人,这很正常。 胡翊化了一些淡盐水给他喝,再次将10粒青蒿素蜡丸给他喂下去。 等到下午时分,体温基本恢复正常,眼睛也都恢复了。 按照病程,大概需要2~3日时间杀灭疟虫,之后就可以下床了。 一日后,胡翊再解开常遇春的衣甲,看他脾脏的部位。 脾脏充血已经消退不少。 原来肿块有鸡蛋那么大,现在只剩下鸽蛋大小。 一切都在稳中向好。 三日后,徐达闻讯赶到了开平。 常遇春坠马的那一夜,副将张焕不敢隐瞒,立即飞书送到徐达和李文忠帐前。 徐达接到消息,立即将这急报快马送回南京。 这可是陛下的老兄弟! 更是他自己亲如兄弟一般的人! 要是在前线出个什么意外,可怎么得了啊? 他知道常遇春得的是瘴疟,十人九死的凶险之症,这一路上是心惊肉跳,生怕见不到最后一面! 可他前脚刚到,就听说常帅已经转危为安的消息。 徐达立即惊奇的从马上跳下来,望着头顶的天,激动地张开双臂,大笑出声来: “哈哈哈! 哈哈哈哈,老天爷,你还不算无情……” 徐达发出了一连串畅快的笑声,把这两日疾行憋在心里的压抑,全部都释放了出来。 进了开平大营,一见到迎出来的胡翊,徐达立即双手上去紧紧攥着胡翊的手,就那么攥得紧紧的! 徐达这个激动啊! 他就双眼郑重看向胡翊,泪水在眼眶里面打转,不住点着头激动道: “好样的! 你小子好样的!” “徐叔,还是先进去看看常叔吧,他听说你要来,这一日都在念叨着你呢。” 徐达才刚一进帐,常遇春便一骨碌从床榻上翻起来,往地上一站,手指着激动 的徐达开口讥笑道: “哈哈! 你个徐天德,这么多年咱老常没有逮到过你哭,今日可算是逮着了!” 徐达此刻看到老兄弟还活着,顿时是泪如涌泉。 即便坚毅、稳健如他这样的一军将帅,此刻看到这位随自己二十多年,风里来、雨里去的老兄弟。 他依旧是忍不住,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在他面前展现了出来。 常遇春本来还在取笑徐达。 可是看到徐达紧紧攥着自己的手,给了自己一个熊抱,然后又抑制不住泪水时。 常遇春此刻也是鼻子一酸,竟然也是忍不住的想哭。 这么几十年下来了,二人亲如兄弟,一起造过元朝的反,彼此嫉妒过,又和好过,再到如今的彼此互相欣赏。 最终二人成了可以放心把自己后背交给对方的兄弟! 如今兄弟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差一丝就再也见不到了。 这种死里逃生,兄弟重逢的场面,又怎么不激动? 徐达和常遇春两个四十岁的大男人,此刻哭的泪如涌泉,鼻涕眼泪一起招呼下来。 “哈哈哈哈哈……” 哭过之后,这两人突然望着对方,又笑起来。 胡翊就站在一旁跟着笑。 他不禁在想,其实人这一生,知己真的很少。 若能有这样一位在乎着自己,又能彼此欣赏、彼此相信的兄弟存在着,互相激励。 这是多大的荣幸啊? 这二人一通抱头痛哭过后,徐达又再度拉起胡翊的手,向他郑重道谢。 常遇春也站起身来,对胡翊说起道: “胡小子,咱老常的命是你救的,今后就算欠你一条命了!” 随后,帐内热闹起来,常遇春开口问蓝玉道: “我那日坠马之事,军中知晓的人不多吧?” 蓝玉老实说道: “一开始知晓的人是不多,可后来还是憋不住了。 这几日下来,不见姐夫进出,再加上一点流言蜚语,就都开始担忧起姐夫的安危来了。” 王弼也附和道: “军心有些乱了,大家都担心您的安危。” 常遇春便开口道: “将军中的部将、千户们招来,我有话对他们说。” 常遇春这人不喜欢藏着掖着。 这要是徐达,肯定不会让自己的手下知道自己得过病,怕影响军心。 常遇春则是把将校们都招来,大大方方的告诉他们道: “我前几日坠马是真的,得的是瘴疟。” 此话一出,将校们可都吓坏了。 常遇春却是一脸不在乎的对众人又说道: “也不必怕,已经被胡驸马医治好了,你们这就随我出去,聚拢三军。 我要当着全军将士们的面,向他们证明,你们这个大帅是屹立不倒的!” 豪迈的常遇春,在向所有人证明自己没有事。 他站在高台上,轻描淡写的便将自己患绝症、又被胡翊治好的事说了一遍。 他说的很轻松,为的是安定军心。 但这病实际上的凶险程度,军中之人都是清楚的。 看到老常在高台上跟将士们聊天时,徐达也和胡翊在底下商量着。 徐达问道: “你常叔的身体状况究竟如何,你必须如实告诉我。” 徐达看的出来,这一切都只是表象。 得了差点要命的病,怎可能两三日过去就没事了? 胡翊便实话实说道: “常叔的康复期至少需要十日。 十日康复,三十日才能完全恢复体力。 再加上这一次大病过后,对于体内元气的大幅度伤损,还有他的胃部淤血问题。 这一来二去,就必须得休养半年以上,才能彻底养好身子。” 徐达点着头道: “我就知道! 看他轻描淡写的这模样,定然还琢磨着如何攻克应昌呢,他是真的不惜命!” 胡翊心里很清楚,攻克应昌这事儿,常遇春看的比自己命都重要。 他很担心劝不动常遇春回去静养,这事儿多半要靠徐达显些手段了,就把自己的顾虑说出来: “常叔的脾气您是知道的,我想此事,是否从陛下那里请一道旨意?” 徐达把眉毛一抬,瞥向胡翊笑着道: “你要强制把你常叔送回南京去? 倒也对,咱俩都劝不住,但是陛下的旨意来了,他想反对也不成了。” 徐达心中暗道一声,这小子会做事。 如此搬出了陛下背锅,他们两个谁也不得罪。 徐达立即说道: “我这就请旨把老常送回南京去。” 说着话,徐达抹了抹脸上的沙子。 开平 的风沙多,风又大,吹得人都睁不开眼。 再一看胡翊,这段日子就更瘦了,原本白皙的面皮被吹得成了土色,两侧的面颊也被风吹的粗粝了,眼睛里也尽都是血丝。 徐达看了看胡翊,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些辛苦又疲惫的将士们。 他便开口对胡翊说道: “旨意下来后,你便护送你常叔回京吧。” 胡翊就问道: “那前方战事一起,伤卒如何应对?” 徐达的目光看向了远处地平线,他用手指着地与天交汇的那条线,开口说起道: “你知道吗,从此地到应昌有八百里,咱们的补给线如果被拉长八百里,仗就很难打了。” 胡翊若有所思的点着头。 徐达又教授他兵事,说起道: “越往北的草原,冬天来得越快。 这已经是七月了,到了九月,夜晚便能泼水成冰,只以两个月时间想要攻破应昌,又失去了老常这员虎将,希望就渺茫了。” 从这字里行间,胡翊知道今年攻打应昌的事应该取消了。 按史书上的记载,也该是明年开春,李文忠兵出大同,拿下应昌。 便在此刻,徐达又提到了一件事,告诉胡翊道: “按我们本次的部署,元兵根本没有装备再拉起一支五万人的骑兵。 但他们拉起来了,还从辽东借道,差些攻下了北京城。 我派兵沿路去探,发现杀虎口那段长城被人暗中开了缺口,有人在暗中资敌。” 听说了这件机密,胡翊心底暗暗吃惊,同时也恍然大悟。 以徐达、常遇春的军事素养,怎么可能露出这样明显的破绽? 原来是出了内鬼! 那徐达为何要跟自己说这件事? 胡翊琢磨着,问徐达道: “徐叔是要我把这件事转呈给陛下吗?” 徐达颔首微笑着,看到胡翊一点就透,顿时心生欢喜。 “我不想这件事传出去,由你直达陛下天听,中间可以省过许多环节,防止泄密。” 徐达这是话里有话啊。 胡翊心想,徐达的奏书要先递到兵部,然后入中书省,传到皇帝面前。 那么在朱元璋看到这奏书之前,中书省肯定是要先看的。 若是朝中真有什么内鬼存在,兵部和中书省就都有事先看到这封奏折的可能。 原来他是信不过这两处机构。 那看这意思,内鬼是否也出在这两处机构里了呢? 徐达看着胡翊快速转动眼珠。 他见胡翊眼神忽然一定,知道是想通了,立即便小心叮嘱道: “小心那些人。 我将这话告诉你,也是要你回到朝中多留意留意此事,毕竟你是个聪明孩子。” 胡翊心说,跟徐达打交道真累人啊,说话不说透,净是暗示的东西多。 一会儿工夫,常遇春便从高台上下来了。 徐达见他没事,就要告辞。 他也并未提出劝常遇春回京的事。 常遇春迫切提到了攻打应昌的事,徐达就借口说要再讨论讨论,现在还未有定数,给挡了回去。 几日之后,身在南京的朱元璋接到奏报,才得知常遇春得了瘴疟的事。 “怎么会如此啊?” “前几日胡翊不是替他诊断,把暴死的病因都找出来了吗?” 朱元璋有些懵了。 前几日的传信中,就提到了胡翊提前发现病因,救了常遇春一条性命之事。 这都令他心跳到嗓子眼了,一日早、晚派了两拨人去问徐达,给军中的常遇春送补药。 本以为这下没事了。 结果又跳出来个瘴疟! 朱元璋这下真急了! 一旁的朱标得知这个消息,整个人都僵立住了。 这件事对他的影响同样不小,常遇春一死,常婉便要守孝三年。 他已到了婚期,再等常婉三年,不知朱元璋还能否同意这门婚事? 都知道这是不治之症,这事儿急的朱元璋在华盖殿里来回踱步,一边心乱如麻的同时,也在考虑是否要将此事告知给常家。 来到坤宁宫,朱元璋拉起马皇后连忙问道: “妹子,你给咱出个主意吧,这事儿咱是说呢?还是瞒着?” 马皇后心里同样很着急,这事儿于情于理都该说。 可那常蓝氏最近身子不好,患的又是脑疾,得知这个噩耗,岂不是天都塌了? 二人思虑一番,终究还是觉得此事瞒不得。 难得帝后二人同时出宫,还都一起驾临到了常家。 望着常蓝氏,朱元璋的嘴角直抽抽,好几次没能张开口。 直到马皇后将这噩耗说明时,常蓝氏直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开平大营。 李文忠在三日后结束追击,此行又斩获不少,缴得大量元军辎重和器皿。 一进了大营,他立即领着沐英、何文辉来见常遇春。 “常叔,身体如何了?” 得知常遇春在鬼门关转悠了一圈,李文忠也大为吃惊。 看到面前的常帅能吃能喝,只是面色差了些,不过性命好歹算是保住了。 李文忠转过身来望向自己这位妹夫。 此刻的妹夫,在他眼里便如同天神一般伟岸! 连瘴疟这种绝症都能治,他这身医术已经到了何等恐怖的境界? 李文忠越看越觉得欢喜,拉着胡翊坐下,也是激动的叫他把当时的情况再说一遍。 蓝玉、张焕立即加入战团,七嘴八舌的吹嘘起来,再加上徐医士这个亲眼所见之人的复述。 他们把胡翊吹得天花乱坠,竟连胡翊自己都有些恍惚起来了。 这吹的还是他自己吗? 怎么感觉不像啊? 一番激动过后,李文忠便对常遇春说起道: “常叔,您大病渐好,我又刚刚得胜归来,手下士兵们疲惫。 不如一起犒赏三军,给军卒们放一天假,每人给五斤肉如何?” 常遇春笑道: “这是应该的,只是我这体虚的紧,就都该麻烦你来办了。” 李文忠点着头道: “此事自有侄儿分忧。 倒是妹夫此番功绩极大,我想在军中为他彰名,也要叫他在全军面前露个脸。” 常遇春听说后,立即拍了自己胸膛说道: “就该为胡翊彰名! 到日子了,我也要养足精神,当着三军的面向他道谢,他可是我常遇春的恩人啊!” 谈妥了此事,李文忠把胡翊叫到自己那里去,这才推心置腹的对他说起道: “你知道二哥为何不叫你推辞,要拉着常叔一起为你彰名吗?” 胡翊其实是一头雾水的。 他自然知道李文忠是对他好,但这其中更深层次的东西,以他现在这点眼界还看不出来。 李文忠没有直接选择告诉胡翊,二人一边品着茶,放松下来,他慢慢引导胡翊说道: “徐叔、常叔都是四十多的人了,你也该知道,太子如今才十五岁,陛下也四十了。” 李文忠提到了一连串年龄。 这意思胡翊如何能不知? 中年这一代要开始老了,太子还根基未稳。 所以他给胡翊在军中扬名,为的还是太子。 提升胡翊在军中的威望,自然不可能是叫胡翊将来带兵打仗的。 毕竟大明的狠人、猛将多得是,怎么也轮不到胡翊一个对军事半知半解的人。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提升胡翊的威望,以后帮着太子震慑军中诸将。 李文忠继续引导着,说起道: “陛下用我执掌大都督府,把着大明的兵权,为何却不叫徐帅、常帅染指呢? 太子的东宫由你掌着,现在虽然看不出权重,但是未来呢? 咱俩的身份,你该明白吧?” 外戚嘛! 胡翊当然明白。 所以朱元璋是在扶持外戚掌权,以抗衡朝堂上的功臣势力。 李文忠见他想明白了,便又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未来,军中的老人都不在了,该是你来镇着下面的人。 将来在大都督府接替我的人,多半也会是你。 我要给你彰名,是在为这一步做打算,多的不说了,你自己肯定能体会到。” 胡翊默默消化着这些话。 “以后陛下再往你身上加东西的时候,就不能辞了。” 李文忠又悉心提醒道。 胡翊点了一下头。 二人喝着茶,随后李文忠从怀里取出了一封密信,以及一沓东西递过来。 “我这次追击元帝,得了些东西。 北京之围本不该发生,皆因为山西王家私通北元,暗中资助北元残余从杀虎口段长城运送物资,为他们提供盐铁、装备,这才武装起了哈剌章这支偷袭的骑兵出来。” 胡翊听他说起这些机密时,立即左右观看,生怕被外人听去了。 李文忠拍了一下他,示意他不必担心: “放心,没有人,远处还有你三哥把守。” 他随即便又说道: “书信里面有山西王家私通北元的铁证! 这王家有一人做着五品奉议大夫,他们与北京城一位重要守将还是姻亲关系。” 北京城的一位守将? 胡翊立即便想到了华云龙,华云龙的儿子华中,似乎娶的就是山西女子。 这事儿胡翊还听马皇后念叨过。 果然! 李文忠便说出了华云龙的名字: “王家私通北 元,又是华云龙的姻亲。 那华云龙是谁的人,你肯定是知道的。” 胡翊点了点头: “华云龙是李相的心腹,那是李善长真正的自己人。” 说到此处时,胡翊身背后的冷汗都下来了! 史载的胡惟庸案里面,也有记载叔父通倭和私通、暗助北元的罪名。 此事该不会牵连到叔父吧? 李文忠见胡翊面色愈发的严肃,又小心嘱咐他道: “不久后你就要和常叔回京,你要亲自将这些东西递到陛下面前。 此事只有你知我知,万不可外泄,恐有杀身之祸,你要谨记!” 第135章 胡惟庸毒死章溢,来自朱元璋的敲打 华云龙可能通敌这事儿,关系甚大! 不止李文忠提起过。 前几日,徐达临走时也对胡翊细心叮嘱,说他信不过中书省李善长,叫胡翊务必将此事面呈皇帝。 目前只能期望叔父胡惟庸和此事没有关系吧。 说起来,提及了华云龙,胡翊又想起一桩野史来。 《万历野获编》记载,“李文忠病卒,或云淮安侯毒之”。 李文忠病逝期间,华云龙已死,承袭他爵位的便是儿子华中。 这是后世的野史。 虽不在正史中收录,但从这则记载来看,再加之华云龙可能通敌一事。 胡翊觉得可能性很大。 毕竟光绪被慈禧毒死这事儿,也是率先记录进野史的。 一开始很多史学家不承认,直到挖出光绪尸骨化验,证实了野史传闻。 胡翊心中暗暗思虑,此番回京若坐实了华云龙的罪名。 定要趁机进言,将这华中一起除了。 开平这一战打得极其精彩。 且因为元军猝不及防,导致大败,明军的损失极低。 接连经历了沈儿峪大捷、北京解围、攻破元上都开平这三件大事。 将士们疲累不堪,也该给他们间隙休整了。 李文忠按照每人5斤熟肉,米2石、布10匹、银1两的赏赐。 先打开开平府库发银,粮米、布匹缓发的原则,开始犒赏军卒们。 军卒们战场卖命,为的就是这一刻的收获。 要领赏银了,自然个个脸上都充满了期待。 军中烹羊宰牛,府库里金银进出,将士们喜笑颜开。 李文忠命人筑了个高台,架起一杆大喇叭。 他和常遇春站在高台,向下俯瞰。 十万大军今日席地而坐,面前有饭有肉,草原上的风吹得帅旗猎猎作响。 李文忠面带笑容,问将士们道: “我与常帅发你们一人5斤肉,够吃吗?” “够吃!” 底下的声浪一浪赛着一浪,从近处传到远处,又从远处一浪一浪的传回来。 胡翊站在底下,耳边里尽都是回音,被这些声浪震得耳朵都快聋了。 这毕竟是十万大军,人多到一眼看不到头。 得到了大家欣喜的回音,李文忠便又道: “今日吃肉、赏银,为的是开平大捷,咱们打胜了! 那些狗屁元人彻底被撵出去了,去他的四等贱民! 今后,这些憋屈的日子,都将一去不复返了!” 话音一落,底下军卒们又是大声的呼号。 李文忠喝道: “陛下的禁酒令不可破,本帅今日便敬你们三碗水! 这第一碗,敬你们忠心保国,不惧生死! 第二碗,敬你们保家卫国,为咱们的妻儿老小们筑起一片温巢! 第三碗,敬你们浴血拼杀,流血流汗,我李文忠记得你们所做过的一切,并由衷的感激你们!” 说罢,李文忠上前鞠了三躬。 将士们立即起身,也还了三躬。 常遇春便抢着上台,站在大喇叭前,大喝一声道: “老子的话,你们听得见吗?” 他一上来,底下立即响起一阵呼声。 常遇春扯着脖子大喝道: “十万人呢! 咱老常的声音就这么大,后面的听不见咱的话,你们可别骂娘啊!” 军中立即传来一片笑声。 常遇春就站在三军面前,开口大方的承认说道: “本来你们该在咱老常的灵堂上见到我。 怎奈是咱们胡驸马医术高明。 老子得了瘴疟,他舍不得咱死,硬是给咱救回来了! 所以今日这顿肉,既是为你们攻下开平而贺,也是为咱老常捡回一条命,答谢驸马而设的。” 听着底下的欢呼声音和掌声,常遇春说着说着就动容了: “他娘的,驸马这一年多救你们救的还少吗? 原来军中重伤者,只能活两成多,剩下的全死了。 他来了,创出了蒜素,硬生生把存活从两成提到五六成! 如今他又带来酒精,又把存活提高到近八成! 你们这些人里,有多少受过驸马的大恩,不用我多说了吧? 现在又搞出个青蒿素,以后军中的疟疾也有救了,你们这群兔崽子就说说看,那些几千年都治不好的病,驸马来了全给你们整活了! 就冲这份恩情,你们他娘的难道不给驸马磕一个吗?” 说罢,常遇春站在高台上,立即对准胡翊拜了三拜。 他提的这些事,这都是实打实的提升! 底下的军卒们有感而发,很多经他救治之人都站起身来,朝着他所在的方向跪下来叩首。 这些人带起了一群人。 然后十万军卒们,便都被带起来向着胡翊叩首! “感谢驸马爷救命之恩!” “感谢驸马爷……” 十万军卒齐整的声音,在草原上不停的重复着。 这一阵阵的音浪,即便隔着十里地依然能够听得见。 对于这些真心感谢自己的声音,胡翊听在耳朵里,自然也是成就感满满。 能让一两个人感谢你,这很容易。 想要让一两百个人感激你,这也只是稍显困难些,不是做不成。 但要做到让十万人一起真心实意的感激你,向你道谢,为你磕头叩首。 这就非常难了! 常遇春看到大家的目光都聚向了胡翊,立即朝他招手,把他唤上高台。 “小子,快说几句!” 胡翊接过了大喇叭过来,卯足了气力。 在他这里,没有李文忠的宏大叙事。 也没有常遇春那霸道、却直接的接地气发言。 有的,只是真情实感。 当着十万多兵,胡翊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说道: “我知道你们都是人生父母养的,我也一样。 为朝廷出征之时,你们完完整整的跟着常帅、李帅来到了战场上。 那我便有责任为你们医治,再叫他们完完整整的将你们带回去! 哪怕做不到完完整整,甚至有些弟兄们已经不在人世了。 那我也要尽我所能保你们一命,叫你们能够活着回去见爹娘、媳妇和孩子!” 今日是蒜素、酒精、青蒿素,治的是重伤和疟疾。 给我时间,来日会有更多病症被我破解。 你们只负责向前冲,身后的事,放心交给我!” 这话一出口,军卒们立即红了眼。 拼了命的吼叫着,顿时从四面爆发出久久不曾停歇的掌声。 常遇春便过来搭腔道: “驸马这话我绝对信! 你们这群兔崽子们要记住,咱们的命都是他救下的,这份恩情要谨记!” 底下立即传来军卒们的声音: “必不敢忘!” “驸马之恩,必不敢忘!” 这是胡翊生涯的一大高光时刻。 十万军卒齐呼谢的场面,也必将成为他今生难以忘怀的一幕。 犒赏三军过后,大军就要返回。 徐达派孙兴祖前来驻兵,重修元上都宫墙和防御工事。 为接下来元人可能发起的反扑做准备。 此行回京,蓝玉仍留在了军中。 常遇春只带了百余名亲兵,和胡翊上路。 常遇春骑在马上,胡翊身边跟着沐英、崔医士,还有十位太医院的医士们。 “保儿,我的兵交给你带,可别给我带孬了!” 常遇春说罢,向身后的将军、兵卒们拱手道别道: “诸位,天高云阔,终有再见之日。 这个日子不会远,保重!” 说罢,他一把调转马头,挥舞马鞭冲向了远处的地平线。 “二哥、三哥,我等着你们回来。” 胡翊也是拱手作别,然后策马去追已经走远的常遇春。 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在夕阳下拉出长影…… 身后的军卒们还在高呼: “驸马爷保重!” ………… 在西安见过了徐达后,胡翊一行便出潼关,自水路到开封,然后南下。 沿运河而下时,胡翊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轻舟已过万重山”。 以前,对于古人的诗句并没有太多感触。 直到今日,注意到了眼前的画面,才真正体会到这诗句写的传神。 船行水中,因为也不急于赶路,走的也慢。 到南京时,已经是七月末了。 聚宝门外。 天气热的冒烟,这大中午的,城门附近连个行人都没有。 常蓝氏焦急地等待着。 按着常遇春信中所说,他们今日就要回家了。 常茂和常升纵马飞奔,已经探出去好几里地,终于在码头处见到了亲爹和胡翊。 “爹!” 二人老远就呼唤起来,翻身下马,来到码头边,立即趴在常遇春的怀里痛哭。 “爹,娘说我们再也见不到您了! 孩儿们不信! 今日总算把您盼回来了!” 看到两个儿子趴在身上痛哭,常遇春也只感到一阵心酸。 他用两只粗糙的大手,将儿子们搀起来,畅快的笑声又变的中气十足。 常遇春一把年纪了,当着儿子们的面,翻了两个跟头。 翻完后,他问儿子们: “咋样? 你们的爹没 事吧?” 看到老爹还能翻跟斗,常茂、常升终于放下心来了。 他们一起用力点着头,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好了。 混小子们,快去把老子安然无恙的消息,传给你们的娘! 快去!” 他照着两个儿子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叫儿子们回去报信。 直到儿子们都骑着马跑远了,常遇春才捂着胸口,疼的直擦汗: “哎呦,不行不行……岔了气,岔了气。” 沐英在旁埋怨着他道: “常叔非要逞能吧,姐夫的话就是不听,你还没好利索呢。” 常遇春吃了亏,这会儿缓不上来气,就只能受着沐英的念叨,不能还嘴。 两个常家小子纵马而回,还离着百米远,一个个的都叫破了天了: “娘! 爹回来了!爹身体好得很,还能翻跟斗呢!” 常蓝氏听到了好消息,脸上立即有了笑容。 稍后,看到了常遇春和坐在马上的胡翊,常蓝氏立即隔着老远便喊叫起来: “当家的!” 常遇春见了婆娘,也是无比的激动,摆着手喊道: “胡小子、沐小子,你常叔要见婆娘,今日不同你们走了。 等我在家中备下酒席,好好请你们吃一顿好的!” 常遇春那边才刚过去,就挨了常蓝氏一记清脆的耳光。 听着这声脆响,胡翊心说这女人真是彪悍啊! 上来就先打老常一耳光,这夫妻二人不得打起来? 可就在随后,便响起了常蓝氏警报一般的哭声: “你个天杀的! 扔下我们娘儿几个不管,家里差些就要给你办白事了,丢下我们可怎么活呦!” 常遇春却是抱着婆娘猛亲了几口。 这一家几口子真是不顾及大庭广众之下啊。 胡翊在后面默默吐槽道: “常叔他们家玩的这么开吗?” 沐英笑道: “毕竟是做过土匪的雌雄大盗,常叔、蓝婶儿又都是性情中人,往后见多了就不怪了。” 胡翊他们就在后头等着。 就真应了那句话,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这一百来号人就等他们打情骂俏完了,才一齐往聚宝门里进。 常蓝氏过来就抓住胡翊的胳膊,激动地对胡翊说道: “驸马救了我们家老常,这份天大的恩情,我们整个常家都记住了。” 说罢,她立即拉着常遇春就要跪下: “老常,给救命恩人叩头!” 胡翊心说这夫妻俩不是添乱吗? 当着天子的脚下,当朝中书省平章事、大都督府佥事、北伐副元帅给自己磕头? 胡翊赶紧把他俩挡住,回头对沐英说道: “你做证明啊,是常帅、蓝婶儿两口子要害我,将来陛下问起来的时候要给我作证。 我可没叫他们嗑啊!” 常蓝氏笑起来就跟常遇春一样,好像肚子里面有蛤蟆一样,笑声主打一个爽朗、粗犷。 “这孩子,说啥呢,我们才不是害你。 既然你不叫我们嗑,就等请示了陛下,我跟你常叔再给你嗑。” 说罢,常蓝氏伸手招来常茂和常升,喝道: “以后这就是你们亲姐夫,替我和你爹给救命恩人嗑三个响头!” 常茂、常升就过来磕头见礼。 胡翊想着嗑一两个意思意思得了,就要将人搀起。 常遇春却伸手拉住他,开口说道: “你别动,就叫他们嗑,给你磕几个头还不是应该的吗?” 常遇春就对两个儿子又说道: “都给老子记住了,今后要把你们姐夫当做长兄一般的对待,敢不听他的话,小心老子揍人!” 常蓝氏又叫他们过来再给胡翊嗑一个,当作行长兄礼。 他们在聚宝门这一趟还没闹完呢。 忽然宫中的奴婢都来了,一位公公过来轻声开口道: “常帅、驸马爷,陛下和皇后娘娘已经驾临常府,请你们过去呢。” 一听说朱元璋、马皇后都驾临府上了,大家立即便往回赶。 常府。 朱元璋将双手背在身后,正弯下腰,提着鼻子在嗅一朵不知名的花。 马皇后拉着已经出落的水灵动人,落落大方的常婉,正在说着知心话。 朱标在一旁安静站立,时不时瞟一眼未来媳妇常婉。 常遇春才一翻身下马,院里的朱元璋听到动静,就立即大笑起来: “只一听这下马声音,咱就知道是伯仁回来了。” 朱元璋立即直起了腰,迈着大步就往府门处走去,腰间佩戴的玉环发出铿锵脆响。 “伯仁!” 一眼看到了常遇春,朱元璋就哈哈大笑,手指着常遇春说道: “咱一听那个下马的落地声,就知道准是你这老小子回来了! 在军中就属你性急,别人下马都是翻身踩着马镫往下落,就你是翻身直接跳下马!” “见过皇上!” 常遇春急忙下马拜见。 胡翊和沐英也是立即过来拜见。 朱元璋走过来,亲手将常遇春搀起,在他胸口上锤了一拳。 “哎呦!” 常遇春作势惨嚎了一声,惊的朱元璋当即撤回了手,神色大变。 他急忙问道: “伯仁,你没事吧?” “哈哈哈哈,臣能有啥事。” 常遇春放下捂住胸口的那只手,原来这些都是他假装的。 敢当着面和洪武大帝开这种玩笑的,整个朝廷,也只有常遇春一人有这个胆量了。 朱元璋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 “你个浑人! 再敢惊扰咱,治你个惊驾之罪。” 话虽是这样说,朱元璋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反倒被这玩笑开的更加欢喜了。 见过了常遇春,老朱来到自己女婿面前,也是伸手将胡翊搀起来,面色慈祥的道: “咱们的半个儿回来了。” 他就很开心的把一只手搭在胡翊肩膀上,回头招呼院儿里的马皇后道: “嘿,婆娘! 你整天担心胡翊,给你这半个儿又是上香、又是念佛的,他可是平安回来了。” 朱元璋笑着说道: “浑小子,这趟干的不错,快去见见你岳母,她可是每日都为你揪着心呢。” 说罢,在胡翊背心上拍了一掌。 胡翊立即进来拜见皇后。 “臣胡翊,叩见皇后娘娘。” “叫什么皇后,叫岳母。” 马皇后也没叫胡翊见礼,直接一手就叫他拉过来,看着瘦的皮包骨头的女婿,心疼地道: “回去叫静端多给你做好吃的,要好好养养,这么好的女婿可不能饿瘦了。” 说话间,朱元璋和常遇春手拉手,就都进院来了。 “爹!” 常婉一见了爹,立即是两眼放光,激动地过来扑在他怀里。 “哎,乖女儿!” 父女两个拥抱了一下,常遇春立即指着胡翊面前的地砖,开口说道: “快快,拜见驸马。 我跟你两个弟弟都还说了,今后见了你们这位胡姐夫,要以长兄之礼视之,都记住了。” 朱元璋却是暗暗瞪了常遇春一眼。 心道这老东西又耍花招,不敢直接收下驸马当义子,就叫常家的儿女们认他做长兄。 你这是变着法儿的认义子啊! 不过常遇春这么搞,倒也是知道分寸,这事儿做的刚好卡在他的红线上,也是可以接受的。 有分寸就好。 朱元璋也没有出言阻止。 常婉就过来给胡翊叩首。 “这就使不得了。” 胡翊又不好把常婉搀起来。 毕竟是男女授受不亲,这又是未来的太子妃。 他出不得手,就嘴上强调起来道: “婉儿将来和太子是一对,这礼我可不该受啊。” “姐夫可是我们心中的榜样,如何受不得? 妹妹拜见姐夫,拜见长兄!” 常婉说话乖巧,说完便拜。 马皇后也说道: “你是当姐夫的人,别说是受婉儿一礼了,就算受标儿一礼又如何?” 朱标一直就站在他们身侧,既不抢也不争。 等常婉行完了礼,也过来拱着手拜见道: “姐夫。” 胡翊赶紧行了个重礼: “臣,见过太子。” 胡翊这个分寸拿捏的让朱元璋无话可说。 对于这个女婿,一直以来总是给他们惊喜,真的是没话说。 看到常遇春没事了,朱元璋就要回去了。 临走时,他对胡翊说道: “每日给你常叔诊治一番,他是咱大明的柱石,可千万倒不得。 剩下的事,咱留下标儿跟你说。” 胡翊点了一下头。 马皇后就过来告别,说道: “宫中还有事,改日咱们两家人再团聚团聚。” 目送帝后的车驾缓缓回宫,胡翊坐进朱标的马车。 “姐夫,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啊?” 朱标看到自家姐夫瘦成了根麻杆儿,还是很心疼的。 胡翊伸出两手给朱标看,他的手上有许多口子,可都是治伤的时候划破的。 这些口子密密麻麻,朱标问道: “姐夫为伤兵治伤之时,一定很疼吧?” 胡翊笑着道: “其实治伤的时候真顾不得这些,往往都是忙了一天救治,到夜里要休息时,才发现手上这些伤,疼的睡不着觉。” “我这里还有许多补药,待会儿差人拿回去给姐夫好好补补。” 胡翊倒不在乎这个,他伸手指了指常府,故意问道: “你就这么舍得走啊?” 胡翊指的自然是常婉。 太子好不容易出来见心上人一面,应该多待一会儿。 朱标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过当着胡翊的面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当然舍不得走了。 可是常叔回来了,这正是他们一家人叙旧的时候,我不该打扰。” 太子真的很有心,知道分寸。 胡翊又问道: “最近东宫的课时繁重吗?” “姐夫放心。” 一提起这个,朱标就想笑: “姐夫上回把宋师蒙了,宋师近来一直都很惜命,也就没精力对我进行说教了。” 一提起了东宫的事,朱标便说起了堆肥。 “咱们太子庄用姐夫的堆肥种稻,结果得出来了,增产很惊人呢。” “哦?” 听说堆肥有效,胡翊心上一喜。 其实相对打打杀杀、尔虞我诈,他更想做的还是这些无需争斗的实事。 “具体增产了多少啊?”胡翊激动问道。 “这个嘛……” 朱标却是卖了个关子: “此事嘛,姐夫反正要回家去一趟,就由胡家长兄对你讲吧。” 好吧,太子卖关子,胡翊也没辙。 胡翊点了点头,又问道: “岳丈说有事叫你跟我说,不知是何事?” 朱标开口道: “具体何事,我也不知。 徐叔前几日有封奏表进京,爹他们得知你治好了常叔的疟疾,开心的在宫里放烟花。 那封奏表不止说明了常叔的病情,徐叔特意提及到一句,说战况详情要姐夫当面奏给爹知道。 这件事,爹叫你明日过了早朝,到华盖殿跟他说。” 胡翊这下就明白了。 徐达故意在奏折里点出这一句,是在提醒朱元璋,他还有些不方便在奏折里说的话,要叫胡翊转述给他。 徐达和李文忠所说的,其实是一件事。 只不过李文忠缴获了山西王氏私通元庭的信件。 知道的更加详细些。 此事徐达只告诉了胡翊一人,不让别人知道。 李文忠也只告诉胡翊,连徐达都不知道。 这很正常,因为这些都是机密中的机密。 知晓了朱元璋的用意,胡翊便琢磨起来。 看来明日到了华盖殿上,需要分外谨慎些。 自己这位老丈杆子八成又要气的不轻,大发雷霆了。 朱标用马车把胡翊送回家,许久不见家人,哪里有刚一回来就去东宫做事的? 胡翊回到家的时候。 朱静端正坐在廊下读书,一手扇着团扇纳凉。 天气热得很,府中的知了不停的叫,再加上胡翊回来的声音很轻,她愣是没有发现。 胡翊悄悄绕到她背后,用两手捂住朱静端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 朱静端立即挣脱了胡翊的手,回过头来看到他时,又惊又喜: “回来啦?” 说着话,素手抚着胡翊的脸庞,心疼地道: “怎么瘦成这样了啊? 这皮肤怎么也这么粗?” 说罢,又牵起胡翊的手,看到这双伤痕累累的手时,朱静端立即变得眼泪汪汪的。 “这是受了多少苦啊!” 她开始仔细检查胡翊身上的每一处伤口。 好在都是小伤,不甚紧要。 因为离着驸马府也近了,两口子带了些礼物,过来拜见胡父还有柴氏。 三个多月不见,父亲的两鬓上,白发又多了些。 柴氏眼角的皱纹也多了两条。 大嫂陈瑛挺着凸起的小腹,将切好的西瓜端上来,咧着嘴笑道: “静端、小弟快吃,刚从井里捞上来的,吃着可凉爽了。” 胡翊看到大嫂凸起的肚子,立即仔细打量起来,开心地笑着道: “看来咱们老胡家又要添丁进口了,真是一件大喜事啊。” 朱静端立即走过来,扶着陈瑛坐下,忙着给众人递西瓜: “大嫂辛苦了,这些事以后能停就停,不是有吴妈他们呢吗?” 胡翊也附和道: “是啊,大嫂该歇着了,以后这些事叫吴妈她们去做。” 陈瑛却毫不在意的说道: “才不到四个月,歇什么歇啊,我还私底下端起长枪练武呢。” “啊?” 陈瑛说漏了嘴,柴氏和胡惟中俱是一愣。 柴氏两眼盯着这个大儿媳,立即责备道: “你都是有身孕的人了,怎么能背着我们舞刀弄枪呢,就不怕孩子有个好歹?” 陈瑛一看火力都冲向了自己,立即向着胡翊求救: “婆婆,我现在可是怀着胎的人,您更该催催小弟和静端了。 现在家里就他们没有动静。” 柴氏果然又朝胡翊看过来,胡父也是目光瞟向了他俩。 这老两口子又不敢对公主不敬,自然是把催生的矛头全都对准了胡翊。 陈瑛这下可算是逃过了一劫。 等到下午时分,胡显和胡令仪都回来了。 才几月不见,胡令仪又长高了一截,说话的声音也少了几分奶音,多了几分灵动。 “哥哥!” 胡翊离的远远的,立即开口提醒道: “二哥现在骨瘦如柴,可是接不住你扑来的那一下,你轻着点啊!” 胡令仪就狠狠地冲过来,然后刹住车,最后轻轻的扑倒在胡翊的怀里。 “怎么样,在大本堂念书,宋师教的都学得懂吗?” 面对胡翊的提问,天真的胡令仪开口说道: “宋师好久都不给我们上课了。” “为何啊?” “他有个好朋友死了,是朱橚哥哥告诉我的,那个人叫章鱼。” 胡翊白了她一眼,弹了胡令仪一个脑瓜喯儿: “什么章鱼,是章溢吧?” 他回头问朱静端和胡显: “章溢过世了吗?” 胡显开口说道: “就是一个月前的事。” 这下“浙东四先生”就没了叶琛、章溢两位,只剩下老迈的宋濂和刘基了。 今日的天气太热,柴氏叫寿伯买了些凉粉回来,熬了些绿豆汤败火。 夜里,就都坐在这棵石榴树底下纳凉,聊起天儿来。 胡翊问起了太子庄产量的事。 胡显一聊起这个,可就来了劲,激动地在弟弟面前炫耀着道: “去年太子庄的稻米收成,是一亩地310斤,今年你知道有多少吗?” “多少?” 胡显得意地说道: “谅你也想不到,你不妨先猜猜。” 胡翊选了个相对来说保守的数字,按照增产一成半推断,就是356斤。 “能达到350斤吗?” 胡显立即取笑起了胡翊道: “你都到军中打仗去了,胆子那么大,咋估算起产量又这样胆小呢?” “那能有多少?370斤?” 胡显摇着头,“再往大了猜!” 胡翊翻了个白眼,开口便道: “有一万斤吗?” 知道他是在打趣自己,胡显立即回答道: “不到一万斤,不过也相差不远。” 这可把胡翊给难住了。 直到胡显说出了真实的数字: “397斤,增产近三成,跟四百斤差不多,你想不到吧?” 胡翊瞪了他一眼问道: “你不是说不到一万斤吗?” 胡显哈哈大笑起来,反问起了胡翊: “397斤到一万斤了吗?” “不到啊。” 胡显答道,“那可不就是不到一万斤吗?” 院子里的人听他们在这里逗闷子,都乐的前仰后合。 胡翊就觉得大哥最近开始变得没溜儿了。 不过这也变相的说明了,大哥最近确实压力小了很多,开始有了笑脸。 大概是因为大嫂怀孕,连带他的心情也好起来了吧? 这样也挺好。 从一亩地310斤增产到397,这就足足增产了近三成啊! 虽说太子庄都是良田,产量自然高。 但你就按照每亩地产粮200斤来算,增产两成半,也能提高到250斤的产量. 若能把堆肥推广到整个大明,百姓们每亩地多打出50斤的粮食,生存条件将会得到极大的改善! 不过太子庄这次只是用了极少的田土在做试验。 今年的最后一季晚稻,可以大范围尝试使用堆肥,再做一遍论证。 如果增产稳定的话,就可以全国推广,造福百姓了! 许久未到东宫。 虽然刚回来,也是要去一趟的。 听着李希彦和王祎的诉说,费震也从处州回来了,说了不少最近发生过的事。 在胡翊刚走的那段时间,宋濂这个少詹事又殷勤了几日。 兴许是病症发作了,宋濂之后就很少来,这里的事大家彼此商量着办,有定不下来的就去请教太子。 等到一个月前章溢过世。 宋濂情绪低落,索性就告假了。 他二人乃是挚友,这倒也正常。 此外,费震提到了另一件事。 就在章溢过世后两日,刘基立即称病在家,然后向陛下递了辞呈。 朱元璋不允他辞官,刘基只好请求去编修元史,离开了中书省的争斗。 费震跟着胡翊下了一趟处州,政治嗅觉开始变得敏锐起来。 胡翊也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事情发生。 他不在的这些日子,太子庄的收成需要核验。 具体的收入和支出也需要对账。 在做完这些后,胡翊来到了华盖殿求见。 “陛下有旨,宣驸马胡翊觐见!” 胡翊咯吱窝里夹着东西,快步上了二楼。 朱元璋见他来了,立即屏退左右,这里就剩下胡翊和太子三人。 今日见了女婿,朱元璋还是很开心的。 笑吟吟地问道: “昨夜睡得可好?” “托岳丈您的福,沾着枕头就睡,躺下就着,别提睡的多美了。” 本以为朱元璋是在关心自己的睡眠状况。 胡翊没想到的是,朱元璋下一句话就转到催生上去了: “就知道躺下睡,你与静端成婚马上一年了,咱的外孙呢?” 老丈人悄无声息的挖了个坑,胡翊一不小心就跳进去了。 朱标坐在一边看姐夫的笑话。 胡翊大囧,只得辩解道: “小婿刚从战场回来,还有些疲累,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朱元璋瞥了他一眼道: “那你就好好养,养到心有余力也足之时,赶紧给咱添个外孙。” 揭过了催生的话题,他又问道: “徐帅说你要向咱面呈,所奏何事啊?” 胡翊立即屏气凝神,小心应对起来。 他知道今日这事说出来,朱元璋会震怒。 他先开口道: “徐帅所提到的事,与保儿哥交给我的证据,实际上是一件事。” 说话间,胡翊把夹在咯吱窝的那一包证据递过去。 朱标双手接过,送到朱元璋的面前。 朱元璋这才要拆开包袱细看,胡翊就简短的先开口陈述道: “徐帅和常帅安排的非常合理,本来沈儿峪一战,双方都下了重兵对拼,北京该是安全的。 皆因为我大明出了内鬼,这一年多以来,运送了大量盐铁、医药、装备送往北元。 这才导致北元又额外拉起一支五万人的骑兵。 由此,他们借道辽东,突袭到了北京城下。” 一听说这“内鬼”二字,朱元璋的嘴角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能装备五万骑兵的物资? 这得是多少盐铁? 多少的医药和铁器、战甲、兵器啊? 内鬼偷运的数量极大,运送的次数也一定不会少。 可是这么多次运送,都没有被抓住。 朱元璋的心里飞速在盘算着。 他觉得这已经不止是内鬼的问题了,若无明军的高级将领暗中协助,此事定然不能成功。 一想到此处,朱元璋的二目之中,杀意顿显。 “怎么停了? 继续说下去。” 朱元璋一边翻看证据,叫胡翊继续往下讲。 接下来的话自然就不好听了。 “常帅把北京之围硬生生盘活,变成了攻克元上都的奇袭战。 保儿哥在追击逃跑的元帝时,发现了扩廓呈给元帝的奏折,其中有一句话,我来指给您看。” 胡翊找到那封奏折,翻到第三折第二行。 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一行字: “晋地王氏岁输铁器三万斤,望大汗念旧盟,勿犯其庄田”。 这封书信的末尾处,还盖的有北元枢密院印章。 可谓是铁证如山! 看到这些证据后,朱元璋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十指间的关节也被捏的发出噼啪响声。 胡翊又道: “山西王氏乃是豪商家族,在各地都有产业。 族长王鼎有一女,嫁至大都督府佥事、通州守将华云龙之子华中。 这些证据只能证明山西王氏通敌,至于华将军这里,就没有证据了。” 朱元璋缓缓点头,继续一字一句的看着这些证据。 胡翊本以为他会发火。 朱元璋一双虎目之中尽都是摄人的杀气,但却没有直接爆发出来。 与往日相比,他隐忍了许多。 看罢后良久,他开口说道: “此事我叫检校们去查。” 到这里,徐达、李文忠托付胡翊办的事已经办完。 既然没事了,胡翊就站在朱标身后静候着。 朱元璋又消化 了一下这件事,抬起头来看到胡翊,忽然提了一句章溢死掉的事。 “章溢死了,你知道吗?” 胡翊不知道老丈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这件事为何要问自己呢? 只好答道: “听说了,宋师与他是挚友,听说还因为此事悲伤的不能自禁,告病疗养了。” 朱元璋头也不抬,便又问道: “你还听说了什么?” 胡翊小心谨慎起来,照直了说道: “小婿听说,章溢大人故去后两日,刘军师就称病在家。 后来他向您辞官,您不准辞,于是上表请求去修《元史》了。” 朱元璋倒是没有否认,点了一下头道: “是把他送去修史了,想知道他为何要辞官吗?” “定然是得罪人了吧。” 胡翊答道。 “你倒是聪明,猜出来了。” 朱元璋此时却是话锋一转,又问道: “既然如此聪明,再猜猜他得罪了什么人?” 这胡翊就猜不到了。 毕竟他在战场上三个月,哪儿知道最近朝中都发生过哪些事啊? 朝堂上的争斗是很频繁的,三个月,足以发生许多大事了。 见胡翊说自己不知道,朱元璋突然又把话锋一转,问出了一个令胡翊觉得毛骨悚然的问题: “咱给你透个底,章溢是被人毒死的。 你觉得,你叔父胡惟庸这个人怎么样?” 胡翊当场就愣住了! 先问章溢之死,又道章溢是被人毒死的,然后话锋突然转到叔父身上来了。 莫非……? 第136章 叔侄交锋,提前到来的九族危机 胡翊顿时心生出不好的预感! 莫非,叔父和章溢被毒死之事有关? 他悄悄抬眸,瞄了朱元璋一眼。 堂堂皇帝,每日政事缠身,哪有时间与他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这其中定然藏有深意。 再一联想到自己的叔父此人,本来也有毒杀别人的前科。 单是正史记载中,便有毒杀刘基的事件发生。 刘基死后多年,直到“胡惟庸案”案发,才被爆出来。 这还只是被爆出来的。 那些没有爆出来的事情,又有多少呢? 一想到此处,胡翊顿觉不寒而栗。 朱元璋就坐在龙椅上,假意举起一本奏章,凑在眼前。 他暗地里却不时瞟过胡翊,将女婿的整个神情都捕捉到了。 看到胡翊陡然间一激灵,许是想到了什么。 朱元璋此时便又放下奏章,缓缓开口说起道: “咱决定暂停推举制,并尽快恢复科举制度,以考试选拔人才。” 朱元璋一边说,一边观察。 “女婿,关起门来都是自家人,说说你的想法吧。” 看自己这老丈人又抛出来一个话题。 胡翊暗暗思忖着,脑子里面马力全开,全力运转起来。 他很清楚,朱元璋从一开始建立推举制度,由大臣推荐民间的有才之人入朝为官。 此事归根结底,为的就是打压浙东的文官势力。 再说的直白一点,推举制类似于汉代的察举制。 推举的名额虽然有一部分掌握在勋贵们手中。 但却可以在王朝早期,吏治不那么腐败之时,惠及到真正的寒门子弟。 推举不看家世、不重出身,可以使朝堂上出现部分寒门官吏,这是一部分皇帝可以提拔起来的自己人。 皇帝可以对他们进行升迁、提拔,培养成自己的助力,从而对朝堂上的文、武勋贵们造成压制。 但若是开了科举,就相当于是和天下的世家大族、地主豪绅们进行了联合。 因为一本书要几两银子,普通人家根本读不起。 读书是大户人家才消费得起的权益。 这其中还不包含请名师、做精细学问的额外花费。 何况朝中的浙东文官们又掌着文脉。 科举一开,必然是这些人的家族子弟入朝为官,底层上升渠道便被堵死了。 如此一来,就等于说是皇帝放弃了打压文臣,改为与文臣合作了。 这是与朱元璋心中想法完全背道而驰的! 把这些都想明白了。 胡翊却还未做出回应。 他还在想这三者之间的关系。 章溢之死,朱元璋又提及了叔父,现在又突然问自己对于推举改成科举的看法。 三件看似莫名其妙的事,实际上一点也不莫名其妙。 朱元璋这是要告诉自己什么呢? 胡翊实在是摸不准老丈人的脾气,想着不说不错,立即踢了个皮球过来道: “岳丈,小婿身在东宫,不该参与政事。 何况科举这等大事,对我一个没有念过几本书的人来说,我也提不出什么意见来啊。” 朱元璋就看着胡翊耍滑头,心道: “往常叫你说的时候,从不避讳,都是直言的。 今日怎么就又不说了? 还身在东宫,不该参与政事?” 朱元璋微微瞪了胡翊一眼,见他不答话,一想也不必这样难为自己的女婿。 索性就对他直说道: “咱前些日子就想重开科举了。 当时诏令章溢和刘基进宫,做了详细决策,后来这些章程就都交与章溢拟订。” 朱元璋再一点拨,胡翊还不明白那就是傻子了。 所以章溢的取死之道,就与重开科举有关? 刘基这等聪明人,看到前面有坑等着他跳,自然就躲开了。 章溢身为文坛领袖之一,听说皇帝重开科举,自然是兴高采烈。 帮着详细做决策,又揽下了重开科举这一章程。 这自然会激怒某些人。 如果再把叔父胡惟庸,以及他身后的李善长拉出来的话。 此事的真相,是不是就呼之欲出了呢? 以李善长为首的淮西一党,是阻止科举制的,他们又与浙东文官集团互为死敌。 如今的推举制下,人才的遴选事宜,大半都被李善长他们把持,可以四处安插功臣子弟们作为自己的亲信。 就比如李善长手下朱亮祖、费聚、华云龙等人的子侄一辈们,现在不少都在军中和六部为官。 虽然现在做的都是芝麻绿豆点的小官。 可只要把这颗种子埋下了,后续总要壮大,总会结出些什么东西来的。 章溢的取死之 道大概其就在于此了。 李善长就是幕后推手,叔父胡惟庸只怕是做了帮凶。 朱元璋重开科举制,为的是打压淮西武勋,与文官们在选拔人才这件事上面妥协,只怕也是无奈之举。 胡翊一下就理清楚了整个事情的脉络。 虽然还只是未经证实的分析。 但一个很清晰的风向已经展开了。 朝堂上的风气要变! 皇权和相权之间的矛盾,实际上已经起了冲突! 想通了这些事之后,胡翊却依旧没有开口接话。 朱标看到氛围突然就僵在这里,立即站出来为姐夫解围道: “姐夫对于科举之事所知不多,既如此,爹您就别再难为他了吧?” 朱元璋也没有继续再提起这件事,而是对胡翊说起道: “咱明日打算举行家宴,把常家人邀进宫里来,你与静端要早些过来。” 胡翊应了一声。 朱元璋就放下了脸上的严肃,用和缓的口气又说道: “既然回来了,到后宫见见你姑父去,你们也有日子没见了。” 胡翊立即起身告退,脚底抹油一般的溜进后宫去了。 今日朱元璋问他的这些问题,个个都是大坑。 与昨日的那份放松和亲近不同,今日简直严肃到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胡翊觉得朱元璋对自己的态度,必定跟叔父有着直接关联。 也许就是因为叔父做下的某些事,导致了这位洪武皇帝对自己这个女婿产生了猜忌。 好在是朱标帮着解了围啊! 胡翊一阵后怕,来到后宫,先到岳母这里来讨水喝。 马皇后手里拿着一根鸡毛掸子,正在清理红木架子上的灰尘。 那上面摆满了朱元璋的战利品。 有陈友谅称帝后的“玉玺”,有前不久李文忠缴获的元顺帝的玉玺。 还有扩廓的金印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咿呀…咿呀……” 木质的摇篮里,躺着不满一岁的朱静安,这是马皇后的最后一个孩子。 小家伙已经长出了一层浓密的短发,看到胡翊后,立即张着小手“咿呀”乱叫,要胡翊抱。 胡翊就把小家伙抱在怀里,一边哄孩子玩。 马皇后就笑着说道: “这孩子见了你就亲,都说小孩子没记性,可你都三四个月没回来了,她都记得你呢。” 胡翊就一边逗孩子,接话道: “我想是静端跟她亲近的很,我身上有静端的气息,她闻到了吧。” 马皇后点头说道: “静端倒是经常进宫帮我带孩子,也许就是这个原因。” 许公公沏了一壶茶水,胡翊“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多半壶。 “这孩子……” 马皇后责备地道: “你喝那么快做什么? 今日这是做什么了,怎么就这样渴?” “岳母,我刚从华盖殿出来,现在去一趟姑父那里。” 胡翊从坤宁宫出来,就往李贞的院子走去。 又是一段时间不见,灵秀宫周围新修了两所宫苑,不过暂时还未完工。 因为李贞喜好田园生活,大概其是为了姐夫,朱元璋没有在李贞院子前面修盖殿宇。 所以视线很通透。 还隔着几百米远,胡翊就看到老人家在田间地头忙碌着。 还隔着老远,李贞便发也现了他,远远地就打趣道: “哎呦,我当是谁呢,这不是驸马爷来了吗?” 隔着老远,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洪亮,看样子最近身体不错。 胡翊走近了,叫了一声“姑父”。 “今日忙吗?” 李贞手里扶着挖地用的攫头,撩起衣襟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 “不忙。” “不忙就来帮我挖地,待会理一理堆肥。” 李贞一边把攫头递给胡翊,自己把头上的草帽摘下来,扇着凉风,在田坎上坐下歇息起来。 胡翊就接过攫头,往掌心唾了两口唾沫,抓起工具开始挖地。 李贞看着他的姿势,一边点着头道: “人虽然瘦了,却更加精壮了。” 胡翊挖地时,每一下都能将攫头挖到底,这样带起的泥土最多,松土的效果也最好。 李贞扇着凉风,喝着瓦罐里的凉茶,一边吹着田间的风。 不知道为何。 胡翊在这位姑父的面前,总能觉得安心,也能放下许多戒备。 这种感觉,就有一点像朱标眼里的他。 朱标依赖他,胡翊则是依赖李贞。 胡翊也对这种神奇的感觉,进行过具体分析。 在朱元璋面前,时刻都需要警惕,和皇帝打交道真的很累。 马皇后虽然对儿女们很好,但毕竟有着一重皇后的身份在。 他和朱标虽然话多,严格意义上来讲,也有尊卑。 但从一开始认识李贞时,其实更像是忘年交的状态,是不分尊卑的。 这是个亦师亦友的人,再叠加上一层姑父的关系。 胡翊在这里挖地,反而觉得是一种享受,心里难得能感受到静谧。 李贞闲下来了,就有一搭没一搭的同胡翊聊起来。 “我原来不信你的堆肥,后来标儿送来了用堆肥种出的稻米,看到增产很显著,我这把老骨头就也弄了两堆。” 说罢,李贞用手指了指宫墙边上的两堆沤肥。 胡翊接话说道: “姑父年纪大了,还这样苦劳,待会我来帮你翻肥吧。” “好啊,有些不懂的还要你来教我。” 胡翊环顾四周,不见大明初代战神的踪影,就问道: “怎么今日没看到景隆啊?” “宫里闷得慌,就叫你嫂子带回府宅去了,在外头随时能溜达着,比宫里头方便。” 胡翊知道老头儿最关心儿子的状况,就说了一些李文忠在战场上的事迹。 一提起了儿子,李贞很高兴。 不过他也难免思念之苦,掐着手指头盘算了一遍,说道: “算起来,保儿出去得有两年多了!” “是啊,我看保儿哥今年也难回来呢,明年又要打应昌,徐帅他们都在为明年的战事做准备。” 李贞点着头,眼神之中难掩落寞。 他已是六十三岁的人了,人活七十古来稀,还能有几年呢? 儿子一直在外带兵,也不知道有生之年,父子还能相聚多久? “忠孝不能两全啊,他不能在堂前尽孝,我也理解他。” 这句话倒是令胡翊也想起了自己。 他何尝不是如此呢? 堂前尽孝的事,都是大哥在做。 这一年之中,他难得有一半时间在家,即便在家,也是住在公主府之中。 在堂前尽孝的时间就更少了。 见胡翊神色落寞,李贞猜到了他的所思所想,就提醒道: “这人一老啊,就容易念旧,比如我。” 说到了此处,李贞提到了上次没有见到胡翊的事: “你自处州回来那次,我回中都去祭祖了,李家的祖坟都在那里。 我想着自己这把老骨头不中用了,过几年更是挺不住舟车劳顿,不如早早回去祭奠祭奠祖宗们,以后再想回去可就难喽。” 李贞便给胡翊提出建议道: “真想堂前尽孝了,有空闲时,带着你父母回一趟老家。 去祭祭祖,给祖宗们扫扫墓,再和家乡的亲人们叙叙旧,我想做老人的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这些。 回到故乡,见了儿时的玩伴们反而能乐呵乐呵。” 胡翊点着头,记下来。 “等我不忙了,就去跟岳丈告个假,回一趟定远。” 胡翊挖地很快,不多时就将一块菜地处置的干干净净。 李贞从瓦罐里倒出一碗水,走过来递给了他,随即说了一句令胡翊没有想到的话: “我听说你叔父最近在做大事?” “啊?” 一听到李贞也提到了叔父,胡翊心知这其中一定有事。 因为在通常情况下,李贞极少会提到朝堂上的政事,更不会提到这些官员们的名字。 一看胡翊紧张起来,李贞把手一摆: “你不要怕。” “有些事,你岳丈不好找你聊,就把我这遭老头子请出来了。” 李贞看了一眼焦躁不安的胡翊,在他肩上轻拍了一下: “坐。” 胡翊想说些什么,他很想问自己叔父是不是真的牵连在内了? 可这话快到了嘴边,又有些说不出口。 李贞此时的目光望着远方,看着天空中飘过的云,似乎并未在意这件事: “你是你,别人是别人,你管不得他,他也管不得你。” 李贞手指着天边的云: “你看这些云,每一片云都仿若一个人,人生是无常的,不会照着既定的轨迹运转。” 胡翊领略了这位姑父的话。 这似乎是在告诉他,你叔父是你叔父,你是你。 他做的事,与你并无相干,毕竟你管不得他。 胡翊便在此时,向着李贞吐露心声道: “姑父,这件事我也猜到了些,现在我的脑子也很乱。” “放心吧,你岳丈可曾对你发火了吗?” 胡翊摇头道: “那倒不曾。” “这不就对了。 你岳丈做起事来风行雷厉,他既然不动手,说明事情并不如你想的那样严重。” 说罢,李贞发 出邀请道: “我这里有粗茶淡饭,怎么,中午饭留在我这儿吃吗?” 当然得吃了。 胡翊现在已经确定,叔父做了越线之事。 从后宫出来,胡翊就一直在心里琢磨着。 毒杀的事怕是已经坐实了证据。 至于朱元璋为何还不动手处置,他当然会天真的以为岳丈是念着旧情。 但未来的朱元璋,可是亲手赐死了驸马欧阳伦的,只因为这家伙私贩盐引。 胡翊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天真。 之所以还未对叔父动手,只怕还有其他的原因。 那么,朱元璋不好意思当面说,只在华盖殿敲打了自己。 他又事先托了李贞来当传声筒,把这事说的更详细了些,同时表达了自己的态度,此事不会处置,并不如自己想的那般严重。 胡翊觉得,这其中一定还有另外一个理由。 朱元璋正是因为这个理由,才会放纵叔父如此行事,而不动手的。 但是什么呢? 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透。 想不透就不想了! 回到公主府,胡翊尽可能的让自己开心起来。 他在白纸上画起草图,想试着在古代造出来木质自行车。 公主府还是太大,有些不方便。 若是有了这车子,以后还能骑着车子四处去溜达,这也是一种放松。 第二日。 胡翊和朱静端早早的就进宫。 今日邀请常家作客,常蓝氏也是一早就带着常婉到坤宁宫帮忙来了。 “见过娘娘。” “见过静端姐姐、见过姐夫。” 常婉非常知礼,来到坤宁宫也并不见外,立即便忙碌起来。 她和朱静端给胡翊打下手。 胡翊今日是主厨,正在水池洗肉。 屋外响起了马皇后和常蓝氏的对话。 “怎么着? 我听说你们家老常刚一回来,你就扇了人家一个大嘴巴?” 常蓝氏猴精猴精的,立即吐露真言说道: “嫂子是知道的,我俩闹矛盾的次数多,回回都是我吃亏。 那日见他回来,可不就趁机报这个仇吗? 我那一巴掌扇过去,再将他骂一顿,老常肯定心一软就舍不得还手了。” 朱静端和常婉听着她们说话,就一个劲儿的捂着嘴笑。 胡翊心里却觉得震撼极了。 这女人是真的记仇啊! 常蓝氏这点心机,就全都用到这上面来了。 显然,马皇后的三观就要正的多,她就劝阻道: “彩云,你这人也是。 再怎么说那也是自家男人,咱们女人在外头就要给自家男人撑面,有何要紧事回到家里再说。 哪有当着城门口就下手的?” 常蓝氏却不管这么多,说起道: “就要当着城门口那么多人的面,他才不敢还手呢。” 这女人的凶悍,确实超出了胡翊的想象。 随后,马皇后又聊起她们两口子给胡翊下跪的事: “还有个事我得说道说道,你撺掇老常给翊儿下什么跪? 我看你是存心坑害翊儿,变着法儿的整他呢。” 听了这话,常蓝氏可就急了: “哎呦,我的好姐姐! 驸马救了我家老常一条老命,这是天大的恩情,我们怎么敢变着法儿的坑害他呢? 你就说吧,他救了老常那么大的恩情,我们也知道他肯定不会叫我们跪下谢他的,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驸马必定不会受,可我们夫妻两个不能不表示表示啊! 我们要拜谢,这是表示,他必然不会叫我们拜,这是胡翊这孩子懂事,我们哪能真的坑害你家驸马呀? 这不是得提一提,才显得我们对他重视吗?” 马皇后说这些话,倒不是为了给胡翊出气。 她们都是老姐妹了,关系也都好的不得了,说话就随意些,更多的还是调侃为主。 等到中午时候。 朱元璋和常遇春结伴而行,后面跟着朱标。 前不久,朱元璋已经下令功臣子弟们入学了,常茂、常升他们都和胡令仪一样在大本堂念书。 这下朱元璋的儿子们也都跟着来了。 朱橚、朱守谦直接拉着胡令仪,也来到了坤宁宫里坐下。 “让咱看看今日是谁掌厨啊?” 朱元璋说罢,就把头往厨房里探去。 胡令仪一点也不怕生,立即答道: “我哥哥做饭最好吃了,一定是哥哥在做菜。” 朱元璋一看,果然是胡翊掌勺。 “女婿,今日你辛苦了,多弄些烤肉过来。” 朱元璋显得轻松无比,显然没有了昨日的严肃 。 这在胡翊看来,心里的压力也略松了些。 果然如姑父李贞所说,朱元璋对于章溢之死的事,姿态并不严格。 朱元璋走后,常遇春也来到厨房喊道: “贤侄,今日劳你做菜,常叔可就却之不恭了。” 胡翊立即调侃道: “哎呦,都说常叔是个大老粗,没想到也是粗中有细,常叔还会说成语呢。” 常遇春立即回应道: “真以为咱这个大帅不学无术呢? 你小子,这也就是不在我军营里,不然非罚你跑五十圈不可!” 常茂、常升都过来见过姐夫。 朱樉、朱棡、朱棣一见胡翊回来了,立即冲进厨房,一个个拉住胡翊的衣襟,好奇地问道: “姐夫,听说你这次到开平去,十万大军跪谢你,这是真事吗?” 朱樉和朱棡今日为此事争论了一天。 那可是十万人啊! 竟然都给姐夫一人下跪,还是心悦诚服的道谢。 可是自己家这位姐夫一不会打仗,甚至连安营扎寨都不会。 他是怎么做到的? 这些位皇子们可就缠着胡翊,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了。 他们把厨房占的满满的,胡翊都转不了身了。 朱静端抄起一把菜刀,用刀身照着朱棣屁股上便拍了下去。 胡翊看到那把明晃晃的大菜刀被拿来揍人时,就吓了一跳。 朱静端也就是在他面前比较温柔。 揍人用菜刀,还真是活久见! 皇子们都被打出去了,胡翊吓得一身冷汗,开口说道: “拿菜刀揍人屁股,你这胆子也是够大的。” 常婉这时候就说道: “那是姐夫不知道大姐的厉害,我们小时候都还在军中,大姐抄起大刀狠狠地揍过沐哥哥。 那把大刀有十好几斤重,打得沐哥哥一个劲儿的求饶。” 胡翊心说,原来沐英还有这一岔子糗事呢? 这要不是常婉说,他还真不知道。 一会儿工夫,沐英带着儿子沐春也来了。 沐春今年五岁,长得虎头虎脑,也是个顽皮的孩子。 马皇后便问沐英道: “儿媳怎么没来呢? 还有沐晟,也不知道带来,叫我们见见小外孙。” 沐英开口说起道: “沐晟还不到两岁,我叫她在家里管着孩子,省得到了宫里来又哭又闹的不像话。” 朱元璋显然有些不高兴了,他是真正把沐英认作自家孩子的,外孙不到宫里来,他便责怪起了沐英说道: “跟自家人还见哪门子外?再敢有下次,咱就叫人拖你下去打板子!” 饭菜快要做得了。 朱元璋又请来了李贞。 常遇春一见了李贞,立即便也上来厚着脸皮叫起了姐夫。 “伯仁啊,听说你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现在身子好利索了吧?” 常遇春连忙是点头哈腰的,在李贞面前倒是显得很恭敬,竟然还意外的多了几分乖巧。 朱标搀着李贞坐下来。 孩子们坐一桌,大人们坐一桌。 朱元璋今日提起了酒杯: “今日咱破例,陪伯仁喝一杯,庆幸你能活着回来。” 提完了这一杯酒,朱元璋又看向了胡翊,掩不住脸上的色彩,开始夸起来道: “再就该夸夸女婿了,要没有女婿这个神医,伯仁怕是早已离咱们而去了。 从治好静端的脚,再到治好姐夫和咱妹子的病,他又帮咱照料着标儿。 此番北京之围得解,又全仗他治好寿卿的病体,寿卿才能领兵前去援救啊。” 朱元璋一边打趣道: “他的功劳实在太多了,咱的两只手数不过来,今日别的不说了,咱先跟你碰一个。” 说罢,朱元璋端起酒来和胡翊碰杯。 马皇后立即给大家盛着米饭,一边开口说道: “这是标儿太子庄收上来的新米,翊儿用堆肥增产了足足三成,你们快尝尝这个味道。” 米嘛,味道其实都大差不差的。 可是马皇后今日这样提了一嘴,大家品尝起来都显得十分仔细。 立即也都觉得这米的滋味极好,与普通的米不大一样了。 这其实是心理作用,但因为这些米,胡翊又被拍了一通马屁。 因为胡翊特地耍了个小心眼,朱标就顺利的跟常婉坐在一块儿了。 朱标一边不好意思着,不断把好菜夹到常婉的饭碗里。 常婉本来还好,结果被他弄得也开始不好意思。 两张大红脸凑到了一起,就一边乖巧的吃着饭,又都红着脸,彼此都不敢去看对方。 他们越是拘谨,这个场面就越透着滑稽。 看着两个孩子的模样,李贞率先点破这层窗户纸,开口说道: “你们看标儿和婉儿这张脸红的? 现在孩子们大了,一个该出阁了,一个也该娶亲了,要依着我看啊,这一对孩子就挺好。” 李贞开了这个话头,胡翊才知道今日为常遇春庆祝,原来只是个幌子。 朱元璋心里的鬼主意,是憋着要跟常家谈亲事呢。 被李贞这样一调侃,朱标立即不好意思起来: “姑父。” “嗐,我说太子啊,你是个男儿郎,你怕个啥?” 常遇春是个直性子,立即就当着大家的面开口了,他也不避讳的说道: “你不是整天跟你姐夫待在一块儿吗? 怎么连你姐夫的优点都不知道学呢? 但凡你把他的厚脸皮学个四五分回去,婉儿早就跟你成了!” “爹。” 常婉被亲爹调侃,更是俏脸一下红到了脖子根。 胡翊瞥了常遇春一眼。 这位大爷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促成太子和你闺女的亲事,你提我干嘛? 我脸皮厚吃你们家米了? 看到胡翊被调侃,朱元璋反倒是分外高兴。 马皇后这时就放下筷子,温柔地看向常婉,笑着说道: “这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说来也极为有缘。 守滁州的时候,他们一起帮着将士们守城,有一年你们在前方打仗,元兵突然偷袭过来抓人。 这两个孩子谁也不肯扔下谁,一起跳入江中,游到了对岸。 我这个做娘的,也希望他们能越来越好,不若就叫咱们两家好上加好,亲上加亲怎么样?” 马皇后把话挑明了,又有李贞这个媒人进言。 常遇春一家人早就盼着这一天呢! 如何能够不答应? 大家一拍即合,朱元璋便乐呵呵地道: “好啊! 咱琢磨一下,挑个好日子就给闺女下聘!” 只要朱标成了婚,后面的老二、老三他们就都快娶亲了。 朱樉、朱棡今日分外高兴,就连老五朱橚,也用懵懂天真的口气问道: “爹,娘,我将来是不是也要娶媳妇儿?” “这孩子。” 马皇后就笑着道: “我家橚儿长大了自然是要娶媳妇的。” “娘,那我要娶胡小妹!” 朱橚还很郑重的指了指胡令仪。 这一举动,立即逗的大家都开心笑起来。 朱元璋便笑骂道: “你毛都还没长全呢,就学你太子哥哥娶媳妇了?” 朱橚不服气,站起来纠正道: “爹,我七岁了!” “行,这事儿等你长大了再说吧。” 胡翊适时的回头看了一眼,见胡令仪正眨巴着大眼睛,乖乖坐在朱橚身边,没有一点要反对的意思。 乖乖! 胡翊心道,这小丫头片子该不会真想给朱家老五做媳妇吧? 不过这都是将来的事了,现在都还小,都是懵懂无知的孩童。 未来是什么样儿? 谁知道呢? 今日先把朱标的亲事说定了,席间,朱元璋又对胡翊说道: “你的功劳太多,都给你攒着呢,咱心里有数,等明年了给你封个大的。” 胡翊立即又推辞起来,纵然李文忠再如何劝他,叫他以后不要再推辞。 但胡翊想了想,还是做个欲迎还拒的“谦虚”女婿好一些。 他自己一直主打的,不就是这个“谦虚”的人设吗? 从宫里出来,胡令仪跟着哥哥、嫂子上了马车。 胡翊坐在马车里就问她: “你还真要给你朱橚哥哥当媳妇啊?” 胡令仪的声音虽然褪了几分奶气,却依旧稚嫩,充满童真的声音响起道: “朱橚哥哥会保护我,不叫那个坏铁柱欺负我。” 说罢,胡令仪眨巴着一双可爱的大眼睛,看着胡翊和朱静端说道: “哥哥、姐姐,仪儿觉得朱橚哥哥人很好的。” 朱静端就捂嘴笑起来,给这小丫头整理起了发辫。 这已是胡翊回来的第三日了。 把胡令仪送回家,胡父叫住儿子儿媳,开口说道: “你这几日还不甚忙,你叔父最近落成了新居,明日咱们一起过去看看吧?” 胡翊并未立即答应下来,而是先问: “爹,明日人多吗?” 胡父自然知道儿子的顾虑,开口道: “就是咱们胡家人自己坐坐。 你叔父这宅子还未正式挂匾呢,乔迁喜宴也要过些日子再办。” 许是想起胡翊现在身份敏感,胡父立即又加了一句: “ 李家的人也不会来的。” 听说了这话,胡翊就放心了。 回公主府的路上,朱静端便开口道: “既然是为叔父贺新宅,我是你媳妇,也该过府去坐坐吧?” 胡翊知道朱静端是好心。 但现在的叔父,似乎已经变得有些跋扈了,他不想再把公主带过去,给胡惟庸逐渐高升的地位之上再镀上一层金。 胡翊便劝道: “你在家里等我,不许去。” “怎了?” 朱静端先是一脸诧异: “不是一家人吗?有何不可去……” 她说到此处时,忽然意识到了些东西,改口问道: “怎么,叔侄俩闹矛盾啦?” “没有。” 提起此事,胡翊心情有些烦躁。 他倒也没避讳,对朱静端直言道: “叔父近日气焰过剩了些,你再一去,气焰就更胜了。” “明白了,那我就在公主府待着吧。” 胡翊点着头,从身后环抱住长公主的松软腰肢,把下巴抵在她香肩上,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反正你是公主,去是情分,不去是本分,没有人能说你什么不是。” 朱静端很聪明,心中已经猜到些东西了。 毕竟自己的丈夫是极为谨慎之人,相处了这么久,更是能够看出来的。 胡翊是极少会主动去得罪人的。 如果他与别人之间有了隔阂,那么,多半是那个人肯定做了什么令自己丈夫觉得不悦的事。 她十分坚信这一点。 自然而然的,胡翊在官场上如此小心,那么很显然,叔父最近大概其是飘了,才引的驸马如此不悦。 这夫妻二人相处的久了,不知不觉都成了对方最知心之人。 翌日。 胡翊骑了匹老马,一身便服出行。 他既没有骑太子赠送的赤鬃黑狮子,更没有坐在自己的专属金纹马车里。 如此低调的到叔父家里去。 反正,他今日可是不想为叔父脸上增光的。 胡父、柴氏,跟随告假的胡显、儿媳陈瑛一起到了胡惟庸家中。 叔父的新府宅面积极大,足足占地十五亩。 比公主府都要大出五亩! 当然,这块地他是买下来了,空地巨多,目前盖的房屋范围并不大。 但这也难免让胡翊觉察到了他的野心。 至于购买如此大亩数的宅地,胡翊相信叔父是有这个财力的。 毕竟这些年朱元璋的赏赐也不少,叔父既然能够明面上这样显摆,至少说明他买宅地的钱是经得起推敲的。 宅子修的很规整,黑漆的大门、锡制的门环,正门三间五架倒是合乎规矩。 胡翊迈步进入叔父的新家,影背墙刻画着“百福图”,走廊上隔几步就摆放着一盆精致的盆景。 “嚯,进了叔父的新家,我还以为是进了自己公主府了呢。” 胡翊一开口就阴阳怪气,柴氏举起手来,作了个要揍他的姿势: “新宅落成,来了不会说几句好话?” 与胡翊相比,胡显就安静的多了。 听到门前通禀,胡惟庸立即便从内院快步出来,见了大哥大嫂,立即迎过来喊道: “大哥,嫂子! 快快快,进屋里坐,我正在后头收拾承佑呢,没想到你们已经过府来了。” 胡父问道: “承佑怎么了?” “唉!” 一提起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胡惟庸便气的肝疼。 “不说也罢,快进客厅坐。” 胡翊跟着他们到客厅落座下来,开口又说了一句二话: “叔父,这买宅子的钱是正当得来的吗?怎么进了叔父的家宅,好像进了公主府似的,侄儿心里头直打鼓呢。” 这时候,胡父也过来轻踹了胡翊一脚道: “不要在此打趣你叔父了,没个正经样儿!” 柴氏也过来轻轻的敲打了胡翊一下,白了他一眼。 胡惟庸坐下后,抚须笑着道: “当叔父的才不怕侄儿打趣呢,不瞒咱家翊儿说,当叔父的这些年没少受到陛下赏赐,买这座宅地倒是够了。” 一会儿工夫,叔母带着胡承佑也过来了。 胡惟庸怒气冲冲的道: “孽障,还不快过来见过伯父和堂兄!” 胡翊就过来为胡承佑求情。 对于这位不学无术的堂弟,他的事迹胡翊也略有耳闻。 四处巴结功臣子弟,干的都是些飞扬跋扈之事,从小书没有少读,却总是不务正业。 用一句现代话说,这货净干的是投机倒把之事。 胡翊便为胡承佑求情,开口说道: “堂弟向来读书知礼,定是叔父 的要求过于严格了,才会觉得承佑不务正业。 依着侄儿看来,他还是极好的。” 这要是别人家的父母听到自家孩子受夸,一定是面上假装不悦,心里却极为开心的。 胡惟庸则不然,他是真觉得这个儿子不成器,当即又训斥起来: “这小畜牲实在令人头疼! 不瞒翊儿说,他要有你十分之一的能耐,我这个当爹的能笑死!” 胡翊继续接话,不停的绕着圈子,七拐八拐的就给绕到读书上去了,又开口道: “朝中的功臣子弟们都送去大本堂读书了,不如把堂弟也送去,跟着宋师念几天书? 念书还都是其次,皇子、皇孙们都在大本堂,陛下已有令皇子们将来封王就藩之念。 承佑真要能跟他们其中某位走近些,将来在藩王手下锻炼几年,再回到京城,前途也就大不一样了。” 胡翊出的这主意虽然不错,但也要朱元璋应允才是。 毕竟胡惟庸虽然有功绩,但他这点功绩还排不上号。 但一听说侄子要给帮着想出路,胡惟庸自然是高兴极了的,立即欣喜地道: “翊儿若能在陛下面前给提一嘴,做叔父的就感激不尽了!” “叔父说的哪里话,都是自家人,这都是侄儿该做的事,哪儿能叫您感谢晚辈呢。” 扯了这一连串的废话,胡翊心说,我可算把话茬给扯到这里来了。 他就接着这个话题往下走,忽然提到了章溢: “叔父,我听说宋师最近好像告了假,因为章溢死了?” 胡翊故意在叔父面前提到“章溢”二字,说完了话,立即便去看叔父的眼色…… 第137章 皇权与相权的第一次冲突,岳丈派我杀人 胡惟庸当即是一怔。 侄儿这猝不及防的一句话出口,差些没把他憋死! 当胡翊突然提到“章溢”二字时,心虚的胡惟庸,大脑立即宕机,整个脑海之中变得一片空白…… 好在老油条就是老油条。 胡惟庸突然一怔,表现出了异样,却也是很快就反应过来。 他便借着这一怔,把戏演了下去。 “翊儿,不要提及此人!” 胡惟庸说话间,眉宇间带起一股愤恨,激动的神情令他的嘴角一直在抽动着。 “叔父,怎么了?” 胡翊故作惊讶的问道: “侄儿是哪句话说错了吗?” 胡惟庸大脑里还在想这个戏该如何演下去,一边继续抽动着嘴角,他怒气冲冲的道: “你应该知晓,此人常与我作对,当初你向陛下提议钱事革新之策时,他也是跳脱出来力阻之人!” 胡惟庸说到此处,当即是冷笑道: “你应该也记得这件事吧? 叔父当日为你说话,他们御史台的那些文官们就一起弹劾我,当时就要启奏陛下将我逐出南京,那些文官里面可有不少人,都是章溢的好门生呢!” 说到此处时,胡惟庸显得咬牙切齿。 他终于把这个戏给演下去了。 还拐到了自己侄儿身上,说自己痛恨章溢,就是因为当初帮胡翊说话,被文官参奏。 胡翊心说,你当时被文官参奏可不止是因为我。 要不是文官们憋着参你,顺便把我往浑水里拉,哪会有这些破事? 看破不说破。 胡翊就假装点了点头: “怪不得我一提起此人,叔父就变脸了呢,原来还有这一重干系在里面。” 胡惟庸立即收起了怒容来,开口道: “此人我视之如仇敌,他死了倒好! 我没在府门前放一挂鞭庆祝他死得好,已经是念在同朝为官的面子了。” “哦……” 胡翊故意拖了个长音。 对叔父的试探到这里就结束了。 胡翊已经确定,这老小子一定参与了毒杀章溢的事。 说不定还是主谋呢! 要不然的话,怎么能一听到“章溢”这两字,就应激了呢? 这样的应激,在叔父身上可不多见。 在胡翊和叔父聊到这些时,胡父和柴氏根本就插不上嘴。 胡显、陈瑛也只敢低头坐在边上,根本不敢搭话。 如今身为副丞相的叔父,可谓是位高权重,平时他们也只敢赔笑。 现在胡翊提起章溢,弄得叔父这样恼火。 包括胡父在内,看到胡惟庸的反应,都是心里发毛,不太敢多话。 胡翊却不同。 叔父那重参知政事的身份可压不住他。 他其实一直也在琢磨着。 朱元璋完全可以不用告诉他这件事的。 但偏偏就是告诉他了。 这里面的用意又是什么? 是否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暂不处理叔父,但给自己提个醒,敲打一下自己的同时,也希望自己敲打、约束一下叔父? 胡翊觉得可以试探试探朱元璋的意思。 那便点一下叔父,当面暗示,敲打一下他。 到时候看朱元璋的反应。 想到此处,胡翊便又开口说起道: “叔父,刚才提起章溢,这是侄儿的不是。 侄儿后面就不会再提起章溢了。” 胡翊嘴里一直说着不提章溢,却是两句话又提了两次章溢。 他立即又接续道: “叔父不必生气,也犯不上为此人生气。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叔父白日里提到章溢的次数多了,夜里再梦到章溢此人,万一再做个噩梦,梦到章溢鬼魂向您索命,可如何得了?” 胡惟庸心里本来就气着呢。 这个侄儿今日是怎么了? 一口一个“章溢章溢”的在自己面前故意提及。 他又不是傻子。 胡翊向来是不得罪人的,做事谨慎,彬彬有礼才是他的常态。 可是今日进府来了,说话处处透着阴阳怪气、咄咄逼人之意。 即便见了自己这个叔父,今日也是分外的大胆。 他心中只觉得烦躁的很,若不是顾着侄儿的驸马身份,早就训斥起来了。 可就在胡翊说出“章溢鬼魂索命”这几个字时。 胡惟庸心中陡然一震! 他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自己这个侄儿。 胡翊今日如此反常,令他开始不安起来。 莫非……? 胡惟庸的脑子里转的飞快。 胡翊是陛下身边的人,与太子关系莫逆 ,几乎如同兄弟一般。 他所能接触到的许多机密,是自己这辈子也无法接触到的! 一想到此处,胡惟庸的眼睛就睁的更大了! 他立即看向胡翊,却发现自己这位侄儿的目光,也正在凝视着自己。 胡翊面对叔父那压制力实足的眼神,根本就没有丝毫畏惧。 他反而是在面带深意,似笑非笑般的看着这位叔父。 这一笑不要紧。 可把这位当朝副丞相,位高权重,令人敬畏的胡惟庸吓的不轻。 胡惟庸当即就慌了神,不知道为何,看到胡翊这若有若无的笑意,竟然觉得头皮发麻,背后毛骨悚然起来。 “翊儿,叔父准备了件礼物要送给你,随我到书房来取。” 胡惟庸立即想把侄儿单独叫去。 找个没人的地方问个清楚。 他已经察觉到了,胡翊一定知道了什么。 凭借家族亲情的面子,二人单独间谈话,想来这个侄儿也会念及旧情,给自己透露一些关键信息。 但胡翊并不打算给他这个独处的机会。 而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回绝了: “叔父这些年送侄儿的礼物就够多了,岂能再叫叔父破费?” 胡惟庸还想再说些什么时,胡翊一句话就把他的举动堵死: “叔父是副丞相,侄儿执掌太子东宫,咱们叔侄两个还是避避嫌吧。” 胡惟庸只得赔笑,点着头道: “翊儿说得对,倒是为叔的冒失了。” 顷刻间,攻守之势异也。 胡惟庸刚才的恼怒和气焰不知所踪。 好像又变回了去年那个和蔼可亲的叔父。 果然人都是会变的。 在不同的位置上时,屁股的朝向也各有不同。 做太常寺卿时,叔父办事得力,谦虚谨慎。 做到太常寺丞时,巴结李善长,有些势利了,但总体来说还是向好的。 但自从与李家攀了亲,正式从借调参议政事晋升为参知政事,做了副丞相后。 他也开始变得不同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 如今的朝堂上,除了一个李善长、杨宪,还有谁的权柄能比得上叔父? 人性是复杂的。 胡翊不可能指望一个历史上造反、谋逆之人。 能够坚守住本心,做一个好官、清官。 又不受权力的引诱和堕落。 这本身就是不靠谱的。 至于胡惟庸。 此刻他也已明白,这个侄儿是在提点于他。 章溢的事大半已经泄露了! 此时此刻,他心中不免惊惧起来。 家宴开了,但这一家人却是各怀着心思。 胡父久居官场,虽然官职不高,可他如何会看不出叔侄今日的针锋相对? 胡显也不是傻子,他只是厌恶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但这不代表他不懂。 即便是柴氏和陈瑛,也能感受到今日诡异的气氛。 与以往的阖家欢乐相比较,如今这一大家子人,明显心不齐了。 胡父对于儿子和亲弟弟间的交锋,并未过多的发表自己的意见。 只是在胡翊送他们回家时,站在门口处,小心的叮嘱了他一句: “纵然政见不同,毕竟体内淌的是胡家的血脉,私下见了你叔父的面,还是要客气些。” “爹,您放心,孩儿知道分寸。” 回到长公主府,朱静端正在为丈夫熨帖官衣。 “回来了?” 朱静端麻利的做着事,旁边的桌上放着一盅夜宵,美目盯着丈夫柔声说道: “要是饿的话,那里有东西给你垫补肚子。” 胡翊还真饿了,毕竟今日这顿饭就没有好好吃。 他嘴里含着爱心小馄饨,一边问道: “宫里来旨意了吗?” “嗯,标弟来过,叫你明日上朝,有好事。” 好事自然就是封赏嘛,这事儿胡翊懂。 毕竟从他带领蔡信、崔医士、徐医士等人走了三个月回来,陛下到现在还未封赏臣子呢。 大家在战场上都有功劳,纵然胡翊不受封,别人也是要封的。 朱静端本来想提一嘴,问问今日叔父家的事。 但她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有些事自己就会露出端倪,不需要她去问这些事,再去令胡翊心烦。 第二日,午门。 凌晨天还没亮,胡翊便与列队的官员们进入皇宫。 今日倒是多了个熟人,常遇春也身穿金线麒麟袍,头戴着七梁冠,自午门往奉天殿而来。 “贤侄,你倒是等等我啊!” 常遇春隔着老远便喊叫起来。 胡翊立即站定等他,只见常帅接近两米的巨大身 量,大踏步而来。 而且他腰间还悬挂着一柄洪武御剑。 这自然是朱元璋赐他的殊荣了,可以佩剑进入奉天殿。 只不过洪武御剑也都是特制而成的,里面的剑刃并未开封。 “常叔。” 胡翊向迎上来的常遇春打了声招呼。 “您身子未愈,怎么陛下今日也请您上朝来了啊?” 常遇春开口便道: “你忘了我的身份了?” 大都督府佥事,领中书省平章事。 常遇春提了这一嘴,胡翊就明白了。 中书省平章事,这在明初只是个象征性的官职,你说他没用的时候就是没用。 但到了皇帝需要之时,这个官职就又变得有用了。 这官职虽然没有丞相大,却也有参与中书省大事决议之权。 只是最后由丞相或者皇帝拍板,没有决断权力罢了。 那么常遇春今日突然上朝,可想而知,就是奔着制衡李善长去的。 胡翊猜的没错,皇帝是要暂时联合文官集团,打压淮西武将集团了。 只不过目前的淮西武将集团,主要还是李善长他们那帮子人物,常遇春并未算在内。 他们这里才刚站定,粗浅地聊了几句。 身后的李善长、胡惟庸,便在官员们的簇拥之下,也走到近前来了。 “伯仁!” 李善长声音依旧是那么洪亮,远远地见到常遇春,立即亲切地招呼起来。 “哎呦,是李相啊?” 常遇春连忙过去同他叙旧,李善长立即又跟胡翊打了声招呼,开口道: “咱们大明的柱石和陛下宠爱的驸马爷都在此地,今日老夫遇到你们二位,比平日心情都畅快了许多啊。” “李相谬赞了,我倒是见您气色极佳,如沐春风一般,想来近日家中增添了喜事吧?” 胡翊话音未落,李善长便点着头道: “菱娘有身孕了。” 说到此处,他便极为高兴的拉着胡翊的手: “改日就要请你们到府上坐坐,菱娘有孕,怎么说都是一件喜事。” “应该的。” 胡翊挣脱了李善长的手,胡惟庸立即过来躬下身子: “见过常帅。” “胡参政不必多礼,我与胡翊一见如故,今后在我面前时不必如此见外。” 得了常遇春这一句话,胡惟庸可算是喜笑颜开了。 他今日又仗了侄儿的势,和常帅拉近了关系。 李善长此时就故作姿态道: “听说伯仁病了,多亏了驸马妙手医治,老夫本该过府探望,怎奈是政事忙碌。 唉,改日得空,必定要到府上去拜谒。” “好说,好说。” “诸位,太子找我们还有事,先告辞了。” 虽然同为淮西武勋,常遇春对李善长也只是表面上客套。 他立即止住寒暄,拉起胡翊便往奉天殿里走。 “哎呦,我原以为常叔与李相关系甚好呢,现在看起来也就那样啊。” 四下里无人,胡翊就调侃了一句。 常遇春便说起道: “咱们心里敬佩的那得属刘军师,又岂会与一个墙头草交心?” 常遇春果然是个粗直脾气,打心眼里就瞧不起李善长。 这其中的原因其实也是李善长自己作的。 李善长一开始投奔朱元璋,几乎被老朱当做菩萨一般的给供起来。 后来被郭子兴收回兵权时,便又投靠了郭子兴。 那时候朱元璋仅带着徐达、常遇春、汤和这些老兄弟们走了。 后来又另拉起一支队伍。 郭子兴不行了,他又厚着脸皮请求回来。 由此而起,这些早些年跟随朱元璋的武将们,自然心里也是瞧不起李善长的。 进了奉天殿。 常遇春便一手按腰,一手持剑,站定在那里闭目养神。 他就如同一尊怒目金刚一般的矗立在殿上。 这份震慑力,令所有交头接耳说话的官员们,声音都变小了许多。 再加上胡翊这个活阎王就站在常遇春身后。 朝堂上的官员,一个个的只觉得后背阴风阵阵,如同坠入了冰窖。 不久后,朱元璋便上殿来了。 今日的赏赐旨意,乃是杨宪草拟。 虽然用词也很简略,到底是比朱元璋的大白话要受听一些。 “陛下有旨,驸马胡翊,阵前有功,以酒精活数万将士之命,又救下朝廷重臣,立有不世之功。 赐良田一千亩。 金一百两,银三千两,钱五千贯。 锦缎三十匹,织金纱两匹。 钦此!” 又得了许多封赏,这些金银对于胡翊来说,已经是花 不完了。 “臣,谢陛下恩赏!” 朱元璋点了一下头,面带笑容开口道: “驸马平身。” 胡翊退下后,杨宪又开始宣旨。 工部营缮司郎中蔡信,日夜赶制酒精有功,擢升为户部右侍郎。 太医院医士崔永,随驸马救治伤兵勤勉,擢升为御医,加授大都督府正七品医官。 太医院医士徐如风,救治有功,擢升为正八品御医。 其余医士们皆赐田三十亩。 杨宪站在丹墀前念旨,根本掩盖不住眼里的喜悦。 今日他替代的是太子的活儿,陛下特许他来宣旨,看好杨宪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不过了。 李善长对于此事的回应,是置之不闻,闭目养神。 龙位上。 朱元璋斜瞥了一眼李善长的左班,见这老东西没有反应。 他便下令奏议今日之事。 胡翊上殿就是为了谢旨来的,现在赏赐也完了,他剩下的时间就是站在武班看戏。 从今日朱元璋任用杨宪宣旨开始,就已经在朝堂上竖起了新的风气。 所有奏议之事,他都是只问杨宪的意见如何,却根本不问李善长这个丞相。 更加不问和杨宪平级的胡惟庸的意思。 这下就令淮西帮的这些人,心里非常难受了。 胡翊一边看着戏,时而偏过头去看一眼叔父吃瘪的表情。 不止是胡惟庸抓耳挠腮,就连陈宁、涂节、陆聚、崔亮这一帮人,都是显得面色极为难看。 李善长终于还是忍不了了,稍稍偏过头去,瞥了一眼胡惟庸示意他开口。 “陛下,臣以为治理福建乱民之事,该当以……” 朱元璋根本就没等胡惟庸把话说完,开口打断道: “胡卿,先叫杨中丞把话说完吧。” 胡惟庸这就又吃了瘪。 他心里盘算起来,以往陛下从不这样对待李相手底下的大臣们,今日这是怎么了? 莫非,杨宪在陛下那里吹过什么风了? 由此导致君心起伏,对自己与李相不信任了吗? 也或许是陛下心中已有间隙,就因为章溢的事。 胡惟庸心中暗暗思忖着,自那日胡翊在府上暗暗提点过他以后,他就在思索这件事。 胡翊是皇帝身边的近人,连他都提到了章溢之死的事,莫非陛下当真知道了此事不成? 可是以陛下的脾气,若知道此事,自己还哪有命在? 这一次朝会下来,朱元璋都是叫文臣们说得多,李善长手下人等参言的机会极少。 胡惟庸参言被打断,陈宁一开口,朱元璋就显得很不耐烦。 最后在秋收征税的问题上,李善长实在是坐不住了,出列来开口说话。 他反对杨宪的征税分派方案。 若是往日,那肯定是听他这个丞相的。 但今日不同,朱元璋却叫停了此事,又要议下一件。 至于具体如何分派征税数目的事,朱元璋开口,叫李善长散朝后去找杨宪商量。 一个正的去找副的商量,叫自己这个上司去求着下级? 李善长心中如同压着一颗火弹,差一丝就要爆炸了! 今日的朝堂上就是如此诡异。 李相三番两次受阻,插不得一句话,脸色也逐渐红温。 他也是跋扈惯了,居然在皇帝的面前还不加以掩饰,几乎把不服气三个字写在了脸上。 看到他这幅不服气的样子,朱元璋就更加不爽。 面色更加冷冽了几分,说起话来也开始声音冰冷,叫人不寒而栗。 至于今日常遇春的作用。 朱元璋就是拿他来敲打李善长的,令一个象征性官职的将军来处置政事,和杨宪交接。 这更像是一种侮辱! 都做到这一步了,就是不用李善长。 这已经挑的不能再明了,就是老子看你不爽,今日要你的好看! 这一番敲打过后,朱元璋非常满意。 “杨卿辛苦了,赐碗参汤。 退朝!” 李善长从奉天殿走出去时,一肚子鸟气,一脚猛甩出去,就连脚上的朝靴都被甩飞了多远。 胡惟庸急忙替他把靴子又捡了回来,为他穿上。 “李相,李相…今日可不对劲啊!” “您乃是丞相,执掌着六部,今日怎么政事只问杨宪不问您啊?” 面对簇拥上来的官员们七嘴八舌的问话,李善长的怒火如潮涌,已经如同即将决堤之水。 胡惟庸站在他身侧,不发一言。 李善长则是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口中阴恻恻的重复起来道: “参汤……他凭何配赐参汤?” “凭何?” 李善长把大袖一拂,扬长而去。 那些手下官员们顿觉六神无主,全都又朝胡惟庸聚拢过来。 “胡参政,李相今日如此气愤,可如何是好啊?” 胡惟庸将双手背负在身后,也是一言不发。 他也气愤,但绝不会像李善长这样显露出来,只是闷在心里,缓缓退出广场。 奉天殿里。 杨宪今日坐在凳子上喝参汤,这是陛下赐予的殊荣。 仅此一项,便足以令他感到光彩多日了。 常遇春和胡翊刚刚走出殿外,正要离开之际,身后一个小黄门快步追出,恭敬地道: “陛下请常帅、驸马爷到华盖殿。” 二人便到华盖殿去候驾。 朱元璋与杨宪聊的时间挺长,把常遇春都等的不耐烦了。 直到朱元璋和朱标到来,才安抚住他。 “怎么?伯仁你屁股上长疮了?” 朱元璋打趣起了这个老兄弟。 常遇春坐在凳子上一直乱动,如同一个多动症患者一样。 “陛下,你知道咱老常不喜欢与那些文臣们打交道,听他们在朝堂上绕弯弯,听得我想骂人! 到了你这儿,又不得坐,站了半天弄得我腰疼。” 朱元璋就叫胡翊给他看看,不行了就扎两针。 “伯仁,最近这个早朝你要来,哪怕辛苦一些。” 朱元璋再度开了口。 常遇春面带难色,推辞道: “陛下,你放过我吧,叫胡翊干这差事比我合适。” 朱元璋瞥了一眼胡翊,说道: “他暂时不调入中书,你乃是中书省平章,最近就该以你来敲打李相。 咱们这些老兄弟里面,也不怕跟你等明说,这个丞相越发的不地道,咱琢磨着不行就把他裁撤了吧!” 这朱元璋总算说了实话。 别看常遇春平时五大三粗的,到了关键时刻却是不粗。 他并未深究朱元璋为何要罢相之事,反倒是不发牢骚了,直接答应道: “既然皇上都这样说了,我再推辞就显得不爽利,那我就听皇上的。” 不过常遇春也是有底线的,他开口讨价还价道: “但皇上得保证,此事一毕,就叫我回去养着。 这乱哄哄的朝堂,站着如同坐牢,臣可不愿久待了。” 朱元璋便也吐露了一句心声,道: “谁愿意久待在朝堂上,当皇帝也是坐牢,这二年来,咱是身有体会啊。” 跟常遇春谈妥了继续上朝的事宜。 朱元璋便叫太子将他送回。 这时候,华盖殿里就剩下胡翊一个了。 “咱听说你要把胡承佑调到大本堂读书?” 朱元璋一开口,便是那日胡翊和叔父胡惟庸谈话的内容。 对于这一点,胡翊并不觉得奇怪。 朱元璋早已将手下检校扩充了四五倍,如今这支情报体系,人员已达千人。 再加上他也知道老朱有派人听墙根儿,打听别人隐私的癖好。 胡翊也就大方回答起来道: “岳丈,我就是说说而已。” 朱元璋便又追问了一句: “那叫他进大本堂吗?” 一开口就是习惯性的挖坑,这已经成了朱元璋说话的本能。 当然了,为防止掉进朱元璋挖的坑里,避坑也早已成为了胡翊的本能。 胡翊便开口说起道: “这是陛下您做主的事,小婿哪能管得了这些呢。 不过小婿说这话的意思,也就如同无根之水。” “怎么个意思?” 胡翊答道: “无根之水,流过后便全无踪迹。 小婿跟叔父提这么一嘴,提完就不管了,叔父那么聪明,肯定也不会回头问。 我既然长时间不答复他,他自然知道此事行不通。” 朱元璋就笑骂道: “臭小子,还以为你是个老实人呢,怎么跟你叔父都耍起心眼子来了!” 话虽如此说,朱元璋却很高兴。 从朱元璋的反应来看,他自然知道胡翊在胡惟庸府上的对话。 那他就肯定也知道胡翊点拨叔父,敲打胡惟庸的话语。 但却未作出什么不悦的反应。 看来,自己是做对了。 朱元璋透露他章溢之死的原因,就是为了叫他敲打敲打胡惟庸。 那么敲打完胡惟庸,也就等于变相敲打了李善长。 因为这两个人是互通有无的。 再加上今日朝堂上高调扶持杨宪,冷落李善长。 皇帝对于丞相的不满,甚至是愤怒,都已经表达的淋漓尽致了。 不一会儿工夫,朱标也回来了。 朱元璋就对二人同时说道: “杀虎口通敌一事有眉目了, 你们看看吧。” 他将一封密折扔过来。 胡翊捧在手里,和朱标凑在一起看。 检校们调查的速度极快,而且李文忠始终在就此事进行深查。 得来的结果是,山西王氏私通北元,华云龙身为通州守将,虽不是主谋,却是从犯。 在任时,放纵王氏通敌,明知道内情却不举,有包庇嫌疑。 朱元璋便开口说道: “保儿又细查了此事。 山西王氏暗通北元,将咱们30文钱一斤的盐,卖到北元50文一斤。 又将12文一斤的军器铁,以35文一斤卖出。 他先与扩廓接头,自杀虎口长城暗运,此地极为偏僻,不易被人发觉。 后来保儿兵驻大同,这条路不通,他们便从姻亲华云龙处下手,送了几个女人就把咱的大将给摆平了。” 朱元璋说到此处时,既愤怒,又觉得可笑。 华云龙之子华中,娶了山西王氏的女儿为妻。 王家先勾着华中尝到了甜头,然后送了华云龙几个美女,日夜笙歌。 儿子便拿了老子的官印,私发路引,私下在燕地开了两处口子,在眼皮子底下通敌。 当华云龙知道此事后,已无退路可言。 事情已经做了,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包庇纵容。 此事事发,说起来也得怪胡翊。 若不是他治好康茂才的病,常遇春就要来解北京之围。 常遇春一死,李文忠就要接替他先救北京。 他也不会追击出去那么远,把这些情报得回来,最后揭出这件藏在水面下的通敌事件。 如今是真相大白,这就得逼着朱元璋处置功臣。 这件事令朱元璋觉得极为棘手。 “这些老兄弟们不易啊,说起来,他们从早年就跟着咱东征西讨的。 本该在此次大军班师回朝,咱就想着封赏功臣,都给他们安排个爵禄。 结果赐封还未开始,就先有人犯罪了,逼得朕不得不杀人!” 摆在朱元璋面前的就是这么一件事。 现在要杀功臣! 而且还是要杀击破陈友谅时候,诈降干掉张定边,功劳极大的华云龙。 这必然会引来前线将士们寒心。 所引起的震动是巨大的! 可是不杀又不足以平愤! 叫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那些小罪,还可以假装看不见。 但这是通敌大罪啊! 朱元璋的心里直犯了难。 “咱想着两个都杀了,面子上不好看,不如就杀一个,留一个吧。” 立了大功,还未赐封功臣爵位,就把人家全家给杀绝户了。 这会使北伐的将士们寒心。 朱元璋犹豫的点就在这里。 胡翊明白岳丈的意思了,看这意思是要杀个老的,留个小的。 杀了华云龙,再追封一个爵位,好叫他儿子华中继承。 说白了朱元璋纠结的是个面子问题。 胡翊心中不免感慨,这也就是刚登基第二年的朱元璋。 明年大封功臣的时候,他还会赐下很多块免死牌给功臣们,以全君臣之间的恩义。 这时候的老丈人,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啊! 但凡再往后移几年,此案爆发,他是绝不会手软的,哪里会考虑这些事? 当初赐免死牌的时候,话说的好听。 等到后面意识到严重性的时候,就开始把自己以前冠冕堂皇所说过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 到了那时候,老丈人急了,就不要脸了。 对于这位岳丈的想法,胡翊并不认同。 其中有一个关键的点在于,华中不死,将来极有可能一碗毒汤把李文忠送走。 未来若是发生这件事,只怕多半也是叔父的手笔,因为那时候做丞相的就是叔父胡惟庸了。 华中就是叔父手下的人。 二哥这个人,对自己向来多加照顾,带兵打仗之时并不擅杀,反倒心念着早日天下太平。 这样一个人是不该被毒死的。 至少胡翊这样认为。 那么,一个明显通敌的华中,就必须得死! 想到此处,胡翊就进言道: “岳丈,通敌主谋就有华中,相比而言华云龙是从犯。 纵然不深究此事,以罪责轻重论处,是否也该是去子留父啊?” 朱元璋沉默着没有说话。 朱标似乎也已理解了姐夫的意思,开口帮衬道: “爹,孩儿觉得这样的祸害不该留下,都该杀!” 朱元璋此时抬头看了朱标一眼,又扫过胡翊,右手的两根手指在御案上敲击着。 显然他也在思考。 终于在简短的思考过后,朱元璋双眸中杀意尽显: “既如此,都杀!” 在做出这个决定后,朱元璋略一思索,告诉胡翊说道: “镇守北京的康茂才奔波劳累,病体又重了。 你明日就动身,与你姑父一起去一趟北京,为咱把寿卿的病治好。” 胡翊立即拱手道: “岳丈差遣,必定全力以赴。” “嗯,太医院还有一档子事,咱差些又忘了。” 朱元璋想起这桩事来,立即起身,在右手边一沓奏章之中翻找起来。 片刻后,一封蓝色烫有兰花纹路的奏书被翻找出来,朱元璋甩过来叫胡翊自己看。 这封奏书乃是太医院联名,由太医院院使戴原礼、院判张景岳,以及资格最老的御医汪成元一起上奏的。 内容嘛,其实几个月前就提到过了。 他们想请胡翊执掌太医院,开启医术革新。 自从胡翊的出现,于医术上带来了诸多震撼,将许多棘手之症,甚至是绝症都克服下来了。 再加上上次治疗马皇后、太子的病症,胡翊又验证了《难经》等早期医典巨著中的谬误之处。 这让许多人心里服气。 同时也意识到了,现有的医术是时候该推陈出新,去其糟柏,取其精华了。 而这个分辨医典对错的事儿,目前也唯有胡翊才能够胜任! 朱元璋坐下来,将一旁的紫砂壶托在手中,往嘴里灌了一口龙井茶。 他并不急着说出自己的意见,而是慢悠悠地开口道: “你是何想法?” 如果是以前,胡翊不想再给自己多添麻烦。 现在却不同。 医术确实需要革新,他的这些手段也需要传承下去,从而挽救更多人的生命。 而且他也非常清楚,太医院的许多医士,甚至是御医,在他眼里医术都不算合格。 御医都是如此,何况是民间的游医、郎中们呢? 他需要做一些最基础的东西,就如建国后的《赤脚医生手册》那样。 把一些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医疗手段、健康卫生常识普及下去,推广到民间。 只有基础普及了,人均寿命才能涨起来一些。 卫生习惯好了,才能少得病,这是最朴素的道理。 正因为胡翊有这份心,他明知道朱元璋不想他执掌太医院,但还是做出了与之背道而驰的决定: “岳丈,我还是想要执掌太医院,做些分内之事的。” 朱元璋把眉毛往上一挑,对于女婿的选择,他显然不太满意。 先前他就考虑过这个问题。 太医院是个官职品级不高,但却极为受人尊敬的地方。 毕竟谁都怕死,因而谁都会讨好太医,胡翊一个未来权臣,再拥有执掌太医院的身份。 这是最容易收买人心的。 纵然这是自己的女婿,他也不得不防着,需要极为谨慎才行。 可他也知道,医术需要革新,这是正确的。 但是很显然,比起医术革新,帝王的权力稳固才是重中之重。 想到此处,朱元璋便开口道: “给咱一个理由,这个理由若是说不通,就不要到太医院去了。” 胡翊便开口说道: “一个胡翊在时,能治许多疑难杂症,但这医术传不下去,这个胡翊死了,那些疑难杂症便也没有人去治了。” 朱元璋就只是点头。 很显然,仅有这一个理由,是无法说服他的。 胡翊想了想,又说起道: “岳丈看了我这次治理伤兵营的奏书,不止医术需要革新,伤兵营的管理也需要革新。 我还想在这方面继续深挖,同时培养出更多医术如我一般之人,将来派到军中去,可以大大减少士兵们的伤亡。” 朱元璋又点了点头。 这同样也是一个理由,但是还不足以打动他。 胡翊倒也不恼,还有一件事,他其实一直都想做。 虽然这个想法还不成熟。 此刻当着朱元璋的面,他还是说出了这个不太纯熟的想法: “最大的一个目的,我是想在太医院做一些改进,同时也是为了救治太子和岳母的病。” 此话一出,朱元璋原本垂下的眼眸,立即抬起,并且为之一亮。 “细说!” 胡翊道: “要想救治太子和岳母的病,我只能不断在民间找那些病症相同的病患,从为他们诊治练手开始。 我可能需要多年积累,才能看到疗效,太医院那些学习的医士们,也需要在实践中治疗病症,提升他们的医术。 我需要与这些人一起钻研这个病,纵然一个人医术再高,还有一句古语,说三人行必有我师。 又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因而此事需要群策群力,才有可能为之 ,大概就这么多了。” 胡翊话音刚一落,朱元璋立即提起了朱笔,在太医院联名的折子上朱批道: “准奏,即日起,朕令东宫詹事、驸马胡翊掌太医院。” 朱批完毕,朱元璋开口道: “咱再给你加个官,就叫‘提督太医院事’,位列太医院院使之上,今后执掌太医院。” 朱元璋再三嘱咐道: “务必要为标儿和你岳母的病上上心。” “女婿知道了。” 朱元璋当即笑吟吟的道: “下去吧,早些回去做准备,明日到北京去一趟。” 胡翊欣喜着从华盖殿出来,才觉察到不对劲。 派他去给康茂才看病,那带着姑父李贞去做什么? 要知道,李贞今年都63岁了,轻易的不出门。 朱元璋也怕劳烦到这位姐夫,把他爱的像个宝一样。 这次为何要二人结伴远行呢? 胡翊出宫后,在当日傍晚,便接到李府管家的邀请。 “驸马爷,恩亲侯已经出府来了,请您现在就过府去。 我家老爷还说了,叫您把换洗的衣物都带上,咱们今夜就要出发。” 胡翊还摸不清是什么事儿呢,立即带上了换洗的衣服和药箱。 李贞早已准备好了,此行只带了几名大内侍卫随行。 “走吧,翊儿。” 李贞已经准备好了包袱,趁着黑夜无人,便往城外码头走去。 他还递过来一条黑布,叫胡翊把脸蒙住。 “姑父,咱们不是去治病吗?怎么弄得跟杀人越货的强盗一样?” 李贞看着胡翊,乐呵呵的笑着道: “此行不就是杀人去的吗?你还真以为咱们是去治病?” 胡翊当即一愣! 杀人? 这一瞬间,他似乎想到要杀的目标是谁了…… 只怕派李贞去北京,为的就是以他的资历震慑诸军,方便这次行事…… 第138章 李贞的另一面,不寒而栗的胡翊 胡翊蒙上黑布,与李贞一起扮作了大内密探。 他们手执令牌,深夜出城。 那些守城卫兵们见了令牌,恭恭敬敬地开门,根本不敢问。 要行此等密事,就必须裹得密不透风最好。 直到上了江船,李贞才摘下脸上的黑布。 随行的护卫取出火折,点燃了船舱里的灯笼。 “你们下去吧。” 李贞喝退了亲卫,看向胡翊笑道: “随我去杀人,知道杀谁吗?” “华云龙。” “不错。” 李贞笑着道,“你这孩子倒也颇为聪明。” “那你再想想,此番去北京,你岳丈为何要叫你随行呢?” 胡翊心中知晓,朱元璋叫他跟着去,也有一层敲打他的意思在内。 不过,当着李贞的面,断然不能这样说。 胡翊便摇起头来: “我也有些说不准。” “是说不准啊?还是不好说?” 胡翊的反应,自然瞒不过李贞。 老人的阅历极为丰富,尤其是李贞这样的人。 半生戎马,晚年又常伴君侧,这样的人目光是很毒辣的。 胡翊见姑父都这样说了,也就缓缓吐出了真言: “我叔父近来不太安稳,岳丈心内是知道的。 岳丈想用我,又有顾忌,毕竟我与叔父都是胡家人,有这一层关系。 所以,叫我跟着去,也有叫我看看华云龙下场,震慑我这个女婿的意思。” 李贞没有否认。 显然,他是默认了。 李贞就说起道: “你岳丈毕竟执掌大明江山,你要理解他。 保儿的身边也有检校扎根,我原来也有。 后来嘛,这把老骨头动弹不了了,就撤走了。” 李贞说着心里话,然后又道: “你也无需为此事害怕,你岳丈还是向着你的。 此行叫你来,一是叫你跟着我历练历练。 主要目的当然是要敲山震虎,敲的是你叔父,震的是他背后那只老虎。” 敲打叔父,震慑李相。 胡翊点了点头。 李贞便解开包袱,从中拿出一只半掌大小的白色瓷瓶。 这里面装的是鸩毒。 李贞用手把瓷瓶推到胡翊面前,示意他打开: “你亲自验验,这药杀得死人吗?” “啊?” 胡翊有些不解的道: “宫中配制的鸩毒,定然可以杀死人,这不需我验吧?” 李贞却说道: “这是你岳丈的意思。 他要做事不留痕迹。 你也知道,被毒杀之人,七窍流血,皮肤呈深紫色,一看就知其死因。” 胡翊明白了。 需要毒死人,又需要看不出来是毒死的。 这倒也不是没有法子。 配合鸩毒,开几味独特的药材为方,化去毒杀后的血瘀,此事也就做成了。 救人容易,其实杀人更容易。 医道之中最基础的十八反,乱吃药都可能会致死。 何况是胡翊这等医道高手,要把这件事做成,也并不需要费多大脑筋。 烛影摇曳着,映得李贞和胡翊脸上半明半暗。 二人算计完了。 又聊了一会儿,才各自安歇。 去到北京需要时间。 行船时,李贞最喜欢钓鱼。 胡翊也搬来个小凳子,用竹竿挂蚯蚓,跟在他身边垂钓。 这几日是过的最安心的。 既悠闲,又放松,不必去琢磨朝堂上的事情。 入北平地界后,李贞先派一名大内侍卫到达密云大营,先将旨意下给康茂才。 听说是恩亲侯和驸马爷都来了。 康茂才知道事情的紧急性,立即便“病了”,他重病缠身的消息也是立即便传开。 不久后,李贞和胡翊秘密来到军中。 密云大营。 康茂才见了二人,立即将他们请进自己的大帐,并勒令义子、亲兵们将大帐外五十步隔开,不许任何人等进出。 “侯爷,您近来可好?” 康茂才年轻那会儿,李贞是带着他打仗的。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有一点像李云龙和旅长那样,见了李贞必须得是服服帖帖的。 李贞坐在帅位上,仅仅是捧起盖碗喝茶的模样,都显得不怒自威。 举手投足间,身上全都是一股肃杀之气。 这是平时在跟胡翊聊天的时候,胡翊从未见识过的。 “我已是把老骨头了,有劳寿卿还惦记着。” 康茂才忙道: “不敢,不敢。 侯爷带 头冲锋之时,末将不过是个毛头小子,若不是您教我本事,也到不了今日这身地位。” 与李贞聊了几句后,康茂才又过来向胡翊道谢。 当初若不是胡翊出手,他早已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等到把这些礼数都见过了。 康茂才说起了正事,他将一张北京的布防图摊开在桌案上,李贞、胡翊就都凑过来。 康茂才指着图上说起道: “华云龙驻兵在通州,离此二百里地。 我已按照陛下的密旨称病,消息也已散出去了,相信他很快就会知道。” 李贞便点着头: “翊儿,你写一封书信给华云龙,就说受你叔父之邀,也顺便过来探望探望他。” 胡翊也是人精,一点就透。 假借胡惟庸的意思传信,为的是把华云龙勾到密云大营来。 这事儿要做的隐蔽,胡翊便修书一封。 大致内容是,康茂才旧伤复发,暗中上奏请求调离回京。 北京离了康茂才的镇守,朱元璋有些不放心,就没有急着把他调回来,暗中派遣胡翊亲自过来为他治病。 康茂才解了北京之围,有大功在身,这样的理由倒也合情合理。 然后,叔父胡惟庸找到胡翊,叫他到了北京,顺便替自己问候问候华云龙。 若是华云龙也有旧伤,趁此机会可以为他治疗治疗。 又因为朱元璋立下的规矩,非是奉他的旨意,胡翊不得轻易为别人治病。 所以要在送去的书信中格外注明,叫华云龙秘密前来,不要过于招摇。 胡翊将这封书信拟好后,交给李贞一看。 李贞便笑着说道: “你小子,侄儿坑叔父,一坑一个准儿。” 就从这封书信之中,李贞甚至都看出来了,胡翊对于细节上的事很下工夫。 他办事细致到令自己都惊讶。 若是把自己和华云龙的位置调换一下。 看到了胡翊送来的这封信,只怕自己也识破不出其中计策,一定也会中招。 那就得被这杯鸩酒给鸩死了。 李贞看过一遍就知道没问题。 “不错,我派个人去通州递书。” 派去了送信人。 李贞又回到地图旁,问康茂才道: “我记得从通州到密云,要过潮白河吧?” “没错。” 康茂才立即恭维道: “您都多年不参与战事了,地理还记得这样清楚。” 李贞便在口中盘算起来: “200里地,快些一日便到,慢则一日半。 他要到密云,定要过潮白河。” 盘算到此处,李贞又命令康茂才道: “你立即下令封了潮白河,对外宣称秋汛毁了浮桥,非必要不得渡人。” 胡翊忍不住夸赞一声道: “姑父这招妙啊! 浮桥被毁,无法行人,华云龙的亲兵就被阻在潮白河,他只能带少量人马过来。” 李贞笑道: “不这样办,咋能把这趟差事给办了呢?” 康茂才身背后暗暗滴下了冷汗…… 虽然不知华云龙因何而死,但这件事无论如何,也要守口如瓶。 不然怕是自己也有灾祸。 他立即出帐,吩咐心腹截断上游水源,决堤冲毁浮桥。 两日后。 接到信的华云龙,果然率领一百余骑,从通州赶来。 潮白河渡口。 38岁的华云龙停在河边,身后跟着儿子华中和一群亲卫。 他的目光冲着上游看去。 从上游时而飘下来几根断木,河水中夹杂着树叶,变成了一片泥黄色。 浮桥断了,又过不去人。 他叫来把守渡口的千户,疑惑的道: “何时发的水啊,怎么本将军不知道?” “启禀华都督,前日夜里,上游突发山洪。 您也知道,秋汛一起,何时涨水、何时下雨,这都是说不来的事。 小人们也没有料到,这水竟然冲断了浮桥,阻了您的道。” 华云龙正急切要走,毕竟驸马爷到此地已经两日了,谁知道还能在这里待多久? 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又有胡惟庸卖了个情面,难得能够搭上这条线。 想到此处,他急切喊道: “立即去调些船来,送本都督过江!” 千户面带难色道: “这……将军,我家同知大人有严令,秋汛之际,非必要不得乘船过江。” 华中不满的喝道: “我父好歹是镇抚一地的将军,难道连他也不能乘船过江? 尔等怎敢如此轻视?” “住嘴!” 华云 龙立即打断了儿子的话。 这名千户抬出康茂才的官威来了。 康茂才乃从一品同知大都督府事,又是身奉皇命而来,本就节制他。 纵然他有李相撑腰,到了地方上,也需要低调一些行事。 他先是瞪了一眼华中,而后对千户说道: “那你找来几条船,我带少量人马过去。” “华都督,小人最多只能给您一条船,同知大人军令在此,实在不敢违背。” 一条就一条吧。 华云龙只能带上儿子,又挑了六名亲兵,随他一起渡江,先到密云大营去。 “尔等就在此地等候,待本都督归来,不要擅自调动。” 密云大营中。 得知华云龙已到,康茂才立即迎了出来。 “寿卿大哥,不知驸马爷现在何处啊?” 华云龙显得极为激动。 康茂才带着他们往帅帐里走去: “幸好你来得还不算晚,驸马爷过几日才走。 也是他妙手回春,才两日,我身上这病已经止住了。” 说罢,康茂又假装轻咳了几声,又说道: “待会儿进了帐,你倒可以请驸马爷为你看看。 咱们都是身带旧伤之人,早晚发作起来疼的不能安歇,经人家的手调理过后,就是舒坦了,还能增些寿元呢。” 华云龙听说可以因此多活几年,显得更为激动。 刚到了大帐外,康茂才便对华中说道: “贤侄与几位亲兵先去吃顿好的,待驸马爷稍后传你时,再进来拜见。” 华云龙也未放在心上,就叫华中跟着去了。 他迈步进帐,胡翊正坐在帅位上。 “末将拜见驸马爷!” 华云龙是一点防备也没有,刚一进帐,后面康茂才的义子、亲兵已经将此地戒严了。 “华都督真是好事多为啊!” 胡翊从帅位上起身,冷笑着拿起桌上的圣旨: “圣旨下,华云龙接旨!” 这一刻,华云龙懵了! 说是驸马过来探望,怎么变成接皇帝圣旨了? 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时候他也只得跪定在地上,听胡翊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尔可真是好事多为啊! 把咱都还蒙在鼓里头,竟不知你私通残元,颠覆咱的社稷。 当年光着腚跟着咱砍鞑子的时候,你倒是条好汉!你破过高邮,攻克淮安,与陈友谅一战功劳甚大。 咱原想着给你刻块铁券,封个侯爷,叫你老华家世世代代吃香喝辣! 怎料你自取死路! 莫要怨天怨地,要怨就怨自家脑门上那三道反骨。 本该将你削了头,挂在通济门,念及以往功劳,留你个全尸,赐杯鸩酒上路吧。 钦此!” 听到圣旨,华云龙当即色变! “陛下因何要杀我?” 胡翊反问道: “山西王氏私通北元,你为他们调开防线,协助往外贩运盐铁,此等通敌大罪还要继续狡辩吗?” 华云龙当即怒叱道: “证据何在?有种到陛下面前去对峙!” 便在此时,从后帐走出来了李贞。 他将双手背负在身后,慢慢悠悠,如同一个老农民一般的走过来。 即便未穿战甲,只是须发花白一老人。 李贞只一出场,立即便令华云龙周身一颤。 当看到这位老爷子都被惊动,亲自前来时。 他已知道,再如何挣扎都是无力的了。 “中儿!” 他知道自己必死,立即想起了自己的独子。 “你们将我儿如何处置?!” 李贞缓缓开口道: “陛下念在以往情分上,赐你死罪,对外宣称病死。 追封你为淮安侯,由你儿华中承袭爵位” 说到此处,李贞双目瞪向华云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怒斥道: “小华子,早知道你有今日,当初我就该一刀将你劈了! 你是土匪投诚而来的,当初为祸乡里。 我本以为饶你一次,你会改过自新,没想到还有今日卖国之举,你认是不认?” 华云龙此刻已经流下眼泪,回想起了当年率领群贼投奔朱元璋时候的场景。 也不知是人之将死,悔之晚矣? 还是他在李贞面前演戏,为了保住儿子性命,想用以往的交情唤起李贞的一丝怜悯。 “侯爷,华云龙已知罪!” 华云龙此时便将所有罪责,全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都怪我见钱眼开,一时糊涂,今日铸成大错。 只求饶我儿一命,让华家将来能传递香火,不然我就要绝后了啊!” 李贞冷哼一声道: “你该感谢陛下。 若不是陛下念在你大功未封,又恐擅杀功臣令将士们寒心,早已将你一家都诛族了。 也是因此,只死你一人,换来你儿子承袭爵位。 领旨谢恩吧。” 李贞话音一毕,华云龙心甘情愿的领旨。 不久后,熬好的特制药汤已经送过来了。 华云龙先喝下药汤。 后喝下鸩酒。 片刻过后,闭目而逝,面色如常,果然不见被毒死的迹象。 康茂才问道: “侯爷,那就将华中放了?” 李贞摇头道: “谋逆通敌之人,岂可留他? 俱是一样的死法,此事劳你去做了。” 康茂才立即出去行动。 胡翊心说,这位姑父竟是个玩弄人心的高手! 他当时也真的以为李贞变卦了,念在以往的交情上心软,打算放华中一命。 结果只是为了稳住华云龙,叫他乖乖的喝下鸩酒。 说了那么多的话,就是为了让其安心。 结果华云龙前脚刚死,后脚儿子也到黄泉路上去找他了。 一会儿工夫,康茂才从外面回来。 “侯爷,已经办妥了。” “走,去验明正身。” 李贞还不放心,亲自去验看一遍后,点着头道: “寿卿啊,此事难为你了。 你放心,今日之事,皆是你来日之功,陛下会记在心上的。” 康茂才虽然无奈地纳了投名状,手上也沾了血。 但他也知道,不这样做,根本过不了关。 事情到这里还未结束。 现在镇守一卫的大将死了,又该如何交待呢? 康茂才立即请示道: “侯爷,不知该如何与华云龙统率的通州大营交待?” 李贞答道: “秋汛河水暴涨,华云龙父子返回途中不慎沉江。 华中淹死,不知所踪。 华云龙经军医奋力救治,不幸病逝于军中。” 说罢,又交给康茂才一道兵符,说道: “你去将潮白河口华云龙留下的二百亲兵收了,划入你营中。 持此兵符,将通州大营调到密云,与你的密云大营打散重组,先统管二营军事。 待我回京面呈陛下后,自然会派人来接替你,这也是你的功劳。” 李贞的主意十分高明。 这样一来,军中势力都被打散重组。 即便华云龙在军中有嫡系,也翻不起多大的风浪来了。 胡翊这几日下来,才真正领略到了这位姑父的手段。 他可不是面上看起来的那般老好人。 真到了动起手来的时候,狠辣凌厉,跟朱元璋的手段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细想下来,真是令人毛骨悚然啊! 康茂才出去办事去了,李贞在帅位上坐下来,冲着胡翊招手道: “翊儿,过来给姑父捶捶肩。” 胡翊还在想刚才发生的事,给李贞捶肩时,力道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的。 “怎么,还在想刚才的事呢?” 李贞就笑着问道: “你小子,今日是不是被我这遭老头子给吓到了?” 胡翊也是直言不讳道: “我一直以为姑父是个住在宫里,和蔼慈祥的老好人呢。” 李贞哈哈大笑起来道: “我本来就是个和蔼慈祥的老好人啊,这话一点也不假。” 他又说道: “只不过到了对付奸恶之徒时,需要略施些手段罢了,你又不是奸恶之徒,你怕什么?” 胡翊倒不是怕,只是突然看到李贞的另一面,觉得惊讶。 康茂才处置起事情来很得力。 不久后,“华云龙”便被从激流中打捞出来,带进军中。 有人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看到华云龙尸身惨白,被抬进军营之中。 这就能证明他不是被人毒死的。 有了这一幕就足够了,死因已成谜,便是最好的安排。 之后便是通州大营和密云大营打散重组。 这样一来,即便华云龙手下嫡系纠结于他的死,却也闹不起来。 一见此处大势已定,李贞烧了圣旨,不留任何一点痕迹,跟胡翊返回南京。 胡翊在这期间,又为康茂才诊治了一番。 他的身体还算不错,并未因为奔波作战重新倒下。 只不过还是那个问题,康茂才受伤过多,体内的元气不够了。 依旧是快要熬干的油灯,最多还有三四年的样子。 对于这一点,胡翊也没什么办法。 华云龙华大都督病死的消息,很 快就由北京传递回来。 甚至,这消息还比胡翊与李贞更早到达南京。 得知消息之后,李善长心中剧震! 有消息情报,说华云龙并非病死。 但真正的死因,已经无从查起。 而且华云龙父子一起丧命,此事着实透着些诡异。 便在此事发生后不久,朱元璋下令将华家的姻亲——山西王氏满门抄斩! 这每一件事做的,看起来都没有问题。 但是,把最近发生的这些事连到一起,仔细琢磨一遍。 一个不寒而栗的信息,便已经浮出水面,落在众人的面前。 华云龙、华中父子死于他杀,山西王氏家族通敌卖国,又被满门抄斩。 这不难得出结论,华氏父子一定也参与了此事,才会因此而被朱元璋除掉! 事情到了这里,朱元璋并未就此放下屠刀。 又顺着山西王氏家族的线往下查,王氏一家五人为官,这五人都是近一年内,被推举委任的。 而干这件事情的人,便是李善长! 借着推举制,安插手下勋贵们的表亲、远亲到各处为官,扩充自己的势力。 朱元璋这一查便查了个底掉。 单是华云龙一家的近支、远亲,被李善长安插在六部和各处军旅中的,就足足有三十多人! 这么一查,傻子也知道是在针对自己了。 这一日,胡惟庸带着亲家李存义,二人亲自到东宫来请。 “驸马,菱娘如今身怀有孕,她叫我这个做公公的来请你过府去坐坐。 胡李两家结亲,又逢这等大喜事,咱们两家亲人也该当一起欢聚欢聚,你的意思呢?” 李存义这话说的小心翼翼,诚恐怕胡翊不答应。 胡惟庸也在一侧帮腔道: “翊儿,明日你得来啊,要不然这不是戳咱们娘家的脊梁骨吗?” 这件事于情于理都得去,没得推辞。 只是胡翊也知道,这背后必定又是李善长的谋划。 如今华氏父子被杀,都明眼瞧着呢。 李善长这时候请他去赴宴,又想从他嘴里撬出些什么事呢? 第139章 我欲拥你叔父为相,你意下如何? 君权与相权之争,这是自古以来的矛盾。 何况,朱元璋又是个精力无比旺盛的皇帝,什么都想管、都要管。 胡翊深知,自己便是被裹挟进这个漩涡里的一枚棋子。 因为胡惟庸站在皇帝对立面,自己便不可能置身事外。 胡翊是被裹挟进来的,这件事就需要小心谨慎。 他的看法不重要,重要的是朱元璋的看法。 想到此处,他便又进宫了。 御花园有二亩多地。 今日,皇子们未曾读书,都被老朱调过来劳作。 朱标、朱樉、朱棡三人年纪略长,手中握着锄头翻地。 朱元璋亲自挖田垄。 朱橚、朱桢、朱榑年纪小,负责往挖好的泥坑里面撒小麦种子。 朱棣负责挑水,马皇后和朱静娴浇地。 朱桢、朱榑今年都是5岁,朱桢生母乃是胡充妃,朱榑生母乃是达定妃。 把子女们都叫来劳作,为的就是叫他们不忘本。 胡翊到坤宁宫扑了空,立即转到御花园。 “爹,姐夫来了。” 朱樉远远地看见胡翊,就朝他招手道: “姐夫,不可忘了本,快过来劳作!” 朱元璋便笑骂道: “你在吃苦,就也要叫你姐夫陪着一起吃苦是吧?” 朱樉的这点小心机被看穿了,他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反而辩道: “我这是拿姐夫当自己人。” 朱标看出来老二干不动了,就说道: “要不你歇一歇? 指望姐夫过来替你,真是想多了,姐夫来了也是替爹和娘干一会儿活计。” 朱樉显然不信太子哥哥的话,又冲着胡翊招手道: “姐夫,江湖救急,快过来我这里啊!” “你等着。” 胡翊应了一声。 过来后,朱标、朱棡、朱棣都跟他打招呼。 朱桢、朱榑平常都与他见不上面,却也是怯怯地过来打了声招呼。 “岳丈,让我练练吧。” 胡翊很自然的就接过了朱元璋手里的锄头。 朱樉一看,姐夫真的去讨好父皇去了,自己还得埋头接着干。 他只得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不满地嘟囔起来道: “原来姐夫都是虚情假意,不和我亲了。” 马皇后就笑着道: “快挖你的地,有力气说话,怎么就没力气劳作了?” 朱元璋蹲在地边剥着橘子,拿斜眼瞥着女婿,开口道: “怎么这会来了?” 朱元璋知道,胡翊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他能追到御花园来,更加说明这个女婿有要事跟他商议。 “岳丈,能在这儿说吗?” 主要是这里人比较多,有些事,也是需要避讳的。 “不妨事,都是咱的儿女们,话传不出去。” 既然朱元璋都如此说了,胡翊也就开了口: “还得请您再给我划一条线。” 朱元璋听到这话,乐了。 “怎么? 又有人请你去赴宴?” 胡翊翻了个白眼,无奈地道: “我也不想去,怎奈人家那话说的厉害,我要是不去,就戳了娘家的脊梁骨。” 胡翊面带难色的道: “这么大一口锅,小婿可就背不动了。” 这话惹得朱标和马皇后都嗤嗤发笑。 朱元璋就问道: “你是怕李善长那老东西,又来找你问东问西?” 胡翊点了一下头。 朱元璋心道,这个女婿看着极为惜命,显得好像没有主见一般。 可是做起事来,真就透着聪明。 他以前是觉得胡翊窝囊,惜命。 还觉得胡翊没啥主见,做起事来没啥个性。 但后来却发现,这都是表象。 透过“归德府案”,尤其是“处州宝钞案”,他早已对女婿的印象有了极大的改观。 这会儿他过来问自己的意思,实际上也是会办事的,很知道摆正自己的位置。 朱元璋便对胡翊讲道: “咱最近做了许多事,你姑父也都跟你讲明了,为的是敲山震虎。 李相管的太多了,六部所有的奏章都归于中书。 全国各地,每日送上来的奏章超过六七百份,都被他留中不发,转到咱手上的,一日也就不足百份而已。” 朱元璋发着牢骚,抒发着自己的不满,又道: “咱堂堂一个皇帝,每日无所事事,竟要到御花园来重操旧业种田。 咱的意思,你还不懂吗?” 胡翊懂了,这个矛盾没完! 除非有一方彻底被搞下去,那肯定不能是皇 帝,自然就只能是李善长下台了。 朱元璋发完了牢骚,便明示道: “咱也没多少耐性了。 近来做的这些事,是顾及以往的情分,咱提醒他自己退下去,不要逼咱动手。 可这老东西就是不退!” 胡翊点了一下头,就试着问道: “那我就隐晦的提醒一下李相?” 朱元璋便霸气回应道: “你要是隐晦的提了,这老东西还是假装自己听不懂。 那就实打实、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咱的耐心到头了!” 问明白了就心安。 胡翊明日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扮演这个“传声筒”角色了。 朱元璋又夺过他手里的锄头: “去帮太子去,标儿身子骨不好,你要多帮衬帮衬他。” 胡翊就过来帮朱标,一想起他的婚事要提上日程了,就问道: “岳丈说叫钦天监算个准日子。 何时下聘,有准了吗?” “姐夫!” 朱标见他又提到娶亲的事,脸又红了,变的不好意思起来。 别的事都好说,但只要一提到自己的亲事,朱标就总是闹个大红脸。 他觉得羞臊,朱樉、朱棡却不这样觉得。 朱樉调侃道: “大哥,你要快快娶亲,只有你娶了亲我才能娶呢。” 朱棡立即就拿二哥找乐,顺带调侃大哥道: “大哥,你看把二哥急的面红耳赤的,这定然是已经有心上人了。 你这长兄再不娶亲,回头不怕再把二哥憋坏了?” 朱棣、朱橚等几个弟弟们就在后面偷笑。 朱标被他们调侃的又急又气。 胡翊看在眼里,便开口说道: “二弟、三弟的话不少,显然是大本堂的师傅们近来留的课业少了。” 朱标立即找到了惩治的方法,狠狠地瞪了老三一眼,开口说道: “今夜回去就跟大本堂的师傅们说,把你们的课业增加一倍,叫你们好好做学问!” “爹啊,娘,你们管管姐夫啊!” “他净出馊主意!” 皇子们这下都慌了,一个个的在朱元璋面前告起状来。 朱标当然不会真的给他们加那么多课业,都是吓唬他们罢了。 次日中午。 胡翊同父亲、大哥一起来到李存义府上。 今日公主没有来,柴氏和陈瑛也都待在家里。 虽说今日的宴会,为的是沟通亲情。 但这只是明面上的幌子罢了,其后的目的谁都清楚。 胡惟中和胡显已经来过一次了,自然也懂得了其中门道。 这样的宴席,他们父子只是陪衬,唯一的价值就是利用价值。 胡显是死活不打算来第二次,若不是还顾及一些颜面,根本不会进李家的门。 胡家的马车还未驶到李府门口呢,隔着老远,赶车的胡显便吐槽起来道: “叔父也真是的,菱娘再亲,也只是个堂妹。 他好似比菱娘的亲爹还要亲,站在李家门口迎客,活脱脱一副他才是李家主人的架势。” 胡显看不惯了。 胡父在马车之中喝道: “见了你叔父少说这些话。” “本来就是,他自己巴结人,非把我从东宫拽回来听他们吹牛皮!” 胡翊就笑着,心说大哥这些日子也越发的不满,憋着一肚子火呢。 胡惟庸看到是自家大哥的马车来了,就将双手背在身后,身子笔挺的站在了府门前: “翊儿,是你来了吗?” 他这一声喊,李存义立即从府里迎出来,快步过来帮着拉车帘,面带喜色,亲昵的道: “驸马,尊驾赏光,降临府宅,这是我李家的荣幸啊!” 李存义显得恭敬极了,他终究只是个三品太常寺丞。 面对胡翊这位皇亲驸马,叫他一声姻伯,那是给他面子。 他是笑脸迎人。 胡惟庸就明显是要显摆显摆,见胡翊搀着大哥胡惟中下车。 他也没有先去见过大哥,又叫了一声道: “翊儿,今日来的还算早,不枉做叔父的昨日嘱咐你一通啊。” “叔父来的更早,到底是比我们守时啊。” 胡翊回了一句,他至少要把礼数全了。 “嗯。” 得到驸马侄儿的回应,胡惟庸很满意,立即笑脸过来拜见大哥。 胡父就在他们的簇拥下,俨然成了府里的主角,被请进了会客厅。 看到胡显今日不发声,连一声叔父都未叫,胡惟庸有些不高兴。 “显儿这是怎么了?” 胡翊顺嘴扯了个谎: “我给大哥口中含了颗药丸,他现在不能说话。” “原来如此。” 胡惟庸也就不再过问。 一会儿工夫,李善长也来了,带着儿子李祺。 “驸马。” 李祺过来极为恭敬的见礼。 胡翊对他的印象还不错,上一次二人聊了许多事,聊的还很深,李祺倒是个有想法和抱负的人。 不多时,胡菱娘挺着个小肚子,端着冰镇的西瓜过来。 她的夫婿李平随在身后,将两壶消渴的青梅酒放下。 “伯父,胡显哥哥,驸马哥哥。” 胡菱娘显得很亲热。 先前她是个卑微的绣娘,如今穿金戴银,环佩叮当,如同一个稚嫩的贵妇。 “一切都还好吗?” 对于自己这位堂妹,胡翊还是要出口关照的。 胡菱娘含笑道: “有劳驸马哥哥挂怀,妹妹在李家一切都好,公婆们待我如同亲女儿一样,生怕累着我。” 胡翊看她也不像受过委屈的。 看来自己这位堂妹还挺聪明,李平待他宠爱有加,公婆对她也多有疼惜。 这时候,李善长就笑着说道: “驸马这是生怕妹妹在咱们李家受委屈啊,哈哈哈哈。” 胡惟庸立即陪笑道: “哪儿能啊,这也就是他们兄妹许久不见,彼此关怀关怀罢了。 翊儿到底是疼妹妹的。” 胡显不习惯这种客套,尤其是在着了一回道以后。 他就只是坐下不言语,吃着西瓜,嗑着南瓜籽。 李存义这时候就说起道: “本来前些日子就想请驸马过府,亲家亲自到东宫去请,说是您有事外出了。” 胡翊点了一下头。 他知道自己外出的时间,就是华云龙父子死亡的时间,这个节点是重合的。 李存义提到这个话题,就是想往这上面转。 他也觉得烦躁,懒得听他们绕弯子浪费口舌,便直接开口说道: “我当时外出,不在南京。” “哦。” 李善长应了一声,端起茶盅刚要喝。 胡翊下半句话,险些叫他把嘴里的茶水连同茶叶一起喷出来。 “当时陛下派我另有公干,去了趟北京。” 李善长差点把茶水喷出来,只得强行把嘴里的茶水兜住,硬生生往喉咙里咽。 但他吞咽的突然,又没有做好准备,立即便呛得肺管子一疼,开始止不住的咳嗽。 胡父把这些全都看在眼里,知道这其中有事,他也不作言语。 李存义急了,急忙过来为大哥捶背,李祺也过去为父亲缓解咳喘。 胡惟庸趁他们在忙,赶紧回过头,饶有深意地看了胡翊一眼。 李善长咳得眼泪、鼻涕都往出来溢,缓了好一阵,这才擦着眼泪说道: “叫你们见笑了。 这人要是年纪大了,喝一口茶水也会呛住。” 胡父就附和道: “是啊,我前几日也是呛了一口,怪难受的。” 李善长点了点头: “亲家还是要多多保重身体才是,尤其是儿子们不在家的时候,更该要照顾好自身,不要反过来给儿女们添累赘。” 胡惟庸立即接过了话茬子: “你父亲年纪大了,以后再有行的远的差事,能推就把它推了。 你有一身医术,可也要常在父母身边,才能放心啊。” “叔父说的对。” 胡翊点着头,却又故作无奈道: “只是皇命难违啊,有些时候,又哪有咱们这些做臣子的拒绝的份儿?” 李存义便趁机说起道: “说来也巧,驸马在北京时,华都督父子也病逝了。 唉,当时驸马若在营中,兴许能够把华都督救活。” 胡翊心说,这不就来了吗? 他立即开口道: “我也是回京后,才知道华都督之死,也是我错过了。” 李善长就叹息起来道: “云龙乃是一员猛将,怎么就突然死了呢? 唉,说来他这一死,真是极为可惜。” 胡翊暗示道: “华都督如何死的,我不知晓。 但在攻克开平时,保儿哥剿了元帝许多往来书信,其中倒有他们私通北元,向扩廓输送盐铁、战马的罪证。” 胡翊与在场众人持不同意见,反而讪笑道: “这样身具反骨之人,他的死,我反正是可惜不起来。” 华云龙通敌? 此话一出口,可谓是满堂皆震! 在座的这些位,除了胡翊自己是小狐狸以外。 其余的都是老狐狸了。 从胡翊所透露出的只言片语,华云龙的死因已经可以拼凑出来了。 正因为开平缴获通敌书信,才有华云龙父子之死。 华云龙父子刚死,华家姻亲——山西王氏满门抄斩,连带华中怀有身孕的妻子一起被斩! 凑巧,胡翊知道这些事。 又很凑巧,华云龙父子之死时,胡翊正好就在北京。 这要是还拼凑不出背后的真相,李善长、胡惟庸就真成了傻子了。 这几人心中暗暗吃惊,李善长心里更是坐卧不安,他索性挑明了问胡翊道: “贤侄,关起门来咱们都是内亲,也该亲近些。 你要说起了华云龙通敌之事,老夫心中便有些害怕。 他通敌之事我是浑然不知的,可这华云龙毕竟是我手下心腹,此事朝堂上人所尽知。 你别怪姻伯多嘴,多问你一句,此事案发,陛下没有迁怒于我吧?” 胡翊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话: “陛下才刚刚查明此事,还未对华都督动手呢,华都督自己却病逝了。 倒是未曾听陛下提起过关于您的话。” 听到这话,李善长心底里略微松了口气。 其实他倒确实不至于通敌,华云龙这事儿,确实是与他无关的。 朱元璋派了那么多检校去查办此案,要是真有李善长通敌的罪证,那就不可能叫胡翊今日过来,与他和和气气的说话了。 不过,胡翊虽然没有说他通敌,却透露了他安插亲信一事: “姻叔,您也不要因此就放松警惕。 陛下虽然未曾提到您与通敌有关,只是,也有些不好听的话语,对您极为不利。” 李善长竖起了耳朵,认真听讲起来。 “姻叔,此事咱们到书房去聊吧。” 胡翊提议避开众人。 书房之中,就只剩下胡惟庸、李善长两个。 此刻关起门来说私密的话。 胡翊开口先问胡惟庸道: “叔父,章溢之死是怎么回事?” 胡惟庸当即是一愣。 “侄儿,他不是自己病死了吗?你问我这话是何道理?” 胡翊立即来了脾气,假装愠怒道: “叔父险些要了侄儿的命,难道还要瞒我不成?你真当陛下什么都不知道吗?” 胡惟庸和李善长对视一眼,当即觉得心中胆寒。 “翊儿,此话为叔的确实不明白了,这又与要了你的命有何关系? 叔父是真不知道啊!” 装! 胡翊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不满的道: “叔父毒杀章溢,连累陛下对我盘问,我为何去北京? 那是因为陛下既想要用我,又忌惮于我,去北京那是杀鸡儆猴! 叔父到了今日,还要骗我这个侄儿,那就没得说了。” 一见胡翊变了脸,这还是这么多年来头一遭。 胡惟庸不得已,只得说道: “此事我有参与。 翊儿,咱们终归是一家人,叔父有时候也是身不由己啊!” 胡翊当即正色道: “正因为是一家人,你出了事,我定然难脱干系。 今日才要劝你和姻伯一句。” 李善长连忙开口道: “贤侄请说,老夫一定悉心聆听教诲。” 胡翊开口提点道: “陛下突然要废推举,开科举,针对的是谁,你们二位应当是知道的。 章溢被毒杀,这摆明了是你们跟陛下唱反调。 这才有了赐杨中丞参汤一事发生。 常帅因何突然上朝?杨宪为何会得势?只怕您们二人比我明白。 至于华云龙病死,山西王氏一家满门抄斩,此事其实关注点不在于诛九族。 而在于推举出来的那几名王家的官吏。” 胡翊说到此处时,李善长其实懂得。 他安插党羽这些事情,因为华云龙通敌而暴露,引起了朱元璋的愤怒,成了此次对立的导火索。 果然,胡翊后面的话,说的就更加直白。 “陛下免了王家那几位推举的官吏,又查到华云龙家中的近亲、远亲,加在一起便有三十几人被推举为官。 那其中有些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还有些人,就是乡痞无赖,这样的人也能为官么? 何况说,任免这些官吏的批文,陛下身为皇帝,竟然一份也看不到。” 说到此处,胡翊转而看向李善长,开口问他道: “姻伯,您自己说说看,陛下得知这些事,会不会跟您翻脸?” 李善长微微颔首,胡翊说的这些他也都知晓。 毕竟这些人事任免就是自己批的。 其实,与朱元璋起冲突,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第一次是钱事革新那次,朱元璋开口敲打了他,就催他告老。 这一次是因 为华云龙之死暴露,将他提拔勋贵家族子弟,扩充淮西勋贵势力这事给挖了出来。 朱元璋的意思他不是不懂得。 数次在朝堂上恶心他,只是为了维持这一点体面,想叫他自己退下去,让出这座丞相大位。 但他身为丞相,从吴元年开始便一直担任至今。 若是再加上辅佐朱元璋这些年的履历,虽不在相位上,却也同样行了多年丞相之事。 把这些都算上,得罪、打压的人又有多少呢? 当真是难以计数! 他在位时,这些人奈何不得他。 若是不在位了,可就难说了。 李善长暗暗思忖着。 此时此刻,他就想知道一件事,这朱元璋对自己究竟还有多少容忍度? 想到此处,他开口便以胡惟庸为饵,强调道: “贤侄,你叔父与我在朝中做事,自然是得罪了朝堂上不少的奸佞。 陛下如今可有何打算吗? 若要倒我,你叔父必定跟着受连累,到时候只怕还要波及到你们这一家,连累到你父母、大哥。 给我个准话吧?” 胡翊叹息一声道: “正是因为连累到我,有些话只能对你们说了。 陛下不希望撕破脸,再效前几日华云龙旧事。” 此话一出,李善长当即色变! 效前几日华云龙旧事! 这话已经说的很明白,要么退,要么死! “贤侄,真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李善长两眼直勾勾的盯着他,目光之中带着强烈的不舍和惊惧。 胡翊摇头道: “姻伯最好是自己递上辞呈。 这相位是个坑,尤其是陛下这样精力旺盛,盼着执掌全盘的雄主! 敢坐上相位者,天生就站在他的对立面上,必定是死无全尸。” 这话是故意说给叔父胡惟庸听的。 说此话时,胡翊还特地偏过头去,看了叔父一眼,好叫他知道自己这话就是专门说给他的。 但胡惟庸显然听不进去此话,他立即避过了胡翊的眼神,假装自己不解其中之意。 李善长这时飞快在脑海中做着抉择。 看来不退是不行了。 可退又不得安心,恐因为失势,被人翻起旧账。 又要自保,又要屹立不倒,还要有朝一日能重掌相权。 这就很难了! 但这李善长显然是只老狐狸。 他立即又想到了一个新的主意,要将这位驸马爷也拉下水,彻底站在自己这边! 主意一定,李善长突然便开口道: “老夫退位之后,想拥立你叔父为相,贤侄意下如何?” 李善长这话猛然间出口,惊的胡翊猝不及防。 他见胡翊一怔,又未立即拒绝,觉得有戏。 立即又趁热打铁,紧紧拉住他晓以利害道: “胡李两家,俱为一体,仇家极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唯有老夫退位后,荐你叔父为相,方能保全族人,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你的父母亲人在内。 贤侄啊,需要知道,这世上最能靠得住的唯有血亲,你我若一同拥你叔父上位。 届时,你在宫中,你叔父掌中书,消息互通,自然如鱼得水,又岂会再怕日后仇敌清算?” “你意下如何?” 第140章 与叔父脱钩,为九族跟朱元璋摊牌! 这遭老头子坏得很。 他主动提起扶植叔父为相,接他的班。 胡翊若是答应了,便入了他的圈套,此后被他拖下水。 若是不答应。 叔父胡惟庸自然不愿。 这不是当面挑拨叔侄二人不和吗? 胡翊心下暗骂了一声,随即转过头去,便和叔父那希冀、火热的眼神对撞到了一起。 胡翊从叔父的眼神中,看到了对于相位的极度饥渴。 出将入相! 这是官员们心中的顶点,更是许多人一生的抱负! 尤其对于已经爬上高位的叔父来说,已经尝过了权力的滋味儿,他自然更加渴望爬到最高处,站在顶端享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欲。 看到胡惟庸眼中的那份狂热,胡翊从心底里打了个寒颤。 当一个人被权力吞噬了内心之后,就会变得疯狂,就连许多最简单的道理也想不明白了。 甚至也不愿意再去想。 胡惟庸一见自己的机会来了,更是在胡翊面前强行拉扯起亲情来。 他拉着胡翊的手,一脸动容的开口说道: “翊儿,咱们都是一家人,咱们胡家出了一位驸马爷,若能再出一位丞相。 用不了几年,便能成为大族,往后子孙开枝散叶,传承千年,无穷无尽。 为了咱们胡家,你该助一助叔父啊!” 他和李善长真是轮番上阵,给胡翊做思想工作。 李善长又道: “贤侄,你这一代虽贵为驸马,子孙却不可承袭爵禄。 陛下虽然赐你田庄千亩,同样不可世袭,若不早做经营,最多两到三代后便会走向衰落。 那些贫民百姓过的是何等的苦日子? 将来儿孙们再落个匠籍、军籍,依着陛下定下的律法,后代永生永世都只能以此为业。 又该如何翻身啊?” 李善长所说的这些利害,确实令胡翊心中为之一动。 朱元璋赐给他的这些东西,他和朱静端死后,便会收回,不能承袭爵位。 子孙后来的阶层会滑落。 就如同中山靖王与刘备那样,几代人下去,子孙们便只能依靠织席贩履为生了。 汉代是那个样子,到了朱元璋这里就更惨。 是匠籍,子孙后代只能做工匠。 是军籍,子孙后代只能做军户! 上阵打仗就可能丢命,父亲死了儿子顶上,儿子死了孙子顶上,要是没有孙子,还要从亲戚家的男丁里面抽人上去递补。 李善长一提起这些,胡惟庸立即又趁热打铁,对胡翊劝说道: “李相这话,都是活了几十年才通晓的真理,不是真心为了你好,又岂会吐露出来? 这世道便是如此。 咱们能够打翻贱籍,凭空登天,靠的是灭元兴明,改朝换代。 可如今大明天下日渐安定,不会再给你新的机会。 若不早做谋划,待到子孙式微之后,又怎么得了啊?” 胡惟庸叹了口气,放低了些声音,又趴在胡翊耳边悄声说起道: “叔父再说一句不该说的话。 你身为驸马,不可能再去纳妾,没有别的女人为你生养,仅凭借公主将来生下的极少数几个子女,是不够的。 此时若没有一个偌大的胡家家族在身后托底。 我的侄儿啊! 你这一支,百十年后又该如何自处?就算不为你自己想想,也该为将来你这一脉的子孙们想想了。 你已是个二十多岁的大人了,也该有这些考量啊!” 胡翊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他赫然间发现,叔父和李相的这番话,竟是对的! 而且还全无差错。 站在自家的角度上来考量,正因为怕子孙的阶层滑落,才要扩张家族势力。 不止要扩充胡家,还要尽可能的扩充人脉,为将来考量。 毕竟,自古以来就崇尚这个。 熟人手里好办事。 多一个熟人多一条路。 如此一来,即便后代子孙不显,依旧可以凭借关系东山再起。 听了他们的话,胡翊好像弄明白了,为何那么多人都会忠心的依附在李善长的手下了。 从华云龙、费聚、陈宁、涂节、朱亮祖……这许多的功臣们,再到自己这个近乎是着了魔的叔父。 他们都是如此的簇拥着李善长,拼了命的想要往上爬。 归根结底,还是这“利害”二字打动了他们。 甚至,如果胡翊认真思考他们的话,也会发现,其实这些诱惑是自己也无法拒绝得了的。 但这些诱惑,同样也是一种诱祸! 正因为深陷进其中,反倒忽略了最表面上的事。 他们如此做事,四处安插着自己人,欺上瞒下。 这是极大的破坏皇权,朱元璋又岂会容得下他们? 一想到此处,胡翊依旧是坚守着自己的本心,反劝起了叔父道: “叔父和李相的谋划,确实极为长远。 但侄儿还是那句话,当今陛下精力旺盛,可不是那宋朝垂拱而治的皇帝可比。 与这样一代雄主争权夺利,下场一定极为惨烈,只恐叔父的千年世家大族计划还未功成,便已经被当今陛下削了脑袋。 故而,侄儿还是这句话,丞相这个位子天生便站在皇帝的对立面。 贪图此位者,必定下场凄惨,侄儿还请叔父要再思再想,万不可因此陷入利令智昏的地步。” 说罢,胡翊拱手告辞道: “看在叔侄情面上,我已将陛下的心思透露给李相和叔父,如何抉择就是你们的事。 既然堂妹在此安好,今日多有叨扰,侄儿就要告辞了。” 胡翊起身便推开房门,站在书房外,拱手作别道: “李相,叔父,告辞。” “唉……!” 胡惟庸长叹一声。 看着眼前这个不听劝的侄儿,他真是气急败坏到想要骂人。 可这侄儿如今地位超然,反倒比他和李相更加尊崇。 纵有千般的恨铁不成钢,万分的怒火,他就只好都压制住了。 “唉,这个孩子,怎能如此执拗啊!” 胡惟庸把大袖一甩,往太师椅上一瘫,气的鼻孔里两道粗气进进出出,越发的烦躁起来。 李善长虽然也觉得机会可惜,但却并不如胡惟庸这般生气。 他过去重新关好了门,缓步回来在另一把太师椅上坐下,端起了茶碗,吹了一口上面的热气,不紧不慢的说道: “惟庸啊,遇事莫急。” “要依着老夫看,你这侄儿半只脚已经掺进来了,他支持你上位是迟早的事。” 胡惟庸眉毛一挑,转着一双眼珠子想了良久,可还是想不明白,只得疑惑地求解道: “李相,此事您是如何看出来的?” 李善长喝了一口茶水,放下茶碗,抚着须得意地说道: “你侄儿以往会对咱们说这些知根知底的话吗? 往日,咱们好比是浑水,他好比是清流,彼此有界,互不相干。 今日已然因为家族存亡之事,与咱们说了许多大胆的话。 你须要知道,这些话是他以往从未提到过的,这不就说明了他开始倒向哪边了吗?” 胡惟庸想明白了这一点,紧蹙的眉头忽然又舒展开,顿时也是眉开眼笑的道: “原来如此,这个侄儿毕竟是顾念着亲情的,我就说嘛,哈哈哈哈……” 李善长便又说起道: “惟庸啊,这些日子你就要在我身边好好的学了。 看老夫我是如何处理政事的,你需要面面俱到,将这些都学会。” 李善长抚着须,冷笑道: “不是老夫夸这个海口,当今朝堂上那些人,处置政务都远不如我。 既然陛下要我退,老夫便来一招以退为进。 你也不可立即便往上冒头,需要明白一个道理,这不争是争。” “不争是争?” 胡惟庸心中不解。 李善长看到他茫然的眼神,就知道他不懂了,立即为他分析道: “杨宪此人有才无德,正因为毫无德行,他走不长远。 汪广洋此人既无才能,又十分偏执,陛下那里同样容不得他这样的蠢人。 所以不久之后,这二人必然要倒台。 老夫就是要告诉你,我若退下相位,你万不该去争。” 胡惟庸立即请教道: “还请兄长教我。” 李善长点着头道: “咱们是亲家,自然是该教你。 我一退,咱们要一起推举汪广洋为相,如此陛下便会令杨宪为辅。 他二人彼此不容,最后斗得两败俱伤,你才有机会。 所以老夫叫你近日来要多加学习,不争是争,利害就在此处了,你要牢记啊!” 胡惟庸心下终于了然了,冲着李善长躬身一拜道: “兄长栽培大恩,小弟必不敢忘。” 李善长便吟吟笑道: “老夫这个亲弟弟,自保尚且不及,才能有限得很。 故而,不扶持你这个姻弟,又能扶持谁呢? 你只需记住,接下来谨慎做事,不要把辫子翘的过于高,前面自然会有机会等你。 君王用人,无需区分善恶,陛下也不会因为你替我毒杀章溢,便对你下死手。 说到底,他还要用咱们治理天下,离了咱们,他又靠谁呢? 所以啊,莫要再为此事慌张,就要脸皮再厚一些,当做此事从未发生过。” “小弟受教了!” 胡 惟庸恭敬一拜。 “走吧,去送送咱们这位侄儿,身为主家,该有的礼数可不能少。” 李善长和胡惟庸立即赶到会客厅。 胡翊从李家书房出来,死活要走,李存义都快拦不住了。 叔父从身后快步追来,也是开口劝道: “翊儿,无论如何,都该吃完这顿饭再走啊!” 李善长急忙叫来了胡菱娘挽留,但胡翊是一心要走。 仗着这驸马爷的身份,没有人敢阻拦他。 胡翊这才成功拽着父亲和大哥,回到了驸马府上。 “爹、娘,我有几句话与你们说。” 胡翊把父母叫进屋里,关上的房门,郑重叮嘱道: “叔父自寻取死之道,我也劝不回来。 父亲顾及以往亲情,这没有问题,孩儿也念及着与他的叔侄情分。 但叔父利令智昏,贪图权势的做派已然显现出来,为求咱们这一支族人自保,还请爹娘以后尽量要离他远一些。” 这事儿其实柴氏一点就透,毕竟她可是个聪明人。 胡翊说这话意图,主要也是说给父亲听的。 那毕竟是他的亲弟弟,想要彻底割舍亲情,谈何容易? 但是,今日乃是个绝好的时机。 从胡惟庸、李善长将他们的图谋托出,邀请胡翊一起加入他们的那一刻开始。 胡翊就知到了抉择的时刻了。 这也正是与叔父脱钩的绝佳机会。 不如趁今日就直接闹掰,将事情一步做到位! 其实早在他刚入京时不久,就已有与胡惟庸脱钩的想法,所以才会拼命怂恿父亲搬出来住。 并在南京买下一处单独的府宅。 面对儿子的告诫,胡惟中现在心里很难受。 他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的同时,又实在抛舍不下这份亲情。 这毕竟是他的亲弟弟啊! 怎么可能做到说不来往,就不来往? 可他也知道此事的重要性。 从陛下登基至今,诛九族、夷三族、剥皮充草…… 这位皇帝陛下的手段暴戾,得罪了他,是绝没有好果子吃的。 就连儿子都如此告诫自己了,又怎能不知轻重? 柴氏看到丈夫这样难受,只得对胡翊说起道: “翊儿啊,此事容娘慢慢的劝着你爹。 你若是换位想想,有朝一日显儿如你叔父一般,要你与他切割,又哪能这样容易?” 胡翊点了点头道: “娘说的对,我确实有些过于顾及自己和这个家,忽略了父亲的感受。” 胡父这时候却也说道: “翊儿,这事不怪你,咱们都没有错。 要怪得怪你叔父! 老老实实的做官不好吗? 为何要掺和进那些要命的事里边去? 唉,为父只是觉得心中难以割舍,并无大碍,此事你做的也对,我很明白。” 爹娘如此理解自己,倒也令胡翊的心里一暖。 嘱咐完了爹娘,胡翊便又出了院子,拍了拍大哥的肩: “天色还早,跟我到东宫去做半天差事?” 胡显自然是很开心了: “走,现在一天不叫我做点什么,闲着还挺难受。” 胡翊叫他坐进自己的马车里,在车厢内,也叮嘱起了大哥道: “大嫂不是外人,但我还是要防着你的老丈人陈桓,他可是李相的铁杆。 刚才我与爹娘说,叫他们以后离着叔父远些,莫要给咱家九族招祸。 你老丈人这人也有些前科,必须要格外小心些。 以后去他府上走动,也要多加小心,那虽然是嫂子的亲爹娘,但只恐怕将来出了事,再连累了嫂子。” 听到这话,胡显急了。 “这么严重啊? 那万一要是出事,你大嫂怎么办?” 胡翊说道: “我会尽力保全咱们一家无恙,但这些事往后要做的有分寸,大哥也需多提防着些,偶尔要提醒提醒大嫂。” 胡显点了点头。 临到进宫之时,胡翊又叮嘱道: “大哥向来是守口如瓶,我很放心,只是也该防备着酒后吐真言。 这有些话是万万不可以说出来的。” “我明白。” 胡显在心中剧震的同时,也是在心中反复琢磨着弟弟说的话。 看起来,日后的形势要变得严峻了! 兄弟两个分别后,胡翊来到文华殿。 按照日常作息,朱标现在应该在此批阅奏章。 其实说是批阅,现在也没有多少折子等他忙碌了,更多的是在文华殿里看书罢了。 “姐夫来了?” 朱标立即拉了一个蒲团,放在自己身边的位置。 胡翊过去坐下,发现他手里正捧着一本闲书在看。 “今日不忙了啊?” 胡翊看到案牍上的两沓奏书,被码的整整齐齐,显然已经是被朱标看过的了。 朱标就在他面前吐槽起来道: “其实以前的奏书也不多。 爹当初传了道口谕,叫他们不要把折子都递到中书,那以后这边才多了些折子。 后来好景不长,李相又开始将奏折留中不发,爹又敲打过他一次。” 这些事胡翊都知道。 所以这次也是一样,李善长又开始奏折留中了。 怪不得昨日老丈杆子还在自己面前吐槽,说他无所事事,准备重操旧业当农民。 这说的当然都是气话。 但对这件事的介意程度,可想而知。 一见文华殿里无事,胡翊就问老丈人的下落。 做完了事,总要去汇报一声。 朱标开口说道: “娘出宫去给穷苦百姓散寒衣,爹和大姐都跟去了。 晚上少不了要在坤宁宫吃饭,姐夫可莫要先回了公主府,回去可是冰锅冷灶的。” 等到下午时分,果然传来帝后回宫的消息。 马皇后派人来传话,叫胡翊今夜留在宫中吃饭,就不必回去了。 灵秀宫空着,当初就是为了见女儿、女婿们方便才修的。 胡翊趁着今日事少,就到太医院去转悠了一圈。 朱元璋将他提拔为“提督太医院事”,位次还在太医院使戴原礼之上。 实际上来说,他已经是太医院的主宰了。 一个主宰,做了官以后,一次也没到太医院去过。 这多少有些不对。 胡翊便晃晃悠悠而来。 他的到来,令大家完全没有准备。 胡翊却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进了太医院,直接便往诊治病人的十三科而去。 与影视剧之中的场景不同。 除了王公贵胄们之外,太医们可不是一个能够被随便呼来喝去的人。 五品以上,三品以下官吏,可申请进入太医院十三科求诊。 三品以上官吏,才可以申请太医到家中问诊。 皇亲们自然不在此列,像胡翊,自然是可以呼来喝去的。 胡翊到来时,徐医士正在大方脉科为病患诊治,这便是现代的内科。 小方脉科便是儿科。 在经过祝由科时,还离着老远,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类似于巫婆神汉吟唱的声音。 胡翊趴在门外,拨开帘子往里面看去。 地面的蒲团上,盘坐着一名级别不高的胖子官员。 此人双目紧闭,浑身上下被贴满了符咒,一名神汉正在那里做着类似于跳大神一般的姿势,手里还挥舞着宝剑。 胡翊不禁觉得这是在胡闹! 这是在驱邪作法吗? 医病哪有这样做的道理? 便在此时,得到通禀的太医院使戴原礼匆匆而来。 在他身后,跟着左院判张景岳,以及右院判徐彦纯。 “属下参见驸马爷!” “起身。” 三人中的两人,胡翊都已见过了。 他便盯着那个白皙面皮,长得慈眉善目的中年人问道: “这位是?” “驸马爷,属下乃是右院判徐彦纯。” 胡翊点了点头: “我记得,你擅长治疗伤寒症和小儿病对吧?” 徐彦纯见胡翊知道自己,立即激动起来,再度见礼说道: “您太客气了,属下这点医名竟能被驸马爷知晓,实乃是您抬举小人了。” 院使戴原礼便过来主动介绍道: “驸马爷,徐院判掌着十三科医士们的授课和教习事务,徐医士、崔医士等人都出自他手教出。 他平日里出来的不多,您可能不太熟悉。 先前您见过的张景岳院判,平时做些伏案的差事,您见过多次了。 这两位今后都将是您的助力。” 胡翊点了一下头,指着祝由科里的吟唱,问道: “这里面是?” “启禀驸马爷,这是以祝由术配合符咒的治病之道。” 徐彦纯说罢,胡翊再度皱了一下眉。 这破玩意儿,封建迷信真是害人不浅! 回头得找个机会给他废了再说! 这一日只是抽空过来熟悉一下,看看太医院的运转情况,为胡翊即将开启的“肺痨医治”做考察。 太子跟皇后的身体,将直接关系到他的未来命运。 这一点是重中之重,胡翊必须开始规划了。 在做完了这些之后,胡翊被召到了坤宁宫。 朱静端在揍朱棣,原因是这家伙又偷偷溜出宫外骑马。 皇子的 安危乃是大事,他这样私自出宫遛马,又无护卫跟随的状况,就很容易出问题。 本该是朱元璋拿马鞭子抽他。 好在今日朱静端来了,马鞭弃用,换上了藤条。 即便如此,朱老四挨着打,内心深处却反倒十分感激这位大姐。 他也知道,若是亲爹来下这个手的话,几马鞭子抽下去,必定是要屁股开花的。 朱静端在外揍弟弟,朱元璋便在屋里盘问起了女婿: “今日去了李相府上,把咱的话都传过去了吗?” 胡翊点着头道: “都传去了。” “嗯,李相怎样回应?” 胡翊答道: “李相知道您不再放任他,已有了主动请辞的打算,想来很快就要称病在家,然后上辞表了。” 朱元璋就把手一摆道: “功臣们还未封,还是要体面一些,不能显出来是咱把他逼走的。 他若是称病,咱就派你过府去替他医治,你给个由头,咱就把这事儿给办了。” 胡翊心说,这老丈人真是又当又立,婊里婊气的。 叫他去给李善长看诊,无非就是扯几句谎,找个理由把老李送回家养病罢了。 胡翊应了一声。 朱元璋便又瞥了他一眼,二度开口道: “李相告老,相位人选该如何决断? 咱与标儿商议了半天,觉得也该问问你的意思。” 朱元璋试探成瘾,这个坑胡翊可是不跳的。 正好,桌子上有橘子。 胡翊剥了个橘子,拿了一块橘子皮把嘴封住,然后摇了摇头。 朱标笑着道: “姐夫不想说,爹您就别问他了,您明知道这样也试探不出来什么的。” 朱元璋是习惯成本能了,但看到胡翊这样一言不发的,他又觉得十分可气。 他便故意开口道: “咱已决定令胡惟庸为左相,杨宪辅佐。” 终于。 在他此言出口之际,胡翊的脸上再也绷不住了! 朱元璋看到他急了,再度问他道: “还憋的住吗? 你现在有何话要说?” 胡翊立即跑到屋外,冲着朱静端招手道: “静端,随我进来!” “怎么了?” 朱静端刚一进来,胡翊立即牵着她的手,二人一起跪在朱元璋面前。 胡翊直接开口说道: “岳丈以我叔父为相,做女婿的不可干政,断然不能持反对意见。” “只是我叔父所做之事,您心里也都有数。 他既有污点,您还任他为相,叔父如今便已是如此,来日还不知道会做出何等的塌天大祸出来? 小婿今日就跪在岳丈的面前,想把话讲清楚。 今后叔父为相,所做的任何事情,都与我无关。 若有一日,倘若叔父之罪责大到了连整个胡家都要抄家灭族,满门抄斩的地步! 女婿只希望岳丈知晓,女婿从一开始便不是与他站在一处的! 他日若有牵连,还请恕女婿一家无罪!” 说罢,胡翊立即怂恿起来朱静端: “静端,我想请岳丈看在你的面子上,给我个说法,想求取一纸赦令。 帮帮我!” 第141章 摊牌后朱元璋的反应,我在太医院搞医疗改革 好好的家庭氛围,便被胡翊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破坏掉了。 他一下就把气氛弄得极为紧张。 马皇后正在为女儿缝补汗巾,听到这段话,立即是把心一揪。 “绷”的一声。 她手中的针线,因为紧张被扯断了。 “不是,怎么好好的,突然就扯到胡家九族上面去了?” 朱元璋一时间大为不解。 “女婿,你今日与咱在这里耍笑什么?” 朱元璋觉得莫名其妙,又不想叫气氛冷场,立即开了句玩笑。 但胡翊却显得极为严肃。 对于此事,他今日明显是郑重的提起,要与这位洪武大帝商量。 “岳丈,小婿并未有任何的玩笑,这是未来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我只是不想全家人遭受牵连。” 胡翊再度开了口。 朱静端懵懵的看着自己的夫君。 自打和胡翊成亲以来,一路是夫唱妇随,和和美美。 何曾见他像今日这般郑重、严肃过? 一想到此处,朱静端也就开了口: “爹,胡翊生性便是如此,谨慎、惜命。 女儿本不该在爹面前求您什么,可是这件事,他的忧虑也确有道理。 女儿的公婆、兄长、小妹都是极好的人,又明事理,懂分寸。 若因为将来叔父的举动失宜,导致胡家遭遇灭顶之灾,想来女儿也觉得不忍。” 这一下子,女儿女婿都说起了同样的话。 朱元璋依然觉得很莫名其妙,但又不太好发脾气。 “先起来!” “岳丈,您不答应,小婿就不起。” 胡翊今日显得十分“任性”。 这也算是他进京以来,和朱元璋成为一家人之后的第一次。 朱元璋也纳闷儿。 一件八字都还没一撇的事,女婿为何显得如此急切? 他当然知道女婿生性谨慎,又摆明了的怕死。 但现在就想以后的事,也实在有些杞人忧天了吧? 可话又说回来,这位女婿在自己面前,一直算是恭敬的。 极为知道分寸。 今日却又如此反常,专门为了此事跟自己任性这一回。 他心里一软,再一联想到胡翊日常的所作所为,便要开口答应。 可一向猜忌的朱元璋,突然在这时又意识到了什么。 不忙! 他立即先开口问胡翊道: “你想跟咱讨个赦令,这不难。 只是你突然如此反常,又是为何?” 这一刻,朱元璋突然蹲下来,直视着胡翊的眼睛,然后问他道: “今日李相、胡惟庸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你是知道了他们哪些事? 可有事情瞒着我吗?” “岳丈!” 胡翊开口道: “李相想要辞官,推我叔父上位,别的事就没有了。 但我已经知晓他做下的那件事,他已然是身背罪名,您不对他进行惩治,反倒封他为相。 此举必然会使他失去畏惧,反而更加得意,若因此恃宠而骄,此后难免会做出更加过线之事。 小婿很相信自己的判断!” 朱元璋陷入了沉默…… 在他看来。 首先,治国理政不是过家家,当皇帝也不是。 胡惟庸即便有罪,章溢之死也是削弱浙东势力的重要一环。 这件事在他眼里,虽然是错,但却并不打紧。 将来治国理政,还要用到胡惟庸此人,这与胡翊的杞人忧天完全是两码事。 他是从帝王心术上看,觉得没什么。 但胡翊的这些话,是从人性上来推导的。 说的又很有道理,完全有这个可能成立。 若是将来真的闹出些什么事? 看着眼前这个女婿,朱元璋也不由得思索起来。 到时候,自己是保还是不保? 朱元璋一念至此,心中立即便有了答案。 保! 想到此处,他也有些理解了胡翊的处境。 便在此时,马皇后也开口劝道: “翊儿这孩子心地善良,做事完全忠于你和标儿。 朱重八,都两年了,莫非你还要犯这个疑心病,你就真看不出来吗?” 朱标也在一旁开口道: “爹早就做好了打算,要把姐夫也培养成为孩儿的一条臂膀。 这些日子以来,姐夫的人品如何,您也都看在眼里。 姐夫所想到的这件事,确实也有道理。 爹,您看?” 朱元璋点了点头,他又居高临下,瞥了女儿和女婿一眼。 “起来吧。” 朱元璋伸出双手 ,一手搀起女儿,一手搀起了女婿,沉稳有力的声音开口说起道: “你是你,你叔父是你叔父,咱分得清。 只要你是忠心做事,要真有那一天,咱会酌情考量的,都起来吧。” 虽然没有讨得一纸赦令,但有了朱元璋的这句话。 胡翊觉得还是有收获的。 先要让老丈人知道这个概念,他是他,叔父是叔父。 有了这些考虑,朱元璋也会放在心上。 这样一来的话,未来他多少也会有所顾虑的吧? 胡翊觉得现在的自己,在老朱家这个圈子里,多少也有一点份量的。 无论是朱静端、朱标,亦或者马皇后、李贞,都会为他说话。 至于今日突然在坤宁宫撒泼。 虽然看似突然,但他实则已经在心里谋划良久,早就有这个想法了。 这件事,朱元璋答应归答应。 但却被胡翊搅了兴。 他便瞪着胡翊,又斥责道: “今日难得有这样的兴致,却都被你给搅了! 看在你岳母和标儿如此为你说话的份上,今后你要在太医院多上心,早日将肺痨的解法找出来,也不枉他们对你的这片心意。” 胡翊自然是极为重视这些事的,立即应允道: “小婿会全力以赴!” “那就好。” 马皇后适时的过来缓解尴尬,拉着朱元璋往饭桌上坐: “好了,多大点事,在这里扯了这么一通? 翊儿你记住,只要我这个岳母还没死,你岳父这老东西不敢杀了你的。” 朱元璋就瞪了马皇后一眼,没好气的道: “不要说那个忌讳的字!” 马皇后立即“呸呸呸”的三声,笑着说道: “不算不算,都不算。 来,静端给你爹盛饭。” 这一家人这才把刚才的事揭过去,又说笑起来。 深夜了。 回到灵秀宫,朱静端伸了个懒腰,张着哈欠。 胡翊知道她今日走了不少的路,立即关切地问道: “脚不疼吧?” “放心,早就好利索了。” 朱静端有些疲惫了,不过还是强忍着困意跟胡翊聊起了天。 “今日在爹面前说那些话,我一开始也没反应过来,你就这么怕死呀?” 胡翊无奈的道: “我叔父这人吧,越来越不安分,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是哦,你又控制不住叔父。 看的出来,就连大嫂最近都在说,叔父来到家里都开始摆起派头来了。” 朱静端也是很无奈地道: “这人,怎么就能说变就变了呢?” 胡翊对于这事儿就看的很清楚了,解释道: “人的权势一旦开始迅速攀升,野心和性情就都会开始膨胀,觉得自己能掌控所有,左右一切了。 叔父这就是典型的一朝发迹,不知天高地厚。 最简单的一个例子,那些一朝乍富之人,不会算计将来和以后,玩了命的造作。 他们到手的那笔钱,也会很快就花的一干二净,然后返贫。” 朱静端觉得胡翊说的有道理,便笑吟吟地问道: “你在说别人。 那咱们家的这位驸马爷,你有没有膨胀过呢?” 胡翊其实很想说,在没来到过这个世界上之前,他便已经经历过几次膨胀了。 直到后来膨胀退去后,才幡然醒悟。 到了大明,他自然不会再像以前那样。 但胡翊心里这样想,面上却坏笑着,说起道: “当然膨胀了! 而且现在膨胀心就达到了顶点,我要叫当朝长公主给我暖被窝。 来吧,夜深了,也该干点正事了……” 第二日的早朝。 李善长告病,文班的第一列,果然缺了个位置。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开口问道: “李相今日怎么没来啊?” 胡惟庸出列来,躬身奏事道: “启禀陛下,李相今日身体不适,特请臣在奉天殿上向您告假。” 朱元璋皱了一下眉,一脸的担忧之色,眼神之中显得甚为不安。 “李相的病体如何?严重吗?” “启禀陛下,李相也说不出哪里不舒服,总之没什么力气上朝。” 朱元璋便点头道: “尔等时刻关注着,若是李相有需要,朕立即派御医去为他诊治。” 朱元璋在朝堂上故做姿态。 胡翊则是又到太医院去了一趟。 上次是去了十三科,熟悉了一下太医院的各个病科。 这一次,他便要到右院判徐彦纯那里去,看看他是如何教习这些学生们的。 太医院招录的学生,一开始职位便是医徒。 经过三年系统化学习,按照考核成绩,才可以晋升为医士。 医士便有了进入十三科的机会。 只要被选中进入十三科,他们就可以在太医们面前聆听教诲,得到上手实践的机会。 如此再进一步,便是太医。 太医专为官员们治病,皇帝有诏,则需要为皇帝们诊治。 再往上一层,便是御医了,只为皇亲国戚诊治,一切都要听诏、听宣。 太医们的主要收入,是俸禄。 此外,在十三科坐堂,为官吏们治病,诊金向来不俗,这部分的收入甚至比俸禄还要多。 至于御医们。 他们还有一份额外的津贴存在,除了皇亲宣召之外,就算每日坐在那里不看病。 那也是旱涝保收的存在。 普通官员们要想请他们前去医治,极为困难。 即便是朝廷大员,他们出诊一趟的诊金也是不菲的。 胡翊其实心里很纳闷儿。 若是按着医术作为标准的话,崔医士的医术早就够做太医了。 甚至马皇后也多次征召他,就算坐上御医的位子,也不是不可以。 但就是这样的人才,竟只在太医院里混了个医士。 连品级都没有,俸禄更是少的可怜。 还是因为这次跟随胡翊奔赴定西,辛劳了数月,又有辅佐救治常帅之功。 因此,他才得以升任太医,并且在大都督府挂了个医官的名号。 胡翊觉得,太医院的晋升体系,至少是有问题的。 当他看到徐彦纯的教学方式后,同样觉得似乎过于死板了。 要先叫医徒们把医书背下来。 当你把一本医书全部背下之后,开始考试。 过关者才能开始下一步,获得一定实操的机会。 这个法子是对的,但不该是把整本书都背下,再去实操。 反倒要用书本和实践结合的方式,这样可以加速医徒们记忆和学习。 胡翊仅是观察了一遍,就发现好几个不好好念书,假意敷衍,在底下搞小动作的医徒。 这些人被招进来时,都是十一二岁的孩童,本来也没有多少筛选标准。 换句话说,他们能被招进来,家里极有可能都是使了银子的。 被招进来之后,也没有淘汰机制,学成了就是医士,就是太医。 这可是铁饭碗! 纵然学不成,也能一直的赖在这里。 胡翊看到好几个十六七岁的医徒,居然还在那里念书。 这些现象就很令人无语了。 再就是祝由科。 一堆跳大神的占据着一整个科。 里面竟然足足有十二名太医,全都是跳大神的! 他们平时很少接待到病人,整日就是坐在太医院里面喝着茶,顺便就把俸禄给领了。 那一日来了个胖子官,身上被贴满了符咒。 今日的祝由科经营惨淡,没有人光临,几个跳大神的就在里头下棋将军。 此地竟也成了养闲人的去处了。 有本事的得不到太医名额。 没本事的占着茅坑不拉屎。 这就是太医院目前的现状了。 胡翊在又看过一遍之后,来到了院使的衙署。 戴原礼立即奉了茶,亲手端到了胡翊面前。 “驸马爷,您今日又到太医院来看过,可有什么想法?” 胡翊不是愣头青,他可不会一开始就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要先听听底下这些人的意思。 他便先开口道: “我虽是太医院的主宰,毕竟刚到此地,看不到太多东西。 真要说起来,戴院使在太医院数年,颇有心得,倒还要听听你的看法,让我多多了解了解。” 戴原礼暗暗瞥了这位驸马爷一眼,心中琢磨起来。 能接连查出“归德府”和“处州宝钞”两桩大案之人,又深得陛下器重。 这会是个普通人吗? 他就真的看不出太多东西来吗? 戴原礼知道胡翊是在试探自己,反正如今自己虽还是太医院使,但真正做主之人已经改成了胡翊。 太医院的许多缺陷他是知道的。 就尽数说给这位驸马爷,叫他去做事。 反正自己又不背锅。 这样一来,还能抱上这条大腿,得一个不错的好印象。 戴原礼略一琢磨,便开口道: “驸马爷,属下原来在前朝做院使。 到了咱们大明,又有陛下提拔,甚为感激! 这太医院确有许多错处,只是以属下之力,实在难以解决,您可算是来了。” 戴原礼便为胡翊提了三个方面。 首先一个,正 是胡翊最为关心的问题,医士们的升迁渠道。 位子就那么几个,被不干事儿的把持着,自然就落不到那些学有所成的医士们手里了。 第二个,便是以前说过的教学问题。 医书典籍之中错漏百出,需要依靠胡翊的医术,一点一点进行革新。 这第三个嘛,便是这些御医和太医,实际并不好管理。 那些医徒们也很麻烦,挑选的标准并不一样,许多都是关系户。 被挑选进来,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能得罪人,只得叫他们留下。 通过这些话,胡翊确实对太医院目前的问题了解到了不少。 也基本与他列举出来的一些问题,是重合的。 同时,通过戴原礼的回答,胡翊也已理清楚了眼前这人的性格。 知道问题出在何处,敢于在自己面前直言,还算忠诚。 但是没有魄力,老好人一个,在位不谋其政,惧怕得罪人而畏首畏尾。 至少,这个人做院使是不合格的。 至于未来怎样安排他,就要看自己接下来在太医院的革新,他是如何辅佐的了。 在胡翊的设想里。 医徒该当挑选手稳、性格沉稳之人。 行医要有耐性,急不得。 手稳才能便于做一些外科手术,这可是需要具备的最基本条件。 其次,太医院堆积着大量的医士,得不到晋升。 他们卡在那里,每月的俸禄低微,急需要一条上升通道。 此外,便是解决那些尸位素餐之人了。 看了一眼太医院的名册。 现有太医132人,御医19人。 至于医士,竟然有280多名。 胡翊回到东宫后,思索良久,终于找到了解法。 可以成立一处惠民医局! 每日安排不同的医士们坐诊,提升医士们的医术,叫他们实践与理论结合。 自己也可以趁机叫他们过滤一遍病人,将肺痨病人都挑选到自己这里来,做专门救治。 如此一来,靠着刷熟练度,是否可以将肺痨这个病攻破呢? 胡翊觉得可以试一试! 通过此举,使惠民医局产生收益,既能够为平民百姓造福。 又能够解决医士们俸禄微薄,无法生存的问题,还能够锻炼医术! 只是,要在南京搞惠民医局。 一个是得跟太医院的那些人商议,这毕竟不是一个人能够办成的事。 另一点,就要跟自己的岳丈伸手要钱了。 盖房子、置地,药材、人工、器物…… 这些都是需要花钱的地方。 还有一个相当棘手的点,太医院虽然面向官吏,也实行收费问诊的制度。 但面对民间百姓实行收费问诊,以前却从未有过。 是否会引起朝堂上的反对? 这些都未可知。 胡翊准备在设定完备之后,再到太医院去一趟,开个小会,问问这些太医们的意见。 李善长接连两日托病,没有上朝。 朱元璋依旧只是明面上问候一句,也并未有什么其他举措。 等到第三日时。 李善长不止是继续称病,还递上来了辞表。 这下子,真可谓是满朝皆震! 李相身子骨倒了? 朝野间,绝大多数官员们都猝不及防。 即便是淮西集团的许多人,都不知道此事,一个个的都以为天塌了! 这正是权势最如日中天之时,怎么偏偏在此时,李相要递辞呈呢? 朱元璋这一次的举动,终于不再是口头上担心和问候了。 他显得十分急切,开口便道: “速速传旨,李相病重,令驸马前去为他诊治。 朕的李相怎能病倒? 离了他,大明还有那么多的政事要处置,又该如何运转?” 朱元璋是充分把戏做足了,让人一眼看过去,就以为他是真心舍不得李善长下位。 胡翊终于等到了这道旨意,随之来到李善长的府邸。 “驸马爷,父亲正在病榻上,请您恕他的无礼之罪。” 李祺将胡翊请进院子里。 这李善长的家,胡翊还是第一次进。 之前都是在李存义家中,那里还算是个比较规矩的三品官员官邸。 但他一进了李家相府,终于知道叔父那座新房子的布局和品味,是跟谁学的了。 李善长家中的地面上,贴的是上好的福寿砖,廊道上隔几步便栽有名贵的盆景、花草。 一进入他这院子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走进了一处小型宫殿呢。 中院的水榭处,养着几只天鹅,还饲养有孔雀。 好不容易才拐进卧室。 两个二八妙龄的 女子正躺在榻上,一人捧着他的一只脚,为他暖热。 “驸马爷。” 李善长看到胡翊后,立即打了声招呼,然后吩咐李祺道: “祺儿,你为驸马爷斟上一杯寿饮。” 寿饮? 胡翊还未听说过这种东西。 李祺就从一旁的银壶之中,倒出两杯如同奶水般的东西。 李祺把一杯递给自己的父亲,然后把另一杯双手端起来,递到了胡翊手里。 胡翊观察到,李祺在向自己递来这所谓的“寿饮”时,面上带着细微的厌恶之色。 他应当不是厌恶自己。 那便只有厌恶这杯中的东西了。 想到此处,胡翊就指着李善长杯中的东西,问道: “李相,这杯中的白色寿饮是何物所制啊?我倒未曾听说过。” 李善长哈哈大笑起来道: “这寿饮,自然就是妙龄女子们的乳汁啊。 好侄儿啊,这个福你有机会了也得享着,每日饮用此物,可以使青春常驻,肌肤细嫩,红光满面。 老夫全是因为此物,才能每日精神矍铄,有使不完的力气啊!” 说罢,他还招呼胡翊与他同饮。 胡翊可喝不下这东西。 每天都要喝,顿顿都要喝,还需要是妙龄女子所产出的。 这是拿人当奶牛使唤啊! 胡翊实在不想在此处再待下去,立即便开口说道: “陛下派我来给李相诊病,那咱们就开始吧。” 却在此时,李善长摆起手来道: “贤侄,别急啊。” “你还是头一次到老夫的府上来,做姻叔的该当送你一份大礼,你随我到书房来。” 说罢,李善长便将胡翊带到书房,令李祺从外面关上门,不许任何人进来。 李善长伸手抓住书架上的一个机关,旋转之际,里面发出“咔咔”的机扩运转声音。 忽地,“轰隆”一声,书柜背后的一扇密门开了。 “贤侄,请进。” 胡翊本不打算进去,可又想知道李善长建的这处密室里,到底有什么? 他就跟随李善长深一脚、浅一脚的迈步进去。 进去大约二十几步,楼梯急转向下,拐进了另一处密室。 再一转动机关,随着门缝开启,胡翊听到了里面的水花声音,和一阵阵妙龄女子们柔媚娇笑的声音…… 随即,密门大开。 从里面传来刺目的光亮! 睁眼所见之处,这处密室之中竟然点满了蜡烛,亮如白昼。 一处巨大的水池之中,各色的美貌女子们,纷纷以魅惑销魂的姿势,或坐、或卧、或躺…… 她们风情万种,春情无限,令人陷入无尽的沉醉之中。 胡翊这只脚才刚踏进去,门外就响起了李善长那畅快的大笑声音: “酒池肉林,其乐无穷! 贤侄啊,姻叔就先走了,留你在此地慢慢享用……” “你不用怕,此乃绝密之地,并无外人知晓。 姻叔管饱你享尽齐人之福,不会为外人所知,去吧!” 第142章 华盖殿骂街,你拿咱这儿当菜市了? 身后“轰”的一声! 李善长已经将密室门关上了。 胡翊扫过一眼身后的石门,立即搜寻机关,想要离开此地。 刚才他只是在进来时候,用目光大致扫过一眼。 就已经是心神荡漾了。 那金发碧眼,一身冷白色皮肤的魅姬。 就躺在狐裘毯上,鼻梁高耸,魅惑无边。 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高挑女子,纤腰如细柳,眉目如钩,动则风情万种,惹人怜惜。 ………… 这处酒池肉林之中,侍候客人的女子怕是有近二十名之多,皆是美貌女子。 她们只穿着极少的衣物,极其的勾魂摄魄。 胡翊首先是一个男人。 他无法保证,一旦沉沦其中,是否还有脱离此地的可能。 而一旦陷入进去,等待他的,便是李善长这位权相的要挟。 日后就同上了一条贼船。 因此,在这里千万得把持住自己! 可他目光扫过周围的墙壁,以及整个石门。 依旧找不到任何可以出去的痕迹。 胡翊伸出手去检查石门,以指关节叩击墙缝,依旧毫无所获。 便在此时,那些魅姬、美女们,便已经扭动着丰腴的体态,向着他爬过来了。 “公子…” “唔…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嘛?” 听着那些莺莺燕燕的声音,看到这些女子靠近。 胡翊一把扯下腰间悬挂的令牌,右手将令牌举在那些女子们面前,呵斥道: “我乃大明长公主之驸马,执掌太子东宫,当朝一品光禄大夫。 近前一步者,死!” 看到他亮出身份,如此暴怒的模样。 那些女子们立即是身形一滞。 可是,胡翊的身份似乎并未起到多大威慑。 只是顿了顿,立即又有几个油滑女子们,开始朝他抛来了媚眼。 “原来是驸马爷呀,您放心,来到这里,没有人知道您做了些什么。” “守着一个公主殿下,哪里有被姐妹们一起伺候着舒服?” 那些女子们发出银铃般的“咯咯咯”笑声,又表现的楚楚可怜,一副让人怜惜的样子。 她们又向着胡翊环绕过来。 胡翊看到这一招不奏效,只能换个法子试试了。 他当即怒斥道: “你们在别人面前如此卖弄风骚,一个个的都是贱骨头吗? 你们都是人生父母养的! 你们的父母将尔等生出来,难道就是为了叫你们贱卖皮肉的吗?” 此话一出。 立即是所有人都为之一僵。 这句话骂的极重。 立即有女子流下泪水。 她们刚才还绽放出来的笑容,立即便僵在那里,取而代之的则是抽泣和悲伤…… “机关何在?” 胡翊开口问道。 一名色目女子怯怯地走过来,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石质灯台。 胡翊转动灯台之后,“咔咔咔”的机关声音果然响起。 随即,石门总算重新被打开了。 他一眼都没有看,立即是头也不回的离开此处,回到了李善长的书房。 李善长才刚从密道出来,本以为胡翊会在里面玩的忘乎所以。 毕竟人生在世,钱、色、权,总要沾上一头。 胡翊不缺权,驸马的身份极为尊崇。 在前几日,李存义的府上设宴,他和胡惟庸两人又以利相诱。 结果,胡翊还是不吃这一套。 这才有了今日的杀招,将这处他多年筹划,如今才建成没多久的酒池肉林打开。 钱不要,权不贪,色你总该要收了吧? 而且,是这么多的绝色美女! 李善长觉得,胡翊定然会拜倒在这群美女的石榴裙下,以后甘心做他的走狗。 但他才刚出来,立即便听到书架后面的夹层,响起了机扩“咔咔”声响。 不会吧? 李善长觉得有些棘手了。 他刚从太师椅上起身,已然看到了从密道中冲出的胡翊。 看到胡翊一脸怒色,李善长大吃一惊! “贤侄,莫不是不满意姻伯的安排?” 胡翊态度显得极为冷淡,开口便说道: “李相若要诊治,那便诊治。 若不愿诊,本驸马告辞了。” 见到胡翊要走,李善长急了,连忙一把扯住他道: “贤侄,不顾念老夫,也要顾念你叔父啊! 看在他和菱娘的薄面,你给姻伯一个面子,在府上多坐坐。” 李善长说着话,一边观察胡翊的脸色。 之所以要如此提醒。 是怕胡翊将此地的事,泄 露出去。 他很清楚,这里的事一旦被泄露出去,后果会是如何? 一边拉起胡翊坐下,李善长一边出言安抚,立即又招呼李祺奉茶。 他在门外对李祺吩咐了几句,立即便坐下来,请胡翊为他诊治。 胡翊摸着他的脉象。 若不是皇命在身,他直接就拂袖而去,哪会在这里瞎耽误工夫?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这李善长就是那个祸害! 近六十岁的人了,小毛病有一点,除此之外身体康健。 胡翊心说,怪不得这老东西能活到七老八十呢。 若不是后来被赐死,他还能活。 诊了这老畜生的脉象,知道他身体无恙,胡翊立即拱手告辞道: “李相,既然脉已诊过,我要立即回复皇命。 告辞了。” 李善长连忙挽留,又开口问道: “贤侄,先别急着走啊,你见了陛下如何答复?” 胡翊声音极其冷淡的道: “会依着李相心中所想,答复陛下。” 李善长心下稍安,又恐胡翊因为愤怒,泄露此地的事。 他想着办法拖延时间,想等到胡惟庸来,再劝上一劝。 胡翊临出府门之际,胡惟庸正好赶过来。 “翊儿,何处去?” “回复皇命。” 胡翊略一拱手,便要上马车。 李善长藏在府内。 他已然称病,不能再到大街上去露面,只能吩咐李祺过去相送。 李祺快步过来,看到驸马的车驾已经将要离去,一时间连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今日这些事,实在是令他难以启齿! 他只得隔着一层车帘,向胡翊赔罪道: “驸马,今日这事您也看见了,我只能说声抱歉。” 胡翊没有回复,令驭夫立即驾车离去。 “先回长公主府去。” 闻着身上的酒香,以及那种庸脂俗粉的味道,胡翊觉得反胃。 这种事,现在进宫,一旦叫朱元璋再看到。 胡翊可就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了。 “驸马爷,咱们就这身装束回去吗?” 驭夫好心提醒道: “小人闻到您身上的酒气,还有胭脂水粉气了,怕是这样回府,长公主会不悦。” 胡翊心里也有些担心。 今日这番遭遇,确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尤其是女人家,对于这些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观察的分外仔细。 朱静端又是长公主。 即便脾气再好,那毕竟是皇家的公主。 万一因为此事发起脾气来,就又要后院起火了…… 胡翊一边担心着此事,但转念一想,自己是身正不怕影子斜。 怕什么? 驭夫提醒他,他要是换个地方处理干净,再回府。 这才是心里有鬼。 想到此处,他更加坚定的叫他赶车,直接往长公主府驶去。 在车上,胡翊又想起了今日的遭遇。 胡翊在心底里将叔父一通咒骂,没想到他跟着李善长,竟已堕落到如此地步了! 对于李善长这种老不死的东西,用二八芳龄的丫鬟暖脚,一日三顿要喝新鲜的妙龄女子乳汁。 他更是想破口大骂! 这个老变态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李祺这人明显与他父亲不同。 看的出来,这人是有良心的,只不过摊上了这样一个爹。 等到未来,李家一门走上末路之际,李祺一人免死,其他人等皆被诛族。 想来确是有原因的。 车驾刚一回到公主府,司正立即就迎出来了。 “驸马爷,您回来了?” 薛祥也是立即就闻到了胡翊身上的异样。 “驸马爷,您这是去哪了? 这要是让公主殿下知道了,怎么得了啊?” 胡翊却是淡然一笑道: “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又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怕什么?” 说罢,便甩开大步进府。 薛司正立即叫人准备洗澡水,给胡翊沐浴更衣。 朱静端听说他回来了,立即迎了出来。 可在靠近胡翊大约还有三四尺时。 果然,她嗅到了这些气味,身子立即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为之一僵。 胡翊有些紧张起来了。 这毕竟是自己心爱的姑娘,对于她的这份爱,向来是纯净无垢的。 胡翊想要在爱人面前解释。 朱静端便只问了一句: “胆子这么大啊,敢一身脂粉味的回家?” “我又没做错事,怕什么? ” 听到他这句话,朱静端笑了,而且还笑的很开心。 “快去洗个澡吧,这个味道真难闻。” “你不怪我吗?” 胡翊有些好奇,看她刚才的模样,明显是吃醋了,而且还有些想要发飙。 怎么才转眼间,就又变的平静下来了? 朱静端就白了他一眼,开心地问道: “怪你什么? 你又没有做错事。” 胡翊嘿嘿笑起来,揽着媳妇的肩膀,一把拉到怀里,一边问她道: “真的不怪我吗?你怎么就这么好呢?” “少跟我在这儿打情骂俏。” 朱静端从胡翊怀里挣脱开,用手扇着鼻子周围的空气,厌恶地道: “你能带着一身脂粉气回来,说明你心里没鬼,我为何要同你生气? 但你若再把我拉过去,闻你这身上的陌生女人气息,本宫今日叫你见识见识长公主的厉害!” 说罢,朱静端一手捂着鼻子把胡翊推到了浴房: “快洗澡吧你!” 见到媳妇不生气,而且还如此聪明,连矛盾都没有产生。 胡翊真心觉得不错。 娶个情绪稳定的女人做老婆,这真的很重要! 不过,他洗澡才刚到一半。 朱元璋的宣召就来了。 “驸马爷,陛下请您立即到华盖殿。” 老丈人为何突然变得如此着急了? 还亲自派人来宣召? 自己前脚才刚出了相府,这也太心急了吧? 胡翊立即加速梳洗,换了一身衣服,骑着赤鬃黑狮子就往宫里赶。 还好朱元璋赏赐他宫中骑马。 从午门到奉天殿的一大段御道,都可以骑马赶去,这样能减少他所耽误的时间。 如今已是寒冬了,日头照在头顶上,却依旧显得很冷。 胡翊刚把赤鬃黑狮子拴在栓马石上,这家伙就吧嗒吧嗒,拉了两泡马粪。 那边几个正在清扫落叶的小太监,本来就忙的不可开交,立即便又跑过来收拾马粪。 “你们今日辛苦了。” 胡翊扔了几个铜板给他们。 毕竟从一百多米外冲刺过来,只为了收拾自己这宝马拉下的马粪,他还是不太好意思的。 一想到自己的不好意思,胡翊下意识又想起了那个老变态李善长。 胡翊不禁感慨一句。 到了大明,自己这道德水平亟待降低啊! 自己的素质还是过于高了! 这时就又吹起一阵狂风,搞的灰尘铺天盖地,从树上不断往下飘着叶子。 那几个正在打扫的小太监,看到这阵风带起的树叶,差点没给气哭了…… 胡翊顶着风,穿过奉天殿,来到后面的华盖殿。 赏赐宫中骑马,这并不是说他可以在皇宫里面肆无忌惮的骑马游走。 只是从午门到奉天门,这一段距离而已。 迈步来到华盖殿时,朱元璋一人躺在藤椅上,身上盖着一条皮毯子。 大殿之中,香烟袅袅。 朱元璋以手扶额,愁容满面。 又点起了令人能够安静凝神的沉香。 胡翊心说,看来自己这位老丈人,又遇到麻烦了。 “臣,参见陛下!” 胡翊还是见了个全礼,并未在朱元璋气头上的时候,跟他论亲戚。 “自己找地方坐。” 胡翊倒是没有坐下来,他走到朱元璋身边,开口问道: “岳丈,扎一针,调理一下?” “怎么扎?” 胡翊说道: “都是几个安静、凝神的穴位,扎完浑身一松,太阳穴就不疼了。” 朱元璋听罢,心急的道: “快扎!” 胡翊一边为他扎着针,又揉着曲池穴。 朱元璋很快就觉得浑身一松,好像躺在了棉花上一般舒适。 他下意识的伸了个懒腰,从藤椅上起身,顿时觉得美美地,忍不住开口称赞道: “你这手法果然了得,太医院那帮庸医们都做不到这样的效果。” 胡翊这才坐下来。 朱元璋开口便问道: “你去李相府宅咋样?这老东西得了什么病?” 得了什么病? 胡翊心说,这不还是你说了算吗? 怎么还有脸问我? 反正得是个能叫李善长告老的病,胡翊就开口给编了一个: “李相得的是血虚之症,人老不以筋骨为能,气血也会消耗的更快。 再加上多年忙碌,损形劳神和体虚。 轻则行走困难,重则有性命之忧。” 胡翊的这个回答,果然很对朱元璋的胃口。 他立即笑着道: “那就赐这老东西一些金银,再送他些药材,咱把他送回家中去告老吧。 明日到了朝堂上,你要在朝堂上说明病情,不要搞的好像咱这个皇帝在逼他告老似的。” “哪儿能啊,岳丈是最会体谅人的了。” 胡翊应了一声。 朱元璋却是拿眼睛斜瞥着他,又问道: “去李相那里,就诊了诊病,那老东西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胡翊心里琢磨起来。 他刚从相府出来,回到长公主府去洗漱,这时间并不长。 朱元璋却能马上宣召他进宫。 如此急切,想来情况不妙。 猜想到矛头不对,胡翊就还是实话实说道: “岳丈,真要说吗?” “说。” “我确实忍不住,离开相府,坐在马车里的时候真想骂那个老不死的几句! 他真不是个玩意儿!” 朱元璋还是头一次见到女婿这么气急败坏的,立即就来了兴致。 “说说,你在那老东西府上看到了些啥? 咋就气成这样?” 胡翊立即便在老丈人面前,数落起了李善长的罪行来: “这条老狗真不是个好东西! 他都快六十的人了,居然找了两个二八芳龄的女子,每日为他暖脚、暖床,还不知道夜里要干些什么? 单是这一条,小婿就想把这畜生阉割了,怎么做得出来!” 朱元璋似乎并未放在心上,也没有生气,反而又问道: “还有何事,是你看不惯的?” 胡翊提到了乳汁的事: “岳丈,每日三顿要喝新鲜的乳汁,这算吗? 还得是妙龄女子刚挤出来的,我都怀疑这条老狗,私底下是不是直接爬上去吃? 估计是为了招待小婿,才特意装进了银壶里。” 朱元璋这才有些动了气,表情明显不如刚才那般和缓了,也是冷声骂道: “这老东西,真是越老越不知检点了!” 随即,他又看向胡翊问道: “你还有何见闻啊?” 看来自己说的这些事,朱元璋还是不满意。 胡翊便把酒池肉林的事,都在朱元璋面前和盘托出了。 “李相的书房,有一处密门,随着那密门进入通道,尽头处是一座宽敞的房屋。 里面有一个汉白玉砌成的酒池,长宽大约有两丈。 那里面布置的雍容华贵,如同一座小型的宫殿一般,里面有狐裘皮制成的地毯,象牙雕刻的玉床。 那里面有二十多名妙龄美女,专是他以色娱人之处,我看这处地方十分隐蔽,祸害极大。 想来,他已经用这手段,将许多人绑上了他的贼船!” 朱元璋点了点头。 显然,此事他早已知道了。 所以当胡翊提及此处时,他并不显得吃惊。 朱元璋不但没什么反应,反而还饶有兴趣的问起了胡翊: “你既然知道的如此清楚,想来是早早的就进去过了。 戏耍了一番,感受如何啊?” 胡翊立即开口道: “岳丈,他将我诓骗进去,关上了石门。 小婿随即就从其中出来了,并未受他引诱啊! 这条老狗手段倒是不少,披着一张人皮,愣是半点人事不干! 像这种畜生,真该在他的身上涂满蜂蜜,叫无数只蚂蚁爬上去噬咬,将他吃成个骨架! 老畜生一个,真给他们李家的列祖列宗们现眼! 今日还差些引的静端误会我,真是该死,这个老杂毛!” 胡翊越说越气愤,还要继续骂下去。 朱元璋立即喝止道: “好了好了,别再骂了! 你还有完没完? 真当咱这华盖殿,成了宫外的菜市,你在此地叉着腰泼妇骂街呢? 堂堂一个驸马,你知不知道点体统?” 朱元璋一边翻着白眼,吐槽起胡翊。 但他见到胡翊如此愤恨,能连骂好几车的脏话。 这下对于这个女婿,就更加放心了。 他不会跟李善长搅和在一起,这就很好了。 胡翊当然很气愤,不过,他选择在华盖殿里骂街,而且一口气骂出了这么多的脏话。 这也是故意为之。 归根结底,还是朱元璋好猜忌。 为了安他的心。 也是直到这时候,朱元璋才笑吟吟地对胡翊说起道: “你可知道,你刚从相府出来,那条老狗立即便令人封了密室? 短时间内,他不敢再开那处酒池了。” 听到这话时,胡翊心底里暗暗倒吸一口凉气! 他就知道朱元璋急召他来,断然没有好事。 果不其然啊! 刚才若是没有全部把话说出来,如果略有隐藏的话。 只怕,今日就是另一个走向了。 就算朱元璋不当场处罚他,也会在心里给他狠狠的记上一笔。 胡翊略微松了一口气。 适时地,从窗户外面吹来一股子冷风。 感受到了这阵寒意,朱元璋忽然开口问道: “再有一个月就到年关了。 今年定下的规矩,每年年关之际,东宫要在城外施粥,救济没饭吃的穷人。 今年该是你管事,预备好了吗?” 胡翊点着头道: “预备着开设二十处粥棚,放粥七日。 太子殿下也与我商议过,我们一致决定,除施粥以外,还要散一些棉衣出去,再另外义诊三日。” 胡翊又补充道: “施粥、散寒衣的银两,由太子庄出。 我与静端合计过,另外义诊三日的花费,由公主庄出。” 朱元璋点着头,极为高兴的道: “你们能有这份心,就极好。” 他便又说起道: “你岳母心善,宫中也要施粥,就与你们合并,施粥十日,开三十处粥棚吧。 这几日空暇时,陪着点儿你岳母和标儿,多多施粥,给咱大明积攒些人气。” 胡翊应允着,同时心里觉得,也该在朱元璋面前提一提建立惠民医局的事了。 “岳丈,我想以太医院的名义,在京城搞一处惠民医局。 近三百名医士无处安放,吃不饱饭,俸禄低微,他们又无处施展所学,医术也得不到锻炼。 我想着开了医局,造福民间的百姓,又能锻炼医士们的医术,只是……” 胡翊略微沉默了一下,朱元璋瞪了他一眼,不等他开口,便反问道: “你要向咱要钱?” 胡翊点着头: “是该求您拨些钱,盖医局、制药,方方面面都是需要花钱的。” 胡翊要搞惠民医局,这就有一点像是现代的公立医院的范畴了。 民间的百姓们看不起病,往往医药价格极为昂贵,看一次病就返贫。 甚至被逼到卖田、借贷,最后倾家荡产、卖儿卖女的地步。 说是公立医院,其实惠民药局更有一点像国立医院的范畴。 这么做的好处,是可以将医疗价格打下来,破除民间医药商的垄断。 又能让百姓们以相对较低的价格看病,买到放心好药。 不但要做惠民药局,后面还要搞制药局,制好药、便宜药。 对于这些,胡翊是有想法的。 当然了,万事开头难,这第一步,便要从向朱元璋要钱开始…… 第143章 急性阑尾炎,大明第一堂开腹手术 这还是胡翊第一次张口要钱,办的也都是正经事。 按说,朱元璋得给。 但现在的大明国库,其实并不富裕。 相比惠民医局来说,朱元璋还有许多更加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 淮北的水灾、四川的地震,都亟待朝廷赈灾。 收复北方后,接连战乱过后所带来的重建、流民安置问题,也需要大量的银两。 这让朱元璋感到很为难。 他斜瞥了胡翊一眼,目光垂下良久后,抬眸问道: “这事儿急吗?” 胡翊心中一动,他知道这事儿应该不好办。 很显然,朱元璋感到了为难。 “岳丈,我只是有这个想法,若是为难的话,再往后推一推。” 朱元璋点了点头,并未跟胡翊客气。 他又回到藤椅上,一手扶着额头,显得极为头疼起来。 “再给咱扎两针吧。” 胡翊又过去为他放松穴位。 朱元璋躺在藤椅上,心里觉得这个皇帝真是太难当了。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如今整个大明的疆域在不断扩充,需要花费银子的地方也越来越多了。 又因为是开国,他先前免了许多地方的赋税,而且是三年、五年的减免。 大明开国之后,天下的土地还未丈量过,收上来的税其实并不足额。 缺钱缺到他脑仁疼。 一边享受着女婿带来的放松,朱元璋转念一想,这小子心里那么多的鬼点子。 何不问问他有没有什么主意? “女婿,大明现在极为缺钱,你有何想法吗?” 缺钱的法子,胡翊之前就为他想过。 开海禁! 其实就这么简单。 管制民间的私自出海贸易,转为大明官方出海交易。 大明现在还是世界第一强国,物产富饶。 将本国的货物运出,可以赚得至少六七倍的利润。 胡翊便又旧事重提。 但是很显然,朱元璋对于开海禁的事还有抵触。 虽然经过胡翊上一次的劝说,已经有所松动。 但这个老农民,在做了皇帝以后,对商贾之事照样是深恶痛绝的。 他本就不喜欢商人,更何况是让大明对外经商呢? 不过,朱元璋给出的理由却不是这样。 他叹息着说道: “出海,咱就要造大船,非几年之功不能造成。 如此一来,又要征调许多徭役。 元末的战火延续至今,咱手下兵将们至今还在北伐。 百姓正是休养生息之际,不该再增添如此多的负担给他们了。” 这一点倒也没有说错。 朱元璋到底是爱民的。 “过几年,再等等吧。” 对于朱元璋的保守,胡翊倒也能理解。 但挺过这阵阵痛期,其实大明会发展的更快。 胡翊倒也没有继续劝他。 朱元璋叫他回去想想别的法子,毕竟他的鬼点子多。 若能缓解大明财政上的困难,再好好的给他记上一功! 第二日,到了朝堂上。 文班之首,依旧缺着丞相。 武班,则站立着常遇春、汪广洋。 胡翊紧随其后,常遇春时不时的回过头跟他闲聊起来。 一会儿功夫,皇帝上朝来了。 “驸马,朕令你昨日到李相府中去为他诊治,结果如何?” 胡翊出列启奏道: “臣启禀陛下。 李相所得病症,乃是血虚加之体虚。 他早年跟随陛下,辗转南北,为大明付出的辛劳实在是太多了,导致损形劳心。 如今的李相需要在家中静养,这病症发作之时,轻则行动困难。 重则随时会要命。” 胡翊说罢,差事就办完了。 他又缓缓退回武班。 朱元璋在龙椅上沉重的点头,十分不舍的模样,无奈叹了口气道: “朝中真是缺不得李相啊!” 胡惟庸这时候也很识趣的站出来,躬身请奏道: “陛下,李相今日又有本章到来。 他如今已是瘫卧在床榻,不能动弹。 恳请陛下准他辞官养病,颐养天年。” 朝堂上,大臣们彼此面面相觑。 有那些不知道内幕的,都在心中盘算着,这好好的李相怎么突然就不能行动了? 当真病重成这样子? 朱元璋还在龙椅上故做姿态: “李相告老辞官,实在是叫朕难以割舍。” 胡惟庸又道: “陛下,李相再三请求您恩准,您就准了他吧。” 朱元璋 又适时的拿眼睛向胡翊这边瞥来,鼓动了一下眼珠子。 胡翊接到示意,立即又出列奏道: “陛下,李相劳苦功高不假,陛下再如何舍不得他,也该放他回去告老了。 臣请陛下体谅功臣!” 胡翊这带头一拜,常遇春和胡惟庸立即跟上了他的脚步。 朝臣们看明白了,也都一起请求。 朱元璋这才勉为其难的道: “既如此,准许李相告病辞官。 他是咱们大明开国的功臣,朕要好好的赏赐他金银、田土,奖赏他的功绩。” 说到此处,朱元璋点名陶安,开口说道: “陶学士,散朝后到华盖殿来找朕,详拟一道赏赐的文书。” 说罢,他又对身边的朱标说道: “太子听旨,由你带上礼物去相府,亲自代朕探望李相一番,以示关切。” 这事儿便安排下来了。 朱元璋对于李善长搞酒池肉林,违反禁酒令、 安插朋党、毒杀大臣、藏污纳垢这一系列的问题,并未加以处置。 看起来,他把这些罪名都给这老东西攒着呢。 胡翊心中暗暗想到,自己这位老丈人,在做了两年皇帝后,终于开始蜕变了。 以前的朱元璋,是一个藏不住愤怒,时时刻刻会被激怒、爆发怒火的人。 但他现在学会了隐忍。 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 如今,城府是越来越深了。 批准了李善长辞官,丞相的位置便空缺下来了。 朱元璋开口便又问道: “李相告老,何人可做丞相? 诸卿,你们举荐何人啊?” 朝堂上,浙东文官们蠢蠢欲动。 反倒是淮西派系不急着去争,他们反而显得很淡定。 朱元璋一双虎目扫过了朝堂上诸臣子们,将他们每个人的神情都看在眼里。 杨宪显得极为兴奋。 胡惟庸很淡定。 陈宁、涂节、滕毅这些淮西党,闭目养神,一点想要动作的意思都没有。 反倒是浙东这边,一个个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即站出来举荐官员。 朱元璋便将目光扫向胡惟庸,问道: “李相辞官,可曾说起他的接班人选问题吗?” 胡惟庸又一次站出来,递上一本奏道: “陛下,李相有一本荐举的奏章,推荐陕西参政汪广洋大人接任丞相位。 帮助陛下处理朝政。” 淮西集团一致推举汪广洋。 浙东集团一致推举杨宪。 朝堂上的口水战又开始了,看起来,这个继位人选还要再议论几天才能得出。 散朝后,胡翊便跟着朱标商议起来。 就定在明日开始施粥,下令搭建粥棚。 年关将至,南京虽未飘雪,却下起了冬雨。 一夜寒风呼啸,干枯的梧桐叶落满了城中街道。 今日一早,胡翊便和朱静端乘着车驾进宫。 胡翊今日穿上了棉袍,朱静端披上狐裘披风,即便如此,还是挡不住冬日的严寒。 坤宁宫里。 马皇后和儿子们围坐在一起,烤着炭火。 见她冻得瑟瑟发抖,脸色发白,胡翊有些担心。 朱静端适时地开口道: “娘,您这次生产完,伤了元气,要不今日还是女儿带着弟弟们去吧?” 马皇后却极为坚持,笑着说道: “孩子们毛手毛脚的,我不放心。” 她拨弄着铁盆里烧得火红的炭,一边摁住玩闹着的朱橚,传授起了自己的心得。 “你们别看散棉衣这件事儿,看着小,其实里头也有门道呢。 真要出了城,看见一堆一堆的穷人,就一件一件的往他们手里塞寒衣,那多半是发不准的。 定然会有人冒领。 他们有衣裳过冬的人占去了棉衣,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穷困之人,可就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故而是不能乱发的。” 朱棣就很认真地问道: “娘,那寒衣应该怎样发,才发的准呢?” 马皇后就笑着说道: “先要看人的眼睛,有些人的贪婪,从眼睛里就看得出。 真正挨冻的人,极其渴望得到一件寒衣,那个直勾勾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朱静端点着头,马皇后就又说起道: “其次,看面相。 吃不饱、穿不暖的人,精神萎靡不振,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胡翊尝试着总结了一下: “这需要阅历。” “对。” 马皇后眉开眼笑道: “说来都是阅历,等你们这些孩子们长大些了,见到的事儿多了,自己就会 清楚。” 他们在宫里等了一会儿,朱标过来了。 皇后、太子,公主、皇子还有驸马。 一起去城外散寒衣,施粥、义诊。 胡翊背着他的药箱,叫来了崔医士和徐医士,又从太医院调了三十名医士出来。 他将医士们分派到南京城的各处城门,大家就都忙活起来。 铅灰色的云层,笼罩着南京的城墙,寒风中夹杂着细雨,劈打在所有人脸上。 才刚出来没一会儿,胡翊的脸上便冰凉的没有知觉了。 护城河水面浮着冰碴子,官道早被踩成稠粥般的泥潭,车辙印里积着发黑的雨水。 城门外的空地上排起了长队。 逃荒而来的男女老少们,面色愁苦,瘦的皮包着骨头。 今日这一碗稀粥,能保下他们的命。 他们之中,许多人已经两三天没吃过饭了,早已经挺不住。 时值隆冬,还有衣不蔽体之人,在萧瑟的寒风里瑟瑟发抖着。 马皇后和朱静端、朱静娴三个女子,见到此情此景,顿时看的眼泪汪汪的。 “让让!让让! 贵人舍粥啦,今日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还有诸位皇子爷、公主殿下亲自来为你们舍粥。 皇后娘娘还要给你们散棉衣,驸马爷开了义诊,免费看病不收钱。” “这是你们的造化! 快快排队,不要争抢!” 大约两千多名流民、难民,顿时开始争抢起来。 说是不准争抢,可是现在已是饿的发疯的关节。 为了能喝上一口热粥,不至于饿死,谁还顾得了这些? 要说起这些流民们往南京跑的事,还得提起胡翊进京的那一年。 当时是吴元年,过完了年朱元璋就要称帝。 受灾的人极多,他们相信皇帝老爷乃是个穷苦人家出身,也会善待穷苦人。 所以就都逃难到南京城下。 皇帝老爷果然不忍心他们饿死。 施粥济民,广开方便之门。 打那以后,每年进入冬月、腊月之时,受灾吃不上饭的难民、流民们便往南京赶。 连续两年下来,这似乎也成了一种惯例。 正阳门外的这处粥棚,同时烧着十口锅。 但与密密匝匝、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流民队伍相比,还是显得微不足道。 一锅接一锅的粥,不停送到木盆里,马皇后亲自操勺,尽量给每一个人都打得满满的。 看着那些饿的骨瘦如柴,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可怜孩童们。 朱静端往往会为他们再多舀一点。 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善意,但就是这点善意,也许就可以多救下一条人命,改变别人的一生。 来到这里,原本性子跳脱的朱樉和朱棡,忽然一下变得沉默了。 他们忽然变得懂事起来,看着那些和自己同龄,甚至比自己还要小的孩子们。 他们仅仅穿着单衣,沐浴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 朱橚看到一个三四岁的小妹妹,稚嫩的模样和胡令仪差不多,因为抵不过身后大人们的挤兑,“啪”的一声被挤倒在泥泞中。 “让让,让让!” 朱橚急了,立即冲到前面去。 一看皇五子冲到了流民堆里,这可吓坏了随行的武士。 他们立即从身后追上去,将朱橚护持在其中。 但这些流民们也都不傻,知道今日给他们施粥之人,身份来历非比寻常。 看到朱橚冲过来时,并未有任何人对他不敬。 朱橚指着那名挤倒小女孩的瘦弱汉子,向着他严厉的呵斥道: “你快给她道歉!” 那名瘦弱汉子吓得支支吾吾,两眼看到了朱橚身后的武士,更是吓得不轻,立即发抖起来道歉。 朱橚伸手把这名小女孩从泥泞里扶起来。 “你没事吧?” “我没事。” 朱橚递给她自己所用的绣龙锦帕: “你擦一擦吧,脸上都是泥水。” 小女孩本来想要接过这锦帕擦拭,可一看,这样贵重的东西,怎么可以经过自己的脏手? 她伸出的手又立即缩回去,向后退了几步,连忙摆起手来: “不……不用了。” “擦啊,你怕什么? 我来给你擦!” 天真的朱橚,并不知道手里的锦帕代表着什么。 在他眼里,这是一条再平常不过的手帕,弄脏了一扔,自然会有人来洗。 哪怕是坏掉了,再拿一条新的来也就是了。 但对小女孩来说,这条锦帕如同一道天堑! 弄脏了,就算把全家人卖了都赔不起。 见他非要给自己锦帕,小女孩怯怯地往后退了几步,显得有些害怕。 而这一幕,被粥棚旁边正在摆弄桌子,准备义诊的胡翊看在眼里。 “老五,你就不要硬拽了,给她一碗粥吧。” 朱橚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来赈济难民,舍粥来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在小女孩脏兮兮的胳膊上,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 “你跟我来,我给你一碗粥。” 他径直把女孩领到马皇后面前,开口叫道: “娘,给她一碗粥吧。” 马皇后一见到这孩子,就心疼的眉头一蹙,立即点着头道: “好孩子,做得好。” 夸奖了朱橚一句,马皇后将一碗粥舀好,还多给舀了半勺。 “小心烫,可千万不要打翻了啊。” 她小心嘱咐着,将粥稳稳当当的翻倒在小女孩手捧的破碗里。 看到手中冒着热气的白粥,小女孩郑重点了点头道: “大娘,我爷爷快不行了,还有个得了病的哥哥。 我可以等一下再来两次吗?” 马皇后点着头道: “可以。” 她又立即偏过头去,喊道: “翊儿,你跟着去看看去。” 胡翊就叫崔医士先接手义诊,自己跟着女孩往她爷爷、哥哥歇息的地方走去。 几千人踩过的官道,完完全全变成了如同沼泽一般的稀泥地。 胡翊一个成年人,脚踩在这些冰冷的泥水之中,都被冻得腿脚冰凉。 这个只穿着单衣,踩着草鞋的小女孩,却一步一步踩在冰冷的泥水之中。 那泥水快要没过她的膝盖,想想都替她冷得慌。 朱橚跟在胡翊身边,这一幕触动了他柔软的心弦,他望着姐夫,投来了十分同情的目光问道: “姐夫,待会儿可以给她一件棉衣吗? 最好再给一双鞋子。 她们一定不是娘说的骗寒衣的。” 胡翊用手摸着朱橚的头,答应道: “好,一会儿给她们家一人一件,咱家老五做好事了,这个面子必须得给。” 朱橚点着头,一下就变得可开心了。 胡翊心道,朱橚这孩子果然有一颗仁义之心。 未来若是与小妹有缘,真可以撮合他们发展发展。 随着小女孩离开人群,大概在正阳门右手边七十步的地方,躺着一老一小。 老人光着膀子,靠在身后坚硬又冰冷的墙砖上,面色惨白。 胡翊看到在老人怀里,还抱着一个正在痛苦扭曲着的男孩。 看模样最多六七岁。 原来老人身上的那件单衣,就脱下来盖在了孙儿的身上。 再看这孩子,把身子蜷缩的紧紧的,如同弯曲的龙虾。 他痛苦的额头上全是汗珠,指间的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身上的一整件粗麻衣都已被冷汗浸湿。 “看起来他很疼,让我来看看。” 胡翊在男孩面前蹲下来,尝试呼唤抱着孩子的老人: “老人家,老人家?” 他叫了几声,老人都不答应。 小女孩看到这里,有些着急,立即跟着叫起来: “爷爷,爷爷! 我要到了粥,是好心的贵人给的,你快喝了吧?” 老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胡翊发觉不对,这么长时间,这名老者躺在此处,连动都没动一下。 他立即伸手过去,探着老人的鼻息。 这一探才发觉,老人鼻子上还有一丝余温,但已经没有出气。 看样子,是刚刚断气的。 胡翊心底里为这两个孩子惋惜了一声。 他刚一收回眼神,就触碰到了小女孩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哥哥,我爷爷怎么了?” 胡翊看着这双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纯真眼睛,黑的像宝石一般,纯净无垢。 这一刻,他原本想撒一个善意的谎言,却竟然话到嘴边,竟有些不忍心说出口。 “你的爷爷……他睡着了。” 小女孩当即是一愣,立即变得眼泪巴巴的: “我爷爷是死了吗?” 朱橚听到这话,立即身子一僵,凑近到老人的遗体面前,仔细打量。 这人看起来栩栩如生,并不像个死人。 但显然,这个善意的谎言,小女孩已经识破了。 “你的爷爷只是睡一会儿,一会就醒。” 胡翊尝试着再次安抚她。 小女孩脏兮兮的脸上,两行清泪已经在悄然间滑落。 她摇起头来道: “大哥哥,我知道你在骗我。 爹和娘,都是这么没了的,爷爷当时也骗我,说他们要睡一觉……” 看到女孩伤心到如此地步,胡翊又瞅了一眼男孩。 他们在这里说了许多 话,这男孩依旧没有反应,只是在痛苦的颤抖。 看起来已经是疼昏过去了。 情势可不大妙! 胡翊立即问女孩道: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南雀,爷爷请一个算命先生给取的,他说不能叫孩子们冻死。 那个算命先生说南雀北飞,一年四季都在暖和的地方。” 胡翊立即点着头道: “南雀,你现在不能哭,我们要先救你哥哥的命。 你一哭,大哥哥的心一乱,就不好救治了,知道了吗?” “嗯。” 南雀坚定点了一下头: “那我不哭。” 说罢,她用衣袖抹去脸上的泪珠,看起来坚定的如同一个战士一般。 胡翊开始去查看男孩的症状。 探他的额头,正在发高烧,且已经昏迷,但却还在呻吟。 想来是因为剧痛难耐引起的。 而且男孩用手捂住的地方,正好是右下腹部。 看地方,应该是在阑尾。 胡翊心道一声不好,如果是急性阑尾炎,可就非常棘手了。 他立即伸过手去,解开男孩腹部的麻衣,果然见到肠痈冲门处鼓起鸡蛋大小的包块。 肠痈冲门,便是阑尾点的位置,古代医书上的称呼如此。 看到这肿块的位置,胡翊已经确定,正是急性阑尾炎。 再看男孩舌苔,发焦黑之色,口中腥膻。 这也与医书中“肠痈”的症状相同。 在医书《外科正经》之中有载,大肠痈,痛引少腹,屈足难伸,少腹之肿痞,十死有九。 看到此处,胡翊倒吸一口凉气。 急性阑尾炎,只能立即用手术切除保命。 这是唯一的法子! 可是要在大明做第一堂急性阑尾炎切除手术,这挑战难度很大! 第144章 朱棣动容,他是大明一道脊梁! 只是情势紧迫,难度再大也得尝试了。~鸿¢特?暁¢税?旺\ *追¢醉~辛,璋/洁! 急性阑尾炎发作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胡翊回头对那个小女孩说道: “我现在要带你哥哥去治病,爷爷已经死了,叫他入土为安好不好?” 听到这个“死”字,南雀的心好像被刀子刺中,单薄的小身子颤动了一下。 那双孤独无助的眼睛立即泛起泪雾,瞬间变得眼泪汪汪的。 小小的身子在颤抖。 可是为了不妨碍胡翊救哥哥,她不敢哭出来。 泪水再度划过那张脏兮兮的稚嫩小脸,南雀哽咽的不成样子,但却坚强地紧咬着牙关,不发出一丝一毫的哭音。 “大哥哥,我…我要最后看着爷爷入土为安。” 胡翊点着头。 面对这样难以割舍的祖孙亲情,他不该阻拦。 两名武士将老人的遗体带走。 但老人将怀里的小孙子护的死死的,足足掰了半天,才费劲的把人拖开。 胡翊嘱咐那两名武士道: “对于逝者的遗体,应当给予他尊严,安葬要郑重。” 那两名武士领命,这才没有像拖死狗一样把遗体拽走。 南雀就跟着他们向一个方向走去。 灰暗的天空,依旧看不到任何光亮,就如同这里许多人晦暗的一生一样。 南雀时而回过头来看一眼哥哥,然后深一脚、浅一脚,随那两名武士走向远处的城墙方向。 在那边的城墙附近,有一片桦树林,外部长满了荒草,堆砌着一个又一个坟包。 不少逃难来到南京城的人,他们倒下后,最终都长眠于此…… “姐夫,我想跟过去看看。” 对于朱橚来说,如今近距离见到一个刚死的人,马上又将迎来这个人的葬礼。 他既好奇,又很想知道死去的人的归宿。 以往他见过死者,但都只是远远地看到他们的遗体。 那时候,疼爱他的大姐就会过来,用手捂着他们的眼睛,化作他们童年的守护神。 朱静端并不希望自己的弟弟们,从小就遭受这样的刺激,产生阴影。 因而朱橚的心里一直有这些疑问。 胡翊点了一下头: “去吧。” 他觉得,这个孩子该当见一见完整的生死。 这对于朱橚的未来,并不都是坏事。 胡翊将男孩抱在怀里,身后跟着两名武士。 直到他们走远,身后才响起南雀那撕心裂肺一般的哭声…… 排队的人群,目光大都偏转过来。 他们刚才远远地目睹了城墙边的一幕,为这个孩子失去爷爷而惋惜。 只是排队的时间很长了,许多人还都空着肚子,等着那碗稀粥暖腹。 他们只好站在原地看着,以怜悯和同情的目光,盯着胡翊怀里的这个孩子。 有一名浑身脏兮兮的老乞丐,在胡翊经过身边时,转过身来向着他鞠了一躬。 “驸马爷!” “求求您一定治好这个孩子! 他阿爷前几日救下一名落水的孩子,染了病,这才死的。” 老乞丐道出了原因。 因为在当时逃难之际,他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其他正在排队的人们,虽然并未如他一般,亲眼见到这一幕。 但大家都是人,有一颗怜悯和同情别人的善良的心。 立即就也有人转过了身,向着胡翊鞠躬道: “驸马爷,求您救救这可怜的孩子!” “他们兄妹在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 胡翊点着头。 脚下是泥泞的路,往前走的每一步都要踏稳,不然就容易摔倒。 他只得目视前方,然后大声回应着这些人的乞求: “我会尽我所能,治好这个孩子。” 这边排队的人群引起骚动,那边马皇后、朱静端她们也朝这边看过来。 “老二、老三,快去帮忙。” 马皇后叫了一声,朱樉和朱棡立即奔跑过来,想要替姐夫一起抬起这个患病的孩子。 胡翊见他们来了,吩咐道: “去叫人腾出一口锅,专烧热水,救治病人要用。” 他又远远地冲着崔医士喊道: “去准备一张桌案,放进粥棚。/微·趣^暁\说.王. .勉\费~悦~黩. 来不及了,我要在粥棚里面做手术救人。” 马皇后立即命人腾出一口煮粥的锅,她亲自去和那些排队的难民们解释着: “现在要救人,咱们少了一口锅熬粥。 但我保证,今日你们每个人都会喝到白粥,绝不会叫你们空手而回!” 人群里,有人发起了牢骚。 但更多的人,心中还怀有一丝怜悯和温情。 有人开口道: “贵人! 孩子金贵,先可着救孩子吧!” “是啊,我们等了这么久,不怕再多等一会儿……” 马皇后点着头,朱静端也很激动。 这些人都极好,多少还都有些怜悯之心。 实际上,乱世之中,活不下去的大都是好人。 真正的坏人,又岂会逃难找吃的来? 早就去做些挣快钱的勾当去了。 胡翊把孩子抱进粥棚,朱静端把一床棉被铺在桌子上。 马皇后令人将身边的炉火端过来。 这时候救治病人,保暖就很重要。 崔医士和徐医士也都跟过来。 胡翊说要动手术,他们将柳叶刀、银钩子、止血钳、羊肠线,还有酒精等物品都送过来。 崔医士看着男孩腹部的肿块,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道: “《卫济宝书》中载有‘开腹引流术’,虽可治疗肠痈化脓,但开腹之后,十难活一。” 胡翊轻点了一下头,但这并不能阻挡他做手术的决心。 他对崔医士说道: “开腹十难活一,问题在于消毒,与当初治疮伤是一样的,咱们现在有酒精了。” 崔医士又问道: “腹内脓疮、痈汁如何处置呢?这也能治好吗?” 胡翊说起道: “开腹后挖除,再接一根导流管,将腹内痈汁排空。” 即便崔医士再如何信服这位驸马爷的医术。 他依旧觉得这有些天马行空,令人匪夷所思了。 在他们看来,痈汁乃是体内瘀邪,源源不断,难以根治。 对于从体内往外插导流管排痈汁的手法,更是从未听说过。 胡翊就喊来徐医士,对他说道: “曼陀罗花三钱、川乌一钱半、黄酒二两,快速煎煮出汤,送来给我。” “再去准备一根芦苇杆,要中指粗细的,里面中空,要干的。” 吩咐完毕后,胡翊令崔医士为器具消毒。 又喊来六名武士,叫他们每人手中展开一件棉衣,围着桌案挡风。 武士们大都在维持秩序,可供胡翊使唤的并不多。 一见人手不够用,朱标就叫道: “老二、老三,随我过来挡风。” 太子和两名皇子也都过来,双手抓起一件棉衣,展开之后加入到阵列中来。 人数够了,他们总算暂时挡住了这凛冬的寒风。 胡翊用笔在男孩的右腹部做着记号。 他练过许多次,曾经解剖过青蛙、死猪。 但这是第一次应用在人身上。 他先确定了肠痈冲门的位置,然后用笔画好了刀口的轨迹。 接下来。 这孩子的病,就完全寄希望于他了! 徐医士将煮开的曼陀罗酒汤送过来。 胡翊快速吹了吹。 然后揉动着男孩的牙关处,在其嘴巴开合后,将整碗药汤都灌了下去。 对现代人来说,这只是个小手术。 但对胡翊来说,这并不简单。 他做了三次深呼吸,然后将崔医士消过毒的柳叶刀拿起。 锋利的柳叶刀贴在男孩的肚皮上。 大概是被冬日里冰冷的金属刀身凉到了。 男孩的身体一颤。 胡翊比划了好几下,确认自己可以从容下刀了。 然后,他扒拉开男孩的眼皮。 曼陀罗的麻醉效果开始散发了,男孩的瞳孔开始散大。 胡翊轻轻下刀时,男孩还未感受到疼痛。.k!a~n`s\h`u+g,u?a?n′._c!o?m¨ 但这样的痛觉迟钝并未太久。 吃痛的男孩,猛然间惊醒!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 崔医士立即将一块皮革塞进他的口中,防止他咬断舌头。 立即也有人过来帮忙,摁住男孩的四肢。 徐医士心跳已经加速了。 他看着驸马爷手中那把柳叶刀,稳稳地切开男孩的右腹,直到切开巴掌大小的一个开口。 孩子瘦的皮包骨头,几乎没有什么脂肪。 灰白色的腹膜,在打开的伤口中,隐约可见。 并随男孩的呼吸,上下起伏。 崔医士冷汗下来了。 幸亏是有一段在定西治伤兵的经历,这令他很快就镇定下来,开始辅助胡翊为男孩止血。 粥棚外有许多人在关注着这里。 虽然有武士们围着那个孩子,看不到具体的过程。 但是谁都知道,这一定是动刀了。 动刀子,这在大家的认知中,是一件极其损耗元气的事。 民间有一种说法,叫做“漏气”。 意思是,人体本是密封好的。 一旦动了刀子,体内密封的元气就会顺着伤口被释放。 元气漏了,人便会折寿,由此引发短命。 故而“身体发肤,不可毁伤”,这是一条千百年来务必被谨慎遵守的道理。 大家纷纷畏惧开腹如同畏惧鬼神一样。 可是,谁又都不想那个孩子死去。 怀着如此矛盾的心态,所有人都在关注着结果。 至于朱标和两个弟弟,他们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 男孩的肚皮被划开后,他们生平第一次见到活人身体内部的构造。 三人都已被震慑住了,完全的头皮发麻。 即便是一直喊着打打杀杀的朱樉和朱棡,在不经意间看到伤口时,同样是闭上眼睛、别过头去。 这一下子,他们就觉得眼前这位姐夫不一般了。 他居然还能那样坚定的划开别人肚皮。 做着手术,而且手稳到一点失误都不会发生。 在切开了男孩的肚皮后,胡翊再次拉开灰白色的腹膜。 刀刃轻轻挑开了破口,一股腹内热猩气味立即便涌出来,令人觉得不适。 胡翊再次用酒精给手指消毒,然后以湿纱布裹住手指。 随后,二指扩开洞口,沿结肠方向开始探查。 热猩气裹挟着脓液喷溅,恶臭更加难闻了。 胡翊每次摸动时,男孩都痛的发出闷哼声音,他咬住皮革的牙齿开始向外渗血,疼的周身乱颤…… 胡翊知道耽搁不得了。 这么小的孩子,又吃不饱、穿不暖,营养极为不良。 这样的孩子是经不住长时间折腾的。 他加快了速度。 终于,手指触及到了一段像腊肠一般的硬物。 他将这东西捏在手里,男孩又疼的死死挣扎。 最终,这段肿胀如拇指一般的阑尾,被胡翊拽到切口处,显现在众人的面前。 这截东西肿胀到了极致,尖端处溃烂渗出绿脓,好像随时要爆开一样。 朱标坚强地看了一眼。 朱樉和朱棡只扫了半眼,便立即又把头别过去。 徐医士脸色有些发白。 崔医士把银钩子递过去。 胡翊用银钩挑起阑尾膜,以桑皮线做了双重结扎,防止回血。 然后取来消过毒的剪子,奋力便是一剪! “啊……!” 男孩差些从桌子上坐起来,疼的瑟瑟发抖。 他挣脱开了一只手。 但这只手并未影响到正在做手术的胡翊。 男孩反倒用这只手,狠狠地抽了自己几个嘴巴,试图在自己身上发泄痛苦,使自己镇定下来。 他虽然嘴里被堵上了皮革,说不出来话。 但那个眼神却一直看向胡翊,盯着他,仿佛是在告诉胡翊,他知道这是在救自己,会全力配合。 胡翊开始用羊肠线做缝合,然后将芦苇杆插进去,以羊肠线做固定。 做完这些后,他以银匙将男孩腹膜上的灰色脓苔,还有绿色的痈汁刮走。 然后以酒精擦拭消毒。 在做完这些后,他开始缝合男孩的伤口,将芦苇杆的一截留在了伤口之外。 割掉的地方,伤口处还会继续渗出汁液,所以需要导流。 这几日,就需要吃到足够的营养,好尽快让伤口长好。 大概三日,芦苇杆会将里面的脓汁排空。 五六日后,脓汁不再分泌,伤口已经长住,就可以拔掉芦苇杆,将剩下那点伤口缝合住了。 缝合完毕,胡翊最后以酒精消毒,混合三七粉末止血、包扎。 在做完这些后,他已经用了好几锅水,整个手上都是血。 崔医士为他擦汗,用掉了好多条汗巾,胡翊全无察觉。 直到他做完了这场手术,看到面色惨白的男孩,奋力地向他挤出了一个笑容时。 这一刻,胡翊也笑了。 他一转头,看到朱静端也在望着自己笑,还竖起了一对大拇指。 而就在粥棚外,距离最近的地方。 那个小女孩——南雀。 她跪下来,面带着泪水,小小的单薄身影郑重地给胡翊嗑了几个头。 以答谢这位哥哥的救命恩人。 “快起来。” 胡翊很想把南雀搀扶起来,但手上全都是血。 朱静端就代替他做了这件事。 妹妹来到近前,终于看到了面色惨白,身体控制不住在微颤的哥哥。 “哥哥!” 躺在桌子上的男孩使劲点着头,泪水也从眼角滑落…… “爷爷呢?” 男孩用微弱、嘶哑的声音问着。 妹妹忍不住“ 哇”的一声哭出来。 男孩就也懂了,跟着眼泪止不住的滑落下来,痛苦地抽泣着…… 胡翊没有再去打扰这对兄妹。 看到他俩,胡翊就想起了自己和胡令仪。 也许在另一个平行世界,自己和小妹的人生轨迹也会跟他们差不多。 也是因为这重情绪,他在做这场手术时,才会如此投入,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 在大明,没有抗生素。 术后感染这个事儿,仅靠酒精是不够的。 胡翊所能做的,只能是叫男孩口服大蒜素,提高一点生存几率。 至于究竟能提高几成,其实他心里也没底。 总之,全靠酒精消毒起作用了! 武士们散去了,男孩已无需遮盖。 他就躺在那里,盖着棉被。 而这也引来了许多人从远处眺望,想要知道他的情况。 当有人看到男孩还在动,没有因此而死去时,许多人那颗揪起来的心也都为之一定。 马皇后亲自过去看这孩子。 没有炭火烘烤取暖,这对于这位生育了五子二女的母亲来说,极为难受。 她现在手脚冰凉,身上开始出虚汗。 站在男孩面前,见他的呼吸逐渐平稳,马皇后笑着点了点头, 却又因为差点站立不稳,险些栽倒过去。 胡翊连忙给岳母切了两片姜,含在嘴里,叫朱静娴陪着她休息。 朱静端过来为胡翊擦拭身上的血。 她这才发现,胡翊的双手冰凉,竟然如同冰块一样。 再蹲下一摸丈夫的腿脚,竟然也是凉的。 朱静端立即用双手捧着胡翊的手,一边在他冰凉的手掌上哈着热气,然后责怪道: “自己手凉成这样,也不言语一声,真不怕冻出病来!” 虽然嘴上说着责怪的话,朱静端的身体却很诚实。 立即熬了姜汤,端给胡翊,强迫他喝掉。 “姐夫,可真有你的!” 朱樉竖起了大拇指,朱棡在他身侧用力的点头。 朱棣看着这位姐夫,心生出崇拜之情,他是大明一道脊梁! 他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要以姐夫为榜样! 朱橚则是在看躺着的男孩,一边抬起头来,看着粥棚的屋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朱标在忙着代替马皇后施粥。 这样的事,在朱元璋未称帝之前,他经常做。 马皇后看着那个躺着的男孩,觉得十分可怜,心一软就开口说道: “要不咱们把这两个孩子带回宫去疗养吧?” 朱标听到这话,却过来,伏在马皇后的耳边说起道: “娘,儿子觉得此事不该这样做。” 马皇后很不解,在他的眼里,朱标一向是个懂事、心怀仁慈的孩子。 今日怎么这样劝阻自己做好事? 朱标当然也有自己的理由。 他开口说道: “救治一两人,带回宫中疗养当然不是问题。 可这城外有几千难民,有许多柔弱的孩童。 娘救了一人,就会有许许多多的人盯着您,他们都眼巴巴的围上来,您救是不救?” 马皇后沉默了。 她也思考起来。 朱标立即又道: “仁而有度,不可过线,过线则不及。 反而会起到反效果。” 马皇后觉得他说的也有理,宫里即便可以救人。 救得了一个,终究救不得几十几百个。 这里都是人,救了一个,来了一群。 救是不救? 无论怎样做,都很难办。 那就不如不开这个头。 胡翊也觉得这样是有理的,朱标又成长了,他懂得的道理越来越多,见识也越来越深。 胡翊就开口说道: “夜里有人在此看守粥棚,就留着他们兄妹在此养伤吧,这样也不至于冻到他们。 顶多三四日就可拔管,五日左右可以慢慢下地,十余日就可以痊愈了。” 朱橚听到这个消息,就去和南雀还有他的哥哥说。 胡翊也没来得及歇着。 今日义诊,还有许多的事在等着他做。 忙碌到天都要黑了,今日才算收了摊子。 崔医士愿意留在这里,为几名病症较重的伤患做照料工作。 胡翊觉得他做事妥当,把这些都记在心里。 护送马皇后回到宫里,这一日站立下来,再加之寒冻。 马秀英的双腿肿胀得很厉害。 朱元璋放心不下,不叫女婿、女儿们回去。 胡翊给开了个泡脚的方子,叫岳母、朱静端、朱静娴姐妹都各自泡泡。 几个皇子们倒是上蹿下跳的,一点儿也 不知道累。 朱樉就在老爹面前,添油加醋的描述起了自己姐夫有多么惊天动地! 朱棡、朱棣在一旁帮腔。 朱橚今日受到的触动很深,回来以后就把自己关进房间,在背诵医书。 朱标困的坐在凳子上,居然睡着了…… “爹,您知道姐夫当时划开那孩子的肚子,有多么吓人吗?” “姐夫那胆子真是够大!就那么把手伸进人家肚子里,手上全是血,就把那东西给摸出来了……” 朱樉添油加醋的讲着,朱元璋一边赞叹着胡翊的医术,也好似是身临其境,参与了这场手术一般。 他开心的看着自家这位好女婿,忍不住问起来道: “用芦苇杆子插在身体里通脓水,你是如何想出来的?” 他们这些古人,都觉得胡翊的做法天马行空。 极为不可思议! 实际上,这只是现代手术的超级简略版罢了。 对于朱标今日劝阻马皇后,说出“仁而有度”这四个字,朱元璋也有评判。 他真的很欣慰,儿子十五岁就有这样深入的思考,未来必定是一代明君,想到此处更是得意的夸赞起来: “标儿说得对,仁而有度,过线则不及。 这天下有多少穷人? 又有多少病人? 救得了急,救不得命。 救得了一时,却救不得一世啊!” 这个时候,感慨过后,朱元璋就忽然又对胡翊提出的“惠民医局”,有了新的看法。 他开口说起道: “你要把惠民医局开到咱整个大明,解决百姓们的病痛,这是件大好事。 咱想了想,今日这事也挺受触动,倒想拨你一些银子去做这件事,先在南京开一间试试吧。” 胡翊听到此话,当下大喜。 朱元璋便笑吟吟地问道: “说吧,需要多少银子?” 第145章 朱元璋的正告,太医院虽小五脏俱全 这事儿胡翊早就盘算过了。.k?a\n′s¨h+u\w_u~.?o′r*g\ 当老丈人问他时,自然而然就脱口而出道: “岳丈,大致需要三千两。” 朱元璋原本还挺高兴。 但听到“三千两”这个数字时,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 “抢钱呢?” 他立即没好气的瞪着胡翊,一副怀疑胡翊的样子。 看那意思,今日非得叫胡翊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要不然的话,他还要修理一顿这个女婿不可! 胡翊倒也不怕,他这些预算全都是有理有据,便一桩桩、一件件在朱元璋面前细说道: “这三千两银子,分别用来建造惠民医局和制药局两个部门。 惠民医局占地3亩,制药局占地2亩,按着南京目前的地价,也得花费近500两银子。 此外建造正厅诊室、药物库房,加盖十五间病房。 制药间、研磨间、成药仓库,以及制药所需人工。 灶台、水井、柴房、围墙、外加盖房所需砖瓦在内,都是开销。 还有大量药材需要进货,酿制酒精所需要的花费同样不小。 再加上重点放在肺痨病的攻克上,需要的几味药材价位都很高,小婿就算想省也省不下来银子。” 朱元璋一开始被这三千两银子吓到了。 但经胡翊这样一说,又觉得有些合理。 但他还是感到为难的很,说出了自己的苦衷: “大明开国至今,收税以实物为主,银两铜钱为辅,国库的存银并不多。 凡500两以上民生花费,皆需朝议后决定,你这三千两咱可拿不出来。” 他们聊着天,朱标也被自己亲爹这一通大嗓门吵醒。 朱标也在旁开口劝说道: “姐夫,朝堂上那些人,绝不会答应你这个三千两银子的开销的。 现在各部衙门开销紧缩,爹要是同意了你的事,就有一堆人拿着更加紧急之事来找他要钱。” 朱元璋点了点头。 “给你一千五百两,先把那个惠民医局盖起来,剩下的余后再说吧。 也不要嫌少,这钱也是为了标儿和你岳母的病,才拨给你的。 要不然,咱可舍不得,能给你五百两就不错了。” 胡翊心里一琢磨。 一千五百两,难是难了一点。 不过倒是可以在前期减少病房间数,节省下这些银子,后面再想办法。 朱标还是额外向着自己姐夫的,知道他做的是大好事,就提出另一个方案道: “爹,不如从东宫再贴补姐夫一千五百两,给他凑个整。” 朱元璋却一摆手,制止道: “不忙。 他要办惠民医局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你就先等着吧,搞不好你这个姐夫还要吃瘪呢。” 两年皇帝当下来,朱元璋现在是深有体会。 很多时候,仅仅凭借以权势压人这一套,是办不成事的。 哪怕威胁着要臣子们的脑袋,逼他们去做事。 也反而会出现臣子们阳奉阴违,变本加厉。 致使皇帝背黑锅的情况出现。 打直球这一套,在朝堂上并不好使。 朱元璋早已想明白了这些道道,就提点胡翊道: “你先去太医院和那些太医商议去,定下来了,咱再拨你那笔银子。” 胡翊应了下来。 朱元璋随后来到自己婆娘这里,看到马皇后肿胀的腿脚略微消了些,这才松了口气。 他尝试劝说起来道: “明日就不要再去舍粥了,叫老二和老三跟着去。 你都是多少个孩子的娘了,这么冷的天,孩子生的多了元气本就不足,还去受这茬子罪?” 朱静端就也笑着说起道: “娘,明日开始就由我带着老二、老三去吧。 您就在宫里歇着。” 马皇后自然是不答应了。 朱元璋又拿目光扫过朱标和胡翊。 朱标立即开口劝说道: “娘,最近天凉,还是要小心咱们身上的病症发作。” 胡翊立即也道: “是啊。 岳母也知道,一旦咳嗽起来就很难受,正值隆冬万不可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马皇后一想到自己身患的肺痨,又一想到才年仅十五岁的朱标。′q!u.k\a`n\s~h+u¨w?u′.+c,o^m* 这件事,一直如同悬在她头上的一把利剑,令人心神不安的。 她这才点了点头。 只得同意了。 然后拉着朱静端的手,反复嘱咐女儿一些细节,叫朱静端代替她舍粥。 胡翊的义诊,一共为期三日。 皆因为是免费的义诊,花销也比较大。 公主庄纵然有赐田,每年能从佃户们手里收上来一些收成。 但朱元璋给公主府里配备的下人太多了,都需要靠这点收成来养。 胡翊跟朱静端也在他面前提了几次。 朱元璋就是不允辞退。 这也就没法子了。 义诊的第二日过去后。 天将要黑下时,大哥胡显来到长公主府求见。 胡翊刚回来,累了一天,如同霜打过的茄子。 看到大哥递来了一封用红布包裹着的东西时。 他疑惑地问道: “大哥,这是?” 胡显说道: “娘叫我把这封银子送来,就当作支援你买药材的钱。” 爹娘给自己的钱,胡翊当然不能要了。 他现在成家立业,贵为驸马,又不是没本事。 要这钱做什么呢? 但胡显却坚持要递给他,并且说明了原因: “爹跟娘商量过了,咱们家现在也算是皇亲,不能给皇上家里丢人。 你也是驸马,更不能给你丢人,这个钱就当是为难民们出一份力,也为咱们胡家积一份德吧。 拿着!” 胡翊推辞不过,只好拿着了。 然后他以驸马府的名义,又把义诊延续了两日,凑了五天。 在这五天时间里,南雀的哥哥逐渐能够杵着拐下地了。 这个男孩很坚强,在手术后的前两日,一直忍着疼,怕在夜里打扰到其他病患们休息。 他一直苦苦的捱着,如今总算是度过了难关。 胡翊觉得这孩子不错,性子里透着许多坚毅,就问了他的名字。 姓何,单名一个植字。 南雀的全名,就叫做何南雀。 不过,他俩现在真正的名字没有人叫了。 大家都习惯叫何植为“剖肚郎”,管何南雀叫剖肚郎小妹。 原因嘛,自然是因为这个手术的缘故。 朱樉、朱棡做起事来都很卖力。 但又都是三分钟热度。 舍粥舍到一半时,就总想着跑。 好在有朱静端镇着,还能安分些。 这五日过去后,胡翊就不到这里来了,换了母亲柴氏过来帮忙。 朝堂上最近有了变化。 李善长退隐后,推举汪广洋接任相位。 自此开始,汪广洋为中书左丞相,以杨宪为右丞相。 朝堂格局又起了新的变化。 胡翊终于有空去一趟太医院,和这些太医们聊起“惠民医局”的筹备事宜。 因为朱元璋提醒,此事有可能会遇到阻力。 胡翊找他们商议此事,也只是将院使和两名院判召来,要提前打个招呼试探。 胡翊坐在太医院官署,院使戴原礼双手奉茶上来,笑着道: “驸马爷,这是新配出来的醒神茶,您尝尝味道如何。” 胡翊端起茶碗来,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气。 茶水入喉,龙井的茶香混合着薄荷的冰爽,直冲脑门。 胡翊点着头道: “药茶不错。” 戴原礼连忙附和道: “驸马爷若是喜欢,临走时带上二斤去,宫中宁妃娘娘也喜爱此茶。 提神醒脑的,最合适不过了。” 经他这样一提醒,胡翊想起来了。 戴原礼在郭宁妃的面前最受看重。 每次郭宁妃有恙,大都是这位太医院的院使大人亲自去为之诊病。 胡翊见他抬出了郭宁妃,就知道今日这事如朱元璋预料的那样,恐怕是要受阻了。 胡翊当然不会受他的巴结,开口便婉拒道: “这药茶虽好,也不可贪杯,改日要喝时,我再派人来取吧。_鑫_丸/本¢神,栈+ -首*发`” 戴原礼点着头,虽然被驸马拒绝,却依旧显得面色和悦: “属下随时为您留着。” 一旁的右院判徐彦纯闻言,立即又扯着胡翊谈论起药理来。 他看似问的问题刁钻,却都故意打在胡翊的手背上,都是胡翊很容易就能说得清的。 徐彦纯接连请教了几个问题,在得到解释后,趁机拍了胡翊好几次马屁。 胡翊一开始被他这马屁拍的飘飘然,差些忘了正事。 突然才琢磨过味来,才发觉这徐院判厉害了。 拍人马屁拍的如春风化雨,简直是细润无声。 差些着了他的道。 这二人与他说了这么多,开口全都是闲白,就是只字不提早已通传过的正事。 胡翊适时的把目光瞥向了左院判张景岳。 张景岳就不一样了,显得有些着急,显然对于这二位在此地浪费时间,心中颇有微词。 “这个张景岳,似乎不一般。” 胡翊心中发觉后,也未急着提正事,他想先试探试探张景岳此人。 他又继续沉浸在徐彦纯的马屁中,细润无声。 终于,时间一长,张景岳就显得有些恼火。 他终于找到了几人说话的间隙,开口提醒道: “驸马爷,咱们似乎该说正事了。” “哦,对对对,怎么差些把正事给忘了?” 胡翊急忙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笑着夸赞张景岳道: “多亏你出言提醒啊,要不然,本驸马今日到太医院来,就忘记办正事了。” 他这话一出口。 果然看到徐彦纯面露不悦之色,转瞬即逝。 那院使戴原礼回过头,饶有深意扫了张景岳一眼,也是立即就收回了眼神。 戴原礼这一眼,更像是一种警告。 张景岳却并未放在眼里,继而再度提起了创办“惠民医局”的事,他上来便开口说道: “院使大人,驸马爷身兼多职,每日劳碌得很。 咱们就早早的议论过此事,好叫驸马爷轻省一些吧。” 戴原礼点着头道: “那咱们议事,驸马爷您请。” 四人都坐下来后,戴原礼先是叹了口气,然后故作为难的道: “驸马爷昨日通传我等,提到建立惠民医局之事,属下自是举双手赞成。 但您提到要用太医院太医和医士们,到惠民医局去坐诊,此事恐怕同僚们多有微词啊。” 徐彦纯立即也接话道: “此事,属下与院使大人的意思一致,都举双手赞同您。 但有句话说的好,‘上医岂治末病’? 驸马爷,用太医去民间给平民百姓们治病,是否过于浪费了?” 徐彦纯小心翼翼地讲着话,态度显得很虔诚。 说完自己的意思后,他立即小心抬起头,观望了一下胡翊的脸色。 胡翊微微颔首,似在思考。 他趁机瞥了一眼对面的张景岳,见此人居然坐在那里闭目养神,好似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 他就开口问道: “戴院使觉得呢?” “属下觉得,这个说法倒也有些道理。” 戴原礼开口说起道: “太医毕竟也是官,尊卑有序,官民地位千差万别。 徐院判这话很对,官员下到民间,去为小民们诊病,这有些不妥。 此举也会进一步降低官员们的官威,使子民们失去敬畏,对于日后朝廷官员们治理手下民众,恐怕会适得其反。” 胡翊就假装点头道: “这些思量倒也有道理,所以你们的想法大致上是这样了?” 徐彦纯赶忙摆手道: “驸马爷,属下支持您的举措,我们只是怕太医院群僚们反对。” 戴原礼也是连忙解释道: “我二人今日所说的言辞,必定是那些太医院同僚们内心深处的想法。 只是因为忠于驸马爷,提前为您预见罢了,并没有反对驸马爷您的意思。 您若不信,待明日与诸位太医们会谈之际,他们定然会以这些理由反对的。” 胡翊轻笑了一声。 这二位话语之中的弦外之音,他又岂会听不出? 什么叫“必定是太医院同僚们的想法”? 很显然,他们这两位盘踞在太医院的地头蛇,必定会在明日,带领那些太医们发难。 他们会群起而攻之,反对此事。 胡翊又不傻,他再度回头朝着张景岳看去。 终于在这时候,张景岳觉得是自己说话的时候了。 面前这位驸马爷即将吃瘪,孤立无援。 此时站出来,才能突出自己的重要性和价值。 张景岳立即开口道: “戴院使、徐院判所说,基本是对的。 不过,驸马爷您不必担心,太医院定然还会有一小撮声音支持您的,属下敢保证。” 胡翊冲着张景岳,略带深意的一笑。 “好吧,今日来就是与你们知会上一声,好提前做一做准备。 等明日召来了所有太医和御医,咱们面对面,大家伙儿好好的面谈上一次吧。” 胡翊说罢,便要离开。 戴原礼和徐彦纯出来相送。 胡翊趁此机会,对张景岳说道: “张院判,上次为皇后娘娘和太子诊治时,你有一张药方上的内容我记不得了。 你来送我,路上为我说说。” “属下遵命。” 胡翊终于找了个机会,和张景岳单独相处。 二人走在路上,身旁再没有了别人。 胡翊忽然开口问道: “张景岳,你是忠臣吗?” “驸 马爷,属下是忠臣,属下现在就有话要说。” 终于是四下无人,张景岳先前做的那些举动,就是为了引起这位驸马爷的注意。 他那些表现,就是在适当的告诉胡翊,自己和戴原礼、徐彦纯他们不一样。 此刻,驸马爷将他单独叫出来,还给了他讲话的机会。 这个机会必然要抓住! 张景岳立即激动地说起道: “驸马爷,属下知道您是个办实事,办好事之人。 太医院有着太多弊端,急需要您来整治! 惠民医局虽是造福百姓之事,但于那些太医们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 胡翊立即正色起来道: “你细细与我讲来。” 张景岳躬身一拜,立即从袖中取出一卷写好的文书,双手奉到了胡翊面前。 张景岳显得无比激动,仿佛遇到了救星一般,诚挚说道: “属下等这一日,已等了许久,想对驸马爷说的话都在其中了。” 胡翊拿到张景岳递来的文书,立即快速收进袖内。 张景岳随即躬身拜道: “属下在这太医院中,与汪御医等人便是您的助力。 驸马爷,属下先回去了。” 胡翊望着张景岳的背影,随后回到了东宫。 他叫来崔海,想要借助承晖司的手段,将张景岳、戴原礼与徐彦纯三人的底细的查上一番。 戴原礼与徐彦纯反对自己,必然有利益勾结。 与自己是相对立的。 张景岳亲近自己,明里暗里的表达着支持自己的意思,他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只有把这些都搞清楚了,才能更好的做事。 派去了崔海暗查。 胡翊忽然回过神来,自己这么做,似乎已经有些越权的嫌疑了。 承晖司的功能,是保护东宫和太子,对一切可能威胁到太子安全和地位之事,进行探查。 防患于未然,消弭于无形。 但自己竟然拿着承晖司,监察起太医院来了。 吩咐下去后,胡翊给自己也搞了一杯醒神茶。 在詹事府大堂坐下,吩咐外人不得打扰,然后看起了张景岳给自己的这封书信。 张景岳的这封书信之中,写明白了许多事情。 比如昨日,胡翊在通报过戴原礼、徐彦纯,要他们今日前来商议成立惠民医局之事。 就在昨夜,他们这个小圈子里面,大概有几名御医和十几名太医。 便在私下里进行会晤,为此事讨论到了深夜。 所以,今日这二人表面上赞同胡翊的主张,口口声声说是怕明日同僚们反对。 这不过是找一个借口,把罪责推到广大同僚们身上,把自己摘出去罢了。 张景岳细细分析了这些人反对惠民医局的原因。 第一个,便是太医们担心身份特权的降低。 本就是宫中太医,平常有薪俸。 在太医院十三科坐诊,又有诊金可以收,官员们与他们往来时,更是极为恭敬。 谁愿意被他这个驸马爷拉到街上去,为那些贫民百姓们诊治? 这样便被拉低了身份。 第二个,便是事多无闲。 被胡翊拉去轮流坐诊,坐诊的这一日,在太医院便收不到诊金不说。 还要额外付出辛劳。 本来养着什么都不做,也有一份俸禄在那里可以领。 谁愿意来一位上司,增加自己的工作量? 这两条都还不说了。 最重要的,便是张景岳提到的第三条。 这些太医们怕被冲击到自己的地位,导致既得利益不保! 按张景岳所说,太医院如今的近三百名医士之中,像崔医士这样被埋没的人,足足有几十位。 他们论医术、论能力,已经足以达到太医的层次,早就该得到晋升。 却一直得不到晋升的机会。 崔医士有幸跟随胡翊,才晋升了一步。 太医院还有一位比崔医士医术略好些的人,叫赵元魁,至今受到打压。 这赵元魁空有一身医术,只能被压在太医院。 晋升无门,得不到任何施展医术的机会。 他哪怕想脱离太医院,做个民间游医,靠自己一身医术养家糊口,竟然都不行! 普通医士连品级都没有,月俸不足一石。 也因此,这位赵医士得不到重用,只能在空闲时帮人代写书信。 甚至连木匠、泥瓦匠都学会了,只为养家度日。 张景岳在书信中列举出了原因。 让赵文魁这样有能耐的医士流入民间,若因为行医积攒起了医名,则对太医院的正统地位和名声不利。 这样的人受尽了打压,却又畏惧权势,无处反抗。 再就是医士 之中,也安插了许多“关系户”在内,这些人也不好得罪。 再加上一帮告病混吃等死的御医们,吃着空饷…… 凡此种种,张景岳列举的十分详尽。 他对于戴原礼治下的太医院,不满之处实在太多,终日积压在心中。 这才因为胡翊执掌太医院后,得以向他说明情况,求他给这些医士们一条生路。 胡翊一面叫崔海去查,一面招来了崔医士,想听听他的看法。 崔医士对于胡翊,一向执弟子礼,将他看得如同天神一样。 胡翊见了他,开口便问起了赵文魁的事: “我听说赵医士医术之高,还在你之上?” 崔医士显得十分坦诚道: “赵兄医术确实在学生之上。” “嗯。” 胡翊点着头又问道: “我还听说,他被人逼得行不得医,屈居太医院又无路可走。 每日就只能做些木工、泥瓦工维持生计?” 崔医士再度承认了。 胡翊便开口问他道: “既然早知道这些事,为何现在才讲呢?” 崔医士说起道: “以前您不在太医院,学生不过是个医士,得罪不起那些人。 现在您执掌太医院,才知道您要做革新,这下医士们就有出路了!” 胡翊倒也没有责怪他。 此事换做是他,若是个普通人身份,他怕是也难以出面告发。 毕竟张景岳这样的太医院二号人物,都只能屈居不敢言。 胡翊便将张景岳的文书递给崔医士,叫他细细看来。 胡翊随后问道: “这文书之中的揭露,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可有夸大其词之处?” “驸马爷,这里面所写句句是真! 并无任何夸大之处。 学生再次跪求驸马爷申冤做主,重整太医院,给这些医士们一条活路吧!” 胡翊还正有此意。 明日到了太医院,倒要跟这些太医、御医们好好的掰一掰手腕! 便在当晚,崔海已经将张景岳等人的情报,递到了胡翊手中。 “姐夫,这张景岳想助您重整太医院,还真有动机……” 第146章 捅了妃子窝,跟这帮老狐狸,不服就是干! “那是当然了,他又怎会无缘无故的帮我?” 崔海便说起道: “张景岳此人出身寒门,颇为自傲,他确有一身好医术。¨暁^税*宅. /已¢发′布?醉~欣/璋.洁~ 因此,他对太医院使戴原礼并不服气,总想取而代之。” 胡翊点了一下头,又问道: “戴原礼和徐彦纯的底细呢?” 崔海开口道: “戴原礼为人八面玲珑,宁妃娘娘的外甥、杨宪的侄子,都被他安插在太医院。 您若要动手,也会得罪这二人的。” 听闻此话,胡翊觉得一阵头大。 得罪杨宪他倒不怕。 郭宁妃乃是朱元璋身边的宠妃,要是得罪她,就连带着郭英、郭兴这二人都给得罪了。 崔海见他在思虑,就没有打扰。 等胡翊回过神来,崔海继续说道: “徐彦纯和杨宪、吴云这些浙东帮,关系极近。 他跟御史台的关系也很好,二人从前朝开始就是御医,他们将不少大臣们的子嗣都安插进了太医院做医士。 这既是与那些大臣们结好,又将那些大臣们拖进太医院,做了他们背后撑腰之人。 姐夫若要清理太医院,就是要与这些人为敌了,到时候麻烦会像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多。” 胡翊心中暗暗骂了一句。 一个小小太医院,竟然也有这么多的利益纠葛。 他现在总算明白朱元璋的话了。 先不急着给他拨银子,叫他先搞定了太医院再说。 这遭老头子就是知道这事儿不好干,才叫他来淌这滩浑水的。 “义弟,多谢你了。” 胡翊一边为太医院的事情而恼火。 但也不忘感谢自己这位义弟。 毕竟,这是真正站在他这边的人,也是一位助力。 听到姐夫向自己道谢,崔海立即笑着道: “姐夫不要与我见外了,您是承晖司真正的掌事,小弟为您做的这一点,也不过是份内之事嘛。” 胡翊却是泾渭分明,开口提醒道: “虽然我掌着承晖司,但调动暗桩去查太医院的事,终究是越权了。” “没事,此事我不会张扬出去的。” 崔海打着包票。 胡翊却制止了他,对他直说道: “该向陛下奏报的,照样去奏报,不要因为此事将来再给你闹出些麻烦。 放心吧,该通报就通报,我这个姐夫可没那么小家子气。” 胡翊这么一说,崔海就更加敬佩自己这位姐夫了。 当真是以身作则,从不欺上瞒下。 胡翊当然是有所考量的。 未来的朱元璋,杀人不眨眼。 若因为帮自己隐瞒这一点点小事,最后被朱元璋清查,搞不好崔海也得丢了脑袋。 再说了,自己身边遍布耳目。 朱元璋连李贞身边都安插检校,表现出过不信任。 胡翊做的这点事,又岂会瞒过这位老丈人的眼睛? 既如此,就更加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即便朱元璋对他越权感到不满,顶多是挨几句骂罢了。 也能借此试探朱元璋的底线。 转过天来。 太医院衙署。 胡翊坐在大堂上,院使和左、右两位院判陪坐在下方。 太医院的19名御医,132名太医,来了一多半。 “属下们见过驸马爷。” 这些御医们,最年轻的四五十岁,老一些的接近八十岁。 太医们年纪大都在四十到六十岁上下。 这些人,胡翊瞧着他们陌生,他们瞧着胡翊也觉得心里头不畅快。 大堂上的炭火盆里,烧红的木炭不时发出噼啪爆响。 炭火并不能使整个大堂都暖和起来,自然也暖不热这些御医和太医们的心。 汪御医在白苁梅的搀扶下,过来向胡翊单独见了个礼。 胡翊点着头道: “来人,给各位御医们看座。” 打量着这些御医,有几位老头子别说诊脉了,他们两手抖个不停,连走路都成问题。\秒′章?结.小^税?惘_ ¢已¨发¢布`醉,薪¢章/截′ 还有两人,坐在椅子上很快就睡着了。 这大概六七名老御医,已经成了这幅模样,早就该告老回家,颐养天年了。 却竟然还留在太医院里。 胡翊显得极为不爽。 这么看起来的话,汪御医虽然也快八十岁了,还能诊脉看病,手脚利索。 反倒令胡翊觉得观感好了许多。 张景岳见人都来的差不多了,开始点名。 19名御医,实到17人,其中六七名都是什么都干不了的。 132名太医,除了事务摊派和请假的,实到101人。 太医们站满了大堂,他们在驸马爷面前没有坐的资格。 胡翊当然也不与他们客气,开口便说起了正事: “相信你们也都听说了,本官要以太医院的名义,在民间开一处惠民医局。 为寻常人家的百姓开放医路,叫他们能够平价看病。” 胡翊一边说,目光扫过底下这些太医们。 见他们一个个神情各不一样。 有皱眉不满的,也有面无表情的。 有些人立即抬起头,瞥向戴原礼,想来是要跟随这位院使大人的意思。 还有相当多的人在观望,看起来是没有主见的。 将底下的神情一览无余,胡翊便接续着话题,又道: “本官有意令太医院的诸位太医们,轮番到惠民医局去坐诊,抽调太医院大量医士们作为坐堂诊治的主力。 尔等可有异议?” 大堂上立即便响起了议论声音。 有一人站出来,开口说道: “驸马爷,如今由您提督太医院事,属下本不该多嘴。” 这名太医沉吟了一下,扫了一眼戴原礼的脸色,又细说起来道: “只是,太医们也算是大明最顶尖的一批医者,上医岂治末病? 属下觉得,此举有些过于浪费了。” 此人刚一开口,立即有数人跟着附和道: “王太医所言极对,驸马爷,太医们为朝中大臣治病,这是自古以来有之。 即便各省闹病灾之时,朝廷也只是暂派太医到民间去救急,从没有直接叫太医去民间坐堂的先例啊!” “说的是!” “驸马爷,祖宗之法不可废,还请您要三思啊!” ………… 一时间,那些太医们大都在反对。 张景岳见到此等情况,也就不好站出来说话了。 不过,此事倒还难不住胡翊。 他叫这些太医们轮流坐诊,他们能答应最好。 即便不答应也没事。 胡翊盯上的主要目标,其实是这些医士们。 鲁迅先生有一段文字,意思是中国人大都是喜欢调和的。 当你需要在房间里开一扇窗时,他们不答应。 但你要是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愿意退一步,同意开窗了。 胡翊把太医们拉扯进来的效果,其实和开窗效应的意思差不多。 一见这些太医们开始反对,胡翊便显得有些愠怒,故意问道: “尔等吃着朝廷俸禄,动不动是‘上医岂能治末病’的话。 上医怎么就不能治末病了?” 胡翊辩驳道: “圣人有言,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你们身居于庙堂高处,长时间不到民间去,便见不到民间的疾苦。 何况病症这东西,并非一成不变,随时随地都在滋生出咱们从未见过的新病症。 叫你们到民间去多见识些病人,再精进一下医术,你们也不愿意吗?” 此话一出口,反对的太医们就更多了。 他们之中的许多人,全都出来劝阻胡翊,用上了各种理由。 甚至还有为胡翊解释“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这句话的原意,出来纠正他的。 胡翊懒得听,任由他们吵,总之显得很强硬。 太医们越是不答应,反正他把话说到这里了,剩下的事就全都抛给戴原礼这个院使去做。 戴原礼本来不想插手。?兰_兰+闻^学_ ?已?发¢布+最`欣¨蟑!踕+ 太医们与驸马爷正面交锋,胡翊一人独面几十人,本来也辨不嬴。 这才好,他也有意纵容。 但他这个院使一点事情不做,胡翊现在就把皮球又踢给他了。 戴原礼只得站出来,苦口婆心的去“劝”这些太医们。 他们早有勾结,这些胡翊是知道的。 毕竟张景岳递上来的文书之中,就写的很清楚,戴原礼他们有一个小圈子专门互通消息。 胡翊却还叫戴原礼去这么干。 这无非是给自己接下来“图穷匕首见”,找一个合理的借口罢了。 果然,戴原礼的沟通好似在和稀泥,依旧引来大量的劝说。 这下戴原礼也压不住了,只好来到胡翊面前禀告道; “驸马爷,他们一个个说的话,也都有些道理。 有人说上医不治末病,也有人说官民身份相差悬殊,不可尊卑无序。 属下实在是劝不动啊!” 徐彦纯也都过来说起了此事,胡翊便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无奈的道: “好吧,你们说的也有些道理。 既然太医们有官职在身,不愿到民间去就诊,那这些医士们没有官职,又缺乏锻 炼医术的机会。 本官就令他们到惠民医局去坐堂,这下你们该不会反对了吧?” 这话果然有效。 叫太医们去,你们不愿意。 现在叫医士们去,总不能再来阻挡了吧? 医士们既没有官职,医术也不如太医们,上医岂能治末病这个借口也就不成立了。 胡翊图穷匕见。 底下的反对声音,立即就小了许多。 他这次再看去,几乎大多数太医们,神情都变得柔和了。 也都不再发言劝说,反对的声音明显小了。 但偏偏就在此时,人群之中,有人突然故意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一声。 立即,就又有人出来劝阻道: “驸马爷,这些医士们还在学习中,还是该当以学业为重。 征调他们为百姓治病,是否过于激进了?” 此人一开口,立即也有人站出来道: “属下也赞同徐太医的想法。” “不瞒驸马爷说,属下自己也带着两名学生,都是医士。 如今入太医院已快两年,但觉得他们医术尚浅,恐怕不能担当治病的重任。” 有了这二人带头,反对的人更加多了起来。 又有人拿出尊卑这一套,开始劝说道: “驸马爷,这些医士们现在虽然没有官位,但在不久的将来,都有可能晋升为太医,不能与寻常百姓等同。” “况且来说,历朝历代的医士堂,与国子监地位几乎一致。 两者不同之处在于,国子监是为朝廷培养治国理政之才,医士堂为朝廷培养医道人才,用于保障皇室和官宦贵胄们的身体健康。 您这样废旧制,开先例,恐怕大家都不好接受啊。” 有了这些反对声音。 那些原本沉默的人们,又不敢出来开口,自然就又变成了一边倒了。 终于在这时,汪御医站出来了,开口道: “老朽的几个学生都是医士,倒是觉得交予驸马爷去惠民医局锻炼,并无坏处。 此举,老朽愿意支持了。” 他话音一落,那专治肺络顽症的白苁梅白太医,终于也敢发声了。 他站出来,也跟着附和道: “属下也觉得此举可以一试,手下两名学生愿意交予驸马爷尝试。 至于那些尊卑之说,属下倒觉得都在其次,医者当以救人为主,其他都为辅,一切还当要以医术高低说话。” 有了这二人表态,立即便也有几位沉默的太医过来力挺。 张景岳一看到自己人站出来了,身为院判,立即开口说道: “白太医此话妥当,医者当以医术高低与救人为己任,其他的都在其次。 本官也支持驸马爷调医士到民间去。” 看到张景岳这个院判都表了态,戴原礼有些急了,立即拿目光斜瞥了徐彦纯一眼。 徐彦纯这个右院判,便也站出来,开口拉扯道: “依着本官看,各方都有意见,各方又都有些道理,此事实在难以决断啊。” 他是既不得罪胡翊,但又通过这些话,委婉的表达了不支持胡翊的立场。 戴原礼又开始找帮手,点名问道: “何御医,您是除了汪御医以外,在座之中资历最深的老前辈。 您的意见呢?” 这何御医两手颤抖,一看就是极其严重的帕金森。 他连站都站不起来,还需要别人伸手搀着,才能从圈椅上起身。 这老不死的立即便开口说道: “长幼尊卑,此乃圣人所定。 官为贵,民为贱,自汉朝便有之。 老朽觉得,我们总不能反了圣人们的言语吧? 那不是和天下的圣人弟子们作对吗?” 胡翊听到这老畜生的话,牙关恨得是直痒痒。 都你妈的开始扔核弹了是吧? 扔过来这么大的一口锅,反了圣人言语,是跟天下圣人弟子们作对? 这老畜生是要把自己树为个靶子,让天下的读书人来骂死自己这个驸马? 这是恨自己不死啊! 胡翊冷冷地盯着此人,发出了冷笑声。 这下子,太医们彼此各有道理。 两位资格最老的御医们,各持己见。 左右两位院判,又是意见不一。 双方打成了平手,谁也说服不了谁。 戴原礼见到这位驸马爷被掣肘住,自然是心里暗暗高兴的很了。 但他也不能明面上得罪胡翊,又为了把这一局彻底的扳回来,好叫驸马爷知难而退。 他起身过来,躬身对胡翊说道: “驸马爷,既然两派各有意见,不如听听这些医士们的说辞,您看?” 胡翊心下有些惊讶。 他本以为戴原礼 这时候站出来,就应该开始假装和稀泥,然后口称无奈,无法做出决断。 就将此事搁置了。 却没想到,这戴原礼竟然还要听听医士们的意思,这好像摆明了是在为自己说话。 但真的是这样吗? 胡翊觉得这其中定有猫腻。 看破不说破,他便点着头道: “戴院使这样提议,倒也公道,就问问那些医士们的意思吧。” 很快,接到通知的许多医士们,都聚集在了大堂之外。 得知详情后,想要进来发言的人并不多。 倒是也有几个,在门外喊的最凶。 “驸马爷,学生有话要讲!” 见此人吆喝的如此洪亮,胡翊就叫他进来。 看到这个人时,胡翊就觉得有些眼熟。 这名医士立即躬身见礼道: “学生郭天保,不赞同医士们到民间去诊病。” “说说你的理由。” 张景岳开口催促道。 郭天保开口便道: “民间自有医馆为普通百姓治疗。 我们虽为医士,更是学子,学子理当安心攻读,提升医术。 驸马爷,学生们觉得自己还太稚嫩,暂时无法担当大任。” 胡翊还未开口,戴原礼便悄悄的走到近前来,低声给他提醒道: “驸马爷,此人乃是宁妃娘娘的外甥,郭英、郭兴二位将军乃是他的叔父。” 胡翊怔了一下,才想起来,郭宁妃确实不止郭英、郭兴这两个哥哥。 她还有个哥哥,名叫郭德成。 不过此人虽有功劳,因为嗜酒如命,只做了个正七品的骁骑舍人。 这官职乃是个闲差,也就谈不上有什么势力。 胡翊心道一声: “好啊! 你个狗曰的戴原礼,看来是提前就安排好了,把郭宁妃的外甥安插进来反我!” 刚才还道他怎么要帮自己呢? 果不其然,这老不死的还有算计。 正在这时,大堂外又有一人喊道: “驸马爷,小人也有话要讲。” 又传进来一位。 胡翊知道这人的身份又不低。 果然,戴原礼私底下又对他说道: “这孩子,乃是定妃娘娘的亲侄子。” 胡翊都快被他们气笑了。 一个是郭宁妃的外甥,一个又是达定妃的亲侄子。 自己这是捅了妃子窝了吗? 这达定妃还为朱元璋生了个儿子,就是未来被封为楚王的朱桢。 前不久在御花园时,胡翊还见过。 见这二人都来反对。 戴原礼特意安排了这两人,又将其背后撑腰之人透露出来。 胡翊再不明白那就是傻子了。 这老东西是在叫自己知难而退啊! 这小小太医院,势力关系盘根错节,全都是利益纠缠。 小小一个地方,怎么就能汇聚这么多皇亲国戚、达官显贵在其中呢? 便在这时,郭天保竟然大胆的走到了桌案前,躬身冲着胡翊一拜,低声开口说道: “姐夫,我姑姑托我向你问好。” 随即,那位达定妃的侄子也上来,悄声拜见道: “姐夫,我叫达充,姑母叫我多与您亲近亲近,还请姐夫看在姑母的面子上多多照拂。” 好嘛,这直接就把攀附亲戚关系,搞到太医院的大堂上来了。 两位妃子竟然都来给胡翊施压。 不论这二位弟弟是扯着虎皮当大旗,还是身后当真有二位娘娘的提点。 胡翊要办这件事,阻力又大了一步! 他本想借着将医士们调到惠民医局,将这些人的医术高低摸清楚。 然后将有潜力的调升为太医,将混日子之人直接清理出队伍中去。 这下看来,有这么多的阻力摆在面前,想在太医院搞改革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直接跟两位贵妃起冲突,这不划算。 先不说得罪这二人的后果。 皇亲国戚们互撕起来,就连朱元璋这个做皇帝的,脸上也不好看。 别看胡翊现在受宠。 这事儿办不好,他也是得罪了人落不得好,最好还得受一肚子气。 可既然穿越来一趟,又看到了这么多的弊端。 又岂能违背本心,在此地放任? 胡翊一个现代人,若连一个太医院的改革都做不到,就更别提以后开海禁、下西洋了…… 这些事,哪一件不是困难重重? 胡翊心里琢磨着。 得想个招数,既能将这些安插在太医院的二世祖们清出去,完成太医院革新。 又不得罪这些贵妃们,自己也能落得个有里有面儿。 就好像 当初忽悠宋濂告病一样,也得想个办法好好忽悠一顿。 主意还得想呢,需要时间,现在是没招儿。 这也是多亏了张景岳、汪御医他们站出来支持。 要不然的话,今日这里就是一边倒,胡翊半点便宜也占不到。 看到驸马爷现在卡在这里了。 戴原礼这个老好人的人设,还是要当下去的。 他立即过来躬身禀告道: “驸马爷,既然各执一词,要不然咱们将此事在朝议上禀告陛下。 由陛下裁决,您看怎么样?” 太医院没个准主意,便只有交到朝堂上去。 胡翊心说,那就先交到朝堂上去,朝议一番看看结果吧。 这戴原礼确实是一只老狐狸,嘴上话说的漂亮,却暗中给你使绊子。 看起来,张景岳要取代此人,跟他斗。 在权谋机变上,还差着许多呢。 若没有自己扶植,他是根本斗不过戴原礼的。 胡翊也很清楚,太医院的这次革新,他不能输。 一旦输了,自己丢面子不算什么。 张景岳、汪御医、白太医这些支持自己的人,也将会随之败退。 失去这次机会,以后的太医院就真的变成一边倒了,连一点支持自己的势力都没有,那就真没办法去立足了。 只凭借着以权压人这一套,是行不通的。 看起来,得想些盘外招了。 得把戴原礼、徐彦纯这帮人好好的整治一顿,这事儿才能办成了。 跟这帮老狐狸,不服就是干! 第147章 太医院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贵妃算个屁! 胡翊心中颇为不畅。·小′税?C^.s! -更^辛^嶵!全. 今日受阻,这些个太医们个个不办人事,却又说的冠冕堂皇。 如今,他越来越能体会朱元璋祭起屠刀的感受了。 领兵打仗,敌人就在眼前。 朝堂上的权斗则不然。 这些人表面上对你迎合,实际上对你的想法,暗中阻挠。 他们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一群人对抗你一个。 拉出封建礼法、圣人之言、祖宗旧制……总能用各种各样的办法来阻挠你。 如此一来,还真不好对他们下手。 这时候,像朱元璋那样,祭起谋反的屠刀。 一次性几万几万的杀! 果真就是最方便快捷的办法。 唯一的坏处,可能就是被写进史书里,在后世名声不好。 胡翊现在也想这样做。 当然,他不是皇帝,没有办法给这些人定一个谋反的罪名。 办法还需要想。 他便闷怏怏的回到公主府。 回来后,往书房里一坐,胡翊对于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朱静端自然是看在眼里的。 见丈夫今日闷闷不乐,长公主殿下亲自端着饭菜进屋来。 “什么事值得你生这么大的气呀?” 朱静端过来,用胡翊教过的方法,为他按揉太阳穴解压。 胡翊看着那些饭菜,色香味俱全,可就是吃不下。 见他这幅模样,朱静端也有些担心,开口问道: “要不然,说说是何事,我们一起想想主意?” 胡翊想了想,忽然发觉朱静端是个合适的人选。 医士之中,郭天保和达充这二人,是两位娘娘们的亲戚。 自己不好出面,进出娘娘们的后宫也不方便。 但可以叫朱静端代自己去一趟,与那两位娘娘们好好的谈一谈。 先礼后兵,招呼要打清。 省得将来赖自己礼数不周。 若当真与他相抗,到时候他也就不顾及这些了,大不了跟这些皇妃们硬刚! 想到此处,胡翊便将今日遇到的阻力,对朱静端说了一些。 胡翊显得很无奈道: “这两位贵妃身居在后宫,我虽然常到坤宁宫去,但却不好进出她们的宫阁。” 朱静端笑着便道: “这好办,我带你进去,就说是与两位姨娘见面问安,你不就进去了吗?” 胡翊可不想去,自己一个急于办事的驸马,亲自跑到娘娘那里去低声下气的。 明明是她们做错了事,凭什么自己还得低三下四? 见胡翊发起牢骚来,朱静端只好说起道: “行行行,那我去说。” 朱静端翻了个白眼道: “爹定下的规矩,后宫不得干政,不过现在也顾不得许多了,我去一趟。” 胡翊点了点头。 朱静端从书房出来时,不忘又叮嘱道: “把饭菜吃了,自己的身子自己要知道爱惜,千万别忘了。” 不久后,长公主的车驾缓缓地进了宫。 为了不落一个后宫干政的名声,朱静端自然要先去马皇后那里,跟这位后宫之主先知会一声。 见大女儿回来了,马皇后一脸喜色,开心的道: “终于舍得回娘家了?” 她疑惑不解的问道: “怎么翊儿没有跟你一起进宫呢?” 朱静端伸手接过朱静安,这小公主一岁多了,越发的沉重,都有些抱不起了。 朱静端开口便道: “娘还不知道呢,您这位女婿遇到了麻烦,女儿只得进宫来为他疏通疏通。” 马皇后当即觉得奇怪,堂堂长公主的驸马,还需要进宫来疏通人情吗? 细问之下,得知是达定妃与郭宁妃掺和进去了。 她立即显得有些不高兴道: “你爹这人也真是的,将这两个女人宠上了天,净做这些碍眼的勾当!” 女人和女人之间,怎可能没有仇恨? 马皇后又是一国之母。 平日里她自然表现得大度。 但今日是当着女儿的面,在自己至亲之人面前,就没有必要憋着了。 “我改日将她们叫来,非得好好的说一顿不可!” 朱静端却开口道: “知道娘是为了女儿和女婿出气,可一家人还是该和和气气,不然爹又要不高兴了。 因此,女儿才要进宫来跟两位姨娘谈谈。” 朱静端撒着娇,亲热地说道: “娘,您先别忙着给女儿撑腰,也许女儿和驸马也有办法解决呢。” “这倒也是。” 马皇后点着头道: “能不 将此事闹大,自然是好的,可她们若是不知收敛,我这个皇后也不是吃素的。” 母女们聊了几句,朱静端便去到了大善殿。 郭宁妃极喜爱礼佛,故而居住在此地。 之所以喜爱礼佛,则是因为她先前育有一女,早夭而亡。 这个女儿,就是去年开国之际,朱元璋敕封的永安公主。 “静端见过宁妃娘娘。” 朱静端刚要见礼,手中捻着佛珠的郭宁妃,挺着个大肚子过来,立即捧起了她的手说道: “这孩子,难得到我这里来一趟,来了却连声姨娘都不愿意叫,非要跟我疏这亲。+p?i?n_g+f,a¢n¢b_o~o.k!.~c_o^m,” 朱静端这才改口叫了一声姨娘。 她看到大善殿正堂上供奉着的佛龛,念诵的经卷还是摊开的。 朱静端立即心领神会,去到佛前,上香三炷。 郭宁妃见她也勤于礼佛,就显得更高兴了。 “姨娘整日在佛前诵经,想来必定是能得佛报的。” 郭宁妃听她这一夸,更加是笑的花枝招展道: “我在佛前诵经,只求令自己减些罪孽。 这不是快要生了吗,也希望佛祖和菩萨能够保佑这个儿子平安降世。” 郭宁妃即将生产下的孩子,就是未来的鲁王朱檀。 这可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朱檀未来娶了汤和的女儿,二人在封地上作恶多端,把几岁孩童阉了,小机机投进炼丹炉中炼丹,妄想着长生不老。 史载朱檀死于炼丹暴毙,谥号是鲁荒王,这个谥号就相当于是在骂人了。 但据野史的传闻来看,朱元璋怕是凌迟了自己这个畜生儿媳汤氏,又将朱檀这个儿子下旨赐死的。 反正结局都不好。 郭宁妃也知道,朱静端不喜欢在三宫六院串门子,来了定然有事。 就开口问道: “静端难得到姨娘这里来,必定是有什么事吧?” 该到了说正事的时候,朱静端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她话也说的很委婉: “姨娘也知道,驸马最近到了太医院,他还想要做些事。 听说天保弟弟也在那里学医,驸马恐怕伤了和气,我就来了。” 这话点到为止。 郭宁妃自然是懂得的。 若是个明事理的妃子,听了朱静端这句话,意识到了自己的外甥可能要和驸马冲突。 略一衡量,就会知难而退,卖个情面给朱静端和胡翊。 但郭宁妃可不一样。 首先,她现在是朱元璋最受宠的妃子。 而且现在又身怀有孕,马上就要生了,若生的是个儿子,则地位又会进一步变得更加稳固。 其次。 提起了胡翊要拿太医院开刀,郭宁妃心里是不舒服的。 按着辈分论,胡翊得管她的两个哥哥——郭兴、郭英叫舅舅。 这二人在军中时,也没少帮衬着胡翊。 尤其是郭英,多次助力胡翊在军中立足。 恩情这个东西,向来是有来有往的才好。 在郭宁妃看来,我的娘家人帮了你大忙,结果现在你一个晚辈就这么不识好歹的报答我? 非要跟我们作对? 她又一想,自己的大哥郭德成,因为嗜酒被罚,如今还只是个七品的闲差。 连养活一家人都不太容易。 给外甥安插到太医院,过几年升任太医,留在其中领一份俸禄,这本不是什么大事。 戴原礼还是个外人,都这么会办事。 你胡翊算起来还是内亲呢! 怎么这个女婿就不会办事了?连自己大哥家中这唯一的一点好处都要吞? 一想到此处,她就显得极为来气。 人心里的不平衡,就是这样滋生出来的。 郭宁妃有些恼火。 可是在朱静端的面前,她又不好多说些什么。 但心里憋着一股气,她便笑里藏针,开口磨着牙道: “都说胡翊这孩子蛮懂事的,太医院的事是外事,关起门来咱们一家人还是内亲呢。 这孩子也该敬着本宫这个姑姑,天保的事,他总该给我这个当姑姑的表表孝心吧?” 朱静端看出了她的火气,几句话便轻轻揭过了此事。 她很清楚,郭宁妃现在有气,变得更加不理智。 若是顺着这个话题继续展开下去,恐怕还会更加对立。 既然话说过了,没有奏效。 朱静端便起身告辞,又到达定妃居住的春和宫去了。 朱榑今年5岁,乃达定妃所生。 见了朱静端,一口一个大姐,叫的十分亲热。 与郭宁妃恃宠而骄不同,达定妃就真是心思深得很了。 朱静端说明来意后,达 定妃也表达的很委婉,既不答应,也不拒绝。 她这个模棱两可的态度,朱静端自然是懂得的。 还是不愿意将亲侄儿从太医院撤走呗。 探明这两位贵妃的意思后,朱静端回来把结果告诉了胡翊。 她显得极为担忧,问胡翊道: “这事要不要跟爹说说,请爹拿个主意?” 这毕竟是两位贵妃,而且正当得宠之时。 朱静端怕她们吹枕边风,致使胡翊吃亏。 胡翊却是摇头道: “叫陛下裁决此事,他定然也不好办。 再说了,太医院终究是要改革的,这次就让我自己做一次吧。” 朱静端知道他明日要上朝,就为他将朝服整理好。 第二日。 胡翊早早地便骑马进入奉天门,随这些大臣们一起上朝。 胡惟庸远远地看见侄子,打了声招呼。 自从李善长叫他多多学习处理政务,夹着尾巴做人之后。 胡惟庸明显变得低调了许多,办事也更加勤勉,与之前真是大相径庭。 招呼完了叔父,胡翊还未走动,常遇春隔着老远便开始喊叫起来: “驸马,等等我啊!” 常遇春甩开大步,急匆匆地而来。-r`u`w_e¨n^x~s!.`c_o,m· 他看到胡翊,心中觉得稀奇,莫非这位驸马爷又应了陛下什么差事? 今日要上殿奏事不成? 他立即询问起来。 胡翊开口道出了太医院的事。 常遇春听说今日要为此事朝议,立即表态说道: “这是好事,居然还有人敢反对?” 常遇春是想不通了,他的那副直肠子立即便动了怒火,瞪着二目开口说道: “连给老百姓办实事都阻挠,这帮狗娘养的! 你放心,今日到了朝堂上,你常叔保准向着你说话。” 不久后,陶安和蔡信,也都过来向胡翊打招呼。 康茂才也是从北京回来了,今日难得的上了朝。 奉天殿上。 康茂才率先交出兵权,请求告老。 朱元璋没有像驳斥李善长辞官那样对待他。 立即是爽快的答应了,并加大了对康茂才的赏赐,叫他安安稳稳颐养天年。 之后,还不等汪广洋和杨宪奏事。 那御史周观政,便已经率先出列,开口奏事道: “臣启陛下。 臣听闻,自驸马胡翊执掌太医院以来,多次提及变革体制一事。 因此劳烦太医,惊扰一众御医和医士,致使如今一片怨声载道。 臣请陛下问责。“ 今日真是新鲜了。 太医院争论的朝议还未开始,御史先上来奏了一本。 剑锋也是直指向了胡翊。 胡翊扫了这周观政一眼。 此人要严格论起来,倒是一位刚正不阿的清官。 说他是什么淮西党、浙东党羽都不太对。 看在他多次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力谏朱元璋的情分上,胡翊倒要听他说些什么。 朱元璋见此情景,心说这难缠的周观政,今日居然奔着女婿去了。 又见到胡翊今日难得的上了朝,知道他们今日还要起争执。 便慢悠悠地开口问道: “周御史,参奏驸马可以,罪名先要说清楚。” 周观政站出来,躬身拜了一拜,而后开口道: “臣请质问驸马,当面答对。” 朱元璋瞥了胡翊一眼,心说这小子搅屎棍一根,也不是什么吃亏的主儿。 他便应道: “允。” 胡翊出列来了,就和周观政对面而立。 周观政面色严肃,毫不畏惧他的驸马身份,开口先问道: “卑职请问驸马,拟以太医院名义建立惠民医局,此事是您的主意吗?” 胡翊点头应道: “是我的主意,怎么? 周御史觉得不妥吗?” “不不不,驸马爷建立惠民医局,为民间百姓能够平价看病,周观政要敬您这片仁心!” 说罢,周观政便朝着胡翊恭敬地拜了一拜。 他往日怼人时,颐气指使,没有好话。 但今日见了胡翊,知道他做的是好事,就客气多了。 周观政又开口问道: “驸马爷这事做得好,起了好心,但办的却是坏事。” “如何坏了?” 周观政道: “自古以来,官为民之父母,所以才有父母官的称呼。 太医也是官,若到民间为普通百姓诊治,那么,请问驸马爷官威何在? 官威一失,民心则不惧,今后又该如何震慑百姓?” 周观政此话一出口,朝堂上响起一片赞许之声。 就连朱元璋也跟着点起头来。 官威与军法俱是一样的。 士兵们惧怕军法,才能舍命上战场,力战而不退。 百姓们惧怕官威,官府做事才能自如,使那些宵小们不敢闹事。 朱元璋此刻便也问胡翊道: “驸马,周御史这话倒也对,你作何解释?” 朱标看着自己这位大姐夫,今日就连爹也不站在他这边了,还不知道他要如何应对呢。 胡翊却是开口说起道: “陛下,臣有话要说。 同样以此言,答复周御史。” 胡翊清了清嗓子,理清楚思路,开始了辩驳: “臣听说书生们读书做了官,他们之中竟有许多人,连五谷都分不清是哪五谷。 这些不学无术之人,却口口声声称自己一声父母官,治理治下百姓,何其讽刺也?” 胡翊就以“学习”二字为题,又开口说道: “这疾病也是同样的道理,并非是一成不变的,反倒每年都有新的病症出现。 臣自然知道太医院的官员们该当有官威。 所以臣叫他们轮流当值,到惠民医局去坐镇一日,接触到更多的病患。 这样无论是对于他们的医术,还是见识上,都有提高,防止因此而故步自封。” 胡翊开口便质问道: “我想问一问周御史,学子们需要学习学问,那御史平时需要学吗?” “当然。” 周观政答道。 胡翊又问道: “既然御史要学,请问贵为六部尚书、参政、丞相,这样的官员们还需要学吗?” 胡翊此话一出,立即便有人附和道: “臣等自然也要勤勉苦学。” 胡翊点着头道: “着哇! 既然六部尚书、参政、丞相都要学,他们这些太医就不用学了吗? 身处太医院,每日更多的时候无事可做,前来问诊的官员们并不多。 我见他们空闲时都在下棋、聊闲篇,如何就不能去民间一学呢?” 胡翊立即又道: “况且我是叫他们轮值到民间去,每日派两位太医到惠民医局,这一百三十多人,便要两个多月才轮值一次。 每名太医,一年拢共去个五六天,这也能叫破坏官威? 到底是我这个驸马破坏官威?还是这些太医们懒散惯了,不愿前去?” 周观政见胡翊说的也有道理,略一思索后,不再反驳。 他躬身对胡翊拜道: “驸马,多有得罪。 卑职风闻奏事,但听驸马之言,并不觉得此事过分。” 说到此处,周观政望着朱元璋,跪拜道: “陛下,臣被驸马说服,收回所奏之事,还请陛下见谅。” 朱元璋见胡翊辩赢了,还令周观政都没有话说,自然也是面露笑容道: “你是风闻奏事,驸马出于一片好心,赦你们无罪。” 但这周观政虽然被说服了,御史之中也有持不同意见的。 立即辩驳起来。 太医院使戴原礼也趁机出列,开口道: “昨日臣等与驸马商议,最后无果,今日恳请在陛下面前朝议,请诸位同僚们一起议论此事。 驸马爷提到要太医们到民间治疗,又请医士们大范围到惠民医局去坐诊。” 戴原礼拿出一沓厚厚的折子,请朱标递到了朱元璋面前。 这些折子加起来足有二三十件,其中许多都是联名奏事。 戴原礼开口便道: “太医院诸位同僚们一致认为,上医岂可治疗末病? 太医们该用在为朝廷官员们救治上,官员们治理地方,日夜操劳,身体极为重要。 相比而言,民间百姓事小事微,实在不该将这好钢用在刀背上,同僚们一致认为这是一种浪费。” 此话一出口,绝大多数官员们都支持。 包括中书省右丞相杨宪,也都表了态。 就连叔父胡惟庸,都支持这种看法。 随即,戴原礼又说出了医士们该当以学业为主,不可随意下到民间的理由。 此举,右丞相杨宪、刑部主事吴云都支持起来,跟着表态。 胡翊立即开口道: “陛下,臣以为医士们虽有学业,也当以实践为辅助,如此才能快速提升医术。 这些医士们在太医院,便是死记硬背。 到了民间,就有大量的病人等着他们救治,自然也能快速提升,于他们有益。” 这是对的。 朱元璋点着头,显然也这样认为。 但那杨宪又站出来反对道: “驸马爷,医士们学业终究未成,贸然到民 间去救治,恐怕会医死人。 既然学业未成,岂能强行将他们送到民间去?” 吴云又站出来附和道: “这样对于医士们来说,还是过于勉强了。 驸马爷心是好的,但对于此事的考虑过于激进,臣觉得还有待商榷之处。” 吴云一开口,户部侍郎杭琪也出来奏事。 淮西派不吱声,浙东派一会儿就将这事说的一无是处。 即便有常遇春和陶安、蔡信出列,为胡翊说了几句好话。 却依旧落了下风。 胡翊看朱元璋那意思,似乎是要做决断了,此事他大概是要听取朝臣们的大多数意见,叫自己放弃此事。 胡翊一想到此处,立即站出列。 他要开大招了! “臣启陛下,此事今日既然议不成,不如容臣回去再琢磨琢磨。” 胡翊竟然罕见的退了一步。 但叫他吃这个亏,那是不可能的。 看起来是退了一步,但这些把持有才之士上升通道的蛀虫们,胡翊又岂能放过他们? 他却是立即又抛出了另一个话题: “臣听说,太医院有近三百名医士,其中许多人都是混日子的,医术水平良莠不齐。 医士堂的规矩是三年攻读,合格者可以做医士。 但臣听说,医士堂还有攻读不到三年,就做了医士的情况,这些人却连字都不认识几个。 又听说,那些学医的医徒们,有人在医士堂混了六七年,连书都背不下来,居然还在那里拿着朝廷的补助,继续混着日子。” 胡翊说到此处时,朱元璋的脸色明显一僵,开始拉下脸来了。 朱元璋最愤怒的不是臣子们搞窝里斗,而是有人吃空饷,不干事! 这在他眼里是决不允许的! 胡翊一开口,便是杀气毕现! 他立即又道: “臣先不谈惠民医局之事,仅向陛下提议,对太医院所有医士及医徒们的水平,进行考核。 合格之人留用,优良之人擢升。 对于那些不合格之人,臣请求全部诛杀,杀一儆百! 并对包庇他们之人,处以极刑!” 胡翊此话刚一出,那太医院院使戴原礼吓得周身一激灵! 他心里暗道一声糟糕,实在没想到这位驸马爷会从此处下手。 他立即抬起头,朝着最前一排的杨宪,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杨宪自然看不到身后戴原礼的反应。 但他那个不成器的侄儿,如今还在太医院里厮混。 这地方本来差事也不多,将那个不成器、又没本事的侄儿扔进去。 后面只要提拔成了太医,就能吃着俸禄和津贴,一生无虞。 本是做着这个打算,却没想到这位驸马爷突然就退了一步,马上就申请要开考核了。 胡翊反应极快,看到杨宪等人要出列奏事,发表意见。 他直接先人一步,一句话把此事堵死! “陛下,臣觉得医士和医徒们的合格与否,关系到我大明的未来,其中大概也牵扯了官员贪腐。 此事断然不能轻视,何况,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心中无鬼者,一定不会反对此事,所以臣向陛下提议,请求清查此事!” 胡翊一句“心中无鬼者,一定不会反对此事”。 直接叫杨宪偃旗息鼓,不敢再奏事。 朱标这时又开了金口: “父皇,儿臣觉得驸马所言甚是,若是身子正,又何惧这一查?” 此话一出口,朝堂上有些人的心里,当真是倒吸一口凉气! 朱元璋适时地便答应道: “也好,准奏。 此事交予驸马全权负责,若查出徇私舞弊,依其所奏,定不轻饶!” 皇帝的这道旨意才刚下。 戴原礼便觉得头脑发晕,一时间差些栽跌在地上…… 这位驸马爷的手段远超他想象。 当初实在没料到他会来这一手! 现在,这一查可就全完了啊…… 朝堂上的事,传的极快。 一听说太医院要考核,而且胡翊要来真的,不合格者诛杀! 包庇之人处以极刑! 才刚一散朝,此事便引起了大臣们的议论。 刑部主事吴云才下了朝,立即快步跟上了胡翊的步伐,来到近前躬身礼敬道: “驸马爷,杨右丞请您稍待,有要事与您相商。” 胡翊一个驸马皇亲,叫他等杨宪? 这狗东西,连惠民之事都起来反对,胡翊对他没什么话要说。 当即开口道: “杨右丞若有公事,叫他到文华殿来,本驸马稍后辅佐太子在文华殿办差。” 吴云听到这话,面色一紧,脸都白了。 这驸马爷摆明了是不想留情面,知道自己等人要向他求情,故而推辞。 他若真的在文华殿待上一日,太子坐镇在那里,谁敢去找他说情? 知道这下事情糟了,吴云急的额头上冷汗直冒。 胡翊不由分说,便直奔后宫而去,到李贞那里去讨清闲。 朱元璋转驾华盖殿,见到胡翊来了这一手,笑着说道: “这小子学聪明了。” 朱标看着姐夫离去的背影,知道他这次要动真格的,太医院要面临一场大清洗了。 杨宪出来一看,驸马爷竟然不讲情面,摆明了躲人。 他极为恼怒的同时,也是无可奈何。 对方是皇亲,他也打压不到。 这下也是真没法子了。 这毕竟事关自己亲侄子,能捞还得捞出来,总不能看着侄子去死啊! 他深知驸马连自己叔父的面子都不卖,自己跟他关系又一般。 此事,唯有找自己的恩师刘基,请他从中请驸马前来,做个周旋。 单凭这一点还不够。 两位娘娘的外甥和侄子,也都被戴原礼安插在太医院。 只能是叫人速速禀报二位贵妃。 然后以贵妃的情面施压,叫胡翊退让。 然后请恩师刘基创造机会,再与驸马爷详谈,或许可以救下自家侄儿。 杨宪这边马不停蹄,立即将事情禀报到了后宫。 得知胡翊要动真格的,而且已经有了陛下的旨意到来,二妃终于开始觉得此事棘手了。 郭宁妃和达定妃互相商议过后,决定还是从朱静端那里给胡翊递话。 胡翊去了后宫,又去了文华殿,但他终究不能躲一辈子。 不还是得回到长公主府吗? 等到夜里,胡翊回来后,朱静端把今日的遭遇说了出来: “定妃娘娘和宁妃娘娘不好与你递话,就派人把话递到我这里来了。” 胡翊瞥了她一眼,不用说也知道这二人来求自己是因为什么事。 “怎么?叫我网开一面的是吧?” 朱静端点了点头: “这二位贵妃的意思,我只负责转述给你,接下来就是你与她们斗法了。” 胡翊冷哼了一声道: “晚了。” “此事我会严办,而且按照陛下的旨意,办成铁案!” 朱静端加了一句道: “她们派人来说,若实在不能通融,现在叫天保和达充主动退出太医院医士之列,不给你添麻烦也成。” 听到这话,胡翊当即都气乐了。 当初给你脸,叫你自己把人撤走,你不撤。 还给朱静端这个长公主摆脸子。 怎么,现在知道往回撤人了? 真当太医院是公共厕所,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贵妃算个屁! 现在叫你再把人带回去,我堂堂驸马说的话不成了放屁了? 胡翊暗暗咬着牙。 要不做就不做。 要做,就把此事做死! 第148章 公平!我定不叫你们的努力白费! 春和宫中。?咸`鱼?墈`书. ·毋,错*内/容¢ 郭宁妃以手扶额,头疼的厉害。 派去长公主府的吴公公回来了,禀报道: “娘娘,长公主殿下询问过驸马的意思了。 胡驸马回话,此事他自有道理。” 郭宁妃听闻此话,头疼的更加厉害,愠怒道: “胡翊这是怎么个意思?自有道理? 他这是不买本宫这个贵妃娘娘的账是吗?” 郭宁妃瞬间便火冒三丈,抓起面前的瓷碗就要往地上摔,突然想起来这不是在自己的大善殿中。 定妃将一碗莲子羹推送到她面前,开口便是一副老好人的姿态,用幽怨的语气说道: “妹妹,莫要气坏了身子,办法是慢慢想出来的。” 郭宁妃只觉得恼火,无奈地道: “驸马真是有些不顾人情了,再怎么论也该叫咱们一声姑姑,岂能连个情面都不留?” 定妃就试着为她出主意道: “驸马总要到后宫拜见皇后,咱们派人盯的紧一点儿。 待他下次来时,咱们二人亲自拦住他,当着他的面求情,他总不至于连这个面子都要拂了吧?” 郭宁妃点着头,叹息道: “我大哥就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天保这厮,实在不及二哥、三哥家那几个孩子争气。 调到太医院去,本以为是个好去处,不曾想,现在竟要丢了性命。” 无论如何,外甥的性命要保下来。 这是郭宁妃的底线。 女人家一旦遇到了事,就总是埋怨这个,埋怨那个的。 她这一会儿工夫,就将罪责又怪到郭兴、郭英这两个哥哥身上去的。 都怪他们在外打仗,不得回来。 倘若都在南京城为自己撑腰,胡翊这个驸马,又岂会欺负自己一个女人家? 长公主府中。 胡翊现在还憋着一肚子气呢。 本来想做点正事,就一个惠民医局而已,愣是受到太医院百般阻拦。 最后扯出来这一堆的破事儿! 太医院权斗、有才之士得不到晋升。 太医院医阀打压、官阀安插子弟,挤走真正有才能之人,劣币驱逐良币。 这下倒好,连皇亲国戚都给揪出来了。 想做点好事怎么就这么难? 明日便是舍粥的最后一天。 朱静端终于等他气消了,与他探讨起了何植、何南雀兄妹的事。 “你救下的那个剖肚郎,现在已经提前下地了,哥哥才七岁,妹妹不到四岁。 何植对你极为感激,立志要在将来学医,你明日有时间了,去看看他是不是这块料吧?” 胡翊想起这对兄妹,火气终于缓和下来一些,就问道: “何植的伤好利索了吗?” 朱静端叹着气道: “是个倔孩子,昨日就忍着疼下地了。 他倒有门手艺,会用野草、藤条编织各种小玩意儿,拿到城中换点钱,兄妹二人倒是饿不着。” 胡翊听说这两个孩子都挺好,当下也觉得开心。 他便点着头道: “我明日去看看这孩子吧,学医,一是要心细,二一个要大胆,最后手还得稳。 要真是这块料,可以培养培养,若吃不了这碗饭,也好叫他早早的放弃幻想。” 但又一想到,这兄妹两个年纪都太小,自然是有些不忍的。 人都有恻隐之心。 正巧,朱静端心里觉得这俩孩子实在可怜,也提起了这件事: “我还想资助一下这两个孩子。” 她笑着说道: “能和咱们相遇,也算有缘,何况他们也是兄妹一对。 我想安置他们兄妹两个,叫妹妹读一点书,如果何植能学医,也不错。” 胡翊见她发起了善心,抢先自己一步说出了这件事,立即也高兴的道: “这样就最好了,那就交给你去安排了。” 何植兄妹的事,算是给胡翊一颗焦躁的内心,带来了一丝安慰和抚平吧。 陛下准了太医院医士们考核之事,且全权由胡翊负责处置。 此事一起,戴原礼、徐彦纯二人是一夜都未安枕。 别说是他们了,杨宪、吴云、杭琪等人,夜里也是翻来覆去。 皇宫里的两位娘娘,一样是忧心忡忡。 第二日一早。 胡翊先到东宫去,将年关附近该安排的事宜敲定。 不久后,朱元璋下旨,请他到后宫去为李碽妃诊治。 李碽妃临盆在即,眼见得就要在年关上,给朱元璋再添一件喜事。 胡翊前去诊治了一番,发觉胎位、脉象上都没有问题。 此事他不止要禀告给朱元璋。 还要第一 时间禀告给身为后宫之主的马皇后。_第′一·墈\书?旺. ·首+发^ 胡翊才刚刚进入坤宁宫中,郭宁妃和达定妃就已经接到消息了,立即过来堵他。 跟岳母说完了李碽妃的事,胡翊前脚刚出坤宁宫。 达定妃远远地看到胡翊,便叫道: “驸马,呦,今日竟见到了一位稀客。” 定妃立即便往过来走。 郭宁妃闻言,也是摆动着杨柳细腰,奔着这边移步来了。 看到这二位一起来堵自己,胡翊知道这事儿不是巧合。 见了贵妃,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郭宁妃立即笑着摆手道: “不必见礼,跟咱们自家人还客气什么?” 定妃立即也是笑着道: “论着和静端的亲,你该叫我们一声姑姑才对呢。” 既然攀扯起了亲戚,少不得就要问这问那的。 郭宁妃便开始问起胡翊,在军中时,两位舅舅对他怎么样? 是否有不好的地方? 郭兴、郭英二人在军中,自然是向着他的。 胡翊当然要多说些感激他们的话。 达定妃便笑嘻嘻的在那里帮腔说道: “听你们说起来,你这两位舅舅倒是在意你,拿驸马当成亲外甥对待着呢。 既然他们在军中百般的呵护你,驸马日后见了你这些舅舅和姑姑,就更该把他们也当做亲舅舅、亲姑姑侍奉才对呢。” 胡翊点了点头。 郭宁妃便终于点到了正题上: “在太医院时,见过你天保弟弟了吗?他是否过来拜见过你这个姐夫?” 胡翊点着头道: “天保弟、达充弟都来见过我了。” 定妃便笑着说起道: “既如此,都是一家人了,驸马就该当与他们兄弟和睦,好好相处。” 郭宁妃立即也道: “驸马算来也是本宫的外甥,天保也与你一般。 如今你执掌着太医院,还望看在两位姑姑的面子上,好好保着点你那两个弟弟们。” 达定妃立即插话道: “驸马是咱们外甥,此话自不必说,他心里都有数呢。 何况,不看在两个姑姑的面上,总要看他郭兴舅舅和郭英舅舅的面子吧?” “你说对不对,驸马?” 这二人赶鸭子上架,就给胡翊架起来了,故意叫他抹不开面,不好推辞。 两个人精将这一套组合话术打出去后,这二妃立即便观察起了胡翊的反应…… 胡翊现在确实有些抹不开面子。 但有些事到了底线,就没有退让之处。 唯有坚守! 即便郭兴、郭英对自己有恩。 倘若他们的子侄辈有贪赃枉法者,依旧该当依法而办! 两位贵妃确实不好惹。 但胡翊之前已经给他们递过话了。 当时矛盾还未公开,你要是收敛一点,自己主动将这二人撤回去,那还有几分情面可讲。 但是现在? 朝堂上都已经朝议过了,又请了皇帝的旨意。 胡翊一口唾沫一颗钉,说的清清楚楚,不合格的医士处死! 包庇之人严惩不贷! 现在再想叫他把话收回去,徇私枉法,性质就变了。 叫胡翊自己打自己的脸,以后说出去的话当作放屁? 休想! 一想到这一层,胡翊开口便道: “二位娘娘,若是今日与臣论私事,臣自然欢迎。 但有道是后宫不得干政,这是陛下亲自制定的规矩,请恕臣不能抗旨。” 胡翊说罢,抱拳施了一礼道: “告辞。” 看到其离去的背影,郭宁妃差些被气的当场发作。 可不远处就是坤宁宫。 若叫马皇后听了去,就要行使皇后职权,规束她们这些妃嫔了。 二妃只得回到宫中去,气得直摔东西泄愤! 杀魔又来到了太医院。 昨日就定下了考核的事,今日的太医院里一片寂静。 每个人都在小心做事,生怕触怒了驸马爷的霉头。 也是直到胡翊展示出了一点手段出来。 这些人才明白,杀魔真的是杀魔,只不过以前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 现在太医院危险了。 当这些太医和医士们开始人人自危时,才知道这一切降临到自己身上的时候,究竟有多么可怕! 胡翊坐在太医院衙署大堂上,立即传命道: “来人,将所有医士都招到大堂上来。′三¨叶′屋? -追_蕞+欣′章?截_” 他叫张景岳亲自去办此事。 戴原礼和徐彦纯立即赶过来,站在他身边赔着笑,小 心翼翼地问道: “驸马爷,将这些医士们招到了大堂上,您看是有何话要讲? 属下们愿意为您分忧。” 胡翊笑着向二人拱手道: “本官虽提督太医院事,但院使大人毕竟才是太医院的实际主事者,掌管日常大小事务。” 戴原礼赖着不想走,赶紧拍马屁道: “与驸马爷的事相比,太医院诸事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胡翊的声音渐冷: “询问医士与考核,此乃陛下的旨意,专门付与我来督办。 戴院使还是回去处理太医院诸多事务,徐院判每日忙得不可开交,难道你十三科的那些医徒们,就不教了吗?” 这二人吃了瘪,本就紧张的心,立即便开始发毛。 他们更加恐惧起来,表现得越发的卑微,还想在胡翊面前讨个好。 胡翊今日是一点情面也不留了,直接训斥道: “尔等堂堂的院使、院判,每日是无事可做了吗? 在这里守着本官做什么?公务不需要办了? 朝廷的俸禄发给尔等,你们每日到底都在干些什么?” 接连四问,直接将这二人驱逐出了大堂。 不久后,张景岳带着那些医士们前来。 医士们太多,大堂里站不下,还有一半站在门外,都在恭候着胡翊。 胡翊翻着名册,点名道: “赵文魁赵医士,可在否?” “学生在。” 立即从人群里,走出来一个三十来岁,晒得黝黑、精壮的消瘦男子。 看这男子个头也不算高,瘦的脸颊上一丝多余的肉都没有,身上还穿的是补丁衣,上面沾着一层白色的灰渍。 见他这幅模样,胡翊问道: “赵医士,为何如此打扮?” 赵文魁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道: “启禀驸马爷,天未亮,去给一户人家刷墙,不小心把衣服弄脏了。” 今日要考校医士,从昨日开始,大家就陆续得到了消息。 平时有人笑话赵文魁这幅打扮,今日大家都显得很沉闷,也没人取笑他了。 大多数医士们都是慌慌张张的,唯有这赵文魁,却显得镇定极了。 胡翊见他不慌不忙,又听崔医士说过,其医术甚至还要稳稳的高过他一丝。 胡翊突然便出了道题,开口说道: “赵文魁听题。 一农妇冒雨耕田后,恶寒发热,头痛如裹,胸闷呕吐,腹泻水样便日三次,舌苔白腻,脉浮濡。 此症何解?” 这题并不难。 赵文魁张口便答道: “学生以为,此乃典型的外感风寒夹湿证,需解表化湿,理气和中,自然痊愈。” 胡翊点着头,立即又增加了难度: “我给你桂枝、香薷、羌活、白芷。 苍术、厚朴、陈皮、佩兰。 姜半夏、茯苓、炒白术、生姜。 以及黄连、人参、阿胶、藿香。” “计二十味药,你从这二十味药中挑取,组成一道对症的药方出来。” 胡翊给出的这二十味药,至少可以组成7-8个药方出来。 其中有不少药,都是干扰项。 但凡是对药性不熟,没有好好背书的人,就会出错。 单是对药性熟了,背书对了。 若是不能举一反三,同样没有用。 药方组合程度,决定最终的分数。 同样的试题,能考多少分,不同人有不同的答案。 赵文魁大约思索了片刻,立即提笔写下一方,递上了大堂。 胡翊看着这幅药方: “香薷为君、苍术、厚朴为臣,达到解表化湿,燥湿运脾的作用。 配合佐药:陈皮、姜半夏、茯苓,理气和中,止呕止泻。 使药:甘草、生姜、大枣,可以调和药性,顾护脾胃。” 这幅药方君臣佐使,药物搭配合理,若按照百分制打分的话,胡翊可以给到他90分。 若是胡翊用药,则会用藿香替代香薷,再减一味药,把生姜切片让患者在口中含一份。 作为药引,就很完美了。 不过,能这么快就从其中想出办法,而且一副药方就能组的如此优良也算上等了。 胡翊立即点着头道: “考核已过,过来到张院判面前登记,本官很快会递本到朝堂,擢升你的官职。” 赵文魁听罢,喜出望外,赶紧对着胡翊深深一拜! 他被打压至今,终于得到出头之日,竟有些抑制不住情绪,眼眶含泪。 说罢,胡翊立即照着名册,又念了一人的名字: “徐天通,你也来组一道药方。” 不久后,胡翊看到这徐天通组出来的药方,勃然大怒! 此人竟用黄连止泻,黄连苦寒伤阳,可令湿邪更滞。 再加之滥补人参,一看就是对于药理几乎不通。 胡翊张口便问道: “徐天通,你做了几年医徒?何时通过的考核,晋升为医士的?” “回禀驸马爷的话,学生今年刚刚通过考核,做学徒…做学徒……” 胡翊仔细翻看名册,此人只读了一年不到的医书,便做了医士。 做了医士,却连最基本的药物禁忌都不懂。 徐彦纯掌管十三科,这些医徒、医士都归于他手里。 真是办的好事! “张院判,记下来名字,将此人送到刑部收监。” 徐天通吓得当场哭爹喊娘,磕头如捣蒜一般,求饶道: “驸马爷,再给学生一次机会,再给学生一次机会吧! 我不想死啊!” 胡翊摆了摆手,叫他们赶紧把人拉出去,不要在此地丢人。 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能答错,可想而知,此人根本就没有学过医理。 就如同做考题,a、b、c、d四个选项乱蒙一样。 乱蒙没问题。 问题是乱蒙的人,却正儿八经的做了医士,那就没有任何公平可言了。 他这一赏一罚,立即就令底下的医士们分成了两派。 当即有不少人跃跃欲试,也想答题。 胡翊也给他们机会,接连换了好几道考题,又筛选出来十七名合格的医士。 在他这样的行家看来,这些人绝对达到了及格的门槛,甚至还有些人可以用优良来形容。 这么一来,给到了大家甜头,让不少怀有真才实学的医士们看到了希望。 胡翊终于开口对众人说起道: “大明刚刚开国,走到第二个年头。 新朝新气象,本官既然来了太医院,自然也要做一些正事,匡正些弊端。 你们其中有真才实学之人不在少数,都不用怕,本官不会冤屈一个坏人,也不会埋没任何一个人才。 只管等我后面安排你们考校即可,话就摆在这里了,只要你们有本事,该升太医的升太医,本官自会向朝廷保荐。 必不会叫你们的努力白费! 当然,那些鱼目混珠的、心中有鬼的,也都一个个掂量着点,查到你们时,可不会心慈手软!” 此话一出,底下立即响起了两极分化的声音。 胡翊获得了许多支持者,成为了公平、正义的化身。 但对于医士中的混子们来说,这无疑是个天塌了的消息…… 胡翊做出了承诺。 今日又当着大家的面,选择了信任张景岳,冷落戴原礼和徐彦纯。 驸马爷要扶持张院判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太医院的格局和势力,自今日开始,就要明显的改变了。 从提议考核,到分化医士,这一套组合拳打出来后。 胡翊可以说是在太医院站稳脚跟了。 再也不会出现他一人提议,一群人反对,自己鏖战一群人的状况发生。 但这只是革新的第一步。 既然向那些有才的医士们承诺了,要择其优者晋升太医。 有人升,就必然有人降。 如今的太医名额稀缺,若非崔医士、徐医士这种随军救治,立有大功的,可以破格提拔以外。 名额基本是不会多出来的。 在跟这些医士们承诺过后,胡翊便将张景岳叫到自己面前。 “张院判,你先前说太医院里有许多滥竽充数之辈,主要都集中在何处啊?” 胡翊其实早就知道,但他要张景岳说出来,看看意见是否一致。 张景岳立即将十三科的名册展开,手指着祝由科和正骨科,提出了自己看法: “驸马爷,咱们太医院现有太医,共132名。 若按着十三科均分,每科就该是十名,可光是这祝由科就有太医11名,正骨科现有太医13名。 您不觉得蹊跷吗?” 胡翊点着头,看起来张景岳与自己的想法是一致的。 洪武年间的太医院,十三科分别为大方脉、小方脉、妇人、疮疡、针灸、眼、口齿、咽喉、伤寒、接骨、金镞、按摩、祝由。 其中以大方脉科最为紧要,就是现在的内科。 平日里,诊治最多的也是这个科,一般来说,这个科太医的数量大概占了30名以上才对。 其次是疮疡、金镞(外科)、小方脉科(儿科)、伤寒科(传染病科)次之。 其余科都是垫底的存在。 胡翊之前就看过名册,祝由科11名太医,本月一共诊治了6位病人。 他们月均诊断的病人,基本都在6-7位之间。 这样一个科,顶多留一个人坐诊也就是了,竟然却有太医11人 ,就很离谱! 骨科的诊断比祝由科还少。 翻看洪武二年这一年的记录,一共是68个病例。 月均5例病人,却留有13名太医坐诊,这就更加离谱了。 再看看大方脉科,腊月才过去一半,已经诊治过二百余人。 整个洪武二年,截止目前算来,病例超过五千人次。 与之相比的话,如果祝由科和正骨科这批混日子的人,不加以裁撤,那就真是胡翊有眼无珠了。 胡翊心中立即便有了主意。 明日接着上朝,就将此事奏上一本,看能否趁机将戴原礼和徐彦纯扳倒。 这二人一倒,只要招供,必定会牵连出一片人。 太医院便可以一次性大换血。 清理了这些堵路之人,医士们的晋升通道就算是打开了。 中午回去吃午饭。 朱静端将何植、何南雀这兄妹招了来。 一见到胡翊回来,兄妹二人立即跪下磕头,感谢胡翊的救命之恩。 何植这孩子很实诚,一个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头上当即起了包。 两下就磕出血来,他还连嗑了三下。 胡翊连忙把他搀起来,有些心疼这孩子。 一看到他们,就仿佛又想起记忆里的那个自己。 有一年,元兵劫掠,父亲和大哥当时在外从军。 柴氏带着大家进山去躲藏,结果被惊慌的人群冲散。 柴氏和亲娘不知下落,胡翊抱着当时尚在襁褓中的胡令仪,沿着山中河道走了一天。 这才找到一撮人,跟着他们进山,找到了家人。 那种孤零零的滋味极不好受。 胡翊立即令人给了他们几个馒头,然后叫何植做了几个小测试。 这么一测下来,这孩子的手还挺稳。 何植立即跪下再拜,眼里全都是渴望学医的狂热: “还请驸马爷收下我! 小子想学医,未来像您一样,救治更多像我这样的贫苦人。” 胡翊点着头道: “看起来是个好苗子,等过了今年年关,医士堂定要重新招人,到时你前去考试。” 胡翊把这两个孩子交给朱静端安置,他知道自己要是不答应,这两个孩子就没有活路了。 他们在这世上无亲无故的,已经没有了依靠。 何况,何植确实是个苗子。 快速往嘴里扒了几口饭,胡翊就要回到太医院去。 他还要仔细比对祝由科、正骨科太医们的诊治情况和罪责,书写明日参人的奏章。 可当他再回到太医院时,大堂上,多了数人在此地等候。 胡翊坐着的那张桌案上,莫名多了十余份请辞文书。 全是太医院的医士们,突然以称病、家庭因素等琐事,请求退出太医院的文书。 赫然间,胡翊在其中看到了郭天保、达充的名字。 这其中还有一人名叫杨琳,乃是杨希圣的儿子,这杨希圣被李善长所杀,正是杨宪的亲弟弟。 这些人请辞医士,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太医院,原因就很明显了。 胡翊心中暗道,你们现在惧怕丢了脑袋,不要这个铁饭碗了。 哪能说辞就辞呢? 胡翊自然不答应。 他将这些请辞的文书一一收起,然后问那些站在堂下排队的人: “你们都有何事?” “驸马爷,小人送来一部绝版的医典,您是行家,特请您辨明真伪。” 说话间,这人将一部厚厚的书递了过来。 他将封面打开。 这哪里是书啊? 书页内部都是掏空的,黄澄澄的金砖比人的脑袋都要大,上面还附着一封书信。 此人展开了这本“金子书”,立即显得极为恭敬的道: “这医典共有三本,乃是前朝一位名医所著,小人请求送到驸马府上,请您细看过后为之证伪。” 胡翊这下都乐了。 送礼送到太医院来了? 他一想,倒也对。 公主府与其他官员府邸不同,朱元璋严令任何官员不得擅入公主府,防止外戚与朝臣们勾结。 他们好像也只能在太医院里,用这种隐晦的法子给自己送礼了。 想到此处,胡翊立即喜笑颜开,点着头道: “好书,真是好书! 送到驸马府去,本官会仔细校对,定不让这部绝版医书蒙尘。” 那人一见驸马爷收了礼,以为家中少爷的事有戏,心中顿时一松。 胡翊不出意外,将这些礼物都一一的收了。 不过,收了倒是收了,受贿的事他可不干…… 第149章 本驸马再问一遍,谁赞成谁反对? 大明朝,洪武年间。+小`税^C?m·s- ^首`发^ 这是一个人皮四处飞的年代。 只需贪污五十两银子,便可以享受剥皮充草,全家流放三千里的一条龙服务。 胡翊收礼,为的是钓鱼执法。 医士们不见得人人都有问题。 但向他行贿者,必定是心里有鬼。 所以这个礼必须得收,还得收上来的越多越好。 以朱元璋的脾气,敢私下收这么多礼物,胡翊的脑袋要掉。 那就得提前知会一声。 胡翊琢磨着,既然要钓鱼执法,这事儿就不能明目张胆去找朱元璋。 见了皇帝,此事就做的太过于明显。 他就来到东宫,去见朱标。 “殿下,我想跟您求个见证。” “见证?” 朱标放下手里的笔,回过头来,望着胡翊问道: “姐夫要何见证。” 朱标挺疑惑,他看着自己姐夫那双发光发亮的眼睛。 从那双精明的眼睛里面,就能看出来姐夫今日又憋着坏呢。 胡翊开口说起道: “有人给我送礼。 你也知道,不给我送礼的人,不一定有问题。 但给我送礼之人,一定心里有鬼。” 朱标觉得有道理,点着头: “这话在理。” “所以啊,你给我做个见证,我这可不是贪污。” 听到姐夫的这句话,朱标终于是忍俊不禁,笑的前仰后合: “哈哈,姐夫原来是怕爹治你一个贪污罪名。 原来如此。” “别笑。” 胡翊没好气的道: “这是正经事,我可不想被剥皮充草,以后放在东宫詹事府大堂被人观瞻。 你个做太子的,以后每日看着姐夫的皮,还不得吓出病来。” “姐夫说笑了。” 朱标知道他又在跟自己开玩笑,立即将太子印绶取下,提笔在纸上书写了几笔见证。 他盖上了太子玺,双手递到胡翊手里,笑着说起道: “姐夫所求,又不是什么大事。 以后再有这等事,要是我不在宫中,你就拿了印玺自己盖,这没什么关系的。” 胡翊双手接过见证,见上面的墨迹还未干,立即又吹了几口气。 他将见证叠好,揣在怀里,这下心中就有了底气。 朱标见他急匆匆的又要走,想起了今日朱元璋提及此事,便开口问道: “听说今日早晨,姐夫被宁娘娘和达娘娘叫住,吓得魂飞魄散,叫苦不迭的。” 朱标说到此处时,一脸的幸灾乐祸,看着这位姐夫。 胡翊想起今早那个场面,还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呢,下意识觉得很折磨,无奈问道: “岳丈都知道了?” 朱标笑着道: “何止是知道,宁娘娘到坤宁宫去求情了。 先求了娘,等到爹回来,又与达娘娘在他面前哭天抹泪的,说你这个小辈欺负她们。” 胡翊心说,朱元璋应该不会服软吧? 但老朱这人好色,倒也是真的。 《纪事录》“乙巳年条”记载,有个官员名叫熊义,熊义的妹妹姿色过人。 老朱听说后,想将其纳入后宫,就叫李善长去给问问。 李善长就派一个叫张来的人,去熊义家说亲,熊家应允了,张来立即将聘礼抬到了熊家。 结果他发现,熊义这个妹妹,早就与杨宪的弟弟杨希圣定亲。 张来又回去,把此事告诉朱元璋。 老朱这时候都叫钦天监算好日子,就等美人过门了,突然被打了脸。 怒不可遏的朱元璋,立即便下令,将这张来乱刀剁成肉泥。 然后追回聘礼,仍旧令杨希圣与熊义妹妹成婚,但经过这件事后,杨希圣哪里还敢再娶此女? 此事也就作罢了。 朱元璋这人,对家人是极好的。 胡翊真怕他接受求情,叫自己对这几人网开一面。 真要这么搞,太医院革新这事儿就办砸锅了。 想到此事干系重大,胡翊有些急了,就连说话的语速都加快了几分: “岳丈如何答复的?” 朱标叫他别急,赶紧倒了一杯水给他,同时开口说道: “姐夫放心,爹以后宫不得干政,训斥了二位娘娘。~零`点`看_书! _醉.薪`蟑-节/埂\新-哙~” 听到这话,胡翊心下略微松口气。 朱标却又道: “不过爹也没有把话说死,他说会给你打声招呼,不过事关朝廷法度,成与不成的就在你身上了。” 胡翊心里才刚一松,立即又骂了一句“牲口”! 这朱元璋是真拿 自己当工具人了。 为了照顾自己两个小老婆的感情,自己不想背锅,就把锅甩给了自己。 他不愿得罪人,就都叫女婿来得罪! 胡翊心里极为不爽,看到脚下的凳子,顿时有种想一脚踢飞凳子的冲动。 恰逢这时,朱标开口又问道: “姐夫打算如何处置那几个人?” 胡翊知道,他问了话,是要给朱元璋回复的。 当即连想都没想,开口便道: “我要都杀了!” 他立即又道: “去年开国,当着紫金山祭天,诵读了一遍《大明律》。 总不能才过去一年多,就不作数了吧?” 朱标点着头道: “爹也是这个意思,姐夫只管放心去做就是了。” 胡翊从东宫出来,手里提溜着几斤冰柿子。 这样叫人看起来,他就是进去拿东西的,该伪装的时候还是要装装样子的。 果不其然。 他只要一收了礼,那些礼物便如同雪片一般,往驸马府里递。 胡惟中和柴氏很纳闷。 怎么这一天下来,全是往府里送医书,请驸马爷辨别真伪的? 还有人抬着两筐冬瓜,说是驸马爷的吩咐,抬到府里来让尝尝鲜。 柴氏觉得奇怪,看那几个抬冬瓜的,抬得十分吃力。 明明是天寒地冻的,他们却抬得咬牙切齿,还直冒热汗。 冬瓜的份量会这么重吗? 她觉得有古怪。 等人都走了以后,跟胡惟中二人将冬瓜切开。 结果,里面全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和珠宝。 胡惟中当场吓了一跳! “这孩子疯了! 他是要做什么?” 还是柴氏脑子转得快,叫胡惟中进到里屋,悄悄告诉他道: “咱们家这些看家护院的,可都是皇上派来的老部下,家里什么风吹草动是陛下不知道的? 翊儿既然敢抬回家,就说明他不怕查。” 胡惟中刚才急住了,没有想到这么深。 经柴氏一说,才回味过来,立即点着头道: “对对对,我本来打算将这些东西赶紧藏起来,生怕被别人发现。 你这一说,我才反应过来,这要是替翊儿藏起来,不是反倒证明咱们心里有鬼了吗?” 等到夜里。 胡翊悄摸摸的回来。 胡显一见了他回来,就从身后跳出来吓他,压低了声音问道: “你小子,从哪里贪污了这么多银子?真不怕被陛下剥皮是吧?” 胡翊知道他在开玩笑,就叫大哥跟他把箱子抬进屋里去。 他叫人看着大门,打开了这些赃物,将里面随附的书信都取出来。 这些书信被他一封封的整理出来,然后抄录名册。 在做完这些后,胡翊便对爹娘小心嘱咐道: “儿子在查案,若有人来家中送礼,照单全收就是。” 柴氏和胡父就点着头,表示会配合他。 胡翊想了想,又嘱咐道: “爹娘,最好是等到一早一晚的时候收礼,收的时候还要小心翼翼的,这样显得真。” 柴氏笑着冲儿子们眨了一下眼睛,一切都在她心里。 拿到了一份十余人的名单。 胡翊立即传来崔海,将抄录好的名单递过去,开口说道: “去查查这些人的底细。 他们家中子弟,都在太医院做医士,这些人出手如此阔绰,咱们更该查的细一些。” “姐夫放心。” 崔海打了包票,立即便召集暗桩,分头摸查情况。 当夜,胡翊派人去到周观政家墙外。 他叫朱静端写了封“告密信”,其中提到自己受贿一事。 一名暗桩,将告密信绑在石头上,扔进周观政家寒酸的院子里。 胡翊本想着明日上朝,在朱元璋面前自爆。 道出受贿之事,然后请求彻查。.鸿\特?晓?税,网′ ~勉`废_跃¨毒+ 可他那日被周观政参了一本,心中不太舒服。 别人借周观政之手,来搞他。 他怎么就不能借着周观政之手,去搞别人? 还能趁此机会,测一测周观政是否与别人串通。 他若真跟太医院某些人是一伙的。 那日帮着太医院来参自己。 今晚接了告密信,信中对太医院不利,那明日必然会隐而不发。 倘若他参了。 也就间接证明,这周观政确是个清廉、正直的好御史。 翌日。 胡翊来接妹妹进宫念书。 今日,胡令仪穿着一身红色小棉袄,又扎了两个丸子头,活像个可爱的小哪吒。 看到这小丫头如此打扮,胡翊才记起来,快要过年了。 街边有许多卖桃符、对联,还有灯笼、花灯的摊子。 还有木质的青龙偃月刀,竹制的宝剑卖…… 胡翊就给妹妹买了个铜项圈,戴在脖子上当作乾坤圈。 又买了一把小木枪,送给她玩耍。 于是,一个可可爱爱、蹦蹦跶跶,拿着木枪乱戳的可爱小哪吒就诞生了。 胡令仪玩的不亦乐乎。 这会儿还没到上课的时辰,胡翊把妹妹放在坤宁宫,自己跑到奉天殿去上朝。 他到大殿之时,朱元璋马上就进来了,几乎是掐着点。 太医院使戴原礼,就在最后几排。 看到这位驸马老爷又来上朝,吓得冷汗直流,心中开始乞求满天神佛保佑。 常遇春看到胡翊姗姗来迟,转过头来埋怨道: “你小子,夜里不睡觉,早上赖床不知道起来了? 幸亏陛下比你晚到,要不然,你今日非得挨顿揍不可。” 胡翊心说,自己情不自禁,给妹妹买玩具才耽误了,差点挨顿骂。 这早朝才刚一开。 周观政真是劳模啊,直接便举着奏本上来了: “启陛下,臣有本奏。” 朱元璋皱了皱眉: “讲。” “臣周观政,风闻驸马胡翊贪污受贿,所收贿赂计有珍珠、翡翠、白银、黄金。 所收数目甚巨,有意为太医院那些不合格的医士们开脱,请陛下彻查!” 朱元璋坐在上头,拿眼睛斜瞥了胡翊一眼。 听到周观政奏的是这事,朱元璋也就没放在心上了。 胡翊钓鱼执法的事他知道,今日你周观政参出花来,他也是提前找了太子作证的。 翻不了天。 朱元璋便微眯着两眼,转头问向胡翊道: “驸马,你收钱了吗?” 胡翊站出列来,脸不红,心不跳: “臣确实收了。” “收了多少?” 胡翊盘着指头掐算着,而后回话道: “依臣算来,所有贿赂加在一起,足有四五万两银子吧。” 朱元璋依旧没有发作,显得很淡定的又问: “你当真贪污了吗?” “没有。 臣事先跟太子殿下禀报过了,此事关系到太医院那些医士。 臣心想,医士们考核结果,关系到他们的性命和前途。 别的先不论,能给臣送来贿赂,请臣抬手网开一面者,必定都是心中有鬼之人,都有问题。 故而以此手法,引蛇出洞,没想到他们自己送上门来了。” 朱元璋在上面点着头,问朱标道: “太子,可有此事?” “父皇,确有此事,儿臣还写了一封见证书,盖了太子玺。” 说罢,胡翊将见证呈上去,同样开口道: “这些贿赂都已贴了封条,臣一文未动,现在驸马府。 陛下可随时派人查封。” 朱元璋笑着说道: “既然都是误会。 周御史,这一本你还继续往下参吗?” 周观政摇起头来道: “陛下,事已清楚,臣向驸马赔礼。” 说罢,周观政上来,又朝着胡翊深深地一拜: “驸马,还请恕罪。” “哪里哪里。” 胡翊面带笑容,心里美滋滋的。 看来,周观政还真是个正直之人。 既然他是对事不对人,那就没必要再记他的仇了。 也就借着周观政的话茬,胡翊开口陈奏道: “陛下,臣本想等此事再发酵几日,然后上奏。 既然周御史今日提起这事,臣就借着这个机会,请陛下派人彻查医士家属行贿一案。” 朱元璋点着头道: “准奏。 着刑部勤查此事,朕令太子亲自督办。” 明知道刑部尚书是浙东党羽,朱元璋不放心周桢查办此案,立即点了朱标负责。 便在此时,胡翊再度出列道: “陛下,臣执掌太医院,也有太医院贪腐事陈奏。” 说罢,胡翊递上奏折,开口简明扼要,朗声道: “臣先参太医院右院判徐彦纯,他手下擢升之医士,几乎不通药理。 医士堂有律,学满三年,且考核过关,方可为医士。 今有医士徐天通、傅京、陈开和等人,一年时间不到,便从医徒转为医士,几乎不通医药。 臣请陛下严查此事。” 朱元璋点着头道: “准,先革去徐彦纯右院判之职,拿在监中,朕叫刑部严查。” 胡翊又道: “臣再参太医 院使戴原礼。 太医院现有御医132名,其中祝由科每月仅6-7名病例,却有11名太医院坐诊。 骨科更甚,每月仅5名病例,一人足以坐诊,却有13名太医在此。 太医院冗官至此,戴原礼有包庇、纵容、知情不举之罪,他管理太医院过于懒散、失察。 大量太医,每日拿着朝廷俸禄,下棋、闲聊,占着位子不做事,又致使底下有才学的医士们得不到晋升。 臣请陛下传旨,肃清此等不正之风,彻查戴原礼!” 这戴原礼,今日本就在朝堂上。 看到胡翊出列参奏,已经吓得一激灵。 一听到他参奏起了自己,当场吓得跪到在地上。 朱元璋听罢奏事,怒斥道: “狗官! 戴原礼何在?” “臣在。” 戴原礼答应的声音里,几乎已经带上了哭腔。 “尔可知罪?” “臣……臣知罪。” 胡翊说的这些事,随时可查,逃是逃不掉的。 戴原礼才刚说出此话,悄悄抬起头,正对上朱元璋那杀气腾腾的二目。 还不等朱元璋开口发落,那摄人的帝王杀气,已经将他吓得昏死过去了。 “革职,羁押刑部大牢,等候新账旧账一起算。” 见这二人都被扳倒,胡翊当场启奏道: “臣请左院判张景岳,暂代院使一职,主持太医院日常事务。” “准,暂代就不必了,直接命他执掌吧。” 不久后,胡翊带着旨意,降临太医院。 “张景岳,你去将所有在院的太医、御医们都招来。” 胡翊就坐在衙署等人,沏了壶龙井,坐下来慢慢喝。 很快,100多名太医们,连带着7名御医都来了。 看到张景岳回来了,胡翊便问道: “那么多的御医,今日怎么才来了7名?剩下的人呢?” 张景岳回复道: “他们身体不太好,资历也高,恐怕得驸马爷您亲自去请了。” 胡翊坐在上面冷笑道: “本驸马没空,张景岳,你再去请。 这次带上陛下晋升你为太医院院使的圣旨,看他们来不来。” 说罢,胡翊取出圣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立即宣旨。 听到这个消息之时,这些太医、御医们心中都为之一震! 张院判做了院使,那原来的院判戴原礼到哪里去了? 胡翊只让那些人在私底下胡思乱想,却并未细说。 这些人里面,许多都是戴原礼和徐彦纯的嫡系,一个个开始心里头发毛,焦躁不安起来。 张景岳拿上陛下圣旨,再去请那些御医们。 这19名御医们就全都到了。 看着这些人,今日胡翊只为汪御医他们几个设了座。 这些来晚了的,就撤座,叫他们在堂下站着。 胡翊开口便道: “一个张院判拿着本驸马的意思,请不到你们。 非要他拿着升任院使的圣旨,再配合上本驸马的话,才能把你们请来,是吗?” 这些御医自然不好得罪刚上任的院使。 他们欺负胡翊不知道他们底细,一个个称病不来。 张景岳却是太医院里的老人了,资历也不浅。 现在做了院使,没有了戴原礼为他们撑腰,一旦动起手来,可就不讲情面了。 胡翊此刻便高声说道: “戴原礼、徐彦纯已被打入刑部大牢,不出意外,剥皮充草是他们最轻的处罚。” 听闻此话时,所有人心内俱是一颤。 胡翊便又道: “诸位,见过新院使吧。 自今日起,医士合格与否,本驸马将与张院使一同严查。 还有一些位太医,他们都是弄虚作假,作奸犯科之辈,这些人一个也逃不了! 查完医士查太医,查完了太医还要查御医。” 胡翊这些话,每一个字,便如同一把刀子。 将许多心中有鬼的太医们,吓得如同尖刀剜心一般,成了惊弓之鸟! 此时,立即就有人承受不住重压,主动跪伏在地上,崩溃道: “驸马爷,我招,我都招了! 我乃沧州医药世家子,祖上创办青源堂,家父在元朝时将我送进太医院,在祝由科厮混。 戴院使将我纳入到院中。 大明开国后,戴院使虚报属下医术,蒙骗吏部,得以保住官职,依旧留属下在祝由科厮混。” 这人立即卑微求饶道: “求您看在属下主动招供的份上,从轻发落小人吧。” 胡翊看着此人,当初提议医士们到惠民医局去坐诊,他可是反对者之一。 漠视着此人,胡 翊又看向其他人,问道: “可还有人要招认的?” 他这一问,立即又有几人出来认罪。 “既然主动投案,就将你们移交刑部。 至于罪责如何,就等候刑部议罪,陛下御批吧。” 说到此处,胡翊目光再扫过这些位御医们。 那位当日与汪御医唱反调,阻挡胡翊的何御医,此刻冷汗直冒。 一看到驸马爷的目光向他扫来。 这何御医两腿一软,当即便从太师椅上滑落下来,摔倒在地上。 胡翊只是扫了此人一眼,并未过多理会。 有无罪责,后面彻查一遍,就都清楚了。 在宣布了张景岳的任命,敲打完这些下属后。 胡翊此刻再度放大了声音,使着劲的喊道: “本驸马提议开设惠民医局,所有医士们到医局轮流坐诊,以实践与理论并行。 为百姓平价看病,为医士们提升医术、精深医道。 为太医院锻炼人才,提供新鲜血液。” 胡翊清了清嗓子,冷声道: “今日本驸马再提一遍,尔等谁赞成,谁反对?” 这一问,底下鸦雀无声。 “再问一遍,谁赞成,谁反对?” 胡翊端坐在衙署前,不怒自威。 他不容置否的语气,配合着冰冷摄人的目光,扫视过堂下。 张景岳和汪御医立即带头同意,崔医士、徐医士两位新晋的太医,也都出来支持。 当即,此事便通过了。 再也没有阻拦,顺利通过。 在为太医院换血过后,这一切水到渠成。 胡翊立即开始叫人着手安排,修建惠民医局。 不过这事虽然完了,娘娘那可还没完呢。 别人不知道胡翊的作风,杨宪这些人是知道的。 胡翊设下的这个计划,可以坑到许多人来给他送礼,从而自投罗网。 但杨宪和两位娘娘,却并未上当。 眼看着外甥和侄儿卡死在太医院,胡翊不但不松口,反而咬得更紧了。 生死攸关时刻,杨宪这下也急了。 他的弟弟杨希圣,当年因为朱元璋纳熊氏为妃不成一事,而遭李善长报复惨死。 弟弟家中就这一根独苗,若不得活,他就是杨家的罪人! 杨宪伤透了脑筋,两位娘娘也在宫中急疯了。 同时,胡翊也在好奇,为何这些达官显贵们如此蹊跷,不把子侄们安插到军中去。 却要安插进太医院? 甚至就连贵妃娘娘都要这样做。 终于,崔海的情报送回来,解答了他这个疑惑…… 第150章 触我逆鳞者,必死! “姐夫,一个小小太医院,竟能混进来这么多达官显贵。′三¨叶′屋? -追_蕞+欣′章?截_ 原因已明。” 崔海将一沓厚厚的卷宗,推到胡翊的桌上,开口简述道: “天下熙熙攘攘,说来只为一个‘利’字。 这医药一途可真是暴利啊!” 胡翊翻开卷宗,细看其中的调查结果。 医士堂有一人,名叫顾方,苏州府人氏。 此人二十岁出头,不学无术。 在医士堂讲课之时,多次出入暗娼烟花之地。 他的课业虽不怎么样,但在苏州府的家中。 近一年里,家宅从80亩扩充到了190亩。 顾家的生意,也从掌握苏州府半数药材生意,做到了如今,掌控长江漕运半数码头的药材市场。 凡南北流通的川贝、滇三七等名贵药材,几乎被他们垄断。 就连宫中所采购的这些药材,现在也是由他们在供应。 崔海做事,务求详尽。 就连宫中采购这两味药的清单,都抄录一份,夹在其中。 胡翊对比着看,发现宫中采购的这两味药材,价格甚至高出民间药市三成。 别人花一百块钱买到的东西,卖给你要一百三。 这么一搞,宫里采购还真就成了冤大头。 崔海适时的开口道: “姐夫对于药材之事十分清楚。 药材的行市不固定,药价说变就变。 他们如此提价,卖给宫中的采购,反倒抓不住什么把柄。” 胡翊点着头,也觉得此事难抓证据,有些棘手: “是啊,药价不固定,这就很难办。 归根结底,药价的浮动还是这些商人们搞的鬼,他们哄抬药市,才能把价格变动搞的如此离谱。” 因为正常来说,药价虽会因为产量、市场的影响,起伏不定。 但这个波动范围其实不高,应该是相对来说较为稳定的。 现在这药材波动范围极大,那就肯定是有人在干预市场。 顾家的济世坊药堂,在长江沿岸的各州府之中,开了三十多家分号。 压价从民间收药材。 然后囤积居奇,操控市场涨价,再卖给宫中采购,已经做成了一套完整产业链。 而这宫中负责采购之人,乃是一名姓仇的御医,此人正是顾方的师傅。 顾家有两子都在太医院,一个随母姓,在太医院做太医。 顾方则随父姓,兄弟二人都混在其中,朝廷难以察觉。 他们凭借御医和太医的名号背书,在民间掌控药材市场。 因此牟取暴利,若不细查,还真是不知。 胡翊继续翻阅案卷,便又发现了郭宁妃的外甥——郭天保一家的调查记录。 郭宁妃的大哥名叫郭德成,因为嗜酒之事,被朱元璋厌恶。 虽有功劳,却只作了个七品闲差。 唯一的儿子被送进太医院,做了医士。 因为郭宁妃的地位,这郭天保已经被戴原礼提拔为太医,正在准备晋升。 结果胡翊来了太医院,横插了一杠子,把此事打断了。 郭德成利用儿子太医院医士的身份,在民间做着炼丹生意。 他们搞出来的“延年丹”,吃不死人,成本极低。 却号称可以延年益寿,以儿子“太医院医士”的名头背书,卖给那些有钱的大户,收智商税割韭菜。 达定妃有两个侄子,达充刚进太医院。 她另一个侄子也是医士,今年年初回了江西,被太医院举荐,在南江府当仵作。 开了药堂,兼为衙门验尸。 他们还提供一种“完璧身”的服务。 就是给那些娼妓们开处子身证明,然后卖出天价过夜权。 相对来说,达定妃的两个侄子,是里面混的最差的。 当然了,这也是因为大明刚刚开国,她们暗中扶持家族子弟的事业才刚起步。 倘若再过几年,这雪球越滚越大,规模就极为惊人了! 理清楚这些利害关系,这件事越查越大。 背后牵扯出来的利益网,就要上报给皇帝,请朱元璋做处置了。 太医院那边,张景岳来报。 达充、郭天保几人前来,再次隐晦地提到二位娘娘,向他施压, 请求面见胡翊,退出太医院和医士堂。 胡翊再次拒绝了这个请求。 这相当于是再一次表态,告诉那两位娘娘,也告诉杨宪、吴云、杭琪这些人, 他们的家中子弟,会依法而断,决不轻饶! 胡翊令崔海去一趟,将查出的结果,递到太子那里去。 此事牵涉到了皇帝的婆娘们,这既是大明的国事,又是皇帝的家务事。 查不查那 是皇帝的事。 叫朱标把这些东西递过去,他们一家人关起门来,自己商议去。 胡翊虽说是朱家女婿,但终究是个外亲。/天′禧.晓+说,蛧/ ′更\歆′罪_全+ 而对于此事,朱元璋没有表态。 只是下令,叫宫中禁卫到驸马府,将那些贿赂搬回宫中,充归国库。 朱元璋倒是给他留下了五千两,作为惠民医局的拨款,留给他主持修建和未来运营医局。 皇帝没问,胡翊也要审核医士,一时半会儿的也就顾不上这件事了。 宫中来人抬走了银子。 胡父和柴氏总算松了一口气。 “哎呀,这些日子,我们老两口看着这些黄澄澄的金子,还有银子,真是睡不着觉啊!” 胡父脸上露出轻松的模样,压在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了。 柴氏拨弄着铁盆里的炭火,也笑着道: “你爹开始还以为你受贿了呢,担心的不成样子。” 胡翊白了自己老爹一眼,无奈的道: “一家人相处了这么久了,我是啥样的人,爹还不知道吗?” 胡父听到这句话时,忽然便想到了自己的弟弟。 一家人也相处了这么久,这个弟弟咋就变得越来越陌生了呢? 听说他最近更是发迹了,隔几日就要在府中摆一场大宴,宾客满门,俨然是热闹非凡。 看到父亲脸色突然沉郁,胡翊开口问道: “爹这是怎么了?” 柴氏哪知道自己丈夫的心思,还以为是胡显离家的事,就揣摩着说道: “兴许是你大哥要去一趟凤阳,一想到要有些日子见不着,放心不下吧?” “什么?大哥要去凤阳吗?” 胡翊自己就在执掌詹事府,东宫的人员调动都是他说了算,居然还不知道此事。 陈瑛怕他误会,连忙解释起来: “好像是说凤阳的太子庄出了问题,本来是派别人去查看的,你大哥听说后不放心,就主动提出要去一趟。 他昨夜和我商量的,今早才报上去。” 胡翊点着头,怪不得自己不知道。 凤阳确实有大片的太子庄,因为今年秋收产量下滑,所以要从东宫派人去监察一下。 大哥因为跟着自己,言传身教。 目前已经是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农事专家了。 他经验丰富,又能做事,派去凤阳倒也能更快的把事情解决。 胡翊就点了一下头: “那我等下回去了安排,叫大哥早去早回,尽量赶上过年的这顿饺子。” 这一夜,有人欢喜有人忧。 朱标把承晖司查到的事奏上去,朱元璋恼怒得不成样子! 大善殿里,发出了他暴怒的咆哮声音。 郭宁妃狠狠地挨了一顿批,达定妃被骂的狗血喷头。 杨宪在家里死等了一夜,也不见宫中娘娘们传出消息。 好消息没有,驸马又拒绝了医士们递上的辞呈。 看起来,现在无法全身而退,不仅自己的侄子杨升牵涉其中。 就连两位娘娘的外甥和侄子,也都要大祸临头了。 杨宪十分急切。 趁着夜色,把吴云、杭琪招了来,又叫来了高见贤。 四人坐在书房,彼此沉着一张脸,眉头皱缩成一团。 “唉……!” 杨宪端起茶水,递到嘴边正要喝。 可他想起自己那个苦命的弟弟,还有侄儿杨升,又全无心情,只得将茶碗重重地拍在红木方桌上。 他的目光扫向了高见贤。 二人当初,都是朱元璋手下检校出身,也曾一起办案。 杨宪卧底在李文忠手下,长期收集情报多年,算起来他们还是可靠的一对弟兄。 “高贤弟,你只有高博贤侄一个儿子,本相也只有升儿这一个侄子。” 杨宪说到此处时,心里又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心中本就愤恨着朱元璋! 想当初,若不是他看上熊义的妹妹,杨家又岂会天降横祸? 就因为弟弟杨希圣与熊义之妹有亲,这等于是抢了皇帝的女人。 此事过后,李善长遭到陛下仇视,便找了个借口将弟弟割了鼻子,发配到边地。 路途上才走到一半,弟弟突然死去,下落不知。 到如今,连个尸首都寻不到。 他将这个侄子视若己出,不想他参与朝堂争斗,便想着扶持他一家往后衣食无忧。 这才安插杨升进这太医院,想着将来做些医药生意,凭个太医的名头混成个富家翁。 却又被这位驸马爷逮个正着,连一点情面都不讲,便要诛杀! 他瞥完高见贤,又瞥了吴云、杭琪各一眼。 高见贤也是无比的烦忧。 年近五十,膝下唯有这一子。 儿子真若是被杀,高家自他这里就断了宗。 高见贤思虑着,开口分析起了情势: “此事的难点,在于胡翊。 这小畜牲与他叔父胡惟庸一般,不停的跟咱们作对,如今更是连娘娘的面子都不给,来软的是行不通的。′e.z?暁^税/王′ \吾¨错?内*容`” 杭琪开口道: “那就得软硬兼施了,趁着他现在还没开始大范围查办医士,得想个办法换了他才是。” 高见贤冷笑道: “软硬兼施? 只怕不一定来得及,得想法设法叫这小畜牲知道进退,爷们儿当年在刀头上舔血,如今在朝中做了官,他便不知道咱们以前是干什么的了!” 四人一合计。 便在当夜,对胡家下手了。 后半夜,寿伯被一阵动静调走。 聋伯听不见,大武、小武又都是哑巴。 朱元璋派来的这几个亲卫,确实很忠心,但又都有缺陷。 当两箱子金银珠宝被安插进院内柴房时,胡家人根本就不知道发生的事。 扳不倒驸马,那便栽赃他。 驸马本身不受贿,那便在他的家人身上下工夫。 胡惟中不过是个朝廷的五品官员,俸禄不多,家中作风也俭朴,就寿伯他们这几人看家护院。 还是等到被调走的寿伯回来,警醒的他,才在墙头发现了陌生人的脚印。 这寿伯当即细查了一番,终于在柴房发现了栽赃的金银。 胡家人一知道此事,立即慌了神,趁夜去长公主府报信。 深夜时分,胡翊被叫起来,还迷蒙着呢。 就见家中派人来传信: “二少爷,家里出事了,有人把两箱子金银珠宝偷藏在咱们后院的柴房。 幸亏被发现了,这可能是针对您的一场阴谋。” 胡翊紧紧攥着的双拳,青筋暴起,指节攥得发出噼啪声响。 朝堂上的阴谋诡计,他不怕。 但若是敢对自己家人下手,那就是触犯他的逆鳞了! 咬着牙,胡翊提了一把剑在手上。 寿伯分析着整件事,跟随胡翊便往外走。 胡翊眼珠子一转,发觉此事有些蹊跷。 对方将这些金银珠宝,藏匿在自家的柴房,明显是要栽赃。 只怕就在这几日,就要有人提起此事来查。 此事多亏了寿伯警觉。 可是,自己的仇家又是谁呢? 胡翊现在仇家多到自己都数不过来。 但敢在京城地面,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对驸马栽赃的,还真是少有。 此事一出,最简洁的处理办法,便是奏报进宫。 但这样一来,就不好查出幕后主使之人了。 其次,到应天府衙报案,也可以快速撇清干系,证明清白。 但这也不能做。 胡翊立即叫来了朱静端,悉心嘱咐道: “静端,深夜进宫不便,也容易打草惊蛇。 咱们和常叔家挨得近,你把常叔请来替咱们做个见证。” 叫朱静端去请常遇春,胡翊就跟寿伯,带着长公主府的薛司正一起回去。 几名武士们暗中探查,不见附近有什么蛛丝马迹。 这些人作案更是纯熟。 打扫过作案现场,除了墙上那点无法擦除的痕迹外,几乎都遮掩住了。 胡父和柴氏只觉得提心吊胆的,看着胡翊回来了,心里才略松了口气。 可是胡显今日下午才走,正乘船前往凤阳。 再加上此时出了这等事,老两口又开始焦心起来。 不久后,常遇春带着常茂、常升而来。 “姐夫。” 常茂和常升过来见礼。 常遇春看着眼前的两只小箱子,打开箱盖,里面是一片珠光璀璨。 “呦呵,他们这栽赃嫁祸的手笔倒是不小,真是舍得!” 常遇春还在调侃呢,常茂连忙说起道: “爹,您快给姐夫做个见证吧,这个事不是闹着玩的。” 常遇春点着头,将自己的中书省平章事大印,盖在箱子的内壁上。 “行了,此时有咱老常替你作证,不必怕。” 常遇春笑着对胡父说起道: “胡家老哥、胡家嫂子,也不必多虑了。 你们这府中既不安稳,我倒有些忠心的属下,从军回来后,他们赋闲在家中。 明日就调几个好手来,以后为你们看家护院。” 朱静端这时也开口劝道: “公公婆婆,这个钱以后由公主府出,多养几个家丁,也能护持家中平安。” 常遇春这时拍了拍胡翊,像一个温和的长辈一样,开口说起道: “今日 敢在你家府宅作祟,明日他们就敢做出更加大胆的事出来。 既然要揪出真凶,在那些狗贼未曾发作之前,你可莫露了马脚。” 胡翊点着头道: “多谢常叔提醒。” 今夜这个事,也给胡翊自己提了个醒。 家人现在也不安全了。 今日只是藏钱栽赃,谁知道他们明日会不会对亲人动手? 想起大哥去了凤阳,胡翊越发担忧。 他立即策马来到沐英府上,叫他派几个信得过的人前去追赶,最好能够暗中护卫大哥的安全。 “姐夫放心,我立即调自己亲卫去保护,立刻马上。” 沐英没二话,当即便安排亲卫连夜去追。 胡翊这一夜都没合眼。 他这一夜,脑海里浮现出许多画面。 家中最穷的时候,看着别的孩子有笔墨纸砚,可以随时随地书写画画。 胡翊自己却只能捡起一截树枝,蹲在地上练字。 胡惟中当时就狠狠地刨木头,做了许多玩具,到集市上去卖。 两日后,为胡翊买回来了一刀粗纸,和一副笔墨。 柴氏看到胡翊瘦弱极了,把自己的饭菜偷偷添到他的碗里,自己却假装说吃过了。 这许多的事,胡翊至今都忘不了。 妹妹和自己相依为命。 大哥在外从军,拿着战场上卖命的钱供自己读书。 越是想到这些,胡翊便气的脸色苍白,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他现在憋着一肚子火,有一种想要抓住元凶,杀人的冲动! 就在不久后,鸡鸣声起,该上早朝了。 胡翊今日早早的就到了奉天殿。 站在自己的位置上,静静等候着。 常遇春也是来的很早,看到胡翊一言不发,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周身散发出一股冷气。 他便没有打扰。 不久后,朝臣们都来了。 皇帝上朝之后,今日上来参奏第一本的,不再是周观政。 而是换成了韩宜可。 洪武年间,御史之中的两大猛人,韩宜可就是其一。 他出列来陈奏道: “陛下,臣得到消息,听说驸马确实存在贪腐之事。 上次将那些脏银清退之际,驸马家人偷偷藏了两箱上好的珠宝和金饰,并未随之交出。” 朱元璋瞥了胡翊一眼。 他并不相信这个女婿会贪污,从根本上也不信。 韩宜可才刚出列奏过此事,那边周观政也出列来了: “启禀陛下,昨日也有人将密信扔进臣的院子。 但依臣这两日来的观察,这不像是驸马所能做出之事,臣在此斗胆向陛下作保,此事定然不是驸马所为。” 这可能也是参出感情来了吧。 周观政现在愿意为胡翊作保,不过韩宜可接到密信,还是坚持将此事调查清楚。 “周御史之言,只是一人之辞。 陛下,臣请陛下派人清查驸马府,以此证明清白。” 胡翊静静听着韩宜可的话,他现在知道朱元璋为何要愤怒的杀御史了。 常遇春是知情者,听到此言,立即出列来质问道: “韩御史,我先来问你,这消息从何处而得?” 韩宜可答道: “此乃昨夜有人投掷密信,下官一见,知道关系重大,因而不得不报与陛下。” 常遇春点着头,心里也憋着火气,上来就不客气的道: “你们这些御史,真他娘的可气! 别人往你们院子里丢一封密信,你们就要来奏本参人。 那别人往你们院子里丢一坨屎,你们吃不吃?” 朱元璋虽然心中暗道了一声“好骂”,可还是出口制止道: “常爱卿,不得无礼!” 此时,高见贤便出列来答对道: “常帅,正因为陛下给与言官风闻奏事之权,所以才有许多人请求他们主持公道。 这些人害怕被权贵们报复,只得将匿名信投掷到御史们家中,长此以往,这才成了一条不成文的惯例。” 高见贤答的没问题,但这令朱元璋十分恼火。 搞了半天,这罪魁祸首被引到自己身上来了,是他给了言官这么大的权力。 朱元璋当即坐在上头,清了清嗓子,缓解尴尬,然后问胡翊: “你贪了吗?” “他不曾贪!” 常遇春立即便开口道: “驸马府有人发觉了异常,那些作案者半夜往他们家柴房偷偷的藏东西。 驸马得知此事之时,立即叫长公主请臣同去,到驸马府做了见证。” 常遇春当即取出自己的印绶,朱标递到了朱元璋面前。 常遇春当即开口道: “陛下,昨 夜臣去为驸马做见证,在发现的那两箱东西里面,盖了这印绶,可证驸马清白。” 朱元璋立马派人前去查验。 不久后,果见抬回来的两只小箱子里面,盖有常遇春的大印。 这一刻,就连朱元璋也恼了! 女婿三番两次的被人诬告,此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这可是骑在皇亲国戚头上拉屎! 朱元璋当即猛拍桌子,怒不可遏的道: “应天府尹,京城是你的管辖,御史们的家宅中四处飞诬告信,驸马数次遭人诬告,你作何解释?” 朱元璋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冰冷,令人不寒而栗。 王兴宗赶忙伏地请罪,战战兢兢的道: “陛下,臣有失察之罪,必当尽快告破此案!” 朱元璋坐在龙位上,冷着脸道: “限你三日破案,给驸马一个交代。 否则,按同罪论处!” 今日这栽赃之事没有成功,高见贤只觉得可惜。 王兴宗赶忙就退下朝堂,回去查案。 散朝之后,朱元璋又留住了这个女婿。 胡翊今日目光冰冷,站在朝堂上,极少开口说话,但心中的那股火,却一直在压制着。 朱元璋也心疼这个女婿,难得的开口说起道: “一个太医院,竟查出这许多事,连你自己都没想到吧?” 胡翊终于开了口: “确实未曾想到,都搞到臣家中父母那里去了。” 朱元璋点着头道: “崔海来说了,你不好动用承晖司去查自己的事,那咱就给你一道旨意。 自今日后,将驸马府纳入承晖司监控之内,保你一家安宁,好叫你无后顾之忧。” “臣谢陛下!” 朱元璋给他的,正是胡翊目前所需。 老丈人彻底解决了他担忧家人的心事,这令胡翊心中为之一暖。 同时,朱元璋又问道: “太医院还查吗?” “查!” “很好,那就杀!” “医士们的考核,何时可出结果?” 胡翊开口便道: “今日加紧考核,夜里就出结果!” 朱元璋点头道: “那你就不必忌讳,什么朝中官员的子侄,娘娘的侄子们,全都给咱杀了!” “咱不昏,你只管放心去办,不必忌讳。 与大明的江山社稷相比,没有什么是不可舍弃的,谁的子侄咱也照杀不误! 咱也已派去检校,去清查你令崔海递上来的那份名单,你只管去办事,出了事咱保着!” 胡翊接到旨意,立即到太医院去加班加点的干。 他知道昨夜之事,定然与太医院彻查有关。 这是一次针对他的报复! 既如此,那便全部杀了! 他可不会心慈手软! 这一日忙碌下来,一直考核到夜里。 胡翊手中拿着一份63人的名单,其中便包含了郭天保、达充和杨升等人的名字。 他正要去朱元璋那里提交名单,连夜核定死罪。 岂料,朱标竟然脚步匆忙间赶到了太医院,而且是满头大汗。 “姐夫,有件事…需要说与你知道。” 朱标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支支吾吾的,叫胡翊觉得心中一紧。 “怎么了?” “殿下,究竟是何事?” 朱标一咬牙,看着姐夫焦急的神情,叹着气道: “胡家长兄在去凤阳的路上,沉船落水,幸亏爹派去跟随的检校出手相救。 但……但胡家长兄虽被从水中救回,却因天寒地冻,冰水刺激,突发高热,昏迷不醒。 目前…目前检校们喂他喝下药汤,正在将他送回,距京城还有半日路程。” 胡翊的二目似要滴出血来,那恐怖的眼神中,带着从未有过的怒意,整个人在这一刻间,已经充满了杀气! 那可怕的眼神,连带着逐渐狰狞的表情,令朱标看到后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殿下,究竟是何人害我?” 朱标本不该说,但胡翊不止是大明的臣子,更是自己的姐夫。 看到姐夫如今目眦欲裂,如此难受的样子,他心一软,开口道: “检校已经查到,幕后主使者,乃按察司佥事高见贤。” “有劳!” 胡翊从朱标身后侍卫身上,一把便抽出了佩刀,握在了手里。 这一刻,胡翊彻底进入了暴走的边缘! 暗戳戳的搞他,已经无法忍。 现在还敢对自己家人下手! 此时再忍,男儿血性何在? 你再怎么搞阴谋诡计,老子接着。 但你不该对我家人下手! 这逆鳞,触之必死! 看到胡翊夺刀奔着宫外走去,朱标急了: “姐夫,做什么去?” “杀人!” 第151章 当街杀官,老子今日要反了天! “姐夫,高见贤乃是朝廷命官,杀不得! 擅杀朝廷命官,是死罪啊!” 朱标急了! 身为太子,此刻他也顾不得许多,怎能眼睁睁看着姐夫气冲脑门,做出这等送死之事? 他两个箭步冲到胡翊前面,拦住了去路: “姐夫,要为胡家兄长报仇,我有的是办法助你!” “千万不要冲动!” 胡翊没有理会。¨狐¨恋^雯`茓+ `嶵,欣~章?踕\耕?辛+筷* 他知道,太子若想为自己报仇,有的是办法。 但权谋这东西,来得慢。 朝中有着太多的派系,有派系,就有利益纠葛。 许多时候,因为这些利益纠葛,最后反而报不得血仇。 唯有当机立断! 胡翊决心已定,直奔刑部衙门而去。 “姐夫!” 身后传来朱标无奈的声音。 “太子留步,此事,我不想牵扯你的清名。” 胡翊持刀出宫。 所过之处,宫中禁卫纷纷惊讶,为之侧目。 驸马爷横刀出宫门,面露杀机,神情冷厉。 这与平日进宫,与他们打招呼的那个温和的胡驸马,简直大相径庭。 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刑部大堂之外。 胡翊踏步而来,寒风吹起他的衣襟,发出猎猎响声。 官员们的轿子和车马,就停在衙门口外,两对石獬豸塑像旁。 胡翊的目光扫过,并未找到高见贤的轿顶。 他便一路持刀,往高家府宅方向走去。 宵禁开始的街道上,行人不见踪影,寒风吹来,冻着人的面皮,更加显得冷清。 但这也带来了视线上的便捷。 不久后,胡翊便在前方处,寻到了高见贤的轿子。 那里有四个青衣轿夫,正抬着轿子在缓行,轿子伴随轿杆的摇晃,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突兀间。 一道黑影疾速越过来,一脚飞过,这轿子连带四名轿夫一起应声而倒。 从轿子里面,立即传来一声闷哼,一个人在里面慌张的惊叫。 胡翊听到声音后,发觉不对。 他将手伸进去,一把揪出了里面的坐轿之人。 原来是一名身穿五品官衣,慌慌张张的下人。 看到其藏在官衣下的仆衣,胡翊瞪着两眼,狰狞的神情如同恶魔一般。 一开口,冷冷地问道: “高见贤在哪里?” 此人乃是高见贤的管家。 在对上胡翊这双杀人般的目光时,只觉得头皮发麻。 溢出的杀气,令管家牙关开始颤抖,吓得魂飞魄散,就什么都招了: “老爷出城去了。” “去了何处?” 管家只是稍有迟疑,那把冰冷的刀,便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 感受到那锋利的刀刃,在自己皮肤上轻触,管家立即打了个寒颤: “老爷去了光霞寺。” 胡翊反手用刀背击出,将这管家直接打晕在轿内。 他正待要走,崔海带人立即追赶了上来。 “姐夫,太子叫我来助你。” 胡翊拉来了他的马,翻身上马,直奔太平门而去。 从他在太子面前夺刀的那一刻,胡翊就在赌! 他知道朱元璋立马会知道此事。 他的反应,就决定了自己今夜能否亲手报了此仇。 一旦今夜不行动,此事闹上朝堂,就要讲证据。 抓得到证据可以报仇,抓不到证据就难说了。 检校也向朱标说了,那几个谋害大哥之人,失手之后,立即自尽。 没有实证擒拿高见贤,仇如何报? 到目前为止,朱元璋没有旨意阻拦,太子反倒把崔海派来帮自己。 那他就可以肆无忌惮的行事了。 胡翊拍马直奔太平门而来,手中金牌一亮,畅行无阻。 于此同时,四十里外的栖霞山。 破败的光霞寺中,现出了高见贤的身影。 这座寺庙乃是元朝修建,朱元璋极为不喜。 大明开国后,他将光霞寺废弃,另外选址重修了一座栖霞寺,这里就此废弃了。 高见贤拨开一人多深的杂草,越过早已被推倒的寺墙。 斑驳的大殿中,隐隐冒出几缕火光,潜藏在其中的人们,立即便听到了这阵沙沙的脚步声音。 “高大人。” 那四名黑衣汉子跟出来,一齐过来跪下见礼。+狐*恋*文!茓- +首~发? 高见贤迈步走进大殿,环顾着漏水失修的屋顶,和漆皮斑驳的佛堂。 他拧过头来,问这四人道: “尔等在此地潜藏,未曾 露出马脚吧?” “大人,我们兄弟十分小心,吃的是冷食,夜里生火取暖也是在大殿,从外面看不出来。” 高见贤点着头,抬头看了一眼屋外的天空。 阴云密布,时不时扯起了闪电。 风雨将至,最近不会安宁了。 栽赃胡翊失手。 送胡显落水投胎,此事竟也出了差错。 这两件事都没有做成,一旦查下来,追到源头的时候,就该轮到他倒霉了。 高见贤此刻看向这四名兄弟,想起了过往,开口说道: “你们是我手下第一批弟兄,还在滁州时,便潜入敌方,想尽办法搜寻情报,可谓是陛下创立检校的前身。 这些年,随我风里来雨里去,辛苦你们了。” 高见贤说着话,从怀里取出四张银号的票据。 这四张票据,每一张上面都存银五百两。 当他将这四张票据,摆在四个黑衣人面前时,大家就都懂了。 高见贤叹着气道: “你们跟我多年,即便退下来了,还肯暗中帮我这个哥哥做事,我属实感谢你们。 老七、老九他们昨日失手,为防止被擒,已经自行了断了。” 说到了此处,高见贤目光扫过自己面前这四个兄弟。 这四个黑衣人立即也是心领神会。 其中一人开口说道: “我们弟兄赚的就是这份银子,大哥在,我们便在。 如今到了替大哥卖命的时候,我等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另一人也是洒脱得很,开口便道: “拿着大哥的银子,我们就料到会有这一日,大哥不必多说,兄弟们都懂。” “只是,家中妻儿老小,往后都靠您了。” 说罢,这几人一起拔出刀来。 高见贤点着头道: “这五百两,是抚恤。 此后,每年两节之日,皆有一份心意,你们的儿子,我都会格外照拂。 定叫他们出人头地。 杨右丞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不会亏待了你们。” 话音一落。 这四人彼此看了对方一眼,又看了一眼地上的银票。 然后拔刀自刎。 天上适时劈落一个闷雷,哗哗一阵细雨如注,打湿了寺院的墙壁和泥土路。 高见贤收起了银票,并从怀里掏出一把刀。 这四人虽死,但还要毁去面目。 唯有如此,才能将线索切断,叫人查无可查。 这都是当年跟着自己搜集敌情,为朱元璋卖命的老兄弟了。 高见贤曾与这些人兄弟相称,一起大口喝酒,大碗吃肉。 如今,手中利刃剜烂了他们的面目。 他的脸色阴鸷,心中满怀愤恨之情。 “胡翊!” “小杂种,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高见贤话音刚落。 忽然,便从佛寺的寺墙处,传来了一道冷冽的声音,语气之中夹杂着令人丝丝寒意: “谁要杀老子?” 这声音一出,高见贤立即心生警觉,右手已经下意识摸到身后短匕。 他那阴鸷的目光,从死尸身上抬起,立即便看到了拨开杂草,正向他走来的胡翊。 这竟然千真万确,正是那位驸马爷。 他身上的红色蟒袍,上锈金丝,在黑夜仅有的那点光亮下,依旧褶褶生辉。 当他再看到胡翊扛在肩上的那把刀时,立即便意识到了什么。 驸马竟然追到了这里。 本该杀了胡显,作为警告,叫这驸马收手。 结果压力没有给到,胡翊竟已知道了此事。 眼下是纸里包不住火了! 高见贤心中暗暗思索,胡翊到来,身后只怕还有帮手。 既然此事已经传到京中,自己怕是已经没有后路。 谋杀驸马家眷的事,一旦败露出去,整个高家怕是都要面临一场血洗。 作为曾经在朱元璋手下办事,作风冷厉的检校。 如今又掌管刑狱,逼供严苛的按察司佥事。 高见贤只一思索,便已明白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了。 他立即扔掉手中短匕,从自刎的黑衣人手中,夺过来两把短刀,凑成一对双刀。 放弃幻想,今夜唯有殊死搏命! 时不待我! 高见贤非常清楚明白,既然要死,唯有拉上驸马同死。`午*4_墈^书+ +无+错.内^容\ 杀了他还能赚一个! 就趁着现在! 若是等他的帮手来了,报仇的机会便会溜走。 他立即手持双刀,直奔胡翊冲杀而去。 检校的身手,个顶个都不是吃素的。 他也通过军中眼线,早知道胡翊 此人,箭术虽好,但刀剑都一般。 高见贤十分有信心能在今夜将其诛杀! 既已撕破了脸,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一见高见贤目光凶狠,手持双刀朝自己冲来。 胡翊刀法并不高明,且对方双刀在手,使用起来异常顺手,一看就是练过双刀功夫的。 胡翊知道自己不是对手。 但他还是架起了手中单刀,作了个迎战的架势。 高见贤凶戾的目光之中,带着几分不屑。 与自己的刀法相比,胡翊不仅慢,还浑身都是破绽。 在他眼里,现在的胡翊已经是个死人了! 他挥刀直取而来,右手这刀是虚攻。 这一刀劈过去,便在胡翊招架之际,他左手那一刀就会手起刀落,瞬间就将驸马的人头直取下来。 他早已盘算好了。 杀了胡翊,提前为全家报仇,如此下到阴曹地府也不亏! 只是。 当他冲到距离胡翊还剩下两丈多远时。 突然间,胡翊左手从身后掏出了一物。 “砰”的一声爆响! 高见贤的身体,直接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倒飞出去两丈多远。 他手中双刀被击得粉碎,断成几片的刀身散落了一地…… 胡翊竖起枪管,吹了吹从枪口上冒出来的滚滚白烟。 他当然知道高见贤是检校出身。 单刀为饵,手中把这洪武迅雷铳才是杀招! 此刻,看着一旁不远处倒在地上的高见贤,右手拖刀直奔向他而去。 高见贤的两把刀都断了。 洪武迅雷铳可在五十步开外,射杀身穿两层皮甲的元骑兵。 一旦触发,连人带马都能打成筛子。 高见贤如此近距离挨了这一铳,从他的胸部、腹部、胳膊、大腿,直到脸部都在流血,且已经是大片血肉模糊…… 他的左腹位置中弹最严重,已经被打出一个撕裂开的大口子,如同两个碗口那么大。 “呕……” 他瘫在地上,已经是动弹不得,呕出了一大口鲜血,更是显得有出气没进气。 胡翊就那样拖着刀,一步一步向着高见贤走来。 细密的雨水打湿了胡翊全身,那些雨水顺着他的胳膊蔓延到刀身,再沿刀刃浸入地面的泥土。 拖着的刀尖,在地面上刮出“嚓嚓”声响。 高见贤这颗染满了血的脑袋,被胡翊轻蔑地踩在脚底。 只略一用力,混杂着鲜血的脑袋便和地面上的尖锐石子在一起摩擦,疼的他呲牙咧嘴…… 高见贤现在浑身无处不疼。 但与这些疼痛相比,不甘才是他最大的愤怒! 他不能接受仇人肆无忌惮的把他踩在脚底! 更无法接受,自己苦练多年的武艺,到头来居然杀不了这样一个连单刀都耍不明白的毛头小子! 但他此刻已经无力再抵抗了。 洪武迅雷铳的威力惊人,杀伤力大到超乎他的想象。 恍惚间,他开始觉得肢体正在变冷,感受到了生命在流逝的寒意…… 便在此时,一把冰冷的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同时,胡翊那冰冷、没有一丝情感的声音响起: “你的儿子犯法,关我家人何干?” “既然怕死,当初叫你儿贪赃卖法,为何不知收敛?” 高见贤说不出来话,嘴里的血沫子不停地往外喷出。 胡翊拿刀背敲着他的脸,又问道: “胡家人欠你的?还是该你的?” “你既要杀我家人,我自然也不会放过你的家人。” 说到此处,高见贤感觉到脖子一疼! 他如同死狗一样趴在那里,雨水不断拍打着他的脸颊。 他很愤怒! 他想要大叫! 但他只能有气无力,任凭胡翊将他的脑袋锯下。 没错。 是锯。 既不是切,更不是斩。 是锯。 高见贤疼的圆睁着二目,双眼之中尽都是血丝。 带着无尽的不甘和痛苦,他走完了这肮脏的一生。 胡翊拿黑衣包住了这颗首级。 崔海带着暗桩已经赶来接应他,冲过来道: “姐夫,沐英听说此事,已经亲自带人前去接应胡家兄长了。” 胡翊点着头道: “我亲自前去,回来再到陛下面前请罪。” 崔海见到那颗被黑衣包裹着的东西,被雨水打湿,不断浸出了血水,立即低声问道: “这是……高见贤?” “姐夫总不能带着这颗人头,去救胡家长兄。” 胡翊点着头道: “本该扔进杨宪的府邸里去,现在急着救我大哥, 只能先背在身上了。” 崔海一把夺过了人头,拍了拍自己道: “兄弟还分彼此,这点小事我帮姐夫做了。” “你不要牵扯进来。” 胡翊不准备叫崔海也背上罪名。 但崔海却开口说起道: “我的背后有姐夫,姐夫的背后有太子,姐夫只管放心去做事。 殿下说了,天塌了他也要帮姐夫说话。” 胡翊直点头,重重一拍崔海的肩膀: “好兄弟!” 说罢,又冲这些暗桩们抱拳见礼。 随后,在两名暗桩的陪同下,胡翊立即前往营救大哥胡显。 此地之事,交给崔海料理。 胡翊一路快马加鞭,顶风冒雨而去。 到了后半夜,天色黑咕隆咚。 自杨宪家中后墙上,一颗被黑布包裹着的东西,被甩进了后院。 杨宪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从检校回报给太子的消息来看。 对胡显行凶之人,先是伙同秦淮河上的正九品河道小吏,以稽查商船为名,对胡显乘坐的船只进行了拦截。 然后又在船只靠岸之后,从船夹层吹入迷烟,导致胡显昏迷。 那些人伪装成醉酒后失足落水,将胡显沉入水中想要溺死。 此事,牵涉到治河官吏。 仅凭高见贤一个正五品的刑部狱吏,外加言官的身份,是没有能量做成的。 杨宪的侄子、高见贤的儿子,都牵涉其中。 自然,最大的嫌疑人就是杨宪了。 崔海将人头抛在杨相府,立即便打扫痕迹。 暗桩们做事滴水不漏,管保没有人能够察觉。 当然了,朱元璋手下的检校神出鬼没,此事不一定能瞒过皇帝的耳目。 胡翊疾行七十里,赶到了龙潭镇。 沐英知道他要来,一路将胡显护送至此地驿站。 “姐夫,胡大哥还未苏醒,医官们说,似乎是中了迷药的缘故。” 胡翊点着头,快步直奔大哥躺着的房间。 胡显面色惨白,躺在那里,身上裹着厚厚的毛毯。 一旁的医官见到驸马爷前来,立即将病情进行了交待: “胡显大人高烧已经退去些了,但却低烧不退。 他因为迷药,至今还未苏醒,说来奇怪,小人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迷药,竟然令人在落水之后,都无法醒来。” 医官随即附上了他开的药方。 胡翊看过之后,开始琢磨起来。 高烧已退,低烧持续,虽然还有危险,但不至于像之前那么凶险了。 现在的重点是要令大哥转醒。 从医官开的药方来看,都没有问题。 退烧加上解迷药。 但很显然,一般的解迷药方子,对大哥身中之毒并不好使。 寻常的迷药,在人落水受到刺激后,一般就会醒来。 可这迷药却不然,不仅落入冬日里刺骨的江水中没事。 受过如此强烈的刺激,又颠簸一路,居然还没醒? 胡翊开始根据药理,从这些药方上的药物来推断药性。 “我看像是千日醉毒。” 说罢,胡翊重新写了一张药方,令人立即抓药来煎。 天色已然大亮。 这边正在对胡显进行救治。 杨相府。 清晨的一声惨叫,吓得相府的家奴们,纷纷围聚过来。 高见贤府昨夜消失了四名轿夫和一名管家。 此事报来,正令杨宪觉着奇怪。 结果自家院子里就飞进来一颗人头? 此事看着着实怪异! 这名发现人头的家丁,也是分外聪明。 他发现这是高见贤的人头,立即将东西遮住,不叫别人看到。 杨宪很快便被请过来。 驱散了围观的人群,他凑到了后院马厩附近。 人头就滚落在马厩旁的草料库,那些草料上至今还沾染着血迹。 一颗人头而已,见过大场面的杨宪,一边琢磨着此事,并未有太大的反应。 直到他蹲下来,掀开了黑衣之中包裹着的东西,看到了里面那个老熟人、老兄弟…… 这一刻,杨宪再也无法淡定了。 手里抽着的琉璃烟斗,直接跌落在青砖上,摔得碎裂开。 杨宪倒吸一口凉气,不知不觉,身上冷汗都下来了。 他立即问发现人头的家丁: “你认得此人吗?” “相爷,小人不认得。” 杨宪点着头,安抚他道: “你做的极好,速去找账房先生领五两银子,作为奖赏,你去吧。” 将人支开后,杨宪捡起高见贤这颗人头,只觉得毛骨悚然。 他同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派人栽赃胡翊不成,怎么突然连脑袋都不在了? 到底是何人杀了他? 莫非是胡翊? 还是另有其他仇人? 杨宪还不知道胡显生还之事,还以为胡显已经死了。 他心中思索着,此事有可能是胡翊知道真相,对高见贤展开了报复。 可这事也说不通啊! 擅杀朝堂命官! 这种事很好查,一旦坐实了是驸马所为,就算陛下如何喜爱,也保不得他。 此事令杨宪觉得蹊跷,为何人头偏偏抛在自己家中? 尸身又去了哪里? 他当即就要去报案。 可又怕深挖细查之下,再把自己别的事情抖落出来…… 这事儿可就难办了! 杨宪急的团团转,越发觉得需要小心行事…… 龙潭镇。 胡翊的判断果然又中了。 他调配出的药方,很快就显现出效用来了。 上午时分,大哥转醒。 胡显终于是缓缓地睁开了眼,迷蒙之间,他竟然看到了胡翊的重影。 这一切令他以为见了鬼。 自己的亲弟弟? 胡显登时便愤怒的喝道: “狗贼!这群畜牲!” 他立即从床板上挺起身来,双手抓住了胡翊的胳膊,面带哭腔问道: “老二,你怎么也下来了? 你怎么也下来了啊!” 胡翊一脸迷茫,还以为大哥大白天的在发癔症。 胡显叹着一口气,竟然忍不住擦起眼泪来了: “唉,如今咱们两兄弟都到阴曹地府来了,留着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怎么活啊?” 胡翊这才明白大哥的意思。 看到这么实诚的大哥,都给他逗笑了。 “大哥,咱们没有死,你还活着!” 听到屋里的声音,沐英立即开门进来,又把房间里的窗户打开。 一束阳光从窗户上透进来,正好照在了胡显脸上。 被这温暖的阳光照着,胡显才确定自己不是鬼了。 看到了太阳,又看见了沐英。 胡显劫后余生,喜极而泣,兄弟两个紧紧地抱在一起,胡显激动极了: “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我就知道!” 胡翊现在既为大哥的逢凶化吉而激动。 同时,心中憋着一腔怒火,又有一些自责。 连累家人遭遇死劫,这种事,他以后绝不容许再发生! 高见贤虽死,但此事还未查清楚,一个正五品掌刑狱的官员,就有这么大的能量谋划杀人吗? 此事还需要查个水落石出! 如今大哥醒来,也该回京去了。 从落水开始,到疾行赶路,大哥现在还很虚弱。 胡翊将哥哥送上马车,和沐英骑马在后,并肩而行。 沐英看着自己这位姐夫,为他昨夜的快意恩仇而震撼,心中更觉佩服万分。 可这事儿办的虽是漂亮,杀的毕竟是朝廷的正五品官员啊! 朝廷死了京官,而且还是京城死去的,必然将引起朝野震动。 昨夜虽然已是宵禁之后,街上行人稀少,但真要是查办此事,其实并不难。 对于姐夫擅杀官员一事,陛下又是什么态度? 若是陛下震怒呢? 沐英暗暗在心里,为姐夫捏了一把冷汗…… 第152章 这个驸马翅膀硬了,敢挑战朕的权威! 高见贤被杀,人头被抛到杨宪的府邸。¨比\奇-中\闻!旺? +免!沸·粤.毒? 杨相府不久后便报案,应天府尹王兴宗接到这桩命案后,丝毫不敢大意。 胡翊擅杀朝廷五品命官,又是杨宪的手下。 他昨日夺刀冲出宫门,所作所为,并非无迹可寻。 回京的路上,沐英看着这位姐夫笔直的背影,显得担心极了。 “姐夫,让我随你一起进宫去吧,义父真要对你动手,我一定跪地死保!” 沐英十分清楚,朱元璋是个杀伐果决之人,犯了他的律法可不是闹着玩的。 胡翊却只想自己一个人进宫。 他坐在马上,身子挺得笔直,有句话叫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件事没必要牵连别人。 再过些年,沐英就要留守云南,他远离朝堂是非恩怨,倒是一件好事。 毕竟,想要在洪武朝善终,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既如此,何必叫他为了自己,去得罪朱元璋呢? 而且胡翊相信,马皇后和太子的病一日不除。 朱元璋定然不会将自己杀死。 当然了,这只是个保底。 不会杀,不代表不会做出处罚。 至于怎么罚,就不知道了。 对此,沐英也只能叹息一声。 在他的心里,姐夫这人既是兄长,又亦师亦友。 虽然领兵打仗非他所长,但于其他方面,跟在他身边真是令自己学到了很多。 大家早已经是亲人了,他自然不希望姐夫出什么问题。 南京城。 奉天殿上,发现朝廷命官人头一事,立即便在大殿上闹的沸沸扬扬。 偏偏这颗人头,又是在右丞相府上发现的。 胡翊从昨日杀官开始,虽有崔海和暗桩为他遮掩现场。 但杨宪作为朝中右相国,耳目甚多,这件事自然瞒不过他。 不止瞒不过他。 此事更加瞒不过应天府尹王兴宗。 他在今晨便查看过出城名册,对于昨夜的古怪之处,了然于心。 高见贤的轿夫们,抬着轿子在南京城里转悠。 这高见贤却是乔装了一番,提前出了太平门。 然后。 就在当夜,胡驸马持刀,也出了太平门。 随后又有大内密探出城,走的也是太平门这条道。 最后,高见贤死了,这些大内密探们在凌晨的时候赶回来,叫开了城门。 紧跟着,杨宪杨右丞家一早就发现高见贤的人头。 杨右丞立即前来报案。 能做到应天府尹这个位子,王兴宗可不是什么傻瓜。 这件事和驸马、和宫里没有一点关系,你信吗? 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人,只要不犯错,进一步便是擢升六部侍郎或者尚书衔。 此事必然要牵扯到自己身上来,为了前途,就要倍加仔细了。 王兴宗今日站在朝班,小心翼翼,不停的察言观色,十分的机警。 朱元璋坐在龙位上,脸色黑沉的厉害。 擅杀朝廷五品命官,此事引发的影响极大。 这不止是在挑战朝廷,更是在挑战帝王的权威! 高见贤曾是自己身边的检校,如今又死在帝都,这可是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啊! 朱元璋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朱标心里也有些发虚,生怕这帮文武官员们过于聪明,再搬出一些蛛丝马迹,牵扯出姐夫胡翊。 昨夜虽有崔海断后,做了许多遮掩。 但想要查到此事,其实并不难。 周观政和韩宜可出列,这二人对于朝廷命官被杀一事,义愤填膺。 韩宜可抱着笏板,吐沫横飞,语气激动的道: “陛下,凶手竟连朝廷命官都敢杀,如此肆无忌惮。 此案若不查个水落石出,将凶手凌迟处死,我大明的国威何在啊?!” 周观政同样语气凝重的道: “这凶手做下命案,还将高大人的头颅抛到了杨右丞家中,简直嚣张到了极点。 臣附议韩御史之言,请求彻查。” “皇上!” 杨宪带头跪下,痛心疾首极了,头磕在方砖上,因为愤怒手中的笏板都差些被他折断: “臣请陛下明察,不要寒了忠良之心,更不能寒了满朝文武之心啊!” 朱元璋心里冷笑一声: “高见贤有一颗忠良之心?” 听到这句话,他只觉得好笑。.如!雯′惘` !耕!鑫-醉·全! 但是出了这种事,朝堂上的臣子们需要安抚,朱元璋坐在上面,开口点名道: “应天府尹,此案出在你的管辖,朕要你尽快破案。” 王兴宗出列来,小心翼翼地应答道: “臣启陛 下,死者乃是五品命官高见贤高大人,凶手既能杀了高大人,又能将其头颅抛到杨右丞家中。 如此嚣张,想来势力不小,臣想此为大案,想请求刑部与臣的应天府衙联合问案,方能尽快查个水落石出。” 这件事是个烫手的山芋,刑部尚书周桢可不想管。 他虽和高见贤同属浙东集团。 多一事终究不如少一事。 周桢立即出列来奏道: “陛下,刑部主管罪名核实、案件审理,捉拿元凶这种事还得是应天府尹的事,臣请陛下体谅。” 朱元璋眼珠一转,已有了心思,点着头答应道: “刑部事多,朕知道。” 说罢,他又看向王兴宗,驳回了他的请求: “此案是在你应天府地盘上发生的,自己去查,你就辛苦一下。” 王兴宗只得悻悻地应了一声。 他本想拖刑部下水,二司共同查案,这样破案更快,出了事也能共同担责。 只是现在陛下都开了口,那就没有办法了。 朱元璋便在此时,忽然一转话锋: “朕想起了年后鸡鸣山功臣庙祭祀之事。” 他随即对朱标说道: “今年的鸡鸣山功臣庙,由太子与驸马胡翊同祭,散朝吧。” 胡翊回京后,将大哥送回家中,立即便往朝中赶来。 认罪态度得端正,这是现在最重要的事。 打他一回京,朱标那边就已经得知消息了。 胡翊才刚到奉天门,就有个小黄门在此地侍立,立即过来传递消息: “驸马爷,太子殿下正在华盖殿等您。” 胡翊立即赶到华盖殿,朱标远远地看到自己姐夫来了,快步走过来。 他心里埋怨姐夫做事冲动,可这又是自己的姐夫,乃是大姐的夫婿。 朱标只得拉着胡翊,小心嘱咐道: “爹自从昨夜得知消息后,一直没有表态,得知高见贤已死的消息时,也是一言未发。” 他使劲拽了一下胡翊的衣袖: “我去通传,你小心点。” 朱标随即进入华盖殿。 胡翊就在殿外侍立着,但等了半天,朱标既没有出来,殿内也未有任何动静。 一会功夫,朱标出来,皱着眉头对胡翊说道: “姐夫,爹说他现在不想见你。” 朱标显然也很焦急,从今日对姐夫的这份疏远来看,爹心里显然憋着气。 再看了看这个姐夫,他终究不希望胡翊出事,只得开口叮嘱道: “你先回去。 爹正在气头上,莫去触怒他的霉头,等过几日爹消消气了,我和娘都去为你说好话。 到时候你等我的消息,把你叫到坤宁宫去,你当面认个错,这事兴许还有转机。” “让殿下费心了。” 胡翊拱手告退。 朱标随后回到华盖殿,朱元璋正站在窗边,监视着对面的中书省府衙。 他回过身子,目光扫过朱标那张还有些稚嫩的脸,开口问道: “你跟他怎么说的?” “我就叫姐夫先回去,该安分一些。” 朱元璋冷哼了一声,却未说话。 即便是整日跟随在父亲身边,对他有着许多了解。 但父亲现在的心思,朱标还是琢磨不透。 姐夫终究是姐夫,虽有错,但更加有功。 朱标也不想姐夫有事,想到此处,硬着头皮又为他说起了好话: “爹,孩儿觉得姐夫虽然有些冲动,可也是情有可原啊!” 他立即补充道: “高见贤先派人栽赃的。+天?禧?晓?说*枉\ ·追·罪/辛?漳?节′ 此人狼子野心,更是连胡家兄长都不放过,想要杀了姐夫的亲人,给他以警告,震慑他因此而贪赃卖法,不敢对那些医士们下手。” 朱标激动的道: “姐夫这也是为了忠义,为了大明国法做出的牺牲,归根结底还是为了您和儿臣啊! 胡家兄长落水未死,行凶者立即就自刎了断,从他们身上查不出半点痕迹来。 栽赃姐夫失败,高见贤用他府里的管家穿着官衣,冒充自己坐在轿子里。 他自己私自出城,去做那些杀人灭口之事,将当初栽赃姐夫的那四人都杀死。 姐夫去的时候,他正在毁掉那四个人的面目,好做的悄无声息。” 朱标一边说着话,朱元璋也在轻轻的颔首,显然也承认此话有理。 朱标便又说道: “这高见贤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抓人抓脏,倘若证据都被毁掉,高见贤逍遥法外,胡家兄长不就白受委屈了吗? 这若不是姐夫连夜去救治,恐怕胡家兄长还是要殒命,爹,姐夫不用这个法子为亲哥哥报仇,他就很难报得了此仇了 呀! 算起来,他这也是尽孝啊!” 这些事,朱元璋不是不懂得。 但胡翊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杀官。 这是令朱元璋极为不爽的! 他才是大明皇帝,任何事,都该经过他的手裁决。 这便是朱元璋的逻辑。 你敢不经过我,就私自行事? 朱元璋觉得越发的烦躁,在华盖殿里来回踱步,最后又来到窗前,眺望向远处的紫金山…… 良久,他对朱标说起道: “你与咱一起,先晾一晾他。 他是你姐夫,但你不止是他妻弟,你时刻要给咱记住,你更是大明太子!” 说罢,朱元璋摆了摆手,叫朱标退下去。 皇帝的心思,没有人能够全懂。 岳丈不想见自己,胡翊心里自然也有些不安。 但他有自己要报仇的理由。 高见贤此人,必须要杀! 他已经搞到自己父母亲人头上来了,若是此次被他毁灭了证据,明知道是他干的,却又拿他没办法。 那这种事,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有一人敢做,以后就会有十个人敢做。 正所谓,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便是这个道理。 在胡翊的心中,家人的安危胜过一切! 而这,也是给朱元璋留了一个把柄。 强如王翦、萧何,尚需要自污,以求自保。 胡翊先前所做的事情,实在过于清正了。 他也需要露出一点把柄,将其交到朱元璋的手上,这样才能令皇帝安心。 从宫里出来,胡翊立即直奔驸马府而来。 朱静端早已先他一步来了,听说大哥落水,皇家的公主自然是嗅觉敏锐的很,觉得这件事里面充满了蹊跷。 虽然胡显并不想让爹娘担心,一再说是自己不小心失足落水。 可是前有仇人栽赃嫁祸,这下大儿子外出公干,立马就落水沉江,险些淹死。 胡父和柴氏都不是傻子,焉能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做父母的心中急切,柴氏更是心里焦急,只是面上没有太表现出来。 陈瑛就表现的很动容,抱着胡显一直哭,扬言要跟胡翊说说,以后再也不叫他大哥出远门了。 “爹,娘。” 胡翊刚一回来,那肿泡泡的两眼,和浑身的疲态,立即引得一家人都为之心疼。 他昨夜淋了一夜的雨,又是快马加班,连一点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现在急匆匆的从宫里出来,又奔着家中而来。 朱静端虽然不知发生了何事,但猜测到了,大哥遇险,胡翊一定是连夜去救险了。 她也没有问,见到家里人多少都有些惶恐不安,就开口提议道: “公爹、婆母,大哥落水逢凶,恐怕是时运不好。 不如咱们去到大报恩寺,为一家人烧香祈福,也为大哥得救之事,谢一谢佛祖和菩萨吧。” 拜佛是为了安心。 朱静端的这个提议极好,立即就得到了全家人的赞同。 胡翊要跟着去,柴氏看到他疲惫的样子实在是心疼,拉着他的手,一脸关切的道: “翊儿,你先去休息休息,就不要跟着我们去了。” “是啊,你一夜没睡,赶紧去睡一会。” 胡显也很为弟弟的身体担心。 胡翊却显得很倔强: “不打紧,既然拜佛是要一家人去,又怎能缺了我?” 朱静端就叫来随行的丫鬟,悄悄嘱咐了她几句,丫鬟就揣上银子先到大报恩寺去了。 胡翊他们随后一起出府。 大报恩寺距离驸马府很近,就在聚宝门外,又是皇家敕建的大寺。 好巧不巧。 走在路上,倒碰见了仇人。 杨宪的轿子正面和胡翊相遇。 相府管家立即便悄声提醒道: “相爷,长公主和驸马的车驾就在前方,咱们该当避让。” 杨宪不止要回避,见了皇亲,还不可失了礼数。 他立即从轿子里下来,望着骑在马上的胡翊,还有公主的仪驾,过来参拜道: “下官杨宪,见过长公主殿下千岁。 见过驸马。” 胡显一见到此人,立即是二目瞪圆,脸色铁青。 他本就还虚弱,这一气,立即又呛的咳嗽了几声。 胡翊见到大哥的反应,一看到这杨宪,心里就来了气。 当即拉着大哥出来,兄弟二人故意走到近前,看着杨宪。 这杨宪到底是个厚脸皮,派人暗杀胡显时,他就参与在内。 现在见到胡显未死,兄弟二人向自己走来,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就连一点细微的异常都没有。 “驸马,这位想来就是令兄了吧?” “是啊,家兄此次出外公干,没有淹死,倒也是苍天有眼。” 杨宪连连点着头,表现得无动于衷。 胡翊说到此处,见大哥紧攥双拳,气愤不已,立即将他往身后推了推,瞥着杨宪又开口道: “杨右丞这是又要到哪个河道衙门办差啊?” 他此话一出口,终于令杨宪脸色一变。 胡翊竟连这事都知道了? 杨宪心道一声不好,看来胡显落水的全部原因,面前的胡驸马都已知晓的一清二楚。 此事令他心中一激灵。 胡翊便在此时又开了口: “杨右丞好事多为,本驸马就不打搅你了,我们走。” 看到胡翊如此当着面的提及此事,杨宪赶忙赔笑应道: “驸马言重了,下官恭送长公主殿下与驸马爷。” 待到驸马府的车驾过去后,杨宪回到轿子里,立即变了一张脸。 “什么东西!” 杨宪的嘴角抽搐着,两手攥拳,愤恨得咬牙切齿。 栽赃失败,胡显落水未死不说。 反倒还折了高见贤。 这下侄子的命肯定是保不住了! 一想到此处,杨宪十指关节便发出噼啪声响,紧紧咬住的牙关磨的发出咯咯声…… “胡翊,你给我等着瞧!” 杨宪的怒火似要令他炸开了,若不是顾及到在街上,他早已对胡翊破口大骂! 驸马府的车驾来到了大报恩寺之中。 利用拜佛祈求平安的间隙,朱静端拉着柴氏和大嫂陈瑛,来到一个高僧面前求签。 “婆母,抽一支签吧,就当是给大哥求个卦,看看他未来的运程如何。” 柴氏就给胡显、胡翊兄弟一人求了一支,解开签运,全都是上上签。 陈瑛和柴氏这下都高兴了。 唯有胡翊悄悄凑在朱静端耳边,低声问道: “多少钱买通的这个老僧人?” 朱静端瞪了他一眼道: “看破不说破!” 从庙里出来,一家人的心总算是安住了。 大家似乎都有意淡化这场阴霾。 今日的家中,分外热闹了许多,胡显想吃饺子,全家人就都包起了饺子。 等到胡令仪下学,朱静端将小丫头接回来,这小吃货是丝毫感受不到家中拂过的那场阴霾,就知道一个劲儿的干饭吃。 等到夜里,朱静端和胡翊留了下来,就住在驸马府。 朱静端这样做,是怕胡翊放心不下大哥。 趁着今夜回到了原来的住处,胡翊也静下了心,夫妻两人也决定好好的聊一聊。 朱静端依偎在胡翊怀里,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低声问胡翊道: “昨夜救大哥,一定很艰辛吧?” “还好。” 朱静端说道: “保儿哥送的那把洪武迅雷铳,你平时一直留在家中的,这两日一直带在身上,我就知道一准有事。 昨夜标弟也来了,告诉我,一旦你有事,就叫我进宫里去为你求情。” 说到此处,朱静端把胡翊依偎的更加紧了,脸也是紧贴着他的胸膛,有些无奈的道: “有些事不要自己扛,我也很担心你的,如果愿意,也可以和我说说。” “昨夜,我杀了高见贤。” 胡翊没有再对朱静端隐瞒,因为他知道,将来如果犯了事,还能有人撕心裂肺,不顾一切的去朱元璋面前救他。 那么,这个人一定就是朱静端! 听到今日闹得满城风雨的杀官案,竟是胡翊做下的,朱静端身躯一颤。 胡翊也很无奈,忍不住在妻子面前倒出了苦水: “我革新太医院,他们这些作奸犯科之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子侄,就来栽赃陷害,还要杀了我大哥,用亲人的安危来威胁我就范。 他们做的毫无破绽,根本抓不住人证和物证,我若不杀了他替大哥报仇,恐怕今后也难有机会为大哥报仇,所以这件事我就干了。” 朱静端默默消化着胡翊的话,虽然震撼,但她也理解了胡翊的处境。 “你没有受伤吧?” 她终究还是很关心胡翊,四处在胡翊身上检查着伤口。 “以后,这么重要的话,也请告诉我一声。” 朱静端显得很郑重,从身后将胡翊抱的紧紧的: “我是你的妻子,你也是我的一部分。” “嗯。” 胡翊点着头,同时心中也在思索,杨宪该怎么办? 朱元璋的态度微妙,目前还不想见他,此事究竟如何了结还未可知。 而高见贤的死,胡翊也很清楚,绝对瞒不过杨宪的权势。 太医院那些滥竽充数的医士,终将要杀,正义虽然会迟到,但终究会 出现。 他不会令这一点为之改变! 那么,在诛杀了杨宪的侄儿之后,以此人睚眦必报的性格,必然会全力向自己反扑。 面对这样一头发狂的疯狗,该如何对付? 胡翊等不到明年秋天,那时候杨宪才会因为案发,被人搞倒。 然后,朱元璋会下令将他千刀万剐。 距离明年秋天还有很长的时间,此人又是个疯子,让他多活一天,自己家人的安全都得不到保证。 胡翊更加不想一直和这样的疯狗纠缠。 他更想多为百姓做一些实事,从革新医疗,到革新民生,再到增加粮食产量。 一点一点,一步一个脚印的去充实和改善着这个时代。 朝堂上的权斗,终究不能解决这些问题。 但他每一次为了做革新,都会触动朝堂上的权贵和既得利益者,使自己行进的每一步,都变得举步维艰…… 想到这一切。 突然,胡翊的脑海里冒出一个想法! 历史上的朱元璋,从撤李善长到将汪广洋发配,再到诛杀杨宪,诛叔父胡惟庸的九族。 这一切背后的原因,就是为了废相! 君权与相权之间的矛盾,便在于此。 杨宪是一条疯狗,要想尽快弄死他,仅凭借自己是做不到的。 那就只能不断激化他与自己老丈人之间的矛盾。 朱元璋到现在也没有下旨意杀死自己。 显然,这一次杀官事件,还不至于撼动自己的生死。 朱元璋应该还是要保自己的,而自己杀官所带来的巨大把柄,也必然是杨宪奋力猛攻的突破口。 这杀官事件正好可以当做诱饵,引得杨宪对自己猛攻,和朱元璋针锋相对! 胡翊心中立即有了主意,立即点灯起身,将那63名不合格的医士名单再度书写进奏折中。 他要请朱标明日递到朝堂上,在除夕之前将所有人问斩! 要以杨升的死,来激发杨宪最后的疯狂! 第153章 硬刚杨宪,贴脸开大! 胡翊不等天亮,已到了东宫。¢墈¢书_屋? ?首?发~ 朱元璋拒绝见他,但那63个滥竽充数的医士要处置,他得请朱标把奏书递上去。 在东宫送完了奏折,出来时,正赶上官员上朝。 应天府尹王兴宗,一眼便在人群中锁定了他。 明知这位驸马爷,与高见贤之死脱不了关系。 王兴宗立即便走过去,也要借着问安的档口,想确定这位驸马爷是否为真凶。 对于他这种破案狠辣的老手,往往只需一个眼神,就能确定对方到底有没有做过这件事。 确定了元凶,办起案来就简单多了,不用再像无头苍蝇那般四处乱撞。 王兴宗穿过人流,远远地便冲胡翊打起招呼来: “驸马,请留步。” 胡翊见到此人向自己走过来,知道他是为了高见贤的案子。 应天府尹嘛,正是他职权所在。 事是胡翊做的不假。 但要是大大方方的当面承认,他就是个傻子了。 胡翊不等王兴宗走到近前,心中已然想好了对策。 王兴宗过来,立即躬下身子拜见,看他面色愁苦,好像遇到了什么难题。 “驸马爷,可算找到您了,您得救下官一救啊!” 王兴宗上来就求救,把自己的位置摆的很低。 他完全没有一点要问询案情的意思,令胡翊恍惚间也产生了一丝错觉。 “王府尹这是怎么了?” 胡翊觉得奇怪。 王兴宗立即抱着笏板,又冲胡翊作了好几个揖,开口求救道: “唉,想必您也知道高见贤高大人之死的事了。” 他说到此处,把身子躬低了一些,然后抬眼悄悄打量着胡翊的举动。 尤其是胡翊的肢体动作。 从人的肢体动作上,可以看出很多东西,再结合这个人即时的反应和面部微表情。 有些事情,就可以推测个七七八八了。 胡翊应了一声: “听说了,怎么?” 胡翊立即提防起来。 他从东宫出来,拿着几份太医院的文书,正好将双手背负在身后,握着文书。 这样一来,手有地方放了,只要胡翊的面部表情正常一些,王兴宗便不太好判断。 胡翊也不知道王兴宗的来意,此人身为应天府尹,意图到底如何? 他便以一副此事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姿态,显得十分从容。 王兴宗看在眼里,见问不出什么,便索性提到了他那夜出城的事。 “驸马爷,您也知道,朝廷命官之死,陛下震怒。 如今要下官尽快破案,下官对当夜进出城记录进行过盘查,恰好就见到驸马爷您当夜也出了城。” 说到此处,王兴宗立即又拿眼睛瞥过去,悄悄探查胡翊的微表情。 正因为驸马双手背负在身后,王兴宗看不出破绽。 只好尽全力刺激胡翊,以观察他的反应。 胡翊开口没有丝毫迟钝,话也答的非常清楚,而且很流利: “我大哥落水之事,王府尹知道吗? 那夜我冒雨出城,去龙潭镇救大哥,第二日与沐英将军一起回京。 王府尹若要查案,本驸马和沐英将军都可以配合你,询问出城记录而已,这些都是小事。” 王兴宗点着头,见驸马没有任何异常之处,答对也没有卡顿。 既然问不出破绽,就见好就收,他立即躬身赔礼道: “多谢驸马爷救我! 您也知道,这桩命案要查,下官实在是夹在两难中了。 本不该对您进行问询,这实在是大大的不敬,可是下官实在没招了,只得来求您走个过场。” 王兴宗说到此处,不忘又道了一次歉: “驸马爷,请您恕罪,恕罪啊。” “好说,好说。” 胡翊开口便道: “我今日在太医院,王府尹若有任何遗漏之处,可随时过来找我。 既然是为朝廷办案,王府尹何罪之有?” 胡翊的表现很机智,迅速挡过了王兴宗的盘查。·比?奇¢中\文.徃/ ^勉¨沸¢跃/黩, 这令王兴宗甚至都有些恍惚了。 此案极怪! 驸马嫌疑虽大,但却找不出破绽。 莫非,是宫中的意思? 只是奇怪啊,高见贤高大人又为何要死呢? 杀他的动机又是什么? 考验王兴宗一生的最大难题,出现了。 此事一个应对不好,就要身背大祸。 他已然发觉,自己牵涉进了一场大漩涡之中,背后还不知道是哪些大人物在相互斗法。 朝堂上。 朱标将胡翊的奏章递了上去,代为奏事道: “儿臣代东宫属官胡翊奏事。 清查太医院医士,查得63名医士乃是不轨之徒,靠与戴原礼、徐彦纯二人贪赃卖法,违律擢升。 胡詹事在奏折中有言,这其中还有多名违规的医士,乃是当朝官员,甚至是皇亲家的子嗣。 他们的子侄被安插进太医院,也有以权谋私的嫌疑,儿臣请陛下裁决。” 这道奏本一经念出,杨宪等人立即是心头一颤。 朱元璋毫不客气的点名道: “杭琪,你那妻弟连字都不会写,如何晋升的医士?” 听闻此言,户部侍郎杭琪赶忙跪地认罪,诚惶诚恐的道: “陛下,臣有纵容包庇之罪,明知妻弟无才,却怀有私心,请陛下治罪。” 朱元璋随即又点了吴云、杨宪的名字。 这二人也是跪地颤抖,连忙认罪,态度显得极为诚恳。 朱元璋出奇的没有爆发出来,好像并无多大怒火一样。 他沉吟片刻后,开口道: “罚尔等俸禄一年,看在你们跟着朕,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 杨宪等人听说后,立即躬身谢恩。 像朱元璋这么轻拿轻放,并没有过多怪罪他们的情况,实在是少见。 要知道,他可是最痛恨贪赃卖法之事的。 处置完了官员,朱元璋对这些走关系、走门路,通过不良手段爬上医士位的63人,却是毫不手软。 他立即开口道: “传旨,准胡翊所请,将这63人尽数剥皮充草,悬挂医士堂以警示后人。” 杨宪等人恨得牙直痒痒,心中怒火升腾,如同即将喷薄而出的火山。 皇帝开了金口,子侄们非死不可! 这一刻,他们对于胡翊的恨,也达到了顶点! 朱标这时却又站出来说道: “胡詹事还有所请,请求陛下准他亲自监刑。” 朱元璋虽不知道胡翊要搞什么鬼,但他既然提出来了,那就答应吧: “准奏,驸马处置严厉,此等贪赃枉法大事,就该越发严厉的去办,才能以此震慑我大明官场! 此事就归于驸马去办,刑部就别管了。” 刑部尚书周桢立即出列应了一声: “臣遵旨。” 朱元璋想了想,又道: “还有几日就要过年了,也就不要再拖着,叫驸马赶在除夕前尽快行刑,朕年末祭天之时,将这些一并告知上苍。” 听闻此言,杨宪等人心中又是一颤。 陛下这是不想叫他们过好这个年啊! 朱元璋不但不想让他们好好过这个年,此刻更是声音漠然,冷淡的开口说道: “杨宪,你既然因为私心而违抗朝廷法度,朕就要叫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说罢,他点名道: “杨宪、吴云、杭琪,还有涉案的其他人。 行刑之日,你们都给咱到刑场上去观刑! 都亲眼看看自己的子侄们下场,也好叫你们以后知道知道,把这些私心都给朕去掉。” 说到此处,朱元璋又想起了自己后宫的两个妃子,立即又下令道: “传旨,叫后宫定妃和宁妃也都派人去观刑,看看她们的好子侄。\暁?税_宅¢ ,更+欣~罪_全^” “哼!” 剥皮刑场,设在三山门外。 对于百姓们来说,这里是阴气最重的地方。 三山门外,是大片的坟茔,即便是行乞讨饭之人,都不会轻易到这里来。 就在朱元璋下旨后,行刑的告示便立即贴出。 今日是第三日,胡翊带着旨意,亲自在三山门刑场行刑。 站在开阔的法场上方,放眼望去,远处便是一片片鼓起的坟包。 不远处的几颗枯树上,盘踞着大量的乌鸦。 见到一队队的官兵将刑场围住,众多百姓们一涌而出,将整个法场簇拥的人山人海。 那些枯树上的乌鸦,不仅没有被吓走,反而是越聚越多。 不止是乌鸦,头顶上有老鹰在盘旋等食,几百米外的地方,响起了不知藏身在何处的猫头鹰啼叫声音。 这些啼叫声音显得异常阴森,惨厉的很。 再加上不时有野狗往这刑场附近蹿,更是引的人们心头一紧。 也不知道是此地当真阴气过重,还是冬日里不容易见到太阳。 已经到了晌午时分了,三山门外这片地方上,依旧是雾气昭昭的,看不太清楚。 看砍头的人有许多,但轮到看剥皮的时候,有这个胆子的人就不多了。 来的大都是些男人们。 不过即便如此,林林总总的,也有好几千人来看。 法场下方,列着一排座椅,由几名官兵专门在此看守。 这块划归出来的地方,就是待会儿给杨宪他们观 刑坐的。 今日调来了整个南京城的刽子手。 先是剥皮,剥完了皮,人还未死。 这时候就要斩首。 朱元璋对于这种剥皮充草之人,是不准叫人给他们收尸的。 斩首之后,弃于城外,任由野兽啃食。 因而,那不时蹿到人群周围的野狗们,别看是四处游离,没有饱饭吃。 却也是皮毛异常的顺滑,还显得极为油亮,更可怕的是这些生灵的眼睛,都是红色的。 这些畜牲们看到了活人,一点儿也不害怕,甚至还会盯着眼前落单的人,直流哈喇子。 因此,观刑的人,大都手里拿着一根竹竿,用来护身。 法场两边,搭起了两处窝棚。 一边的师傅们在熬参汤,这些参汤的作用,是给那些受刑之人们灌服下去。 这样一来,等到活生生剥掉他们的人皮之后,这些人却并不会死。 还有五六人,正在制作草人架。 这需要用到一根木杆,在木杆上用竹条编织,编织出一个与犯人一般高的等身竹架子。 然后往里面填充干草。 剥皮还一定要慢,剥的太快,皮是皱的。 这样的皮,蒙在草人架上,也是会有许多褶皱。 若是褶皱过多,就不合格,刽子手轻则受罚,重则斩杀! 胡翊早早地便在法场上坐下,看手下人做事。 这毕竟不是砍头,一刀下去就完事儿。 剥皮的环节极多。 伴随着午时将至,那一辆辆的囚车,顺着三山门城洞出来。 这些医士们大都害怕极了,毕竟死亡将要降临。 能在没有本事的情况下混进医士堂,要不是达官显贵的家族子弟。 要么,便是给戴院使和徐彦纯塞过重金的大富之家。 但现在,饶是这些手段通天之人们,看着自己的子侄将死,也没有丝毫办法。 胡翊亲自主持这份公道,便没有任何情面跟他们讲! 大量受到欺压的医士堂医士们,今日也都来了。 他们看着这些坐在囚车里的同僚,一个个咬牙切齿,显得愤恨至极! 甚至还有一些被夺了位置,被逐出太医院的医徒们,今日也前来观刑。 烂菜帮子、臭鸡蛋,连带着刚舀起来的大粪、土坷垃,什么玩意儿都在往囚车里扔。 杨宪、吴云和杭琪,三人的车驾才刚刚停下来,立即便被人认出来。 他们刚一下车,就被许多人小声指着脊梁骨骂! 声虽小,人却多,这些声音聚到一起,威力就很惊人了。 即便杨宪身为当朝右丞相,他也经不住这样的谩骂。 百姓们一口一个贪官,一口一个畜牲,骂的他们以袖遮面,匆匆赶到了法场前面。 “参见驸马。” 这几人,连带达定妃、郭宁妃派来观刑的宫人,一起过来拜见。 胡翊可不会就这么饶了他们。 今日正是个好机会,他为的就是彻底激怒杨宪,自然是怎么激怒他怎么来。 胡翊立即将这几人,一起请到了刑场上。 他将扩音的大喇叭摆出来,立即用大喇叭喝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各位,各位! 肃静!都肃静! 本驸马今日为太医院的广大同僚们主持公道,奉皇命将这些滥竽充数的所谓医士,剥皮充草!” 胡翊眼见得杨宪要下台,一把便将其又扯了回来。 杨宪脸色当即发白,差点憋不住火气,就要与胡翊动手。 但他终究没有那个胆子,还是在即将动手的瞬间,选择了克制。 胡翊便强行将杨宪拉扯过来,当着几千百姓们的面,开口喊道: “诸位,此乃当朝右丞相杨宪! 他的侄儿杨升,仰仗着他这位丞相伯父的权势,在太医院里滥竽充数,剥夺了那些辛苦读书、学习之人的晋升名额。 他们这些得势的官宦子弟们,在太医院不干人事,不学无术,在白日当值之时,竟然私自外出狎妓! 今日剥皮的乃是他的侄儿,咱们叫这位杨右丞,也来批评批评自己侄儿的罪行,叫他来骂上几句,警醒后世之人,你们觉得如何?” 胡翊此言一出,杨宪当即掉了脸。 饶是胡翊乃当朝驸马,杨宪此刻也是一百个忍不住了。 “驸马爷,今日行刑之人中有我的侄儿,不必将事情做绝到如此地步吧?” 杨宪当着胡翊的面变了脸。 胡翊心中却在冷笑。 他倒是不想把这事做绝,你杨宪先派人栽赃,后面暗杀我家中亲人。 你既已把事做绝,还不许我也来做做? 胡翊当即反驳道: “杨右丞这话可就不对了,你侄儿有今日之祸,皆是你这个做伯父的咎 由自取。 如今,就连陛下都罚你俸禄,叫你要知道思过和悔改。 本驸马不过是顺应陛下的意思,叫你顺便办一件好事罢了。 叫你以自己侄儿为案例,警醒后世之人不要贪赃枉法,这种青史留名的好机会,杨右丞都不愿意要么?” 胡翊在几千民众面前煽动,搞的杨宪现在下不来台。 杨宪本来也是个暴脾气,已然压不住怒火,盯着胡翊的双目似要滴出血来。 此刻,他一字一顿,低沉的声音里带着怒火: “驸马,莫要逼人太甚!” “怎么?你敢对当朝驸马如何?” 胡翊同样用二目直视着杨宪,声音冰冷彻骨,隐约间还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 “你若不服,尽可以对本驸马动手。” 说罢,胡翊把手一招: “来人啊,给杨右丞拿一把刀来,看他敢不敢杀人。” 杨宪只得退缩了。 给他十万个胆子,他也不敢跟当朝驸马叫板。 胆敢拿刀跟皇亲国戚对峙,那他杨宪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下官不敢。” 杨宪不敢接刀,只得退了一步。 但胡翊却是步步紧逼,立即又道: “你既然不敢,那就照我的话去做。” “哼!” 杨宪盯着胡翊,拂袖大怒,冷笑道: “驸马虽然有陛下圣旨,但也只可监斩行刑,我乃当朝丞相,你可指挥不动本相。” 说罢,拂袖下台,往底下的观刑座位上一坐。 杨宪那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就这样盯着胡翊,针锋相对。 一见杨宪不从,杭琪和吴云当然也不从。 吴云拂袖下台,不满的喝道: “驸马如此侮辱朝廷命官,我等要上殿参你!” 胡翊立即回敬他一句: “本驸马侮辱你了吗? 不过是把你们做的这些肮脏事叫你们说一遍,这就叫侮辱了? 那你们还亲自做了一遍呢,怎么不觉得这是侮辱?” “你……!” 一见与这几人撕破了脸,胡翊立即又对底下的百姓们说起道: “杨右丞为他侄儿贪赃枉法,做了这许多的恶事,既然他们几个觉得没有脸,那便不逼他们了。 不过有句话说得好,官员犯罪,罪加一等,杨升他们几个又是丞相、六部官员的子侄!” 胡翊立即开口,吩咐道: “将杨升、吴门宗、杭琪妻弟李青三人,先割掉耳朵,再剔去鼻子。 最后再刺瞎他们的双目,再行这剥皮酷刑!” 听到这话,杨宪差些没当场炸开! 这是公报私仇! 他真想立即拂袖而去,到朱元璋面前去告胡翊一状。 可又有皇命在身,朱元璋命他们在此地观刑,现在离去就是抗旨。 杨宪心中越发的恼火,死盯着胡翊,那恨不得将其剥皮剜心的眼神,根本没有丝毫隐藏和掩饰。 杭琪和吴云,这一刻就显得极为难受了。 这二人即为刚才的冲动而后悔,现在更是叫苦不迭。 作为辅佐杨宪的两条臂膀,他们得跟杨宪共进退。 但刚才那样触怒驸马,一时冲动,又惹来了如此下场,二人越想越气,只恨当时应该再早些动手,叫这胡驸马承受丧亲之痛! 此事未能成功,实在是遗憾! 承受着场边百姓们的骂声,杨宪他们愣是捱到了午时。 行刑的刽子手们上来,将人犯以十人为一拨,绑上木桩。 然后,抄起早已磨的锋利无比的勾刃刀,准备动手。 这刀长七寸,刀尖带有一个弯钩,形似月牙。 在每个木桩旁边,还挂着一把铁刷。 这是用在剥皮之时,刷下皮肉用的。 杨升等人被带上刑场,还未等将他们绑上木桩,一个个已经吓得失了禁。 黄白之物顿时一涌而出。 刽子手将他们剥干净,绑在木桩。 将杨宪、杭琪、吴云三人的子侄,先割了耳朵。 然后割了鼻子。 最后一刀刺瞎双眼,惨嚎的声音立即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杨宪听着上面侄儿的叫声,心在滴血。 他眼看着刽子手从侄儿的脊椎第三节开始,用勾刃刀刺破表皮,划出了一个圆。 然后,便用勾刃刀上面那个小钩子,开始一点一点撕扯人皮。 杨升与那些犯人们发出惨嚎声音,自己身上的皮被扯下时,发出“沙沙”声响,被一点一点的剥离。 杨宪等人捂着脸,根本不敢再看。 剥一点,便喂他们一口参汤吊命,然后接着剥。 这个过程大约持续了小半个时辰。 一张完整的皮被剥下来,刽子手用铁刷子刷掉上面的肉,浸入盐水和砒霜勾兑而成的防腐水中。 片刻之后,拿出来趁着皮子够湿润,有弹性。 将其绷在草人架子上。 然后,在皮上书写其姓名、罪行,和行刑的年月。 那杨升被剥皮之后,已经成了个血人,但还未死。 他一声一声的叫着伯父,然后被拉去砍头…… 朱元璋定下的这惩罚,堪称可怖! 杨宪听着侄子的惨叫声音,双手死死抓住大腿,使自己拼命保持镇定。 他的指甲全都抠进了肉里面,将大腿抠烂,鲜血顺着小腿肚子流进了官靴…… 愤怒的杨宪,这一刻身体止不住的在颤抖,他已经因为怒火变得有些失常了,下意识抓起了身边一名官兵的刀,“腾”地一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第154章 他为咱大明做出的功绩,就值得封个世袭侯! 对胡翊的杀意,已经根本不需要掩饰。?丸¨夲!鰰¢戦/ .蕞?歆-彰¢截^庚`鑫·筷_ 杨宪提刀而起,立即就惊得身边杭琪、吴云二人心头一颤。 这二人下意识起身,往后躲了几步。 他们知道杨相跋扈,做起事来极为高调,这时候提刀而起跟驸马对着干,是绝没有好果子吃的。 二人生怕牵连到自己。 也因为杨宪这一提刀,一旁护卫法场的官兵们,俱都是朝这边看过来。 胡翊就那么居高临下,与杨宪对视,等着他动手…… 气氛在这时,直接停滞了。 原本正在细看剥皮酷刑的民众们,也有许多人,发现了此处异样。 大家的目光,纷纷投向到了胡翊和杨宪身上。 当朝驸马和丞相的对决,当真引得大家都疑惑地看过来。 护卫胡翊的暗桩,还有几名亲卫们,已经暗暗准备拔刀。 杨宪火冲脑门,三尸神暴跳! 侄儿之死激得他暴走! 恨不得当场将胡翊碎尸万段! 可他拔出来的刀,这一刻根本不能往前。 往前一步,便是造反死罪! 这一刀砍过去,他晓得根本砍不到胡翊身上,有的是人挡在他面前护卫着。 而他杨宪,因为这一刀所付出的代价,将会是九族! 唯有退让,冲动是魔鬼。 可是退让一步,自己这拔刀的动作又该如何解释? 愤怒的杨宪,为自己的失控付出了代价。 僵持片刻后,他立即举刀削向自己的左手。 左手掌被刀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如注,顿时便滴滴答答的流淌下来。 感受着左手掌心传来的疼痛。 受到这股刺激,杨宪终于又恢复了一丝理智。 他狠狠地把刀扎在地上,显得一脸愧色,郑重当着围观的百姓们说道: “杨宪有罪,吃着朝廷俸禄,不思报答君恩,险些做了国家的蛀虫。 我悔不当初! 我只恨这个侄子为非作歹,真是死有余辜! 今日,便以掌中鲜血,向大家谢罪!” 他以自伤的方式完成了转场。 随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胡翊,略一拱手,然后离去。 杭琪、吴云的家属也都行刑已毕。 他们只得学着杨宪的动作,捡起地上的刀,给自己掌心来了这么一下。 然后说起类似的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扮演一个洗心革面的官吏形象。 有了他们这些举动,那些骂他们的声音,果然减弱了许多。 这三人离去后,达充和郭天保也被押上来,开始行刑。 一直监刑到天色快黑,今日才算是完毕。 这一局,胡翊赢了。 史书有载,杨宪刚愎、跋扈,气量狭小。 今日将他激成这幅模样,胡翊的目的也都达到了。 他现在要回去交旨。 华盖殿外。 朱元璋依旧没有见他。 这已是回来的第五日了。 朱标只好叫胡翊回去再等等,找一个机会。 待胡翊走后,朱元璋看着桌上的几份情报,站在华盖殿二层的窗户处,静静看着这个女婿离去的背影…… 他对于胡翊这么刺激杨宪,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 杨宪这等蛀虫,就该要好好刺激刺激他,多恶心几回! 这既是惩罚奸佞,也是在敲山震虎,警示朝堂。 此次对于胡翊所奏之事,杨宪的罪名已经握在了手中,朱元璋完全可以抓住机会,将杨宪贬官出京。 但他没必要这么做。 用杨宪这种人,他是有所图的。 李善长的才能,确实是不可替代的。 自这老东西隐退后,朱元璋越发明白了这一点。 老李在的时候,处置政事,条理清晰,且是恰到好处。 李善长也是一个实用为主的人,讲求实干。 他的缺点,唯独是跋扈的越来越厉害,排挤异己,提拔自己的党羽,放任他继续膨胀下去,恐怕会坐大,最后架空了皇帝。 毕竟连所有奏书都要独揽,不让皇帝插手,自己已经就此事传话过好几次了。 朱元璋越发因此而厌恶李善长。 更加厌恶于丞相的大权独揽,架空皇帝风险! 如今换了杨宪。_如\文+徃¢ /追\蕞,鑫?璋!劫\ 杨宪做事则极为严苛,往下施加的压力过多,便会引起反弹。 他又是检校出身,很喜欢搞阴谋诡计,总爱打别人小报告。 对于此人的专权跋扈,朱元璋现在的心思,也只是利用他搞臭这个丞相的权柄,为自己将来废相铺路罢了。 胡翊确实借到了朱元璋要 废相的势。 他猜的没错。 如此激怒杨宪后,自己不会有任何后果。 家人的安全,现有暗桩和检校两边盯着。 只要不远行,便无灾祸。 反倒是杨宪,今日被狠狠地收拾了一顿,怒火中烧。 回到相府,怒砸了大量东西,整个人如同疯了一般,搞的相府之中人人畏惧于他。 驸马和右丞相的交锋,自今日起,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左相汪广洋,对于此事不闻不问。 叔父胡惟庸和整个淮西集团,从不过问此事,最近极为低调,进入了韬光养晦阶段。 胡翊也没有闲着。 朱元璋不想见他,又没有停了他的职。 他就每日依旧到东宫去,主持完詹事府事宜,然后去到太医院。 张景岳办事速度很快,已经将一沓罪证又送了过来。 “驸马爷,属下将太医院二十多名蛀虫揪出来了,这些太医都是戴原礼当初任上所留。 有几个是纯粹什么都不会,混日子吃空饷的。 还有几人,医术并不达标,也是他收银子安插进来的。” 胡翊仔细核对这些太医的信息,果然在他们的履历上,发现了异常之处。 张景岳将同期考核太医的答卷都摊在胡翊面前。 一共一百多名医士参考,其中不乏医术高超之辈。 但最后录取的人,都是一堆歪瓜裂枣! 胡翊一看,就发现了问题。 有些人的答卷更好,断症、用药都更为合理,却给了个低分。 反倒是一些平庸之辈,却给了高分。 打分之人,包括前院判戴原礼,还包括徐彦纯和几名御医。 那位之前反对胡翊做革新的何御医,赫然也在其中。 将这些罪证都分类整理好。 张景岳又指着额外标注的那几人,开口道: “这几人掌管宫中药物采买,先前苏州府的顾方,做着川贝、滇三七的采买生意。 将药价提高三成,卖进宫中,就是这位王承和王太医干的好事。” 处置完了医士,接下来就要处置这些太医和御医。 同时,张景岳看了几处惠民医局的选址地。 接下来就要修建医局。 此番做了许多的革新,又清理了大量太医院的人,荡平了阻力。 胡翊所为的,不就是这些吗? 这惠民医局便像是公办医院,胡翊是打算推广到整个大明去的。 南京开的这是第一处,自然更要小心经营。 他立即又与张景岳等几人,去到城北金川门、钟阜门一带看地。 这里的地价便宜一些,土地广阔,修建大型建筑最为合适。 胡翊开始忙起来了…… 距离高见贤之死,已经过去了六天,应天府尹王兴宗依旧没有追查到凶手。 此事令杨宪一派极为不满。 郭宁妃和达定妃的外甥、侄子被剥皮充草,因为朱元璋又把她们狠狠训斥了一顿,暂时消停了。 但跟这两家的仇,也算是结下了。 明军即将班师,目前只剩下李文忠一路大军还在备战。 郭宁妃的三哥郭英跟随李文忠准备袭取应昌,但二哥郭兴不日就要跟徐达一起回京。 到时候,只怕少不得要就这些事说道说道了。 文华殿里。 朱元璋今日驾临,对于一些回京述职的官员们进行了接见。 处州府重掌宝钞的滕德懋,也回来述职汇报来了。 一年时间未见,滕德懋两鬓上白发更盛了,看起来也比当初瘦了许多,不过精气神却更好了。 “臣滕德懋,启奏陛下。 自驸马胡翊清查处州,惩处处州府宝钞挤兑一案之后,如今整个处州的宝钞运行平稳向好。 驸马查办此举,大大加强了宝钞流通,从而减轻了朝廷铸币的负担。 以宝钞当钱,今年单是处州试点,便可以节省铜数十万斤,大大减轻了银矿与铜矿的需求。′5-4¨k`a_n^s\h,u,.\c¨o/m· 不仅如此,以宝钞、白银、铜钱、粮食四种绑定在一起,这又大大稳定了市价,尤其是粮价趋于平稳,打击了士绅囤积涨价,与民让利,真正做到了以民为本,防止谷贱伤农。” 滕德懋说到此处,又呈上了几张大明宝钞。 这些宝钞,分别是5贯钱、2贯钱、1贯钱,500文和200文的的各一张。 “陛下请看,驸马改良过后的宝钞,结实耐用。 如今已是近一年时间过去,这些都是第一批造出的宝钞,依旧经磨损,且防伪的法子依旧灵验,可以轻松辨识出宝钞的真假。” 朱元璋接过这几张大明宝钞,细细观看。 手指在宝钞上摩挲着,这钞纸依旧 相当结实,看模样,再用一年问题应该不大。 因为表面上有一层清漆作为保护,里面的槐米反光层依旧很清楚,借着日光晃动宝钞,便可以看到自己的简笔头像画。 这些防伪标识,当初也都是出自胡翊之手。 滕德懋又道: “如今,处州宝钞运转良好,臣觉得,将宝钞推广到大明各地,时机已到。 革新后的钱法也已经成熟,臣请在大明全境推行。” 朱元璋点着头道: “极好,这事你也有功,倒也多亏了驸马的功劳。” 滕德懋不敢居功,立即谦让道: “臣一番在处州推行宝钞,失败被参,险些丧命。 若无驸马从中周旋,促成此事,如今我大明钱事革新早已断绝矣,臣却不敢居功。” 朱元璋很满意滕德懋的这番话。 这到底是自己信任的老部下,不居功自傲,而又谦卑有序。 做起事来也很得力,很让自己放心。 滕德懋不止奏了钱事,还提到了大蒜素在浙江一地的运用。 “浙江今年因为残匪作乱,屠戮村庄,官府派兵剿匪,由这些事引发了小范围瘟疫。 此事,也多亏驸马造出的大蒜素。 按着太子殿下推广到民间的蒜素制法,浙江此次顺利度过了这场瘟疫,民众的死伤大大降低,只有以往死亡数量的三成,计二百余人死于瘟疫。” 听到这话,朱元璋就更是高兴了。 以往,一场小范围瘟疫也很容易死伤数千人,这次亏了有大蒜素在,确实很值得称道。 他便欣慰地开口道: “此事确实值得夸赞。 不止是你们浙江一地,从江西、安徽、湖南、湖北诸地,也陆续有谢折上来。 蒜素于瘟疫有奇效,又可治疗外伤,降低脓疮,如今北人竟也因为这蒜素而归心,堪称一绝啊!” 朱元璋最高兴的,便是这北人归心一事了。 自幽云十六州被割出版图后,四百余年,才得重归汉人之手。 但这四百年里,幽云之地已经胡化,这些人早已对中原王朝没有了什么归属感。 自去年攻破元大都起,虽然收复了北方,但要得民心,却是一件很难的事。 北方积弱,民心不存,就很容易再度引发叛乱和造反。 南方又过于发达了,尤其浙东、江西等地,士绅小动作不断。 他要平衡南北,因而考虑在北方建都。 但要北人归心,是个难事。 不成想,大蒜素的推广,使北方百姓也对大明朝廷有了好感。 此举正在解决朱元璋心中最大的难题,他如何能够不高兴? 从文华殿出来,朱元璋脸上依旧显露出笑容,哼唱起了凤阳小曲。 这一整日下来,他都高兴极了,终于是吩咐朱标道: “就要到除夕了,给公主府、驸马府各赐一份节礼,叫你姐姐、姐夫都过个好年。” 一见父亲下了旨意,朱标显得开心极了。 紧绷了多日的心弦,终于在这一刻得以松开,这么看起来,姐夫应当是从父亲那里过关了。 朱标便立即借机开口道: “爹,要过年了,是否把姐姐、姐夫叫进宫来,吃一顿年夜饭?” 朱元璋则是说道: “叫他们自己过年吧。” 正在朱标听到这话,显得有些失落的时候,朱元璋又加了一句: “等到了正月,再叫你姐姐、姐夫进宫,加上你姑父他们,咱们一家人也热热闹闹的过个年。” 朱元璋今日心情极好,也当着朱标的面夸赞了胡翊几句: “你姐夫倒是个人才。 单是这钱事革新和大蒜素两件事,他为咱大明做出的功绩,就值得封个世袭侯爵。” 朱标脸上露出喜色,立即应了一声。 他要尽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姐姐和姐夫。 此事不止是令姐夫紧绷着神经,大姐这些日子,也是担心的很。 在这距离过年,仅剩两日的时候。 南京城街道上,已是张灯结彩,过年的气氛很浓烈了。 长公主府,也换上了新灯笼,将府邸内外打扫的光亮一新。 胡翊却还在忙着选址的事。 惠民医局的设计草图,最终模仿的是现代医院的格局,进行较为科学的科室分布。 地已经买下来了,只等这个年过去以后,就该正式动工。 除夕的前一天。 胡翊将今年东宫的收支账目,发生的所有较大事宜,进行了汇报。 朱标拿出一些收益出来,给东宫的属官们,一人发了个红包。 “殿下,这我就不要了吧。” 胡翊推辞着。 所有的红包里面,就属包给他的这个最大。 朱标立即就有些不悦了: “姐夫这是不把我当亲人啊! 你这一年为东宫所做之事,我都看在眼里,姐夫就莫要推辞了。” 胡翊便收下红包,又与詹事府属官们讨论起东宫明年的规划。 太子的课程该变一变了,治国理政之策和史书精讲的篇幅,该增多一些。 品德方面的教育课,可以适当减少些。 太子庄的堆肥增产,已经可以提上日程,可以大量制作堆肥,用来批量增产了。 胡显将堆肥种植蔬菜的成果列出来,也做了汇总。 养分充足的情况下,蔬菜生长的更加繁密、壮实,结果速度也快了许多。 对于萝卜、青菜这些作物,成熟期大概会缩短5-10天,果实则会丰硕不少。 这已是巨大的进步。 看着这些成果,东宫学士王祎便开口提议道: “大人,咱们是否该将堆肥之法,以简单直白的文字写成小册子,推广到民间去?” 翰林学士费震听到这消息,也是一喜,说道: “若是推广到民间,堆肥的花费极低,却可以大大扩充产量,百姓们往后便能改善伙食,更容易度过荒年了。” 朱标的讲师之一,桂彦良便也出来谏议道: “大人,咱们是否可将蒜素的制法,连带您所说的酒精消毒、处理疮伤之法,连带堆肥之法都收录进去? 最好是将这些都编写成歌诀,老百姓们大都不识字啊,编成了歌诀,朗朗上口,便容易记住,更加方便推广。” 他们开了这个头,胡翊更加觉得有理,又想到了一些简单的治病药方。 若是把这些东西都做成简易歌诀,将这些知识全部做成小册子,普及到民间去。 不仅种植作物的产量会提高,百姓们的平均寿命等,应该也会得到延长。 像常见的创伤药配方,止疼药,还有预防手足口病的卫生消毒问题,连带着普及细菌的概念。 胡翊领着大家,在除夕的前夜又加了加班,集合众人之力,就把这个小册子给编了出来。 最后由李希彦给这本书起了个名字——《济民救急杂书》。 这也算是大明洪武年间,提前制作出来的一本丐版赤脚医生手册了。 当然,说是手册还是夸大了些。 只是又往里面加了些科学种植和堆肥的内容,远远比不上真正的手册之一毛。 只等到后续推广下去,看看效果如何吧。 因为大明礼制的缘故,从没有公主到驸马府去过年的情况。 今年便还是在长公主府过年,把驸马府的所有家人们接过去。 除夕这一日,所有的大明官员们都要放假,终于可以什么事务都不用忙,好好的休息休息了。 胡令仪被两个哥哥轮流举高高,在院子里玩的不亦乐乎。 家中备了不少爆竹,本来,胡父想要到街上去买对联。 但胡令仪自从进了大本堂,学了不少字,也多多少少有了一点学问。 “哥哥,哥哥,仪儿现在也有学问了,仪儿要自己写对子。” 胡父忍不住看着小女儿,笑着道: “你会写什么字,净知道啃肘子。” 被父亲一调侃,大家都笑起来。 胡令仪立即就不依了,气鼓鼓的,哼了一声表示着自己的不服气: “仪儿现在也是有学问的,不信的话,请爹娘随便考。” 看这小家伙如此气鼓鼓的,好像真有什么学问似的,胡翊便提议叫妹妹来写。 胡令仪跟哥哥一样,也是个毫不怯场的人,见了朱元璋她都敢上去拔胡子的那种。 兄妹两个脸皮都厚,胡令仪上去便提起笔,开始了自己生平第一次对联的书写。 第一幅: 上联:小雀叼福字 下联:胖猫守岁灯 横批:糖罐满满 看到这幅对联,虽然孩童的稚气未脱,但却透着一股天真烂漫。 其中还充满了过年的氛围,挺有画面感。 读了一遍这幅对联后,就连胡父也忍不住称赞起来: “咱家的乖女儿还真是有些学问了,到底不亏是大本堂念过书的。” 柴氏立即就又感谢起了朱静端,拉着儿媳的手,亲切地道: “还是咱家静端疼爱妹妹,要不然的话,仪儿可没有这么好的机会进宫里去学课。” 唯独是最后那个横批“糖罐满满”。 胡翊不禁感慨起来,自己这个妹妹,还真是时刻都掩盖不住自己是个小吃货的事实啊! 看到小妹写得好,胡显和柴氏都过来鼓励她继续写。 小家伙出了一次风头,那颗想写对联显摆的心更是蠢蠢欲动。 就提笔又写了一副: 上联:灯笼数一二 下联:爆竹唱叮 咚 横批:饺子排队 胡翊和大哥对视了一眼,忍俊不禁道: “怎么又是吃的啊?这下小吃货这三个字,不就坐实了吗?” 大嫂陈瑛也是调侃起来道: “小妹这么能吃,将来可怎么找婆家啊?” 胡令仪气的两手叉腰,不服气的道: “不许你们说我是小吃货,这次我一定不写吃的了。” 说罢,又提笔写了一副: 上联:星星挤窗台 下联:云朵抱枕头 横批:呼噜香香 胡翊看到这几幅对子,虽然简单,字数也不多,里面却透着许多童趣和天真。 便问朱静端道: “咱们挑两副回去挂在长公主府,如何?” 朱静端听到后,忍俊不禁,笑着道: “你挑吧,叫外人看到这些对子,大不了说上一句,公主府里住着的公主和驸马,是两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反正我不怕。” 胡翊便挑了呼噜香香这套。 朱静端就挑了糖罐满满。 胡显当即一愣: “不是,你们真要把小妹写的这些,贴在公主府里啊?” 朱静端当即笑道: “那又怎样,呼噜香香这幅贴在睡房,糖罐满满这幅贴在大堂,倒是很有童真。” 胡父和柴氏也都傻眼了,你们真帖啊? 一家人都觉得这有些玩笑了,朱静端和胡翊倒不这么觉得。 胡令仪那副“饺子排队”的对联,大家都嫌弃,最后就决定贴在她自己的小睡房门口。 “快贴对子吧,贴完了对子,到公主府去包饺子。” 胡显一边催促着,朱静端又笑着开口道: “晚上在公主府打牌玩,驸马发明了一种牌,一共54张,可以打‘升级’牌局,非常好玩。 最近被他教会了,每天都馋这个牌,反正夜里要守岁,咱们一家人关起门来自己打。” 驸马府倒是一片其乐融融,准备过除夕了。 但无论是杨宪,还是应天府尹王兴宗。 这个除夕夜,他们是睡不着了。 王兴宗多日未能查出凶手。 杨宪发动手下言官,这两日在朝堂上,几次提及此事,催促进度。 但王兴宗依旧缓慢得很,一直拖着这个案子,这令杨宪极为不满。 “相国,咱们的人已经查到,驸马当日提刀出宫,曾踹翻过高见贤的官轿。 后来,他提刀出城,高见贤的四名轿夫和轿子里的人,就都不见了,至今不知下落何在。” 杨宪点着头,恶狠狠地道: “胡翊,我派人杀你兄长,终究他未死。 你却将我侄儿处以极刑!” 杨宪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案,连带桌案上的笔筒、砚台、书本等物滚落一地…… 他此刻阴恻恻地对吴云说起道: “咱们都能查出来的事,他应天府尹会查不出来吗? 知道是驸马所为,既然他装蒜,你便将咱们查到的可疑之处,写一份送到应天府去。 咱们今日就逼他一逼,倒要看这王兴宗还查不查?” 第155章 为女婿平事,朱元璋愤怒的真正原因 王兴宗现在想骂街。~萝~拉,暁·税_ ~追·嶵¨欣·章,节\ 除夕是难得的假期。 况且,今日又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你杨宪还发来一封公文催? 你催什么催? 王兴宗心里不满的很,当下很不情愿的拆开了中书省催破案的文书,杨宪附在其中的一页内容,立即便映入他的眼帘: “今查得驸马胡翊,于高见贤遇害前两个时辰,提刀上街踹翻高大人官轿,有杀官嫌疑……” 看到这一行字时,王兴宗可再也淡定不了了,当即是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杨宪,唉,你怎么就没完没了了呢?” 王兴宗使劲一拍大腿,还觉得不解气,立即又站起身来,照着厅堂里的桌腿上又狠狠踹了一脚发泄。 他是应天府尹,这两日查证下来,也已经知道了胡翊提刀踹翻高见贤官轿一事。 就连高见贤府中管家,和四名轿夫在当夜一起失踪的事情他都知道。 前番试探无果,结果最近又重新发现了驸马有重大嫌疑。 但他又不是傻子。 若当真是驸马提刀,出城杀官的话,那高见贤的管家和四名轿夫,又是谁人替他遮掩,凭空消失的呢? 众所周知,驸马没有自己的势力。 既如此,能做成这件事的,必定是宫中所为了。 所以,这个案子就查不得! 他这几日,一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一直拖着案情,查看着朝堂上的情势。 结果这个杨宪可倒好,见他不作为,便立即又来逼他。 本来还好,可以一直拖着,等到此事不那么显眼的时候,根据各方的反应做个结案处理。 此事也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现在却被杨宪打破了平衡。 他现在知道了此事,又亲自以中书省的名义发来催破案的公文,这件事就要有个交代。 等到大年初一过了,新年第一次上朝之际,就必定要在朝堂上将此事说开。 到那时,他不查也得查! 可是,只要一查,这里面全都是糊涂账,又牵涉到宫里。 此事一个处理不好,只怕前途葬送都是小事,丢官罢职有可能,掉脑袋也是件有可能的事! 杨宪逼他太甚。 王兴宗心里这个愁啊! 可这事情就很奇怪。 就在他上午接到中书省书信之际。 到了下午,宫中便有检校秘密到来。 “王府尹,宫中需要腊月二十三日的所有出城记录,请你取来。” 王兴宗一愣。 腊月二十三日,这不就是高见贤死去的那一夜吗? 检校手持着令牌,来要出城记录,他不敢不给。 这份记录立即便被调进了宫里。 直到送走检校,王兴宗琢磨着,才回过味来。 检校所代表着的,不是太子,那便是陛下。 如今只将高见贤遇害那夜的出城记录调走。 驸马出城的证据,不就没有了吗? 王兴宗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此事他终于解明了,心头如释重负,脸上也终于露出了笑容,自己跟自己自嘲起来: “我真是傻子啊! 宫中调走记录,不就失去物证了吗? 此举就是为了保这位驸马爷,陛下的意思已经很明确,此事需要轻拿轻放。” 一想到此处,王兴宗心里也有了底气。 在右丞相和陛下面前,他当然得要站在皇帝这边。 当下,就连杨宪递过来的中书省催促文书,也就都不管了。 除夕这日,热闹不断。 胡惟庸带着胡承佑,到驸马府来送了些爆竹,又带了几斤肉和酒过来。 朱元璋的禁酒令虽严,但过年却是个例外。 凡民间婚丧嫁娶,可向官府申请酒引,过年和端午,也可以凭借酒引向宫中开设的酒坊买酒。 胡惟庸今日穿着一身紫色绸服,戴着员外巾,看上去少了几分官架子,多了几分雍容。.秒-彰′劫`小¨税,蛧` ¨勉′费_粤^黩¨ 胡承佑还是老样子,进了院子,两只眼睛便四处偷瞟,显得很轻浮。 “叔父。” 胡显、胡翊过来打招呼。 胡惟庸一见朱静端也在,赶忙过去拜见公主殿下。 他们今日来,是要在大哥家中祭祀祖先。 自从上次闹过不愉快之后,这一大家族人,实际上已经有些貌合神离了。 胡翊他们这一支,祖父名叫胡喜堂,包括大哥胡显都没有见过。 祭拜祖宗之时,胡父有些动容,眼中隐隐含着泪水。 “爹,娘,你们看呐! 咱们胡家这一支,现在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惟庸做了相国,您的大孙子 显儿,娶了官宦人家的姑娘,极为有福气。 二孙儿翊儿,蒙皇家招为驸马,做了皇亲,更是光耀门楣,福分非轻。” 看到爹在给祖宗们上香之时,眼含着热泪的模样。 胡翊知道,他想家了。 想的不是如今在南京的这个家,而是定远老家,那个生他养他的地方。 一晃眼,爹也是快到花甲年纪之人了,胡翊忽然想起李贞之前说过的话。 何时有空了,就该带着父母回一趟老家,去祭祭祖。 父亲见了儿时的玩伴,看看自己小时候奔跑嬉戏过的地方,心情大概也会好上许多吧。 正好,胡惟庸也提到了这件事。 “显儿、翊儿,明年你们若是不忙,该带着你们父亲回一趟老家去看看了。” 胡显、胡翊点了下头。 胡惟庸就又说起道: “正好,到时候叔父虽然回不去,你们也带上承佑这个弟弟。 叫菱娘与你们一同回去,她也想回一趟娘家。” 胡惟庸说罢,便要告辞了。 临走时,他开口道: “你们接着贴春联,叫翊儿送送我就行。” 胡翊便把叔父送到了大门口,胡惟庸临上马车时,转过头来,轻声问道: “听说杨宪掌握了些证据,要诬陷杀官案是你所为,叔父会在关键时刻为你解围。” 胡翊摇起头来道: “叔父放心,侄儿问心不愧,却不怕他这诬陷。” 胡惟庸身子一顿,又放低了些声音,只得又开口说起道: “只怕你问心无愧,别人却故意作难你,真若是闹到不好收拾的时候,叔父会做你的后盾,咱们一起联手对付杨宪。 走了。” 目送着叔父上马车,看着缓缓驶离的车马,胡翊不禁感慨。 就说嘛,叔父到来,多少带着点目的性。 今日借机说出要和自己一起对付杨宪,说要帮自己这个忙。 说来说去,为的还是他自己的相位。 贴完驸马府的春联,长公主府也还有对子没贴呢。 坚持着自己的对子自己贴原则。 胡令仪要给二哥、二嫂家里贴对子,胡显便抱着妹妹,先刷浆糊,再贴对子。 两个哥哥对妹妹都极为宠爱,胡令仪贴完自己写的对子之后,觉得成就感满满。 她开心地在走廊里面转圈圈,一对可爱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再加上一身红色小棉袄,和扎着的哪吒头。 远远地,大家只要看一眼这可爱小孩儿,便觉得喜庆。 一家人开始坐下包饺子。 陈瑛两手各拿一把菜刀,舞的虎虎生风,剁起肉馅来简直可以用残暴来形容。 陈瑛一直是这个简单直接的个性,再加上武将家风惯了,多了些男子的坚韧,少了几分女子的柔情。 不过这和大哥的软糯性格,倒也相匹配。 柴氏看到大儿媳如此忙碌,只觉得一阵头疼,连忙叫道: “慢着点儿,瑛子,你都怀胎六个多月了,不可再这样使劲了。” 陈瑛实在是个武人的体魄,怀孕六个多月,挺着个不大不小的肚子,却一点也不觉得累赘。`第^一*看~书+枉~ ′哽+新!蕞·快¨ 走起路来也是虎虎生风,确实容易吓到别人。 夜幕逐渐降临下来。 内城中,挨家挨户点起灯笼,放出花灯。 成千上万个孔明灯,陆陆续续被放飞向高空,灯火点亮了整个南京的上空,载着大家的新年愿望,越飞越高。 胡家也是一人放了一只灯。 胡翊放的这只灯,是祈求一家人团团圆圆,一个也不缺,顺利度过九族危机的。 至于其他人许的愿望是什么,就不知道了。 爆竹声声旧岁除。 胡令仪点起鞭炮时,既害怕,又想玩。 真是又菜又爱玩。 如今大哥一家有了子嗣,胡父和柴氏自然开始催促起了胡翊。 他们可不敢催生公主,就只好变着法儿的向着儿子开刀。 胡翊也是没想到,媳妇娶了,这大过年的,居然还是逃不过父母的催促。 可是他一点也不觉得心烦。 爹娘的年纪逐渐的大了,现在他们还能催催你。 再过些年,人不在了,想叫他们再来催你都没有机会了。 看着爹和娘鬓角上越来越多的白发,胡翊也更加珍惜这段亲情。 胡家的年夜饭里面,有饺子,也有汤圆,还有烤肉和烤鸭,以及胡翊做的几个拿手小菜。 一会工夫。 从宫里也来了赐膳的宫人: “陛下有旨,将宫中的年夜饭赏赐南北大菜十二道,请公主与驸马品尝,安稳度过这一岁。” 宫中所赐的菜肴,就丰盛的多了。 烤乳猪、烤全羊、烤鸭、烧鹅、佛跳墙…… 老朱家平时吃的再不好,这顿年夜饭准备的还是非常丰盛的。 胡令仪一看到那几只鸡腿,哈喇子当时就流一地。 大家都疼爱妹妹,就都往她碗里夹。 趁着年夜,再喝了一些小酒,大家这会儿聚在一起,话多了,也就说起了心里话。 胡父拉着柴氏的手,面带愧色的对儿子们说起道: “你们的娘啊,这辈子受苦了! 本是书香门第,却跟着我一个粗人相夫教子,说来惭愧,有些时候我胡惟中还不如夫人明事理。” 柴氏见他这样说,却不觉得有什么受苦不受苦的,她开口说起道: “什么书香门第,当年也不过是个躲避元军截杀的难人罢了,若不是公爹冒着性命危险将我收留,早已是埋作黄土人不知了。” 一说起这个,胡翊就拉起胡令仪,一起敬了柴氏一杯。 胡翊也是真情流露,动容地说道: “娘,我们的亲娘体弱多病,又干不得重体力活。 爹和大哥外出从军,家里的负担都压在了您的肩上,那年我和小妹被人群冲散,元军就在身后追杀。 也是您将我们那不能行走的娘亲背着,才逃到大山里面,躲过了一劫,最后返回来找我和小妹。 到后来娘亲病重之时,我当时医术不精,又是您想办法请大夫,为她救治。” 说到此处,胡翊叫妹妹胡令仪一起,给柴氏磕了个头。 “这孩子,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 柴氏立即将他们搀扶起来,朱静端这时候便也过来敬酒。 看着这温暖善良的一家人,朱静端逐渐也融入了其中,她深有感触的道: “我自幼丧父,和娘亲四处漂泊,相依为命。 后来娘亲又抛下我一个人过世,便和养父、养母成了一家人,他们认我做女儿,完全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的对待。 却因我年少时瘸了脚,又在军中见惯了生离死别,自那以后觉得这辈子没有指望了,以为这辈子只能做个废人,又寻不得个真正懂自己的。 直到遇见胡翊,不仅治好了我的脚,还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家。 我俩知心,公爹、婆母,大哥大嫂,还有小妹,这一家人都极为知礼、明理,善良、通达。” 朱静端脸上带着喜悦,看着一家人温暖的笑意,更是为之动容的道: “我曾见惯了生死,如今再被这些家人的温暖所感化,也觉得十分幸运,能遇到你们这一家人。” 朱静端说到此处时,陈瑛和柴氏就都拉着她的手,安抚着她,三个女人的眼里隐约闪烁着泪花。 在胡家,与在朱家是两种不同的感受。 朱元璋是父亲,但却常年在外征战,很少能够见到。 开国之后,他已经做了皇帝,虽然还跟平常一样叫爹叫娘的,也会偶尔撒撒娇。 但朱静端很知道分寸,毕竟先是君臣,再论亲情。 因此,她与马皇后这个娘,就显得更加亲切些。 但还是因为皇帝、皇后的高不可攀,实际上是会有一层隔离的。 这种区别,在堂妹朱静敏的身上,尤其明显。 朱静敏是朱元璋堂兄的女儿,被收为养女,跟朱静端一样。 但她处事更加小心翼翼,也不敢大声说话,适应的并不如朱静端,得到朱元璋的疼爱便也少了许多。 姐妹二人,一人在京城敕建公主府,还在皇宫专门修建了一处灵秀宫。 另一人却嫁给三十多岁的淮安卫指挥使黄琛,随行离京,由此一点就可以看出来区别。 从这一点上,朱静端便和胡翊有着许多相似之处。 胡翊很谨慎,总是显得小心翼翼,不会轻易的消耗自己在朱家人心中的地位和亲情。 朱静端其实也一样。 她极少会开口索要什么,懂事的令人心疼。 因为她也笃定一个道理,身为皇家之人,终究是要先论君臣,再论亲情的。 在江山社稷面前,其他的一切都要让步。 也因为夫妻二人的许多看法相似,她和胡翊就总有说不完的话,也总能在对方这里找到认同感。 胡父觉得愧对妻子,柴氏则觉得这一切都不算什么,只要一家人不散,这份温情就会一直传续下去。 胡翊极为感激这位继母,朱静端很喜欢胡家这份无拘无束的温暖亲情。 大嫂陈瑛则是觉得,嫁来胡家以后轻松了许多。 她的父亲陈桓,是个十分严厉之人,不仅对待部下苛刻,对待子女也是这样。 从小紧绷着一根弦,根本不敢反抗家里为你安排的一切。 所以,嫁来胡家以后,真的自由了许多,那种被父母逼着上进的感觉,真的很糟糕。 至于胡显,他也没有什么大的抱负。 只要 父亲可以正视他,不像之前那样觉得他一无是处,抱着媳妇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就挺好。 弟弟实在太能干了,超越他是做梦,他这辈子也没有这个心思。 至于胡令仪嘛。 她不懂得这些,就只知道干饭…… 这小丫头片子实在是太能吃了,七个饺子、四只鸡腿,两只鸭腿和六串烤肉。 真不知道是咋吃下去的,看的全家人都为之惊奇! 守岁不能干坐着。 胡翊拿出了自己制作的扑克牌,不过他给扑克取名为四象牌。 这些扑克都是以硬纸裁剪而成,背面涂黑,另一面则完全按照现代扑克的花色区分。 唯一不同的是。 每张扑克上的国王、王后这种西方图案,被胡翊摒弃了。 胡翊换成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圣兽,作为四张a的不同花色首牌。 往下,k用老虎,q用狮子,j用狼……以此类推,最后一直排到2。 至于大小王,就用“天”和“地”两张牌代替了。 这样一来更加附和东方的审美,他也没用丞相、皇帝,什么神仙卡牌这一套东西。 朱元璋这个人很敏感,谁知道搞文字狱的时候,会不会觉得有问题,再惹出些麻烦事来。 这一夜守岁打“升级”和“跑得快”,大家轮番上阵。 除了胡令仪最后困的睡去,其他人都是越战越精神。 大明这个时候还未出现麻将这种东西,只有麻将的前身——叶子戏。 这东西自然不如扑克好玩,不知不觉间,一夜就这么打过去了。 天亮以后,放过了鞭炮,都补了会儿觉。 不久后,朱樉、朱橚就亲自来到长公主府,接姐姐、姐夫到宫中去了。 胡翊张着哈欠,困得两眼发蒙。 朱静端虽然也困,但却不会像他这样不修边幅,倒还要端庄一些。 “姐夫,姐夫,爹娘叫令仪妹妹跟着一起进宫去。” 朱橚一上来,便要寻找胡令仪。 朱静端就故意翻着白眼,问朱橚道: “老五,叫令仪跟着进宫,这是不是你的主意?” 朱橚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胡翊倒觉得没有什么,就抱着还在打哈欠的胡令仪,往皇宫而去。 朱元璋今天很开心。 因为后宫的李碽妃,前几日刚给他又添了个儿子。 他给取了个名字叫朱杞。 这孩子前几日不太好,着了凉。 刚才去看过,已经好多了,再看到这沿途的树枝,都抽出了新芽。 今日又是个团圆的大喜日子,朱元璋自然就更为高兴了。 “陛下!” 常遇春来的很早,带着妻子常蓝氏,还有未来太子妃常婉,以及常茂、常升两个儿子。 今日沐英也来了,带着妻子和儿子沐春。 李贞也牵着胖嘟嘟的大明战神,正在不远处哄着孩子玩。 李景隆从小就长的可可爱爱,像个年俗画上抱大鱼的小孩,如今两岁了,走路已经走的很好。 也许是胡翊救过他的命,这小家伙见了胡翊一直很亲。 “姑父,姑父!” 李景隆挺着个肥嘟嘟的身子,一路小跑过来找胡翊。 李贞生怕自己的大孙子摔着,一把年纪了,还小心翼翼地跟在后头呵护着。 “岳丈,姑父,常叔。” 胡翊立即打起了招呼。 朱元璋今日见了胡翊,就不似之前那样严肃了,难得的脸上有了笑容。 “先去看看你岳母,她昨日还在抱怨呢,说你们可有段日子没有进宫里来看她了。” 胡翊便去见过马皇后。 常蓝氏正在坤宁宫里,看到胡翊来了,开口便笑着道: “姐姐,你家姑爷来了。” 马皇后一见女婿来了,笑着迎进来,又有些责怪的语气说道: “怎么最近都不见过来看我?你不来,还不带静端来,可真是生疏了!” “娘。” 朱静端立即过去,接过马皇后怀里顽皮的小公主朱静安,在她面前撒起娇来。 “我们哪是不来看爹和娘,这不是不好意思来嘛。” 马皇后就笑着道: “好了好了,知道是翊儿前段时间惹了他岳丈生气,现在这事儿不是都过去了吗?” 一提到这个事,朱元璋现在还揪着不放,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正好进屋听到,便又瞪着眼睛板着脸,开口问胡翊道: “知道咱这些日子为何不见你吗?” “因为岳丈生气。” 胡翊答道。 朱元璋点着头,便又故意问他: “那你说说,你犯了什么错?咱又因何要恼你?” 胡翊便只好脱口 而出道: “因为女婿做的那事,不符朝廷法度,又是擅自决断,触犯了大明律法之森严。” 朱元璋却摇着头,当着李贞和常遇春、沐英的面,他并未在这些人面前加以掩饰,显然把他们都当做自己人 朱元璋否认道: “你杀的那人,事出有因,咱不怪你。 若是当年,谁敢这样对咱的家人下手,咱比你做的还狠,咱说的不是这件。” 胡翊一愣,不是这件? 搞了半天,朱元璋不是为了自己擅杀朝廷命官而生气啊? 那他这么久不理人,气的又是啥? 胡翊现在有些晕了。 不是因为擅杀高见贤而生气,那是因为什么! 他真的想不到啊! 第156章 册封藩王,朱元璋奇葩的宗室养猪制度 朱元璋的性格很跳脱,翻脸如同翻书。_齐~盛?暁·税·蛧? \醉+辛′章`截·庚¢芯\快- 见胡翊还不知自己因何生气,他的厌蠢症又犯了,看着这个女婿又开始吹胡子瞪眼。 胡翊确实百思不得其解。 自己杀了朝廷命官,朱元璋却说没什么,他生气的不是这个。 天子脚下杀官,挑战君威,这么大的事都没啥? 难道还有什么,比这件事还大的吗? 胡翊现在无比想念朱标,如果他在,一定会给自己提示。 朱元璋见他还想不到,正要发作之际,又想起今日乃是正月初一。 新年第一天,不该一上来就生这么大的气。 他便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呼出,发散着自己的火气,然后阴阳怪气的道: “也是待你太好了,因而忘乎所以。” 望着胡翊,朱元璋没好气的道: “你当着太子的面夺刀,此事,咱希望只此一次。” 他的话刚一开了头,胡翊陡然一激灵。 听到是为了这件事,胡翊当即恍然大悟。 他才发觉自己在最近的日子里,忽略了君臣有别这个巨大的问题! 朱元璋这话还真没说错,自从成了太子的姐夫,胡翊逐渐有些忘乎所以了。 那日,得知高见贤是谋杀大哥的凶手后。 胡翊暴怒之中,拔刀便走。 他是痛快了,可是你敢当着太子的面,夺他护身亲卫的刀? 此事,若换了别人来做。 只怕早已身首异处了! 胡翊明白过来后,只觉脊背后面一阵发寒,赶忙过来认错: “陛下,臣忘乎所以,忘记了为臣子该有的本分,请求陛下治罪。” 胡翊当真是有些汗流浃背了。 他才发现,在不知不觉之中,就连自己也显得有些飘。 也不只是他。 当常遇春听到朱元璋提及此事时,反应也是一顿,然后陷入了深思。 不觉间,就连常遇春的后背上,都是冷汗直冒了。 朱元璋今日点醒女婿的这段话,何尝不是也点醒了常遇春? 先有君臣,后有亲情。 在大明的江山社稷面前,一切都可以牺牲,其他的一切都要为这件事服务。 这才是洪武大帝心中所认定的底层逻辑。 今日被如此警醒过后,常遇春知道自己也该要收敛些了。 先有君臣,后有兄弟。 以后在陛下面前,礼仪要更多一些,叙旧要更少一些,那些直来直去、毫不遮掩的话,还有那些揭老底的举动,得要少说了。 看到胡翊在认错,朱静端连忙跟过来跪下,也开口认起错来了 朱元璋看着女儿和女婿,一把将他们从地上拉起来,开口道: “这事揭过,以后知道分寸就好了。 你们终究是咱的女儿和女婿,是朱家的亲人,这一点不会变。” 话虽是如此说,胡翊要严守住这个分寸了。 不过,今日这事儿翻篇,他心里倒是松了口气。 果然,即便是经常的提醒自己,皇家无亲情,君臣当有别。 但在老朱家这种独特的皇亲结构下,还是很容易就沉浸进去,从而忘了自己的身份。 朱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更加没有那么多森严的等级,这既是优点,容易保留和维系亲情。 但也很容易让人失去分寸。 也是因为朱元璋提了这个醒。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僵硬。 李贞便笑着打岔,问道: “重八,标儿哪里去了?” “嗐,他和陶安在布置太庙呢,要待会儿才能过来。” 今夜丑时要祭祀太庙,也就是凌晨1点钟开始。 凡朝中四品及以上官员,都要参加。 祭祀完太庙,天也快亮了,迎接文武百官们的便是洪武三年的第一个早朝。 有时候就不得不感慨,朱元璋还真就是个工作狂,这一点真是从未变过。 李贞抱着大明战神,一边笑的合不拢嘴,同时也不忘把这个冷下来的气氛再活跃回来。!狐?恋~文*血? ,埂!歆¢蕞?哙? 他便把催婚的话题也拉了出来,问胡翊道: “翊儿,你和静端成亲也有两年了,怎么还没有个子嗣?” 常蓝氏知道分寸,赶忙开玩笑替胡翊遮掩了一句道: “兴许啊,是等着太子成婚,弟兄两个比赛看谁先生呢。” 一提起这个话题,朱元璋就也不满起来,瞪着胡翊问道: “静端的肚子还没个动静,这可是给你们老胡家传宗接代的大事,你就一点都不急吗?” 马皇后这下也加入了战团,催促了起来: “别的事我都支持翊儿,可要说起 这件事,做岳母的也要站出来说道说道了。” 马皇后看着胡翊,一脸奇怪的问他道: “你岳丈说你是大明第一国医,先造出蒜素,后制出酒精。 现在你那个青蒿素也在大明军中流传开了,这么多人的命都救的下,咋就是医不出个孩子呢?” 这事吧,胡翊确实不上心。 作为一个现代人,晚婚晚育的意识深入骨髓,他是真没为这事儿着过急。 自己和朱静端的身子都没有问题,这一点早就是知道的。 所以,对于孩子的事,胡翊并没有多少担心。 但他嘴上还是连连答应下来。 不久后,朱标带着陶安写好的祭文回来了。 胡翊看到这几千字的祭文,之乎者也,动不动就兮来兮去的,他头都大了。 朱标就和马皇后在那里研究。 朱静端提起了昨夜打的四象牌,大家立马都来了兴趣。 胡翊便开始教大明皇帝、大明第一勇将打扑克牌。 先教升级打百分,后教跑得快。 朱元璋、李贞、常遇春,加上马皇后就凑了一桌。 一会儿工夫,朱标、朱樉、朱棡和沐英又凑了一桌。 两副牌都支棱上了,胡翊便开始忙活着烧菜做饭,常蓝氏、朱静端,还有未来太子妃常婉便开始为他打下手。 胡令仪和朱静娴、朱守谦,朱橚玩的不亦乐乎,朱棣带着弟弟妹妹们组队掏鸟窝,砸蜂窝。 玩的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朱元璋似乎也觉得这东西太好玩了,生怕儿子们玩物丧志。 也就一会儿工夫,他便站起身来嚷嚷着,要收了儿子们的牌。 “爹,我们刚学会打跑得快,刚把大小认清楚,您收什么牌啊?” 朱棡有些无奈地抱怨了一声。 朱樉更是怨气大的很,直接质疑道: “凭什么爹能玩,儿子们就不能玩?” 就连那一向跋扈惯了的朱守谦,也是开口来了一句: “皇祖父,你这是只许自己放火,不许二叔、三叔们点灯,做得不对。” 听到这话,胡翊和朱静端彼此对视一眼,一起笑起来。 朱守谦的胆子大,敢这么怼朱元璋。 当然了,朱元璋也有自己的理由。 他开口便道: “铁柱,你这些叔叔们就要封王了,咱这几年就要把他们派到各自的封地去。 玩物丧志,懂吗?” 朱守谦点了一下头,又摇了一下头。 随即,在一边跟朱橚玩耍的胡令仪,忽然便也站出来,小小年纪一点也不怯场,开口讲道: “皇上伯伯,我哥哥以前教导仪儿时说过,玩而有度,不可尽废。 爹爹当初不叫仪儿玩耍,哥哥说过这话,爹爹就叫仪儿玩了,仪儿到现在也没有玩物丧志。” 常遇春本想开口给几个侄子们解围。 但他一想起这“分寸”二字来,觉得这是皇上家的事,就又闭上了嘴。 一见没有人说话,李贞就帮着打圆场劝道: “重八,你的许多想法,就是有一阵没一阵的。 放心吧,这些孩子们都是老朱家的种,真要是有本事,小小的四象牌教不坏他们。 真要是个坏坯子,即便没有四象牌,总有别的事会教坏他们,除非你把他们一直拴在身上,不叫他们长大,就一直看着。” 听了李贞的劝,朱元璋琢磨了又琢磨,才点头同意了。 他便又道: “最近听说你们这一个个的,课也不好好学了,整天琢磨着封了王要带兵打仗。*卡,卡-暁!税,徃_ ,唔/错?内¢容` 四象牌就不禁了,但你们也都给老子记住,不要一听说封王二字,就想着以后胡作非为,犯了事咱这个当爹的照样不容你们!” 朱元璋这番话,把儿子们震得一个个服服帖帖的。 等到过了一会儿,又恢复到了轻松的模样之后,李贞才又揭起了朱元璋的短: “你们别看重八这个皇帝嘴上说的严格。 其实他对待子嗣们可是好得很呢,儿孙子嗣们承袭爵位,都考虑不降爵降等。 他嘛,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朱元璋听到这话,倒也没有反驳,点着头道: “说到底都是一家人,咱朱重八当皇帝,怎能不对朱家的儿孙们好一些?” 马皇后这时候也笑着道: “有些人看似严厉,实际上疼儿子疼女儿,就是嘴上不说罢了。 那次把老四打坏了,偷偷趴在老四寝宫的窗户上,一晚上看三次,生怕儿子落下残疾。” 朱元璋对于自己婆娘揭短这事儿,立即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开口道: “打着四象牌还堵不住你那张嘴!” 马皇后就不紧不慢的回敬道: “你不也在打牌吗,也没见把你朱重八那张血盆大口给堵上。” “什么血盆大口?” 朱元璋反驳道: “胡说八道!” 马皇后当即又揭他短道: “那夜忙着批奏章,不吃饭,给你热了两回也不吃。 最后是谁一把抓起两个包子,一口就往胃里吞的?” 听到这话,大家就都笑起来。 胡翊也是忍俊不禁,因为他知道,这事儿倒是朱元璋常干的。 常婉也被逗得一笑,她在厨房洗菜,开口便问道: “姐姐、姐夫,守谦才这么大一点,将来封了王,就要离京而去。 你们舍得吗?” 朱静端还真舍不得。 昨日除夕夜,给大哥朱文正做家祭烧纸的时候,还在灵前说起这件事呢。 朱静端是舍不得。 胡翊则是怕这孩子封了王,到了封地,将来因为跋扈再惹出大祸。 毕竟话说回来,历史上的朱守谦,结局可不太好。 在郡王位上,更是无恶不作。 也该想想办法教导教导了。 这毕竟是自家人啊,真要说起来,朱静端就这么一个亲侄子。 这也算是胡翊唯一的亲侄子了。 除此之外,自己这位便宜岳丈对于子孙们过于溺爱,这也是个大事儿。 在朱元璋的封王过程中,也定下了他们老朱家后代宗室的爵位承袭制度。 朱元璋给儿子们定下的承袭制度很奇葩。 拿亲王朱樉举例。 朱樉是秦王,岁禄是一万石。 如果他生了十个儿子,其中嫡长子承袭秦王爵位,其他九子就都是郡王。 郡王的岁禄是两千石。 这十个儿子,每人再生十个儿子,朱樉就拥有了一百个孙子。 这一百个孙子里面,一个亲王,九个郡王,剩下九十个都封为镇国将军,岁禄是一千石。 这还只算到朱樉的孙子辈。 把这些岁禄加在一起,单是秦王这一系,一年的开销就是岁禄近十二万石。 朱元璋未来有25个儿子。 25个十二万石,就是三百万石的岁禄。 就算将子嗣的数量,从每个子孙生10个变成生5个,也是一百五十石的岁禄。 这才是第三代。 到了第四代、第五代、第六代…… 这要是一直往后发展下去,得达到多么恐怖的地步? 何况,从明朝中后期开始,宗室们拼命的生,郡王们儿子最多的时候,达到了三四十个,娶妻妾上百位。 这还不算他们亲王所生的郡主、女儿们在内。 单是郡主的岁禄也有一千石,那就更加庞大了。 即便按照历史走向,朱棣继位之后,惧怕后世人等效仿自己再来一次靖难。 他削了老朱的这一套宗室养猪制度,搞出了爵位降等。 但到了明末,几十万明朝宗室等着朝廷奉养,每年国库收入的三分之一都要拿来养宗室,甚至这个钱财的花费还要更多。 在这种情况下,宗室依旧是个大问题。 所以,当朱元璋提到这件事时,胡翊立即就联想到了这些。 不过,朱元璋现在还未正式将这些东西定下来。 胡翊心想着,倒是要找个机会,把这事儿仔细的摊开跟老朱说道说道,好叫他知道这养猪制度的厉害。 将来明朝败亡,有一大原因便在于宗室养猪。 倘若自己未来救下朱标,老四朱棣的燕王,怕是要当一辈子。 若是再没有靖难之役的发生,便没有永乐一朝,没有人废除掉朱元璋定下的这个奇葩制度,再加上日后《皇明祖训》这么一背书。 那后世百姓苦不堪言,国破家亡,就更难搞了! 沉浸在四象牌之中,朱家人玩的不亦乐乎。 这顿饭罢,胡翊赶紧回到灵秀宫去补觉。 天还未到子时,他就起来洗漱,然后穿上朝服。 因为是内亲,要先随马皇后到达奉先殿,做宫廷内祭。 内祭的主要对象,朱家的列祖列宗,还有马家的先祖们。 比如马皇后的父亲,被追封为徐王。 胡翊作为女婿,也该跟随前去祭祀。 跑完奉先殿的事,胡翊赶紧跟随大臣们的队伍,又来到太庙。 胡翊的前面,站着常遇春和李贞。 陶安精神百倍,几千字听不太懂的青词祭文,愣是念了快一个时辰。 夜里本来就有寒露弥漫,再配合上北风这么一吹,当真是冻得人瑟瑟发抖,手部、脸部的皮肤都冷的如同寒冰一般。 好不容易,祭祀太庙的事办完了。 朝臣们浩浩荡荡的队伍回宫,立即又到了奉天殿上朝的时辰。 胡翊站在武班,迎接着朱元璋的魔鬼日程,一边受着虐,拿出自己前两日就写好的奏章又看了一遍。 他现在脑袋都有点发木了,生怕一会儿忘记了奏章里的内容,出来陈奏的时候脑子不灵光,再卡在那里。 那样就很丢人了。 朱元璋的精神实在是亢奋,都人到中年,四十多岁的人了,坐在龙椅上依旧是精神奕奕的。 他那一双虎目之中,竟然还带着光彩,开口便显得活力十足问道: “众卿,今日乃开年的第一次朝会,尔等都有何事要奏啊?” 就连一向事儿多的周观政、韩宜可,今日都收手了。 全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好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剩多少。 胡翊一看,还是早些奏完了自己的事,站在一旁闭目养神来得好。 “陛下,臣有本要奏。” 胡翊奏上了洪武三年的第一本。 他出列来,先躬身施礼,然后递上奏章。 朱标立即把奏章双手接过,碰到了朱元璋的面前。 胡翊便开口简述道: “臣自执掌太医院以来,先清查了医士作弊一案,后又将行贿的医士名单交与陛下。 如今查得,太医院二十多位御医,得官不正,依靠作弊升迁。 又查得其中采购药材之人,克扣购药银两,与药商串通涨价,骗取朝廷高额银两等诸事,伏请陛下明察。” 胡翊出列奏本,杨宪、吴云、杭琪等人便狠狠地盯着他,心中在怒骂。 皆因他执掌太医院,才有如今子侄之死的大祸。 其中犹以杨宪对胡翊之恨最甚。 朱元璋听到汇报,则是看着胡翊递上的奏折和证据,暗暗咬牙切齿道: “戴原礼和徐彦纯这二人,咱大明的太医院都快变成他自家的花园了! 什么人都往里面送,真当咱这太医院是个养老的去处了?” 朱元璋大怒道: “先将这二人拉下去剥皮充草,连家一起抄了,他们的罪名已经多到杀之难以泄愤! 也不必叫刑部、吏部走什么过程,周桢速速去办。” 刑部尚书周桢赶紧出列,应了一声,立即便派侍郎前去主持和准备。 再往下过目,看到那十几名在太医院养老,本事没有,凭借贿赂戴原礼擢升的太医时,气的朱元璋冷笑不止。 “何御医竟也在其中,枉朕如此信赖他。 哼!这些御医不干人事,考核医士晋升太医的试题都作弊,太医考核这是国之根本啊,关系到皇室和朝中大臣们的性命安危,都敢弄虚作假!” 随后他又将那几名吃宫中回扣,与药商勾结的太医名字划了。 交予吏部去抓人,查明案情,依律惩处。 至此,太医院的蛀虫们就算清理干净了。 不过,这只是拨乱。 还未做到反正。 在解决完此事后,胡翊又上来奏了一本,开口道: “陛下,既然太医院蛀虫们已清。 臣建议,将当年晋升太医考试之中,那些官员们的试卷和答题重新进行评判,择其优良者重新录入太医之列,作为拨乱之后的反正,将他们应得的前途重新还给他们。” 胡翊奏了这一本,朱元璋立即点头道: “大善,依卿所奏。” 事情办完,胡翊回到武班队列。 便在此时,刑部主事吴云,出列奏本道: “臣启陛下,自高见贤大人被杀,人头抛落在杨右丞府宅一案,已过去近十日。 此案关系重大,又涉及到朝廷命官被杀一事,天子脚下,此事同样关系着陛下您的颜面。 但这应天府尹王兴宗,至今未能拿住凶手,恐有渎职懒政、办案不力之责。 臣请王府尹给出解释。” 吴云才刚一奏本,朱元璋便立即看了杨宪一眼,然后拿余光斜瞥了一眼胡翊。 此事,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子,全都心知肚明。 朱元璋更是亲自派了检校,在除夕当日调走了腊月二十三日的所有出城记录。 王兴宗作为应天知府,知道此案不能查,他非常懂得皇帝的意思。 拖了这么久,今日被吴云揪着不放,在朝堂上提及。 王兴宗也是为皇帝背锅,立即便出列来认罪。 他当即伏地请罪道: “陛下,此案着实难查,臣从未遇到过这么棘手的案子。 非是臣懒政渎职,实在是凶手行迹隐秘,毫无证据啊! 倒是吴云大人参的对,臣至今未能查出凶手,愧对陛下的赏识与隆恩,臣只觉得诚惶诚恐,还请陛下治臣之罪。” 王兴宗这话说的十分诚恳,说罢,便又恭敬地叩了个头。 朱元璋自然是体谅王兴宗的。 若无王兴宗一直拖着此案,早就被爆出来了,他这分明是 夹在其中难做人,自有苦处。 本来可以遮掩过去的事,却因为吴云这些浙东派们阻挠,又被拉出来重议。 朱元璋暗道一声恼火,却并未对王兴宗治罪。 反倒是开口安抚他,为之找借口开脱道: “临近年关,南京作案增多,最是凶险。 此案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但朕也体谅王府尹之辛劳,此事就不治罪了,王卿平身吧。” 吴云一看,陛下竟然未治王兴宗之罪。 既然无法倒逼王兴宗查案,那就只有把此案的断案权,转到刑部,由自己来查了。 他当即便又出列奏道: “陛下,臣以刑部主事名义,请求将高见贤被杀一案转到刑部,由刑部彻查。 臣必定早早破案,给陛下、给满朝文武同僚们一个交代!” 朱元璋心下冷哼了一声,开口便道: “此案关系重大,本该转交刑部,但朕考虑到案件的难度,拟交予太子亲查,以示重视。” 说罢,他转头叫了一声朱标: “太子,高见贤案由你全权负责查办,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这案子交给你刑部,那不是等于把女婿的生死掐在你们浙东党羽手中了吗? 朱元璋不傻。 但就在他把此案交给太子查办之后。 杨宪看着悻悻退去的吴云,心中怒火中烧,此刻赫然间也出列来了。 杨宪要的便是胡翊去死! 既然此案王兴宗不查,又落不到刑部自己人手里,甚至就连办案权朱元璋都不交给自己。 你既然存心包庇,那我便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胡翊这个真凶爆出来! 倒要看你如何遮掩! 第157章 丞相与皇帝的较量,胡翊得利 仇恨易使人蒙蔽双眼,更何况是杨宪这般心胸狭窄之人。~艘?艘!晓?说`惘, /追?醉`辛?章′結- 只记得侄子被杀,却忘了其因何被杀? 他当然知道,朱元璋将办案权牢牢的攥在手里,为的就是保下胡翊。 但,他还想再争一争。 有些事,皇帝说了不算,即便是皇帝,也会败给形势。 杨宪抬眸瞟了一眼皇帝,心下显得极为不屑,开口便奏出杀招: “臣听闻,高见贤死那日,驸马曾提刀,用脚踹翻过高大人官轿。” 此话一出,矛盾直指向了胡翊。 常遇春和李贞听闻,悄然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胡翊,有些担心起来。 事关自己,胡翊当然是竖耳静听着。 踹官轿的事,有。 胡翊却不会承认,就好像杨宪派人来杀大哥,他也不会承认这件事一样。 朱元璋坐在龙位上,心下不满之情,陡然而生,撑在龙案上的一只右手,暗暗攥紧了拳头。 杨宪执意要戳破此事,与自己这个皇帝作对。 只许你派人杀别人至亲,却不许别人把这个仇人正法? 朱元璋心中暗暗冷笑,心说你杨宪到底是跋扈的紧,这些事只能你来做,却不叫别人做。 端的是不知道你自己姓什么了? 他忽然便想起了昨日,朱守谦说他这个皇祖父,只许自己放火,却不许儿子们点灯。 这杨宪不就是如此吗? 朱元璋的厌恶感溢出来,心下便觉得极其烦躁,看到杨宪就觉得恶心。 便把杨宪这些日子里,做的那些跋扈事都想起来了。 他的目光直扫过杨宪,与其对视。 杨宪二目触及到了皇帝的眼神,心下一颤,瞳孔一缩,但却并未因此而退却。 朝堂上寂静一片,掉根针在大殿上的声音都能听到。 别人都不搭话了,可这杨宪没有退缩,反而是越来越勇,他竟然把话说的更加直白: “陛下,臣知此事关系重大,就连朝堂上诸位同僚,都被震慑住了。 可臣执掌御史台,自然要做朝中表率,臣愿为陛下尽忠,为正义得到伸张而怒触权贵!” 杨宪显得大义凛然极了,双目看向胡翊,连掩饰都不再掩饰,开口便质问起了胡翊: “胡驸马,你那日提刀踹翻高见贤大人官轿,高家四名轿夫和管家一齐消失,至今日仍不见踪影。 在你行事之后当夜,高大人的头颅,便在本官的府邸被发现。 我想请问驸马,如此明目张胆的杀官嫌疑,请问你作何解释?” 官员们纷纷把目光转过来,今日右丞相与驸马互撕,这场乐子可就大了。 胡惟庸抬起头,看了一眼身前站着的汪广洋。 此人自从任左丞相开始,办事低调,从不管闲事。 胡惟庸这边扫了一眼侄子,心下琢磨着,只要他敢跟杨宪对着干,自己这个做叔父的必定要帮帮场子。 但胡翊就是站在自己的队列里,连动都没动,依旧在闭目养神。 “陛下,臣请驸马质对。” 杨宪再次开口,对方越是不理会他,他心中便越发的憋火。 朱元璋看到胡翊在那里闭目养神,心说你倒是舒服,一点也不往心里去。 他便开口点名道: “驸马,回应杨右丞的话。” 胡翊听到旨意,这才出列,开口便说了句惊世骇俗的话: “陛下,臣听说杨右丞想要谋逆,正在暗中阴养死士,请求陛下严查。” 杨宪阴养死士,野史里就有记载。 胡翊张口便往这上面扯,管他到底有没有事,有枣没枣先打他三杆子再说。 听到这话,杨宪心下一晃,顿时可就急了。 谋反的罪名他可背不起,当下惊慌起来,失措自辩道: “陛下,驸马血口喷人,污蔑当朝右丞相,请陛下治他妄议、污蔑之罪!” 胡翊心中冷笑,当即质问杨宪道: “杨右丞,若要证明清白,就把你没有阴养死士谋反的证据拿出来吧。*求\书~帮· ,嶵?歆·章-结.庚¢鑫¨筷·” 杨宪急了,怒火中烧,强忍着骂人冲动,咬牙切齿的道: “自古以来,都是以证据证明对方有罪,哪有反过来的道理?” 胡翊点着头,心道一声原来你也知道,当即转身向朱元璋奏请道: “陛下,既然连杨右丞都知道,要证明对方有罪,必须先拿出证据来。 臣说杨右丞谋反,便与杨右丞污蔑臣杀官,俱是一样的。” 听到这话,李贞和常遇春心头一松,纷纷得意的笑起来。 果然,你跟这位驸马爷扯皮,注定了就没有好果子吃。 要知道,胡翊这张利口申辩的本事,可是几经检验过的 ,就连御史言官们见了都怵三分。 常遇春盯着吃瘪的杨宪,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站在朝堂的第一排,竟然开始闲的整理起衣袖来了。 朱标站在丹墀旁,心下终于是一松。 证据? 承晖司和检校们做的事,杨宪可找不到证据。 朱元璋当即也表态支持胡翊,看到杨宪吃瘪,心中觉得畅快极了,开口便也问道: “驸马此话极对,杨卿,你可有证据证明驸马杀官?” 杨宪当然没有证据,他本想用传言造势,引发朝臣们关注。 只要将此事闹大,再请求严查,朱元璋必然只能顺意答应下来。 但胡翊偏偏不按常理出牌,并未陷入自证陷阱里面,反倒直接说他谋逆造反,把此事巧妙的化解。 “杨卿?” 朱元璋见杨宪不说话了,龙颜大悦,立即又故意叫了一遍杨宪的名字。 杨宪颇为无奈,只能放弃指责胡翊杀官,改口道: “陛下,臣虽无证据,但有道是无风不起浪。 臣还是请驸马为了清白,自证一番,若驸马是冤枉的,他自然不怕查、不惧查,那查查又何妨?” 杨宪随即拧过头去,狠狠瞪了身后吴云一眼。 吴云便也出列来奏道: “陛下,臣附议。 高大人之死,要给全天下一个交代,驸马爷既是冤枉的,那他一定不惧查,也不怕查。 臣再次提议,将此事交给刑部彻查,若驸马无辜,必定还他一个清白。” 兵部郎中刘仁、户部侍郎杭琪、刑部郎中丁玉等人,此时一起出列,连声附议。 这一开口,御史台几位言官们也出来开口请求。 朱元璋把这些人的名字一一记下,心中大骂浙东党,做事做不好,搞权斗一个个比贼都精! 底下这些人越是上奏,朱元璋偏要逆着性子而为,他就是要叫这些人不舒服。 何况,女婿也是要保的。 便在此时,朱元璋忽然看了一眼太子,然后目光扫向这些奏事之人,猛地开口问道: “杨宪、吴云、杭琪、丁玉,还有你们这一大群御史们。 你们安的是何心? 朕为太子历练考虑,叫他全权抓办此事,你们竟还信不过? 莫非,你们参奏驸马为虚,看不惯太子是实,当真要向着朕的太子发难不成吗?” 朱元璋此话一出,立即是令整个朝堂上鸦雀无声,一片寂静。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过来,谁也受不了。 以太子历练为名,把这个案子交下去,刑部自然就不好争了。 刑部尚书周桢见状,暗暗捏了一把汗,手下惹事,最后皇帝记恨的却是自己。 周桢不想让吴云再继续说下去,立即出列来开口奏道: “臣启陛下,太子乃国之储君,历练政事,此乃常理。 臣与刑部诸位官员们,定然支持太子殿下历练此案。” 顶头上司开了口,堵了吴云的嘴。 况且,连刑部尚书都开口了,其他五部立即也出来表态。 这下杨宪就没辙了。 他的这点招数,被胡翊和朱元璋破解的干干净净,一丝也不留。¨h¨u_a,n_x*i~a*n-g.j·i+.~n+e¨t¨ 杨宪悻悻然回到朝班。 朱元璋见他居然没就支持太子一事表态,心下更怒了。 杨宪谋计不成,胸腔里面也憋着火呢,回到朝班,更是面带不甘之色,毫不掩饰。 见他这幅模样,朱元璋心中冷笑着,右手握成的拳头轻轻地敲着龙案。 他随即已有定夺,突然开口问朱标道: “太子,李相告老有一段时间了吧?” 朱标恭敬地答道: “父皇,已有近两月了。” 朱元璋点着头道: “怪不得,些许日子不见,咱倒有些想念他了。” 刚给了杨宪好看,就又提起了李善长。 朱元璋的用意,许多人都看得出来。 杨宪今日却未听出弦外音来,站在那里一言不发,还在平息胸中怒火。 朱元璋一提到李善长,确实也想到了这个老东西的才能。 李善长喜爱结党营私,拉拢朝臣,但至少做起事来恰到好处。 这杨宪一上来,做事高调,汪广洋根本压他不住,起不到半点制衡的作用。 他摊派徭役和税赋,又做的穷凶极恶,一副当初在检校营里做酷吏的姿态。 如此苛刻行事,自然是逼得底下人等怨声载道。 别的不说,就是这几日与自己这个皇帝作对,也令朱元璋越加烦躁此人。 朱元璋一思索,便看向朱标,开口说道: “赐二十匹丝绢,带一颗人参,由你亲自过府去探望李相。” “儿臣遵旨。” 朱元璋点了点头,目光又瞥向胡翊,开口道: “驸马也随太子前去,探看李相近来身体如何,没有他在这朝堂上,朕还真有些不适应了。” 听到这话,胡惟庸狂喜。 杨宪终于是皱下了眉头,有些担忧起来。 朱元璋对于制衡朝臣这一套,用的是越发的顺手了。 这个时候,突然派太子和驸马过府去探望,又连着说了两次想念李善长的话。 这摆明了是在警告杨宪,在敲打他了。 胡翊默默站在李贞、常遇春身后,看着今日这场君相间的交锋。 他以自己为饵,逼得杨宪加速与朱元璋走向了对立。 朱元璋今日提及到李善长,颇有一丝点名叫李善长发难的意味。 李善长这么一个嗜权如命之人,在杨宪上台的这两个月,即便淮西集团显得十分低调,却依旧被针对和打压。 如今他得到朱元璋的暗示,有可能要重新启用,能不为之激动吗? 那么,距离杨宪倒台的日子,怕是不远了…… 此事议论过后,胡翊彻底进入上朝养老模式,一直混到了散朝。 朱元璋留下了朱标、胡翊。 这次的叮嘱很简单,见了李善长,说几句好话,给这老东西一点重新掌权的希望。 胡翊听说这话之后,心里就很美滋滋了。 自己猜的果然不错,朱元璋八成是要废掉杨宪了。 礼物很快就备下了,胡翊跟随朱标一起到了李善长府上。 胡翊其实不太想来,毕竟上次酒池肉林那事,就闹的挺掰。 可这李善长做的事,就连朱元璋都是知道的,以往脾气那么暴躁的洪武大帝,都变得能容忍得下这个老东西。 胡翊心说,自己怎么就不能压一压心中对于李善长的厌恶? “太子殿下过府!” 宫中赏赐的事,早已透出话来了。 等到太子车驾到来时,李善长一家人早已是整整齐齐跪迎在府门外。 “老臣李善长,叩见太子殿下! 见过驸马。” 朱标又换上了那副令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赶紧搀起李善长,变成了个懂事的乖宝宝模样。 胡翊站在身后看着,心说这小子比自己还要腹黑的多。 进了李府,最近这李善长收敛了许多,连忙又说起了好话。 “老臣不过有些微小的功劳,怎敢劳陛下挂念,又怎敢受太子爷和驸马爷亲自过府来关照? 真是愧煞老臣了。” 朱标笑着道: “父皇常和我说,若无李相,便没有大明,也时常因此教导于我和驸马,要尊老、敬重忠良。 今日父皇又挂念起李相来了,叫我过府来探望,又叫驸马为李相诊治一下身体。” 李善长连连作揖,他也不敢得罪胡翊,见了胡驸马也是恭敬得很。 胡翊便又为他诊脉,观这老东西红光满面,身体越发的好了,也不知是不是那些人奶喝的,还真是身康体健的。 自从胡翊把手搭在李善长的脉门,这老李头就开始心神俱颤起来。 他知道,自己今后能否复出,可就全看这位驸马爷的一句话了。 今日的朝堂上,杨宪屡屡进击,直面皇帝与之交锋,非要撕破那层脸皮。 随即,朱元璋便派太子前来探望自己,这其中的意思他再不明白,那就只能用愚蠢二字来形容了。 因此,胡翊才刚搭上李善长的脉,这老东西立即便好一通拍马屁,在胡翊面前说尽了好话: “能得陛下亲口称赞,大明第一国医为老朽诊治,这实乃老朽的福分啊! 驸马爷,老夫最近吃的也好,睡得也好,身体应该并无大碍了吧? 您是医道圣手,别着急,慢慢把脉,您能到府上来,已是我们李家的荣光了。” 胡翊听着这老东西的马屁,反而故作沉吟起来。 “李相的身体嘛,哎呀……” 他刚一沉声,李善长脸上当即变色,那张老脸上的血色竟然都褪去,变得有些发白了。 这对于李善长来说,实在是个机会。 当初隐退,本就非他自愿而为。 现在自然更是期盼能够重回朝堂,哪怕他以后收敛些,至少也要先回到中书才对。 他两眼死死盯着胡翊,要不是朱标这个太子爷在这里,都要跟胡翊论亲戚、说好话了。 终于,胡翊沉吟过后,开口说起道: “太子殿下,李相这身体倒是痊愈了许多,养的不错了。” 朱标便故意给李善长希望,问胡翊道: “那李相这身子,可以重新理政了吗?” 听到这话,李善长顿时两眼一亮,激动的不成样子,看向胡翊一脸的希冀之色。 胡翊这时候就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 : “说可以理政,李相的身体倒也可以,要说静养吧,也是个选择。” 这个回答就很微妙了。 但至少对于李善长来说,胡翊的前半句话,就已经为他带来了巨大的转机。 他怎能放过这个机会? 立即便当着太子和胡翊的面,展示着自己洪亮的声音,走起路来更是虎虎生风。 李善长郑重说道: “殿下,老臣静养两月,确实倍感精神,劳您回去了再向陛下转告一声。 陛下想念老臣,老臣也着实想念着陛下了。” 便在说到此处时,李善长忽然面部表情一僵,转而竟有些悲从中来,这变脸速度之快,真是毫不逊色于朱元璋。 看李善长又变得如此动容,朱标立即又向他承诺了几句,宽慰着老李头的心。 李善长这才感激涕零的把朱标、胡翊送出府门,恭敬虔诚极了。 坐进马车里,朱标面色当即一垮,一副应付人情过后疲惫的模样。 很显然,他也对于这种虚假的逢迎,十分反感。 这时候再看到眼前这个姐夫,拿起果盘里的冻梨就吃,还递了一瓣给自己。 朱标看着姐夫那胡吃海塞的模样,终于也放松下来,无所顾忌的在马车里啃起冻梨来。 这大概就是他喜欢跟姐夫相处的原因之一吧。 胡翊更像个家人一样,陪在他这个太子身边,又没有那么多的尊卑包袱。 不会像其他人那样,看见他就吓得说不出话,在他经过身边时,连大气都不敢喘。 故而,有些时候想说知心话的时候,他也愿意跟这位姐夫说。 朱标叹了口气,忽然便对胡翊提起来道: “姐夫,爹已经定好了弟弟们的王爵,正在安排封藩之事,我总有些不放心。” 见他忽然提及此事,胡翊便问道: “殿下有何不放心的?” 朱标倒也没有隐瞒胡翊什么,将自己的担忧直说出来道: “老二、老三的脾气都不好,说难听点,就是任性胡为。 真怕日后到了封地,没有人管着,会出岔子。” 朱樉确实会出岔子,最后也死于自己的暴戾脾气,被手下毒死。 朱棡倒是在朱元璋训斥之后,有所收敛,但他病死一事也有蹊跷,且还死在了朱元璋之前。 朱标对于自己这两个弟弟的担忧,原来早就有之。 他这会儿看向胡翊,便说起了自己的想法,问道: “姐夫,你说叫几个弟弟们都跟着你学习一些医术,会不会有效果?” 他说到此处,又补充道: “你的惠民医局创立,我想叫几个弟弟们也去适应适应,看一看民间疾苦。 尤其是老二,他原来对于宫人们,非打即骂,被爹训斥过多次。 年前姐夫开义诊,娘又去舍粥来着,他们几个跟着去了一日下来,倒是知道了一些民间疾苦,老二好像也懂得一些了。” 胡翊心道,原来朱标是想请自己带带那几个弟弟。 不过倒也是,朱樉做了亲王,在封地所做之事,实在是惨无人道。 冬天把人挖个坑埋起来,活活冻死。 或是把人绑在树上饿死,亦或者直接烧死的。 甚至,他也有跟鲁王朱檀一样的暴行,将男孩拉去阉割取乐。 胡翊其实跟这些未来的藩王们,接触并不多。 对于他们的学业一无所知,只是偶尔在后宫遇到了,打声招呼,开开玩笑什么的。 朱樉、朱棡、朱棣倒是对他挺崇拜的,皆因为是两次军旅生涯,立下了不少战功。 这几个小子,才对他这个姐夫显得比较服帖。 当然了,这里面也有朱静端这个大姐大的威慑力在。 胡翊倒是正愁着朱守谦的教育问题,倒是可以等惠民医局办起来后,把他们都拉进来看看民间的疾苦。 但凡唤起他们一点同理心,日后应该就会少做几分暴虐之事吧? 胡翊只能这样想了。 也是恰巧,朱标提及了封建藩王一事。 胡翊便多嘴问了一句: “昨日岳丈宴请家人,席间听姑父提到,岳丈对于封建藩王之事已经基本定下来了,其中涉及到爵位承袭的问题,好像是要令后辈们爵位永续?” 朱标点了点头,笑着道: “爹说,要对朱家的子孙好一些。 弟弟们就都封亲王,以后嫡长子袭亲王爵,其他子嗣封郡王。 以此类推,郡王们的嫡长子袭郡王爵,其他子嗣封镇国将军。” 这还没完呢。 镇国将军们的嫡长子袭爵,其他子嗣们封辅国将军。 辅国将军们的嫡长子袭爵,其他子嗣们封奉国将军。 奉国将军们的嫡长子袭爵,其他子嗣们封镇国中尉。 镇国中尉们的嫡长子再袭父爵位,其他子嗣封辅国中尉。 辅国中尉也是如此,其他子嗣封为奉国中尉。 再往后,奉国中尉们无论嫡长子还是其他子嗣,皆都是受封为奉国中尉。 又因为朱元璋制定的规矩之中,朱家子孙爵位世袭,永远不会废除。 这八等宗室爵位,若是一直延续下去,几百万大明的子子孙孙,最终便会拖垮财政。 大明王朝崩溃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反正就要进宫交旨,胡翊觉得,不如趁现在给朱标把这笔糊涂账算一遍。 看等下进了华盖殿,朱元璋听到这些计算,是个什么反应? 第158章 宗室供养爆雷,算账算到朱元璋破防! 既然是算账,胡翊就要先问清楚藩王宗室的爵禄数。^优·品\暁-税?蛧^ ′蕞!芯*漳_节^耕-歆^快` 比如,亲王岁禄是一万石。 郡王为两千石。 镇国将军为一千石。 再往后,辅国将军、奉国将军分别为六百石和四百石。 胡翊知道这些,但他现在要假装自己不知道,再问朱标一遍。 毕竟这是皇帝刚定下的决策,还没传出去呢,你就知道了? 以朱元璋那份猜忌心,定然会忌惮于你。 有时候,知道的太多了未必是什么好事。 因为对胡翊的信任,他问了一遍,朱标也就对他说起了这个话题。 现在得知了这些数据,就可以开始算账了。 胡翊并未明着讲,而是看向朱标,先问了他一句: “殿下,我多嘴问一句,去年这一年,大明国库的岁入是多少?” 胡翊这个话题,问的其实有些敏感。 这个数字,一般是由户部核查汇总,递到皇帝和太子面前的。 这种关键数据,其实极少会让旁人知道,何况胡翊还不是中书六部的大臣。 不过,朱标还是信任这位姐夫的,既然他问了,也就低声告诉了他: “去年的岁入,还在汇总,大概半月后才能出来。 倒是前年的数字有准,单是洪武元年这一年,朝廷岁入约为1080万石。 岁入不多,乃至于大明多处受灾之际,捉襟见肘,加之爹又免了许多地方的徭役和赋税。” 胡翊暗暗听着这个数字,倒是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少许多。 朱标这时又道: “去年这一年,估摸着岁入应该在1300万石左右。 因为姐夫提议搞钱事革新,爹虽未废止金银,却废止了元至正交钞等旧钱,导致金银收入增多了一点。 但也不过百万两银子,大概在今年,将钱事革新推行到整个大明之后,岁入中银两、宝钞的数额会更多一点吧。” 胡翊点了点头。 其实在张居正变法之前,大明一直都是收取实物税的,这样更加方便百姓们交税。 所以,并非单纯的以银两、贯钱来统计国库的岁入。 这个常用的单位,就是“石”。 后面实物收税有所降低,原因便在于朱元璋发行了洪武宝钞,有人开始以宝钞抵税。 不过,老朱原本的那个洪武宝钞崩的太快了,导致后面收赋税,他自己都不要那玩意儿。 到胡翊这里,钱事革新倒是解决了这一大弊病。 话扯到这里就有些远了。 问明了大明国库岁入,按如今一石粮食大约一两银子的价格折算下来,大明今年的岁入差不多就是1300万两。 胡翊便开口又问起来道: “前几日,碽妃娘娘又生了朱杞,岳丈膝下现在就有九个儿子了吧?” 朱标点着头道: “是啊,九弟现在还没满月呢。” 不止碽妃娘娘生了,宫中还有其他娘娘们都挺着大肚子呢,就比如胡翊前不久刚刚得罪过的郭宁妃。 而老朱这辈子所有的儿子加起来,一共是25个。 胡翊也没按25个算,就给朱标按20个算。 他便估摸着,开口道: “我想岳丈现在正值壮年,后宫的娘娘们也有几位怀着身孕,岳父将来单是生儿子,子嗣便不少于20个吧。” 这当然是一句好话了。 在古代,当你说别人生的儿子越多越好,这是用来恭维人的,别人听说自己多子多福,自然也是会高兴的。 但是,这个话更加适用于平辈之间提及。 胡翊是女婿,天然比朱元璋低一辈,他说这话其实不老合适。 朱标也纳闷儿,姐夫给爹算子嗣干啥? 就在胡翊的下一句话脱口而出时,他就明白了。 胡翊开口便道: “殿下将来是要承继陛下大位的人,我就不把殿下算在内了,就算岳丈除此之外还有二十个儿子。 这二十个儿子封亲王,岁禄一万石,那这一年便要支出二十万石,也就是二十万两。?齐^盛\暁^说?枉¢ ,耕^辛,蕞?全? 每个亲王,按养育十子计算。 嫡长子承袭亲王爵位,其余九个庶子封郡王。 那么到了第二代,大明就有二十位亲王、一百八十位郡王。 这些宗室们,每年的岁禄支出便达到了五十六万石。 到第三代人时,大明有二十位亲王,一百八十位郡王,一千六百二十位镇国将军。 镇国将军的岁禄为一千石,养这第三代宗室,一年的支出便为二百一十八万石。” 胡翊刚开始算账时,朱标还没放在心上,觉得支出不多。 算到第二代,也 还觉得这点岁禄,大明还是养得起宗室的。 直到胡翊算到第三代时,这个滚雪球一般的数字,立即惊得他愣了三愣! 朱标“腾”一下就从马车里站了起来,因为站起来时过于突然,导致整个马车突然一晃,把驾车的小吏都给吓得不轻。 胡翊只给他算了三代。 显然,朱标已经意识到了这个事情的恐怖之处! “姐…姐夫,你问了这么多,原来是要提醒我这些。” 朱标心下觉得震惊的同时,也已明白了姐夫的一番苦心。 他确实没有想过这些,别说是他了,就连朱元璋、马皇后、李贞这些人都未想到这一层。 到第三代,养宗室的花费,就相当于大明国库岁入的五分之一了! 那第四代又是多少? 第五代又是多少? 朱标越是往后想,越发觉得脊背发凉,整个人都为之一颤。 他立即拉起胡翊的衣袖,有几分惊慌求救的意思在里面,面色焦急地喊他道: “姐夫,等下进宫,我就在爹面前提及此事,你把这个账再给爹算一遍。 我就怕这个决策一旦推行下去,大明就要亡国啊!” 朱标是真急了。 他现在看着这个姐夫,越发觉得神奇。 在朱标的眼中,这个姐夫真就是上天派下来帮助自己的! 先有他反对禁止金银,开了大明钱事革新,稳定了物价和大明的财政。 现在又提及此处,将一项极有可能导致大明亡国的大事,当着面给拎了出来。 这何止是在帮爹、帮自己啊? 这分明是在挽救大明啊! 一想到此处,朱标更是对这位姐夫佩服的五体投地,因而显得更加激动万分。 朱标要叫胡翊进宫,二人一起在朱元璋面前挑明此事,将这个养藩王宗室的决策重新拟订。 其实,在跟朱标算了一遍账之后,这事就已经解决一半了。 接下来,朱标自己就会进宫,去和他老子算账。 胡翊去不去都没什么打紧的。 但你朱元璋不是爱民吗? 底层出身的皇帝,对于底层百姓还有一些怜悯,所以洪武初年的赋税仅仅收到了三十分之一。 这确实是个轻徭薄税的典范了,收的极低。 胡翊还是想去一趟,换个方式,再给朱元璋加深印象。 他不想只是劝阻这件事情,而是要叫朱元璋有一个整体性的意识,以后不要凡事想一出是一出,一拍脑门子就做决定。 二人便回到华盖殿来交旨。 朱元璋沉着一张脸,坐在御案上,现在真是想杀了杨宪的心都有。 他正在给杨宪擦屁股。 起因是,杨宪下令把苏松地区的税赋增高,又叫手下人等穷尽手段去搜税。 他用的这些手段,实在是过于卑鄙无耻了,发动当地地痞作乱,上门威胁,竟然公然叫官府在背后支持。 杨宪如此做,税确实是收上来了,而且收的又多、又快、又好。 就在不久前,朱元璋甚至还亲自下令嘉奖他,赐给他了一块匾。 结果,因为“岁赋过其产半”,单是苏松一地,这几个月来便多了一万多逃户。 一万多逃户,换算下来就是三万多人。 苏松之地,产粮丰富,土地肥沃,却还有三万多人被逼的逃出家乡避祸。.删¨芭?墈′书!网+ *芜_错+内`容\ 这种事,就属于是光天化日之下,官逼民退的典范。 再进一步,只怕就要逼到官逼民反的地步了。 偏偏在之前,朱元璋又嘉奖了杨宪,还赐匾给他。 这下真是活生生打了自己的脸! 偏偏又要顾及自己皇帝的颜面,他还不能将此事声张出去。 杨宪把事情办砸了,挨骂的却是自己这个皇帝。 他竟然还对当地之事,一无所知。 若不是检校查出风声,朱元璋这个大明洪武帝,至今还不知道民间有这件事,更不知道苏松一地的百姓在指着他们老朱家的脊梁骨和祖坟骂娘。 老朱急着处置此事,因而,朱标和胡翊回来后,就在殿内站了许久,他也顾不上他们。 叫他下罪己诏认错,那是不可能的。 做了错事,谁愿意承认? 何况还是皇帝做了错事,要告诉天下百姓,自己做错了。 朱元璋今日顿感恼火。 好不容易才做出了批复,他立即抬眸,看向儿子和女婿,开口问道: “你们过府探看,李善长反应如何?” 朱标开口说道: “爹,李相看到我和姐夫过去,如同久旱盼甘霖的农夫,对我们是毕恭毕敬的,说足了好话。” 胡翊也应声道: “李相今日殷勤的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朱元璋听到这些汇报,心说还真就跟自己想的一样。 李善长这老东西,下了他的权,这比杀了他都要难受。 而从李善长的这些反应来看,朱元璋也知道,这老东西接下来绝对会用力扒拉杨宪。 定然会帮助自己,把杨宪斗倒。 历史来到洪武三年,朱元璋这个皇帝也已经成长了不少。 他这个皇帝,极少会再亲自下场,去和大臣们撕逼。 拉一派、打一派。 用两派相互制衡的道理,也已经领会到了,甚至办得越来越得心应手。 叫他们两派去斗,自己这个皇帝就坐在高台上,做一个总裁决官。 此事不用自己亲自出面,又能保持君王的体面和威严。 即便朝堂上的两派,都有些脱离掌控之际,还有胡翊可以站出来制衡。 现在,自己和太子的身边有胡翊、李贞。 常遇春也算半个。 等到不久后,北伐大军班师回朝。 就又有李文忠、郭英、郭兴这些外戚来帮忙。 保皇一族只要有足够分量的人坐镇,朝堂上便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来。 朱元璋一念至此,又看向了胡翊。 对于李贞、李文忠父子,他已经定下将二人都封为国公的想法。 如此殊荣,仅李家一户而已。 但对于这位女婿,未来该怎么封赏呢? 朱元璋在思索,保皇这一族,主要的坐镇之人便是李文忠和胡翊。 李文忠尤其年岁稍长一些,他之后,自然就是胡翊接班了。 爵位是要给的。 给多了,恐怕那些战功赫赫的将军们不服。 给少了,又起不到加固胡翊地位,提升保皇一族地位的作用。 朱元璋便还盯着胡翊,正在出神,想这件事的时候。 胡翊已经被他这么一直看着,觉得有些不舒服起来,胡翊立即便叫了一声: “岳丈?” 朱元璋回过神来,收回来的眼神又看向胡翊,开口问道: “怎么了?” 胡翊开口便先赔礼,又诉说起了当初杀官一事,今日这算是再谦卑一番,正式的跟皇帝陛下道个歉: “小婿先前做事欠分寸,引的岳丈为我殿后,实在是愧疚,想跟您认个错。” 胡翊提的,自然还是高见贤的事。 朱元璋其实并未放在心上,身为臣子,你又是妥妥的保皇派,那么胡翊只要持续为皇帝做事,不隐瞒、不私底下搞小动作,懂得维护皇权。 这在朱元璋的眼里,他就是个忠臣。 至于你杀个官这种屁事,这能叫事吗? 何况,胡翊杀官事出有因,若不杀了高见贤,你拿不到证据,也拿对方没有办法。 真若是没有一点报复的手段,胡家以后也会遭受到更多欺辱。 说来说去,女婿跟自己也是一家人。 他当然不会有太多微词。 但心里这样想,表面上还是要装装样子的,朱元璋便故意沉着声音,开口又道: “你既然知道悔改,便是好的,此事揭过,日后要好好辅佐标儿。” 胡翊立即应了一声。 朱标也是因为刚才被姐夫给算了一笔账,现在还觉得心有余悸,立即便又开口说起来道: “爹,姐夫又发现了一个问题,此事之大,足以使咱们大明亡国!” “什么?” 才刚刚轻松下来的朱元璋,突然听到这“亡国”二字,又是心里一沉。 他立即抬眼打量着朱标和胡翊。 就见朱标那张脸上吓得煞白,这会儿额头还在冒冷汗。 他又看到胡翊站在那里,知道这小子要么不出手,要么一出手全都是大事。 也因为对于胡翊的认知,朱元璋心里就很清楚,朱标能这么说,看来胡翊又发现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案了! 他便又看向这个女婿,立即开口催问道: “又是查到哪里出了问题?” 朱元璋还以为,又是“归德府案”或者“处州宝钞案”那般的大案爆出来了。 却没有想到,胡翊这次竟然是朝着自己发难来了。 反对的,还就是自己才刚刚定下了来的封建藩王、宗室赡养决策。 胡翊当然不可能直接跟朱元璋说这件事,直接反对,搞的他没有面子,心里头窝着火。 自己也落不到多少好。 老丈人的脾气,胡翊还是摸透了一些的,就得跟之前一样循循善诱,想办法叫他开海禁那般引导。 一想到此处,胡翊开口便问道: “岳丈,小婿斗胆想问您一句,以目前大明的赋税收成情况,要收上来一百两银子的税赋,一共需要多少户百姓交税,才能凑齐所得?” 这个问题其实不该胡翊插手。 但他问了,朱元璋也就告诉他了。 略一沉吟,朱元璋盘算一遍,答复他道: “按户部图册来算,当今二百户人家所交赋税,可达一百两银子。” 朱元璋随即一琢磨,反问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 胡翊便盘算着,开口说起道: “二百户大约是六百人,这六百人一年所交税赋,大概是一百两银子。 如此算来,大明现在有六千万人口,一年的岁入为一千万两出头,倒也合得上账。” 朱元璋当即白了他一眼: “有屁快放!” 朱标先开口铺垫道: “姐夫发现了爹封建藩王的矛盾之处。” “哦?” 朱元璋目光一沉,自己估摸着,他还是觉得封建藩王这个事,自己所定下的决策应该是不错的。 最多就是对朱家的子孙们,过于宠溺了一些。 这还能是什么大问题吗? 直到胡翊开始为他算起账来。 胡翊开口说起道: “小婿先前和太子殿下说过,岳丈现在膝下已有九子,将来膝盖之子按二十人算,便要封二十个亲王。 一个亲王一万石岁禄,一年便要支出去二十万石粮米,合银二十万两。 那么,养这二十个亲王,便需要四十万户百姓缴纳税赋,也就是大约一百二十万百姓交税才能供养得起。” 朱元璋当即点着头道: “没错。 这有何稀奇吗?咱这大明是养不起二十个亲王还是怎地?” 胡翊立即往后又盘算道: “这只是岳丈您的儿子们。 到了第二代,按照每个亲王生育十子计算,您就有两百个皇孙。 其中二十人承袭亲王爵位,其余一百八十人封郡王,每年的岁禄支出就达到了五十六万两银子。 要养这些宗室亲王和藩王,便需要三百四十万大明百姓缴纳赋税,才能养得起。” 朱元璋的算术确实很差,毕竟算学这东西,在古代就不算是一门正经的学课。 被胡翊给他算了这第二笔账之后,他的想法,依旧是自己可以养得起这些亲王宗室。 他便扭头问胡翊道: “那又如何? 你到底想说啥?” 胡翊这就开始为他算第三笔账: “岳丈,您听我给您算算,马上就要到了。 到了第三代,您的皇重孙们出生,您就有近两千个皇重孙。 其中二十人承袭亲王爵位,一百八十人承袭郡王爵位,还剩下一千六百二十人就要封为镇国将军。 镇国将军们岁禄为一千石,要供养第三代宗室,大明一年的支出就达到了二百一十八万两银子。” 胡翊此话一出。 终于,朱元璋的脸色也是为之一变! 此时的朱元璋,先是一怔,而后两眼左右晃动,快速琢磨起来。 真要如胡翊所言,一旦大明的宗室们供养到第三代,单是供养他们的岁禄,就达到了大明国库每年岁入的五分之一。 这怎么可能呢? 他不想承认此事,毕竟胡翊算的也不一定对,这么庞大的数字,他一人就能理清楚吗? 可是,女婿一般来说不会骗自己,何况胡翊生性又谨慎。 他还在想呢,胡翊却是算个不停,又继续开口说道: “供养第三代宗室所需的二百一十八万两银子,则需要一千三百万大明百姓交税,才能供养得起。” 听闻此话,朱元璋当即如遭暴击! 不等他有所缓和,胡翊又算起了第四代人: “等到第四代大明宗室生育,便有亲王二十人,郡王一百八十人,镇国将军一千六百二十人,辅国将军一万四千五百多人。 如此下来,一年的宗室供养支出,便达到了一千一百万两银子,等同于洪武元年大明国库一年的总岁入。” “砰”的一声,朱元璋手中的紫砂茶壶摔落在地上,顿时摔得粉碎。 他根本难以想象,才第四代,怎么就这么离谱了吗? 这还没完呢。 朱元璋感受到的这点小小的震撼,才刚刚开始。 胡翊继续往后算: “养第四代宗室,就需要六千六百万大明百姓一年所交的赋税才够。” 偏偏胡翊在这时又一句话,直接把朱元璋最后的一点心理防线给击溃了。 看着自己这位老丈人,胡翊突然开口又说道: “岳丈,好像到目前为止,咱们大明的人口数量,加起来也还不到六千六百万人啊!” 这一句话,直接就令老朱破防了! 胡翊现在的话语,就如同是紧箍咒一般,他每吐出一个字,都令朱元璋头疼不已。 胡翊此刻便又计算道: “以25年为一代人,朱家的第一代宗室便在25年后,第二代宗室在50年后。 岳丈,也就是说,100年后的大明,每年要把国库里的所有收入拿来养宗室,那就养不得别的了。 官员、治河、赈灾、修桥、盖殿宇、修建皇陵、修建长城、堡垒和维护骑兵给养……您就一件也干不成了。” “放屁!” 朱元璋气得一掌拍在了御案上。 此刻,他纵然知道胡翊说的是对的,也不愿意承认了。 毕竟来说,这个数字实在太是太吓人了! 现在吓得自己堂堂皇帝,肝儿都在颤抖啊! “你这些数字是怎么得出来的?” 朱元璋当即脸色一沉,盯着胡翊,觉得无比的烦躁,为之抓狂的道: “速传户部尚书杨思义,叫他的户部职官们带上算盘过来,来给朕算这笔账!” 第159章 不听你的,咱这大明就要亡国喽? 叫户部再来算一遍? 胡翊心说,你就算把天王老子调来,再算一百遍! 它也还是这个账。?j!i.n-g?w+u\x¢s-.^c′o′m/ 朱元璋这道圣旨下的很急,户部尚书杨思义接到旨意,立即从照磨所调了几名照磨,跟随着一起进宫。 这几名照磨,都是算学博士出身,日常负责审计票据,清算大明各地复杂的数值计算。 朱元璋把希望都寄托在这些算学博士身上了,毕竟来说,他可不想更改自己这惠及朱家后人的宗室供养决策。 见到杨思义带来了几名算学博士,朱元璋当即是眼前一亮,开口便对众人说起道: “朕有个算学题,你们都来算算,从第一代算到第二十代,把算出来的每一代数字都告诉咱。” 胡翊在下面听着,心里觉得太可乐了。 刚才给你算到第四代,就已经吓成那个样子了。 现在你要算学博士给你往后算二十代? 这不是自找倒霉呢吗? 胡翊就站在那里,看朱元璋的乐子。 那些照磨们,立即按照朱元璋所出的题目,将手里算盘打的噼啪响,不时在公文纸上做着速记。 比起胡翊的那点算学水平,朱元璋现在自然是更相信算学博士们的。 他更加希望胡翊算错了。 不止如此,他还在心里蛐蛐这个女婿呢。 心说你医术那么能,能搞小发明,还有一张利口,这天下的好事总不能都叫你一人占了吧? 难道在算学上你还能这么厉害? 不听你的,咱这大明就要亡国喽? 朱元璋不相信胡翊能这样全才。 只是有些事,他单方面认为没用,得靠事实说话。 等到结果一出来,这一代一代的数字算出来,摆在他这个皇帝面前时。 朱元璋的心,立即凉了半截。 朱元璋是按着自己能生25个儿子算的,他心里可能觉得,胡翊算他这辈子能生二十个儿子,这有点太少了。 然后,第一代亲王们一共25人,供养所需二十五万石岁禄。 第二代,就需要七十万石岁禄供养朱家宗室。 这样一算,竟然比之前胡翊给他算出来的数字还要多得多。 到第三代,这个数字变成二百二十八万石岁禄,堪称是海量。 此时的朱元璋已经觉得大事不妙,但他心中那股不服输的劲儿,促使他想要继续往下算。 究竟能到怎样一个塌天的数字? 他还真就不信了! 洪武大帝可不是被吓怕的,接着往下算! 很快,第四代朱家宗室的供养数字也出来了,所需岁禄为一千二百多万石。 第五代的数字更加恐怖,岁禄接近三千万石! 到第六代的时候,这个数字已经达到了恐怖的近六千万石! 六千万石就是六千万两银子,这已经是大明国库收入的五六倍。 换言之,需要比现在多出六倍的百姓纳税,需要三四亿人口才能供得上大明宗室的岁禄。 这才只是第六代啊! 按照25年一代人,也就才150年后。 根本不用等到这个地步,如此恐怖的供养额,大明早就亡了! 朱元璋的脸色当即大变,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心中更是震颤不已! 他心里越发觉得烦躁起来,心想这还算个屁,当即把大手一摆道: “行了,不算了!” 户部尚书杨思义心里琢磨着,怎么才算了个数字,就把陛下给气成这样? 他又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吓得浑身直哆嗦,也不敢搭话。 杨思义只好带着这些照磨们,又莫名其妙的退出华盖殿,回到户部衙门。 朱元璋趴在御案上,把这些数字又仔细看了一遍,双眼之中尽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显得很无奈,又实在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只得皱着眉头自己在心里面琢磨,同时自说自话: “咱不是不知道供养子孙们的危害。 这不,亲王一万石,到了郡王的岁禄,没有给他们五千石,咱是直接降到了两千石。 都已经降的这么狠了,咋还会出问题呢?” 他又继续琢磨起来道: “咱设了八级宗室爵位,最低的岁禄才两百石,这也能出问题? 那这个问题都出在哪了呢?” 他正琢磨到这里时,目光下意识瞥到了胡翊。!精*武¨晓\说¨罔_ ~更^芯·罪.哙? 朱元璋心道,不如问问女婿。 他既然知道这事儿行不通,自然也明白这事儿的错误根源出在了哪里? 又因为刚才不服气,胡翊算出来的数据摆在桌子上,他都不采纳。 反而是拍桌 子、砸椅子的。 这时候,朱元璋又要重新用到女婿了,才觉得老脸一红。 算学博士们给他算了一遍,不但证明女婿算的没错,错还都出在自己身上。 这朱元璋当即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脸皮再厚的人,他这会儿也是臊得慌。 便只好故意咳嗽了几声,缓解着尴尬,同时,脸上火辣辣的开口道: “你既然洞悉问题所在,那给咱一个解法。” 胡翊心说,我他娘的欠你的是吧? 问我要解法,还这么理直气壮的,搞的好像是我做错了事,欠你的一样。 老朱这会儿就显得极为傲娇,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何况他还是皇帝。 胡翊心里暗道了一声,这个老毕登,求人办事还不说好话。 但他还是开口给出了解法: “岳丈,其实小婿倒觉得,这样给岁禄,并不是什么大事。” 朱元璋当即把二目一凝,打断了他的话,盯着胡翊没好气的道: “你拿咱耍乐子呢? 不是你给咱算了这么一笔账吗?你说这么下去,大明要亡国,现在又道这并非什么大事?” 朱元璋当即愤愤不平,跟着怨妇似的,两眼如铜铃一般的瞪着胡翊: “正反都叫你说了,今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咱看你是欠抽了!” 朱标在一边看着,知道父皇说的是气话,就从中做了个调和,开口劝道: “爹,你刚才跟姐夫拍桌子瞪眼睛的,一点儿也不信他说的话。 现在信了,还一副姐夫求着您办事的模样,这姿态就不对。” 朱元璋回瞪了自己儿子一眼。 他倒也能忍住脾气了,也没有发作,反倒是那高傲的语气,这时候软了几分,开口又道: “那快说出你的法子,给咱解决问题。” 胡翊真觉得这事儿挺简单的。 其实吧,后世朱棣就给出了一个解法。 朱棣的做法大概分为三条。 第一条,亲王犯罪直接除国,连带其支系所有子嗣后代全部废除爵位。 有了这一条,先把亲王宗室们管理的服服帖帖的,叫他们不敢作乱。 第二条是对宗室岁禄进行了削减,因为朱元璋是按照一石米等于一贯钞来定价的。 到后面,崩毁到了上百贯宝钞只能购买一石米。 朱棣采用一半禄米加一半宝钞的岁禄发放方法,等于是变相把所有宗室的岁禄削了一半。 第三条更是直接砍到了大动脉上! 朱棣下令,将朱元璋的八等宗室爵位,直接削的只剩下四等。 即亲王爵禄变相降为五千石。 亲王的儿子封郡王,岁禄降为实际一千石。 郡王的儿子封镇国将军,岁禄降为五百石。 然后,镇国将军的所有子嗣直接封为最低一等的奉国中尉,岁禄为二百石,但在一半禄米、一半宝钞的作用下,等于是把后代们的岁禄都削到了一百石多一点。 这样一来,朱元璋中间定下的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四等爵禄全部废除了。 如此一来,自然是开销大减。 在目前做了钱事革新的情况下,宝钞没有贬值,想要变相削减宗室岁禄是不可能的。 直接建议朱元璋去削亲王岁禄,这事儿也容易得罪人。 胡翊这么做,就等于把自己这些亲王弟弟们都得罪遍了。 甚至连带生养他们的后宫妃子们,一块儿全都得罪了。 这件事只能叫朱元璋去想辙,胡翊是不会说的。 他给出的建议,就是第三条。-看-书?屋^ !无\错/内/容^ 砍了这条大动脉! 胡翊当即开口道: “岳丈,八级爵位造成的负担过于巨大,不如改成亲王、郡王、镇国将军、镇国校尉这四级。 自镇国将军开始,往后的子嗣,全部是镇国校尉,不要再增加了。” 听着女婿为自己出的主意,叫朱元璋直接砍掉四级爵位,心里其实不太乐意。 皇帝家的儿孙,得到的待遇咋能这么少呢? 这些可都是老朱家的子嗣啊! 朱元璋还在迟疑着,想了想,开口又道: “若是削减爵位,需要增加朱家子孙们的岁禄,咱可不能太苦了儿孙。” 胡翊心说,自己这丈人还真就是贼心不死。 他当即又道: “岳丈,这个关键点并不在于岁禄多少。 而在于宗室数量限制的问题,岳丈不设数量限制,宗室们只要不断生孩子,就能拿到岁禄。 那大家往后,什么事都不干,就坐着纳妾生孩子就能赚取朝廷岁禄。 倘若一个人纳上百个妾,生五六十个儿子,照这么干下去,无论您定 下多少岁禄,大明都要被拖垮的。 大明国库供得起几万宗室,供得起几十万、几百万张宗室的嘴吗?” 胡翊说的这一点,正是明朝中后期不断在发生的真事。 有亲王纳好几百个姬妾,甚至还有上百个儿子的。 就比如嘉靖时期,朱棡这一支传下来的宗室里面,有一个叫朱济熺的庆成王。 这哥们儿妻妾上百人,子女过百,孙子就有一百六十多人。 他儿子袭爵之后,又娶妻妾上百人,生了七十多个儿子。 巅峰时期的庆王府宗室,祖孙四代共有朱家子孙1848人,消耗岁禄达到11万石禄米。 而庆王府所在封地汾州府,当时一年收缴上来的税赋,才不过16万石禄米而已。 不止是这哥们儿。 正统年间,晋庄王朱钟铉纳妾一百二十多人,生下子女一百二十多人。 到嘉靖皇帝坐朝之时,当时整个山西一境,一年的税赋收入是152万石。 单是供养晋庄王这一家宗室,就要花掉其中的87万石禄米。 整个山西一多半的赋税,居然要拿出来养朱家的儿孙。 这么昏的决策,也就是朱元璋这人骂不得,骂了容易投胎重开。 要不然的话,胡翊嘴里可没好话。 再说他这决策后面的结果。 宗室消耗大到难以为继,文官集团掌权后,皇帝被架空,赋税又收不上来,只好拖着宗室的禄米不发。 再加之朱棣是因为靖难之役上位的,担心朱家宗室们不服管,后面再来一次靖难。 因而定下铁律,朱家宗室不可经商,不可务农,不可为官,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被朝廷养猪。 到最后,朱家宗室连自救都做不到,饿死者极多。 甚至还有阉割子女,送进宫中做太监买卖的情况发生。 由此,限制数量的重要性就不言而喻了。 胡翊给出的主意,就这两条。 第一是砍四级爵位。 第二是限制宗室数量。 朱元璋虽然感到为难,在经过胡翊为他算了一遍账之后,也意识到这玩意儿是个无底洞。 他自己也在琢磨着。 池子就那么大,倘若不加以限制,里面的水迟早是会溢出来的。 照这样滚雪球似的生养,一两百年后,朱家子孙就达到几十上百万人,还养得起个屁! 整个大明就都给拖垮了。 所以这四级爵位必须得砍! 下定决心后,朱元璋便在心里认定了这第一条,可以进行采纳。 主要是这第二条过于棘手了,你怎么才能限制宗室数量? 难道用明律规定,但凡朱家宗室,每人生养子女不得超过十人吗? 这也不太可能,况且生孩子这事儿又不能掌控,谁能说得准? 朱元璋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把世袭爵位改为流爵。 一级一级的往下降。 但改为流爵之后,四代往后,朱家的宗室子孙们,不就变成平头老百姓了吗? 这实在非他所愿。 一念及此,他头脑混乱极了,便又不得不过来求助于女婿。 老朱的口气,这下子又变软了几分,看着胡翊嘿嘿陪笑道: “女婿,你再给咱出个主意,该如何限制宗室数量? 咱这个皇帝,好歹是要给后世子孙做老祖宗的。 总不能拿着刀逼他们少生孩子吧,这也不成啊。” 朱标也是望向姐夫求救,希望他能给出办法。 这事儿确实不太好办,生孩子强制不得。 可若是不强制,生的多了,又咋办? 好在胡翊历史方面的东西没少看,以一个现代人的思维,跳出古人的局限,反倒可以给朱家出个主意。 胡翊便借了一支笔,找了张白纸,在上面写写画画起来。 朱元璋和朱标就弯着腰,凑过去看。 洪武大帝和历史上最受信任的太子,便都围绕着胡翊,侧耳倾听着他的教诲。 胡翊便开口道: “岳丈,按照四级爵位来设,假设亲王岁禄按一万石,郡王为两千,镇国将军为一千,镇国中尉为四百石。 开启流爵制,到第五代,叫这些宗室们要么直接一次性拿十年的岁禄,然后放弃宗室爵位,成为普通百姓。 要么,就每代承袭爵位者,岁禄减半,继续留爵。 比如您的第五代孙,要想承袭镇国中尉爵禄,岁禄就得从四百石降到二百石。 第六代孙,要想接着继承爵禄,就从二百石降到一百石,以此类推。” 朱元璋默默听着这些话,却不做声。 这对于他们朱家子孙来说,还是太难了。 朱标也是开口道: “姐夫,这么做是否过于严厉了,等到几代过后, 朱家宗室还是都要沦落为平民百姓了啊?” 胡翊开口道: “殿下别着急啊,既然有流爵的法子,就也有升爵的法子。” 胡翊笑着在纸上又画起来,同时解释道: “民间能开科举,科举还分文武,那么朱家的宗室怎么就不能开文武科举? 此科举只准朱家宗室子弟参与,中举着可入朝为官,为官便有官俸。” 听到胡翊这话,朱元璋的脸色,逐渐和缓下来。 这时胡翊又道: “为武官者,若有功勋,便可依照功勋大小,准他们这一代留爵,或是升爵。 做文官者,若有政绩,也可以这么办。 这样一来,往后朱家的儿孙们只要争气,就总有出头之日。 即便是不幸失去爵位的子弟,也可以凭借宗室科举,再有翻身之日。 当然了,这个前提是他们争气,对于大明王朝有益。” 胡翊的这套完整体系设定,终于是全盘抛出了。 他连说带解释,再加之在白纸上书写记录,终于令朱元璋和朱标父子都看懂了这个体系。 有了这一套东西,朱元璋一边琢磨一边点着头,脸上带着喜色,激动道: “可升可降,全看子孙有没有功劳,这真是个好主意! 说起来,到底比咱先前定的那玩意儿好用。” 就连朱标也是赞同极了,点着头道: “子孙们争气,便埋没不了,子孙们不争气,就也怪不得祖宗! 更怪不得爹!” 胡翊便顺着这个话头,继续往下说起道: “岳丈只凭一个碗,最后打下了大明天下。 子孙们拿着朝廷给的岁禄,这日子也比您一开始好的太多了。 都这样扶持了,再若是不学无术,不给朱家皇族争气,把日子过差。 那也确实怪不得您了。” 朱元璋点着头,深以为然道: “这话说得对,咱这辈子,就恨那些不做事的懒散闲人! 子孙们真要是如此懒散,那趁早叫他们滚蛋! 咱大明宗室可不养这些混账不学无术的子弟!” 这件事就被胡翊顺顺当当的化解掉了。 对于女婿又为自己解决了这件事,朱元璋的心里面,着实很感慨。 上苍能降下这么一个女婿,接连帮他解决了大明钱事革新和宗族亡国两件大事,实在是帮了他大忙。 原先觉得朱静端嫁给他,有些委屈了。 后来就觉得,郎才女貌,还都挺般配。 到现在,他又改主意了,只觉得朱静端不止嫁对了人,自己更是找对了女婿。 整个大明也因他而受益! 一想到此处,朱元璋就想再封胡翊一点什么。 但现在的情况,那些在外打仗的北伐将领们还未归来,若要论及功劳这东西,那些人身上又有的是开国之功。 胡翊跟他们没得比,自然不好加封的太过。 这时候朱元璋就在心里埋怨起来了,心说自己这个女婿是不是身体有毛病啊,咋就生不出孩子呢? 都这么久了,还没有个子嗣,实在是可气! 你但凡要有的话,不好直接封女婿,自己封赏皇外孙也行啊。 一门两荣耀,这是多好的事? 想到此处,朱元璋只得开口说道: “再赐你三千两白银,五百两黄金,三千贯宝钞。” 他又一琢磨,开口道: “之前给你赐田五百亩,现在咱再赐田两千五百亩。 就从苏州府划归一片土地赐你吧。” 如此一来,加上朱元璋之前给的赐田,胡翊名下便有赐田三千亩,也就是三十顷地。 苏州又是产粮大区,土地肥沃。 “谢岳丈赏赐。” 胡翊立即谢恩。 三十顷地就不算少了,与许多开国的侯爵功臣们,赐田也差不了多少。 何况,胡翊所得的赐田还都极近,比较好打理。 比如冯胜的赐田,在山西大同府。 傅友德有部分赐田,还在云南昆明府。 明朝的赐田,并非是就近赏赐,故而有这些恩赐,胡翊也就挺满足的了。 朱元璋高兴起来,就是这样,看着这个女婿他是越看越欢喜,便又对胡翊承诺道: “等到大封功臣之日,咱再赏你一个大的。” 胡翊依旧显得很谦虚,不骄不躁的。 皇帝给了,他就拿着,皇帝不给,他也不要。 反正娶了公主,基本跟其他女人无缘,胡翊也没有别的不良嗜好。 驸马庄、公主庄的收成,也足够日常用度,胡翊是衣食无忧的。 大致的框架有了,接下来如何定下具体的宗室岁禄花费,那都是朱元璋的事。 此事暂且不提 ,朱元璋倒是提起了另一件事。 “你将太医院做了革新,杀了宁妃的外甥,如今徐达已在班师的途中,郭兴也随他一道回京。” 说到此处,朱元璋拿眼神点了胡翊一下,开口又道: “郭兴算是咱的小舅子,他该算外戚,算是咱皇帝的人。 既然跟你是一溜儿的,往后不能窝里斗,得罪了人家,你自己想个辙去见他,化解开。” 当初力抗下所有压力,杀了那批弄虚作假,不学无术的医士。 那是因为大明开国,新朝要有新气象。 不做的狠厉些,根本起不到任何的震慑作用。 一个王朝开国才第二年,就已经开始从内部腐化,那用不了多久,腐败就会从上蔓延而下。 需要杀住这个风气! 当时,胡翊就已经考虑过得罪郭兴的事了。 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就要因此而承受代价,他倒是十分的坦然。 胡翊想了想,便说道: “郭兴舅父回来那日,我也去迎接,把话说开。” 朱元璋笑着道: “你能跟他把话说开,就最好了。 反正咱的底线是,郭兴得是皇亲,是外戚,不要把他逼到淮西阵营里去。” 朱元璋的话,简单明了。 不想再令淮西勋贵势力坐大。 如此一来,胡翊就该想想,具体如何面对郭兴了。 在军中时,郭兴、郭英二人帮他的次数太多了,结果却杀了人家的外甥。 纵然心中坦荡,真要直面起对方来,其实面子上也挺过不去的…… 第160章 皇子染天花,咱老朱家也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年假一晃而过。·3!0-1^b+o′o+k`..c!o-m* 正月初三,今年鸡鸣山功臣庙的祭祀,就由胡翊负责主持,太子主祭。 去年是陶安带着胡翊作祭,得益于这位好老师手把手的教。 这种朝廷重大的礼仪祭祀活动,胡翊现在做起来,不说手到擒来,反正可以独立运转有序。 这无疑是一种进步。 但从宫廷里,传来了一个坏消息,年前刚出生的皇九子朱杞,疑似得了天花…… 胡翊立即被传召进宫,来到李碽妃居住的春和宫别院。 此刻,朱元璋和碽妃、马皇后都聚集在别院,一个是洪武大帝,一个是后宫之主,尽都是脸色难看,还焦急到了顶点。 朱元璋现在心乱如麻,纵然他能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完成千古功业。 但在疾病和亲人的生死面前,却是那样的无能为力,只能扼腕叹息。 正在这时,别院外响起一声小黄门的报号: “驸马爷来了!” 听到这声报号,无论是朱元璋,还是马皇后,一个个都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 他们悬起来的那颗恍惚着的心,终于算是有了安置的地方。 脚步声响起,胡翊迈步进院。 朱元璋和碽妃、马皇后一看到胡翊来了,原本黑沉着的脸上,尽都是难以掩饰的激动。 “翊儿,你快来看看老九这孩子。” 马皇后快步过来,伸出手替胡翊解着药箱,朱杞的病就好比她亲儿子得了病一样心疼。 朱元璋也是立即快步过来,望着胡翊,激动无比的点着头,一时间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纵然是洪武皇帝,现在儿子性命危急,他也是难掩紧张,只能不断用手指着屋内,示意胡翊赶快去看看。 那旁的碽妃娘娘面带泪痕,两只眼睛肿泡泡的,看得出来近来一直未能安枕,哭过多次。 她望着胡翊,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立即是深施一礼。 胡翊见她眼角的泪水还未擦干,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开口先说了一句安人心的话: “娘娘别着急,我先去看过再下论断。” 碽妃连连点头,这个时候胡翊说什么就是什么。 母凭子贵,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常言道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朱杞这孩子,出生一共不过半月,现在却染上了天花。 对于碽妃这个母亲来说,这一切都好似天塌了一般! 胡翊放眼望去,屋外站着汪御医和另一位姓吴的御医。 这二人面带着难色,即便看到胡翊到来后,依旧显得极为紧张。 毕竟,皇子的性命不是儿戏。 一个治不好,只恐自己也性命难保。 汪御医虽然于各门病症都有涉猎,医术水平并不低。 吴自有吴御医也深精内科,胡翊在太医院时,都看过他开具的药方,治病风格整体来说十分的稳健。 但在面对天花这等绝症时,却依旧是束手无策。 一见到胡翊走过来,汪御医和吴御医立即过来执手见礼,诉说起了朱杞的病情: “驸马爷,九皇子病症棘手,自前夜起,突然哭闹不止,一夜未睡。 属下们开始见他腰背部现出红色,只以为是寻常的湿疹与惊风所致,便以涂抹膏药解痒解表。 却未曾想到,自昨夜起,突然体表高热,以您所造温度计所测,九皇子发热已达40度。” 汪御医年老,一口气说出这许多的话,就要喘几口气休息休息了。 吴御医便接着他的话,又继续补充病情道: “至今早,九皇子殿下突发寒战,抽搐不止,背部的疹子也由红色转为暗红色,且开始遍布全身,开始发疱。 属下们凭多年经验,断出此乃天花所致。” 吴御医其实后面还有一句话,那后半句是“得此绝症,金石难救,唯看天命如何”。 但现在是当着皇帝、皇后和碽妃娘娘的面上,这么说等同于找死。 他们才只能束手无策,将此事报上来,站在门口等候朱元璋降下怒火。/二^8,墈?书.惘¢ \追,最.歆¢章?踕? 胡翊听他们所言,点着头,知道此事难了。 难产还能拼出一线生机,肺痨也还有十几年时间去研究治愈。 但这天花摆在面前,生死只在数日之间,又该如何医治呢? 胡翊记起来,朱杞这孩子一共没有活过一个月。 去年腊月中旬降生,今年正月初早夭。 历史上便是如此。 既然他得的是天花,就更加没得救了。 天命都要这孩子死! 何况,这样一个孩子,既喝不下药,除了奶水以外,什么也吃不了。 这可比救治大人要难的多了! 事到如今,也只好先进 去看看情况。 胡翊把用羊肠缝制的手套戴上,进去时又用酒精消毒。 天花还有传染的风险,一旦得上了,生死只能听天由命。 古代普通天花的死亡率,大概三到五成。 若是出血型天花,就几乎没救,死亡率超过百分之九十五。 朱杞到底有没有希望救活,就要看他到底是哪一种天花症状了。 掀开屋门,胡翊迈步进去后,立即又把门关上。 屋内因为喷洒酸醋消毒,又用酒精擦拭过房间,因而会有一种极其怪异且难闻的味道。 屋内靠右手是卧室,乌木大床旁边摆放着一只小摇篮,朱杞的乳母和保母就在旁边伺候着。 皇帝和妃子们怕传染,不便进屋。 这乳母充其量不过二十岁的模样,保母是个老嚒嚒。 就由她们两个伺候着皇子,冒着被传染的风险。 胡翊走近了些,趴在摇篮上,看着朱杞这小小的一只婴孩。 孩子真的太小了,看上去就极为可怜。 正常的婴孩,一个月大的时候,应该是粉粉嫩嫩的。 朱杞的脑袋、左右手臂、屁股、大腿、小腿肚子上…大概有十余处位置,密密麻麻长满了暗红色疹子。 这些疹子里面,有些已经开始发疱,逐渐变得水泡化。 看这孩子牙关紧咬,双目紧闭,即便陷入沉睡,却依旧还在挣扎。 这让胡翊更加觉得心疼。 “九皇子睡了多久了?” 胡翊一边取出温度计,放在孩子嘴里,一边开口问着话。 一旁的保母答道: “哭闹了一夜,才刚刚睡去不久,许是皇子爷折腾的没有力气了。” 胡翊点着头道: “是了,得这种病最是折磨,很难能睡个囫囵觉,先叫孩子睡着吧。” 在稍稍检查过朱杞的身体,又给量了体温之后。 胡翊又看了看乳母和保母两个奴婢,替她们做起了检查。 不久后,胡翊开口说道: “你们两个没有因此而染病,不必惊慌,正常照料就好。” 这两个奴婢立即是千恩万谢,给胡翊磕头。 她们这样的宫人,宫里有的是,死了就死了,本来被扔到屋里来照看九皇子,就是当做耗材用的。 驸马爷却对她们也带着关切,立即让二人觉得心头一暖。 胡翊为二人留下一瓶酒精,叫她们接触过婴孩后,记得消一次毒防止传染。 同时,也叫她们隔一段时间,在朱杞的额头、腋下部位用酒精擦拭,以此来起到一点降温作用。 从房间里走出来,胡翊再次消了毒,取下羊肠手套。 朱元璋和碽妃立即围上来,洪武大帝此刻显得无比急切,开口问道: “咋样?能救不能救?” 胡翊沉默着。 见他久久不说话,朱元璋似乎是懂得了。 他显得怅然若失,举头望着天。,萝+拉?暁¢税? .勉^沸¢跃_黩- 过去了良久之后,一双虎目中泛着泪花,长叹了一声道: “唉! 难产、肺痨、疟疾、天花,这么多绝症要治,你也不是神,总有治不好的病。 这大概就是咱的命吧!” 纵然心中不忍,朱元璋心下已经默默接受了这个事实。 当初文氏难产之际,李贞心急如焚,痛断肝肠。 这种撕心裂肺的痛,今日朱元璋也终于体会了一遍。 他摇头叹着气,一瞬间像是苍老了十岁,而后拍了拍胡翊的肩膀,落寞且嘶哑的声音,缓缓开口说起道: “咱不勉强你,尽力而为就是了。” 胡翊轻轻点了点头,在这件事情上,他的能力不足以将朱杞救治好,这是事实。 朱元璋还有政事要处置,并未在此地滞留。 最主要的一点,他身为皇帝,总不能因为儿子将死,将心中的那片柔软公示于人。 皇帝要有神秘感。 哪怕是坐到自己的华盖殿去,自己一个人暗暗揪心,他也不能在众人面前示弱。 朱元璋不再有任何一丝停留,迈步便走。 李碽妃带着哭腔,撕心裂肺的呼唤着他: “皇上,皇上! 求您留下来,一起为杞儿祈福吧!” 朱元璋依旧头也不回的走了。 马皇后这时候过来,将李碽妃搀起,然后无奈的眼神望向胡翊,只得沉重地说道: “翊儿,我就在此地陪着碽妃妹子,你尽全力救治吧。 若能救好,算你一件大功,倘若……唉,倘若实在无力回天,你也已尽力,我们也会感激于你。” 胡翊点着头。 便在此时,李碽妃“噗通”一声就给胡翊跪下来了,开口便道: “驸马,求 求你救救我的杞儿!” 刚一说到此处,李碽妃便已经是泪如涌泉,她已是泣不成声: “我今日以一个孩子娘亲的身份跪在这里求你,只求能叫杞儿活下来,我这辈子…这辈子就这么一个指望了,求求你……” 看到贵妃娘娘给自己下跪,胡翊一个晚辈,哪里敢受? 他又不好出手去搀扶碽妃,只好把求救的目光瞥向马皇后。 马皇后一边伸手将碽妃搀起,同时开口告诉胡翊说道: “你尽管放手去做,无论如何,我们都配合你。” 胡翊点着头,又招来了汪御医和吴御医,开口先说起道: “好在是普通的天花,并非出血型天花,如此一来,咱们还有办法搏一搏。” 马皇后和李碽妃听了这话,不是最致命的那种? 这大概是此时此刻,她们心中唯一的一点慰藉了。 可这些话听在汪御医和吴御医的耳朵里,却觉得两者并无什么分别。 普通天花,对于一个刚刚出生不到一个月的婴儿来说,几乎是很难挺过来的。 即便是成年人患上此病,也不过才三四成的存活率,全靠自己硬撑,没有任何药物可以救治。 这样小的一个婴孩,柔弱极了,一碰就会夭折。 在他们看来,终究难以逆天而为,只不过到临死的时候,没有出血型天花那般死相凄惨罢了。 吴御医便带着惊奇,开口问道: “驸马爷,难道您还真有办法医治不成吗?” 胡翊摇着头道: “我不知道来不来得及,这法子也不一定能用。” 胡翊能做的,只能是给朱杞种牛痘。 因为没有特效药,这孩子身子柔弱,也用不了什么药。 胡翊便只能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想法,尽力施救了。 他开口先吩咐道: “去准备丝绸,用丝绸包裹冰块,给孩子先把体温降下来。” 说到此处,胡翊又立即提笔写了一道惊厥药方,派人到太医院去取药熬药汤。 小儿因为刚刚出生,身体内的控温神经系统这些东西,还未发育好。 因而很容易导致体温升高,由此引发惊厥,这是十分危险的。 提前熬好惊厥药汤,可以应对突发状况。 在做完这些后,胡翊又吩咐宫人们道: “去准备二斤水,往里面加入三指甲盖青盐,再加入半两蜂蜜和桔子汁,混合在一起。 这样的汁水,每隔一个时辰就给孩子喂一点,孩子能喝下多少就喂多少,这是保命用的。” 汪御医和吴御医都觉得稀奇,盐水能保什么命? 也没听说过这个药方啊! 其实青盐和水配置成淡盐水,蜂蜜提供葡萄糖,桔子汁提供微元素钾。 这样给水,是为了防止孩子脱水休克。 在吩咐完了这些事情之后,胡翊立即便将崔海唤来,开口便道: “带人寻遍整个南京,只搜寻乳牛。 注意每头乳牛下奶的位置,还有腹部处,是否有溃疡水泡? 若是有这种水泡的,立即将牛带进宫里来,能否救治九皇子,全看能否找到这东西了。” 崔海虽然不懂,但还是立即按照姐夫的法子去办事。 他才刚出来,准备到东宫去调集卫士办事。 朱元璋那边就已经闻讯,直接派了他一千天子护卫亲军,助他立即去办齐此事。 谁说朱元璋不关心此事? 这是他朱元璋的儿子,虽然是第九子,但也是亲生儿子! 自打他从后宫出来,坐在华盖殿上。 看似好像漠不关心,却是一直派人在紧盯着呢。 胡翊如何下断,如何用药,几乎每一步。 胡翊那边才刚刚说出口的话,就有宫人立即禀报回来给朱元璋知道。 今日报上来的政务,都被朱元璋扔到文华殿,叫朱标一人在处置。 他心思烦乱,实在没有心思再去管顾这些事了。 朱元璋就在华盖殿里面来回踱步,不停的走来走去,显得心急如焚。 不久后,他又走出华盖殿,亲自前往奉先殿去祭老朱家的列祖列宗。 手中拈香,跪在奉先殿上。 看着老朱家祖宗们的牌位,朱元璋沉郁的目光之中,带着极度的祈求和沉重,沙哑沉闷的声音开口说道: “朱家的列祖列宗们,保佑你们的后辈朱杞,熬过这一劫吧!” “不孝孙朱重八,在这里给你们叩头了!” 朱元璋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 文华殿里。 朱标也因为九弟生死不知,今日显得心情很沉重,在批阅奏章之时,时常因此而走神。 不久后,李贞寻到了奉先殿。 当初,文氏难产,李文忠重伤,生死未卜 之际。 是朱元璋这个妻弟,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安慰着他李贞。 现在,情势出在朱家人身上了。 他这个姐夫,自然是要时刻待在朱元璋身边的,也要作为他的精神依靠,来安慰他。 李贞同样点起香火,将其恭敬插到宗祠前面的黄铜香炉里。 看到急切的朱元璋,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手心因为出汗而开始发白。 李贞便坚定地开口说道: “你要相信翊儿。 这是上苍留给老朱家的救命灵药! 在这孩子都没有放弃之前,你也不应该放弃,我陪你在这儿,咱们一起等着他的好消息。” 朱元璋紧紧点头,答应了一声。 但即便如此,那颗悬着的心,依旧是久久不能放下…… 而胡翊,现在则是自己独处,在思考如何使用牛痘救下朱杞的问题。 牛痘的主要作用,是预防天花这种绝症的产生。 但实际上,除了预防作用外,在早期刚刚感染上天花,显现出炎症来的四五日内,种植牛痘都是有用的。 在这个阶段,只要种植进去的牛痘,能够激活病人体内的免疫系统,就能够起到清除天花病毒的作用。 朱杞目前是发病第二日,救治的黄金时间还有三天左右,这倒不急。 但要把乳牛身上的牛痘,想方设法种植到人的身上去,其实并不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胡翊在思索从提取到种痘,这其中所有步骤的解法,想的脑壳疼。 另一边,崔海带着一千天子亲卫,在南京城里里外外搜寻乳牛的身影。 大明本土其实没有这种生物,全靠元朝时代,与国外色目人来往频繁,才引入了一些种牛。 崔海大概花了四个时辰,从上午找到天快黑,才拉扯着三头腹部有溃疡水泡的乳牛,来见胡翊。 崔海满头大汗,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上,哑着嗓子开口说道: “姐夫,我们把南京城里里外外五十里范围内都找了一遍,只发现了二十几头乳牛,就这三头看起来符合你的要求,你快过来看看。” 胡翊立即过来检查这三头奶牛。 这东西在现代,一点也不稀奇,到处都是。 但在古代,就真是稀奇了,甚至还有许多消息闭塞之处的人,看到乳牛根本就不认识,还会觉得惊奇。 胡翊伸手在一头乳牛腹部挤弄着,发现这处溃疡只是单纯的伤口,跟牛痘查着十万八千里。 眼看这下子,乳牛只剩下两头,他有些紧张了,立即又去摸下一个的。 好在是这头乳牛的身上中了! 就在这头乳牛下奶的地方上,溃疡所形成的水疱极其明显。 胡翊立即用丝绸包裹住手指,伸手过去轻触这牛痘的水疱。 倘若乳牛没有剧烈的疼痛反应,这东西就是典型的牛痘。 若有疼痛反应,则可能就只是个溃疡水疱,就又要希望破灭了。 好在是这一次,轻触水疱过后,这乳牛依旧在安静吃草,没有半点反应。 胡翊心道一声谢天谢地。 如此一来,牛痘的原料先有了,下一步就该是想办法制作的问题了。 不过,那第三头乳牛,胡翊也没有浪费,也都检查了一遍,这头牛身上竟也有牛痘水疱存在。 现在有两头牛可以用,胡翊想起来朱橚有一个玩具水枪,是李贞用竹子为他做出来的。 他便立即派人去找马皇后取水枪过来。 然后将水枪放在沸水中消毒,在顶端固定一根鹅毛管。 做到这一步后,他立即便令几名亲卫摁住牛身,以银针刺破溃疡水泡,将鹅毛管刺入其中,用水枪往外吸疱液。 从这两头牛身上吸出的疱液并不多,按照现代单位估算的话,大概有个十几毫升的样子。 这东西还不能就这么用,还要做杂质分离。 需要准备绵密的麻布,进行挤压过滤。 这又涉及到盛装疱液的器皿,以及过滤所用的麻布,都需要进行消毒处理。 等到胡翊将煮沸的细麻布捞出来后,便要将所有疱液都注入进去,然后将疱液悬挂在高处,在底下接上消过毒的瓷碗,承接自然过滤浸出来的疱液。 这个过程很慢,因为不能通过外力挤压,怕将其中的杂质也一并挤出来。 在做完这些准备之后,胡翊就令先前的崔医士,现在的崔太医又过来,负责这里的疱液过滤工作。 他自己则是回到春和宫别院。 现在已到了夜里,朱杞的病情有没有改变,就还需要再看看。 其实现在种牛痘,能否治愈天花,成功率也只有一半而已。 胡翊深知这一点,反正现在无能为力,博得就是这一半的存活率。 朱元璋依旧和李贞坐在奉先殿里。 从听说胡翊找乳牛,到用牛身上流 脓的脓水做救治天花的药。 他现在听着听着,越发觉得这事儿要不得了。 伤口里的脓水能治天花? 听着咋就这么离谱呢? 第161章 天,你为何与咱的儿子过不去?莫非是咱杀戮太盛? 众所周知,伤口处的脓疮是致命的。.齐_盛.暁!税`蛧¨ /免¢废\越,犊~ 胡翊现在却用这脓液给朱杞治病,别说是朱元璋了,就连李贞也接受不了。 但朱元璋不愧有雄主气魄。 既然将此事交给了胡翊,那就放手由他去做,他选择百分之百相信这个女婿。 因为过滤疱液需要时间,且需要至少两三个时辰。 胡翊便趁着空闲,来看看朱杞的病情。 不幸的是,病情又加重了! 似乎就连上苍,都不希望朱元璋的这个儿子活下来,非要收走似的。 当胡翊再次来到这个小小婴孩的身边时,便看到朱杞那小小的身体之上,开始出现蛛网状细小的渗血症状。 这是皮下细微血管破裂而引起的出血。 胡翊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便知道事情朝着糟糕的方向上去了。 这样的蛛网渗血虽然不多,但却全都出现在红色斑疹附近,这预示着朱杞已经开始由普通的天花,朝着出血型天花在转变。 照着目前的情况来看,恐怕最多两日,便会引发大范围的蛛网状出血,然后再进一步就会引发皮下渗血。 真要是到了这一步,朱杞最多只剩下三五日时间,且死亡率超过百分之95. 那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意识到情况越发的危险,胡翊却束手无策,只能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牛痘身上了。 现在只能依靠植入牛痘,以牛痘上那点微弱的天花病毒,激起朱杞体内免疫系统的应答,从而将天花病毒清除出去。 但这种激活人体免疫清除机制的办法,实在难以触发,可能概率只有两三成。 只能搏一搏了! 胡翊临离开前,告诉乳母,即便朱杞不吃东西,也要想办法撬开他的嘴,把一些乳汁灌进去喂下。 毕竟,这是婴儿唯一的营养来源。 朱杞体内的免疫力,也全靠这点母乳支撑着。 在做完这些嘱咐后,胡翊从屋里出来。 李碽妃紧张地在门外等候,马皇后今日一直在此陪伴她,尽显后宫之主的仁慈与悲悯。 积压在文华殿的政务,令朱标一直忙碌到现在,才有空到春和宫别院来一趟。 胡翊刚一出来,朱标立即凑上去问道: “姐夫,九弟病情如何了?” 胡翊的面色更加沉重,缓缓摇晃了下头颅。 李碽妃泪水再次滑落脸颊,她抬头遥望满天的神佛星宿,却发现,这满天的神佛,竟没有一位能够救下她心爱的杞儿。 她只能是眼巴巴地看向胡翊,把自己最后的一丝希望,寄托在这位驸马爷的身上。 张景岳带着四名太医,两名御医,一起到春和宫别院来夜值。 汪御医和吴御医年事已高,又在此地守了一白日,先行告退。 不久后,身在奉先殿的朱元璋,再度接到奏报。 得知了朱杞由普通天花,加重到感染出血型天花的消息。 此病凶险,十人能死九个半。 朱元璋怔怔地有些失神,双目直勾勾地盯着窗外,意识开始变得恍惚起来。 一时间,他想到了许多事。 李贞一言不发,默默在祖宗灵位前诵经祈福。 朱元璋想了想,给胡翊传了一道圣旨过去。 “驸马爷听旨。 陛下有口谕,驸马救咱的儿子,救好了有赏,救不好也有赏,不必因此而忧心忡忡。” 胡翊接过旨意。 其实他心里知道,朱元璋这是叫他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也算是做出承诺,无论结果如何,只赏不罚,对他不会有任何不利。 岳丈已然如此对待自己了,胡翊一念及此,自然更加希望能够救下朱杞,不辜负岳父岳母对他的信任。 但这事,现在还急不得。 他只能慢慢的等,等到过滤后的疱液析出,好以此来制作牛痘疫苗。 张景岳这些人在这里,其实帮不上什么忙。 但既然来了,胡翊就叫他们在此地守夜,也算是给娘娘们一点心理安慰吧。 三个时辰过去了。 过滤析出的疱液已成,淡黄色的液体静静躺在瓷盘里,清澈而无杂质。+齐¢盛_晓¢说*惘¢ ~首-发? 胡翊将过滤出的疱液,装在薄壁小瓷瓶之中。 下一步就是尽量做灭活,杀灭一些细菌,降低致病性,使其化作膏状。 还是跟之前烤青蒿素的办法差不多。 他找来一盆炭火,然后以温度计测量温度,在距离炭火大约40厘米处的位置,放上铁架子。 然后把瓷瓶放在铁架子上,以这大约40度的温度,缓慢蒸发疱液中的水分,并尽量杀灭一些细菌病毒。 这个过程依旧很慢。 在烘烤的一个多时辰里面, 朱杞因为高体温引发惊厥。 幸亏胡翊提前开方,并熬好了药汤,在给小家伙强行灌进去一些后,朱杞的生命体征才逐渐安稳下来。 张景岳他们始终见证着这一幕。 在他们看来,驸马爷就是在悬崖上走钢丝。 在他前方,还是一条根本就看不到尽头的路。 在这条钢丝上,随时随地都有一脚踏空,葬身深渊谷底的危险。 而他却要在这样艰难的形势下,硬生生寻着那一线生机,平安到达对岸。 这很不容易! 甚至可以说,是痴人说梦,绝难实现! 但这种他们这些凡夫俗子们做不到的事,驸马爷也许真可以。 因为这位驸马爷,到现在,已经创造出了太多的奇迹。 难道,这一次他还能继续创造奇迹不成? 张景岳和崔太医的心里,都觉得这事儿还真有可能会实现。 毕竟驸马爷无所不能! 便在救回了惊厥的朱杞后,胡翊再度返回去,他小心翼翼地查看薄瓷瓶。 里面的水分已经蒸发掉许多,只剩下一些黏黏糊糊、像泥膏一般的东西。 这就是目前粗制而成的牛痘疫苗了。 他立即令人取来冰块,将牛痘疫苗冰镇在其中,保持活性。 现在也顾不得什么实验不实验的了,没有时间去试错。 朱杞已经相当于是个死人了,搞出来的东西是啥样,就都往他身上招呼。 胡翊的胆子真的大! 带上这玩意儿便往春和宫别院跑。 他这里刚刚制出了药出来,朱元璋那边立马就得到了消息。 一时间,朱元璋连带着姐夫李贞,都第一时间赶到了别院。 说不关心,那都是假的。 便在天色将亮,第一声鸡鸣刚刚破晓。 胡翊穿上防护,提着银针、牛痘和酒精进屋。 崔医士和几名太医都跟了进去,即便是有感染的风险存在,他们现在也都想近距离的见识见识,看看驸马爷这一次神奇的施救,又是如何展开的? 这样必定将会载入进史书里面的名场面,看一次便少一次,许多人都觉得应该抓住这个机会。 其实过程真的很简单。 先把银针消毒。 然后在朱杞一只手臂的外侧,先用酒精擦拭消毒。 再使用银针,划出两道面积较大、交叉的浅痕。 这两道浅痕要划到出血为宜,然后将泥膏状的黏糊牛痘,涂在伤口上,反复轻压促进吸收。 最后,再以丝绸碎布,浸泡捣碎的蒲公英汁,用以固定胳膊上的牛痘。 蒲公英汁是天然的抗生素,可以防止细菌感染和炎症。 做到这一步,简易的牛痘就算是种植在朱杞的身上了。 胡翊也就做完了所有施救的步骤,接下来,他也只能静静看着。 成与不成,全看朱杞的运气。 尽人事,听天命,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个程序很简单,胡翊很快又从房间里走出来。 朱元璋和朱标几乎是一起凑上来,父子两人,异口同声问道: “这么快就完了?” 似乎在这两人的心中,如此顽固的绝症,更应该消耗很长的时间治疗才对。 在他们的想象中,胡翊应该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跑出来。 但这个事儿,就这么轻巧的完成了。/6?妖+墈\书~蛧′ ,勉^废_粤¢黩· 胡翊叫他们跟自己保持距离。 李贞盯着他满是红血丝的眼睛,问他道: “困吗?” “不困。” 胡翊刚回应完,立即又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朱元璋撇了撇嘴,难得的轻松了一些,开口说道: “连撒谎都不会,就不要撒了。” 李碽妃立即凑上来,担忧着自己的儿子,她紧张地问着胡翊: “驸马,你九弟现在状况如何了?” 胡翊开口说起了病情: “岳丈、岳母、娘娘。 我已为九皇子种下了救命的药,但能否有用,只能看天命。” 说到此处,胡翊又单独跟朱元璋说道: “存活之数,只有三成。” 朱元璋点着头,心里有了数。 三成就三成吧,总比活活等死强。 朱标看着姐夫,一脸关切道: “姐夫回去歇歇吧,叫太医们在这里顶一阵子,修养好了再过来换班。” 马皇后和李贞也走过来,叫胡翊去休息一会儿。 能做的都做了,胡翊倒也问心无愧,不过现在还不能休息。 他速速用酒精喷洒自己和太医们全身,然后找了处地方用醋蒸消毒。 以此来防止感染。 胡翊 张着哈欠,从昨日清早到现在,他已经是一日夜没合眼了。 几人又找地方单独隔离了一夜。 至于为朱杞种下牛痘后的反应,其实胡翊也不知道。 反正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有效,症状一定会减轻。 反之,病情肯定会加重。 接下来,就轮到朱元璋这个当爹的,在春和宫别院默默地等了。 他走过来,强行推着马皇后往别院外面走,一边开口劝阻道: “妹子,这一日夜你也未曾休息,一直在此地守候,回去歇歇吧。” 说罢,他又叫朱标和李贞也回去。 他便和太医们等在这里。 今日没有早朝,因为事关儿子的性命。 史书记载中的朱元璋,因为朱守谦就藩广西,极为不舍,恸哭不止。 对待义子的儿子都是如此。 何况是对待自己的亲儿子呢? 张景岳隔一个时辰,便叫屋里测量一遍体温,同时问询朱杞的病情。 但谁也没有想到,大约到了上午时分,这朱杞的病症不仅没有减轻,反倒是有些加重了。 即便有冰块物理降温的手段,但朱杞的体温竟也降不下来了,一直维持在40度。 这小家伙明显变得嗜睡了许多。 昨日还疼的大哭不止,他只是小小的睡了片刻,又被疼醒。 现在却很少叫唤了,而且面部和四肢的斑疹开始增多。 张景岳看到这一幕,额头上的冷汗全都下来了,他强忍着惊惧,来到朱元璋面前请示道: “陛下,九皇子的病似乎又加重了一层,要不要去请驸马爷过来?” 他真怕朱元璋下一句话,就骂他们是一群废物,拿着朝廷俸禄不干人事。 但此刻的朱元璋,出奇的没有发脾气,他就只是觉得身心俱疲。 主要还是心里面太苦,太累了,这令堂堂的洪武大帝,今日竟也有些不太想说话。 他只是淡淡地回应道: “叫驸马睡个好觉吧。” 朱元璋是知道的,现在把胡翊请来,也没有什么作用。 话已经说的很清楚,救活的希望只有三成。 早上种下牛痘,上午便开始病情加重,朱杞出现了精神萎靡和嗜睡的状况。 等到下午时分,病情再一次加重了! 朱杞身上的红斑,开始扩散到了全身,且已经昏沉起来,无论如何呼唤也叫不醒了。 张景岳亲自诊过之后,吓得毛骨悚然,见了朱元璋,小心翼翼地说出了实情: “陛下,九皇子身上的红斑连成片,如雨后春笋一般的往外冒。 实在是太多了!照这么下去…照这么下去……” 朱元璋那沉闷的声音,冷冷地问道: “咱的杞儿,还有多少时日?” 张景岳这一刻显得害怕极了,惊恐地说道: “只怕,只怕到明日,就要全身渗血。 慢则四五日,快则两三日。” 听到这话,朱元璋的心,突然间顿了一下! 他整个人如遭重击,只觉得头脑一晕,竟有些站不稳。 李碽妃这下更急了! 哭泣的不成样子,不顾一切地往里冲。 这一刻,什么嫔妃的体统尊贵,都已不再重要。 她只想做一个母亲,一个能够陪伴自己孩子最后一程的母亲。 几个宫中女官们立即拦阻着,挺身挡在李碽妃面前,一个个的开口来劝道: “娘娘,天花是会传染的,您乃是千金之体,不可以身犯险啊!” 李碽妃不顾一切,此刻的她,如同一只护崽的母狮,冲着几名女官咆哮道: “让开! 本宫的孩儿,我要亲自送完他最后一程! 大不了我这个做娘的,陪着孩子一起死,都给我让开!” 李碽妃铁了心。 见此情景,朱元璋也为之动容,点起头来: “就叫李妃进去陪杞儿吧。” 得到了旨意,李碽妃终于满足的带着笑容,远远地冲着朱元璋一跪,笑着笑着便泪如涌泉,真情流露地道: “皇上,臣妾只求能够陪伴杞儿最后这几日。 是我这个做娘的将他生下来的,来的时候是我,只希望这孩子临走的时候,还是我。 若是臣妾因此也患上天花而死了,臣妾别无怨言,来生还愿意侍奉在陛下的身边。” 说罢,李妃深深一拜。 她头也不回的冲进屋中去,把门关起来。 看到这一幕,朱元璋的心,又揪了一下。 李碽妃能够做出为了孩子,不怕感染,舍命去陪孩子的事。 但他做不出来。 他是整个大明的皇帝,不止有后宫嫔妃和十余个儿女们要管,还有天下万民等着他去治理。 朱元璋只能目送着自己的爱妃进去。 门缝被合上之前,看向彼此的最后一眼,也许就是今生的最后一眼。 但他没得选。 作为一个硬汉,朱元璋在这一刻,选择了离开春和宫别院,回到华盖殿去处置政务。 他的柔情从来不会轻易的展现,叫人看到自己柔软的一面。 华盖殿之中,朱元璋在奋笔疾书。 今日,他把批阅奏章当作了发泄的工具,但凡有谁处置事务不当,犯在他的手里。 朱批上尽都是他发泄的话语,仅从字里行间,都能感受到他书写这些文字时候的怒意! 胡翊这一觉睡到了下午。 他再到别院来时,李碽妃已经关闭宫门,除了自己和两个乳母、保母外。 不许其他人进去,以防止连累其他人染上天花。 胡翊只得站在窗外问询病情。 等到了晚上,红斑再次扩散,李碽妃从屋里传出了又一个坏消息。 朱杞的皮下渗血开始变得更多了,这是一个极为清晰的信号,预示着朱杞马上将要转为出血型天花。 一旦到达这一步。 胡翊那套寄希望于激活免疫系统,清除天花病毒的办法,也就彻底失败了。 李碽妃隔着门缝,最后对胡翊这两日来的努力,做出了感谢: “驸马,若要论着亲,我至少也该叫你一声侄儿。 你为杞儿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回去吧! 既然已经没有其他手段根治,我不想再连累到你们,就让我安安静静的送杞儿最后一程,跟他道个别吧。” 胡翊确实无能为力。 正在这时,批阅完奏章的朱元璋又来了。 他悄无声息的驾临别院,见到胡翊还在跟屋里的李碽妃沟通着,淡淡的声音开口说道: “女婿,你回去歇着吧,去吧。” 胡翊确实也没有其他能做的事了,也就没在这里逗留,退了出去。 随即,朱元璋又屏退左右,使整个别院里面,只留下他和李碽妃、朱杞几个人。 就连朱标求见,都被挡在了宫外。 今日的朱元璋,拿着一个为朱杞亲手制作的红色拨浪鼓,趴在窗户边上,摇晃着。 滴答的鼓声,有节奏地在窗外响起,这令他遥想起童年时候的那个自己。 那时候家里穷的根本买不起什么拨浪鼓。 这样的玩具,他只是远远地看到地主家的孩子玩过,心中十分羡慕。 后来,他成为了上位,成为了吴王,现在还成为了皇帝。 他会亲手给儿子们制作一样礼物,迎接他们的降生,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但这个自己从小渴望而不可得的拨浪鼓,即便早早地为朱杞做出来。 自己这个可怜的儿子,却也没有机会亲手拿着它把玩了。 朱元璋只能趁现在,在窗边摇晃这拨浪鼓,然后呼唤着李碽妃: “李妃,你打开半扇窗,叫咱远远地看一眼自己的种。” “吱呀”一声,窗棂开了一半。 摇篮被推到朱元璋的视线内。 那个可怜的孩子,现在一身红疹,身上多处出现蛛网状渗血。 此刻正躺在摇篮里,双眼紧闭,生死不知。 朱元璋继续摇晃着拨浪鼓,心中一阵感触,他忍不住开口说道: “叫咱跟儿子说一会儿心里话,这孩子才刚降生,还没有满月,又要夭折。 说来,这也是上天要惩罚咱朱重八啊!” 朱元璋一边琢磨着,视线又漫无目的的瞟向远方出神,自言自语起来道: “莫非是咱杀戮太盛?老天看不过眼了,因此惩罚咱朱元璋要失去这个儿子?” 他想到此处,视线又重新落回朱杞身上,一边放低了声音,尝试着与这个尚在襁褓中的幼子对话。 朱元璋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开口道: “杞儿啊,咱这个当爹的,心里头着实难过啊! 你是咱的儿子,咱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咱这心里着实不好受。 可怜你生在皇家,身份显赫,却来不及享受咱这个当爹的,为你准备的这份殊荣。 说来,咱也只是播了个种,将你生养下来、辛苦带到今日的,其实是你的娘啊! 唉!想起这些来,咱老朱就觉得愧对于你。” 朱元璋望着这个睡不醒的孩子,尝试着抬高声调,呼唤了几声,期盼他能够醒来。 但都没能成功。 他只得又重新摇起了拨浪鼓,无奈一叹道: “你爹我虽是个皇帝,管着别人的生死,却管不住身边亲人的生死。 这又何其可笑? 今生是咱愧对于你,若有来世,你要还愿意来,咱这个当爹的一定好好的养你。 一定!” 别看身为皇帝, 朱元璋的一番话,都是平淡而朴实的。 他的心里虽有千般不舍,但聊到这里时候,也不知道还能继续往下聊些什么? 毕竟,这孩子也只是刚出生而已,时间太短,他也只是轻轻地抱过一两次。 不久后,朱元璋起身要走,最后站在窗前看了这孩子一眼,摇起头来叹道: “咱要是能陪你长大,该多好?” “唉……! 该多好啊?” 月光下,北风在耳边呼啸。 一向坚韧的洪武大帝,眼角的泪花,终于在此刻串联成了一行清泪,自眼角滑落。 随即,他背过手去,悄然离开了别院。 负手走在偌大的皇宫里面,朱元璋又想起刚才的一幕,忍不住自言自语起来: “该多好? 可咱不能陪你长大了,孩子,这就是你的命!” 第162章 胡翊:虐一虐朱元璋,一觉醒来我又立功了?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将逝去。,微.趣~小`税_ ¨已^发*布_蕞*歆′璋/洁! 朱元璋怅然若失,矗立在呼啸的北风中,直面这份冰凉的寒意。 一向没有露过武功的皇帝,今日抽来亲卫佩剑,借着寒风,将长剑舞得千回百转,寒光翻飞。 马上天子,武功从来不弱,只是不显露而已。 老朱就这么舞了几趟剑,招式越来越快,剑势也越发凌厉。 他现在需要的是发泄,发泄掉这一腔的沉闷! 马皇后和朱标,打了宫灯,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寒风里,远远地守着他。 过去了许久。 当朱元璋收剑停下时,汗水已经顺着发丝滑落,滴答流淌在地上。 回过头来时,他便看到婆娘和长子都在那里静静地守候着他,一切都是这么的暖心。 朱标连忙快步过来,为他披上一件披风,怕他受寒。 马皇后抽来一条绵帕,为他擦拭着额上汗渍,将散开的披风又往紧拢了拢。 马秀英主动牵住了丈夫的手,言辞恳切,声音里带着几分坚定: “重八,不到最后一刻,不要放弃。” 朱标适时地也插了一句话: “相信姐夫,等他把事情办完。” 朱元璋点点头,一手拉着妹子,一手拉着儿子,心中生出阵阵暖意,算是给淤积的心中带来了一丝抚慰。 这一家三口缓缓回宫。 走在路上时,朱元璋紧紧攥着妻子和儿子的手。 朱杞的事对他打击很大。 往后,更加不能叫自己最爱的婆娘和儿子出问题了。 可一定要守护好他们! 他暗暗下了决心。 夜已深了。 东宫。 胡翊秉烛达旦,还在承晖司里做事。 他列出了一份名单,递给崔海,请他帮忙查查这几个人名现在的去处。 胡翊说明了其中的原委,开口道: “这是太医院的一桩冤案。 上一次的太医晋升考核,戴原礼营私舞弊,致使这几名有才的医士落选。 这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我们这几日派去的人,都寻不到他们的住处和下落。 朝廷欠他们一个公道。 当初欠的,要还。” 朝廷的信用,是个大问题,这是胡翊一直很坚持的。 当初戴原礼带给他们的不公,如今也要平反,这就必须得找到他们,把欠他们的这个太医官职再还给他们。 胡翊的想法也得到了崔海的支持。 崔海由衷的佩服着这位姐夫,这年头,像他这样为人雪冤、主持正义的人,真的太少了。 这种事,大都吃力不讨好。 救一批人,就要得罪一批人。 往往救下的那些人,都是弱者。 但你得罪掉的,就都是朝中各部的头头脑脑。 办了这种好事,你除了得一点清名以外,搞不好还会惹来报复和杀身之祸。 而那一点清名,能换回来几两肉? 又能换回来几斤醋? 正因为崔海自己很难做到这些事,姐夫做了,他才更愿意鼎力相助。 崔海当即打了包票: “姐夫放心,我定然及早将此事办妥。” 胡翊一边打着哈欠,但还不得睡,得继续加班。 年假这两日,再加上朱杞的天花病,东宫闲置了许多事务,亟待处理。 他又到詹事府大堂来。 王祎、费震也都伴随在侧,开始辅佐他处置事务。 春耕即将开启,太子庄所需大量青苗的数量、花费,这些账单需要核验。 前几日的寒潮,引发了一些田亩损失,这些都要统计下来,与提心吊胆的佃农们说清楚。 胡翊需要下一份文书,这些田亩庄稼的损失,将由太子庄负责承担,佃农们不必赔付。 朱元璋前几日以《孟子节文》一书,问太子对于“民贵君轻”这四个字的看法,顺便考校了他的学问,认为他这方面的书读少了。 现在就需要更改课程,商讨教学的书籍安排。 最近一月间,有哪些宗室、亲戚婚丧嫁娶? 哪些大臣家中过事? 东宫是否需要送礼,礼金和礼品的规格和花费,等等事宜…… 还有凤阳太子庄收成锐减的事,上次大哥去查时,落水逢难。 此事直到现在都还搁置着,又需要再派个能人过去清查。`e^z·暁-税/蛧` ¢蕞+歆,漳′劫+哽!新-哙^ 最后还需要核对账单,去年一年东宫的所有花销,需要对账跟核验。 这个事儿工作量繁巨,最是难搞的很。 胡翊搞到了凌晨,王祎、费震他们就陪着干到凌晨。 他回到灵秀宫时,早已是困 倦不已,朱静端都趴在桌上睡着了。 胡翊摄手摄脚的进屋,把她抱回床铺上去。 朱静端立即就醒来了,不过看胡翊这家伙,凌晨才回来,忙到半夜。 她就只是睁眼悄悄瞥了下,又假装闭上眼,装作自己没有被他吵醒。 胡翊还以为自己这次轻手轻脚的,干得还不错,朱静端没有被自己吵醒来。 他轻轻将自己的公主放下,替她扯来棉被盖上。 实际上,真相却是妻子不忍心打扰到他的睡眠,想叫他尽快休息罢了。 在胡翊躺下就着,四仰八叉睡的像个死猪的时候,朱静端又反过来为他盖被,并整理明日要穿的朝服。 这一夜,张景岳和崔太医都在春和宫别院留守。 朱元璋没有来,唯有朱标带着两个弟弟,朱樉、朱棡过来看了一眼。 得益于这一家人亲情氛围的浓厚。 虽非一母所生,但都是自己的弟弟们。 朱樉过来问了一遍症状,知道朱杞这下凶多吉少了,远远地望了一眼屋里,随后悻悻垂下了头。 他眼中难掩失落,无奈地道: “咱们还没见过老九呢,他就要没了。” 朱棡同样有些感慨的道: “爹那日看过九弟,还说等老九将来长大了,要咱们几个当哥哥的教他骑马打仗呢。 唉,可怜的九弟。” 朱标带他们悄悄来看了一眼,随后便道: “好了,快回去睡觉,你们明日还有课呢。” 朱棡于心不忍,自己好歹是个当哥哥的,到头来,总要为九弟做点什么吧。 要不然的话,他心里会很不好受。 他便提议道: “大哥,带我和二哥去一趟奉先殿,咱们一起在祖宗们面前求求情吧,求他们保佑保佑老九。” 朱标听到这话时,倒有些欣慰了。 弟兄三人便一起去了奉先殿。 这一夜,朱元璋的心紧揪着,从别院传来的消息,朱杞的情况依旧很不好。 深夜时分,朱元璋突然翻身起来,跟马秀英商量起来道: “这是咱第一个早夭的孩子,明日,叫孩子们都到碽妃的别院去一趟吧。 叫他们都知道,他们有过这么个弟弟,往后把老九记在心里。 也好叫他们知道,活着不易,世事艰难的道理。” 朱元璋护犊子,但却不会把他们宠成温室里的花朵。 叫自己的儿女们去跟朱杞告别,这事儿听上去很残酷,但也是要叫他们明白这些道理。 他这么说,马皇后也觉得有理,开口便道: “明日我亲自带他们去。” 朱元璋却坚持道: “上完早朝,咱带着你们一起去。” 说到此处时,朱元璋看着马秀英,忽然心头又觉有些惭愧: “妹子,难为你要替咱管着后宫,近日这些事,真有些委屈你了。” 皇后身为大明国母,后宫之主,还会委屈吗? 其实马秀英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一个女人,要容许自己的男人有三妻四妾,还要跟别的女人生孩子。 朱元璋是皇帝,这倒也没什么。 但把跟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总是在自己面前提及,近日朱元璋这话说的多了,就是怕自己心里头别扭。 所以,他才会觉得自己受了委屈。 马秀英想明白这一点后,白了他一眼,既没有隐藏自己的不满,回答里面却又带着几分大度: “行了,别说这些了,只要把你的儿女们管好,往后少惹些事,就比啥都强。” 马皇后依旧显得很大度,真是一个好贤内助。 她其实也明白,皇帝的身份地位就摆在那里,朱元璋不可能没有三宫六院。 她一个四十岁的女人,去跟那些妙龄女子们比容颜姿色,反倒是舍本逐末。 已是五个儿子、两个女儿的娘,倒不如相夫教子,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姿色终究是有花期的,绽放后就会凋谢。 夫妻间的感情,靠的还是相互理解、相互扶持,这才是长久维持情感的秘诀。 无论世事再如何变,这些总是不会变的。 看到妻子理解自己,又十分大度,朱元璋更加觉得欣慰。¨捖\本′鰰,戦/ \追*罪_芯_蟑^洁? 娶妻娶贤,这个道理亘古不变。 多亏了这么个好妻子的存在,打下的大明基业里,又何尝没有她一份军功章? 翌日。 这已经是朱杞接种牛痘后的第二十二个时辰了。 胡翊又到别院来了一趟,询问病情。 好消息是李碽妃似乎没有感染。 坏消息是,朱杞病情依旧没有好转,体温还维持在近40度,冷敷冰块都降不下去。 小孩的体温是 会比大人高些,但这持续不退的温度,着实过于凶险了。 由于看不到孩子,胡翊也没法进一步得知病情。 问询过后,他留下崔太医在这里,又去和张景岳督办惠民医局之事。 地基开挖,修筑的事正式展开了,但医局这地方,有许多细节处与寻常的民房是不同的。 一个是厕所要足够。 另一个,必然就是厕所变多,由此带来的卫生问题,都需要解决。 对于这些看似是小事的地方,胡翊还是决定亲自抓一抓细节。 因为这些,直接事关伤患的恢复和存活。 另一边。 下了早朝后,朱元璋带着太子来到春和宫别院。 今日不止是朱标、朱橚他们来了,就连朱静端、朱静娴,甚至包括朱守谦都被唤过来。 除了外嫁出去的朱静敏以外,老朱家的子孙都到齐了。 儿女们按照长幼顺序,站在别院内。 朱元璋目光扫过他们身上,有感而发,声音沉闷着开口说道: “去年腊月,你们多了个弟弟,咱给老九起名叫朱杞。 本来再过上一年,就该你们这些调皮捣蛋的,带着这个小弟一起玩闹,咱也乐得清闲。 可你们这个弟弟,现在就要死了。” 朱元璋说话很直接,在儿子们面前,并未避讳这个“死”字。 5岁的朱榑不懂得什么叫做“死”,便天真又好奇的问道: “父皇,死是什么呢?九弟死了,还能和我们一起玩吗?” 朱橚因为亲眼见证了何植兄妹爷爷的死,已经理解了什么叫做死亡。 他立即站出来道: “七弟,不要乱讲话。 人死了,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他再也不能和你玩,身体都是冰凉的,以后身边就再也不会出现这个人了。” 说到此处时,就连朱橚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眸里已经泛出了泪水。 朱标、朱棡忽然听到这句话,不由鼻头一酸。 朱樉则照着庭院里的石榴树,狠狠地砸了几拳过去。 “唉!” 朱樉叹了口气,随即走出到院外。 他一个人扶着墙干站在那里,丝毫不顾及已经破皮流血的指关节,只疑惑这世上的事为何就不能十全十美,为何总有这样多的波折? “标儿,去把老二叫回来,别任着他的性子乱跑。” 马皇后觉得今日是个郑重场合,朱樉这样由着性子做事,是不对的。 但朱元璋却不这么觉得,他开口阻止道: “算了。 老二本来火气就大,他是气愤心疼这个弟弟,咱能理解。” 朱静娴站在那开始哭,朱静端把她拉到自己怀里,心中也在感慨。 连胡翊也救不下来吗? 也许,这个弟弟真的和朱家没有缘分吧! 同样是5岁的朱桢,这时用怯怯地声音,离着老远,对着屋里呼唤道: “九弟? 朱杞! 听得到我们在叫你吗?” 朱桢连着叫了好几声,却得不到回应。 而这一声一声的叫出来,疼在朱元璋的心里,也令屋里的李碽妃悲痛欲绝。 便也在这时,看着儿子们的反应,朱元璋便又开口说道: “咱叫你们过来,是叫你们记住有过这么一个弟弟,记住他的名字叫朱杞。 再一个,你们生在皇家,长在皇家,过的一直都是无忧无虑、衣食丰足的日子。 咱也希望你们知道,这些好日子,不是凭白给与你们的。 你们得以享福,你们的九弟却享不了这个福,早早地便要死去。” 说到这一句时,朱元璋的心,立即又被刺痛了一下。 他强忍着心痛又道: “你们的命比老九的命要好,那就更应该珍视现在的所得。 也需要记住,咱们朱家的儿女,你们这些兄弟姐妹手足们,包括咱和你们的娘亲,总有一日,咱们这些人都要死去,都要到地底去见阎王爷。 那就更加需要珍惜亲情,兄弟姐妹们要和睦相处,不可闹乱子,更不可以打架斗殴,都记住了吗?” “爹,我们记住了!” 朱标和朱静端,分别代表弟弟妹妹们大声回应着。 朱元璋深邃而忧愁的二目,先看了朱标一眼,而后又着重看了一眼自己的其他儿子们,开口又道: “不久后,咱要封建藩王。 你们这些做了王爷的儿子,也都给咱记住这一条,切勿手足相残! 朱家的天下,朱家的兄弟姐妹,都要一团和气,和睦相处。 倘若敢手足相残,小心咱要你们的好看!” 他最后说罢这番话,才叫儿女们散去。 “回去吧,你们要是有心,一人给你们九弟做个礼物。 他走后,就随他一起烧了,好叫他在另一个世界也知道你们这些哥哥姐姐们是关心他的,去吧。” 在将儿女们送走后,朱元璋靠近到窗棂前,又问了问情况。 随后出来,无奈地和马皇后商量道: “是不是该给孩子准备装椁了?” 装椁,就是寿衣寿帽、棺椁这些东西。 一听说朱元璋要提前给孩子备置下东西,马皇后劝道: “再等等吧,现在是冬天,不打紧的。” 朱元璋点着头,又依依不舍地回过头去,看了一眼紧闭的窗棂。 随后叹息着,正准备走出别院。 便也就在这时,忽然从屋里传来了李碽妃无比激动地声音: “崔太医! 崔太医! 你快来看,杞儿的体温是不是降了? 你快来看啊!” 听到这阵声音,朱元璋和马皇后俱都是一愣,瞪大了眼睛,立即便又折返回来。 朱元璋激动的道: “崔太医,快快进去看来!” 崔永立即挎着医箱来到窗边,戴上羊肠手套,接过温度计一读。 很快,别院内便传来他激动的声音: “陛下,娘娘,大喜啊! 九皇子体温开始下降,已由40度降到39度,体温下降了,这似乎是正在好转的迹象。 驸马爷的药,他显灵了!” 朱元璋听到这消息,僵着的那张脸,立即换上了喜色,激动地搂着身边的婆娘,将她抱在怀里一遍一遍在院子里快速地转圈。 “哈哈哈哈…咱的儿子有救了!” “有救了啊,妹子,咱的儿子有救了!” 马皇后被他抱在怀里,转的晕头转向。 但这是一个值得开心庆祝的时刻! 她便任由朱元璋抱着,在院子里面转圈。 直到崔医士从屋里跑出来,看到帝后相拥这神奇的一幕,立即拿手遮住眼睛时。 马秀英急忙拍了朱元璋一下,不好意思的娇叱着道: “朱重八,快放我下来!” 朱元璋哈哈大笑,撇着一张大嘴,现在激动的根本就合不上。 他立即指着崔太医喊道: “小心照料,咱今日有赏,重重有赏!” 说罢,立即喊亲卫进来,传旨道: “去把驸马给咱叫来! 不对不对,是请来! 请他速速来看看咱家老九的病情!” 很快,皇太子领着皇二子、皇三子、和皇四、五子一起骑马出宫,冲上街道,组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他们直奔钟阜门而去! 今日尤其洋溢着烂漫的笑脸。 朱标难得这样轻松过,今日九弟体温降低好转一事,实在是令大家紧绷了数日的神经,得以松弛。 朱樉几乎忘记了右手关节上的疼痛,那上面的血迹还未干,便已经策马冲在最前面,急奔着去找姐夫。 朱橚开心极了,姐夫又救了一条人命,这一次救的还是自己的弟弟。 朱棡和朱棣只觉得要泪目,努力克制着这份喜悦,生怕在街上丢人现眼。 前脚刚刚得知九弟将死,他们心里很不是滋味。 结果转折瞬间便到来! 这种由悲转喜,由绝境到重生,由苦涩到甘甜般的神奇转折体验,不止是刺激,更加是令人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和亲情的含义。 朱元璋今日也给他们上了一课。 家人很重要! 有过这样一次经历,自然才懂得此事之伟大! 惠民医局的地基上。 胡翊正在告诉工匠自己的意图,二人商量着,如何在不影响修建的情况下,尽可能的把无菌手术室盖出来。 便在这时,几匹快马一起冲到了近前。 “姐夫!” 朱橚坐在马上激动地大喊。 朱樉和朱棡速度极快,已经快步冲过来,不等胡翊反应过来,二人一前一后,已经拦腰将他抱了起来。 “大哥!” “别墨迹了!快来扔姐夫啊!” 朱标立即跟来,三人将胡翊托举而起,脸上洋溢着兴奋和快乐。 朱标这个皇太子,今日也不端着了,撒开欢的玩闹,把最近积压在胸中的憋屈全部发泄出来。 身后的朱棣拉着朱橚,他们两个个子矮了一头,朱棣只能托起胡翊的腿。 几人一起发力,直接便将胡翊扔到了空中,同时发出阵阵欢呼声音! “怎么回事啊?” 胡翊一脸懵比,刚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人已经被扔到了半空中。 即将16岁的朱标,还有15岁的朱樉,已经是个富有力量的大小伙子了。 再加上朱棡三人,便已经将他抛的高高的。 但 这些毛头小子们过于兴奋了,男孩子胆子实在太贼,只是玩了两次抛举游戏,他们便弄起险来了。 在又一次把胡翊抛上空中后,几人竟然蹲下来,在离地只剩下两尺的地方伸出手去接他,可把胡翊吓个够呛。 “喂喂喂,你们注意着点儿啊!” “唉,老二你手上这是什么玩意儿?哪来的血,我的新衣裳啊!” “老五,你个混账玩意儿,你揪哪儿呢?那里是你能揪的地方吗?” 胡翊一边发出惨嚎声音,只得向着朱标求救: “太子,你也不管管,别把我摔坏了。” 他们几个一直抛了胡翊十几二十次,把胡翊抛的七荤八素,若不是胡翊终于抬出了朱静端作为后盾,这几个熊孩子怕是还觉得不过瘾,要继续折腾他呢。 胡翊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被抛了几十次,终于脚跟挨着地了。 他翻着白眼,问几人道: “你们怎么都跑出宫来了?不怕陛下收拾你们了?” 朱棣兴奋地说道: “姐夫,你救了老九,爹叫我们出宫来接你回去!” 朱棣说话的时候,朱橚和朱棡在一边用力点头。 朱橚开心地道: “是真的,小九的体温降下来了,崔医士觉得这是天花在好转的迹象。” “天花?” 一旁负责修建的工人,还有督促的官吏们,一听说驸马爷好像治愈了天花,一个个尽都是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瞅向了他。 那些官员们远远地看着这边,一个个心里更是羡慕。 四位皇子爷,就连当朝太子都来了,他们五个人把胡驸马举起来,还争相感谢。 这驸马爷跟他们的关系之好,实在是令人羡慕! 要知道,这其中可有一个是现在的储君,未来的皇帝在内啊! 街上的甲士和天子亲卫们整齐列队,在胡翊到来之后,立即让出了一匹快马。 胡翊立即吩咐了一声张景岳,叫他负责照看这里,尤其要重点关注无菌手术室的特殊构造,修建时候不得马虎。 随即,他便与皇子们一同回宫,探看朱杞的病情。 胡翊一边取出丝帕,擦拭着朱静端给自己缝的新衣,上面全是朱樉的血,擦了半天也擦不下来。 朱橚看到了,一脸乐呵呵的道: “姐夫,别擦了,大不了回去了我赔你一件新的。” 胡翊白了他一眼道: “你大姐亲手给缝的,这是第一次穿。” “啊?” 听到这个消息,朱樉的脸色当即一变,吓得瑟瑟发抖起来。 这下就轮到胡翊乐了: “你好好想想,回去怎么跟你大姐解释吧,待会儿进了宫,看在岳丈岳母的面子上,我就不和你大姐混合双打了。” 胡翊得意地咧嘴一笑: “到时候叫你大姐混合单打!” 他故意吓唬着朱橚,朱橚却是真害怕。 马皇后膝下的这几个子嗣中,就属他最皮。 朱静端收拾的最狠,他现在一看到这位大姐大冷脸,马上就会控制不住的打哆嗦。 不过,这件事现在也得先放下了。 胡翊快步直奔春和宫别院,他还未到,小黄门已经扯着嗓子开始禀报起来: “陛下,驸马爷来了!” 第163章 女婿的功劳太大,做皇帝的也愁啊! 听到胡翊已到来的消息,朱元璋激动到颤抖! 朱杞是否真如崔太医所说那样,病情好转? 现在,他的希望可全都寄托在女婿身上了。`7*k′a¢n-s¨h!u*w,u+.!c¢o.m¨ 马皇后、朱标、朱樉他们兄弟几个,也都是立即围绕过来,姐夫现在就是裁决生死的神官。 在他们看来,九弟的生死,就看姐夫的一句话了。 胡翊戴上羊肠手套,来到窗棂前,保母将朱杞刚刚量过的体温计放在窗边的木盒。 胡翊伸手拿起来一看,之前朱杞的体温一直保持在40度左右。 而现在,这个温度在39度以下,比朱樉他们来找自己时候通报的数据,又降了一点。 天花导致的体温高热,现在开始降低,这确实是作为判断病情转折的依据。 但最重要的一点,还是要看这些红疹有没有发生变化。 倘若红疹转丘疹,这便是病情转轻的征兆。 而这一步,观察红疹的质地就可以得出结论。 胡翊立即开口说道: “你们谁方便?用手去摸九皇子身上的红斑,看是否发生了变化? 若这些红斑隆起,有坚硬感,触碰如同砂子,这便已经转了丘疹,九皇子的病情应该就开始好转了。” 一个保母立即伸手去摸。 这位五十多岁的老嚒嚒,刚一摸到朱杞背部的红斑时,立即是面色一喜。 胡翊只一看到她脸上浮现出的笑容,就知道这事儿八成是转好了。 果然。 保母立即又去检查其他部位,随着她伸手去触摸,脸上的笑容更甚了。 朱元璋他们都远远地隔着窗户在观察,当看到了保母脸上的笑意时,立即便是一阵狂喜。 随即,保母也开心地笑着道: “驸马爷,咱们皇子爷身上的红斑,果然触之如砂纸,被您言中了。” 胡翊点着头,开心地道: “九皇子殿下的身体在清除天花病毒,这样下去,正是在好转的迹象,这是好事。 他大有希望痊愈啊!” 一听说是喜事,朱橚赶忙报给马皇后知道。 屋里的李碽妃在听到这个消息后,身体一颤,终于是喜极而泣。 这几日以来的坚持,都在今日化作了回报,看着躺在摇篮里的自己的孩子,她这个当母亲的,突然在这一刻哭的泣不成声。 马皇后也是感动的抹着眼泪。 大家揪心了多日,终于有了今天的好转,这是救回来了一条性命啊! 还是一个可怜的小小婴孩的命,如何能够不喜? 朱樉和朱棡,在听说九弟开始好转,一个个激动的一蹦三尺高,兄弟几个互相击掌道喜。 到了这一刻。 朱元璋强忍着眼眸里的湿润,一直不断的在眨着眼睛,想要控制住自己的帝王威严。 可他终究还是破防了。 湿润化作泪雾,转而变成泪花自眼角流淌而下…… 这是他的儿子! 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拥有更加丰富的情感。 为之激动万分的朱元璋,恨不得立即就冲进去,抱一抱这个劫后得生的小儿子。 但现在的朱杞,只是开始好转,还未完全度过危险期。 他压抑着一腔的激动,无处爆发,一转眼便看到了在那里又蹦又跳的儿子们。 他一想起来,朱杞能有今日,都是女婿的功劳。 立即便笑得咧着大嘴,拿手一指胡翊,吩咐自己的儿子们道: “你们九弟救活了,胡翊功不可没,还不快把你们姐夫扔到天上去庆祝两圈去?” “快好好的感谢他一番!” 有了朱元璋的这句话,皇子们立即兴奋极了,一个个摩拳擦掌撸袖子,跃跃欲试。 奉皇帝旨意扔人玩儿,这还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朱标、朱樉、朱棡、朱棣,立即又加入到战团中。 朱元璋一看人手不够,立即冲外面朗声喝道: “进来五个,帮咱答谢驸马。′微^趣,晓?税′ \已-发?布`蕞!欣-漳\結-” 这下子,立即从别院外面进来了五个膀大腰圆的大汉。 胡翊心说,今天可算是倒了霉了。 一看这五个亲卫进来,朱元璋立即下令叫他们扔驸马玩儿。 胡翊被一扔两米高,一次一次在空中上升、下降,过瘾极了。 朱橚他们开心的不得了,越扔越起劲。 那几个个子小,够不到的皇子们,便只好在下面拍巴掌、打节奏,一边发出阵阵欢呼声。 “姐夫,上天的感觉怎么样?” 朱桢在底下开心地问道。 胡翊被扔的晕头转向,一个劲儿的喊道: “眼冒金星,天旋地转,好玩的不得 了,老七你也上来玩玩?” 朱静娴躲藏在大姐怀里,和朱静端一起给哥哥弟弟们鼓劲助阵。 朱元璋看他们玩的热闹,在胡翊从空中落下来的时候,伸出一只大手,竟亲自上去推了一把。 他最近难得这样开心,跟着玩闹了几次之后,笑得脸上皱纹都挤在一起,胸口都随之上下起伏。 在胡翊一声一声的叫嚷中,他被扔了三四十次,才又放下来。 脚跟着地的感觉真好啊! 胡翊的心里,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这个。 便在他刚刚落地,身后,朱元璋的一双大手已经拍了过来: “治好了你九弟的病,咱这次要重重的赏你!” 胡翊一听说朱元璋又要赏赐自己,立即谦辞道: “岳丈,九弟能够转好,这都是他自己求生之心坚定,我那医药最多也只有三成助力。 先不说我该不该得这赏赐。 单说一点,我是静端的夫婿,在您二老面前时,也多有优待,即便在亲情面前,九弟也当救。 既然救的是自家人,还论什么赏赐?” 胡翊这时候越谦虚,朱元璋越是偏要赐给他。 他一拍胡翊后肩,开口便带着几分坚定,执拗的道: “赏赐是一定要给的,你就别推辞了。” 朱静端也过来帮着胡翊说起话来道: “爹,您这个女婿您也知道,本就不是为了赏赐来的。 况且,我们受过的恩赏已经够多了,日常用度足够,真不必再封了。” 朱元璋立即抬眸,白了朱静端一眼道: “咱是封女婿,又不是封女儿,你推辞个什么劲儿?” 说罢,哈哈大笑着,故意去看朱静端的脸色。 在见到女儿没有什么不满之后,他才又拉着女儿的手,把她交到了胡翊的手上: “好了好了,爹跟你们开玩笑。 封赏是肯定要给的,你就别拦着了,你就赶紧给胡翊生个儿子,给他们老胡家传宗接代。 省得将来咱这个女婿封无可封,他又爱立功,你倒是说说,到时候咱这个当爹的咋办? 不封吧,咱这是慢待功臣,以后臣们谁还给咱老朱家卖命?” 朱元璋没有立即就下旨意封赏胡翊。 这是因为,他现在遇到了一个新的问题。 他是真心觉得自己这个女婿,是封无可封了。 一品荣禄大夫,文官的头衔到顶了。 二品奉天翊运推诚宣力武臣,比他再高一级的武勋,那就是徐达、常遇春这个级别的。 这两人的军功之高,堪称大明之最。 动不得。 要封赏爵位,也需要等到大军班师回朝,正式册立功臣当日才可以。 现在的朱元璋手里,有两个封无可封之人。 一个是徐达,从他跟随自己出道开始,每一仗都有徐达参与。 徐达是真真正正跟随自己,经历了每一次的大战。 这出生入死的经历,还在常遇春之上。 而现在的胡翊,一手医术如此了得,以他目前的功勋和官职,确实已经很难封了。 朱元璋心里想着,等到了晚上,回去跟马秀英一起合计合计,列出个想法再说。,2¢c+y+x*s′w¨.′c?o`m~ 众人全都沉浸在喜悦中,但胡翊头脑还是很清醒的。 朱杞的病情虽然好转,但不代表就已经治愈了。 这个病至少还需要十几日才能痊愈,即便开始有了好转的迹象,大概也要七日后才能脱离危险。 在这个过程之中,依旧马虎不得。 同时,接触天花病人,极易传染。 就需要早做防范。 前两日搞出来的牛痘疫苗,大概还有四五份的份量,该当先给屋内的李碽妃,还有乳母、保母种下。 其次,最近隔着窗户,有近距离接触风险的这几人,一个是自己,一个是崔太医,还有张景岳和两位御医。 这些人都需要尽快搞到牛痘接种,以此防止天花传染。 除此之外,身为皇帝的朱元璋、朱标还有马皇后等人,都需要接种牛痘。 这样一盘算下来的话,所需要的材料缺口就太多了。 目前这点牛痘,只能紧着自己这几个接触多的人用。 胡翊便就这件事跟朱元璋商量。 朱元璋当即点起了头: “女婿这话说的对,你们也得赶紧给自己种下这个牛痘,咱可不能叫自己的女儿当寡妇。” “爹!” 朱静端不满的白了他一眼。 朱元璋笑着道: “咱这个当爹的,也就是顺嘴这么一说,你看你急的这个模样,净是把胳膊肘往外拐。” 马皇后便在此时,也白了朱元璋一眼,啐了一句道: “ 真是老不正经,为老不尊,净知道吓唬女儿。” 朱元璋老脸一红,只好转移起了话题道: “要给你这些弟弟们种牛痘,需要用到的乳牛就多了,咱们南京城这二十几头怕是不够。 此事就交给沐英去办,正好也要给沐春种牛痘,他自己的儿子受益,他肯定得想办法给你把牛弄回来。” 说到此处,朱樉忽然疑惑的道: “爹,咱们南京拢共才二十几头乳牛,要找来更多,这下子可到哪里去找呢?” 朱标就笑着道: “我记得陶学士原来讲过,那时候元人爱喝牛乳,总喜欢养乳牛。 所以这个东西,应该是北平一带会比较容易找。” 此事就定下来了。 胡翊当即将剩余的牛痘取来,给自己和崔太医都种上。 然后,又照着这个法子给李碽妃和屋中的保母、乳母种上。 还剩下一丝,勉强够一个人的,便又给张景岳种上。 他深知,这一次朱杞能够挺过这一关,纵然牛痘有一些作用,但更深层次的原因,还是因为朱杞的运气足够好。 毕竟,要以牛痘疫苗激发体内免疫系统应答,从而清除病毒。 这从来都是小概率事件。 朱杞的转好,更多的是运气,和他自己的求生意志。 自己这一次出的力,其实不多。 在接种完牛痘之后,胡翊又告诉屋内的众人,郑重叮嘱道: “九皇子现在开始转好,这个过程中,依旧不可以有丝毫放松。 要多喂他乳汁,切记要给孩子保暖,千万不要叫他再感染上风寒。 若是两症相加,危险更甚,切记。” 在做完了医嘱之后,胡翊又回去找那两头奉献过疱液的乳牛。 两日未取,又可以再吸附一点疱液,再制作出几剂出来,先应个急再说。 对于宫中来说,今日朱家出了一场大喜事。 大善殿中。 郭宁妃现在却是眉头紧蹙。 当得知李碽妃的儿子转好的消息,这令她整个人都愣了三愣。 抛开后宫的争斗不谈,朱杞得的可是天花啊! 胡翊竟然连这种病都给救下来了,简直不可思议! 这下子,即便郭宁妃与胡翊结仇,心存芥蒂。 她也不得不在心里承认,胡翊这个大明第一国医的医术,货真价实,绝非浪得虚名。 谁都有孩子,尤其自己现在怀着身孕,又育有一子朱檀。 若是与胡翊继续结仇的话。 到将来,倘若儿子出了点什么事? 自己的娘家,郭家再出了些什么求人救命的事。 到那时又该如何事好? 有些仇可结,有些仇不可结的道理,她心里是懂得的。 这时候,想想自己的外甥,再想想自己的儿子,她变得心乱如麻…… 这一夜,胡翊又在搞牛痘疫苗,顾不得其他。 皇宫之中,四处传颂着驸马爷创造的奇迹! 就连在宫外,都有许多人知道了此事,一时为之惊奇。 朱家的儿女们,今夜难得的能够睡上个好觉。 朱标躺在床榻上,欣喜异常,只觉得一下子浑身都轻松了。 一家人和和美美,一个也不少。 姐夫医术高超,兄弟姐妹们彼此有爱。 唯一所缺的,就是那个枕边人。 倘若能够早些跟常婉成婚,这个日子就算过得相当完美了。 深夜时分。 朱元璋在坤宁宫中,与马皇后在商议着。 白天那件苦恼的事,他一直在思考,但还是没有解法。 趁着现在,不如夫妻两个一起想想。 他无奈开口道: “一个徐天德就够难排了,现在又多一个女婿,你说咱把这个女婿如何安排?” 马皇后也犯了难,琢磨着问道: “不如再给翊儿封个官?” 朱元璋翻着白眼,心说,搞了半天这就是你给咱出的主意? 什么馊主意! 他立即反驳道: “大都督府有保儿了,先不把他往里面塞,咱自有考量。 除了大都督府,那就是中书省六部了,这个女婿暂时留给标儿以后治国用的。 过早叫他将中书六部官员得罪个遍,这不是什么好事,既不利于他自己日后行事,更加不利于标儿日后继位。” 说到此处,朱元璋便觉得心烦,没好气的道: “你以为你说的那些,咱就想不到吗?” 马皇后想了想,开口又问道: “你打算日后给翊儿封个什么爵位?” 朱元璋先是叹了口气,然后又挠了挠头皮,想的脑筋都疼了。 他也是迷茫的很,对马皇后说出了自己的 想法: “咱原本打算在大封功臣之际,赐他‘大明医圣’的封号,另封他个济安侯的侯爵。 济安,取济世安民之意。” 马皇后当即点着头道: “这个封爵倒也好。” 朱元璋点着头道: “给个侯爵就不轻了。 可这小子他能耐大啊,这次又救了老九,你说叫咱咋封他呢? 封个侯爵显得小了,封国公,他又到不了那个份。 冯胜、傅友德、朱亮祖、邓愈……多少人都在眼睁睁盯着这个国公位子呢。 咱这次的想法,国公顶多封六个,天德、伯仁的功劳得封。 那个李善长,虽然咱讨他厌他,可为了平衡文官势力,也得封。 保儿和姐夫咱要一起封,如此一来,名额就占了四个了,女婿封公就别想了,可是封侯咱又有些拿不出手,毕竟女婿的医术关系到咱们朱家后人的安危问题,不可封轻了。” “这倒也是。” 马皇后也觉得难办了,又想起来最近的听闻,开口说起道: “民间现在都知道,咱大明有个胡驸马,这大蒜素已经在民间普及开,他的名声一天比一天好。 再要是盖了惠民医局,这孩子就更是医名远播了。” 朱元璋点着头道: “所以,你说咱咋办?” 马皇后又琢磨了片刻后,开口说起道: “封爵的事咱们慢慢想,还是得给封个官儿,立了大功不能不封,要不然叫朝中大臣们怎么想?” 朱元璋点了点头。 马皇后便给出主意道: “标儿的东宫里,太子三师和太子三少,琢磨着腾出来一个吧?” 太子三师,目前李善长任太师、徐达太傅、常遇春太保。 少师乃是冯胜,少傅是汤和,少保是廖永忠。 三师三少代表的更多是荣誉,天子仅为重臣加衔。 得以赐封,也证明了皇帝和太子对于他们的恩宠。 朱元璋想了想,便拿定了主意,开口说道: “就将廖永忠的太子少保下了,给咱家女婿得了。” 马皇后又道: “只是如此,怕不够吧?” 朱元璋点头道: “给咱两个亲家加个官,再赐女婿金印紫绶,钦封大明医圣,再赐一处上好的皇庄给他吧。” 金印紫绶,这本是丞相的待遇。 朝中目前有此待遇者,除丞相外,也唯有徐达、常遇春是特例。 朱元璋能够赐下如此规格,确实是对胡翊封无可封了。 朱家不会有异姓封王,这是朱元璋的底线。 接下来,他又与马皇后讨论起徐达的封爵问题来。 赐封号“大明医圣”,这就涉及到要打造金匾,还要御赐器物。 工部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着。 朱杞确实开始稳中向好了。 到第三日,体温再降至38度,只剩下偶尔反复的低烧。 到第四日时,便开始清醒了。 孩子有精神了、会动了,且已经知道要奶水喝。 听到这个消息时,朱元璋开心的合不拢嘴,所有胸中的郁闷一扫而空。 胡翊这几日忙着搞牛痘疫苗的事,无暇他顾。 便在朝堂上,接到了朱元璋的暗示后,李善长立即便抓住机会。 蛰伏了两个多月的淮西集团,突然一齐发难,参奏杨宪的奏折,如同雪片一般的送到了朱元璋的面前。 胡惟庸首先上书,参奏杨宪在汪广洋任左丞相之时,独揽中书省事务,甚至私自批红奏章。 吏部尚书滕毅参奏,杨宪将其弟杨昱安插户部,任户部主事,有架空户部尚书杨思义之嫌。 涂节、陈宁参奏,杨宪伪造“嘉禾九穗”、“黄河水清”等祥瑞,涉嫌欺君。 工部张允奏事,去年山西大旱时,杨宪为保政绩,谎称山西“五谷丰登”,强收重税。 致流民涌入南京,震动朝野。 此事事发之时,胡翊他们在年关附近舍粥、医病,接触到许多来自山西的饥民,便是因此事逃难来的。 杨宪的罪责还不止于此,擅改刑律,私释死囚。 贪墨渎职,私占王气之地。 墙倒众人推,这一日的早朝上,浙东这边的人谁都没想到,当朝杨右丞竟被群起而攻之! 震怒的朱元璋,看着递上龙书案的上百份奏章,还有大量证明杨宪贪赃枉法的证据。 他今日是既领略了李善长党羽的厉害,又见识到了杨宪此人的嘴脸,和他的所作所为。 咬牙切齿的朱元璋,一巴掌狠狠拍在了龙位上,怒斥道: “杨宪,你个披着人皮的畜牲!” 他随即便将大手一挥: “来人,将杨宪罢官革职,打入刑部死牢,清查罪名 ,再行判决之事。” 便在此时,那站在朝堂下,久久没有动作的汪广洋终于出列,开口问道: “陛下,臣请问,杨宪下狱,右丞相之位空缺,该如何处置? 如今朝廷政事增多,编纂鱼鳞图册需要大量人手和物力,只臣一人,实在忙不过来。” 汪广洋立即按照李善长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开口上奏。 朱元璋心中琢磨了一下李善长,心中厌恶至极。 突然,他便把目光又落在了胡惟庸的身上…… 第164章 胡惟庸:侄儿总是压我一头,我想显摆显摆就这么难吗? 朱元璋坐在龙位上,盯着胡惟庸怔怔出神。/小·说*C-m-s^ .最.薪¨璋.結?埂?辛?筷+ 大封功臣之事提上日程,武将们封爵过多,为平衡文臣,便要对李善长加大赐封力度。 如此背景下,罢了杨宪,再唤他回来重新上位,威胁着实太大了些。 况且,这老畜牲早就有架空皇帝的前科,又爱结党营私。 但若不用他,杨宪被罢,刘基不可用,朝中能替杨宪者,只剩下一个胡惟庸。 驸马前些日子还在就此事求情,担心这位叔父的权势坐大,伤及自身。 那时候,自己这个皇帝是作出承诺的。 如今,若用胡惟庸的话,又忽略了驸马。 朱元璋承认,胡翊这个女婿在他心里还是有一点份量的。 但在大明的江山社稷面前,一切其他因素,都应该让位。 一想到此处,他心中已然下了决断,开口便对众朝臣们说道: “就令胡惟庸代右丞相事。” 说到此处,他便又看了一眼汪广洋。 此刻的汪广洋,脸上没有丝毫不满,反倒一副十分赞同、陛下英明的姿态。 朱元璋心中暗骂了一声,心道: “咱是叫你当个左丞相,牵制右相,分权制衡来的。 杨宪上位时,你不管不顾,任由他一家独大。 现在胡惟庸上位,你也如此满不在乎?” 朱元璋心里冷哼了一声,立即开口为胡惟庸加码道: “胡卿,你既为右相,咱允你提拔两名参知政事,辅佐处理朝中政务。 尽快回去敲定人选,将这二人名单呈上来。” 胡惟庸闻言,心中狂喜,即便再如何控制面部表情,这时候他也憋不住了。 最初的右相是徐达,但他常年在外,一切政事都归了左相掌管。 左相有两名参知政事、两名参议政事官员辅佐,后面上位的右相却是光杆司令一人。 现在,朱元璋给他这右相也设了两个副丞相名额,这大大扩充了他的权力。 朱元璋扫了一眼底下狂喜的胡惟庸,立即便又拿斜眼瞥了一眼汪广洋。 这一招扶持对手的加码,终于令汪广洋的脸色,变得难看了几分。 看到这个不作为的家伙生气了,朱元璋的嘴角终于勾勒出了一点笑容出来。 “诸卿,杨宪贪赃枉法一事,必须详查、细查、严查。 今日之后,胡卿掌权,若无朝议,便就此退朝了吧。” 看到皇帝离去之后,大臣们纷纷上前来,向着胡惟庸道贺。 刘基修元史去了,从此远离权力中枢。 杨宪被下狱,少时,定然免不了一场清算。 朝堂上新一轮的风暴已经形成。 当初杨宪掌权,打压淮西派越狠,如今胡惟庸上台,他和汪广洋都算淮西派的人。 浙东派自然就该要倒尽血霉了。 偏偏这浙东派的章溢已死,宋濂居家疗养不出,剩下的吴云、杭琪份量又不够。 只要顺着杨宪这根线细查下去,用不了多久,整个浙东派都要血流成河! 有道是树倒猢狲散。 没有了朝中的参天大树,几个浙东派的官员,也是立即过来向着胡惟庸道贺,立即便巴结上来了。 朝臣们都来祝贺,胡惟庸这边立即便围满了人,堪称是热闹非凡。 汪广洋这个左相受到了冷落,他倒也不恼,也亲自过去祝贺胡惟庸,尽显一个老好人的形象。 大明开国进入第三个年头,胡惟庸终于梦寐以求,爬上了丞相的位子。 此等荣耀与权柄,又有李善长站在他身后,今后逢人见了自己,都要尊称一声“胡相爷”、“胡丞相”。 胡惟庸今日激动极了,应付着众人的恭维声,愣是笑到脸部的肌肉都开始酸疼起来,险些抽筋。 他在群臣的簇拥之中,进入了中书省衙门。 而朱元璋,在散朝后,第一时间却是直奔春和宫别院。 正巧,胡翊也在这里问询病情。 朱杞身上的红疹都已转了丘疹,且已变得胃口大开,这两日开始大量进食。 听到这个好消息,朱元璋觉得很高兴,仿佛天清地朗,刚才朝堂上的对于杨宪的那些怨气,顿时也都消散掉了。 只是,他又看了一眼女婿,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张口。 “岳丈,您是否有话对小婿说?” 胡翊不傻,见朱元璋好几次张口又止,知道他定然有些难为情的事不好意思说。 他这一主动开问,朱元璋心想,这些事女婿总归是要知道的,便也厚着脸皮跟他明说了: “咱今日在朝堂罢了杨宪的官,这个右丞相的位子空下来了。~卡+卡¢暁-税¢蛧+ ^追/蕞~鑫_漳\踕/” 听到这话,胡翊心中暗暗一琢磨。 还不等他消化掉这段信息,朱元璋立即又道: “这右相的位子,咱已令你叔父胡惟庸升任。 当此朝廷用人之际,朝堂上拥有治国理政才能者,他算是咱最后看的过眼的一个。” 胡翊心中暗暗道了一声: 真是逃不过的宿命啊! 既然朱元璋都做了决定,自己也没有办法再去阻止。 那便顺了个人情给老朱送过去,胡翊开口说道: “一切为了大明,岳丈要用叔父为相,自然有您的道理。” 听到这句话,朱元璋的心里很满意。 他立即乐呵呵的,只觉心里头分外舒坦。 他便嘱咐道: “封赏的旨意明日就到驸马府,闲着没事,早些回去准备接旨去吧。” 听到这话,胡翊没有逗留,立即赶回家中。 回去的路上,胡翊就在心中琢磨着,叔父终究还是上了相位。 本想阻止他上位的。 但自己的权柄仅限于东宫,若非皇帝允许,干预不到六部之事。 如今阻击叔父为相的事,算是失败了。 那就只能改换策略,下一步,尽量阻止他少犯罪吧。 最好是在实施谋反罪名之前,想办法叫他退下去。 如此一来,罪名不至于灭门九族,也就还在承受范围之内。 一想到此处,胡翊现在有些想进中书省了。 唯有进中书省,才能名正言顺的阻击叔父在作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只是,此事又难了。 朱元璋轻易不会放自己进中书省六部,一切皆因为太子。 因为太子,他得了这么多殊荣和权柄,深受朱元璋信赖。 也因为太子,朱元璋要留着他日后辅佐自己的儿子,不能叫他现在就四处树敌。 这个事情,还真就难了啊! 胡翊同朱静端来到驸马府。 大嫂陈瑛的肚子隆起,如今已经怀孕七个多月了。 但即便如此,还是不闲着,她将一根重达七八十斤的木头,轻松扛在肩上,健步如飞直送到了后院。 胡翊刚好进来,看到这一幕。 和朱静端两个,立即张大了嘴巴,着实是给惊到了。 等她再出来时,洗了把手,一手叉腰,挺着个大肚子,另一只手上拿着冻柿子正在啃。 一见到胡翊和朱静端回来,陈瑛立即笑着快步走来。 朱静端可是吓坏了! 赶紧过去搀起陈瑛,担心地说她: “大嫂,都快八个月了,怎么还这么不注意身子?” 陈瑛反倒不觉得有何不妥,从兜里取出另一个冻柿子,交到朱静端的手里道: “弟妹,快吃一个,可甜了。” 屋里听到动静的柴氏这下便出来,忙跟二儿子、二儿媳打招呼。 随即,看到陈瑛额头上的汗水,她疑惑地问道: “瑛子,怎么出虚汗了?” 她立即过来,伸手去贴陈瑛的额头,随后才面色一松: “幸亏不是发烧,你这个时候娇贵得很,可病不得。” “婆母,我可没什么娇贵的,怀着身孕依然能干活的。” 陈瑛爽直的很,真的一点没把怀孕当回事。 胡翊刚要张嘴,陈瑛赶忙把他衣襟扯了一把,悄悄给打手势,叫胡翊不要告她的状。 柴氏却眼尖的很,看到前院的木头不见了,一脸狐疑的又看向了陈瑛: “出了这一头的汗,不会是又扛木头去了吧?” 陈瑛吓得赶忙摆手,说谎话不打草稿,拿手一指胡翊说道: “是二弟扛进院子的,婆母,不是我。” “真的?” 柴氏半信半疑。 直到胡翊点了一下头,她才相信了。 “爹呢?” 胡翊赶紧岔开话题,一边搜寻着父亲的踪影。 陈瑛的嘴快,先把信息给透露了出来: “爹上街买香烛、元宝、纸钱去了。*d?u/a.n_q¢i/n-g-s_i_.¨n`e¨t.” 不等胡翊和朱静端问,柴氏便又笑着说道: “你叔父刚才派人来传话,说家中出了一桩大喜事,明日要来咱家祭祀祖先,你爹就赶紧出去买香烛去了。” 胡翊点了一下头。 自打买了聚宝门内这处大院子,朱静端十分贴心的,在后院为胡家立了一个小家庙。 父亲又是这一支的长子。 叔父要来祭祀祖宗,自然少不得父亲胡惟中领头,全家人一起拜祭。 刚一说到此处,陈瑛那张天生就八卦的嘴,立即便又问起道: “二弟,叔父家又出了什么大喜事?难道是承佑弟弟娶媳妇了吗?” 胡翊心说,原来你们还不知道呢? 他便开了口: “叔父今日升任右丞相,咱们胡家一门,出了一位相国,正是因此才要祭祀祖宗的。” 也是他这样一说,整个胡家人才知道这回事。 胡翊把家中的香案收拾出来,又去准备垫道所用的黄土。 不久后,胡惟中带着大量香烛、纸扎回来,得知弟弟做了丞相的事,同样是开心的不得了。 即便上一次闹了一点不愉快,但这毕竟是自己的弟弟,胡父看到儿子脸上那不悦的神情,还是又叮嘱了几句: “终究还是姓了一个胡字,明日见了你叔父,不要太拉着你那张脸。” 胡翊勉强应了一声。 胡父见此情景,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他为官多年,现在辞官赋闲,在家中养老。 儿子和亲弟弟不对付,这其中定然还有一些内情在,胡翊又是个聪明的孩子。 他现在也想通了,与其强迫一家人和睦相处,强行这么做也是要不得的。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同时,胡父心中也在思索着,弟弟前些阵子排场极大。 今后做了丞相,权势滔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恐行事上更加肆意妄为。 真要是如此,不知是否会连累到整个胡家? 胡父已经心有些预感了。 下午,胡翊回到东宫。 崔海递上来了几张信纸,其中写满了情报,他开口说道: “姐夫上次要我查的人,下落都已经清楚了。 王均直、徐正仁、常进、宋义,这四人当初因戴原礼阻挠,未能晋升太医。 这戴原礼断了他们的医士月补,又不准他们私底下行医,宋义性烈,投河而死。 徐正仁回到亳州老家,如今改行经商,我已问过了,再没有重归太医院之意。 常进申诉多年,被殴打过数次,自此后以卖字画谋生,现住在南京城郊外。 王均直与他相距不远,做农事谋生,家境十分艰难。” 胡翊点了点头,立即叫来张景岳,做出了平反和补偿: “这四人的冤屈我会禀告陛下,定为宋义正名和抚恤。 徐正仁虽已从商,但太医考核合格的文书,必须盖上太医院的大印,亲自送到他手上。 他虽然不再想做官,但这份迟来的认可,本就是朝廷欠他的。” 胡翊略一思索,又道: “至于常进和王均直,我会请陛下准他们为太医,并将这三年蒙冤的补偿下发,助他们度日。” 太医院舞弊一事,到这里才算落了幕。 第二日,上午。 散朝后,胡惟庸立即便到了驸马府。 今日既然是光宗耀祖来的,自然是要身穿一品官衣,腰系玉带,头戴乌纱而来。 胡惟庸坐在一顶银顶皂盖八抬大轿上,身后是十二名带刀校尉跟随,前有四面回避牌。 开路的小吏,手持象征身份的青旗和铜棍,所过之处气势尽显。 胡惟庸今日是意气风发而来。 只是,还离着挺远,便忽然听到管家报信: “相爷,驸马府周边街道,皆垫以黄土,想必是陛下有旨意要到了。” 听闻此言,胡惟庸不敢大意,赶忙从轿中下来。 他只得吩咐校尉、随从们在黄土末端停下来,自己只带着管家小心翼翼的避开黄土,往驸马府走去。 本想今日好好气派气派,却不想,被驸马府几抷黄土就给镇住了。 “唉!” 胡惟庸深深地叹了口气,显摆到一半被打断,这种感觉真是太窝心了! 当看到叔父一个人灰溜溜的上了门时,胡翊显得很惊讶。 他立即迎了上去: “叔父,今日做了相国,怎么自己一人就到府上来了? 您该通禀一声,侄儿们也好出来迎接您才是啊。” 知道胡翊又在阴阳怪气,胡惟庸没好气地道: “黄土垫道,陛下的旨意怕是要来了吧? 我敢大声喧哗吗?” 胡翊心里憋着笑,这时候父亲跟大哥都迎了出来。 弟弟现在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胡父也是恭维了几句,然后将他请到后院的小家庙,一家人全都拈香跪拜。 胡父一边烧着元宝纸钱,忍不住泪湿了眼眶,无比动容的开口道: “胡家的列祖列宗们在上,不孝子胡惟中拜上。 去年那时节,翊儿从边关打仗,平安归来。 今年正月,惟庸便晋了丞相位,成了天子身边的臂膀,这也是咱们胡家的祖坟上冒青烟,光宗耀祖了! 尤其是翊儿从过军,灭过元人,惟庸如今又身居宰辅之位,咱们胡家这一门,也算是出将入相,大有可为了!” 胡惟庸把纸扎也丢在火里,跪在祖先们的灵位前,流着眼泪跪拜着道: “胡家的列祖列宗们,还有爹和娘的在天之灵,你们今日看到了吗? 三十几年前,那个任由别人欺辱,被骂成无能废人的惟庸,现在身居大明宰辅,儿子我现在做丞相了!” 一想起当年任由人家欺凌的场景,还有大哥每日天不亮便起来挑担子,做货郎沿街叫卖度日,到最后艰难供着自己读书的情景。 胡惟庸便泪湿了眼眶。 在祭拜过祖宗后,今日,更是冲着自己的大哥,深深地三拜。 他动容的道: “大哥,都说长兄如父,当年若没有你起早贪黑,吃尽苦头的供养弟弟读书,我焉有今日?” 一提起这些过往,兄弟二人又都是动容的流下了眼泪,双双抱头而哭。 许久后,才缓过劲儿来。 “大哥,今夜到我府上去吃饭,我备一桌家宴,一定要来赏光啊。” 说罢,胡惟庸又向胡显和胡翊发出了邀请: “两个侄儿也一定要来,今晚咱们叔侄兄弟们一起叙叙旧,不谈官场,只叙亲情家事。” 适时地,远处传来阵阵敲敲打打的声音,还有官兵鸣锣开道。 便在此时,门外传来了寿伯的声音: “老爷,少爷,陛下有旨意到了!” 听着这阵动静,今日的阵仗可大了去了! 驸马府门外,立即放起了几挂鞭炮,胡翊他们立即出府去迎接,设摆香案。 还隔着老远,便看到甲士开路,许公公随行,身后四人抬着一块用红布包裹着、像是匾额的东西。 还有几位宫人手里捧着礼物,后面有人抬着两只大红箱子。 胡父看到这一幕,顿时一脸惊奇的问道: “翊儿,你又立了什么功了?怎么咱们家的阵仗弄的一次比一次大?” 胡惟庸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看向自己这位不问世事的大哥道: “我的亲大哥啊,您这是真的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啊? 咱们翊儿前两日时,在宫中治好了九皇子的天花,陛下大喜啊! 这不,今日封赏不就来了吗?” 胡惟庸顿时一脸嫌弃的说道: “你个当爹的,连自己儿子立了什么功都不知道,那可是天花,治好的可是天花病啊!” 胡父这才点着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治好了九皇子殿下的病,也用不着这么大阵仗啊,咱家里的赏赐已经来了好几回了,陛下实在是太过客气,再往家里赐,都快装不下了。” 胡惟庸站在边上,听到大哥如此实诚的话语,一时间有些无语,只觉得自己心头越发堵得慌。 他现在也分不清自己大哥这人,到底是在挤兑自己? 还是真的这么实诚,一点都不知道自己是在炫耀。 很快,敲锣打鼓的队伍来到了胡家门前。 门口聚集着大量围观的百姓。 许公公过来后,立即张开圣旨,开口念诵道: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晓谕咱的女婿、亲家们知道,胡家养子如此,乃皇家之幸事,咱和皇后分外地欢喜。 今有驸马胡翊挽病危于榻前,活咱家杞儿性命,又有数度清查贪腐功劳,你胡翊于咱这江山社稷,实在大有益处。 念及你之功劳,也是亲家教子有方,咱思来想去,荣耀不加给你家,又加给谁? 故,赐封咱的驸马胡翊,加太子少保衔,位列太子三少。 再钦封为大明医圣! 并赐医圣金匾,赐金碾盘、金葫芦各一只,彰其医德。 再赐六千亩江宁汤山皇庄,这处上好的皇庄里有温泉,全是上好的田,自己都舍不得送,都给你。 再赐咱亲家胡惟中,正五品奉直大夫。 赐柴氏夫人为五品宜人。 最后说与胡家知道,你家中素有谦德,家风清正,当继续勉励,好心尽忠。 钦哉。 钦此!” 胡翊听着岳丈这大白话圣旨,一听就是口述的,叫人记下来连改都没改。 此次赏赐颇丰,最令人没想到的是爹娘也有赐封。 这一点,胡翊倒是很感动。 “爹,接旨吧。” 既然这次封赏涉及到了父母,胡翊就叫父亲伸手去接旨。 皇帝的圣旨可不是谁都有机会接的,尤其是封赏的圣旨。 胡父听说是叫自己接旨,这还是人生在世活了五十年,头一次! 他立即激动地用双手接过旨意,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仔细用目端详起来,生怕手上的汗渍把这贵重的天子之物玷污了。 “胡大人、驸马爷、胡相,您们几位快快请起,旨意已经念完,奴婢可担待不起啊。” 胡翊他们这才起身。 许公公立即又来到那块红布遮盖住的匾额边上,开口道: “奴婢请驸马 爷揭匾。” 胡惟庸立即在侄儿背后轻推了一把,笑着道: “快去,看看陛下赐的这匾额,这可是无上的荣光啊!” 胡翊伸手抓住红布,使劲这么一揭。 当即,在太阳光的照耀下,一块两丈多长的金匾现世! 登时金光四射,璀璨夺目的紧! 看到这竟是一块金匾,惊得胡惟庸两眼怔怔发直,心中暗道一声天呐! 金匾啊! 这份荣耀可大破天了! 在场目睹的百姓们,纷纷也是都被镇住了。 但大家心里也都明白,驸马爷能得陛下赏赐的这块金匾,他的医术值得! 即便是胡父、柴氏,还有大哥、大嫂看到如此景象。 也是被惊得目瞪口呆,当场美的差些晕厥过去。 胡父临老,还蒙陛下恩赐了正五品文散官衔。 柴氏更是激动的泪流满面,辛劳半生,终于有一天得此荣耀。 正五品的宜人,这可是五品诰命夫人啊! 不仅有官衣赐封,岁禄还有二百石。 当看到那件绣有云霞翟纹补子,躺在木盘中的青色纻丝礼服端上来时,柴氏只觉得这一生都值了! 这一家人,现在已是满门荣光。 柴氏激动地拉着胡翊的手,笑容中带着苦尽甘来的泪水,动容道: “翊儿,娘有今日,都是因为你这个好儿子。” 胡翊当即拉起大哥胡显过来,笑着道: “若无大哥将饷银给我读书,也无有今日,我们都是好儿子。” 柴氏点着头,更加感到欣慰。 胡翊官居驸马,身在高位上,却能不忘本,这是极其难得了。 而此时,在一旁看着胡显和胡翊的胡惟中、胡惟庸两兄弟。 他们看到这一对兄弟如今的画面,何尝又不是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大的供小的读书,然后小的发迹,福泽全家。 这是何其的相似啊? 只是,胡父这时候又格外看了一眼弟弟胡惟庸。 他心中忽然也担心起来。 他绝对相信自己的孩子,胡翊定然不需要自己操心,至少他做人不忘本。 但是这个弟弟呢? 将来,他是否能够平安? 胡父觉得,今夜去弟弟府上庆祝,也许是个机会。 有些心里话,做哥哥的也该跟弟弟说一说了。 许公公一直侍候在身边,等他们一家人都激动完了,略微收敛了一点情绪。 这才走过来,凑在胡翊的耳边,轻轻说道: “驸马爷,奴婢请借一步说话。” 胡翊心说,许公公难道有什么私事要对自己讲? 他们来到内院,在一处听不到喧哗声的角落里,许公公悄然开口道: “陛下有话叫您传递给胡相,此话,他不好说。” 第165章 李善长能拉拢叔父,我为何不能? 朱元璋又叫自己当传声筒? 胡翊心说,叔父现在刚刚上位,正是得陛下力宠之际。·小/税_C*m¢s/ ·追+罪~新!彰-踕_ 按说,君臣间的关系应该是最好的时候,朱元璋又有什么话,不好对叔父明说呢? 也没听说叔父最近又干过什么乱七八糟的坏事啊? 胡翊疑惑地问道: “公公,不知陛下的意思是?” 许公公凑到胡翊耳边,压低了声音,恭敬地开口道: “驸马爷,陛下叫您给胡相传个话,胡家和唐家联姻之事,是他所不愿看到的。” “唐家?” 胡翊一怔,想起了唐胜宗此人来。 若论开国之初的战功,朱元璋手下二十四功臣之中,唐胜宗排在中游。 此人善用奇袭战法,巢湖水战、采石矶夜袭破敌。 从平陈友谅的鄱阳湖水战,到平张士诚的阊门攻坚,堪称是一把破敌好手。 在军中时,常在徐达、常遇春、邓愈手下任副将、偏帅。 许公公说胡、唐两家要联姻? 他这才记起来,唐胜宗家中,有个到了婚龄的女儿,好像是叫唐清莲。 胡翊暗暗记下此事。 正好,今夜到了叔父家,就可趁机提醒他。 朱元璋除了赐来金匾、金碾盘、金葫芦外。 那抬来的两只箱子里面,也装着绫罗绸缎和玉器、金银。 侍卫们上来搭手,把东西都抬进来。 送走宫中赏赐的人们,胡家的府宅前,还有不少街坊邻居前来祝贺。 自从胡家居住在此处后,从未恃强凌弱,与人为善。 再加上胡翊在民间素有医名。 得到这些祝贺声音,并不奇怪。 院子里。 胡惟庸看着陛下钦赐的金匾,那真是两眼放光,今日真是把他震撼到了。 他随着胡翊过来抬匾,将这块金匾端端正正的挂置在中堂。 柴氏不愧有大户人家的见识,立即便将金匾下的客桌换了。 铺了一张供桌过来。 又将香炉、烛台等物摆上供桌,立即便上香敬奉,全家人一起参拜。 这块金匾,既是皇帝的恩宠,也是胡家的荣耀。 更是胡家以后的护身符! 将来胡家真要出了什么事,有这块金匾悬挂在中堂上,也能庇护儿孙安宁。 起到震慑宵小的作用。 当然了,柴氏的见识虽然是对的。 但对于朱元璋这种帝王来说,就不一定适用了。 毕竟,那免死的丹书铁券,后来不也化为了催命符不是? 胡翊对待这块金匾时,认知就更加清醒的多了,有了护身符,不代表就能为所欲为。 倒是叔父胡惟庸,在悬挂好金匾之后,远远地捋须观望,忍不住赞叹起来道: “真是一块好匾啊!” 胡翊就在他身旁打趣道: “叔父今后得吃些补腿的药了。” 胡惟庸如何会听不明白侄儿的打趣? 他笑着应道: “倒是得备着,以后来一趟驸马爷,得先到中堂来磕头,回头翊儿给我这做叔父的配一副药吧。” 这会儿的胡惟庸,受过金匾的刺激后,心里鼓足了干劲。 也想在丞相任上做出一些事来。 将来若能得陛下赐封,也得这样一块御赐金匾,上面刻上“大明贤相”四字。 那该多好啊? 时间差不多了,胡惟庸立即告辞,赶回中书省去处置政务。 胡翊将那身青色纻丝礼服取来,在柴氏的面前抖落开。 他双臂一振,这袭青缎云水纹的礼服,完全展露在家人们的面前。 纻丝衣料泛着幽暗珠光,对襟处金线游走如龙蛇盘桓,袖口三寸宽的银丝回纹尽显雍容华美。 “娘,穿上试试吧。” 柴氏得封五品诰命宜人,今日自然是大喜日。 但她穷苦惯了,看到面前这样好的一件礼服,实在是舍不得。?艘^嗖·暁`说^徃¢ ¨埂*欣?最,全` 胡显看到娘亲如此舍不得穿,立即跟胡翊过去给她硬往身上套。 柴氏在两个儿子们的劝动下,才将这诰命官衣穿上。 这位慈爱的娘亲,今日难得的表现出了活泼少女才有的朝气。 她拎起裙摆在原地转了个圈,美的雍容贵气,笑面如花。 胡惟中就这样看着自己的妻子,失神间,竟然有些看呆了。 一直在下厨、辛劳的简朴妻子,穿上这身华服后,竟然气度雍容到如此地步,尽显高贵之感。 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爹,娘好看不?” 胡翊适时地开口这么一问,胡父竟然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当即老脸一红。 “爹,您这胡子都一大把了,怎么今日脸还给红了呢?” 胡翊开口便调侃起了老爹。 胡惟中越发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自己一个知天命年纪的人了,竟然被儿子嘻笑。 他当即没好气的道: “混小子,再拿老子开涮,家法伺候!” 听到这话,一家人哈哈大笑。 胡显这时候也面带笑容,拍手称起好来: “娘做了诰命,爹现在即便不在朝中任职,也蒙陛下恩赏了五品文官衔。 看起来,以后咱们胡家的日子有指望了,家里按月多了两份俸禄。” 柴氏当即白了自己大儿子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这孩子,你娘我是琴棋书画皆通,怎么到了你这儿,就知道盘算这些俗物了呢?” 胡惟中却是笑着替儿子开脱道: “显儿虽无远大志向,这样却也好,可以顾念家中妻儿。 咱们一家人也能颐养天年,时常欢聚。 这最重要的一点啊,他这样盘算着俸禄,走的都是正道。 不贪污,不作恶,灾祸便不易找到咱们胡家人的头上,这倒也是好事。” 胡翊对父亲的话,深以为然道: “爹这话说的太好了,我在岳丈面前,听他们都在夸你们,从未听到过不满的声音。” 柴氏便笑道: “这是家风,以后有了孙子,也得这样一代一代传下去。” 正聊到这里时,长公主府来人了。 一名家仆慌慌张张跑进府,急切禀报道: “驸马爷,长公主殿下突然呕吐不止,您快回去看看吧。” “我马上去。” 胡翊跟爹娘打了声招呼,立即便回去。 柴氏便和胡父跟在后头,一起进了公主府,十分关切这个儿媳。 等胡翊回到家中,才发现朱静端正倚着栏杆,刚刚干呕完毕。 看她脸色有些苍白,胡翊立即牵起一只雪白藕臂,将两指搭上了脉门。 手里切着朱静端的脉搏,感受着那一跳一跳的节奏,胡翊当即是一愣。 他随即便又一喜,哈哈大笑起来,一把便将朱静端抱在怀里,开心地在府里转起圈来。 “翊儿,静端的身子怎么了?” “嗐,你这小子,你别净顾着抱啊,你先说说是什么病成不成?” 胡父急了。 公主殿下得病,这又是二儿媳,他怎么能不重视? 反倒是柴氏,一脸的轻松,看到丈夫胡惟中就跟看傻子似的,鄙视着说道: “说你们大老爷们儿不懂吧? 翊儿这么开心,他切到的一定是喜脉,静端干呕了几次,定然是体内有喜了。” 柴氏没好气的白了胡父一眼,又道: “五十多岁的人了,连这点事儿都不懂,你真像个行走着的榆木疙瘩成精。” 胡父被妻子一顿挖苦,不怒反笑。 胡家有后了啊! 大儿子家的再有几个月就要生了。 二儿子家的公主殿下,现在也已经怀上了身孕。 此事如何能不喜? 等胡翊放下了娇羞的朱静端,胡父二人又找胡翊确认了一遍: “翊儿,静端是不是真的有了?” 胡翊点了一下头: “大概齐有两个月了,爹,今年七八月份,咱们胡家就要多添一口人了。/第,一*看~书?旺! ~追?蕞\歆/漳+踕`” 开心的笑声,立即传遍整个公主府中。 这样的大喜事,立即便被传报进宫。 也就一会儿的工夫,帝后带着太子,亲临长公主府而来。 朱元璋极其关注此事,从宫中抬来一大箱补物过来,开口便道: “咱从御膳房调两个御厨过来,今后咱的乖女儿想吃什么了,叫他们给做。 一定要保证咱的女儿和外孙吃好喝好。” 马皇后这时候也领了两个嚒嚒过来,笑着道: “伺候女人这事儿,交给你们男人,我这个做娘的才不放心。 这两个嚒嚒在宫里伺候人惯了,什么都懂,就留在公主府,照看女儿出了月子再说。” 岳丈岳母的这片好心,胡翊只能收下来。 朱静端就有些无奈地说道: “爹、娘,女儿不过才怀胎两个月而已,怎么就要弄得吃这么多补药啊?” 其实朱静端说得对。 孕妇多一些运动,才是好事。 但马皇后这时候已经开始叮嘱了,叫朱静端不能出力,不能走动的太远,今后做什么事都要小心翼翼。 朱静端都给整无语了,当着帝后的面吐槽起来道: “娘整天要我注意这个,注意那个的。 娘自己怀着孩子的时候,即将临盆了,不也还是在忙这 忙那的吗?” 她就一直叫着屈,眼巴巴地瞅着胡翊,期盼他为自己说话。 朱元璋这时候便笑着道: “好了好了,堂堂大明医圣都在公主府里,还能不知道生孩子该如何保养? 反正你们小两口悠着点儿,静端肚子里的,这可是咱的外孙。 出了差错,可饶不了你们!” 话题一扯到这里,朱元璋就连这个孩子的未来都给安排好了。 “等咱的外孙出生后,送到宫里来,咱要亲自教他。 稍大一些了,就叫他到大本堂去读书,到时候和咱的儿女们,标儿、樉儿成亲之后的儿女们一块儿读书。” 说到此处,朱元璋还不忘挖苦胡翊几句,他故意白了胡翊一眼道: “女婿怂的很,这个外孙就得咱这个马上天子来教。 教出一条硬汉来,省的跟他爹一样窝囊。” 胡翊心中暗暗吐槽起来: 我要真跟个硬汉一样,脾气暴烈,怕是在你这洪武朝都活不过中期。 你还吐槽上我了! 朱标就在一旁笑着道: “姐夫先有子嗣,我大概会晚你几年,以后两家的孩子还可以做个伴读。” 马皇后当即笑着接话道: “说来还真是,只等标儿成婚之后,这事儿就提上日程了。” 朱元璋这时候也打趣道: “还真是凑巧,咱的姐夫大我几岁。 胡翊做了标儿的姐夫,将来咱的外孙又比标儿的孩子大一点。” 胡翊见他们提起了这件事,意识到自己这个还未出生的孩儿,将来和朱雄英的年纪差不多大。 若是朱标之后,雄英不死,就该当是这孩子继位了。 两兄弟,一个是朱元璋的亲孙子,另一个是他的亲外孙。 说起来,还真挺好的。 胡翊也早早的开始思考,自己这一身的医术,将来必须得叫胡家后人们学了去。 有了医术,才有保命的根本。 哪怕皇帝换了一代又一代。 一两百年后,朱家的皇帝还得要胡家的儿孙来治病,这才是胡家可以安身立命的根本。 当然,这么一扯就扯远了。 今日,帝后是在百忙之中驾临公主府的,探望过后就要离开。 在送皇帝出府时,朱元璋询问起朱杞的病情,又顺便提起了乳牛的事: “咱们大明的乳牛还真是难寻的很,牛痘不够用啊,女婿! 单是大明百姓就有六千万人。 乳牛不够,牛痘就也不够,天花防不住,这就是个大问题了,你得想办法!” 朱元璋开始担心民生问题了。 乳牛是奶牛在古代的叫法,这东西原产自欧洲。 胡翊便又多提了一嘴,顺着话题往下说起道: “岳丈还记得吗? 当初提起开海一事,提到过西洲的金发碧眼人,宋元时代有许多色目人就是从西洲而来。 这乳牛,原本便是生长在西洲的生灵,漂洋过海到了咱们中原,传下来的却不多。” 朱元璋明白了胡翊的意思。 想解决天花这种棘手的顽症,还得开海,去西洲搞乳牛回来繁殖。 在胡翊的数次说动之下,其实他是有心开海的,当即也点着头道: “开海这事咱也想过了,就是一个穷字给闹的,但凡要是富裕些,咱就造船。” 见朱元璋没有排斥,这就挺好。 这些事儿,就要多提。 开海后的贩卖,能够快速令大明富国强兵,又不至于错过后面的科技大爆发时代。 想想几百年后,那个落后就要挨打,被人摁着头强行签订不平等条约时候的屈辱画面。 有些事,如果能够提前从根源上改变,胡翊不介意花费力气去做一做。 朱静端有喜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叔父家中。 叔父、叔母带着胡承佑一起过府来探望。 胡惟庸也带来不少补药,他将胡承佑拎着的好几篮子东西递过来,笑着道: “听说陛下和娘娘都来问候过了。 叔父家中送的东西,自然是比不上宫中的御赐,倒也是一番心意,不要笑话我们穷酸啊。” 朱静端立即笑着,将胡惟庸送来的银耳取出来,吩咐丫鬟立即去煮些,端上来大家一块儿尝尝。 看到堂堂公主殿下如此和善,待人接物有礼,胡惟庸和妻子胡李氏也都很开心。 在此地逗留了一会儿,临走的时候,胡惟庸生怕胡翊不来,又再次开口邀请道: “翊儿,今晚可要到叔父这里来啊,叔父可是等着咱们全家人这一聚呢。” 胡翊便又应了一声。 天到傍晚时分,驸马的车驾缓缓驶入胡相府。 今日家中坐着的,全都是些老爷们儿。 胡父、胡显、胡翊。 胡惟庸,还有他的儿子胡承佑。 家里备了些小酒,和胡李氏做好的一大桌子菜。 胡惟庸立即举起酒杯,开口先说起道: “今日这顿酒,是请过酒引的,不违反禁酒令,你们放心喝。” 有了这句话,大家就都喝了这一杯。 上次府上的事,最后闹的不太愉快。 论其原因,无非是叔父人飘了,又做了李善长的爪牙,帮他下毒毒死了章溢。 当时的叔父膨胀过一段时间,经过敲打和提醒,再加上李善长退隐。 总算又恢复了一些谦逊,做起事来也很务实。 只是不知道今日之后,叔父是否又会继续野心膨胀? 好消息是,李善长退隐下去了,不在相位上,他对于叔父的控制,终究要弱上一层。 但史书上的胡惟庸,最后就连李善长都架空了,还把老李绑上了他的战车。 到后来朱元璋诛李善长全族时,也是抄出书信罪证,给出的罪名是李善长对叔父当年造反之事,知情不举,有放纵害君之嫌。 所以,对于今日叔父的宴请,胡翊不知道他又想干些什么事。 但他觉得今日可以谈谈。 李善长拉着叔父死保淮西那帮犯法的勋贵,最后越陷越深,这也是他覆灭的原因之一。 现在李善长已经退隐,这老家伙这辈子都别想再重新上位。 若能劝动叔父,将他拉过来当保皇派,结局的走向是否会变得不一样呢? 而胡惟庸现在,也是想就上一次的不愉快,做一个化解。 他上来便先敬了大哥三杯酒。 因为朱元璋禁酒令的存在,胡父和弟弟也有好久没有单独喝过酒了。 二人畅饮三杯过后,胡惟庸立即招手胡承佑过来,开口便道: “承佑,和爹一起拜你伯父。 当年若无你伯父供养为父读书,焉能有你?焉能有咱们今日?” 这父子二人一起下拜,倒是搞的胡父心中一软,连忙伸手将他们搀扶起来,情真意切地开口说道: “这是做什么? 都是一家人,八竿子打不到两家姓胡的,咱们既是亲兄弟,说这些可就见外了。” 胡惟庸却显得很郑重,扶着大哥坐在正位上,开口便显得很动容,对自己的儿子和两位侄儿们说起道: “叔父当年惨得很,你们的爹早出晚归,靠卖货赚取一点微薄利润,供我读书。 我就记得那有一年,风雪漫天呐,庄稼地里的石头都快要冻裂了! 适时恰逢年关,大哥出去干了许久力工,用攒了几个月的钱给我买了一本《孟子》。 他又将一个热乎乎的肉饼揣到我怀里,他自己舍不得吃,只叫我路上吃。 我执拗不过,只得把这肉饼揣在怀里,结果,结果……” 胡惟庸讲到此处时,竟然有些哽咽了: “结果我抱着这肉饼,实在舍不得吃,本想等下学回去分给大哥一半,我俩一起吃。 走在路上,只用鼻子闻着香气,那时候来了个无赖,过来夺我的肉饼,我是殊死不松手。 最后挨了一顿毒打,那人见我死死护住肉饼,就一脚踩在我手上,连手带饼一起踩进脏兮兮的泥水里,踩得粉碎。” 说到此处时,胡惟庸抬起自己那只右手看了看,狠狠地咬着牙。 即便当年的事已经过去几十年了,他依旧无法释怀。 他又继续说道: “当时我舍不得那个饼,那是咱家里一年多才见到一次的荤腥,便混着泥水把饼吃了。 那喷香的肉饼里面混杂着一股土腥味,还有泥沙硌牙的不适,我最后吃下了那个饼,还惹出了一场祸事来,至今都还记得。” 胡惟庸说到此处时,眼角闪着泪花,冲着胡父又作了个揖道: “大哥,当年的那件事,弟弟至今都觉得对不起你。” 胡惟中一时间也有些泪目,想起了当年的事。 那件事的后续是,弟弟胡惟庸不服,花了几日时间调配毒药。 毒死了夺他肉饼、欺负他的那户地痞家的狗。 因为当时年少,做事不周密,留下了痕迹。 便被人找上门来报复。 胡父辛辛苦苦刚置办起来的一处豆腐小作坊,便被捣毁打烂,几年的辛苦一瞬间化为乌有。 兄弟二人面对地痞们找事,被玩了命一般的殴打,只得到外地去躲了一年多的风声。 也是那一次,胡惟中的左臂被打断,缓了好几个月才治好。 为了维持生计,两兄弟重操旧业,沿街卖货,最后才得勉力把这段日子支撑下来。 父亲和叔父的这段经历,胡翊和胡显还是第一次知道。 此事听的胡翊都怒火直冒。 胡显更显耿直,立即便追问道: “叔父,那个欺辱您和我爹的人,后来如何了? 就该将他弄死报仇雪恨!” 胡惟庸冷哼一声道: “我后来在滁州投奔了陛下,当时陛下还被称作上位,他放我在广德府任知府。 邻居凤阳知府便卖了我这个面子,将当年欺辱我与大哥那些人送来,被我一个一个亲手砍了脑袋!” 听到此话,胡父先是一怔,显然他并不知道这后续的事。 又因为听说大仇得报,胡父又点了点头,开口说道: “此仇报了倒也好,此等恶人,杀了也无不可!” 胡翊也跟着点头,此人确实该杀。 便在此时,胡惟庸又开口道: “做了知府,手刃了仇人报仇,原来不敢想的事,竟如此轻而易举便做到了。 经此一事过后,为叔的才领悟到了,唯有掌握权势,才能叫他人瞧得起你,不敢欺辱于你。” 听到这里,胡翊心说要完。 听叔父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看来又要以“权势”这二字来说教自己,与他联合了。 他这是又要试着把自己往淮西派拉拢啊! 不过,今日叔父说话恳切,尤其在聊起当年的事时,也令胡翊开始深入了解起了叔父这个人。 他倒是很期待叔父继续把话说下去。 弄清楚他内心深处最底层的想法,也就好借此劝劝他了。 胡翊有时候还真想直接脱口而出,告诉叔父自己是从后世穿越来的,知道他后来造反,胡家被灭族的事。 由此劝他悬崖勒马…… 第166章 剧透叔父胡惟庸,胡家要被灭九族 自己是穿越者这回事。~5¨2,s′h?u.c*h,e^n¨g`.+c`o′m¨ 迄今为止,整个大明之中,没有一个人知道。 这是胡翊一直保守在心底的秘密。 他本打算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最多,可以在临死之前告诉自己的儿孙。 这原本便是他的设想。 在此之前,包括父母、大哥,朱静端这个贤惠的妻子,他其实都没有打算对他们讲出来。 如此重要的秘密,就更不用说是告诉叔父,乃至于朱元璋、马皇后了。 穿越者穿越,然后把后世的事情告诉给皇帝,一遍一遍的震惊着皇帝。 这事儿吧,听起来很美好。 但你得先搞清楚一件事,皇帝首先要做的,永远是维持自己的统治,确保皇权不受威胁。 直接将后世之事,告诉皇帝。 尤其是朱元璋这种皇帝,民间还有人骂他是贼天子的,说他是七分君王三分盗贼。 这种嫉妒心、猜忌心强盛,又不按常理出牌的皇帝。 他连刘基都容不下,就更别提是容许一个后世而来,知道后面几百年历史的穿越者了。 这样的人,固然可以帮助到大明。 但在皇帝得知后事,失去利用价值后,他的存在对于皇帝来说,便只剩下“威胁”这二字。 所以,在胡翊脑海里冒出来这个奇怪想法,要将此事告知叔父,免去一场胡家的九族灭门大劫时。 他的第一反应,是此事一旦泄露,是否能够保密? 倘若传扬出去,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胡翊真的赌不起! 脑海里飞速旋转着,他立即又将这个想法按压下来,重新回过神来。 这时候,胡惟中正好听了弟弟这番掏心窝子的话,也是心生感慨,说起了自己的心里话: “惟庸这番话倒也有理。” 他苦笑着,看向自己的两个儿子们,对胡显和胡翊说起道: “为父供出了你们的叔父,这才有了咱们整个胡家这一支的存续。 那时候天下大乱,各地群雄揭竿四起,可谓是民不聊生。 爹后来攒下了一点小财,却也被元人掠走,他们又四处抓壮丁,编入军营,妄图对抗义军。 为父和你们的娘,便四处带着你们东躲西藏,也是后来你叔父经李相推荐,在陛下那里安身。 他才能第一时间将咱们接过来,免遭横祸。” 胡父说的这些话,便是后续。 那之后,他先进入军中,做了个押粮官。 也多亏了叔父动用自己的力量,一直将他留在后方押粮,没有到前线去过。 那时候,陈友谅大军劫掠,张定边纵火烧粮,张士诚多次派军夜袭粮道。 同僚的押粮官们,死伤如同家常便饭,经常发生,死亡率还不低。 若是胡惟中上了前线,怕是和胡显一样,早已死在战场上,做了无名无姓的累累白骨,最后成全了那些将军们的一世功名。 又哪会有今日? 至于后来元兵反扑,胡家又遭受乱世中的动荡,那都是后话了。 但这一点是没错的。 胡父供出了弟弟,之后弟弟反哺胡家,于乱世之中保全了这一支的家人。 胡父说到此处时,便也举起了酒杯,招呼着胡显和胡翊道: “显儿、翊儿,今日也要敬你们叔父一杯酒。 我若在时,他是你们叔父。 我若有一日撒手人寰,念及起来,他这个叔父便如同亲生父亲是一样的。 你们也要记住惟庸为这个家,所付出的一切。” 胡翊点了点头,和大哥一起端起酒杯,和叔父碰盏。 胡父这时候便又说起道: “惟庸,你不欠我的,以后也不要再提起什么亏欠不亏欠的事。 若没有你,大哥这一脉早已断绝了,又何来的亏欠呢? 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咱们家里,以后就不要再说这些见外的话了。” 胡惟庸连连点头称是,为大哥的这番话,心中感动不已。¨第¨一/看¨书!徃? \已?发,布.罪?薪.漳*結+ 大哥胡显是个心思较为单纯之人,当初做着九品广积仓副使,便已经厌倦了官场上的那些算计。 如今,他忽然觉得自己误会了叔父,先前以为叔父过于功利。 但现在得知了叔父的苦心,他也是立即站起来,举杯敬了胡惟庸一杯酒。 胡显一开口就显得很诚挚,恭恭敬敬地用双手将酒杯端到了叔父面前,还面带着愧色: “叔父,显儿不会说话。 总之,感谢叔父为这个家所做的一切。 咱们毕竟是一家人,没有叔父就没有我这条命,侄儿敬叔父一杯!” 胡惟庸笑着过来,和胡显碰杯,然后笑着说道: “再有两月,瑛儿就要临盆了。 你是个做父亲的人了,叔父知道你的性子。 既无升官发财之意,那就索性在家中好好照顾妻子儿女,奉养双亲。 平淡些的日子虽然淡如水,却也别有滋味,叔父现在心里苦啊,想重新过回原来的日子,也变得很难抽身而出了。 所以,你更加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太平日子。” 说到此处时,胡惟庸又是一叹。 而他的这句话,也令胡翊的心头抽动了一下。 这话,他已是第二次听叔父说起了。 头一次时,叔侄二人在秦淮河畔的柳堤上交心。 叔父那时候便提到过此事,说他已是船到江心,靠不了岸,越陷越深。 今日,他又说自己想重新过回原来的日子,却很难抽身。 胡翊愿意相信叔父说的是真话。 但叔父的话,依旧不可以全信,他心里深谙这一点。 此刻,酒桌上的气氛开始悄悄发生了变化。 两家人一开始的疏离感,早已被化解了,胡父和胡显对胡惟庸显得又亲切起来。 当父亲、大哥都敬过了叔父酒。 且还说了一堆令人为之动容的心里话,流露了真情出来。 这下子,大家的目光,全都移到了胡翊的脸上。 显然,按照顺序,现在也该他敬叔父一杯酒水了。 喝了酒,最好也要说一点心里话。 今日确实是家宴,就是两家的五个男人坐在这里,叙着亲情。 胡父知道,胡翊对于叔父有些看法,但还是不想儿子在这个美好的时刻扫了兴。 人这一生,苦难很多,反倒是高兴的时候很少。 这样一家人坐在一起,无人打扰,血浓于水,又互诉亲情和心里话的场面机会,着实是不多。 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 对于胡父这样一个五十几岁,步入老年的人来说,就更加是难能可贵了。 因此,他很希望胡翊能够站起来,顾及一下一家人的面子。 他见胡翊一直没有动作,更没有站起身来,心里已经有些着急了。 正准备要踢一脚胡显,叫大儿子过去扯胡翊的衣襟,给他一点暗示。 倒在这时,胡翊主动站起身来了。 他确实对于这个叔父有些意见,不过念在是一家人的份上,还是又提起了白瓷酒壶,过来为叔父斟酒。 胡翊随后也给自己倒上,提起了酒杯,缓缓开口道: “叔父,这杯酒做侄儿的敬您。” 胡惟庸显得很激动。 其实今日摆这场家宴,一个是为了化解之前两家的不睦。 另外一个很重要的点,便在于挽回和胡翊的叔侄情分。 有些事,胡惟中和胡显蒙在鼓里,他们是不知晓的。 就比如毒死章溢之事。 再比如他和李善长拉拢自己这位侄儿,连酒池肉林都搞出来了,气得胡翊当面给李善长甩冷脸子,扬长而去一事。 那一次,几乎相当于是撕破了脸皮。 胡翊又不蠢,李善长搞这些事,岂能不跟叔父提前商量? 他既然默许了此事,妄图拿美色来绑自己上贼船。·天¢禧¨暁/税?王′ +免¨费′越-黩· 动的是什么奸人心思,胡翊的心里明白至极。 但这话又说回来了,终究都姓了一个“胡”字。 父亲见了这个弟弟,又聊起以往之事,更是动人肝肠、感人肺腑。 胡翊总不能看着亲人,眼睁睁地一步一步滑向断头台。 纵然自己向朱元璋讨到了豁免,可以不死。 父母、大哥大嫂、妹妹呢? 再往远了说,胡家那些堂叔、堂妹们,本本分分做了一辈子农民,在土里刨食吃,艰难过活着。 倘若因为叔父将来犯案,被诛灭全家,他们又招谁惹谁了? 胡翊正想到这些。 恰恰在这时,胡惟庸先开了口,拉着胡翊的手,胡惟庸先赔礼道歉道: “翊儿啊,做叔父的混迹于官场,有时候做事难免要违心。 若有得罪之处,叔父今日向你赔礼了。” 胡翊怎可能让长辈给自己赔礼? 今日这事传讲出去,明日言官们再来奏自己一本忤逆不孝,到处都是毛病。 再一想起叔父当初庇护胡家,也有情分在里面,他终于也是开口道: “叔父做的事,侄儿也能理解一些,先前那些事,不会再往心里去。” 胡惟庸点着头。 今日这话算是说开了,侄儿不会再往心里去。 但这话也说的很清楚,先前做的那些事,他是往心里去的。 胡惟庸只得叹着气,微微晃动着脑袋,无奈自嘲道: “翊儿啊,叔父这辈子, 成也在李相,只怕败也在李相啊!” 胡惟庸这句话,说的是意味深长。 不止是胡翊,就连胡惟中也听出了其中暗含的意思。 说来说去,终究是不愿这个弟弟日后有什么不测,胡父尝试开口问询道: “惟庸,你侄儿现在是驸马,今日又是家宴。 你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干脆在今日,将事情说个明白,咱们一家人一起出出主意吧。” 胡惟庸微微颔首。 只是,他所做过的那些事,现在要说出来,却又觉得难以启齿。 胡翊也想趁此机会把叔父拉回来。 心里一琢磨,他已经猜想到叔父有许多的事,不好开口说明。 想到此处,他便对大哥还有胡承佑说起道: “大哥、堂弟,叔父所说之事想来极其重要。 你们二人到外面去放风,免得这里的谈话叫外人听了去,惹来麻烦。” 胡显、胡承佑立即出去了。 目下,就只剩这三人。 胡翊把地方腾出来了,又思想到了叔父顾虑到的问题,定然是涉及到许多违律、犯法的勾当在内。 他便先一步为胡惟庸松解了这些包袱,开口先问道: “叔父可知道高见贤之死的真凶?” 胡惟庸这时候点了点头,同时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胡翊。 他随即笑而不语,还悄悄竖起了右手的大拇指,示意胡翊干得漂亮。 胡父看到他们叔侄两人的举止动作,这才猜出来了几分真相,立即是一愣,不可思议地道: “翊儿,莫非……” 胡翊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他只是声音平和,毫无波澜的对胡惟庸说道: “叔父需要知道,侄儿到现在都还好好的,陛下依旧信任于我。 李相眼中的忠臣,那便是忠于他自己,忠于整个淮西。 百姓们眼里的忠臣,便是能叫他们吃饱饭,过太平日子,惩奸拿凶,办人事儿的好官。 反倒是陛下眼里的忠臣,那便是只忠于陛下一人。” 胡翊淡淡地说着这些话,然后适时地把话锋又一转: “只要是陛下的忠臣,于大明天下有益处,自然便是安虞的。 叔父应当知道,王翦、萧何自污,始皇帝、汉高祖反倒越加信赖他们的道理。” 胡翊的话,点到为止。 这些话,胡父听的半懂半不懂。 但叔父胡惟庸却是真真切切地听懂了 侄儿这是在给他出主意,叫他脱离淮西功臣集团,只为皇帝做事。 至于原来的那些胡作非为。 这正好可以看作是自污之举。 你只要有把柄攥在皇帝手里,他用起你来也就更加的放心。 由此,便不会担心你坐大之后,出现无法控制的情况发生。 胡翊这番话,已经暗示的很清楚了,有皇帝罩着,又有自己这个驸马站在身后。 只要叔父站过来,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谈的。 你胡惟庸只要犯的不是什么谋逆的大罪,现在这个档口,归附于皇帝,绝对可以活命。 更可以洗清前嫌。 只是…… 此事说起来简单,真要动手做起来,对胡惟庸来说却是有些难的。 当初尚未发迹,他遇到了李善长。 李相当初在滁州归顺朱元璋,立即便向他保举了自己,并在元帅府做了奏差。 之后,无论从广德府知府,还是湖广行省佥事,再到最后进入太常寺、升任参知政事。 甚至就连如今坐上相位,也都有李善长在暗中助力。 甚至于,就连当初欺辱自己,连带将大哥胳膊打断的那些流氓地痞。 也是因为李善长的一句关照,那凤阳知府才乖乖把人抓了,押解送来,任由自己处置的。 对于李善长,胡惟庸的感情是复杂的。 这里面既有知遇之恩、提携之恩,又有儿女姻亲,通家之好。 他和此人,又是亦师亦友,还同为上司和下属。 可以说,这李善长就是除了大哥家以外,与他最亲的一家人。 况且,整个淮西集团,现在都在暗中作为他的助力。 现在只是滕毅、陈宁、涂节、陈修这些人在助他。 不久之后,朱亮祖、唐胜宗、赵庸、傅友德、邓愈、冯胜这些功臣们回朝受封。 这一个个侯爵、国公们,往自己的身后一站。 再加上李相的面子在那里,即便常遇春、徐达、李文忠这样的巨头,也得卖自己三份薄面。 这样的权势,真要想舍弃了,实在是心有不甘。 胡惟庸既割舍不下权柄,他也对侄子的信心不够,不觉得胡翊将来能够妥善处置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因为一旦与淮西功臣集团反目的 话。 这么多功劳极大的王公侯爵,就把他们都得罪了! 这么干,简直是自掘坟墓,将来还如何在朝中立足? 到那时,胡家又该如何安身立命? 胡惟庸其实想的相当长远,目光也并未只拘谨在面前这点小事上。 他此次选择和唐胜宗一家联姻,这也已经是试探过几次之后,自认为最合适的选择。 唐胜宗之上,邓愈、汤和、常遇春、徐达这些人的子女,将来那是要跟皇家通婚的。 他不敢巴结,更不敢提出联姻,这不是胡承佑这个蠢子能够染指到的。 即便选了唐胜宗家,他都觉得诚惶诚恐,生怕这一门亲事告吹。 再一想到这些厉害的大明开国功臣们,日后都做了朱元璋儿子们的老丈人,跟着皇帝一起论亲家。 这别说是胡翊这个驸马了。 他就算在朱元璋面前再受宠,那也只是个女婿。 面对这么多的政敌,又如何能够自全呢? 胡惟庸想到了此处,但这些话,他又不好对侄儿明说。 在他看来,这个侄儿虽然已经相当荣耀,地位显赫,但终究还是太年轻了一些。 这一点,从上一次自己和李相劝他封妻荫子,扶持宗族这件事上,就能够看出问题来。 在胡惟庸看来,侄儿毕竟才二十几岁出头,年轻气盛,还不能够理解这些道理。 更加看不到这世间的真相。 想要这个侄儿明白这些,现在还急不得,得等他先有了子嗣,开始关心起子嗣培养,以及后代子孙的安危之时。 再将这些道理告知他,大概其,那时候的胡翊才能接受这些东西。 对于侄儿劝自己的这些说辞,胡惟庸想了很多,但却久久未能开口。 胡翊看在眼里,其实也已经懂得了。 成年人的相处模式,不答应就等于是拒绝。 看到这个叔父,胡翊反倒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你堂堂一个大明丞相,只要安心做事,必定能够名垂后世,凭借功德荫及子孙后代。 何苦要搞那些小动作? 当今坐朝的是个什么样的皇帝? 自己心里就完全没有一点数吗? 别说是在朱元璋手里。 就是到了朱标、朱棣手里,你就能落得了好? 面对叔父的顽固,胡翊真想一走了之。 但他十分清楚,今日大概是他穿越过来至今,最最重要的一次机会。 叔父刚刚做了丞相,还未开始有所动作,还有的救。 又很难得,在今晚创造了这样一个好机会,正好可以同他说说心里话。 真要是再错过了今日,只怕就再没有机会了。 原本在今日之前,胡翊做好了阻击叔父的准备。 是的,阻击! 叔父若在朝中弄权犯法,他是准备揪出罪名来,强行将其打倒在地的。 最好是找一个不大不小的罪名,将他打倒,又罪不至死。 以这样的手法,来完成九族危机的逆转,既能保全家人,又能保全族亲。 真要有这一日,那就是叔侄反目。 叔父救得下就救,救不下便听天由命,保全族亲。 但今夜的叙旧,令胡翊念及亲情,这才又劝了叔父这一通。 怎奈他却是如此的执迷不悟。 胡翊心里觉得很恼火。 但这个时候,他一边深呼吸,调整着心态,同时在心里默念: 生气解决不了问题,找找原因,再找一找原因。 就这样强行令自己镇定下来之后,胡翊开始尝试着,站在叔父的立场上思考问题。 叔父不愿意站过来,只有一种可能,自己的权势不及淮西集团的大。 也唯有这一种可能! 胡翊不相信,叔父这个时候才当上丞相,会干出什么通敌卖国、谋朝篡位之事来? 只要不是这些事,就都有转圜的余地。 那就定然是嫌弃自己的力量太弱了。 淮西勋贵集团人多势众,一旦他脱离出来,少不了还要与之为敌。 莫非,他是怕自己敌不过淮西那一帮子? 又或者,他是怕失去目前的权势,而在跟随自己倒向皇帝这边后,又得不到这样大的权柄支持? 胡翊尝试起解构叔父的处境。 发现的确如此。 站在胡惟庸的立场上想问题,常遇春、徐达、李善长、邓愈这些都是淮西人。 你一个驸马怎么跟人家斗啊? 可是站在胡翊的角度,他是洞悉历史的。 常遇春虽然死的早,却始终和李善长保持着距离。 徐达更是不想和淮西勋贵扯上半点关系。 汤和后来更是直接交出兵权,傅友德低调做人,邓愈除了军事上的建树以外。 于朝堂上就再没有什么谏言了。 所谓的淮西勋贵并非都属于淮西集团,尤其是这几个巨头们。 胡翊恍然大悟,自己是因为洞悉历史,所以知道后面这些人的命运。 但叔父他不知道啊! 这大概就是他最为惧怕的原因了吧? 一念至此,胡翊心中暗暗有了定夺。 看起来,必须得告诉叔父胡家人后来的命运,才有可能在伤害代价极小的情况下,化解这场九族危机了! 说是要说,但该怎么说? 第167章 震惊的胡惟庸!你说我将来会造反弑君? 直接告诉胡惟庸,自己来自六百多年后? 胡翊立即在心里否决了这个想法。*天*禧¢晓!税.网^ _已·发¢布+罪^歆+漳′结/ 穿越者的秘密,不可以泄露。 亲人也可能拿住这个把柄,最后要挟于你。 此事若被朱元璋知道,胡翊不觉得自己能够飞黄腾达,反倒更大的概率,可能是朱元璋将他阉了,囚禁起来,甚至是毒杀。 既如此,就只能换个法子说了。 他灵机一动,脑海里浮现起祖父的形象。 祖父胡喜堂死的早,大哥出生时便没有见过,何况自己。 但越是如此。 借这位不曾谋面过的祖父之口,兴许便能让事情出现转机。 胡翊心下有了主意,立即抬起头来,先看了一眼父亲,然后看向叔父。 他便忽然正色起来,语气变得很严肃道: “爹,叔父。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很机密,也关系到胡家的未来,希望你们仔细斟酌一二。” 胡惟庸两眼微眯,看向这个侄儿,显得若有所思。 莫非,刚才拉拢自己的那番话,还不算秘密。 他还有更加保密之事? 胡父听到这话,同样很吃惊。 关系到胡家未来的事,儿子这是洞悉到了什么吗? 胡翊尚未开口,便显得小心翼翼,亲自去检验门窗四周。 看到大哥、堂弟都站在院子里放风,夜里静悄悄的无人,他才安心了。 回来后,胡翊落座在自己的位置上,开口便是一句令胡惟庸五雷轰顶的话: “叔父,数年之后,咱们整个胡家的下场都会很凄惨,会被陛下诛灭九族,一个都不留。” “什么?” 此话一出口,立即引得胡父和胡惟庸俱是一愣。 胡惟庸一脸发懵,一时间没有弄懂,自己这个侄儿所要表达的意思。 胡父也是回过神来,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翊儿,你刚才说的何事?你再说一遍。” 胡翊的声音,郑重而严肃,他又压低声音重新复述了一遍,且这一次说的更加详细: “我是说,数年后,胡家所有人难逃一死。 爹、娘、大哥、大嫂,还有妹妹和我,全要跪在法场上,受那一刀之苦。 叔父要被绑上法台,剥皮凌迟处死。” 这……? 胡父和胡惟庸俱是一愣,一时间无言以对。 这话说的莫名其妙啊! 他们纷纷看着胡翊,觉得这孩子是不是发烧了,在说什么疯话? 数年之后,胡家会被诛灭九族? 那是尚未发生的事情啊! 你是从何得知的? 兄弟二人甚至觉得此事荒唐可笑。 胡父甚至有些担心地走过来,摸了摸胡翊额头,问他认不认识自己? “爹,我没有傻,此事确是实话。” 胡父看着儿子,一时间手足无措,脸上显露出担忧的神色出来。 胡惟庸觉得很尴尬,只好打了个哈哈,尽力化解这尴尬的场面。 他笑着道: “翊儿啊,你就不要和叔父逗闷子了。 你想吓唬叔父,叫叔父将来在这相位上做正事、做好事,担心为叔的贪污卖法是不是?” 胡惟庸还在尝试着维持侄儿驸马的体面,他摇着头苦笑着,对大哥说起道: “翊儿这是想叫我做个好官,大哥,说起来这都是咱们翊儿用心良苦啊。” 胡父跟着点了点头,勉强挤出来个笑容,目光投向儿子时带着一丝责备的语气道: “这孩子,担心你叔父做了丞相,贪慕权势。 这本可以理解。 只是你当面说出来就好,倒也不必诌几句话胡话出来吓唬你叔父。” 他们只以为这是一场玩笑。 胡翊却依旧很严肃,并未同他们玩笑。 他对着外面喊了一声,叫堂弟取纸笔来。 知道他们不会轻易相信这些,胡翊当然要借鬼神之势,促成此事的可信度。 胡承佑端来了笔墨纸砚。?e-z?暁-税_枉^ +勉?废+粤!渎· 胡翊取来其中最细的一支细眉笔。 这支笔的笔锋极细,画写出的线条,和现在的钢笔差不多。 胡翊便仅凭着脑海里祖父的画像,开始在宣纸上勾勒起了笔锋。 胡父和胡惟庸都围过来,一时不解,想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此刻,胡翊专心致志地在画写着,用上了类似于素描加上钢笔画的技巧。 他有这一笔手艺在,且是愈发的精进。 虽然从未见过祖父胡喜堂,但根据家庙里的画像,还有父亲原来的几次回忆。 胡翊开始用极其专业 的手法,将图画上的平面图像,用尽可能立体的手法展现出来。 从骨相到皮相,从祖父脸上的皱纹还有慈爱的眼神…… 那张宣纸原本空白无物。 可是,在被胡翊数笔勾勒出了轮廓后,胡父、胡惟庸俱是一惊! 他们看到了一副熟悉的人像啊! 丹青妙术信手拈来,胡翊作画如同闲庭漫步。 随着他一笔一笔不断补充细节,一个活灵活现的祖父形象,便已跃然在纸上。 看到这张越来越具体的画像,画的是那样的真实,且栩栩如生。 胡父和胡惟庸的眼角,几乎同时一酸,忍不住啜泣起来。 听到他们的啜泣声音,胡翊便知晓,自己这幅祖父画像成了! 他将那些不好描绘的细节处,画上云雾遮盖,这样就不会露怯。 最后,当这一整幅画出现在父亲和叔父面前时。 二人已然是眼角湿润,将这幅画像挂起,跪在地上拜了三拜。 胡惟庸大吃一惊,十分疑惑地问道: “翊儿,你祖父逝去得早,你与显儿都从未见过,怎能将他的画像如此精细的画出呢?” 胡父同样激动地道: “是啊,你从未见过才对,怎能将你祖父的半身画出,还能做到如此相像?” 胡翊心说,总算等到你们问这个了。 他当即对父亲说起道: “前几年时,儿子经常做噩梦,父亲可还记得那件事?” 胡父的眼珠一转,立即疑惑问道: “难道是在几年前,你在噩梦中见过你祖父托梦?” 胡翊点着头道: “父亲,叔父。 是先有祖父托梦,后有儿子常做噩梦的事。” 胡翊说到此处时,胡惟庸如何还不懂? 这画像上栩栩如生的父亲胡喜堂,胡翊从来没有见过,仅凭一副家庙里简单的画像,又怎可能画的如此栩栩如生? 何况,这幅画像中,父亲的身影还裹在云雾之中。 显然,这是父亲在天之灵在托梦于他啊! 一想到此处,胡惟庸颤抖着的声音,立即开口问起道: “翊儿,你当真在梦中见过你祖父了? 还有你说咱们胡家当被诛灭九族之事,莫非,莫非是你祖父托梦告知,叫咱们家避劫的?” 当说出这“避劫”二字时,胡惟庸立即想到了侄子刚才所说,自己将被剥皮凌迟的下场。 倘若自己被剥皮凌迟,儿子胡承佑又会如何? 一想到此处,他可就再也淡定不了了! 胡惟庸当场拉住侄子的手,无比激动地问起来道: “翊儿,你快告诉叔父,你承佑堂弟如何了? 你祖父在梦中是如何说的?” “承佑堂弟,并非死于被杀。” 胡翊说到此处时,略一沉吟。 胡惟庸急了! 他语气更加急切问道: “承佑没有被杀,这是何意啊?” 胡翊开口道: “祖父托梦所说,承佑堂弟是死于自己手上的。” “死于自己手上?” 胡翊点了点头: “承佑堂弟将来飞扬跋扈,自己于闹市驾车,跌落而死。 叔父因此恨事,杀了照看堂弟的奴仆,陛下知道此事后震怒,降下旨意痛斥,要您自己杀人偿命。 由此,叔父以旧宅出现祥瑞为由,暗藏甲士于墙内,想要弑君造反。¨暁^税*宅. /已¢发′布?醉~欣/璋.洁~ 事败,陛下以谋反罪诛胡家九族,将叔父剥皮凌迟。” 听到胡翊郑重其事说起了这些,胡惟庸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 他实在难以想象,也想不通。 侄儿所说这些大逆不道之事,这是自己所能干出来的事吗? 这可是造反弑君啊! 自己怎会有那么蠢的时候? 胡惟庸心中暗暗思量,心想这鬼神之事,也未必可以尽信。 孔夫子虽有言,鬼神之事,敬而远之。 但说来说去,又有几人亲眼见过亡魂鬼物这东西? 他当即心中还带着一丝侥幸。 直到胡翊这时候进一步加固事实,听得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胡翊当即又道: “祖父托梦给我,是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们一家还未进京来,陛下还未做吴王之前。 祖父说自己在阳世之时,为人老实诚恳,到了阴司,在酆都城做一名阴吏。 他道叔父将来要做丞相,现在都一一应验了。 又道叔父做了丞相后,私自将奏章留中,扶植亲信,打击异己。 甚至将藩属国献给陛下的至宝,私下里据为己有,此事竟令皇帝陛下都不知晓。 后来为了造反起事, 叔父联络了几个功臣,又私通北元,约定南北夹击,颠覆大明,甘愿献地称臣,奉元帝为主,以求兵援。 这最后才提到承佑坠车而死一事,又提到叔父造反弑君和胡家九族被诛一事。” 胡父听到了儿子的这些话,此刻已是如遭重锤,惊骇不已。 他这才明白,有一段时间,胡翊每夜都在做噩梦,叫着自己不想死,不想被砍头的举动。 原来竟然是因为这些? 胡翊确实因为担忧自己的生死,曾有很长一段时间,时常做着噩梦。 梦里,全都是自己被押上法场,砍掉脑袋的血腥场面。 那副尸山血海,人头滚滚的场面,是那样的真实。 以至于在他穿越初期,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十分惧怕黑夜和睡眠。 一睡下,就会做这些噩梦。 而他今日所说的这些话,又跟当时的噩梦相呼应上了。 听到了胡父提起做噩梦的事,本来还不太相信的胡惟庸,现在心里面终于开始动摇起来! 并在这时,胡翊抛出了最大的一个力证! “祖父给我托梦时,说到要我竭力避免叔父给胡家寻祸,无论如何都要阻止叔父葬送了整个胡家族人的性命。 他也曾留下一个事证。 说叔父若不信这些话,只等几年之后,会出一个大案,与官印有关。 生死簿上早已注明,此案因官印而起,死者多达两万余人,死掉的大部分都是官籍。 五六年内,此案必定爆发。 而我胡家,连同叔父,寿命至多还剩下十年。” 此话一出,胡惟庸又是一愣。 包括胡父同样被震慑住了! 这两兄弟彼此间面面相觑,胡父的脸色已经变得相当惨白。 而胡惟庸,在经过一阵恐惧和颤栗之后,开始变得冷静下来。 他能做到丞相之位,心智自然异于常人。 饶是如此,此时也已经因为胡翊的这些话,开始暗暗琢磨起来了。 因为官印引发的大案,又要死两万多人,其中大部分还都是官员? 若此事证真的应验了,自己和胡家未来的命运,必然都为真。 若此事证最后未发生,是否就可以断定托梦不准,此事为假? 可是梦中所说的官印,又是怎么回事? 他想不明白,但结合胡翊所说出的种种话语,其中又是逻辑自洽,不像是编出来的。 此时的胡惟庸,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姿态。 自己也在心里权衡起了利弊。 胡翊则趁此间隙,出门查看周围的情况。 朱元璋派来的检校极多,谁知道就在哪里暗藏着,万一把这些秘密听了去? 好在是他自己也练武,耳朵很灵,目力也极佳。 胡翊自己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院子里还有大哥和堂弟放风,应该也没什么人能够接近。 今晚的这场谈话,应该还是相对安全的。 该说的话,今日都已跟叔父说过了。 胡翊最后叫了一声叔父,要将朱元璋的意思传递给他。 胡惟庸直到此时,还在心里思索着,自己怎么可能会暗通北元呢? 又怎么可能会造反? 这真的是自己将来能做出来的事吗?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 恰在这时,胡翊开口又道: “叔父,陛下还有话递给你,与唐胜宗一家的联姻,还是算了吧。” 胡惟庸听到这句话时,心里再也绷不住了! 自己已经是退而求其次,与唐胜宗一个不算起眼的功臣联姻,你朱元璋都要管吗? 心中暗暗咬牙,但胡翊传来的,背后定然是皇帝的意思。 既如此,也只能认命! 心中怀着不甘和怒火,又夹杂着今日听闻到的这些事物,带着万分的恐惧。 胡惟庸现在觉得很累,仿佛在一瞬间,全身的生气都被抽空了。 再也抬不起任何一丝一毫的力气…… 胡翊在传递完这些话之后,便看了父亲一眼,二人一同站起来。 他开口告辞,同时又最后补充了一句道: “叔父,这个托梦不一定就准,但祖父前几年梦中所说,叔父会做丞相。 侄儿开始也不信,现在已然应验了。 唉,此事究竟真不真,就看后面那个事证是否会发生,是否当真如祖父梦中所言,咱们心里也就有数了。” 今夜这一番谈话,就连胡父也是觉得心中惊骇万分,但他看到弟弟瞬间变得如此颓废的样子,也是忍不住出口安慰起来: “惟庸啊,此事还有几年时间验证。 再者说了,只要咱们坚守本心,做事不逾矩,又能出什么问题? 难道灾祸还能自己寻上门来不成?” 胡 翊心里暗暗给父亲的话点赞。 可惜啊,叔父要是有父亲的这番认知,并且一直保持着做下去。 那未来的“胡惟庸案”也就不会发生了。 不过,此事倒也不绝对。 至少在今夜之后,叔父有了这些震慑,日后行起事来应该能小心些。 只要头上悬着一柄剑,心里横着一把尺。 他做事知道勒住缰绳,自然也就能收敛些。 胡翊相信,今夜之后,九族危机应该已经解决一半了。 只要空印案如期而来。 有了这个事证,托梦的事叔父不信也得信! 到时候,有些事情他就不敢再干出来了…… 话既已说到,胡翊便开口对父亲提醒道: “爹,叔父今日疲累了,不如咱们也告辞回府吧。” 胡父点点头,临走时,看到这个弟弟时依旧是一脸的关切。 他又叮嘱了一遍道: “惟庸,不论有没有这事证,你都该在相位上造福黎民百姓,为陛下分忧。 大哥知道你心中定然也是这样想的,但还是再说一遍与你听,你不要嫌我烦。” 从胡相府出来后,胡父坐在马车里,还不忘又轻声问了一句: “翊儿,今日这事……” 胡翊立即打断他: “父亲!” 胡翊立即作了个捂嘴的姿势。 胡父心领神会。 就从今夜开始,他要把这些话都咽进肚子里,不会再说出来。 唯有胡显,一边赶着马车,无奈地问道: “爹,老二,你们在说什么? 怎么突然都不说话了?” 胡翊顺嘴胡诌道: “我叫叔父给静端肚里的孩子起名,叔父起的名字我不爱。” 父子二人坐在马车里,这一刻,他们都默契地撒着善意的谎言。 这件事,不该令其他任何人知道。 包括胡显。 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并不是知道的越多越好。 知道的越多,认知越深,反而越痛苦。 对于朱静端怀孕这事儿,宫中颇为重视,帝后要将女儿接进宫中居住一段时间。 马皇后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甚至决定要亲自照顾女儿的起居。 做父母的就是这样。 轮到自己的时候,省吃俭用的。 怀了胎也是如此,自己怀胎七八个月,还在做事,到处走动。 到了朱静端这里,怀胎才两个月呢,小肚子都还没有隆起。 马皇后又是舍不得她做饭,又是舍不得她十指触水的,那真是体贴照顾,细心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 胡翊第二日进宫,先来坤宁宫给媳妇诊脉。 见没什么大问题之后,又到春和宫别院去了一趟。 朱杞身上的丘疹转了脓疱,现在这些脓疱也开始逐渐干瘪了。 新疹子已经停止再长出来。 这算是度过了危险期,只等这些干瘪的脓疱脱落后,就要康复了。 胡翊今日做的医嘱就很简单。 一个是多喂孩子奶喝,保证足够的营养,才能好的快。 另一个,就是一定不能去抠孩子身上的脓疱和结痂。 现在抠了,脸上就会起一个个凹凸不平的坑。 脸上的坑洞多了,就会很难看。 满清康麻子就是如此,因为一场天花,脸上如同月球表面一般壮观。 要想朱杞这孩子不遭罪,就一定要做到这一点,阻止一切抠挠的事情发生。 从春和宫别院出来后,胡翊到坤宁宫跟岳母报备了一声。 之后,又到朱元璋面前跟他说起朱杞的事。 听到儿子已经渡过危险期的事,朱元璋难掩笑容,今日更加是高兴的很。 他便又问道: “昨夜去见你叔父,该传的话都传了吗?” “传了。” 胡翊答了一声。 朱元璋挺满意,就点着头笑道: “你会办事,咱这个做岳丈的也会办事。 杨宪这狗贼的罪名已经查得差不多了,过几日定在聚宝门外凌迟,你想不想报这个仇?” 胡翊听到这话,他当然想在杨宪身上报仇啊! 但他还是先问了一句: “岳丈,小婿请您明示,当初高见贤谋杀我大哥一事,是否是杨宪指使的?” 朱元璋这时候微微点头,将桌案上一份口供扔了过来: “你自己看吧,这是他的口供。” 胡翊一看,杨宪果然招了。 他当即便恶狠狠地道: “小婿谢岳丈成全,给我这个报仇的机会!” 朱元璋点着头,笑着打趣道: “这事儿反正归了你,剥皮凌迟,多少刀你看 着办。 倒是你既然应了,将来若落下个残酷不仁的刽子手名声,可不要又到你岳母面前去告状。” 胡翊笑着道: “岳丈成全小婿,感激还来不及呢,又岂敢在岳母面前告状。” 朱元璋便又说起道: “你叔父那里,该说上几句的时候,就要说上几句。 叫他不要总想着和功臣们联姻,扩充权势,多为咱们大明办实事,为咱这个皇帝分忧,比啥都强。 咱这话,你自然是懂得。” 胡翊立即应了一声。 这在某种意义上,应该算是一种警告了。 做了丞相,首先想到的是和功臣联姻,扩充自己的权势,这必然会引来皇帝的忌惮。 毕竟当初李善长被撸下去,就是因为朱元璋忌惮他架空自己,在朝中安插了大量他们淮西派系的亲信。 不过,昨夜跟叔父把话说的应该很清楚了。 接下来,叔父的心意如何,其实从他做事的那些举动里面,就可以看出来。 拭目以待吧。 便在这时,朱元璋又道: “你去文华殿看看太子,明日你天德叔就要到京城了,咱要率满朝文武前去迎接。” 朱元璋又专门叮嘱道: “明日太子给徐天德牵马,你就去给郭兴牵马。 咱先前说过的那些话,你都还记得吧?” 第168章 说咱对待官员苛刻,难道大明官员的俸禄真有问题? 胡翊答应道: “记得,我定与郭兴舅父化解怨仇。?优′品`小+税/王! `冕+费~粤·读,” 朱元璋闻言,心中觉得欣慰,天子身边也要有近臣,外戚便是皇权的有力支持者。 这些人就该一团和气,女婿能顾全大局,这正是他所希望看到的。 翌日。 天色不等亮,大臣们陆陆续续到达聚宝门。 长公主府就在聚宝门内,胡翊得了地利上的便宜,今日就起的稍晚一些。 一想到要面对郭兴,胡翊今日是如临大敌。 陛下既然叫自己化解怨仇,今日索性就脸皮厚些,郭兴说什么都不还嘴就是了。 从长公主府出来,他正好撞见一匹乌骓马疾驰过来。 马上端坐着常遇春,人还未到,声音已先至。 “驸马,咱们同行如何?” 胡翊笑道,“常叔不嫌我骑术粗劣,正求之不得呢。” 薛司正赶忙牵来赤鬃黑狮子,双手把马鞭递到胡翊面前。 二人就在街道上并马而行,常遇春压着速度,也不搭理那些同他打招呼的官员们。 就只对胡翊开口说道: “太子都与我说了,今日你放心去做,老郭不卖你面子,那就再加上我老常的面子。” 胡翊闻言,这下又得了常遇春的面子,更加觉得安心了些。 他立即拱手道谢: “常叔又帮我一回,小侄脸皮厚,就不跟您客套了。” 常遇春哈哈一笑,还是那么爽直的性子,开口便道: “你小子,何须如那帮文臣一般多礼,繁文缛节尽都是累赘,倒是你该回去谢一谢太子。” 胡翊赶紧应了一声: “那个自然。” 朱标对自己的好,他心里都记着呢。 二人骑马穿过聚宝门。 胡翊举目四望,大臣们已经分为文武两班,按照品级排列整齐。 聚宝门外的街道,悬挂红彩,飘带随风而动,发出猎猎声响。 今日叔父早早地就来了。 不止叔父来得早,就连告病多日的康茂才,以及那李善长都前来迎驾。 “驸马,伯仁,我道今日不曾见过你们,原来是一起落在后头了。” 李善长过来打着招呼,失去了丞相的位子后,他的那份傲然也有所收敛。 但也收敛的有限。 胡翊心道一声,这老东西的脸皮真厚,应了几句客套话,立即抽身去见康茂才。 “康都督,近来身体可还好?” 康茂才赶忙过来见礼,说胡翊是他的救命恩人,这话一点不过分。 若没有胡翊出手,历史的车轮滚滚前行,他早就离死不远了。 自打在北平赐死华云龙后,康茂才一回京,便闭门不出,一直称病。 胡翊又趁这会儿工夫,为他重新拉了拉脉。 “还行,康都督身体不错,好好将养着吧。” 一会儿工夫过去,黄罗伞盖车缓缓驶出了城门,朱元璋连同朱标都过来了。 他的那几个儿子们也都一并骑马跟来。 朱樉、朱棡、朱棣远远地见到姐夫,立即向这边招手,很快就都跑过来围在他面前。 “姐夫,今日怎么来的这样早啊?” 朱棣打着招呼,他今日穿着一身崭新的王袍,沐浴在晨光里,朱红色的袍服上,金龙闪烁生辉。 看他梳洗打扮一新,今日穿的分外漂亮,胡翊顿时笑着问道: “老四向来不怎么修边幅,今日定然是岳母亲自将你打扮,叫你来见未来老丈人的吧?” 被胡翊这么一调侃,朱棣脸色通红,顿时有些羞怯起来: “姐夫,你少说这个,爹娘只说叫我过来给天德叔看看,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朱棡听说这话,就在边上调侃道: “今日虽说是叫天德叔相女婿,咱们皇帝的儿子,他又能挑到哪里去?” 朱樉也是开口道: “这话是对的,天德叔家中的长女,定然要嫁给咱家老四,不信今日就瞧着吧。” 胡翊见他们兄弟彼此挖苦,心说搞的好像你们几个不是来见老丈人似的,朱元璋前些日子刚给你们琢磨着定了婚嫁,正在撮合呢。 还以为都能跑得掉? 他当即便以一敌三,开口调侃起来道: “你们谁也别说谁,老二今日迎接邓愈邓将军,老三迎接谢成谢都督,老四迎接徐大将军。^7^6′k·a.n·s^h_u_.¢c_o?m¢ 你们都是来此,让老丈人们相你,竟还互相挖苦上了。” 听到这话,朱樉先不乐意了,开口便道: “姐夫刚出了个馊主意,把我们的岁禄给削了,还没来找你的麻烦呢,竟先说起我们来了。” 朱樉一开了这个口,朱棡就也 埋怨起来了: “姐夫啊,你到底是不是我们的亲姐夫? 说来还是大姐与我们亲,姐夫总是变着法儿的整我们,都没把我们当成弟弟看待。” 见他们吐槽起了这件事,胡翊心说,给老丈人出完这个主意,果然是把人都得罪了。 他便只好解释着: “先有大明,才有你们这些藩王。 姐夫这也是为了大明长存,才迫不得已,跟岳丈进谏的。 实在不行,姐夫给你们赔个不是呗。” 朱樉为人脾气火爆,却是个有啥说啥的主儿,他当即就把手一摆: “行了行了,都是跟姐夫开玩笑,爹都跟我们说了这其中的干系,姐夫也是为了大明。” 朱棡也点着头道: “我们哪敢对姐夫说三道四的,回去在大姐面前再一提,我们又没好日子过了。” 胡翊听到这话,不禁莞尔,他自己也摇起了头: “说来也怪,你们是真怕静端这个大姐啊! 甚至于连太子都怕,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们怕她什么?” 朱棣当即是翻了个白眼,一想到被大姐惩罚的那些日子,没好气的白了姐夫一眼道: “姐夫就说你的风凉话吧,等你哪天犯在大姐的手里,才叫你知道她的厉害。” 这一点胡翊倒是不怕,朱静端在弟弟们面前如同魔鬼,在自己身边时却乖巧达礼。 二人几乎从未闹过矛盾。 正说到此处时,朱标也往过来走,一边打招呼。 朝臣们就站在寒风里,一动不敢动,目视着前方。 他们只想等徐大将军早点到来,迎完了驾,马上就赶回去坐在炉火边,好好暖和暖和。 反倒是驸马和皇子们,一个个的在那里有说有笑,一点规矩也不守。 朱元璋坐在天子车驾上,目视着远方。 不久后,一匹快马直奔聚宝门。 “启禀陛下,徐大将军已在三十里外安置兵卒,距此还有十里。” 听说老伙计将至,锣鼓立即便敲打起来,两旁的道路上,安置的军鼓一起敲响。 一时间响声震天,沿路燃放起了鞭炮。 腰间悬挂腰鼓的汉子们,组成方阵,敲打起来。 聚宝门外立即便热闹起来。 终于,在不久后,徐达策马直奔而来。 在其身后,汤和、邓愈、谢成、郭兴、吴祯、吴良等人一同纵马直奔而来。 胡翊一眼看到了郭兴,心说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见到一马当先的徐达,朱元璋立即从车驾上下来,快步便迎了出去。 朱标紧随其后,身后跟着弟弟们,胡翊便又跟在朱樉、朱棡他们身后,比他们慢半步。 “天德!” “得胜回来,朕好想你啊!” 朱元璋亲自迎了过去,徐达和身后诸将们立即下马,跪倒在面前。 趁着朱元璋过去将他们一一搀起来的工夫,胡翊扫了一眼郭兴,见他低下头颅,面色疲惫。 朱元璋将他们一一搀扶起来,笑着道: “自从汴梁一别,咱们有一年半没见了吧?” 他跟徐达诉说着,随后看到了在一旁咧着大嘴赔笑的汤和。 “鼎臣啊,你也瘦了不少嘛。” 朱元璋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看到这些得胜而回的老伙计,今日真是难得的喜悦涌上心间。 便在朝臣们的恭贺词中,紧紧攥着徐达和郭兴的手。 本来该是牵徐达和邓愈的,谁让女婿把小舅子一家给得罪了呢? 他便吩咐道: “太子,领着你天德叔进城。 老四,去给你天德叔牵马。?五-4¨看_书\ ^已.发′布\罪¢辛?蟑?节^” 徐达扫了一眼朱棣,又重新看向朱元璋,心中已经明白了朱元璋的意思。 看起来,将来跟自己家中联姻之人,就是皇四子朱棣了。 他又深深看了太子一眼,也知道朱标和常婉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心里倒也没有说什么。 朱元璋随即又叫朱樉去给邓愈牵马,把朱棡派到谢成那里去套近乎。 他随后开口说道: “翊儿,去给你郭兴舅父牵马坠蹬去,既然叫一声舅舅,就要把这个外甥当好了。” 这还是朱元璋第一次用如此亲近的称呼,而且是当着郭兴的面这样称呼女婿。 暗示的味道已经很明显了。 郭兴自然也听懂了。 便在这时,凑过来跟徐达、邓愈打了声招呼,常遇春也走到了胡翊面前。 他一开口,又给胡翊加了一层砝码: “贤侄啊,你们这舅甥之间,没有何事是说不开的,该赔礼就给你舅舅赔个礼也就是了。” 说到此处,常遇春故意在郭兴面前介绍道: “你外甥这些 日子又干了件大事,他连天花这种绝症都治好了,陛下新出生的第九子因他而得生。 今日你们舅甥难得团聚,多聊聊。” 郭兴听闻此话,当即心里一怔,又看向了这个便宜外甥。 他有些怔怔地出神,心道一声,驸马医术已经到了此等层次了吗? 恰逢此时,胡翊已经伸手接过马缰,开口便道起了歉: “舅父,外甥前些日子做了件坏事,还请您惩处!” 郭兴面色当即一紧,看到胡翊拱手赔礼道歉,身子僵在了那里。 大哥唯一的儿子死了,大家同为皇亲国戚,你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何况,在军中时,郭家又是如何照顾于你的? 纵然胡翊此事办的合理,可你不念情分啊! 郭兴止不住心中的不悦。 朱元璋、朱标、常遇春的目光,这时也都看过来。 徐达、汤和也都是动身往这边走来,看样子是要为胡翊说情。 这个便宜外甥,人缘竟然好到了如此地步。 听常遇春说,他又刚刚治好陛下儿子的天花病,医术高超到了如此地步。 就连陛下,都如此亲切地称他一声翊儿? 便在郭兴僵愣之时,朱标远远地开口提醒道: “姐夫,你先放下马缰,给舅舅见个大礼。” 胡翊立即便要单膝跪地。 便在此时,朱标这一声“姐夫”叫出来,令郭兴心里最后的一点坚持也都消散了。 他立即拦住胡翊,开口说起道: “好外甥,你快起来。” 郭兴长叹一声,无奈又道: “你哪来的什么罪过? 你天保弟弟这事儿,说破了天,那也是他咎由自取,却也怨不得旁人。” 胡翊显得很诚恳: “终究是外甥鲁莽,请舅父原谅。” 郭兴连连点头道: “我不怪你,整个郭家都不怪你。 为国为民,忠心办事,这是咱们做臣子的本分。 何况,咱们都承蒙皇恩,岂能包庇家人的罪行。” 郭兴连连将胡翊搀起,跟他搂着肩膀聊天,显得十分亲昵。 朱元璋一看他们的矛盾解开了,心下当即是一喜。 吴祯、吴良两个表兄,这时候也过来为他说好话。 郭兴已然见识到了胡翊的能量之大。 此事便顺顺利利的办成了。 朱元璋见他们舅甥和好,便笑着开口说道: “静端怀有身孕,这些日子,朕的不少老兄弟都琢磨着去看你们呢。 倒不如趁此机会,挨家走动走动,到时候你跟静端一起去,也要到你郭兴舅父府上去走走。” 胡翊连连称是。 这一关总算是过去了。 抓贪赃卖法、尸位素餐这种事,按理说,本该是光明正大的。 但人与人之间,除了律法,还有人情存在。 即便朱元璋是皇帝,他也躲不了这些东西。 大约是郭兴回来,郭家兄妹之间有过商量。 仅隔了一日。 胡翊正在坤宁宫为朱静端把脉,这大清早的,郭宁妃、达定妃亲自拎着补品,全都过来探望来了。 前几日,长公主有喜的消息便已传遍后宫,马皇后还自掏腰包,给宫人们都发了喜糖。 那时候,李碽妃尚在屋中陪护,那也是给娘家人传话,向宫里进了补品给朱静端的。 人家都有这份心意,她们却没有。 到今日了,忽然提着补品来看长公主了,还整的无比的亲昵,一口一个女儿女婿的叫着。 马皇后见这二人来了,也倒是一团和气,与她们谈了许久的话。 这二人争相的夸赞起胡翊的医术。 大概其,生怕以后儿子们得了什么要命的病症,那时候用得上胡翊。 她们就都转过向来了,巴结的意味很浓。 胡翊心说,郭兴能原谅自己,大概其也有这一重原因在内吧。 这个年过去,胡翊又在惠民医局的事情上忙碌起来。 大体的规划都已制定好,现在就是交给工匠们修盖,他时而会过去监个工什么的。 因为上次在叔父家中,胡翊作下的那张祖父画像,令胡父印象深刻,时而念起。 胡翊便又画了一张,在驸马府的家庙里供奉。 这一日,胡翊正在惠民医局施工现场,忽然张景岳来了。 “驸马爷,陛下关于常进、王均直的太医名额,已经批下来了。” 张景岳显得很高兴。 得知此事,胡翊也是由衷地感慨。 忙碌这么久,这份迟来的平反终于是到了。 “陛下圣明啊,有此平反一案,那些真正有才之士,必然是人心振奋。 此举对于网罗 人才,真是大有裨益啊!” 胡翊话音才说到这里,忽然看见张景岳身子一颤,突然无比恭敬地侍立在旁,弯腰撅腚,低头含胸,双手交叠在腹前。 这时候,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在这里夸谁呢?” 胡翊听出这是丈人的声音,立即转过身去。 朱元璋立即将食指竖在嘴唇边,作了个噤声的举动。 胡翊见他今日一身青灰色布袍打扮,脚上穿着普普通通的布鞋,打扮得朴素。 又见朱标戴着文生巾,穿一袭青袍,一副文质彬彬的学子模样。 皇帝和太子这是微服私访来了。 胡翊立即停下手上动作,放低了声音问道: “岳丈、殿下,你们怎么来了?” 朱标一笑,就令人如沐春风一般,声音温和的解释道: “爹和我微服出宫,听说姐夫在这里,顺便过来看看。” 朱标就好奇的打量着惠民医局的修建。 现在不过刚砌起一米多高的墙,要想封盖完工,看样子还得两个月时间。 朱元璋就四处闲逛,仔细看着惠民医局的布局,不时指着某处发问。 问了半天,朱元璋疑惑地问道: “女婿,你这惠民医局怎么要盖这么多间茅房啊? 要不然,你干脆把惠民医局改了叫惠民茅厕算了。” 朱元璋不懂得这医学里的门道,在他看来,好好的房屋都建成了茅厕,这简直是一种浪费! 对于朱元璋不懂得的事,胡翊只能耐心为他讲解。 谁让对方是皇帝呢? 等朱元璋参观完这一圈后,他看着胡翊又问道: “你今日忙吗?” 朱标便说道,“爹要到城外去一趟,姐夫没事的话,不如跟我们一起出去逛逛。” 胡翊没空也得变有空。 朱元璋当即提议骑马,父子女婿三人便骑马往三山门方向赶去。 骑马出了城西,胡翊看着前方官道,以及来往过路的行人,形形色色,有些担忧地道: “岳丈,今日就真的一个护卫都不带吗?” “怎么,怕了?” 朱元璋自负地道: “咱当年只带十余骑,就敢探滁州城防,还敢去距陈友谅中军不足十里处探查敌情。 这算什么?” 今日既然一个甲士都不带,胡翊就只能更加小心翼翼些,亲自担负起护卫职责了。 毕竟,这是天子出游。 “走,去三山村,你知道路吗?” 胡翊疑惑地问道: “岳丈,咱们去那里做什么?” 朱标就笑着道: “爹要开科举取士,昨日已将刘基官复原职,调他主持科举。 刘中丞提议,提拔国子监助教罗复仁为弘文阁大学士,协助本次科举。” 胡翊心里琢磨了下,罗复仁这人,他还没听说过。 朱元璋这时候便说道: “年前,周观政奏了一本,说咱定下的俸禄有些少了。 还说咱苛刻官员,被咱下旨拖到奉天门打了顿板子。 都说罗复仁为官清廉到了极致,穷到衣裳都没得穿,刘基又向咱推荐了此人。 哼,咱还就不信了,这世间当真有如此清贫之人不成?” 搞了半天,朱元璋是觉得自己俸禄给的足够,大明朝没有这么穷的官吏。 他自己不信这个邪啊? 胡翊心道,你给的那点鸟俸禄值多少银子,自己心里没笔数是吧?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朱元璋比那半夜鸡叫的地主周扒皮,也是不差分毫。 在苛刻官员这件事上,叫一声朱扒皮毫不为过。 胡翊不禁觉得周观政这人能处,遇事他是真上啊! 说起这个,他就又想起当初那位知府兰以权。 兰以权在被胡翊参倒,发往广西为官的路上。 就曾对胡翊言道,说自己一家人都在老家种地,维持生计。 此人赴广西上任,也只骑着一头毛驴,驴身上驮的全都是书本。 除此之外,身无他物。 从南京到广西,有数千里路程,兰以权也没有带任何仆从,便独自牵着驴上任去了。 他倒觉得,大明应该确有这样的清廉官员。 朱元璋说要去三山村,三山村下游不远就是槐岭村,王均直似乎就居住在那里。 正好,今日若能找到王均直,就可以直接叫他回太医院做太医了。 从三山门外的官道一路西去,大约三四里外,就是三山村了。 正月的天气还有些冷,但这挡不住孩童们玩闹的热情,他们在村口冰凉的石碾盘上嘻耍。 朱元璋看到这些孩子们,只大约五六七岁,一个个穿着粗布衣服,还都裹得严严实实的。 看到这一幕,他便有些高兴了: “看起来,咱们大明的百姓过的都还不错,咱小时候可是连衣裳都没得穿呢。” 胡翊心道,这也就是三山村离着南京城最近,村民们在天子脚下,又紧挨着帝都。 干点什么不能吃饭? 胡翊觉得自己有必要纠正朱元璋的认知,想到这些时,立即便说了出来: “岳丈,南方本就富足,何况这里又是天子脚下,村中百姓们吃得饱穿得暖正常。 我到甘肃、陕西那些地方去过,潼关以西几无人烟,开封以西白骨哀哀,大明百姓们还很艰难啊!” 朱元璋虽然被驳了兴致,不过一想到胡翊说的这话属实,又有劝谏之意,当下也就没再说什么。 他亲自找到一个孩童,问了罗复仁家的去处,竟然还在村子的最后方。 穿过两条巷子,走过了这个村里绝大多数的人家,一行人终于是在最后面那条巷子里,发现了两三间又破又旧的房屋。 “门前有一颗大桑树的那家。” 朱元璋默念着,然后果然找到了这棵桑树。 桑树之侧,一座满是坑洞的土坯房,坐落在眼前。 土坯围墙常年遭受风蚀,变得极不平整,这座宅院的大门,也是用残破的木板囫囵拼成的,好像随时都会倒塌。 这门连个锁都没有。 朱元璋当即掀开大门,迈步进院。 这罗复仁家中官宅,竟然如同荒废的房屋一般,院子两面种的全都是蔬菜,只留下中间一条很窄的过道。 看到这一幕时,朱元璋终于有些绷不住了,他转头问胡翊和身边的太子朱标: “咱堂堂大明官员的家宅地,竟能贫困至此? 难道真如周观政所言,咱对待官员苛刻,大明的俸禄定制出了问题?” 第169章 收不上来赋税?土地国有化了解一下! 朱元璋的问题,朱标回答不了。+小*税/宅/ _耕.辛`醉′全* 父子二人都居住在宫苑深处,皇宫日常开支、东宫物品的采买。 这些事自有别人去做,他们这皇帝、太子又不会时时刻刻盯着物价。 官员们过得苦这件事,算是触及到他们的盲区了。 倒是胡翊,见朱元璋问起,毫不避讳的指出了这个问题: “岳丈,您当初定制的官俸,确实有些苛刻……” 还没容胡翊话说完,朱元璋当即变了脸,拧过头来手指着胡翊的鼻子便斥道: “你怎么与那些官一样,说咱的不是?” 朱元璋是真恼了。 他当初定下官俸时,根据大明开国时的物价,做过多次调整。 最后定下来的这个官俸,每月刚好够官员家中生活起居,还能略有一丝盈余。 这本是他的得意之作。 如今,却被说成是苛刻。 见到岳丈到了气头上,胡翊就没有再继续讲下去。 朱元璋的性子是吃软不吃硬,接触了两年多,不说把他的脾气都摸透了,胡翊至少是有所了解的。 他见罗复仁家中如此破旧,便先请朱元璋先进院子。 “岳丈,咱们已经到罗大人家中来了,不如先进去看看吧。” 朱标也是赶忙打圆场: “爹,您就别生姐夫的气了。” 朱元璋又瞪了胡翊一眼: “回去咱再跟你算账!” 说罢,迈着步子进院。 这院子两边,种着萝卜、白菜,还有一小撮葱姜蒜。 土坯墙上挂着蓑衣、水壶。 靠墙角的位置,耙子、锄头等农具都堆在一起。 胡翊注意到,罗家厅堂外的柱子上,对联是新写的。 屋门上的门神,却还是旧的,已经起了毛皮。 这些胡翊看到了,朱元璋和朱标就也都看到了。 朱标正要开口通报,朱元璋立即叫他噤声。 他要在这院子里悄悄的看看。 朱元璋移动到左手边的窗户上,用手指蘸唾沫,在窗纸上戳了个洞。 沿这个洞看进去,屋内的土炕上,躺着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妇人。 看起来身子沉重,好似是病了。 他又环望一遍,却没有见到罗复仁。 胡翊转到了房后,便看到房后的排水沟,有人拌了一些黄土泥。 旁边一架斑驳的竹梯上,站着一个身量不高的老大爷。 罗复仁左手拎木桶,右手用板子把黄土泥剜出来,抹在墙后的裂缝和坑洞上,正在修补房屋。 看他一头汗水,如此专注,居然没发现自己。 胡翊就悄悄退出去,并未打扰他。 朱元璋见胡翊从房后回来,用手一指屋后,问他有没有发现。 胡翊便把二人领过去,就站在距离罗复仁不到一丈远的地方。 这下子,大明朝的皇帝和太子爷,就这么看着老农模样的罗复仁在那里修补房屋。 朱元璋看着罗复仁身上披的蓑衣,以及蓑衣下那满是补丁的衣服时,只觉得心头无比的震撼! 三人就这么看着罗复仁抹完了木桶里的泥。 等他从竹梯上小心翼翼地下来,险些摔倒时。 突然,一双有力的大手将他拖住,这罗复仁才算是稳住了身形。 “嘿,我说孩儿她娘,你怎么出来了?” 罗复仁猛然一回头,却发现眼前人不是自己的妻子。 一见到当今洪武大帝、还有太子殿下就站在自己身后,旁边还跟着一位大名鼎鼎的驸马爷。 罗复仁吓一跳,当即是要跪地见礼。 “起来,快起来。” 朱元璋不等他拜见,先伸手将他托住。 罗复仁面色惶恐地说道: “臣不知陛下到来,实在是罪过,请陛下到屋中叙谈。” 随着“吱呀”一声响动,罗家正堂上,那两扇仿佛得了老慢支的破门被推开了。 屋门打开,映入胡翊和朱元璋他们眼前的,当真可以用简陋来形容。 土墙的最后方,供着天地君亲师,底下一点是罗家祖宗的牌位。?j!i.n-g?w+u\x¢s-.^c′o′m/ 牌位下方连个供桌都没有,就用一个落满香灰的木凳呈着陶制香炉。 除此外,厅堂中就只有一张桌子,和两只小木凳。 真是家徒四壁啊! 罗复仁一见朱元璋进屋来了,显得有些尴尬,连忙将两只小木凳端过来,招呼朱元璋坐下。 他又赶紧把祖宗牌位下面那个木凳取来,要打些井水洗洗。 朱元璋立即说道: “不必腾凳子了。” 说着话,他拿手一指胡翊: “他不坐。” 不坐就不坐。 胡翊就站在堂屋里,环顾四周。 罗复仁家左边的屋子是睡房,右边的屋子,堆放了一点农具和口袋,应该是粮食一类的东西。 除此之外,就再无他物了。 罗复仁也知道这位驸马爷素有贤名,做的都是大好事。 立即过来躬身一拜道: “驸马爷,下官多有得罪。” 胡翊连忙摆手道: “没事的,我倒也不累。” 他当即问道: “屋里还有一人,可是得了病?” 朱元璋立即便道: “你去给看看情况。” 胡翊一进这屋子,便闻到一股独特的气味。 这位罗夫人只怕近来腿脚不便,连吃喝拉撒都在床上了,味道很刺鼻。 罗复仁赶忙过去把妻子唤起来。 她下不得床,罗复仁连连告罪,说妻子无法见礼。 胡翊诊断了一下,开口问道: “伤腿断过吧?” 罗复仁听闻之后,脸色一喜,直点头道: “去年有一阵儿,下官在国子监忙得很,夜里给稻田放水,她去守水渠。 黑夜里也看不清,那一跤跌下去,腿就扭断了。 后来也请了郎中来看,许是骨头没正好,走路瘸着腿,时而脚踝肿胀时便下不得地了。” 胡翊点点头。 这是那个郎中半瓶子醋,医术不精所导致的。 当初没给罗夫人把骨头接好,长歪了,就会是这样。 看了一眼罗夫人的脚踝,肿的如同个小西瓜一般,没有半个月怕是下不了地。 朱元璋也不嫌弃屋里的味道,进来看到了,当即问道: “腿脚都成这样了,怎么不看看呢? 亏你还做着朝廷命官呢,你看看你干的这叫什么事儿?” 罗复仁顿时神色复杂,有些不好开口,只得苦笑了几声。 见他不好说,胡翊便问道: “是家中不富裕吧?” 这话罗复仁本来不好说。 胡翊帮他解了围,罗复仁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惭愧,惭愧啊!” 经过胡翊提点,朱元璋这才知晓了原因,这下反倒是他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堂堂的朝中七品官,老婆摔断腿都不好治。 现在有了后遗症,竟然只能躺在床榻上。 再一看到罗家家徒四壁,朱元璋跑到右边的屋子里看了一眼,见米缸里还剩下几十斤粮食。 他这才有些相信了胡翊之前说过的话。 此时,再一想到刚才伸手蘸唾沫,把人家窗户纸捅破一个洞的事。 朱元璋突然感觉自己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内疚,自责到不行。 他是个急性子,终究忍不住问道: “咱定下的官俸,应该是够花的,咱看其他大臣吃住的都不错。 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把日子过成这样了呢?” 罗复仁只得又用“惭愧”这二字回答。 胡翊开口便道: “那有些做官的,自己吃喝是不花钱的。 比如小婿就知道,有些商贾自己开个豆腐坊,再做起个屠户生意。_躌′4,看+书. +无.错-内·容- 他们磨的豆腐、屠宰的鲜肉,一半卖,一半送。 不图赚钱,求得只是个人情而已。” 朱元璋、朱标父子显然听出了胡翊的话外音。 他便问罗复仁道: “你就是不受那些好处,才因此过于清廉的? 咱看你家中不富足,确实是困苦啊!” 罗复仁又点了点头。 他再看向胡翊这位驸马爷,心中由衷的感激。 一会功夫,就给自己说了两次好话,把自己的处境和清廉举动都说出来了。 朱元璋忍不住叹了口气,竟觉得有些心酸: “唉,咱是真没有想到,你们这些官员竟也过的如此凄苦。” 他当即便对太子吩咐道: “贤士岂能居于此处? 太子,回去了就安排,在京城赐一座宅子给他。” 他看着罗复仁,现在只觉得心情复杂,既是看到今日这凄苦的生活,又想起了那些贪腐的可恨官吏。 不仅如此,大概是又想起了大明国库的不富裕,以及胡翊刚才提到官员变相受贿,还有刚才进门时候,胡翊说自己对待官员苛刻的话题。 一时间,心情复杂的朱元璋,也开始扪心自问。 从罗复仁家中出来,他便开口问胡翊道: “你先前说咱定下的官俸苛刻,明明当初咱是算好的,也叫了能人跟着咱一起定下的俸禄。 当初没出问题,咋就现在出问题了?” 朱标也很疑惑,父 子二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这个女婿的身上。 胡翊便开口道: “岳丈定官俸之际,大明还未开国,那时对于盐铁管制还不如今年严格,如今盐价翻了一番。 洪武元年,大明各处受灾,由此导致了粮食减产,那醋、酱都是以粮食酿制出来的,自然价格便上去了。” 朱元璋听说这些后,心里显得很惊讶。 这些事,是他之前从未想到过的。 还不仅如此,胡翊就又说道: “岳丈给的俸禄,官员们倘若只是拿来居家过日子,过得简朴些,也足够生活,还能存到一丝积蓄。 可若是家中有个头疼脑热的,这一病,指不定家中就入不敷出了。 罗大人妻子这病,不就是如此吗?” 朱元璋点了点头,同时心情又沉重起来。 看起来,年前周观政在朝堂上奏到的这件事,还真没有说错。 罗复仁家中但凡有点钱,又何至于找个庸医给老婆看病? 又何至于病症好不利索,最后脚踝复发,肿成西瓜模样? 先前,朱元璋只觉得官员不可过富,必须要约束。 他却不知道,自己从小就是底层,接触到的元朝官吏都是贪腐成风,心生怨恨。 有了这些厌恶,天然的就对官吏们产生了打压心态。 这些事若不经人提醒,朱元璋自己是意识不到的。 他想了想,又对胡翊吩咐道: “罗复仁妻子的病,你们太医院负责医好。 这个老实罗说来也不容易,不贪腐,不枉法,清清廉廉的做人,实在是不易啊。” 胡翊点了点头。 朱标这时候就又问起来道: “姐夫,你刚才所说,专门有商贾人家不图赚钱而开店,将豆腐、鲜肉一类送到官员家中。 这种事,朝中普遍吗?” 胡翊点头道: “其实早已是私下不成文的规矩了。” 朱元璋这时候便双目一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道: “咱定下贪污十两银子流放,贪六十两银子剥皮充草的律法。 哼,他们倒是会躲避,以实物行受贿,玩的很精明啊!” 胡翊倒不是有心为官员们辩解,但朱元璋定下的这官俸,也确实是有问题,多少该增加一些。 就拿大哥胡显来说吧,当初做着九品广积仓副使,月俸五石。 手下却有七八个人分这五石粮米。 当官的要么自己吃不饱,要么大家一起吃不饱。 要么就是克扣属下的俸禄,先叫自己吃饱。 再胆子大一点的,私底下收受些贿赂什么的。 或者借衙门里的银子,吃吃喝喝,肥了自己,然后报假账。 大哥当初就是因为不敢这么做,又过得清苦,经常心焦,才被胡翊调走的。 在朱元璋这所谓肃清贪腐的严厉制度之下。 实际上,这么干下去,反而只会逼迫官吏们去贪腐,给滋生贪腐提供土壤。 胡翊这时候便接着之前被朱元璋打断的那些话,继续把这些想法都说给他听。 朱标暗暗在心里为姐夫又捏了一把汗。 这种话也就姐夫敢说了。 敢说皇帝严厉肃贪,实际上是在逼官员们行贪腐之事,本末倒置。 这简直是大逆不道的言论! 胡翊还要继续说下去,朱标这时候已经看到自己亲爹的脸色很沉,变得越来越难看。 这也就是朱元璋这会儿没理。 但凡要是有一点理的话,绝对会劈头盖脸给胡翊一通骂,然后逮住机会狠狠地反驳女婿一顿。 可惜,就因为今日他没理,胡翊直接在他面前展开了疯狂输出。 “岳丈,唐太宗当年虚心纳谏,对于做错之事就改。 如今大明的官俸确实有些苛刻,您现在也看到了,非是小婿拂您的面子。 若是官俸能提高一些,官员们贪腐之事必然会减少,在这个基础上再行重压肃贪之事,就更容易收到成效了。” 听到这些话,朱元璋只得点头称是。 今日被女婿拿捏的死死的,他说的倒也没错。 可恨这小子还搬出唐太宗来压自己,自己若是不虚心纳谏,对他动怒。 岂不是连李世民都不如? 想到此处,朱元璋便只得忍着。 想了想,他回应了胡翊提议增加官俸的事,开口说起道: “增加官俸这事,好说却难做,想都别想。” 胡翊心道,这老朱还真是难劝啊。 不过,朱元璋倒也给出了理由,他说起道: “大明目前,到处都要用钱。 赈灾的、打仗的、重建的,搞得咱是入不敷出,跟你岳母在后宫里天天啃咸菜馒头。 你真以为咱不想吃好吃的啊?” 朱元璋没好气的瞪了胡翊一眼道: “还不是因为咱大明穷,穷怕了! 连咱这个皇帝都吃咸菜啃馒头,他们那帮大臣们有啥忍不得? 又没把他们饿死!” 朱元璋说到此处时,可就忍不住了,那张嘴如同连珠炮一般的,在朱标和胡翊面前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想想那些百姓,打仗时候死了多少人? 女婿你也提到,潼关一代千里无鸡鸣,此去定西,沿途是白骨累累。 与那些将要饿死、化作白骨的穷苦人家相比,咱这个皇帝是不是对他们这群官员们就还不错?” 胡翊算是给老朱整无语了。 他说的这个现象固然是,但也没有这么比的。 既如此,为何不用那些百姓们为官,却要用这些官员呢? 还不是这些人身上有才能吗? 你既要用这些人才治国,不论其他,首先一点必然是叫这些人才们吃饱穿暖才是啊。 要叫人家给你往死了卖命,又不好好给人家开工资。 还拿你自己说事,你自己啃馒头就咸菜? 那整个大明都是你们朱家的,你咋不说呢? 不过实话虽如此,却不能说。 胡翊又头铁了一回,再次坚持着自己的建议: “岳丈,我还是觉得给官员们增加一点官俸,乃是必要的一步。 哪怕现在朝廷没钱,以后有钱了,也要将此事提上日程啊。 官员们的贪腐,最终都出在大明国库里,大明国库的存银又都是从百姓们身上收取上来的。 说来说去,最后受苦的还是百姓。 不能逼他们贪,适度的俸禄宽松,可以使许多原本不想贪腐之人改正,如此一来,乱象也会得以改变。” 胡翊这话说的很是语重心长。 再加之朱标也觉得有理,在耳畔一劝。 朱元璋终于是点了点头: “此事咱记着呢,说白了,还是个穷字在闹的!” 他无奈道: “咱灭了元朝,将他们府库里的田亩簿子拿来一看,收上来的税,还不足田亩数量的一半。” 真到了治国之时,朱元璋才感觉到了棘手。 这些事,比打仗还要棘手的多! 就连朱标这时候也是忍不住吐槽道: “咱们大明从元朝手中接过的田土,若按照当前轻徭薄税来收取,一年的国库收入至少也有三千万两银子才是。 但现在收上来的只有一千万两出头,姐夫,有些事该办,爹也知道。 可是税收不上来啊! 派去丈量土地的人,越丈量越是稀里糊涂,爹下令搞了个鱼鳞图册,计划在徐帅班师回朝之后。 将这些北伐大军散到大明各地去,以军中之人去丈量大明田亩,促成此事。” 胡翊点了点头。 这确实是个好方法。 朱元璋的鱼鳞图册法,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摸清楚了大明的人口数量,还有土地数量。 有了这些数据,以后就更容易监察税收了。 只不过,后来功臣、地主们吞并土地,搞的乌烟瘴气。 后来的税就又收不起来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目前这个鱼鳞图册怕是还要再做上一两年,才能完成整个大明六千多万人的统计。 而对于朱元璋所愁的税赋难收问题,胡翊琢磨着,是否可以在大明搞土地国有化。 以此法来应对将来产生的土地吞并问题? 明朝之亡,相当大一部分便是土地吞并,文官们架空皇帝,夺了兵权。 再加上税赋越收越少,这是多重原因所致。 这才让后世的满清有机可乘。 最后入了关,搞出了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的血腥场面。 累累白骨之死,简直可谓是罄竹难书! 只不过对于土地国有化这事,胡翊还得回去琢磨琢磨,大明这块土壤是否能够搞得下去? 分析过后,倒是可以给朱元璋出个主意。 弄完了朱元璋的事,胡翊便要到槐岭村去一趟。 朱元璋便开口道: “你去找那个王均直,咱也跟着去看看,反正来都来了。” 一行人骑马来到下游的槐岭村。 朱元璋看到一个老农,正在地里锄着庄稼,便过去跟人打听到: “这位老哥,请问王均直家在哪里?” “不知几位找王均直有何事?” 胡翊开口便道: “查得当年太医院太医考试有弊,王均直本该晋升太医,却被奸臣阻断官运。 如今已将戴原礼、徐彦纯凌迟,朝廷欠他一个公道,到此地寻他来还。” 胡翊直接把此事说出来,因为他要让更多人知道此事。 大明开国新气象,革 查积弊,为冤屈者平反,这些都是要做的事情! 必须让百姓们看到一个崭新的大明! 便也就在他说出这番话后。 突然间,这老农手里的锄头落了地,他竟然怔怔地盯着眼前三人,满是皱纹和被晒黑的脸上,泪水在此刻悄然滑落下来…… 三年了! 他等这一日等了三年! 明明当初日常考核位列前一二名,用药对症,患者常常夸赞。 却最终名落孙山,反被几个平日里医书都不翻一下的纨绔子弟抢了位子。 不仅如此,戴原礼还将他们逐出太医院,下令不准在民间私自行医。 这么多年过去了,告也告过了,反被打断腿、拉去坐监。 本以为此生蒙冤,无望再申辩。 竟不想,今生竟然有见到朝廷为自己平反的那一天! 王均直当即忍不住眼泪,用沾着泥土的袖子抹了几把,躬身拱手道: “几位贵人,不瞒您说,小人就是王均直。” 听到此话,朱元璋和胡翊都是一怔。 没想到这么巧,问了个蹲在地边的老农,竟然就找到了? 便也就在此时,王均直开口问道: “小人请问,是何人替小人伸冤平反,还请贵人们告知这位恩公大名,小人此生必当立他生祠供奉左右,以还其恩德!” 第170章 本驸马从不刮穷鬼的钱,要刮就刮士绅的 立生祠供奉,还其恩德? 听到这话,朱元璋眉头一拧,有些不爽地拿斜眼瞄了一眼女婿。*比′奇′中¨文-网, !更`辛^罪.快, “你当真想知道?” 朱元璋的语气里面,夹杂着几分不自然,显得有些酸溜溜的。 王均直当即冲着朱元璋拜见道: “这位贵人,小人劳您告知恩人姓名,若蒙赐教,万分感激啊!” 朱元璋心中越发酸溜溜的,这次直接偏过头去看了女婿一眼,还翻了个白眼。 这句给胡翊立生祠、还恩德,算是触动到他的神经了。 朱元璋便拿手指了一眼身边的胡翊,故意用阴阳怪气的声调说道: “为你们伸冤平反的人,那就在眼前啊,不正是这位胡驸马,胡青天,胡大老爷吗?” 胡翊听他一口气酸不溜秋的把称呼改了三次。 心说岳丈的醋桶子又翻了。 他不禁白了这王均直。 心道,你还真是人如其名啊,直的这么令人无语! 胡翊当即也不敢承认自己是什么胡青天了,只得谦和的开口说道: “胡青天什么的,那实在不敢当。” 他看看向王均直,正色道: “我便是胡翊,此案确系我查办,如今前院使戴原礼已被凌迟,你们也得平反。 今日路过此处,顺便通知你一声,明日就可以复归太医院任职了。” 朱标当即补充了一句话,语气柔和的道: “这三年来,你蒙了冤屈,陛下也不会坐视不理。 因此大开天恩,将这三年中你们本应得到的官俸,一便都还给你们。” 听到这话,王均直激动极了。 “多谢,多谢……!” 他竟因为一时间过于激动,脑子有些转不过筋,就连嘴里的话都咬不真了。 王均直因为冤屈得以平反,收回所得,随即便是眼泪、鼻涕横流。 在他的鼻孔上,迅速生出两条“冰棱棒”,整个人如同用眼泪和鼻涕洗了一把脸似的。 胡翊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如此令人喷饭的场面。 一个人竟能在分秒时间,眼泪鼻涕流到如此惨绝人寰的地步,看得人早饭都快从胃里喷涌出来了。 也就在这时,王均直脑筋转过弯来了,立即跪在胡翊脚下,连连叩谢,声音恳切之中带着泣声: “下官叩谢驸马爷大恩! 您是胡青天!今日得您为我平反,大恩难谢,您就是小人的再生父母! 小人在此,给您磕头了!” 王均直接连在地上磕头,只磕的发出“咚咚”声响。 幸亏这里是一条土路,但饶是如此,他还是磕的头上都是包。 胡翊想将他搀扶起来,可一看到他鼻子上挂着的两条冰淇淋,手直接僵滞在那里。 朱元璋则是听到这磕头声音,还磕的“咚咚”的,一声比一声响。 王均直越嗑,他心里便越觉得烦躁,气的转过身去,一脚将地上的土坷垃踢飞出十几米远。 胡翊一看,丈人这是又生气了。 忙伸手拉着王均直的袖子,示意他抬起头来。 胡翊立即又道: “此案虽是我查的,但奉的却是陛下旨意,若无当今圣上下旨追查,你的冤屈也不能平反。 何况来说,恢复你们官职之事,也是陛下御批。 大明有此等圣君,远比我一个驸马值得拜见的多,你更应该多谢陛下和太子。” 听到这话的朱元璋,眉头一松,觉得还有几分受用了。 王均直立即点头,冲着京城方向跪下,便要磕头拜谢。 “这儿呢。 当今圣上和太子殿下就在眼前。” “啊?” 经胡翊一提醒,王均直立即见过朱元璋和朱标。 他才反应过来,又是一通夸: “陛下圣明啊! 太子殿下真是仁德之储君! 若无陛下与太子爷开恩,臣这辈子也难以平反。 臣在此地拜谢圣君,拜谢再生父母!” 王均直虽是直人,但却不傻。 他这一番话说的朱元璋心里美滋滋的,这又是一通跪拜,加上口中圣君圣君的称呼着,马屁拍的朱元璋神清气爽。 朱元璋勉强还端着架子,却是走过来单手将其拉起,开口便道: “此非朕之恩,实乃你忠心于国,有真才实学。.e`z,暁^税!枉. `哽+薪!罪-哙, 今后到了太医院任上,须得认真做事,朕自然会欣慰的。” 王均直连连称是。 胡翊看着老丈人的表情。 虽然还故意冷着一张脸,却是将双手背负在身后,一只腿不自觉地抖起来了。 这家伙,还给你装上了是吧? 好 在是把丈人打翻的醋坛子给扶正了。 胡翊立即便又问道: “你知道常进的下落吗?” “驸马爷,常进与我相距不远。” 朱元璋当即提议要去看看他们居住的宅子。 反正今日来都来了,不如再多走一趟。 令朱元璋没有想到的是,王均直居住的地方,看上去还比罗复仁家里要稍强一点。 这个刺激令朱元璋有些难以接受! 身为大明的七品官员,竟然比普通百姓过的还要略贫苦些,这与他的认知实在是不相符啊! 本来被叫了几声圣君,朱元璋心里还美滋滋的。 现在回想起来刚才那几声圣君,他心底里越发觉得不是滋味儿,反倒觉得像是在拿大耳刮狠狠在抽自己的脸! 见了常进,连带他们的家人,又是一番千恩万谢。 朱元璋不禁为之动容起来,挥手叫身边的朱标过来,谆谆教导他道: “标儿,今日你姐夫来此,做的这些好事,你都要看在眼里。 你看这平反的每一个人,他们背后都有一个家庭。 看似是救一人,实则救众生,今后事无巨细,需要小心认真的处理冤案。 该平反就平反,该查办就查办。” 朱元璋把大手一挥,霸气说道: “不要惧怕他朝中有什么势力,更不要觉得麻烦。 唯有查证清楚,咱们大明这片天下才得明朗,你要时刻记住。” 十六岁的朱标郑重点着头。 今日所见所闻,也是姐夫为他好好的上了一课。 身为太子,不能久居于宫墙,还需要常到民间来行走。 体察民情、民意,才能把事情做好。 朱标一边感慨着这些,又看向了父亲和姐夫。 朱元璋此时又有了一些改变,离去的路上,便又对胡翊改口道: “叫你想法子多挣钱,为咱大明弄银子。 你法子多,又是皇家的女婿,该当为咱分忧,回去多想想主意吧。” 胡翊点着头。 朱元璋便又道: “与官员增加官俸是要做,但咱也还有许多大事要做。 你看,打碎的北方需要重建,此乃重中之重。 要让北方的荒地变良田,又要兴修水利,还要开海造船,咱又希望迁都到北方,使南北合流。 这些都需要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咱这个做皇帝的纵然把钱掰成八份,也不禁花不是?” 胡翊应声道: “岳丈,此事您也提过多次了,小婿一定想法子试试。” 朱元璋已经就缺银子的事提过好几遍了,女婿却一直说什么待惠民医局修好,就能赚到钱。 他心中便觉得,这个女婿就得催一催,不然他不知道急。 当即,朱元璋便又道: “限你三日之内想出国库增收之法出来,将一份可用奏议送到咱的面前来。” 三日? 催的这样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赶着投胎呢! 对于此事,胡翊得好好琢磨琢磨。 自己这位老丈人过于心急了,看起来,得提前运作惠民医局试试看了。 同时,短期内能赚钱的办法,指望肃贪抄家这不是正途,还是得想办法搞一些小发明拿来卖钱。 具体弄些什么,回去了再仔细想想。 回去的途中,朱标就对另一件事显得很好奇,追问道: “姐夫,你之前提了一嘴,说官员们还有其他贪腐之事存在。 具体说来,还有哪些?” 见他问起来,胡翊寻思了一下,而后尝试总结道: “我能说上来的也不全,反正岳丈和殿下就顺着听听,看我说的这些对不对。” 胡翊便先提到了第一点,招待宴请。 “众所周知,在咱们大明当官,没有什么油水可捞。?狐/恋_文¢学` +追*嶵~新`章^劫? 贪污十两抄家流放,贪污六十两剥皮充草,明着贪不得,就要变着法子的巧立名目。” 朱标立即问道: “如何巧立名目?” “比如,我是七品县令,我的顶头上司知府大人前来地方巡察。 那我就得布置上好的房间,让知府大人睡好了。 还得布置下几桌大席,上官们平日里见不得油水,到了我们这地方上,不得好好的搓几顿? 这伺候二字嘛,少不得再偷偷的金屋藏娇,安插几个美人作伴。 先把上差伺候舒服了,我才能官运亨通。” 说到此处,胡翊便问朱元璋和朱标: “岳丈、殿下,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朱元璋气的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 座下宝马吃痛,拔足狂奔,他便骑着马溜了四五里地,一边遛马一边破口大骂 。 等到发泄完毕了,才又回来。 朱元璋只觉得无比的恼火,怒道: “县下面还有乡约地保、里长甲首。 那知府之上,还有许多的大老爷们,哼,你说的这些咱倒也有所听闻,变着法子的贪污腐败,他们倒是干的比谁都精明!” 朱标便又问道: “姐夫,那这些招待下来,一顿少不了得几十上百两银子。 一年有那么多天,花费不得成千上万两? 这么多的银子亏空,将来又从何处补回?” 胡翊便笑道: “殿下算是问到点子上了,所以您看那州县经常遭灾,江河时而泛滥,庄稼每年都减产,秋粮每年都收不齐,州府各地说是总有刁民不好好交税……” 胡翊说到此处时,朱标恍然大悟。 朱元璋则是说起道: “这些咱不是不明白,只是却想不到,在咱如此严厉的惩贪手段面前,他们竟然还如此大胆敢行事。” 胡翊便又举例道: “除此之外,什么采买偷拿,连卡带要,手段多得是。” “查! 咱便要仔细的查! 大明不是那个狗曰的元朝! 有多少抓多少,抓多少就杀多少!” 朱元璋当即便道: “这检校们还是招揽少了,接下来要将滕德懋调回来,把宝钞推广到整个大明去。 到时少不得又有阻拦,只恐整个大明疆域的反对力度,比当初一个小小的处州府更大!” 朱元璋一拂袖子便道: “咱还得把检校扩充一倍,你手下承晖司也扩一倍出来,有何风吹草动及时奏报上来。” 朱元璋的特务政治又加码了。 眼见快到皇宫了,忽然间,此时的朱元璋又拧过头来,不明不白的问了自己女婿一句话: “你说咱把你调入中书,如何?” “我?” 胡翊心说,先前不叫我进中书的是你,现在怎么又想调我进中书了? 岳丈这到底是咋想的? 不等胡翊作答,朱元璋似乎也还没有拿定主意。 便又自顾自的沉思片刻,骑着马进宫去了。 胡翊不明白丈人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怎么突然就想到要调自己进中书? 回去之后,他便琢磨起来,要为朱元璋的大明朝廷赚钱,这个法子都落在了自己身上。 惠民医局的修建还早,但却可以提前试营业,以此来熟悉流程。 这样一来,等待两个多月后建成,就能立即无缝衔接,投入使用。 这样既能解决百姓平价治病的问题,又能赚到钱。 除此之外,那就是琉璃(玻璃)、肥皂、白糖等物品。 号称穿越者的三大件,批量生产琉璃,卖给富人。 肥皂、白糖则可以提升生活质量,一旦进入千家万户之中,就是源源不断的利润。 尤其是肥皂,目前仅仅南京、江浙首府等少数地方有售,还是色目人从海外传过来的。 制作材料也主要以猪胰子为主,因为猪胰子十分有限,故而肥皂的产量也极其有限。 故而,如今的肥皂售价达到了60-80文不等。 只要能替代猪胰子,批量生产,把价格打下来。 必定可以薄利多销,迅速抢占市场! 但仅仅是这样还不够。 大明开国之前,那几十年中,一直是战乱不断。 穷人哪里还有钱? 要想赚钱,还得从士绅们的身上赚钱才是。 这士绅大族们讲究的便是个面子,为了面子而攀比,这样的例子自古至今屡见不鲜。 董贤建“金马玉堂”、石崇王恺斗富、何曾父子曾做“万钱宴”…… 相比之下,要赚士绅的钱,胡翊就得动动脑子了。 朝堂上的格局变幻极快。 仅在两日之后,朝堂上,自己这位丈人便以吏部尚书滕毅性戾,辱骂同僚,对部下多有羞辱为由。 将滕毅贬官,换滕德懋接手了吏部尚书一职。 六部尚书之一,岂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被贬官离京? 滕毅是淮西集团的人,滕德懋则是皇帝自己的心腹。 从这一点便能看出来,朱元璋在削减叔父的权力,想要将吏部逐渐掌控在自己手中。 这是君权与相权之间,悄无声息的一次斗争。 皇权扩张,遏制相权,恐怕才是此举的幕后推手。 胡翊暗暗为叔父和整个胡家,又捏了一把冷汗。 于此同时,朱元璋将杨宪的罪名拟定。 擅权专恣、诬陷重臣、结党营私、欺君罔上、僭越礼制。 以这五重罪责,处决杨宪所有直系亲族,流放三族。 并定下将杨宪剥皮凌迟之刑 ! 朱标拿着皇帝的旨意,交给胡翊,特地对他嘱咐道: “爹说了,姐夫的家仇自然是要报的,明日凌迟时,割多少刀都由姐夫做主。 若是胡家人要去观刑,人人都可以指定三刀,割杨宪身上任意之处,以报当初胡家兄长逢难之仇。” 胡翊点了点头。 自己这位老丈人吧,脾气万变,猜忌心强到离谱。 但要说起来,对家人是真好,护犊子的时候也是真护。 能给这次指定刀割的机会,也算是对胡家人的一种爱护了。 对胡翊来说,这是一件大事。 父母护我前半生,我护父母后半世。 本该是家中二老颐养天年,一家人父慈子孝,和和美美的好日子。 却有人跳出来害你的家人! 家人。 这从来都是胡翊的底线! 前者高见贤已死,但死的只是个从犯。 明日凌迟杨宪,才算是对于此事的交代,也是给家人一个交代。 得知此事后,胡翊显得很兴奋。 “殿下,能助我报家仇,在此我要多谢岳丈和你的恩情。” 朱标拍着胡翊的胳膊: “姐夫不必如此,我们也是一家人,不护着自己亲姐夫,又护着谁呢?” 胡翊极为感动,朱标又说道: “姐夫这就回去把消息告诉胡家兄长,这对二老来说,应该也是个好消息。” 说到此处,他便又加了一句: “最近姐夫这一口一个殿下殿下的,叫的可够生分的,你还是跟大姐一样叫我一声标弟吧。 要不然,总觉得姐夫与我生疏的紧。” 说到此处,朱标不满的撅了下嘴。 胡翊笑着应了一声,这才出宫去。 之所以一口一个殿下的叫,这也是上一次朱元璋提及,不可在太子面前抽刀。 虽是亲戚,朱标更是太子。 胡翊最近将这话牢牢记下了,并且最近一直如此称呼着。 他觉得,君臣之间还是要有一点分寸感,这声“标弟”自己越发的有些叫不出口了。 此事还得回去问问朱静端,叫她给自己想个合适的称呼。 回到家中时,胡翊低着头快步便往府里走。 他正要开口喊叫“爹妈”,忽然听到屋里传来悠悠琴鸣之声。 弹的还是令人安心静神的《普庵咒》,中间时常隔着几声音调不太准的浑厚箫声。 “呦呵,琴箫合奏?” 吴妈老远便看到二少爷回来了,正要禀报屋里的老爷、夫人知道。 胡翊立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笑着招呼吴妈去忙她自己的事。 他自己就踮着脚尖,一步步靠近正堂,躲在门背后听着爹娘合奏。 母亲祖上出身柴氏皇族,琴棋书画皆通。 父亲显然是半路出家的,那竹箫他既摁不准,又经常吹断了音。 很快,屋里就传来了柴氏的嫌弃声音: “能把箫当做大砍刀使,你在军中押粮的功夫到底是没有白学哈?” 胡惟中有些恼火的道: “我是个粗人,你叫我舞几下大刀还行,非要学什么琴箫和鸣? 还是手里拿个大砍刀,哪怕拿个斧子都比这根破烧火棍好使!” 柴氏当即说道: “当初是谁说这箫声好听,自己非要学的? 怎么,才学了三五日,就懈怠了?还来怪我?” 柴氏这下放低了声音,翻着白眼嗔怪道: “还说什么离家多年,如今要好好补偿感情,要学一回凤求凰,与我合奏到地老天荒。 听听你这老东西说的话,当初自己说的,这才几日就食言了,真不害臊!” 胡翊听着爹娘在屋里拌嘴,心道这老两口还真是有情趣啊。 还什么学一回凤求凰,合奏到地老天荒。 好家伙! 这么酸溜溜的情话,听的自己这个年轻人都觉得肉麻。 胡翊赶紧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弾嗽了一声。 听到屋外声音,胡父立即走出来,便看到了胡翊。 “咦,翊儿?” 胡惟中见儿子就站在门边,当即是老脸一红。 刚才自己同孩儿她娘说的那些情话,不会都被这孩子给听去了吧? 柴氏一听说是儿子回来了,立即也从屋里慌张的走出来,脸上还带着一抹红晕。 胡惟中就显得十分心虚的问了一句: “翊儿,你刚才没有听见什么吧?” “没有没有。” 胡翊立即摆起了双手,开口道: “我什么都没听见。 什么凤求凰,什么合奏,什么天荒地老的,我是一个字都没听见过。” 啊? 柴氏当 即羞的以袖遮面。 胡惟中一时间尴尬的也想找个地缝钻,看着这个爱开玩笑的坏小子,胡惟中没好气的道: “再拿爹娘耍笑,为父今日定要叫你没好果子吃!” 胡翊却是一点也不怕,反倒毫不在意说道: “这有啥,爹都一大把年纪了,跟娘叙叙感情,哪还能闹一张大红脸出来? 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还时常当着你们二老的面,抱着静端吧唧亲一口呢。” 柴氏听他说的这些话,越发觉得这孩子大胆。 不过胡翊说的倒也是事实,这孩子向来就是如此的不避讳。 跟孩子们讨论这些事实在过于羞臊了,她便赶紧开口转移话题,问道: “今日这么早就过来,不用在宫中做事吗?” 胡翊应道: “不做了,不做了。” “爹娘可还记得大哥上次遭人暗算,险些沉江之事?” 听胡翊说到此处,胡父和柴氏俱是心中一惊! 此事如何能忘? 年过半百,老两口子最后的惦念就是这帮孩子们,希望子女能够平安长大。 自从出了上次的事,真是时刻揪心,隔三差五的就替胡显和胡翊担着忧呢。 胡父当即问道: “你提起此事的意思是?” 胡翊当即开心的道: “爹、娘,上次那个高见贤只是从犯,这一次的杨宪才是主谋,就是他下令谋害大哥的。 此等血仇不共戴天,当日若不是陛下出手,大哥早已遇了难。 陛下准我们胡家人明日观刑,并给了报仇的机会,胡家人每人可指定三刀,去割杨宪那贼子!” 胡翊正色道: “我正要告诉大哥此事,上次之恨,大哥谨记在心。 如今我们兄弟两个就要大报此仇,一人割上他三刀!” 胡翊本以为爹娘听说这消息后,一定会异常欣慰,觉得大仇得报。 岂料,此时的柴氏突然色变。 她当即面色一沉,声音变得沉重起来,伸手把胡翊叫进了屋里: “翊儿,你进来,为娘有话对你说。” 第171章 人有两面,君王亦有黑白 “你在屋外守着,不要让外人听见我们娘俩儿的私房话。-白!马?书!院` *追/蕞-薪′彰?节+” 柴氏细心嘱咐丈夫,拉着胡翊进里屋,又将窗帘放下来,把屋门也关上了。 看着自己的儿子,她脸上尽都是忧愁。 胡翊也是不解,娘将自己拉进屋来,如此举动,又显得神色郑重,莫不是自己哪里说错话了? 柴氏这时压低了声音,语气和声音都变得很凝重: “翊儿,凌迟杨宪三刀的事,是你在陛下面前提出来的吗?” 胡翊否认道,“娘,这是陛下的恩典。” 听到这个回答,柴氏点着头,就觉得眼前这儿子还是原来的那个儿子,没有变。 没有变,就还好。 她坐在床头,目光平视着胡翊的眼睛,有句话叫“得饶人处且饶人”,很显然,她觉得儿子现在还不懂得这个道理。 柴氏也未立即就劝说胡翊,反而先问他道: “你觉得陛下这个恩典如何,跟娘说说。” 她还特意强调道,“当着为娘的面,你要说出自己真实想法,不要有所隐瞒。” 胡翊大概知道问题所在了。 皇帝的恩典,娘觉得过于残忍了些。 但他并不觉得自己想法有错,何况这是陛下赐予的恩典,就也不隐瞒,开口讲道: “儿子的底线便是家人,家人的安危,重于一切。” 说到此处,又一想到大哥当初遇难的事,胡翊紧攥着拳头,磨着牙道: “我恨不得跟大哥上去,一人割他三刀! 娘,当初宫中检校暗中跟随着大哥,虽说他们是为了监视儿子,怕大哥与我有什么勾连。 但也幸亏是宫里派了人手,阴差阳错,反倒救了大哥一命。” 柴氏听着胡翊的话,也跟着点头。 她并不否认这些事实。 胡翊又道: “倘若当初没有检校救命,大哥早已不在人世了,你们二老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胡翊并不避讳自己的不理解,反问柴氏道: “娘,倘若当初没有检校,看到的是大哥冰凉的尸体,您还会劝儿子吗? 准他杨宪用这些狠辣手段来对付咱们,为何就不准咱们还回去?” 胡翊知道娘的意思,定然是要叫他放弃凌迟三刀的想法。 但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在胡翊的认知里,你以正人君子之礼对我,那我便还之以正人君子礼。 但谁若敢以阴谋诡计对我,我必定数倍报复回去! 看似温和、好脾气的胡翊,也有软肋,也有脾气和棱角。 睚眦必报,便是底色! 柴氏听着儿子的话,心头也在琢磨着,如果当初胡显死掉了,自己能否像今日这般心平气和劝他罢手? 大半无法做到心平气和。 但胡显没有死,这就能使她冷静下来,从另一个视角来审视这个问题。 胡翊的眼里看到的是仇恨。 但在柴氏的眼里,看到的则是儿子未来的安危问题。 听到儿子这些令人揪心的话,作为一个母亲,她理解,她感同身受,她更没有驳斥他。 但她还是坚持着,要给儿子举一个例子。 做娘的,不想儿子将来过的不好,这就是动机。 想到此处,柴氏忽然开口问道: “翊儿,你知道纣王手下的费仲尤浑吗? 又知道武则天手下的来俊臣、索元礼吗?” 胡翊暗暗琢磨,娘说的这些都是酷吏啊! 这些人最后的下场都不好。 但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胡翊想了半天,娘是在指自己吗? 可自己并非是一个酷吏,反倒做的都是于民有利之事。 即便连办了“归德府案”、“处州宝钞案”。 杀人无数。 但这也都有根源在。 是先有那帮人违法,后有自己奉旨出手的。`秒`璋\結?小_说.蛧¨ ^冕,废?岳-渎\ 这种事儿,即便按照历史原本的轨迹,朱标亲手办了洪武四大案中的三个。 他的历史评价,不依旧是“仁孝”二字吗? 自己又岂能和“酷吏”二字沾边? 胡翊的眼中闪过迷茫之色,想不通母亲拿出这些酷吏说事的意思,但他坚信一点,母亲定然不会害他。 柴氏见儿子还是不明白这些,并未如何恼怒,她还是那般语重心长的引导着儿子,开口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你这孩子,这样年轻,却能成熟处事,其实已经很不简单了。 但你要时刻记住一点,这个世界上,除了爹娘以外,没有其他人是可以无条件对你好的。” 胡翊依旧不理解这段话的意思。 直到,柴氏 的下一句话出口。 “为娘今日与你论史,而论的不是家事。 你看那费仲尤浑,君王赋予他们权力时,行事狠厉而毒辣。 你再看那来俊臣、索元礼,他们能得武则天信任,难道会是不忠之人吗? 你需要知道,人有两面,那忠臣代君王行的是白面之事,那些酷吏待君臣行的便是黑暗之行。 行白面之事,不易遭人恨。 可若做多了黑暗之事,那四人便是前例。” 胡翊静静听着,直到柴氏最后这句人有两面的言论出口,他才猛然间惊了一下! 他忽然发现,自己虽不是酷吏,但名声正在逐渐往这个方向偏去。 柴氏见儿子眼珠突然一定,知道自己的话他听懂了,立即又压低声音说道: “娘的意思不是说别人待你好,就一定心怀叵测,但你自己要知道尽量不背恶名这个道理。 人活百年,好事做了几千件别人不一定能记住,但坏事只需做一件,就会被抓住把柄。 你岳丈纵然是好心,若是因此而背恶名的事,你就要能避则避,莫要效了那四人之旧事。 常言道帝王心,似海深。” 胡翊这下彻彻底底的听懂了。 他当即冲着柴氏躬身拜谢: “娘,您说的道理点醒了儿子,我明白了。” 柴氏立即笑着道: “既然明白了,以后做事要小心,你知道该如何做了吗?” 胡翊用力点了点头。 柴氏顿时一脸的慈爱,她一笑,眼角的皱纹皱起,就更显得慈祥了些。 “去吧,这些话娘也会跟你大哥说,明日我们一家都不去观刑了。” 胡翊从屋里出来,心中对于这位娘亲是更加的佩服了。 柴氏的见识之深,令人汗颜。 她所想到的这些事,是胡翊从未思考过的。 帝王心,海底针。 纵然朱元璋不一定有对女婿不利的心思在,但娘今日悄咪咪的这番提点,也给胡翊提前敲响了警钟。 从屋里出来后,柴氏问道: “老爷,我们娘俩儿在屋中说的话,没有人听到吧?” 胡惟中面露不满之色,开口便道: “瞧不起谁呢,不就是守个门,放心吧没人听。” 说罢,他也好奇地又问道: “你们娘俩儿都说什么悄悄话了,怎么这些话跟当娘的能说,跟当爹的就不能说了?” “秘密,总之是对翊儿好的事。” 柴氏这么一说,胡惟中也就不再多问了。 对于这位极富有远见的妻子,胡惟中的心里也有几分崇敬,尤其是这几年膨胀过后,重新回归本位。 他更加觉得妻子就是家中的女诸葛,女智囊。 他就也对儿子千叮咛万嘱咐道: “翊儿,你娘说的话要听,咱们家除了你之外,就她一个明白人。” 胡翊立即笑着道: “爹,话不是这么说的,这不是把大哥捎带上也给骂了吗?” 也就是大嫂今日回娘家去了,不在屋里,父亲才敢这样说话。 明日要监刑,今夜就要到刑部大牢去验明囚犯正身。′墈¨书!君· .最_芯^蟑/劫\埂!新′筷^ 从驸马府出来,趁着还有时间,胡翊回去给朱静端做爱心午餐。 自从她怀有身孕开始,胡翊每日抱着媳妇肚子听十好几遍,总是没听出什么动静。 对于这个尚未出生的新生命,其实更像是他和朱静端爱情的结晶,胡翊也时常会忍不住好奇,幻想着孩子是男是女? 出生之后,又会为这个家带来哪些变化? 他想让孩子将来传承自己的医术,当然了,这还得等它出生,看看是不是这块料。 下午,在太医院为医士们上了一堂课。 这是胡翊第一次以一个医生的身份,给学生们上课。 对于他所传授的许多医理,医士们极为惊奇。 这些东西要放在许多太医、御医们的眼中,那都是极其离经叛道的。 但现在的胡翊完全不用顾及反对声音。 因为他教授的东西就是对的。 太医院的蛀虫清理的差不多了,再加上钦封“大明医圣”的头衔,现在还敢反对他的人不多。 夜晚。 东宫侍卫打着灯笼,在头前带路。 作为明日的监刑官,胡翊来到死牢。 刑部死牢中,专门划出来一块羁押罪官的地方,这里也并不是如其他牢房那般骚臭、难闻。 死牢里面很整洁,仅是洪武三年初,这里面关押待死的罪官已经不少了。 牢房之中看上去很体面,但杨宪却是一点也不体面。 下狱后的日子,他显然活的不好,这点从他蓬乱油腻的头发,还有满布血丝的眼睛里就可以看出 来。 “胡…驸马?” “是你?” 看到来人,杨宪一时间竟不知是喜是悲。 自从被关押进大牢,除了那几次审讯外,他再没有与人说话的经历。 外面在过年,他在坐牢。 外面年过完了,他还在坐牢。 在这里没有人跟他说话,这么多天过去了,憋的也相当难受。 今日倒是来人了,来的却是仇敌胡翊,这又是何其的可笑? “驸马到此何事?” 杨宪似乎还不知道自己的死期。 胡翊也不同他磨烦,开口便道: “陛下旨意,明日将你剥皮凌迟,本驸马今夜前来验明囚犯正身。” 听到这话,杨宪当即是一愣。 他有些失神,恐惧之间,一脚踩到放置在地上的饭碗。 这一跤立即就摔下去,还摔得不轻,额头上擦破的伤口,当即开始流血…… 抱着吃痛的膝盖骨,擦着血污,杨宪头发蓬乱着,极尽狼狈之色。 他满是血丝的二目紧紧盯着胡翊,不可思议的问道: “难道,陛下派了你来监刑吗?” “这有什么问题吗?” 胡翊的目光平和,直视向杨宪的目光,并不惧怕与任何人对视。 杨宪咬着牙,现在只觉得自己这辈子活成了个笑话,他笑着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陛下可以不经过刑部,直接派驸马来监刑自己。 如此手段通天,自然也就可以操弄应天府尹王兴宗,授意他在调查高见贤命案时候放水。 这位驸马爷就是杀了高见贤的罪魁祸首,种种迹象都已表明,凶手就是他。 但有皇帝护着,只怕到自己死后结案,定会又帮他洗脱罪名。 哪怕他是什么右丞相,却依旧撼动不了这位驸马爷。 杨宪当时看不清楚这一点,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如今他看清了,却已身在牢狱之中,明日就将要剥皮凌迟。 除了苦笑以外,现在的杨宪,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无奈。 好在他也知道自己所犯下的事,本就是罪无可恕的,从被打入死牢开始他便有预感。 现在,朱元璋的刑罚真正下来了,只是惊讶过后,便也很快就接受了这个最坏的消息。 人之将死,也就不顾其他了,杨宪此时看向胡翊,毫无恭敬可言,绝望地问道: “陛下将我凌迟剥皮,妻儿老小如何处置?” “直系宗族斩首,三族流放。” 杨宪点了点头。 此时此刻,他又重新打量起了这位驸马爷,认认真真地看着他,想要将其看透。 但终究他又看不透此人。 从雨夜怒杀高见贤,虽能看出他身上的男儿血性,但却冲动无脑,行事过于鲁莽,看不清楚形势。 但从他后面拿侄儿开刀,激怒自己,这一步步的善算谋划来看。 又不得不承认,从头到尾自己都被他拿捏的死死的,完全被他激怒后更是失了智。 杨宪虽然知道自己中了胡翊的圈套,却至今想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如何落败的。 身为陛下身边的检校,阴谋诡计搞了几十年,一直被他力挺。 怎么突然就倒了呢? 他想不通。 这是一种更加高级的拿捏,是于大局之下的一种拿捏。 胡翊借的是势。 一个凡人,尤其是一个不知晓后世历史的人,是很难借到这股势的。 对于和胡翊的斗争,虽是输了,但杨宪只是觉得遗憾,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他唯独惋惜的是族人。 一想到此处,才有些后悔,便又抬起头来直视向胡翊,问出了心中的那个疑惑: “如若当初,我不曾暗害你大哥,你是否会放我一马?” 胡翊想了想,开口回答道: “你若不以我家人为要挟,我自不会动你。 但你之死,诱因并非别人,实属你咎由自取。” 杨宪不解。 但他现在将死,那些仇、那些恨,反正已经报不了。 既然如此,索性心平气和些,询问起胡翊原因: “你说这话,那请问,我真正的取死之道是何?” 胡翊答道: “你老师曾如此评价你,说你虽有相才,而无德行,且心胸狭小,不知做事该当张弛有度。” 杨宪心中仔细咂摸着滋味,想了想,而后点了点头。 死到临头,他也想起刘基之言,这话老师曾经也对他这学生说过。 胡翊便又道: “你气量狭小而善妒,还要做丞相,这便是取死之道。 纵然你不得罪我,必定也会得罪别人,人这一生要历经无数个坑,避得过一个,不代表避得 过下一个。 你的脾性,已经决定了你不可能走的长远。” 胡翊的话,令杨宪觉得有理。 他竟然下意识点了点头。 “驸马,既已落在你手里,今晚又能来跟我说说话。 到了明日,杨宪就任由你处置了,割多少刀,都任由你。” 胡翊心说,这大概就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了吧? 但他却是回答道: “明日我不会携私怨,判你何刑罚,你便受何刑罚。 我只监刑,不管别的。” 杨宪松了口气,但随即心中又觉得可笑。 事到这版境地,松不松这口气,最后的结果还是要剥皮凌迟,又有什么用呢? 看着胡翊离去的背影,他只得一叹: “一入中书深似海啊!” “唉,当初既然做了苏州知府,就不该入京,为何要搞那些假政绩,入中书呢?” 杨宪只觉得自己越发可笑,看到胡翊即将消失的背影,带着几分不甘,他最后大吼了一声道: “驸马,二十年后咱们再斗过。” 还二十年后呢? 人死如灯灭,吹灯拔蜡,消于自然。 胡翊不信那一套,也就懒得再回复杨宪了。 当夜,柴氏给胡显做了好一通思想工作。 这个大儿子确实不如胡翊那般好劝服,尤其是面对差点害死自己的仇人时候,跟他讲道理是没用的。 柴氏劝不服他,就只能将他打服。 好在胡显是个孝子,挨了打也不会还手,就被柴氏压制在府中了。 第二日的聚宝门外,又是聚满了百姓。 胡翊早已见惯了这些场面,不会跟第一次监斩似的,和太子一起转过身去狂吐不止了。 处置杨宪时,他就静静这么看着,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等到下午时候,行刑结束,便又进宫去交旨。 朱元璋的情报,比胡翊进宫更早。 得知自己的恩典下来,胡家居然没用,他心里极为不舒服。 胡翊来交旨时,朱元璋的脸上直接带出了冷色,开口便问道: “咱给的恩典,你为何不用?” 老丈人一上来就兴师问罪,胡翊倒也是早早的想好了答复,开口说道: “静端有了孩子,我这个做父亲的就想手上少沾些血污,好叫这孩子平平安安的降世。” 一提起了自己外孙,朱元璋心里的气也就消掉了,点着头道: “既如此,咱也不再勉强你了。” 他又问道: “静端这几日身子如何?” “很好,没有什么异常处,小婿每日早、中、晚三次诊脉,也上心的很。” 听到这些话,朱元璋很满意,便又道: “高见贤之死的案子,太子刚才结了,你自己看看吧。” 胡翊小心翼翼打开朱标的奏书,结案处,杀死高见贤的罪魁祸首竟变成了杨宪? 这恐怕是杨宪自己到死,也想不到的吧? 好在是胡翊的罪名被洗脱了。 虽然如此,朱元璋还是略微瞪了他一眼道: “以后行事,要注意分寸,不要再如此冲动。” “是,岳丈的嘱咐,小婿记下了。” 朱元璋点着头,坐下来,用手敲着桌子,同时目光扫向胡翊。 那意思仿佛是在说,咱把你的仇报了,屁股也给你擦了,你答应我的事儿是不是也该办了? 胡翊早有准备,从袖口里取出奏章,递了过去,并且开口道: “岳丈,惠民医局,以及将来的东宫制药局,这都是将来为大明赚钱的途径。 除此之外,小婿也想搞几个小物件,发到民间去卖钱。” 朱元璋看着奏折上的肥皂胰子,问道: “这香胰子你要拿来赚钱?” 他觉得很疑惑,开口道: “一头猪身上就一个胰子,这块胰子最多能造五六块香胰子就没处去了。 这东西稀罕,你指望以它来为大明赚钱,这怎么可能?” 胡翊便笑着道: “若只用猪胰子造香胰,的确产出不高。 可若是能将造香胰的材料换成别的,只要材料不受制,大肆制作,是否就能赚到钱了呢?” 胡翊给朱元璋算了一笔账: “倘若香胰的价格打下来,从80文变成20文钱,用得起的人家就变多了。 咱们大明有六七千万百姓,其中若有三百万人用得起,每块胰子赚他十几文钱,那也有四五千万文的利润。 何况胰子还是消耗品,一年少不得用几块。” 当胡翊说到这里的时候,朱元璋的眼前一亮。 胰子若能改良,这必定是个不小的财源! 他不禁有些佩服起这个女婿来了 ,激动地问道: “你小子,还真能不用猪胰子就造出来这玩意儿?莫不是在诓咱吧?” “我想试试。” 胡翊应了一声。 不仅要造肥皂,还要提前开惠民医局。 不久之后,便在惠民医局的施工地一侧,临时盖起了几间简陋的医舍。 惠民医局试点的招牌在此地立开。 这里每日有六名医士坐诊,一名太医坐镇。 陛下钦封的大明医圣都来到此地,专治肺痨病。 胡翊终于有时间静心坐下来,利用自己的熟练度尝试攻克肺痨病了…… 第172章 又把老朱弄哭了 胡驸马提前开设惠民医局的事,成为了帝都一大新闻。?五-4¨看_书\ ^已.发′布\罪¢辛?蟑?节^ 这件事的风头,甚至盖过了陛下要发行大明宝钞的议论声,弄的从黎民百姓到达官显贵,甚至于城外乞丐们都知道了这回事。 开业第一日。 才到四更天,金川门附近已是排起长队,人群越聚越多。 到天边泛起光亮时,这条长队已经排了上千人。 三百米的长队将整个金川门内外堵得水泄不通,造成了交通难题。 胡翊早已料到这一切。 毕竟大明医圣的名头在外,即便自己不来,单是一个太医院的名头,也能让人趋之若鹜而来了。 因此,他早有准备之策,今日预备了130个号。 6名医士,每人分配20个病人。 坐镇的太医,则分配10名病人。 这种化解人流的办法,便是现代医院里的限号法。 挂医士号,诊金5文。 其中惠民医局抽成2文钱,医士们自己拿到3文钱,抽成比例百分之40。 如此一日下来,看20名病患,医士当日可得钱60文。 这样既可以锻炼医士们的医术,又可以给他们一点额外赚取钱财的机会,用来养家糊口。 挂太医号,诊金50文。 惠民医局抽成15文,抽成比例百分之30。 别看胡翊的法子抽成高,最后却落得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正常的普通郎中们看病,诊金一般都在20-30文钱之间。 名医们的诊金收费,还在80文以上。 像这些太医们,若是到官员家中去出诊,诊金至少是几钱银子起步。 这样在惠民医局里,就显得分外便宜了许多。 从太医院出来的这些人,无论太医还是医士,都由胡翊仔细遴选。 他们医术水平绝对不差,甚至放在帝都南京,医疗水平也是较高的。 如此高水平的团队,惠民看病,诊金收的又极低,百姓们自然不舍得错过这样的机会。 而对于太医和医士们来说。 他们不必领着那份死官俸,可以到民间来放放风,又能有一份额外的收益。 胡翊还把医士、太医们的出勤记录、业绩等,与年终挂钩,开设出年终奖这个选项。 这等于是变相给太医院涨官俸。 只要你干得好,干得勤,年终拿到的额外收益就越多。 由此,太医院不再是一潭死水,大家干事都有了劲头,也更加卖起了力气。 这样一来,相比原本的混日子举动,太医院算是一下“活”过来了,并且还大有改观。 “让让,让让。” “驸马爷有令,今日排队的前一百三十名病患,由本统领亲自前来发号。 没有发到号的人就不必再排队了,速速散去吧。” 东宫侍卫们纷纷铺开,身上的金甲和腰间佩刀衬得他们英武不凡,既彰显了他们的身份,又带来了十足的威慑力。 秩序一旦定下来,接下来就容易得多了。 侍卫们发号。 然后按顺序,拿到号码之人过来交诊金,然后看病。 碰到医士们断不准的病症,这时候太医坐镇的好处就来了。 太医会开始指点这些医士们,胡翊这位大明医圣,也时而会亲自下场指点。 每名病患都会建档,当日负责诊治之人是谁,诊治何症,药方如何,都有详细记载。 如此一来,追责系统的存在,令医士们看病接诊之时,不会一味的追求效率图快。 这样就保证了看病的质量。 今日因为是第一日,坐镇的太医乃是太医院使张景岳。 由他这个院使亲自带头来,其他太医们也就没什么好怨言的了。.e¢z′暁~税`旺· \冕!肺/粤*读? 张景岳初时帮助这位驸马爷整顿太医院,这既是因为看不惯太医院里的不公,又感慨自己怀才不遇。 对于惠民医局,他自己的想法其实不多。 尤其在一开始的时候,更像是为了背靠大树好乘凉,刻意的讨好驸马爷,才做的这件事。 他本身其实并没有多少参与感。 但现在不同了。 亲自切身参与进来后,才知道驸马爷的厉害。 惠民医局试点今日只是开业,一切就已然是井井有条,布置的十分得当。 有了这份切身的参与感,张景岳不免也认真起来,对于自己现在在做的事情,多了一份认同和归属感。 前来就诊的人群里,许多是达官显贵,排队时候喜欢耍手段,致使旁人得不到就诊的机会。 胡翊立即派人将闹事之人抓了。 并且下令,自明日开始,专门在惠民医局外的空地,划一块地方用来排队。 全程由官兵看护,遇到闹事之人,绝不姑息。 此举一出,大大缓解了金川门内外堵塞问题,又更加便于管理排队之人。 这样搞下来,第一日的试运行,效果还不错。 130个病人看完时候,天色也快黑了。 这一日间,从内科、外科、到儿科,涉猎的病症达到几十种。 今日的收益也有些了。 惠民医局抽成的诊金收益,为390文。 出于对胡翊还有太医院招牌的信任,绝大多数人都在惠民医局抓药。 如此一来,药材售出所得,也有近2两银子。 这一日的收成大概是2两5钱。 仅仅才6名医士坐诊,已经有了收益,这让张景岳也从中看到了希望: “驸马爷,咱们现在仅仅是几间小屋舍,就有如此效果。 将来整个惠民医局开设,该是何等的壮观啊?” 胡翊点着头道: “惠民医局真正开张之后,陛下拨与我的这几千两银子,应该很快就会赚回来了。” 赚钱是必要的,但提升服务质量也是必要的。 现在排队的人太多,医疗资源不够用,这是个大问题,亟待解决。 这一日下来,那6名医士们才刚刚上手,也都有些熟悉了。 医士们纷纷都向胡翊建议道: “驸马爷,今日这20个病患看似多,我们也诊的有些手忙脚乱,那主要是因为不熟悉。 到明日时,流程熟悉得多,定能再多诊几个。” 这名医士立即又补充道: “学生说的是在保证质量的情况下。” 胡翊就点着头,索性说道: “那就再给你们一日时间,明日接着诊,要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尽量多诊病人。 你们越熟练,效果自然是越好的。” 并且,胡翊也开始吸取今日的教训。 比如今日起早贪黑前来排队之人,可以将他们的名字进行登记,到明日时先发给他们号码。 除此之外,要增加导医台。 重症、急救优先治疗,要单独设一科。 为大明流血流汗,有过从军经历者,一样要优先治疗。 对孩童来说,这些大明未来的希望,更应该小心呵护。 似乎应该单独设一个诊病处。 如此一来,到第二日。 优化过后的惠民医局试点,便多了两个导医台。 多了一处重伤急救科,一处小儿专科。 以及一处“护军优先通道”。.秒^彰!結+晓?税.旺, _勉\沸_越_毒/ 胡翊这处惠民医局是越办越好。 很快,朱元璋也得知了这里的消息。 几日后,大名鼎鼎的洪武皇帝上了街,穿着身朴素的衣裳,亲自过来了。 街道上人来人往,烟火气息很浓,煮馄饨的大娘揭开了锅盖,顿时整条街都传来香味。 朱元璋混杂在人群里,提鼻子这么一闻,脸上顿时带起笑容来,他伸手从摊贩那里买来两串糖葫芦,看的出来,洪武大帝今日极是高兴。 惠民医局的存在,让城北原本冷清的街市和空地上,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前面不远处的杂市,原来其实是荒地,就在不久前这里还可以看到大量杂草,甚至其中还夹杂着坟土堆,过了下午,这里更是罕有人烟。 但现在,惠民医局外的空地上,多了打把势卖艺的、说书的、算命测字的。 什么卖糖葫芦、卖大力丸、卖金刚不倒丸的、卖各种小吃和做小生意的…… 皆因为医局试点开业,吸引了大量人流,令这里热闹起来,才有了做小买卖的基础。 朱元璋的手里攥着一串糖葫芦,他背后的陶安也攥着一串,君臣二人在街市上闲庭漫步,时而左顾右盼。 “呦呵,那不是剖肚郎嘛,这小小年纪就在那里扛木头做工呢?” 朱元璋看到了胡翊当初救下的那个孩子。 七岁的何植,正在惠民医局的工地上干活,藉此混一份工钱吃饭。 看到这孩子,朱元璋问陶安道: “咱记得,长公主资助这个剖肚郎来着,你先前还见过,说这孩子聪明,是个读书的材料?” 陶安点点头,看到那个在寒风里卖着力气的苦孩子,并不吝惜赞许的言辞: “这孩子能够自食其力,品行不错,说来臣原本想收他作个养子,倒是他一心学习,奔着今年的医徒考核,琢磨着要进太医院呢。” 听到这话,朱元璋便笑道: “驸马又把个好好的才子给拐到太医院去了。” “谁说不是呢。” 陶安就附和着。 他们在人群里穿梭,便走到了惠民医局试点处。 虽是临时加盖的几间简陋房屋,却挡不住百姓们十 足的热情,看着那里人排着队,组成一条长龙。 朱元璋觉得这个惠民医局真是办到实处上了! 解民间贫苦,救百姓之急,这是多好的事啊? 尤其在看到试点外面竖着的那块牌子上,写有“护军优先通道”六字时,他便好奇地走到了近前观看。 牌子的侧面,还有几行小字,上面写道: “凡大明军户、老兵者,从此处进,诊金减半。 你们向大明尽忠,大明以你们为荣,护军爱军,自惠民医局做起。” 看到这上面的字迹时,朱元璋和陶安虽非军户,却也觉得一阵暖心。 “这些稀奇古怪的词儿,也只有驸马那个脑袋瓜能想得出。” 朱元璋觉得很欣慰,哪怕是这些小小的举动,都是他以前从未注意过,一直忽略掉的细节。 他有时候也在想,自己为啥这样宠爱胡翊这个女婿呢? 有些时候,看到这样的小细节,从细节处便可以知道人品如何,这大概也是一直信赖他的一大原因之一吧。 不多时,来了个杵着木头拐杖的老兵。 观他头发已经斑白,麻布衣衫上尽都是补丁,杵着拐杖的那只右腿自膝盖处截肢,人也瘦的几乎能是皮包着骨头了。 在这老兵身边,跟着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孙子,脑袋上扎着个冲天辫。 走到这块牌子前面,小孙子开心地在老兵面前蹦蹦跶跶,面露天真笑容道: “爷爷,爷爷,李三爷说的那个给当过兵的看病之处,就在这里了。” 老兵显然不识字,全靠自己的小孙子才能知道牌子上面所写的内容。 他叫孩子把上面的字读一遍给自己听,生怕来错了地方,再遭人一顿白眼。 这时候,孩童特有的稚嫩清脆声音,就开始朗读起来。 “大明军户、老兵者,从此处进……” 孩童卡在了那里,挠着小脑袋,有些懊恼又无助地说道: “爷爷,那个字我不会念。” 听到这句话,朱元璋身边的陶安便开口提醒道: “孩子,那个字念‘诊’。” “噢,从此处进,诊金减半。 你们向大明尽忠,大明以你们为荣,护军爱军,自惠民医局做起。” 孩童念完之后,双手恭敬执礼,向着陶安轻轻躬身表示感谢。 “多谢老先生教我这个字。” 陶安抚须笑着,遇到这样一个小孩,竟然知书达礼,这就很不简单啊。 他当即笑着,把手里这串糖葫芦递了过去,表达着自己的善意道: “这串糖葫芦很甜,老先生送给你吃,不过最上面这一颗沾了老先生的口水,我要把它摘掉了再给你。” 说罢,陶安伸手摘去最上面那颗糖葫芦,喂进自己嘴里。 然后把糖葫芦稳稳当当交到孩子的手里。 “爷爷爷爷,我有糖葫芦吃啦。” 孩童高兴的又蹦又跳,一双长着长长大睫毛的眼睛,紧跟着一眨一眨,十分的活泛。 但他此时放眼看去,自己的爷爷眼里有泪,似乎正在盯着惠民医局试点在发怔。 “爷爷,你怎么了?” 老兵杵着拐,就站在那里,他的目光看了看惠民医局里的人来人往。 又看了看医士们忙碌的身影,其中一名年轻的医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又立即投入到诊治病症的过程中。 而后,他的目光收回来,重新落在这个竖着的牌子上,口中却在喃喃念着刚才孙儿念过的那句话: “你们向大明尽忠,大明以你们为荣……” 老兵一边念,激动地点点头,在眼泪将要夺眶而出之际,用袖角擦去了溢出的泪水。 “上位还记得俺们!” “原来上位还记得俺们啊!” 他口中默念这些话,仿佛又想起当年那个夜晚,常遇春当时携带五千兵马夜袭太平府,自己先登城头,爬上云梯。 就在即将攀上城垛杀敌之际,突然右腿上挨了一刀,坠下城头后不省人事。 朱元璋看着这位激动地老兵,看他年纪比自己要年长,又口口声声称呼自己为上位? 他当即走过来,开口问道: “老哥哥,你当年从过军?是在哪位将军的手下啊?” 老兵慢慢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面色又逐渐趋于平淡,摆了摆手道: “那是多年前的事了,不值得一提,不值一提。” 朱元璋当即便道: “咱当年也从过军,随徐达大将军征过陈友谅。” 听闻此言,老兵终于有些激动起来,他重新审视起眼前的朱元璋,看他气度从容,日子过的至少不差。 好在是身穿一身粗布衣,看着双方身份相差不大,能够说的上话。 这老兵见到了战友,立即便激动地道: “俺叫王 二虎,至正十六年时在常遇春将军手下,上位当时攻夺南京正到了关键时候,陈野先率领精兵据守太平府。 那一战,常帅带领俺们五千人马猛攻太平城,俺在快要先登城头之际被人砍了腿。 回来后,侥幸活了一命,倒是这条腿从此就丢了。” 朱元璋一听说这是二十几年前跟随过自己的老部下,当即也是为之动容,就连眼睛都变得有些红了。 这样的老兵已然不多了,没想到今日在惠民医局试点前还能碰到,他当即激动道: “那一战咱就跟随徐达将军,在南京城外围鏖战啊,咱们相距不远! 那时候的南京还不叫南京,也不叫应天,狗曰的元人给起的名字叫集庆,那帮狗曰的元人!” 朱元璋骂到此处时,只觉得兴起,老兵也是想起了过往被元人欺辱的情景,激动地道: “对对对,那帮狗曰的元人! 现在终于把他们赶跑了,咱们上位也登基做皇帝了,日子终于开始向好处走来了。” 朱元璋紧紧地点着头。 只是当他听说“日子终于开始向好处走来了”这句话时,心底里竟然觉得有些惭愧…… 他只得激动地握着老兵的手,攥得紧紧的,声音和语气无比坚定地道: “会好起来的,上位当了皇帝治理天下,咱们大明会越来越好的!” 今日出来,给了朱元璋许多的震撼。 也好像让他明白了一点道理。 一个荒凉的地方要想有人气,就得先有一个热闹之处做为依托,就比如惠民医局这样的地方。 能够源源不断的把百姓们引过来,才能聚集成杂市,然后吸引大家留下来,在此地居住,逐渐发展壮大。 想到此处,他立即拉着陶安又往回走: “陶学士,咱对于重建北方重镇,又有了些新想法,咱们回去商讨商讨。” 朱元璋在这里找到了灵感,但胡翊却遇到了十分棘手的麻烦。 这麻烦倒不是来自惠民医局,毕竟在接连几日的优化过后,惠民医局试点虽小,但五脏俱全,已经颇有一点现代医院雏形的意思了。 胡翊忧虑的是另一件事——肺痨的治疗问题。 这几日试点开办下来,诊治的病患是越来越多,但几乎没有收治到一个肺痨病人。 昨日虽有一个疑似是肺痨病的患者,赵太医拿不准主意,送到他这里来亲诊。 但胡翊亲自诊过后,发现病人的问题还是出在肺经,和肺痨病症其实没有什么关系。 惠民医局开办,医士层层筛选病人的另一个目的,便是为了根治肺痨症。 可到现在也找不到病人,又能怎么办? 胡翊想了想,决定还是得打直球。 那就干脆出一个告示,对于肺痨病人,惠民医局免费为他们医治。 这个免费医治,当然也不是胡翊真的大发善心,造福于民,他就算想这么干,也得有银子花才行。 这倒算得是个互惠互利的事。 肺痨这种病症极为难医治,且用药耗费的银钱也不少,普通人家根本就负担不起。 况且,实话实讲,就算负担得起,这也是绝症,几乎是治不好的。 也因此,民间甚至出了许多邪法根治肺痨病的荒唐事,比如父母亲要取儿子身上的一块肉,吃了就能治好肺痨。 甚至还有一种荒唐的说法,想要治疗肺痨病,得需要吃人血馒头。 这病症都已经把人逼到快要发疯的地步了,胡翊开了免费医治的法子,只要能够吸引人过来。 为其医治,便能够获得熟练度。 这也是他唯一能想到治疗此病的法子了。 之前想过用青霉素,但这东西实在是太难造出来,以现在大明的工艺水平和自己的那点办法,还不知道要花多少年。 反倒是给这些肺痨病患开方子,刷熟练度,理论上过程应该更快。 肺痨病又是个无底洞,让人花钱来治,都知道治不好,应该是吸引不来太多人。 由此,才有了这个免费的想法。 太医院这一帮子,对于免费为人医治痨病持反对态度。 倒是张景岳、汪御医、白苁梅这几位给皇后娘娘医治过的,他们知道底细,坚决支持胡翊。 那些医士和其他太医们觉得,试点开了多日,医局才有一点收益。 若是免费为人治痨病,这几日的收益还抵不住免费一日的花费。 大家都有些泄气。 办事最怕的就是人心不齐,好在是胡翊有想法,他为属下们举了个非常简单和生动的例子。 要想产生收益,得先要攻破这个病症,倘若肺痨病症真的能够治好了,前期花去的这些代价,迟早会再赚回来。 这又算个啥? 他这才勉强说服了众人,放出去了告示。 第173章 肺痨医治很难,但我想试试 调整过方法后,免费为人医治肺痨的消息便传出去了。/如!雯.网^ *已`发`布~醉′辛~彰¨結` 有胡驸马“大明医圣”的金字招牌背书,这件事情传的极快,便在当日,传到了城外十里一处叫绿柳庄的地方。 这个简陋的农家小院里,五十多岁长满皱纹的老人正在忙活着。 在他那双干瘦但有力的大手作用下,绵柔的细柳枝条灵巧地在众多柳条中穿梭,逐渐编制成个笸箩筐的样子。 老人不时用篾刀的刀背敲打着柳筐,将形状塑造的更加方正些,以此来增加卖相。 在这个小院里,能卖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正午时分,老人那个五十多岁,身形枯瘦的妻子开始做午饭,野菜粥混着凉拌野菜,这是今日的第一顿正餐。 正吃着呢,门外响起呼唤声音: “老许,在屋里不?” “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发出尖叫声。 陈三水迈步进院,远远地便看到那名身形枯瘦的妇人,还有刚放下碗筷的许老汉。 看到那个枯瘦犹如骷髅,体重不超过七十斤的许家大嫂,陈三水的心中闪过一丝怜悯,又心生出恐惧。 他就站在门口,对许老汉喊话道: “老许,京城开了惠民医局,皇上爷是个爱民的好人,给从过军的诊费减半,给患有痨病者免费诊治,你快带着老嫂子去看看吧。” 许老汉抬起头,看了一眼妻子的反应。 许氏听到这个消息,脸色显得有些惊慌起来,连忙摆手,她只一说话就剧烈咳嗽,喉咙里仿佛藏有一架风箱,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音,听的人十分难受。 许老汉似乎也已心力交瘁了,站起身来,冲着陈三水远远地拱手,鞠了一躬道: “陈头儿,您做甲首这几年,没少帮我们老两口。 就是凤霞这病,我们也治了有几年,实在也折腾不起了,要不…要不还是算了吧。” 听说是免费治病,许老汉其实是有些心动的。 但妻子患的是肺痨,纵然今日甲首大人亲自上门来通知,起的也是好心,他们老两口却也不愿再去了。 这个病已经治了多年,治的家无隔夜粮,儿孙尽散,治到如今家徒四壁…… 身为同村的邻居,陈三水还想再劝劝,却连他也不敢到这院子中来。 许老汉和妻子看着对方的举动,知道都是善意的,心里并未有任何怨言。 大家都居住在一个村子,都显得如此避讳,害怕病症传染。 更何况是带上妻子去京城呢? 城中繁华,到处都是人,妻子这个模样,又有肺痨,经不起折腾。 要是被人看出来患的是痨病,轻则挨几顿白眼,重则要被人嫌弃,甚至大肆辱骂,说自己患了痨病还出来害人。 这都是些经历过的事。 一想起这些事来,纵然是免费医治,也就不好去了。 直到这时候,陈三水想起来了,开口又加了一句: “听说惠民医局专门开了痨病科,坐诊的乃是胡驸马。” “什么?” 许老汉以为自己没听清楚,愣了一下,立即追问道: “陈头儿,你说是谁?” “是驸马爷,医圣大人亲自坐诊来了!” 听到这话,许老汉再也坐不住了,立即回过头去重新看向妻子许氏。 他原本僵滞的两眼,仿佛又重新恢复了生气,立即对妻子说道: “是驸马爷,是皇帝爷敕封的国医大人亲自坐诊,老婆子,要不咱们去一趟?” 陈三水站在门口,也劝他们道: “你们不信别人,也得信医圣爷啊! 倘若这世间还有谁能医这病症的,那除了胡驸马,还能有谁?” 此话一出,终于说动了许老汉。 原本已经准备慢慢等死的许氏,也立即泪如涌泉,紧跟着激动地点点头。没有人想得了这个病,慢慢的居家等死。 许老汉立即套车,给妻子披上一件厚衣服,裹在被子里,拉着车缓缓朝京城赶来。·狐*恋*闻·穴′ -追`嶵.鑫?章-节! 胡翊坐诊在肺痨专科,为了应对肺痨这种传染病,他在这间房屋里也做了许多准备。 比如用浸过苍术酒的三层粗麻面罩做防护。 这种法子是借鉴了现代的口罩防护,也都给坐诊在医局的医士和太医们都用上了。 屋子的表面铺了一层石灰作为杀菌使用,病人在进入屋内时,会给他们也戴上简易口罩,并进行酒精消毒。 条件就这些条件,要想更进一步,至少目前是做不到了。 胡翊见到许老汉时,他正亲自拉着板车,代替了老牛的角色,累的大汗淋漓停在门口一侧喘息着。 妻子许氏坐在板车上,身下垫着干草,将全身都包裹在被子里。 老两口远远地在惠 民医局门口停下来,胡翊就知道,这两个病患应该是奔着自己来的。 毕竟这副打扮,很容易就令人联想到传染病这种事。 街上的人远远地看到了这老两口,也是纷纷如同趋避瘟疫一般,生怕跑的慢了遭瘟,不时有人向这边投来白眼,神情之中夹杂着厌恶和嫌弃。 人性从来就是如此,也没办法苛责太多。 许老汉显得很紧张,赶紧又把包裹着妻子的棉被,往紧拢了拢。 他先一步过来问询,远远地便看到了胡翊坐诊在那里。 他有些木讷,不好意思直接问话,便目光四处搜寻,想找个面色和善一点的询问屋里之人是否便是胡驸马。 而胡翊细心的读懂了许老汉的肢体语言,走出来径直开口道: “是你老伴儿患病吗? 我便是胡翊。” 老人的眼中带着感激,激动地直点头,然后回到板车上,小心翼翼地将妻子从上面背下来,裹着棉被走到了屋外。 侍卫们喷洒酒精为他们消毒,派发简陋的口罩遮住口鼻,然后令他们坐在胡翊面前。 胡翊看着这对五十多岁的老两口夫妇,男的是干瘦,晒得黝黑,一看就是个苦命人。 女的伸出的手掌如同枯爪,很容易就能够令人联想到鬼故事里面的女鬼、僵尸形象。 她实在太瘦了,就像是骷髅上裹着一层黄灰色的干皮,两颊的肉皮间甚至能看到齿骨的轮廓,已经瘦到了没有人样的地步。 许氏好几次想要咳嗽,但一直捂着嘴,强行又憋回去了。 她坐下来后,显得极不自然,眼神之中全都是焦躁和不安。 但胡翊的眼神平和,并没有一丝嫌弃的意味存在。 这大概多少给了她一点心安和尊重,使她逐渐变得平静了一点,没有那么紧张了。 胡翊先看许氏的气色。 形销骨立,两颊潮红,其余皮肤呈现出蜡黄发灰颜色。 这是典型的痨病中后期进展征兆。 再一诊脉,肺经堵塞,身体虚弱,血气阻滞不散。 病情很严重! 如果不加以干预治疗的话,以许氏这肺痨重度情况,大概还剩下半年时间。 按照胡翊预估来看,她最好的情况,应该是能撑到今年夏季之后,应该过不了秋冬季,生命就该走到尽头了。 许老头的眼神里全都是希冀之色,他极为关注,因为这位驸马爷现在口中所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将决定妻子的命运。 至于许氏,如果驸马爷告知自己有救,她会很开心。 但如若救不活了,她也不会有多余的失落。 活在这个世上,她现在更多的是对于儿孙的不舍,以及对于丈夫的愧疚和遗憾。 作为一个负担和累赘,她觉得死反倒是一种解脱,也是对于亲人的一种成全。 她心里其实早就想要这样的解脱,但又一想到自己一死,留下这个为自己治病治到家无隔夜粮的老伴儿,她又怎舍得死? 纵然活的再如何艰难痛苦,被病症折磨着,也就一路坚持过来了。 胡翊诊断已成,但没有说病情,而是先问道: “你们家中还有何人?” 许老汉老实的模样,张口应道: “有一儿一女,都已成了家,只是这痨病凶得很,唯恐子孙们染上,就将家分出去了。′p,a¨o¨p^a?o¨z*w~w_.-c/o,m+” 胡翊点着头,为了儿女,他们这样做倒也是对的。 既然老两口早已与儿女隔离居住,那也就无需再做嘱咐,他便又开口道: “病人确是痨症,且病情已深,应该是日夜都有咳喘不止症状,且咯血频繁吧?” 许老汉点着头道: “我家老婆子咯血有几年了,这些年一直给请郎中看,没有一点起色,旁人见了我们如同见了鬼。” 胡翊就问先前的郎中们开的是什么药,有没有药方? 许老汉回到板车上,一会儿工夫,取来厚厚的一沓药方,加起来怕是得有三四十张。 他把药方双手递到胡翊面前,许氏看到这厚厚的一沓药方,着实心疼这个丈夫,眼泪又下来了。 许老汉生怕补充的不够充足,又道: “除去这些药方,还请神婆弄来蜘蛛巢灰,说是吃了能治肺痨,结果险些因此而丧命。 又有府城名医开出人血馒头,我们到刑场找人取血,花了不少钱,最后也没有用处。” 胡翊点点头,看着这几十张药方,心底里开始琢磨起来。 这些同行开具的药方,对于他自己来说,也是一种参考。 比如他根据刚才的症状,想到了三种不同的方剂。 但若是按照这上面的药方来推测的话,这三种不同的方剂,应该都没有什么效力,因为已经有人给开出过相似的了。 而这些相似的药方,对许 氏的病情并未有任何一丝的益处。 如此一来,根据这些药方,便可以直接否定掉自己的许多想法,省去了验证所花费的时间、步骤,从而开始继续辩证想出新的药方。 结合这些药方,胡翊最后开出了自己生平第一例治痨病方: 白及三钱(止血生肌,抗痨杀虫) 北沙参五钱(滋阴清肺) 蛤蚧一对(补肺益肾,纳气平喘) 麦冬四钱(润肺养阴) 百部四钱(抗痨止咳,杀痨虫) 三七粉一钱(冲服,化瘀止血) 阿胶三钱(烊化,养血止血) 地骨皮三钱(清虚热,退骨蒸) 川贝母二钱(化痰止咳) 丹参三钱(活血通络,改善肺络瘀滞) 龟甲四钱(滋阴潜阳,固本培元) 这个方剂是开出来了,但需要长期服药,而且痨病这东西,短期内是看不出疗效的。 胡翊便为他们先开了七日的药,吃完了再来。 做完这些后,在药方上盖上自己的印章,胡翊整理着许氏那三四十份过往药方,便问他们道: “这几十份药方,我可否抄录一份,等你们下次来了再把原件还给你们。” 许老汉别的不懂,蛤蚧、阿胶这都是上好的药材,药价便不菲。 再加上驸马爷这等圣手,竟能屈尊免费为自家妻子看病。 这种恩情和机会,根本就是无价的! 即便是达官显贵们请都请不到的医圣大人,居然给自家妻子都亲诊过了,还有什么是舍不得的? 他便立即跪下来道: “驸马爷,这些药单您都拿去,小老儿没有可以孝敬您的地方,只要是对您有点用处的,都当做小老儿对您大恩大德的一点谢礼。” 胡翊点着头道: “药方我会抄录一遍,七日后你们再来,我将药方还给你们。” 无论如何,行事都得要严谨一些才好,这些药方胡翊只需抄写一份留作参考就好。 万一后面其他郎中要看许氏的病,这也是个参照。 拿着药方,许老头到现在都觉得难以置信。 今日见到驸马爷,恍惚间如同是在做梦。 这样的大人物,真的叫自己见着了吗? 等到去抓药之时,那两副药被一名医士装好,经过窗口递出来时。 许老头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他知道这份恩情很重,兴许很难偿还,但还是想知道这两副药的花费,便小心翼翼地开口又问了一句: “这名医官大人,小老儿想问一句,驸马爷给我们抓的这药,要花费多少钱啊。” “老爷子,这一副药六钱银子,一共是两副药都免费送给你们了。 再加之我家驸马爷连诊金都分文未收,这都是无价的。” 这名医士又补充道: “须要知道,朝中的大官、大将们,若无陛下允许,求着驸马爷给治病可都是不准呢。” 许老头听到这话,更加是热泪盈眶。 这份恩情真是给大发了! 他本打算记住这份恩德,日后多少好还些。 先不说驸马爷免费诊病的这份恩德,即便是两副药就价值一两二钱银子。 单是靠他自己编一点笸箩筐,年终时候卖一点粮食,一年也凑不齐这两副药的钱。 一想到此处,许老汉又携带妻子来到痨病科门外,恭恭敬敬冲着里面的胡翊作了几个揖。 送走了许老头,胡翊这时候再去查看自己的熟练度。 果然,在医术的分支上,又多了一个选项: 【医术*痨病:2/30(初入门道)】 果然,这次开方之后,痨病熟练度增长了2点。 这对于胡翊来说,算是一种进步。 有了第一个痨病病人,再加之许老头回去后的一番宣传。 第二日,胡翊便接到了第二名痨病病人。 这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本来正是花样年纪,却因此而患病,一直耽搁到了现在。 二十多岁,没娶上媳妇,病情发展到大概中期的地步,刚刚开始咯血。 因他这病,又是兄弟姐妹好几个,家中入不敷出,自然也是家人不疼、舅舅不爱的。 得知他被赶离出家门,在城西几十里外的河中捞尸漂子谋生,赚些秽气钱。 胡翊对他并没有什么歧视。 而这位驸马爷的若无其事,也让这名叫做韩狗儿的苦命人,心里觉得一暖。 胡翊再次为他开了方子。 【医术*痨病:3/30(初入门道)】 但这一次,熟练度只增加了1点。 这熟练度的增加似乎并不是按次数来算的,那会是按照什么来计算的呢? 胡翊搞不清楚。 但他依稀记得,当初在宫中跟随李贞学习 拳脚兵器之时,自己于拳脚上的熟练度增长就极其缓慢。 可是在钝兵器,如鞭、锏上的熟练度增加就极快,这在一定程度上便代表了天赋。 当时的事,让胡翊意识到了自己可以利用熟练度的增减情况,来确认自己的天赋方向。 但如今,这个熟练度增加不固定,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虽然现在还想不通,但胡翊觉得,只要有时间,总会想明白这些事情。 因为开始接触肺痨病人了,具有传染性。 朱静端现在又怀有身孕,胡翊便不好再经常回家了,主要是担心有个万一,把这些病症传染回去。 他为此又仔细考虑,增加了新的防护措施,比如每日诊治完毕后,除了常规的消毒外,应该再整体洗漱,然后醋蒸一遍。 对于穿过的衣物也要换洗消毒。 如此几日下来,并未有什么症状出现,才逐渐敢回家了。 朱静端现在还没有小肚子,毕竟只是怀孕初期,胡翊几乎不对她的生活做任何干预。 更多的还是马皇后和柴氏,来自于亲娘和婆母这二人的关爱,这不能做,那不能做的,把朱静端给困扰的够呛。 对于此时朱静端的遭遇,陈瑛就笑着调侃起来: “静端这下知道大嫂遭的是什么罪了吧?” 陈瑛就吐槽道: “婆母为人极好,只是怀孕时候管束的过多,啥都不能干,实在是憋屈死个人。” 对于这一点,胡翊就当面也吐槽起她来了: “大嫂这话,我就要替静端争辩几句了。 到底也是大嫂过于跳脱了,前几日时候,你挺着那么大个肚子,竟敢蹲下扛起几十上百斤的重物。 别说是娘见了要说你,就算是大哥和我见了,都要说你。” 没想到,胡翊这一辩,正好被耳尖的柴氏给听去了。 终究是纸里包不住火,当陈瑛看到柴氏严肃的眼神时,立即是后脖颈子直冒冷汗…… 五日时间内,胡翊逐渐接诊了七个肺痨病人,熟练度也来到了12点。 这一日,宫中又传出话来,叫朱静端回去住两天。 女婿女儿都回来了,坤宁宫里难得的热闹起来。 胡令仪跟朱橚在那背医书,大概是哥哥的医术给胡家增添了荣耀,胡令仪偶尔露面时,也会被夸奖几句。 沾了哥哥的光,她便也想着学习一点医术,不给哥哥丢脸。 好像现在这种看法在到处流传,身为胡驸马的亲属,就必须应该要会一点医术似的。 要是不太会,这就有些丢脸。 今日胡翊进宫来了,就连朱樉这么个跳脱性子的人,都缠着姐夫想学医术。 朱棣日常总想着溜出宫去骑马,今日也是缠着胡翊,一口一个好姐夫、好姐夫的叫着,想跟他学医了。 也就趁着这个档口,朱元璋便开口说起道: “你们要真想学点医术,自明日开始,就跟着你们的姐夫到惠民医局去历练历练吧。” 听说可以到惠民医局去,几个皇子都极为高兴。 这倒也是朱元璋之前就跟胡翊说好的事,计划的是今年四五月份就将他们封藩。 老朱又着实不放心这帮整日里上蹿下跳的兔崽子们。 生怕以他们现在的品行,到了封地上胡作非为,就和马皇后商议着,叫胡翊这个当姐夫的也来替他们管束管束。 在朱元璋、马皇后的心里,这个女婿的品行,那是没得说! 叫他带带儿子们,最合适不过了。 对于朱元璋的这个请求,胡翊自然是答应的。 但这些皇子们朱静端打得,自己这个姐夫,毕竟只是个外戚,关系上多少隔着一层疏离。 他们真要在惠民医局犯起事来,怎么管? 打得吗? 一想到此处,胡翊又想到朱守谦这孩子顽劣成性,是所有的皇子皇孙之中最顽劣的一个。 且他将来在自己封地上行事,也是极为残暴的一个,严重败坏了朱文正、朱静端这一支的名声。 胡翊便想着,先把朱守谦拉过来,随自己到惠民医局去见识见识,看看状况如何再说。 这样也好给这些皇子们打个样儿。 真要是朱守谦调皮起来了,以自己这个亲姑父的身份在,胖揍一顿那也就揍了。 皇子们不好揍,先拿亲侄子试试水,你老朱还能说我个啥? 但如果光是将朱守谦带去惠民医局,恐怕教导的成分又不够。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那就得把最喜爱医术,又安静好学且聪颖的朱橚拉过来,给朱守谦做个榜样。 把这两人都安插在一起,带到惠民医局去见识一番民情民生,兴许会对他们未来的人生、性格产生一些改变,由此消除一些暴戾的东西,从而带来一些新的积极因素吧。 想到此处 ,胡翊便开口道: “岳丈、岳母,五弟最好学医,守谦这孩子又最顽劣。 我想明日先把他们带到惠民医局去试试,叫五弟给守谦打个样儿,管教一日看看效果,你们觉得如何?” 第174章 终于有所收获,朱元璋你是真该死啊! 因为儿子们尚未成婚,朱元璋现在就这一个皇孙。~幻.想/姬+ ?勉_废`岳+黩` 他连李贞家的大明战神都异常宠爱,先前更是把朱守谦宠到天上去了。 当胡翊提及要带这孩子去惠民医局时,朱元璋有些不忍起来: “去医局历练这种事,你该可着老二、老三他们先去,铁柱这孩子还小呢。” 朱静端知道他是舍不得,就笑着说道: “爹,铁柱和五弟同岁呀,他们都九岁了,可不小了呢。” 朱元璋还是有些舍不得。 如此珍视朱守谦的原因,大概是出于当年朱文正的事,对这个外甥的愧疚,令他有一种想要补偿其后嗣的冲动。 另一个原因,大概是因为朱守谦占一个“孙”字。 皇子和皇孙,听着就是皇孙更需要照顾一些。 都说慈母多败儿,马皇后对于儿孙们异常的溺爱,但是涉及到培养品行和做人这种事上,她也拎得清。 她就也开了口: “铁柱这孩子越发娇惯,依我看,确实该管管了。” 她扯了扯朱元璋的胳膊,语重心长的道: “重八,孩子们小时候吃点亏这没什么,怕的是长大了做错事,后果就严重了。” 妻子的话非常有道理,朱元璋被说服了。 他便又对胡翊说起道: “就叫铁柱明日跟着你,不过得知道疼惜孩子,他掉了一根毛咱就找你算账。” 倒是这时候,朱静端立即又对胡翊说道: “夫君,爹不叫你以驸马的身份管教铁柱,我以亲姑姑的身份,叫你这个亲姑父代我管教他。 真要是不听话,照着屁股上揍你的,这孩子可不能再惯了。” 朱元璋听着女儿的话,只觉得头疼,他就把眉头一皱。 马皇后这时候也吐槽起来: “朱重八,你这个当爹的就不对,老五和铁柱都是九岁,你不能偏一个不偏一个。 上梁不正下梁歪。” 朱元璋不想再被几个女人叽叽喳喳的,朝堂上的事令他每日损失劳心,回到这坤宁宫就是为了享受片刻的安静。 他就摆着手道: “行行行,你们说了算,咱就不管这事儿了。” “夫君,那咱们去一趟铁柱那里,把这事跟他说说。” 二人来到朱守谦居住的别院。 这个时候,按说是该洗漱的时辰,然后夜读一会儿就该休息了。 夫妻二人放轻了脚步,缓缓沿着廊道走去。 别院的几个小太监见了他们,立即过来见礼,都被朱静端给拦了回去。 他们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到了门前,那几个小太监紧张的直流汗水,几次想张嘴提醒屋里,都被朱静端的眼神给挡了回去。 朱静端知道肯定有事,就趴在胡翊耳边,叫他先去看看侄子在干嘛。 凑近了些,胡翊听到屋里传来轻轻的抽泣声音,似乎是个女子正在哭泣哀求别人,声音很卑微。 预感到朱守谦定然没干好事,胡翊快步进屋。 屋门被推开了。 听到这阵开门声响,里面传来朱守谦愤怒的声音: “小静子,叫你们不要打搅本皇孙,谁让你们开门的?” 朱守谦面带怒容,直到胡翊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这当即吓得他一颤,慌乱间,将一物揽在怀里,藏到了身后。 “藏的是何物?” 胡翊开口质问,并且放眼望去。 一名宫女跪在那里,泪水打湿了睫毛,瘦小的身体痛的颤抖。 “你怎么了?” 胡翊问了一句,但这宫女根本就不敢言语。 胡翊提起油灯蹲下往她身上照去,才发现在她的右手胳膊上,涂了一层蜂蜜,上面还趴着几只正在噬咬皮肉的蚂蚁。 看到这一幕时,胡翊整个人都惊了! 转向朱守谦,他立即质问道: “你在做什么? 铁柱,小小年纪,你为何如此狠毒?” 朱守谦又是一慌,立即身子往背后缩了缩。.鸿\特?晓?税,网′ ~勉`废_跃¨毒+ 胡翊强行去看他背后藏着的东西,朱守谦伸出手去格挡。 可他怎会是战场杀过敌的胡翊对手? 一个小小的擒拿,轻而易举便制住了朱守谦,胡翊从他身后夺过一个巴掌大的茶壶。 茶壶的出水口用纸堵上了,揭开壶盖,胡翊便看到里面一团一团的蚂蚁,大大小小加在一起怕是不下一两百只。 他看着这个侄子,蜂蜜涂在人身,然后以蚂蚁啃噬宫中女婢。 这是惨无人道的“虫噬”之刑啊! 这等暴君酷吏才用的残酷手段,他竟然以此折磨宫人取乐。 才九岁啊! 他才九岁,已经做出了这等不把人 当人的畜牲事! 胡翊的目光逐渐变得冷冽,盯着朱守谦的眼神,吓得这孩子都有些害怕的哆嗦起来。 “姑父,你想做什么?” 朱守谦给自己壮着胆子,这一刻他也有些心虚,尝试着恐吓起了这个要管教自己的姑父,给自己增加一点安全感: “你不要过来!” “你虽然娶了姑姑,做了我姑父,但终究也只是个外人。 皇祖父这般疼我,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试试?” 朱守谦这话音刚一落。 身后一巴掌猛地抽过来,一记清脆的耳光结结实实落在他右脸颊上。 朱守谦的脸上,当即出现一个五指印。 不知何时,朱静端已经站在胡翊身边。 刚才看到姑父时,虽然害怕,但他还有所依仗。 但现在他看到了姑姑,立即是吓得一哆嗦,刚才那点狐假虎威的气势瞬间就荡然无存。 “铁柱,你干的好事。” 刚刚在来时的路上,朱静端还面带着笑容,叫胡翊明日要好好管教这个侄子。 现在,她已是面无表情。 再看到这个侄子时,只觉得心凉了半截。 她正好从这屋里抓来一根藤条,也不知道藤条是从何处来的,倒是刚好。 有了这根藤条,朱静端打起侄子来毫不留手,朱守谦开始了惨无人道的哭嚎声音…… 这一顿,直打的他满身都是鞭痕,在地上滚来滚去,嘴里不住的求饶。 这里的动静,也很快就把朱元璋和马皇后都惊动过来了。 朱元璋本身很溺爱这个皇孙。 可当他得知朱守谦干的这些事时,就算再如何疼惜,这一刻也是抑制不住愤怒。 不拿人当人! 这简直就是畜牲! 可他又不能亲自动手打这个皇孙,看到朱静端往死里打这孩子,也便没有任何阻止的举动。 “皇祖父,皇祖母,救救孙儿……” 朱元璋把大袖一甩,站到了门外去。 眼不见,心不烦,他此刻遏制不住自己的暴脾气,又打不得这孩子,只觉得异常憋屈。 马皇后看到这孩子挨打,虽然心疼,但也没有劝止。 直到她揭开宫女的衣袖,看到上面那满是被蚂蚁啃噬过的红肿皮肤,有些地方已经溃烂了。 并且在她身上,还有许多处深深的藤条抽打过的瘀痕。 当她看到了这一幕,此时此刻,反倒为这宫女哭泣起来。 分不清楚是同情宫女,还是恨铁不成钢,对于这个皇孙变得失望之极,由此而心碎…… 马皇后只得站在那里叹着一口气,随后也走出殿宇,站在了朱元璋面前。 二人觉得心里愁啊。 一向在自己面前乖巧,看起来讨人喜的皇孙铁柱,背地里竟然是这么个东西! 就这样的品行,还能把他教育好吗? 此事,不仅朱元璋的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就连马皇后也是一样的,此刻心中充满了疑问。 帝后二人,难免开始担心起来…… 朱静端以往很少打这孩子。?白.马`书+院- ?首?发! 这既有朱元璋的溺爱和护持因素,也有她对于哥哥过早离世所带来的惋惜之情,便都把希望寄托在了这个侄子身上,希望他可以成材。 南昌王这一支,传到朱守谦这里,他就是唯一一个独苗苗。 但独苗苗竟然做出了这种混账畜生事! 朱静端下手真是不留情面,将一根藤条打的染血,直至最后抽断。 胡翊没有管,朱元璋和马皇后也没有管。 闻讯赶来的朱标,最后以保重身孕,怕大姐因为愤怒导致动了胎气为由,这才夺下了藤条。 朱元璋站在门外,看了一眼染血的皇孙,气的嘴角直抽抽。 这一刻,愤怒的他就要传旨,将朱守谦圈禁。 但一想到朱文正的在天之灵,又一想起此事也有自己放纵所带来的责任,他正欲张口,却又僵在那里。 而后,他扫了一眼马皇后和朱标,又看了一眼大女儿。 朱静端看着这孩子,脸上甚至带着绝望,她实在想不到这样的人渣今后该如何教育? 走出屋外,看着孤寂清冷的月光,她忽然想到自己这支朱家人已经阴阳相隔,今生今世再也无法团圆了。 她不仅又想起了大哥,如果大哥还在,他又会如何教导这个孩子? 随后,她的目光落在自己丈夫身上。 看向胡翊,她发觉自己好像只有胡翊可以依靠了,但丈夫性格大多数时候都很温和,他又真能改变这个孩子吗? 母女二人脸上全都挂着清泪,朱元璋叫来胡翊和朱标,来到别院的一角。 他也很急切,问儿子和女婿道: “这孩子顽劣惯了,该如何管教 ?” 朱标一片迷茫,慢说他还没有成婚育子,就算是自己那些顽劣的弟弟们,都时而叫他头疼不已。 朱元璋知道朱标指望不上了,就又看向胡翊这个女婿,他自己也烦躁的很,无奈地道: “宋师管他不住,陶学士也无可奈何,名师们在他身上都吃了瘪。 咱想将他圈禁起来,好好管教些日子,又舍不得下这个狠心。” 看到朱元璋的眼神看向了自己,又感受到朱静端怔怔望着自己的目光。 胡翊想了想,而后说道: “岳丈,我是这孩子的姑父,现在也算是至亲之人,可以尝试管教一二。” 他同时也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铁柱今年九岁,但过于顽劣,又不好好读书,这就造成了孩童心性,许多时候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胡翊这么一说,朱元璋、马皇后都在点头,显然他们也都有同感。 同样是九岁,朱橚一个样儿,朱守谦是另一个样儿。 与九岁的朱橚相比,朱守谦的性格和认知顶多是六七岁的样子。 胡翊见他们都在点头,就又说道: “说来,这孩子还是不能太娇惯,要想管教好他,岳丈、岳母将来不要怪我就是。” 朱元璋一听到这话,就知道胡翊多半要对孩子动粗。 他刚刚把心一揪,却忽然想到朱守谦的所作所为,真是一刀劈死都不多! 脸上又带着几分厌恶之色,他最终无奈开口说道: “随你管教,只要能叫他收敛些。” 胡翊点点头,就叫人先锁住宫门,不给朱守谦饭吃。 回到坤宁宫,胡翊才又说道: “还是需要岳丈放出风声,要将他一生圈禁在宫墙之中,吓唬吓唬他。” 朱元璋便点着头道: “这桩烂事就交给你了,有何事吩咐标儿跟你办,不要再来烦咱。” 朱元璋是真被这个皇孙给气到了。 而胡翊对于朱守谦的处置,就是将他一人关在屋里,先饿上三天。 没错儿,就是先饿上三天。 他要是真撑不住了,会给他饭吃,要是撑得住,那就接着饿。 于此同时,胡翊想要搞清楚这种折磨人为乐的手法,都是朱守谦听谁说的? 一个皇子,身居宫墙之中,如此残酷的折磨人手段,难道还能无师自通不成? 这件事情他交给崔海去查。 由于朱守谦的问题,胡翊暂时没有叫皇子们过来试点历练,手头上的事情太多了,还是先把自己这个侄子的事解决好了再说吧。 新的一天,胡翊又来到惠民医局坐诊。 有了前几日的病患,今日又来了两个新病人,一个买菜的老头子,和一个年纪不大的官宦人家的小姐。 看这老人,大约六十几岁的模样,肺痨病也已到了晚期。 看他的病情,大概率只剩下两三个月的命了。 对于第一位带着妻子前来的许老汉,胡翊开出的药方,主要是综合治愈外加调理身体为主。 第二个捞尸漂子的年轻人,则主要是舒肺调理为主。 对于后面的病患们,基本也都是走这两条路子的。 而在今日这位老人的身上,考虑到他的时日无多,胡翊并未使用这两条路子中的任何一条。 他换了个方法开方,这个法子的思路,可以用“宣泄”二字来形容。 宣泄,就是用开具的药汤,为老人主要排除身体的病痛,减少痛苦,使他能够尽量舒服一些的捱到临死时候。 这更像是一种善意的临终关怀,而不太像是治病了。 就有一点安慰剂的意思在里面。 但是说来奇怪,本来胡翊的熟练度积攒到了12点。 但在给这位老人开过药后,他的熟练度直接便从12点飙升到17点,竟然一次性飙升了5点之多! 要知道,之前接待的病人,给他们开过药后,要么熟练度是增加1点,最多也就增加2点。 这一次,却增加了这么多。 这样大的进度提升,莫非是自己找对了什么治疗方法不成? 胡翊带着这份疑惑,接着为那个官宦人家的小姐看病。 这个女子的病症,算是就诊的病人里面最轻的。 胡翊发现她的肺痨进展还在中期,大概病情进展比朱标和马皇后略微严重两年。 这应该是最接近岳母和太子病症的一例了,参考价值也是最高的。 胡翊综合之后,开具了一个自以为是宣肺平喘最好的药方。 今日该是崔太医当值,就连崔太医看到胡翊开出的这个药方时,都为之称奇。 琢磨了许久后,他才琢磨明白其中的用药搭配,忍不住感叹了一声驸马爷用药之妙,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可就是开出的这么好的方子,这次竟又只收 获了1点熟练度。 这令胡翊觉得更加奇怪。 他还在从中想要总结出来一些东西,好像已经离推想出来的东西很近了,但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又觉得很远。 终究是只差一丝。 这种感觉就很奇怪,感觉就是只差一丝就能悟道了,这令他总是迫切思考,却越思考越是又求之不得。 最后觉得百爪挠心,简直浑身难受到了极致。 “究竟差在哪里了呢?” 胡翊百思不得其解。 当自己想不通时,胡翊想起一句俚语,叫“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他叫来了崔太医,尝试两人一起合计合计。 崔太医将驸马爷开具的药方拿来看,一边感慨驸马爷医术之神奇,更加觉得医海浩瀚,今生都不一定能够窥得门径。 但虽然有如此感慨,于药方上看不出问题来,却毕竟是旁观者清,他似乎发现了驸马爷用药思路上的微小区别。 崔太医不时将桌上放置的两份药方反复细看,琢磨着,开始尝试归纳胡翊的用药思路。 这两份药方,是胡翊按照获得的熟练度多少,分出的优劣,各自挑选出来的。 崔太医想了想,开口便道: “驸马爷,属下觉得,这还是用药思路的问题。” 他指着那几份效果不佳的药方,试着总结归纳道: “您说这几份药方用药效果不佳,属下虽不知是如何看出来的,但这几张药方大都是以宣肺止咳为思路。 这是否说明了,以宣肺止咳这种解症的法子来治疗肺痨,方向不太准?” 崔太医说到此处时,显得小心翼翼,生怕因此冒犯了胡翊。 他当然知道驸马爷不会为了这种小事跟自己计较,但在驸马爷面前,自己一直执弟子礼。 这样的话说出来就显得狂悖了,缺乏尊师重道的涵养。 胡翊倒没有这么敏感,对于崔太医所说的方向不太准这种事,他之前也不是没想过。 但结合病症和药方来看,这样的归纳似乎过于简单了,医者要对各种病症因素持谨慎态度,必须要严格仔细的对待。 也因此,胡翊虽然每次想到这些,也会下意识否认,觉得过于儿戏了些。 直到崔太医又说起来道: “驸马爷您所说这些效果好的药方,其中最好的一张药方主要以宣泄邪气为主。 其他两张次好的,也是有部分宣泄之意在里面,所以学生觉得,效果好的方子,思路就在这宣泄这二字上。” 崔太医的结论就这么简单。 在他看来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但对于胡翊来说,却迟迟无法归纳。 归根结底,还是那句话,医者不能自医。 自己眼中看到的细节实在是太多了,要把这些细节全都联系起来,就很容易会失去判断。 既然崔太医今日这样说了,胡翊就决定,下一次等这些医患们再来时,就以宣泄的思路开方子试试效果。 当然了,目前胡翊觉得疗效比较好的药方,都是以增加熟练度多少而推断出来的。 增加熟练度多,就真的意味着开出去的那张药方,效果会很好吗? 也不见得。 毕竟还没有等到反馈,这些事还需要等到病人复诊时,才能知晓是否有关联。 后日就是第八日,按照医嘱,许老汉就要带着许氏过来复诊了。 到时候,是否能够验证自己总结出来的这些规律,就看下一次复诊的几天了。 处置完今日的就诊事宜,胡翊坐下来查看今日的账册。 第一批坐诊在此地的医士们,到今日已经是第六天了,他还没有撤换。 到目前为止,这些医士们接诊的熟练度提升了不少,从一开始看二十个病人就手忙脚乱,到现在一日可以看三十个病患左右。 他们是越发的熟练了。 至于药效,目前来看,开始有人送上好评。 且到目前为止,没有出现医闹和差评,似乎效果也还可以? 胡翊觉得,从明日开始,可以换一批医士们过来试炼了。 同时,这几日的消耗下来,又该把采买药品的事纳入日程。 从太医院往外拿药,即便是记了账,这事儿也要不得。 还得找到靠谱的药材商,稳定高品质的供应药材,今后医局才能正常运转下去。 既然是惠民医局,药材的价格就不能太贵,过往那些宫中采买吃回扣的举动,就要想办法杜绝。 因为又打着太子东宫和朝廷的名义,药效也不能太差,差了又要出问题。 此事需要权衡,也颇为费脑筋。 这些事先不提,洗漱醋蒸过后,胡翊夜里进宫去了一趟。 从昨夜到现在,饿了朱守谦一日夜,朱元璋没有过问,马皇后虽然心急,但也没有前去探视。 朱标想拉上姐夫 过去看看,却被胡翊给劝止住了。 现在应该叫朱守谦好好反省反省,不把他关够了,他就不会服,心也不会静。 人不服,心不静,跟他是讲不通道理的。 倒是那个被他虐待的宫女,包括他那处别院里的所有奴婢们,今日朱静端细问过后,发现几乎都受过虐待。 但对于此事,竟然一直没有人说过。 虐待还不是自昨夜才开始的,而是已经断断续续持续了一年多时间。 对于这种事情,隔了一年多才爆出来,胡翊觉得就很离谱。 这其中的锅,大半都该朱元璋来背。 要不是他过于庇护这孩子,不至于弄到无法无天,昨日才将此事爆出来的境地。 得知皇孙没有什么危险,只是一个劲儿的大喊大叫,胡翊就不管了。 他又召了崔海过来,询问承晖司清查此事的结果。 很快,崔海来了,结果也已经查出。 但崔海现在却面带迟疑道: “姐夫,结果虽已查明,只是…却不好说啊…” 第175章 朱家出了内鬼,年少轻狂总要付出代价 一向公事公办的崔海,这是查出什么来了? 不好说? 胡翊立即嗅到了危险气息,开口问道: “铁柱惩罚宫人所用的手段,是否有外人教唆?” 崔海惊讶于姐夫的嗅觉之敏锐,而后声音严肃的道: “姐夫猜到了,是有外人教唆。\白?马*书!院* *勉¨费\跃?毒. 且陛下十分重视此人,在他死后,曾经大哭过,又追封官职,给了谥号。” “原来如此。” 胡翊明白,此人与朱元璋关系极近,如果将这些不好的事抖落出来,皇帝必然震怒! 这种事,搞不好又会在朝中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崔海这时将一份卷宗递过来: “查到的信息都在其中。” 胡翊拆开细看,原来,崔海查出的幕后黑手,竟是去年被叔父毒杀的“浙东四先生”之一的章溢。 这话要简短来说,得从朱守谦身边一个叫小喜子的太监身上说起。 这个小喜子,于大明开国前一年净身入宫,历经内使监、尚衣监当差,后借调至皇子幼学所。 他还有几手绝活,其一是制作糖画,能以糖画捏制出“大破陈友谅”的得胜图,因此得到朱守谦喜爱,将他视为玩伴,要到了自己居住的别院,每日寸步不离。 其另一手绝活,名叫“训鼠术”。 据说他们抓到一只很机灵的老鼠,小喜子给老鼠取名为铁爪。 朱守谦甚至视这只老鼠为“鼠仙”。 用这只老鼠,小喜子为朱守谦偷过玉佩,偷偷放进大本堂,咬坏过宫中收藏的孤本书籍。 此事当时引起了震动,把宋濂老夫子差些气死,终不知是何人所为。 也因此,这只鼠仙被人打死,朱守谦极为难过。 那之后,小喜子制作了一面“人皮鼓”,帮助朱守谦诅咒打死鼠仙的宫中亲卫统领。 由此开始,将这位皇孙逐渐带到了暴虐的路上…… 崔海进一步补充道: “小喜子原名叫王拴柱,其父在从征张士诚时,任驿站马夫,因延误军报被斩,那一年他13岁。 而像这样的小太监,他们未净身之前,都是由章溢的一个学生,名叫周文田的人替他买进的。 自大明开国前,一直到去年章溢过世,一共有十七名小太监被送进宫中当差,这十七人都是周文田为章溢所买。 且他们经过精心挑选,选的都是对大明有仇恨的孤儿,怂恿他们进宫报仇来的。 也是这个小喜子运气好些,被铁柱看中带了去。 其他送进宫中的小太监基本都在底层做事,没机会影响到宫中皇族,昨夜被我抓获审问时,才知道有这回事。” 搞清楚了此事,胡翊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四处笼络对朱家有仇之人,然后培养教导他们,专门安插进宫,行无差别复仇皇亲的勾当。 简直是形同谋反啊! 得知此事后,胡翊也坐不住了,连夜去找太子,而后一起面圣。 当赤裸裸的证据摆在面前时,朱元璋现在的心情是复杂的。 就好像被好朋友背刺了一刀。 我拿你当好朋友,你居然妄想着弄死我的儿孙? 大概就是这样一种背叛的感觉,令他感到极为窒息! 称帝之前,十余年中,大大小小百余战,不是没有这种背叛发生。 但章溢作为投奔自己的文士,表现的与其他人并不一样,那些年为他稳定大后方,安抚躁动的百姓。 对于朱元璋来说,章溢是特别的。 这么些年,也一直极信任他,这一次大明第一次科举取士,也是立即诏来了章溢和刘基商讨。 在章溢因科举一事触动李善长的利益,被淮西集团除掉后。 更是第一时间追封其太子太保衔,又给了个谥号“庄敏”。 这是个美谥,由此可见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结果,现在你给我搞这一出? 身为皇帝的朱元璋倒也不傻。 章溢、刘基……但凡在朝为官之人,他们绝大多数人背后的家族,在地方上都是地头蛇一般的存在。 在元朝时候,包税包的他们一个个膏腴遍地,富得流油。 元朝又不禁海,出海贩货的收益更是暴利。\暁?税_宅¢ ,更+欣~罪_全^ 到了大明,海禁了,包税制停了。 不仅如此,浙东和南方各地是天下最富饶之地,相对来说收税也收的最重。 如此情况下,许多文官们自然是怀念元朝的。 就像去年赐死华云龙一事,华云龙受不住诱惑,对大明不忠。 那个躲在背后唆使他的山西王氏家族,私通北元,为的不就是这些吗? 文官们怀念元朝,私底下的小动作尤其显得多,这远比表面上的服帖要更加可 怕的多! 今夜看到这些严峻的事实,也给朱元璋敲响了警钟。 黑夜里,烛光映的朱元璋脸上半明半暗,屋外的月桂树被大风吹得摇摆不定。 朱标、胡翊还有崔海三人,都站在一侧,等候皇帝的旨意。 此案,究竟查还是不查? 朱元璋紧攥着拳头的手在颤抖,为此事他气的不轻。 但最后,却还是选择忍下来了。 给出去的谥号不能再收回,自己打自己脸这种事有损皇帝威严,还是要少做。 他只得一拳狠狠砸在御案上,震得桌上笔筒、茶碗跟着乱颤,朱元璋狠狠地咽下了这口气,而后叹息道: “此事保密,就暂不追究了。” 胡翊心知,暂不追究不代表不查。 果然,朱元璋随后又看向了义子崔海: “海伢子,周文田和那些小太监的事,进一步查明。 将查到的所有底细单独呈送到咱的面前,查明之后,这些人该如何处置,就不用咱多说了吧?” 崔海应了一声。 朱元璋此时便又看向了胡翊,道: “他们教唆咱的子孙行恶事,这是要掘老朱家的根啊! 铁柱这孩子果然不是本性就恶,那就还有的救,你这个做姑父的今后要上心。” 胡翊点了点头。 从朱元璋这里出来,他和朱标去了一趟别院。 屋里黑漆漆的,连个油灯都没有点。 朱守谦好像已经睡过去了,问过宫人们,得知这孩子一日夜里哭的厉害。 朱标心软了,但他也知道玉不琢不成器的道理。 心里担忧,又不想干预姐夫教导侄儿,便只好关切地问了一句道: “姐夫打算如何教导铁柱?” 这个事,胡翊心里有一点主意了,就直说道: “铁柱既是被教唆的,要再等等,我亲自过去和他谈谈,才知道情况。 但这孩子显然不明白‘善恶’的区别,太多的事,和他同岁的五弟懂,他却不懂。 这就要想办法叫他懂,我打算撤去别院里的宫人,叫他独立生活一段时间看看。” “啊?” 朱标当即一怔,有些担心地道: “叫铁柱自己一个人生活,在这偌大的宫苑里?这能行吗?” 胡翊此时就又说道: “一旦取消他这些皇孙的特权,许多事要自己去做,就知道难易了。 没有人再去伺候他,讨好他,以铁柱如今的品性,他是没有朋友的。 他若想要摆脱孤独,重新寻找到朋友,就需要做出改变。 等他改变了,我们对他的塑造便会起作用,大概是这个道理。” 朱标这才明白了姐夫的想法,心里仔细一琢磨,还真是个好办法。 他是由衷佩服这个姐夫的思路,实在是清新,与其他人能想到的主意都不一样。 朱标此时便说道: “姐夫还没孩子呢,就这么懂得教训孩子了,真是天赋异禀呢。 说来,爹今日还在生气,说不行就把铁柱放到凤阳去劳作三年,罚他思过。 老二说棍棒底下出孝子,就是没挨够打,多打上几次就知道何事能做,何事不能做了。 娘虽然知道不能溺爱了孩子,可又不知如何将他匡正。 说起来,也就是姐夫的法子,是站在铁柱这孩子的内心深处,量身在为他考量啊!” 胡翊笑着道: “快别夸了,这法子是有了,管不管用还不知道呢,先试行看看吧。” 对于这个法子灵不灵,胡翊说不好,只能是先试。/衫-巴\看^书/蛧_ ~已·发\布!醉·鑫?璋,踕\ 他这法子未必就是好的,但目前能想到的就是这么多。 真要对朱守谦造成负面影响,胡翊琢磨着,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要不叫他变得越来越暴虐,能够走上正途。 就总好过他未来被废,两次被朱元璋圈禁要强得多吧? 两日后。 惠民医局试点。 许老汉拉着板车,载着妻子许氏又来了。 许氏依旧是裹在棉被里,他被包裹的严严实实,这次也用上了胡翊上次派发的面罩。 街上时不时有人回头看过来,盯着这老两口,眼中流露出好奇且异样的目光。 能承受住这样大的压力,拖着病重的身子从十余里外的地方赶来,这需要极大的力气和勇气,也是因为对于胡翊的这份信任。 胡翊再度将手搭在许氏的脉门上,许老汉立即紧张起来。 因为紧张,他两只手心都是汗,一时间更是不知道两手该往哪里搁,正月的寒风吹打在身上时,他竟也不觉得冷了。 胡翊诊过脉后,皱起了眉头。 许老汉一看到这位医圣爷的反应,心中一紧,两手不自觉地攥紧 了衣角。 胡翊只觉得自己这脑子里,现在一团乱麻。 明明上一次的药,增加了2点熟练度,这应该是好事吧? 但从许氏的身体状况来看,还是老样子。 换句话说,病情跟之前完全一样,这两副药吃下去没有丝毫作用似的,就跟许老汉手里攥着的那三四十张药方一样,全都变成了废纸。 此时的胡翊,心头突然出现了阵阵挫败感。 “吁……” 在做了几次深呼吸,尝试着调整过心态后,胡翊又重新正视起了这个难题。 难题总要有人解,翻过去就是进步! 他重新集中精力思索起来,上次给许氏开的药方,是一副综合方剂,管的全,没有短板。 但管的全,同时也就意味着这副药没有长板。 是否真如崔太医所说的那样,需要换成宣泄的药方能够好使一些呢? 思索片刻后,胡翊变换思路,再度开起了药方: 麻黄三钱(宣肺解表) 杏仁四钱(降气平喘) 生石膏一两(清泻肺热) 甘草二钱(调和诸药) 黄芩五钱(清上焦湿热) 桑白皮三钱(泻肺平喘) 浙贝母四钱(清热化痰) 瓜蒌皮五钱(宽胸涤痰) 葶苈子三钱(泻肺行水) 鱼腥草六钱(解毒消痈) 金银花四钱(疏风散热) 桔梗三钱(载药上行) 地龙二钱(通络平喘) (以蜂蜜三钱为引,缓峻药之性) 药方开好了,他叫许老汉去抓药。 这一次的还是两副药,却是便宜了许多,这两副药的总造价大概四钱银子。 等到许老汉把药抓好离去后,胡翊这一次就诊获得的熟练度又出来了。 却竟然是1点! “1点熟练度?怎么还越来越少了?” 胡翊的脑袋里打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他这会儿是真的懵了,综合治愈的药方几乎没效果,宣泄的药方反倒还不如上一次开的药不成? 好在是,下午接待的一个肺痨病人的身上,宣泄的药方又起了作用。 这一次,熟练度增加了4点! 病患也是个老妪,因为买不起居所,常年和儿子儿媳漂泊在秦淮河外段的渔船上。 她的病症不算严重,刚开始发作。 胡翊这时候又把那张增加5点熟练度的药方取出来,和这个老妪的药方一起对比着看。 一个病症较轻,一个病症极重。 宣泄的法子都能大量增加熟练度。 那许氏的病症也很重,怎么宣泄的法子就不好使了呢? 这是他百思都不得其解的一件事。 想不通就不想了,还是得省一些精力,还有别的事在等他呢。 如今的熟练度已经来到27点。 不出意外,明日就能够跨过入门阶段,到时候应该可以获得部分体悟。 放下了这件事,胡翊今日提早来到了别院。 这已经是饿朱守谦的第三日了。 准确来说,三日两夜。 九岁的孩子饿三天,估计是撑不住。 胡翊其实早就觉得奇怪,怎么朱守谦到现在还能忍得住饥饿,奇怪的是宫人也没有来找过自己? 等去了别院,才发现朱棣和朱橚正在爬树翻墙,然后偷偷地给朱守谦送饭吃。 “这两个混小子,我说铁柱这家伙怎么一直不喊饿呢,原来是有你们两个内鬼给他送饭!” 胡翊暗自吐槽了一声,他倒并未当场把朱棣和朱橚撞破。 其实吧,这两个孩子能给从小长到大的侄儿送饭吃,还冒着违反朱元璋禁令和挨揍的风险。 这实际上是好事,值得表扬。 胡翊就静静守在二人攀爬的那颗大树边上,藏身在茂密的树盖下方。 等朱守谦吃过饭后,朱橚踩在朱棣的肩膀上,艰难地爬上了墙。 “老五,快伸手过来把我拉上去。” 院墙里面传来朱棣焦急的声音: “可千万不能叫大姐、姐夫逮着,要不然就又要挨揍了!” “嘿,朱老五,你能不能快着点儿?” “就你这个慢慢悠悠的性子,你是真的一点也不知道我急啊?狗东西,你再这么慢悠悠的,一会儿被姐夫大姐发现了,我揍死你!” 墙内不断传来朱棣的吐槽声音。 不得不说,朱橚这性子是真够慢的! 就连胡翊都在心中吐槽这个老五,真要是兄弟五个出去当贼。 想都不用想,被抓的必定是老五。 好不容易,朱橚总算是把四哥给拉上来了。 他顺着树身往下滑,却是刚一跳下来,就撞在胡翊的怀里,被逮了 个正着! 朱橚吓得小脸煞白,正要叫出声来,胡翊立即用手把这小子的嘴给捂上。 朱棣一看五弟跳下去了,也没有言语,应该是没事了。 他便立即从近三米多高的墙上一跃而下。 “砰”的一声响,朱棣刚落了地,便感觉身后脖颈子上有一只手在拍自己。 “老五,敢吓你四哥我,你又找揍呢吧?” 朱棣猛一转身,便看到胡翊一手拎着朱橚,饶有兴趣的目光正打量着自己。 “朱老四,看把你给能的,你要揍谁呢? 欺负不了老二、老三,就知道欺负你五弟是不是?” 朱棣就好像被抓住了小辫子一样,脸色一白,尴尬又有些害怕的道: “姐…姐夫,大姐没有跟来吧?” 胡翊点着头: “嗯,你大姐暂时还不知道这里的事,嗯,暂时……” 听到这话,朱棣、朱橚的脸直接就绿了。 朱棣踹了朱橚一脚道: “你蠢啊! 你都被姐夫抓住了,就不知道出声提醒我先跑吗? 出卖兄长,你小子,可真行啊!” 看到朱棣磨着牙,一脸怨气的样子。 胡翊赶紧把朱橚护在了身后: “放屁,什么出卖兄长,你们这明明是不遵你们父皇的旨意!” 胡翊没好气的道: “说说吧,给铁柱送过几顿饭了?” 这二人闭口不说话,胡翊一见,立即抬出了朱静端: “不说是吧?我去叫你们大姐过来问问。” “姐夫,姐夫!” “别啊,有话好说你别叫大姐啊,我们招还不行吗?” 朱棣这时候才知道急了,赶忙道: “昨日夜里偷偷送了两个馒头,今日刚送了两个馒头,就这两次。” 旁边的朱橚也是小鸡啄米般的点头: “对对对,就给铁柱送过四个馒头,绝对没有骗姐夫。” 听到他们的话,胡翊欣慰着,笑骂道: “行吧,赶紧滚,以后不准再来了!” “姐夫,你不会告诉大姐今日的事吧?” 胡翊就白了这二人一眼道: “趁我还没改主意,赶紧走,不然我就告诉她。” 这句话一出口,两个皇子如同撒开腿的兔子,跑的别提多么快了。 看到这两个小子跑开了,胡翊笑了笑。 兄弟叔侄之间,知道互相照拂,这就是好事。 想到此处,他进到别院,推开了门。 时间差不多了,今日可以和这个侄子好好聊一聊了。 房间里。 九岁的朱守谦正在啃白馍,正吃到狼吞虎咽,拼命往嘴里咽,又找不到水的时候。 这两日间,陛下的命令下死了,传言要终生将他圈禁在此地。 这位陛下曾经异常疼爱,甚至于宠溺的皇孙失势的消息,在宫中的奴婢们口中不断传播着。 大家心里都道他是恶有恶报,虽然这还是个九岁的孩子,但却没有任何奴婢对他表示同情。 这样的人品和人缘,简直可以说是差到了极致。 陛下不许给他送饭,就连一向仁慈的国母还有太子,竟也意外的没有过来探望过一次。 随着朱守谦这两日间叫破了喉咙。 从一开始的颐气指使、仗着受宠发布命令,到后面愤怒的破口大骂,都没有人搭理。 到最后他改成了求饶,哭诉,却依旧没有什么用。 夜里时,哀求,默默哭泣,然后睡去…… 这种无助正在一点点摧磨他的心性,打破他过往在这处宫墙深处的一切认知。 终于到了这时候,他大概明白了什么叫做“失势”,也明白了自己失去皇祖父宠爱后的下场。 若是没有四叔、五叔这两日给他送过饭,他大概真的相信了所有人都讨厌他这个事实。 但四叔、五叔来得快,去的更快,根本不敢多留。 从他们的口中,他只能简单知道自己将被圈禁终生的传言,这个消息似乎是真的 如今,朱守谦心里逐渐变得有些绝望了。 正在他吃的最难看的时候,胡翊推门进来了。 朱守谦吓得连忙往后爬了几步,靠在床边,他似乎又舍不得自己皇孙的这点尊严,赶紧把馒头藏起来。 但因为刚才吃的太急,噎住了,咽下去的馒头卡在喉咙里面,憋的相当难受。 胡翊一眼就看到噎住了的朱守谦,倒了一杯水递过去给他。 关了两日的朱守谦,现在看到这位姑父,也觉得心里安定了许多,竟也多了几分亲近,赶忙双手夺过了水,就往嘴里灌,干馒头就着水,总算是给咽下肚儿里去了。 朱守谦总算觉得畅快了些,但也因为这一噎,急的满头都是冷汗。 “怎么样,关了三天,现在还认我这个姑父吗?” 胡翊蹲下来,和朱守谦的眼神处于同一条平行线上,这样不会带给他太大的压力。 朱守谦显然还不太想说话,只是蜷缩着身子,双手抱膝,把下巴放在膝盖上。 “好吧,不愿意说话,我先走了。” 胡翊临走时又说道: “每日两顿饭,每次一个馒头就咸菜,以后就在屋里吃。” 他又叹了口气道: “别院里的奴婢们都撤走了,只剩下外面的武士,有急事了叫他们,目前就将你圈禁在此处了。” 说完这话,胡翊正要转身离开时。 听到姑父再度确认了这个传言,朱守谦心下更加绝望。 眼看着这个唯一能跟自己说说话,给自己一点安全感的姑父也要离开,朱守谦终于急了! 他仿佛要失去了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开始急切尝试着去抓住! “姑父,姑父……你不要走!” “陪陪我好吗? 姑父!” 朱守谦扑过来,一把抱住了胡翊的腿。 在这瞬间的工夫,他终于彻底崩溃了,一时间泪如涌泉,哭的撕心裂肺…… 第176章 熟练度完满,终于把你盼来了! 看着侄儿抱着自己的大腿,哭的声泪俱下。′求¢书~帮` !蕪-错.内_容_ 一个9岁的孩子而已,便已然遭受刻意教唆,变成这样。 在某种程度上,朱守谦的命运也是一种人为制造的悲剧。 改变他,既能挽救这个侄子的命运,又能挽救一方将来被他祸害的百姓。 想到此处,胡翊停下脚步,把右手放在这个侄儿的脑袋上摩挲着,轻轻地安抚着他。 他从地上抓起一只蚂蚁,教育从此刻开始。 “别哭了,你皇祖父征战天下,开创大明基业。 你父亲,誓守洪都城八十余日,那是何等的硬汉? 到了你这里,姑父希望你也可以做一个男子汉。” 说到此处,胡翊叫朱守谦坐下来,姑父侄子二人面对面。 “擦干你的眼泪。” 胡翊一脸正色道。 朱守谦好不容易挽留住了姑父,只盼望有人能跟自己多待一会儿,叫他擦几颗眼泪又何妨? 便在他用衣袖擦去眼泪后,胡翊两手捻住那只指甲盖长短的黑蚂蚁,将其递到朱守谦面前。 这么大个儿的蚂蚁,这便是他平时惩罚宫人取乐时候的“刑具”。 “手伸出来。” 胡翊开了口。 朱守谦看到这蚂蚁,口器狰狞,大的吓人,姑父又要自己伸手,莫不是要咬自己? 他也知道怕,下意识紧摇几下头,反倒把双手缩的更紧了。 胡翊便捏起那只蚂蚁,放在自己的手臂上。 这只蚂蚁体型很大,一口咬下去,刺痛的感觉当即令人一颤。 胡翊一个成年人都觉得疼,何况是宫中十五六岁的宫女、小太监们呢? 他的左胳膊上很快肿起一个包,有小指甲盖大小,伤口顿时酸胀刺痛,就好像被蝎子蛰了一下似的。 胡翊在用蚂蚁咬了自己一口后,将伤口递到朱守谦面前,问他道: “疼吗?” 朱守谦摇了摇头。 “对了,咬在别人身上,你当然不知道疼。” 便在此时,他一把将朱守谦的胳膊拽过来,另一手上的蚂蚁也凑过来。 “姑父,不要!” 朱守谦立即挣扎起来,九岁的孩子,挣扎起来力气其实很大的。 但他被胡翊一招制伏。 当这黑蚂蚁二次咬在朱守谦手臂上时,立即疼的他撕心裂肺,发出了嚎啕哭声。 这只蚂蚁咬得快,胡翊掐死的也快。 他只让朱守谦快速体验了一把“蚁噬”之痛,立即便停止。 再次看向一脸恐惧,混杂着泪水,神情惊慌的朱守谦,胡翊问他道: “现在疼吗?” “疼。” 朱守谦赶紧点点头,几颗泪珠又顺着睫毛处滑落。 胡翊便问道: “知道你现在受的是什么疼了,那你知道被你折磨过的那些宫人们,他们受的是什么疼了吗?” 朱守谦迷茫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澈,而后突然一紧,回想起刚才的蛰疼,吓得一哆嗦。 见他懂了,胡翊便又道: “这只蚂蚁第一次咬人时,注入的蚁酸最多,是最疼的时候。 姑父叫它第二次咬你,且很快就停手,这种疼痛还不足原来的一半。” 说罢,胡翊又取出了蜂蜜,强行要往朱守谦的胳膊上涂抹。 有了刚才被蚂蚁噬咬的痛苦,朱守谦这次说什么也不干了,从胡翊身边溜出去,立即转身便往外跑。 “姑父,你不要过来!” “我不要涂蜜,我不要被咬!你不要过来啊!” 胡翊面无表情,依旧朝朱守谦走去。 “救命!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朱守谦慌忙逃出屋外,四处呼救。 但却被把守别院的护卫拦下。 他出不得门,很快便又被胡翊堵在门前。 “姑父,不要这样对我…我是你侄子啊!” 朱守谦的哭腔显得既无助,又凄惨。?墈+书·屋/ `哽-薪?蕞¢筷? 泪水再度从他的眼角滑落,抽泣声音显得弱小又可怜。 但在这里把守着的甲士们,不会对他抱有任何同情。 他们可以同情任何人,但朱守谦是个例外。 人在做,天在看。 若不是顾及到他的身份和地位,所有人都非常清楚,身在宫外的朱守谦根本活不到现在。 胡翊一把抄起这个侄儿,又回到大殿里。 朱守谦的哭声被冷漠的甲士们无视掉了。 甚至于,这样的大事,他们都懒得去向陛下和娘娘那里禀报一声。 胡翊强行在朱守谦的一只胳膊上涂了蜜,然后打开那个他用来藏匿蚂蚁的茶壶。 这些蚂蚁一闻到蜂蜜香味,触角飞快地涌动着 ,很快便聚集起几十只的蚁群往朱守谦的胳膊上爬去。 看到这些密密麻麻的黑蚂蚁时,朱守谦不断发出尖叫,泪如涌泉,几近崩溃了。 三日间无人搭理他,漠视他的特权,磨砺他的性子。 现在,他已不敢再那样跋扈,对谁都颐气指使,只是不断喊叫着“姑父”二字,不断地求饶。 便在十几只蚂蚁密密麻麻爬过来,每一只都有指甲盖那么大,口器狰狞,快速攀爬,聚拢在他的胳膊上时。 又一想到刚才被蚁噬之苦,朱守谦惊恐地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嚎叫声音。 胡翊趁势一袖子抹去了蜂蜜,连带那上面攀爬着的蚂蚁一并清理…… 他自然不敢令皇孙被蚂蚁噬咬,跟宫女们一样体无完肤。 今日用这样的手段,是要叫他体会一下宫女们当初承受过的痛。 现在目的达到了,朱守谦吓得瘫软在地,小小的身躯不断颤抖,随呼吸上下起伏着,眼泪和鼻涕全都混在一起,变得狼狈不堪。 这也就够了。 胡翊处置完了这些蚂蚁,然后对他又正色说道: “你要记住今日的这些痛苦。 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你自己都如此恐惧这些东西,那些女婢、太监们难道就不恐惧? 你穷凶极恶到竟然把它们用来对付别人,你会疼,难道他们就不会疼吗?” 胡翊的话音刚落,承受了太多压抑的朱守谦,终于有些憋不住了,他的声音里面带着委屈,又带着不解和一点不服: “姑父,是有人教我这么做的,你为何只怪我一人?” 胡翊当即一巴掌打了过去,这次是真打! 这一巴掌抽在朱守谦的脸上,他当即大怒道: “别人教你用蚂蚁去害人,你愿意做,别人教你吃屎你吃吗?” 这一句话便把朱守谦怼的无话可说。 见此情景,胡翊平复了下心情,才又道: “教唆你的那人,已被砍头了。 你既然在大本堂上读过那么多书,我不信你不懂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这些事,你本可以不做,但你选择了做,那就要承受做错事的后果,接受这些惩罚,自己好好在此反思吧。” 说到此处,胡翊宣布了对朱守谦的惩罚决定: “你对宫人们呼来喝去,每日享受着他人的伺候,一句话就可以令别人为你做事,一言不合就可以将对方惩罚至重伤。 但你需要知道,你口口声声念叨着的尊贵和地位,是你的皇祖父赋予你的。 他能够赐予你,也能把这些都收回去。 你既然分不清楚善恶,拿别人的性命取乐,肆意乱为,既然你不善、不服管教,净做这些伤天害理之事。 那就别怪你皇祖父收回赐予你的一切,将你圈禁在此处。 所以自今日起,你不得再去大本堂读书,只能在这别院中自己看书读写。 每日三餐,与那些小太监们同食,饭食自己去廊下家自取。 今后自己穿衣、自己洗衣,自己倒夜香。 别院之中只你一人,不会再留一个奴仆,门外那些甲士们会看管于你,每日在你取饭、倒夜香时跟随监督、约束于你。” 听到这些话,朱守谦整个人为之一愣。 此刻,他看向这个姑父,心中带着少许的愤怒,更多的则是迷茫、不解和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 自他懂事以来,娇生惯养至今日,从未自己打过饭,更没有自己洗过衣、倒过夜香。 对于这些从未做过的事,他才会心生出恐惧。^咸/鱼_墈/书/ ¢嶵¢新,蟑/結?耕-新¢哙` 说白了,一个娇生惯养什么都没有做过的人,现在突然将他从舒适区里抽离出来,要他独立自主。 他自然会极度恐惧和害怕。 但胡翊很清楚,这是朱守谦自己必须要学会的东西。 如果连这些最基本的东西都学不会,那他也就没得救了。 处置完朱守谦的事,胡翊去后宫和岳父、岳母禀告了一声。 朱静端是这孩子的亲姑姑,自然也要叫她知道。 胡翊并未隐瞒自己在别院所做之事。 拿蚂蚁咬皇孙,甚至在皇孙手臂上涂蜂蜜,引来蚂蚁啃噬,以此吓唬皇亲。 这无论放在谁身上,都是掉脑袋的重罪! 但胡翊敢这么做,也有他这样做的理由。 当马皇后听说了胡翊的处置之法后,一边暗自流泪,可她却没有阻止。 对于这个侄子,要说朱静端这个当姑姑的不担心,那都是假的。 她在世上,就这么一个直系亲人了。 但她又很清楚,胡翊这么做,为的是要孩子独立。 宫中的孩子们,哪个不独立? 唯独是铁柱,早年跟在她娘身边,居于宫中娇生惯养,受尽宠溺。 从他懂事开 始,又被朱元璋一直溺爱着,即便朱守谦惹了麻烦,只要在皇祖父面前撒个娇,犯下的任何错事都能和解。 也因此,只要他一撒娇,就不必吃苦,朱元璋准会放纵他。 到如今,这孩子变成这样,这到底又是谁的过错呢? 此刻的坤宁宫中,就连朱元璋自己也在反思。 本来满怀着对于侄儿的愧疚,因此而补偿他的子嗣,结果补偿变成了无度的溺爱,最后反倒补偿出个祸根出来! 好心办坏事,这些事令他心中烦躁不已,最终,越想越多,只能化作一声叹息随风而去。 “唉……!” 朱元璋转头问胡翊道: “这样做,他能改吗?” 胡翊不能打包票,只是说道: “走一步看一步,现在多吃些苦,若能明白一些,总好过将来犯下更大的错。” 朱元璋点了点头。 胡翊这时候又道: “岳丈,我希望叫这孩子好好反省,不要再为那些尊卑、特权所涂毒,又生出娇惯的心思来。 最好是咱们都不要去探视了,包括岳母、太子、静端还有诸位皇弟们,需要晾他至少半年时间。” 女婿提到了这件事,纵然再如何铁石心肠,朱元璋也有些不忍了。 思索片刻,他终于开口道: “不准白日里去探视,夜里,在那孩子睡下后偷偷的喽一眼吧。 真要是一点也不给看,你岳母和静端会受不了的。” 这件事就算是定下来了。 胡翊便又道: “既然要叫皇弟们到惠民医局去,不如就从明日开始,先叫二弟和五弟随我一同前去。” 朱元璋答应了。 这一夜,应该没有人能够睡得着。 朱标搀扶着马皇后,深夜时分去别院的窗外悄悄探望。 后半夜,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朱静端也去探望了一番。 所有人都希望这孩子能够改过,不要再像之前那般跋扈。 胡翊也希望自己的做法能够成功吧。 毕竟像朱元璋那样,只是将人暴力圈禁起来,看押在那里,是没有作用的。 重要的还是这“引导”二字。 朱守谦若能在这次引导中蜕变,对他来说是件好事。 如若不能,未来再犯下大错,等待他的只能是朱元璋更加残酷的圈禁和镇压。 翌日,清晨。 皇子们自宫中出来,朱樉骑在马上,伸了个懒腰,笑着道: “姐夫,清早这街市上人少,不如咱们骑马分个输赢如何?” 不等胡翊开口,朱橚先说话了: “二哥可知道,这街市上卖的一袋绿豆,需要半年时间才能种出来。 百姓们要细心呵护嫩苗,成熟后还要采收、风干,最后分拣出大小颗粒,耗费许多心神。 最后这一袋上好的绿豆才能拿来街市上卖,卖绿豆得来的钱财还需要养活一家老小?” 朱樉的目光扫过远处卖绿豆的小贩,只觉得心里有些憋屈: “那算了,打翻人家的东西你要说三道四的,不骑就不骑吧。” 胡翊这时候举起三根糖葫芦,递给朱橚一根,又递给朱樉一根。 朱樉一脸嫌弃道: “姐夫,我都这么大人了,该是战场杀敌、直捣敌酋的大将军做派,能吃这破玩意儿吗?” 胡翊见他不吃,把另一根也递给了朱橚。 “老五,这是姐夫奖励你的,难得你于民生上居然懂得这么多,可比你二哥那个榆木疙瘩强多了。” 朱樉听他又挤兑自己,气的翻了个白眼,然后一把夺过了朱橚手里的糖葫芦。 “姐夫说话都带着刀子,这糖葫芦我凭什么不吃?” 朱樉说罢,立即咬了一口,顿时口水之中混杂着酸甜,糖葫芦独特的香味和山楂爆出的汁水在唇齿间回味着,令他觉得无比的满足。 但即便心里美滋滋,表面上,朱樉依旧故意板着张脸道: “哼,就算吃了姐夫的糖葫芦,我也是食不知味,不会忘记姐夫对我的这番轻视的!” 胡翊心道,老二性子直爽,也能听劝。 就是总想着战场之事,有一颗做英雄的心,却很少接触民生,不知道体恤众生。 一想到此处,他就知道今日该给朱樉安排个什么活计了。 “驸马爷,您今日来得早啊?” “小的祝驸马爷事事顺心,日日吉祥……” 越是靠近医局,沿路上,胡翊所收获的招呼声音就越多。 对此,胡翊早已习惯。 朱樉和朱橚就不一样了,因为别人在夸姐夫的时候,也会顺便夸一夸他俩。 要知道,在宫中的时候,朱元璋、马皇后是极少会夸赞他们的。 况且这些路边的摊位上,时而就有人端着热腾腾 的馄饨、煎饼果子过来感谢驸马爷的惠民之举。 这样一来,二人出了宫就觉得到处都是喜悦,这个世界真的很美好啊! 等到了惠民医局试点,医患们排起的长队已经望不到尽头了。 今日当值的徐太医,还有医士们纷纷过来见礼。 胡翊便开口吩咐道: “老二,你今日去导医台做导引,有不懂的就问你身边的医士。” 朱樉颇为不满,但却没有立刻发作。 直到他听说,姐夫要老五去药房为医患抓药,听到这个安排他终于坐不住了。 朱樉翻着白眼道: “姐夫愣是小瞧人,这些日子我也背了许多医理,怎么放老五去坐堂抓药?到了我这儿,就要去导医台做那个劳什子的导引?” 朱樉要争论的核心意思是,自己比五弟强,为何这件事不交给自己? 而胡翊安排朱樉做导引的意思,是因为知道他偏好打仗建功,却极少过问民生,对这些事尤其的不了解。 这就需要专门安排他去做与民生相关的事,从中多了解一些,改变点观念。 见他发起牢骚,胡翊便说道: “我自有我的道理,你若用心去做,下次出征之际,保不齐我就在岳丈面前奏一本,把你带去给我当副手。” 听到这话,朱樉两眼眯成了一条线,笑的咧着大嘴,惊喜异常的道: “放心! 姐夫,我这就前去,必定不辱使命!” 看到朱樉立即是兴高志满的去做事,胡翊心道,老朱家的这几个孩子,性格还真是不一样呢。 他这才坐回大堂上。 不久后,七日前诊过的那个捞尸漂子的年轻人又来了。 韩狗儿显得怯怯的,来到医局时,带着几分惶恐,尤其是在看到门外那些带刀的官差时。 胡翊却是主动展现出善意: “进来吧,咱俩可是老熟人了。” 这样令人如沐春风般的笑意,也化去了韩狗儿许多的紧张。 这是胡翊当初接诊的第二个病人。 给许氏开的综合方剂,收效并不明显。 当时给这小伙子开的药,则以舒肺调理为主,走的是另一个路线,也不知道收效会如何? 胡翊的手指搭上了脉,仔细诊断起来,感受着那虚浮的脉搏上传来的不规律跳动,随后眼中流露出失望之色。 果然,当时的药方拿到了1点熟练度。 现在,这个小伙子的病情没有丝毫变化,倒是与之吻合。 “驸马爷,我的病还有救吗?” 韩狗儿怯怯地声音,他问的很小心,生怕引起胡翊这样的大人物不悦。 但这毕竟又关系到自己的命,生死攸关,不问问情况终究是不安心。 胡翊只觉有些惭愧,只好说道: “目前来看,药效还不明显,病情倒也没有加重,你要放轻松些。” 这就是说话的妙处了。 比如课本里提到的某位将军,他把战报写成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就没事,还会受到表扬。 真要是反过来写,就容易被弄死。 胡翊也是一样,先说坏的,再说好的,就不容易让人紧张了。 韩狗儿听说后,莫名其妙的松了一口气。 倒是这药方该怎么开呢? 这几日的肺痨病症诊断下来,恍惚之间,就连胡翊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废物似的。 长此以往,他对于自己的医术,竟然也有些失去了信心。 想到此处,他再度开了一道以宣泄风邪为主的药方,先叫这小伙子回去吃吃看。 这一次,他放聪明了,只给开了一副药,叫他三日后再回来复诊。 看到离去的韩狗儿身影,胡翊期待起来。 便在这时,他的熟练度从27增长到28,又加了1点。 “折磨啊!” 胡翊仰天长叹一声,觉得自己越发的废物起来。 从他这些年读过和吃透的医书,再加上熟练度升华后所带来的感悟,这么多的医道经验加在一起,就愣是对于肺痨病症没有一点作用。 束手无策啊! 这令他感到极为无奈! 但就在不久后,一位新的病人上门来了,事情似乎又迎来了转机。 这不知道是哪一家富贵人家的小姐,打扮的花枝招展,一身的脂粉气甚至到了刺鼻的程度。 看她的模样和举止实在过于轻浮了,不像个良家,倒像是蛰伏在京城中的暗娼。 胡翊对来人的身份不感兴趣,只对能够带给自己熟练度升级而兴奋。 “驸马爷,小女子…咳咳,敢问小女子还有多少时日?” 胡翊伸出手去把脉,这女子年纪虽然不大,但病情却重的离谱。 胡翊估摸着,这人大概和前几日那个卖菜的老头子差不多,都是肺痨重症 ,只怕熬不过这个夏天。 一想到此处,他也就明说了。 “以你现在的状况,怕是撑不过三个月。” 女子听说后,似乎对于这个诊断结果早已知晓了似的,兀自苦笑了一声道: “果然如此,看来我确实命不久矣。” 这女子倒也洒脱,得知寿命不超过三个月后,也不愿意再浪费惠民医局的药,反倒说要给惠民医局捐一些钱,然后离去。 说到此处,女子从身上取出了五十两银子的银票。 “驸马爷,反正我是个将死之人了,不如临死前做点好事,去了阴司也好少受一些折磨。” 捐钱这种事以前还真没碰到过,不过现在先不说这个,这女子不治了,放弃却有些可惜。 况且,那自己的熟练度怎么办? 眼看着就差2点就要攒够30点入门了啊! 胡翊便开口又道: “姑娘莫急,倒不如吃几服药看看,也许就有转圜的余地了呢?” “唉……!” 这女子只得点了点头道: “又要浪费医局的草药,说来与我这无用之人,也是个浪费。” “那可不一定。” 胡翊却是依着她的病情,又开了一道以宣泄为主的药方。 结果,便在这女子抓完药之后,突然间,他的熟练度竟然直接往上蹦了5点! 【医术*痨病:3/100(略窥门径)】 升级了! 第177章 狗曰的朱老二,你给姐夫送王八? 伴随着痨病治疗入门,升阶后的胡翊,忽然进入到一种神奇的境地。\衫,叶,屋¢ ,追\蕞~欣?章\截+ 就好像苦思多日,无所寸进,毫无头绪,结果突然一日恍惚而开悟了一样。 这一刻,胡翊的脑海里是纯粹的。 就好像喝了悟道茶,许多之前没有想到过的东西,突然浮现在眼前,令他一时间文思如泉涌,就连好几年前行医时候的微小细节,全都记忆起来了。 某年某日,早上吃了什么饭,病人的脉象细节如何,某月某日,这个病人的病情似乎与许氏的脉象有交集? 这些原本琐碎的日常记忆,本应静静地埋藏在大脑的某处角落里,也许这辈子都不一定会被唤醒。 但今日,当这些大量被忽略掉的细节被汇总起来时,胡翊的脑海里,不自觉地开始把这些细节与许氏、韩狗儿等人的症状、脉象进行对比,逐渐抓住了一条清晰的线。 在这些大量的共同特征之下,“寒热”与“虚实”二字,逐渐从他的脑海里蹦出来,并且愈发清晰。 “我明白了!” “原来如此!” 胡翊终于抓住了重点,肺痨并非是一种疾病,而是有一系列的病症都可以称之为肺痨。 正如风寒感冒和风热感冒一样,根据许氏、韩狗儿、卖菜的老人,还有今日涂抹脂粉的女子等人大量的症状总结来看…… 似乎也可以把痨症分为寒热两种! 倘若把肺痨病症细分为肺痨寒症和肺痨热症,很多问题就都想通了。 寒症为虚,当施之以温补剂。 这也就是为何许氏、韩狗儿他们的病症,以宣泄、舒肺法却无法起效的原因。 热症为实,实则当泄! 这也就是为何在这个脂粉女子,还有那个卖菜老头身上用了宣泄法,熟练度会大增的原因了。 这些根源性的理论,胡翊现在已经悟到。 至于具体用药上,治疗思路有了,药物随思路配置,应该就会有效果。 胡翊现在急需一个病例的到来,以此来验证自己治疗痨病的思路。 同时,他开始尝试着总结,肺痨寒症与肺痨热症的区别。 寒症脉沉如细丝,热症脉沉如雀啄,都是沉脉,不易辨别。 除此之外,肺痨病人都有午后潮热却四肢发凉的症状存在。 似乎寒症患者四肢发凉时,都喜盖被,冷颤不断。 热症患者四肢发凉时,都喜散热,反觉得大汗淋漓。 这大概是最近一段时间里,胡翊望闻问切得来的最为宝贵的经验。 搞清楚了自己的事,这份成就感很足,胡翊现在就很高兴了。 他觉得难得的轻松,这种感觉就很像儿时夏日的午后,大人们在树下乘凉,他和小伙伴们在河里摸着鱼蟹嬉戏打闹,吃着西瓜游着泳时候的感觉。 真是难得的惬意和放松,又觉得精神里面充满了满足感。 今日,正月的午后终于有了阳光,柔和的温暖晒在身上,衣服上传来一股阳光的香味。 医局试点里,医士们在有条不紊的诊治着,大家各尽其职,氛围和秩序都相当好。 朱橚是个好问、勤学的踏实孩子,身量虽然还不高,却俨然已经上手了抓药的事宜。 于是乎,胡翊就能看到,在一米二高度的药柜前面,只有半个稚嫩的脑袋勉强露出头来。 一双白皙的小手,熟练地往柜台上铺着牛皮纸,然后垫着脚尖够着柜台,将称量好的药材倒在纸上,最后打包。 这个五弟,日常也较为调皮,但于学医一道上确实有天分。 胡翊看着逐渐步入正轨的朱橚,然后又走到门外,看向导医台附近的朱樉。 今日的号已经分发完毕,剩下的事,主要是维持排队待诊队伍的秩序。 朱樉闲下来了,却在他身边围上了许多的穷孩子。 他混杂在这些孩子群中,俨然成了一个孩子王,所过之处,几十个孩童们热烈跟随。 胡翊正在琢磨着呢,这小子是否又玩起了将军指挥士兵打仗的游戏? 在宫中的时候,他们这些兄弟姐妹们时常这样玩,每次都把弟弟妹妹们气哭。 仔细观察了一阵儿,胡翊发现,原来朱樉是起了好心,就只是单纯的把这些穷孩子们都带到旁边的摊子上去,请他们吃馄饨。 他这么有钱吗? 单是胡翊看的这一会儿,朱樉已经买了十几二十碗馄饨散出去了。¢1\9·9\t/x?t,.·c·o,m^ 隔了没多久,一些面色蜡黄,皱纹深陷的穷苦人们,也被他招呼过来吃饭。 胡翊看他这么热衷于帮助弱者,也就没有过去打扰。 大概是上次施粥,让朱老二接触到了一些民生,今日胡翊又专门将他安排在导医台做导引,更是在第一线接触到了大量的穷苦人。 这又一次激发了朱樉的同情心 ,使他生出了要帮扶弱者的想法吧。 说来,这都是好事。 今日的胡驸马,只觉得心情分外美丽,所思皆有所得。 既然没有肺痨病人坐诊,他也不觉失望,反倒去给一众医士们做指导。 利用空闲下来的时间,亲自询问了一些医患,问他们对于惠民医局的看法,无论是正面的、负面的,全都一起收集起来。 有用的改进,没用的无视。 这一日下来,胡翊都觉得美滋滋的,虽然最后也没有肺痨病人来诊病,以此来验证他升阶后悟出的医道。 胡翊却是不急不缓,无论外表还是内心,都显得从容有度。 今日没有医患,明日自然会有。 不过没想到的是,还未等来医患,却先等来了馄饨摊的老板。 就在太阳快要落山之际,一对朴实的中年夫妻挑着担子过来,面带着笑意,求见胡翊。 “驸马爷,今日皇子殿下包下了小人的摊子,总共卖出去一百三十二碗馄饨,还有二十七碗烂肉面,以及三十五个鸡蛋。” 中年男子挑着担子,一笑起来两条眉毛便垂下来,再加上那个特大号的蒜头鼻,显得十分质朴和蔼。 这时候,他的妻子,一个能干的辛劳妇人,也是在旁笑着说道: “驸马爷,皇子殿下说了,今日的账都记在您的头上,叫小人们来找您算。” 淦! 胡翊心中暗骂了一句,朱老二你个混不吝,劳你小子干好事,莫名其妙给我整来两个债主! 好处都叫你得去了,最后钱我来付是吧? 好好好,朱老二,你真会玩! 胡翊心中暗自吐槽几句,却是对做生意的两口子问道: “你们拢一拢账,一共是多少钱,我来付。” 中年男子就赔笑着道: “驸马爷,您给231文钱就好了。” 中年男子的话音刚落,旁边他媳妇的眼神一变,立即便将右手悄悄伸到丈夫腰间,那经常干活的手指头上攒足了力气,照着丈夫腰间的痒痒肉上使劲就是一拧! 中年男子疼的整个人一颤,强行在胡翊面前憋着疼,因为疼的厉害,又不得不憋,很快他那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胡翊显然注意到了这两口子私下里的动作。 他便觉得好笑,然后问两口子道: “你们家的饭,医士们常吃,我记得馄饨是2文钱一碗,一百三十二碗就是264文。 烂肉面我吃过,5文钱一碗,二十七碗就是135文钱。 鸡蛋应该是1文钱一个吧,三十五个鸡蛋,35文,合计下来应该是434文钱才对,为何才收我231文呢?” 中年男子憨笑着,两眼中流露出善意道: “惠民医局惠了这么些日子,小人就觉得,拿出一日的利钱也做做好事,就收个成本价就好了。” 她旁边的妻子则是大着胆子,强忍着不好意思说起道: “驸马爷,您也别听他胡说,收个260文钱,多少还是叫我们赚一点辛苦钱。” 胡翊笑着取出四钱多银子,递了过去道: “一文不少,都拿着吧,你们也不容易。” “不不不。” 这时候,这对夫妻就一起把最大的那块银子留着,把小的那块大概一钱多银子,无论如何也要还给胡翊。 妻子道: “驸马爷,我们还是想做做好事的,让出些利润心里也得劲儿。” 中年男子则有些责怪起了妻子: “就那几十文钱,你有啥舍不得的? 只要咱们手艺好,明日就能赚回来,一个妇人家计较那么多,真是的!” 胡翊则是看着女子的面色,然后问起道: “这位大嫂是否有喜了?” 二人俱是一愣,颇为惊讶的问道: “驸马爷,您都没有上手诊脉,也能看出来我媳妇怀上了?” 胡翊笑着道: “大概快三个月了,是吧?” “真是神了!” 二人一直点着头,中年男人他妻子便说道: “再过些时日,我就干不动了,没我帮衬着他也出不了摊,叫他多给孩子攒点儿钱待产,他倒是从不往这边想。/我?得.书¢城~ ?埂+辛¨蕞¢筷¢” 胡翊便又把那一钱多银子递过去,结果两口子死活不收,最后男的挑着担子,拉着妻子撒开了腿便跑。 胡翊只得留下这一钱多银子,心说这对夫妻也是个妙人。 就这一会儿工夫,朱樉已经跑的没人影了。 好在是没跑远,原来是听那些孩子们说,离此不远的一座石桥下,有锅盖大小的老鼋冒头。 这个朱老二便从侍卫那里要了一张弓,一会儿工夫,提着个锅盖大小血淋淋的王八,双手捧着递给胡翊道: “姐夫,拿这玩意儿 回去炖汤喝吧,今日肯定叫姐夫破费了许多,打了个王八送给姐夫好好补补身子。” 混账东西! 花了姐夫的银子,还给姐夫送王八是吧? 胡翊看着这个朱老二,心里没好气的道: “你个混小子,这玩意儿姐夫可不会烧,还是拿回宫里去在你爹面前炫耀炫耀吧。 兴许啊,你爹看到你有这一手箭术,一高兴再夸你几句、赏你个物件儿什么的。” “真的吗?” 朱樉听说后,显得开心极了,一脸激动的道: “那我就不跟姐夫客气了,今日那些饭钱应该不少,这只王八应该足以抵上姐夫的损失,倒是姐夫自己不要的。” 胡翊点着头,心里却乐开了花,暗暗腹黑道: “臭小子,你就送去吧,敢给你爹送王八,一送一个不吱声,今天夜里不挨顿打我跟你姓。” 当夜,胡翊去别院外面问了问情况。 “驸马爷,皇孙今早勉强穿好了衣服,不过没有去廊下家取早饭。 等到下午时候饿了,去了廊下家,又因为过了午饭时辰,依旧没有吃得上饭。” 胡翊点头问道: “到现在还饿着呢?” “是啊,小人们只得把每日开饭的时辰又对他说了一遍,也不知道皇孙殿下记住了没有。” 胡翊点着头。 其实他心里也不忍,但这个时候,不应该有妇人之仁。 不逼朱守谦一把,他一辈子也学不会独立,况且只是叫他自己去按时打个饭罢了。 又不是叫他亲自动手去做? 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还谈何独立? 想到此处,胡翊转身便走。 身后的亲卫们便又问道: “驸马爷,皇孙殿下就这么一直饿着,卑职们真的不管吗?” “不管。” 胡翊临走前,又补充道: “若非死伤重病,都不要管他。” 坤宁宫。 今夜宫中灯火明亮,因为两个儿子都去了惠民医局试点,朱元璋也挺高兴。 也是担心儿子们过于劳累,今日特地烧了一条武昌鱼,又做了些蒸饺和一大锅焖鸡,想着好好犒劳这两个兔崽子们一顿。 朱元璋正在兴头上呢,结果朱樉快步进屋,手里拎着一条染血的大王八就捧到了面前。 “爹,娘,看看儿子打到何物了?” 朱元璋看到这条绿油油的东西,当即是一怔。 人都说鼋是有灵性的,一般要是遇上了,不应该杀生。 怎么到老二这里,拎回来这么大一只,还死的忒惨? “哎呀,这么大只灵鼋,你就给杀了?” 马皇后看到后,也吃了一惊。 朱樉却因为急于邀功,想要得到老爹的夸奖,又因为胡翊的那几句忽悠,搞不好不止能够得到夸奖,还能得到什么额外奖励。 他是眉飞色舞的说起了来历,提起搭弓射箭灭老鼋时,更是自满得意,渲染的比说书先生们都要动听。 他是奔着邀功来的,结果说了这么一大堆,但在朱元璋他们听来,这么些话里最后就证明了一件事。 这只巨鼋是朱樉杀的,还是他自作主张,跟胡翊一点关系都没有。 便在这时,朱樉再度把这老鼋奉上去,开心地道: “爹,儿子将这只大鼋献给您,为爹您补补身子。” 朱元璋丝毫没有因为此事而高兴,反倒气的恶火直冒…… 次日。 清早时分,朱橚和朱棡来了。 原本朱樉昨日说过的,今日还要到医局来,可他的身影今日却并未出现在这里。 胡翊懂了,心里憋着笑。 胡翊看着这兄弟俩,便故意明知故问道: “咦,老三、老五,今日老二去哪了?” 朱橚在捂嘴偷笑,朱棡直接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幸灾乐祸起来,止不住脸上的笑容,无比开心的道: “二哥昨夜给爹送巨鼋,娘说那玩意儿是灵物,杀了是要遭报应的。 爹骂二哥是个不长脑子的东西,一头大绿王八能随便送人吗?就把二哥给狠狠地收拾了一顿。” 胡翊强行憋着笑,听说朱老二挨打,不知道为啥,自己心里这么畅快。 对于朱樉这个二货,昨日他要把这玩意儿送给自己时,他都想把这货给揍上一顿。 朱橚虽然不至于幸灾乐祸,但也是很难忍住不笑,他就又说道: “二哥现在下不来床,即便养几日下得床了,爹、娘还要叫他去佛堂诵经悔罪。 娘还说了,叫他把《法华经》抄一遍,那经文里面那么多字,这下二哥可惨了。” 胡翊点着头道: “待我空闲下来时,进宫去求求情。” 朱棡这时候便说道: “二哥还说呢 ,要是姐姐、姐夫不这么快出宫,多小住几日,昨夜那顿打肯定就挨不上。” “这臭小子,还嫌我们回去的早了是吧?” 胡翊又翻了个白眼。 这时候,朱棡便凑上来问道: “姐夫姐夫,今日换我来了,你给我安排些什么事情做呢?” 朱橚肯定还是干昨日的那些事,叫他养成专注学习的习惯,正好他又喜爱学医,这样更能培养他的学习能力。 而至于朱棡,胡翊就思考起来。 与朱樉相比,朱棡也很容易暴躁,两兄弟脾气都大,但性子又有区别。 朱樉是暴躁,爽直,但是精明、灵巧,有一定度量。 朱棡则是暴躁,愚直,做事很容易失去耐心,由此导致自暴自弃。 但优点是吃苦耐劳,不易抱怨,且知错很容易改正。 胡翊主要针对的是朱棡的耐心这一块,加以改变他的习惯。 过于难的事,朱棡容易失去耐心,自暴自弃。 既如此,那就要给他安排些较为简单的事来做。 可又不能太简单,又要有一点难度,这样做成了之后恰到好处,还能使他觉得自信心和成就感满满。 如此一步一步增加难度,改善他的耐心,大概是这么一个过程。 医局正好新进了一批药材,胡翊就叫朱棡过去分类整理药材。 要将每种药材以色泽、品相进行分拣,列出优、良,分类包装。 胡翊还特意叮嘱道: “你刚刚开始辨识药材,此事对你有一定的难度,我生怕你会办不好。 所以此事你若是办不好,姐夫不怪你,若是办好了,姐夫额外给你奖励。” 给朱棡派了工作,又用上了激将法。 朱棡当即胸中憋着一口气,有一种被人轻视的感觉,不满的道: “姐夫就是小瞧人,我一定把事情做成了,叫你对我刮目相看! 哼,姐夫的那份奖励,就提前备好,等我来取吧!” 看到朱棡一下有了动力,胡翊的“诡计”就算得逞了。 别的地方不敢说,到了他的惠民医局这一亩三分地,胡翊还真当得起这“知人善任”四字。 皇子们来了,也给安排的明明白白的,这就是本事。 坐诊的时间到了。 上午时候,那个寿命还剩三月左右的卖菜大爷又来了。 胡翊终于有机会验证一下昨日进阶得来的理论。 他伸手为老人诊脉,果见他脉沉如雀啄,而这正是热症的表象。 胡翊便进一步又问道: “老伯,这几日间,四肢发凉时可还出汗吗?” 老人应道: “出汗,不过吃了您开的药,现在出汗倒是没有以前多了。” 胡翊点点头,上一次开出的宣泄药方,在这老伯身上收到了5点熟练度。 这一次,只要对着肺痨热症的思路用药,就更好办了。 有了思路,就好办事。 胡翊干脆加入大黄,开出了凶猛的泄汤,又辅以滋阴的药物。 这样既可以达到猛泄的效果,但又不伤及身体根本。 这副药汤他开了两剂,造价连一钱银子都不到。 但就是这两副汤药,竟然直接为他增加了8点熟练度! 【医术*痨病:11/100(略窥门径)】 只一看到这个熟练度增加,胡翊就知道,自己这副药肯定是开对了。 算来,那位痨症程度最轻的官宦人家女子,今日也到了第八天,应该要来复诊了。 果不其然,中午的时候,这女子便来了。 胡翊之前为她下过结论,这女子现如今的症状,大概是岳母和朱标发病两年后的病情进展程度。 现在马皇后和朱标的病情还未进展到此程度,但却可以以这女子的病情,来作为一个有力的参考。 这女子又是典型的肺痨寒症,脉沉如细丝。 一问之下,果然也是四肢发凉时喜盖被,验证了胡翊的说法。 那便以药物温补身子,再配合些舒肺经的药物去试试。 这剂药开出后,胡翊同样获得了5点熟练度。 他的总熟练度已经达到了16点。 几日时间便这么过去了,种下的因,终于开始收获果。 还真别说,收获还颇多! 朱棡变得有耐性了一些,现在能够做一点更加复杂的事情了。 不过朱樉的屁股好了,他立即又撵走了三弟,凑到了姐夫身边来。 这几日时间过去,朱守谦开始自己打饭吃,自己倒夜香,自己读书。 在没有人帮他的情况下,这孩子有了一点独立自主的意识。 大概是因为放不下那点自尊心,朱守谦即便是自己穿衣,也知道将自己打扮的端端正正的,很注意形象。 所 以他学的最快的,反倒是怎样穿衣与梳洗。 胡翊觉得这倒也挺好,知道自己做事就还有的救。 七日一个轮回。 又到了新的复诊时间点。 许氏又来了,而这一次,她的病情开始有了转好的情况。 那个捞尸漂子的韩狗儿,在吃过药之后,痨病发作的次数开始变少了。 这更加是个积极的消息! 胡翊的肺痨救治,似乎开始步入了正轨。 接下来,就该开始想办法搞钱了。 研究研究肥皂的改良,设立东宫造物局的事也要提上日程来了。 倒是在这几日,胡翊得到了两个消息,都挺有趣。 其中一个是关于死去的章溢的。 章溢的坟,被盗挖了! 这可是当初奉旨修建的坟墓,追封太子太保,享有谥号的章溢,这样朝廷大员的墓都能被人盗挖? 普天之下,谁有这个胆子? 胡翊忽然间一琢磨,立即便想到了一个罪魁祸首,心里慢慢琢磨出了滋味来: “该不会是他干的吧?” 第178章 朱元璋透实底,常遇春都来求我? 也难怪胡翊会第一时间想到他,毕竟就连后世之人看过史书,都如此评价自己这位老丈人。¨白/马?书·院` -追?最_新~璋·结? 说他虽是帝王,骨子里却带有三分盗贼习性。 再联想到前不久查出来的事,以朱元璋对章溢由爱转恨的动机,干出这种事情出来,也就不奇怪了吧? 当然了,一切都还是胡翊的猜测罢了。 他也不能当着老丈人的面,挑明了去问这件事。 这只是最近第一件有趣的事。 第二件嘛,便是堂弟胡承佑的亲事,又有了下文。 叔父要与唐胜宗结亲,被朱元璋叫停,此事导致胡承佑的婚事搁置,但他毕竟已是二十二岁的人了。 先前是因为战乱,耽误了成婚。 如今更多的,恐怕还是叔父想借这个儿子,找一个合适的家族联姻,以此来扩充他的那套家族壮大的思路和野心。 但他这次给胡承佑攀上的人家,却是胡翊没有想到的。 胡承佑的老丈人,竟是户部尚书杨思义! 大明有六部尚书,尚书与尚书之间也有很大的不同。 若按照地位来论,上三部应该是吏、户、礼。 下三部,当是兵、刑、工。 无他,吏部掌管官员遴选与考核,有权,当属毫无争议的第一,就连戏文里都将吏部尚书称为天官。 户部掌管天下钱粮,有钱,财神爷谁敢得罪? 别看礼部这两年没啥存在感,今年陛下开了科举,科举取士的事便归于他们管。 科举取士,事关天下举子的前途,又将影响朝堂上官员派系的新格局。 这些未来之星,便是日后的朝中基石,影响力极为深远。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上三部尚书的权势,绝对还要超过唐胜宗这样的开国功臣。 可是胡翊就很纳闷儿了。 胡家和唐家的联姻被拒了。 胡家和杨家联姻的事,似乎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就等几日之后便要定亲。 为何,岳丈这次却没有阻止了呢? 这是令胡翊很疑惑的一个点,老丈人又不知道琢磨着什么鬼主意。 杨思义这样一个顶级的中间派,因为和叔父联姻,今后也就算是倒向淮西集团去了。 此事令胡翊想的费脑筋,那便不想了。 一个上午,胡翊今日难得的从试点过来,到了朱标的文华殿。 “呦,姐夫可真是难得的稀客啊,今日舍得回来了?” 朱标最近难得见到这位姐夫,他一直泡在惠民医局里,忙着钻研痨病治愈的问题。 也因此,他与朱元璋最近都没有过多的打扰他。 “姐夫,快坐下。” 朱标赶忙沏了一壶胡翊最喜欢喝的花茶,然后拖着蒲团坐到胡翊身边,笑嘻嘻地问道: “我听说二弟、三弟近来跟着姐夫,连性子都改了许多,姐夫到底教了他们些什么? 如此神奇,我也想学!” 胡翊笑着道: “太子温仁有礼,有才有德,甚为完美,哪有什么可教的。” 这虽是句夸赞的话,但在胡翊心里,其实朱标的形象也和这些差不多。 智商在线,处事圆滑又老练,为人成熟,有仁德之风,又有果决之勇。 朱标却很谦虚,也不知道是不是跟胡翊学的,他就说道: “姐夫最近越来越不老实了,拍马屁夸人,夸的我都脸红。” 胡翊便认真起来说道: “老二、老三有匹夫之勇,而少了仁德之心,这是需要补足的地方。 老四是性子过于跳脱,虽然聪慧,却不安稳。 老五是好学刻苦,但又少了一点武勇。 铁柱这孩子则是飞扬跋扈,如同个长不大的孩子,问题最多。” 胡翊便笑着道: “与他们相比,太子身上不仅挑不出毛病来,还尽都是长处呢。” 朱标被夸的都快不好意思了,不过听到这些话,心里也笑开了花,便也应声道: “姐夫这番话夸的我都快要骄傲了,不过,我大概也明白姐夫要教导弟弟们的苦心了。′山.叶?屋? *首·发, 不得不说,姐夫确实知人识人,且善于调教人。 二弟、三弟有了些改观,尤其铁柱这孩子,改观的尤为明显,目前已经能够自己在别院里生活下去了。” 胡翊点了点头,脑海里浮现出这孩子未来的命运时,忧愁中带着一丝欣慰: “你大姐为了他,真是操碎了心,希望他越来越好吧。” 说到此处,胡翊提及到了正事: “岳丈先前命我为大明财政增收,虽然置办了惠民医局,但要想靠医局增收,短期内是很难的。 我先前也曾上表,要建造东宫造物局,想来请太子和我一同去说说。” 朱标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东宫造物局,这称号听着像不像是工部底下的某个小衙门的名字? 这种事,一般都是归于工部名下的。 因为依着你东宫太子府来搞这种事,就有一种自搞一套小班底,妄图自立一个小朝廷的嫌疑。 太子壮大自己的势力,这很容易引发皇帝的猜忌,即便是亲老子也不行。 历朝历代都是如此,胡翊的这点顾忌,朱标一想也就明白了。 他只以为胡翊是在替自己考虑,心道一声姐夫有些多心了,不过这样谨慎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实际上,这种事情,胡翊压根儿没有替他考虑。 要论历史上地位最稳固的太子是谁? 答案:朱标。 要论哪个太子敢替皇帝下达皇命,而不受惩罚? 答案,还是朱标。 朱元璋从一开始就把他当做帝国继承人来培养,外出时候都是叫朱标监国,他的太子地位是历朝历代中最为稳固的。 这些事,胡翊压根儿也不担心。 胡翊担心的是自己,怂恿太子建立东宫造物局,有另立小朝廷的嫌疑。 所以这件事要拉着朱标一块儿去说。 柴氏上次关起门来教育他时,也给胡翊提了个醒。 有些事儿,单独拎出来不叫事儿。 可要把许多这样无关紧要的事叠加在一起,就叫做事儿了。 胡翊现在越发觉得如此,小心谨慎些总没错。 既然这是姐夫提出来的事,朱标立即就答应下来。 朱元璋的华盖殿里。 看着这位稀客女婿站在面前见礼时,身为皇帝,他还有些愣了愣神。 “呦呵,这不是胡大驸马吗? 怎么,胡大驸马今日从百忙之中抽出空来了,知道过来见咱这个皇帝一面了?” 朱元璋的话音里面带着调侃的语气,碰到刘基、胡翊还有陶安时,他就总喜欢这样打趣人,然后看他们窘迫应对时候的样子。 如果恰好看到他们吃瘪,那他就最开心了。 这是老朱独有的一点恶趣味。 胡翊和陶安总是会因此陷入窘迫之中,满足他的这一趣味。 但那个刘基太聪明了,每次都有得说,所以他很不喜欢。 但越是如此,每次在令刘基吃瘪的时候,朱元璋又会显得分外高兴,反而更加兴奋了。 他这种打趣的话一出口,果然,胡翊立即就解释起来: “岳丈这可冤枉小婿了,小婿这是为了岳母和太子的身子骨儿,这才连日泡在惠民医局忙活着。” 胡翊不禁自叹道: “小婿最近熬的头发都快掉完了,岳丈还调侃我。” 朱元璋哈哈大笑起来,觉得心情分外愉悦了不少。 他便迈步过来,背负着双手,凑近些仔细打量起这个女婿来: “嗯,看着是瘦了,你倒是辛苦。” 他随即问道: “听说你治了不少病人,于痨病上找到心得了没有?” “确实有些心得了,治愈还不一定,但延命、减轻痛苦和症状应该可以做到了。” “真的?!” 朱元璋听到这话,身躯一震,顿时眼前为之一亮。,精¢武/暁`税¢网, *冕?费\阅.毒* 此时他再看向这个女婿时,仿若看到了宝一样,一脸激动的道: “咱今日给你透个实底,你要真能把标儿和你岳母的身子照顾好了,咱给你封侯爵! 世袭的侯爵,保你这支胡家子孙后代衣食无忧!” 听到这话,胡翊也是心中震了三震! 要知道,终洪武一朝,爵位世袭者只有两支。 一支是魏国公徐达,世袭国公爵位。 另一支便是云南沐王府,沐英这一支也是世袭承爵。 但沐英这个世袭的爵位,恐怕也还有云南路程遥远,阻隔数千里,不易派兵治理的因素在。 给沐家承袭爵位,更多的还是出于政治上的考量,要他护国戍边。 如今常遇春未死,历史走向已经悄然改变。 那么,顶多也就是把鄂国公这一支封为世袭。 真若给胡翊封个世袭侯爵,这份天恩也算得是大明唯二、唯三的殊遇了! 对于朱元璋来说,今日真是喜事不断,令他心情又变得大好起来。 “说吧,今日来找咱,又是为了何事?” 朱元璋笑眯眯的瞧着女婿,心想,今日他提出来的事,能批都批。 谁叫自己高兴呢? 胡翊这时便看了朱标一眼,朱标会意,凑过来说道: “爹不是叫姐夫想法子增收嘛,姐夫就想以东宫的名义搞一个东宫造物局,又怕爹您不高兴,我俩就一起来说说。” 朱元璋听到这话,心中倒不反对,只是这些 局那些局的,听多了他也脑袋晕。 他便问道: “你先前要搞东宫制药局,现在要搞东宫造物局,这两者间可有关联?” 胡翊解释道: “制药局就只制药,不掺和其他。 造物局就是造出各种日常用品、消耗物品,就像上次跟您提到的肥皂那样,主要用途就是增收了。 当然,二者将来都是要赚钱的。” 朱元璋想了想,便不再阻拦,反倒夸赞道: “你小子这是学精了,把这个造物局开到东宫来,是怕归于工部,将来不好掌管是吧?” 胡翊点着头道: “也有这样一层考量在。 小婿还琢磨着,东宫的产业盈利赚钱,可以直接归入内库,这就能绕过户部,直达到岳丈和太子手中。 将来行事也方便。” 朱元璋点着头,更加觉得这个女婿办事精明多了。 造物局若归于工部管辖,胡翊不好插手不说,做起事来容易被掣肘。 工部属下的造物局盈利,归于国库,皇帝要想用钱,就要与大臣们商议,还要经过中书和户部,十分的繁琐。 但若走东宫的路子,直接归入太子库或者皇宫内库,就能避开许多繁琐。 甚至流程简化了,还能避免许多贪污出现。 想到此处,朱元璋几乎是秒批。 既然把话说到了此处,他便又说出了自己最近和大臣讨论商议,得出来的想法。 朱元璋笑着来到地图边上,手指着北方的几处重镇说起道: “咱琢磨了好些日子,想着怎么才能重建北方的格局,又能把北方那些稀稀拉拉的人口留下来,不让他们逃籍。 直到那日去你的惠民医局,给咱涨了想法,灵机一动,咱就想把你这个惠民医局推广到北方各处。 目前大明财力不足,咱就想着先从北平、开封、西安、太原、大同这些地方先展开,你可有什么想法?” 胡翊自然是举双手赞成的。 这是大好事啊! 惠民医局的建立,既可以改善当地民生,又能产生人口聚集,很容易就能形成集市和贸易。 这些办起来了,后面像什么学堂、商铺、店铺就都好扩建了。 从一点开始拓展到全局,逐渐生成一个个全新的城市,这自然是大好事。 倘若真的做成了,皇帝采纳自己的意见重建大明北方,胡翊自己也会很有成就感。 将来的史书上,定然也会记载上一笔。 既如此,何乐而不为呢? 何况来说,惠民医局既能惠民,又能赚钱。 胡翊举双手赞成,只是他自然也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之处: “岳丈,惠民医局能在南京铺开,那是因为您和太子的重视,也因为有小婿坐镇,没有人敢闹事。 可若是开到北方各地去,说一句大不敬的话,这天高皇帝远的,强龙可不好压地头蛇,就怕容易遭受阻力。” 朱元璋点了点头,他自然也知道这些事。 史实上,自从大明宝钞正式推行到各地开始,阻力就已经十分明显了。 即便有胡翊在处州府那一通操作,最后砍瓜切菜般的杀了两三万人,震慑了整个大明国境。 但在这样的威慑力之下,各行省州府依旧还在与朝廷玩对抗。 他们也不明着行事,就跟那些喜欢躲在阴暗角落的鼠妇们一般,暗暗的蛰伏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搞破坏,阻挠宝钞推行。 对于此事,朱元璋已经很头疼了。 但他却有主意,只是告诉胡翊说道: “具体的推行之事你不用管,就是惠民医局要办到大明北方各地去,需要的医士就多了。 大明现在缺人才啊,这些事,你都得想办法才是!” 老丈人这是在跟自己要人啊,又要叫自己给他培养大量医学方面的人才。 既如此,看来医士堂招新的事,又要纳上日程了。 “岳丈,那我回到太医院就开始着手安排,再开医士堂取士,大范围招纳人才。” 朱元璋点着头道: “你就再辛苦辛苦,招揽和教授医士这种事只能你来做,别人实在替代不得。 还有标儿大婚之事,就定在五月份封建诸王之后,再过几日就叫你姑父来保这个大媒,去常家提亲下聘了,你也要开始上点心。” 胡翊点着头,这样看来,等着自己的事情还挺多呢。 这时候他回过头去,便看到朱标的脸又红了。 胡翊便也故意打趣起了这位太子殿下: “太子啊,五月就要成婚了,现在还害羞什么?” 朱标翻了个白眼,被姐夫这样一调侃,他更加不好意思起来。 胡翊不禁在心中暗道,花季少男都是这样腼腆羞涩的,就连太子也不例外,倒也蛮有趣。 一说到此 处,他就想起自己当年那颗色胆。 那时候年少莽撞,看到对面教室一个长得漂亮的女生,趁着对方下课的工夫,就直接冲到人家教室,直愣愣地问她愿不愿意做自己女朋友。 那时候是真二啊,跟人家见第一面,当着班里人家那么多同学的面,胡翊还记得自己的开场白: “我叫胡翊,给你个机会做我女朋友,答应了就点一下头。” 一想到此处,他便觉得尴尬的同时,又有些想笑…… “姐夫在笑什么呢?” 朱标看到姐夫在那傻笑,就开口问了一句。 胡翊回过神来,赶忙掩饰起尴尬说道: “我想起第一次见你大姐的时候,那时候也像你这般青涩。” 话音才刚落,胡翊就感觉屁股后面挨了朱元璋一脚: “臭小子,敢情你第一次见静端之时,就已经居心不良了!” 朱元璋没好气的踹了女婿一脚,翻着白眼道: “你小子倒也是胆大,当时就敢惦记起皇家的公主来了,真是贼胆包天。” 胡翊就脸皮极厚的应了一声道: “这也是老天爷牵线搭桥,最后才成了这段姻缘,这不,现在岳丈对小婿不也挺满意的吗?” “满意个屁! 你小子,以后杀官的事儿你给我再多干几次,多给咱这老丈人惹点事,咱谢谢你!” 虽然嘴上一脸嫌弃,不过朱元璋脸上却难掩笑意,显然他对于这个女婿也是极为满意的。 朱元璋这时候便又道: “东宫造物局之事,明日你也上一趟朝,当着百官们的面知会一声,这个过场还是要走的。” 次日。 天还未亮,大臣们的官轿在南京城的中轴线上排起了长队,陆陆续续往午门而去。 这也是大明朝的一大奇观了。 百官们几乎每日都要上朝,四更天就得着急忙慌的洗漱、穿衣,然后赶往皇宫。 胡翊还好些,因朱元璋赏赐他宫中骑马,又因为这重驸马的身份,出行时百官们需要避让。 他骑在赤鬃黑狮子身上,如一阵风,瞬间便划过街道,扬长而去。 叔父胡惟庸坐在官轿里,听到耳边一阵马蹄声呼啸,不满的问道: “谁啊,冲撞着本相的官轿这就过去了?” “启禀相爷,是驸马爷。” 胡惟庸掀起轿帘,等他偏出头看时,远处的街道上连个鬼影也看不见了。 没多久工夫,又一骑马从他官轿边上擦过去。 这次马上之人他倒是看见了,常遇春! 又是个惹不起的。 不一会工夫,马蹄声又响起,徐达来了。 胡惟庸心下叹息一声,怎么这做了丞相,一会儿工夫就被人冲撞了三回官轿,还个个都是自己惹不起的存在? 自己这个丞相当的憋屈啊,怎么好像白当了似的? 他立即命轿夫们加快步伐赶路,侄儿今日上朝,必定是有事要办。 早早地过去问问他,知道了底细,今日就少触陛下的霉头。 奉天门前。 胡翊刚刚把赤鬃黑狮子栓好,常遇春便来了。 “呦呵,贤侄你来得早啊?” “常叔,您今日也来了?” 常遇春笑着道: “近些日子都不见你来上朝,怎么,上位又有什么交待?” 常遇春明显是误会了,不过也难怪,胡翊现在有几分天子代言人的意思。 现在他只要一上朝,大家普遍都认为陛下又有事情要办,托驸马过来试探大家的口风来了。 胡翊便笑着道: “这次是我自己的事,这不是前几日搞了个东宫制药局,又开了惠民医局嘛,如今就要再开个东宫造物局。” “造物局?” 常遇春听着可就觉得新鲜了,他便奇怪问道: “这个造物局的本意是?” “就是侄儿脑子里千奇百怪的想法太多,想制作一些好看的、好玩的东西出来,要是能顺便卖几个钱,那就更好了,也好给太子的东宫搞一点额外的花销。” 听说是这事,常遇春就笑道: “这是好事,真要造出什么好玩的东西来了,常叔第一个捧你的场。” “嘿嘿,哪儿能叫常叔破费,造出来的好东西,自然要先给常叔家送一份,尝个鲜。 好说歹说,婉儿也是我妹妹,她和太子还是青梅竹马呢。” 常遇春点着头,脸上的笑容就更加灿烂了: “你小子到底是想着这些弟弟妹妹们的,正好,话既然说到这里了,常叔倒有件事要求你,你可一定得答应啊。” 睥睨天下的常遇春元帅,现在要求自己办事? 胡翊心说,老常这是碰到什么麻烦了吗? 家人病了? 正想到此处呢,突 然又一骑快马驾到,徐达来了。 “驸马,伯仁,你们来得早啊!” 常遇春刚要说正事呢,一看,徐达来了。 他只得一跺脚,无奈的道: “这个徐天德,这个时候来搅我好事!” 话音刚落,徐达已经翻身下马来了。 他与常遇春不同,步履之间夹带着沉稳之气,不怒自威,上来打招呼也是十分有礼的。 “驸马,许久不见了,近来可好?” 胡翊点头道: “承蒙徐叔挂念,都还好。” 徐达又特地问了问朱静端的状况,以示对胡翊的关心和重视。 倒是这常遇春,因为徐达在,他有话不好说出口,这时候心里就有些急了…… 第179章 太子妃也病了?要不然我开个二世祖管教所吧 徐达身上有一种沉稳、严肃的气质,再加之他不怒自威,就显得天生难以跟人亲近。^天,禧\小~税^枉/ _勉.费?悦\黩¢ 常遇春就不然,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说话也接地气,听着就亲切。 这俩人好似就这样犟上了。 徐达似乎看出常遇春有事,他就偏不走,就在这儿跟胡翊有一搭没一搭的扯闲篇,占据时间。 常遇春一开始还能忍受,时间一长,终于不乐意了,他立即是吹胡子瞪眼的道: “徐天德,你有事没事?没事了赶紧上朝去,我们爷俩儿还有悄悄话要说。” 徐达把眼皮微抬,瞥了一眼常遇春,这时候便耍着滑头说道: “伯仁,那真是巧了,我也有几句悄悄话要对胡贤侄说明。 既如此,让你先说吧。” 说完话,徐达抱着两只胳膊,就静静矗立在边上,转过了身去。 常遇春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一双瞪大的牛眼里既写满不服,又带着无可奈何。 胡翊把这二人的举动都看在眼里,觉得滑稽之中又带着一点孩子气,心说这二位是怎么了? 在战场上的时候,相互信任,相互依托,打起仗来那叫一个勇猛,那是真真正正的战场好兄弟。 怎么一回来,没仗可打的时候,就又是这幅德行? 看他们两人这样,胡翊便想借个尿遁什么的先溜了。 这毕竟是两个大帅斗气,把他一个驸马夹在中间,还是个晚辈,只怕会落得个两头都得不到好。 正巧,胡惟庸那八个轿夫抬着轿子在后面追,堪堪冲到了午门。 离着奉天门还有一段距离,胡惟庸一手扶着腰,一手擦汗,先叫嚷起来了: “驸马,哎呦,你快过来一趟!” 一见叔父今日找自己,胡翊立即冲这二人一拱手道: “徐叔、常叔,叔父像是有急事找我,小侄就先过去了。” 胡翊立即脚底抹油般开溜。 等他来到胡惟庸面前时,只见这个叔父满头虚汗,喘气如牛,热的头顶上直往外冒白烟。 胡翊立即便调侃起来道: “叔父这是练了什么道家内功,练的个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头顶生烟,叔父这是要成仙啊!” 说着话,胡翊照着手上吹了几口热气,呼出的热气在冬日里化作白雾。 他对比了一下白雾,又看了看叔父头顶上的白烟,笑的更加是前仰后合。 胡惟庸这时候一把拍在他胳膊上,没好气的道: “臭小子,快别在这里耍贫嘴了,你快跟为叔的说说,今日上朝又要替陛下奏何大事?咱们叔侄俩早些通个气,省的我一会儿不知道,再触了陛下的霉头。” “啊?” 胡翊显得有些无语道: “搞了半天,叔父一路狗撵兔子似的跑这么快,就为了来问我这些事啊?” “混账! 什么狗撵兔子?” 胡惟庸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 “没大没小! 你以为问你的这事儿还小啊?” 他喘息了两声,说话声音才舒缓下来,这才又道: “现在谁都知道你胡驸马轻易不上朝,上朝就必定是要做陛下的唇舌,有事要办。 你忘了李相、杨宪当初跟陛下对着干的下场了?” 胡翊点点头,这话倒也没错。 可是他今日确实不是带着任务来的,便实话实说道: “叔父,侄儿今日来上朝,全是为了自己的事来的,就是东宫的事上朝走个过场而已。” 他把东宫造物局的事又说了一遍。 胡惟庸这才松了口气。 “嗐,原来如此,倒是叫为叔的一通好跑。” 少时,群臣们都朝奉天殿走去。 胡惟庸拉住侄儿的衣袖,轻声叮嘱道: “待会散朝以后,等等叔父,还有些家事要与你说。” “承佑的亲事吧?” 胡惟庸点了点头,然后立即便去跟文武官员们打招呼。 还真别说,无论是李善长、杨宪他们上台之时,淮西、浙东两派官员彼此是很少聚集的。 但自从叔父上位开始,这两派间的许多官员,竟然都聚集在他身边,似乎是肯相互合作了? 胡翊看在眼里,这就觉得很稀奇。\卡_卡/暁~税/徃? ?首~发, 叔父还真有些本事,能做个粘合剂,把这些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凝聚起来,这就是他的长处了。 一会儿工夫,早朝开始了。 徐达、常遇春站在第一排,邓愈、郭兴站在第二排。 之前是山中无老虎,胡翊称大王,时而还站在武班首列。 现在功臣们回来了,胡翊直接便站到了第四排,在他前面还站着汤和与谢成。 “臣,胡惟庸启 奏。 我大明已故官员章溢墓穴被盗挖一案,查至今日,尚无论断。 依臣想来,该着刑部派出密探四处排查,定要将这坏我大明体统、乱我朝廷法度的元凶早日缉出。 唯有如此,才对得起章溢大人的在天之灵啊!” 胡惟庸上奏之后,群臣们立即争相附和。 此事毕竟关系到满朝官员们的体面,章溢的墓被盗挖,凶手若是一直逍遥法外,以后这些朝廷大员们就都得担心自己的祖坟安危。 他们自然是希望早日缉拿到凶手,然后严惩之,以震慑宵小。 朱元璋坐在龙位上,点点头,同样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道: “此事只叫刑部密探去做,倒显得朕这个皇帝不上心了。 朕也是关心臣子的,既然地方官员查不出凶手,朕就派检校亲自查办,必定要给章溢家属和天下人一个交代。” 说到此处时,朱元璋狠狠地一巴掌拍在龙案上,愤怒的声音冷冷地道: “此事,要与朕详详细细的查,这是咱大明的官员受辱啊,哼! 这凶手着实是反了天了!” 一见到陛下要钦派检校去查,而且为了章溢坟墓被盗挖一事,愤怒的不成样子。 百官们的心中都极为感动,在胡惟庸的带领下,满朝文武一起跪在大殿上,山呼万岁,齐声称颂皇帝陛下英明。 朝臣们全都低下头去跪拜,此时此刻,没有人能够看到朱元璋反应。 他的目光盯着胡惟庸,眼中带着一丝不满和烦躁,一滑而过。 而胡翊这个闲人,随着一起山呼称颂朱元璋的圣明,心中却是暗道: “果然这事儿是老朱干的,这下狐狸尾巴不就露出来了吗?” 自己这位岳丈,还真是做了皇帝也带着三分贼性啊。 他派检校去查此案,倒不是出于对章溢的重视。 实则是怕刑部密探去查办,顺着蛛丝马迹查出一些不该查到的东西。 换成自己手下的检校则不然,出去洒洒水,案子也就结了。 此事反倒印证了朱元璋的心虚,那就证明掘章溢坟这事儿,必定就是他干的。 老丈人的腹黑,胡翊也算领教到了。 从赐死华云龙,到掘章溢的坟,可谓是不择手段。 由这些细节处,似乎已经可以预见到了,丈人到了晚年大行杀戮之事,罗织罪名搞大清洗,只不过是这些腹黑表现的延续。 官员们奏事时,胡翊是无事可干的。 终于在朝班上短暂的安静下来时,胡翊出列奏道: “臣启陛下。 臣在民间开惠民医局这些时日,见到街市以上,民生还较为困苦。 目前正是我大明百废初兴之时,也想尽一份绵薄之力,故而臣请求设立东宫造物局,由臣亲自主持,改造一些日常所需品,提高质量,降低价格,以促进民生向好,请陛下与太子批准。” 因为胡翊提及的是东宫造物局,自然是以太子东宫牵头来办的。 这事儿六部衙门就不好插手,御史言官们也不知道啥叫造物局,加之是改善民生所需,朝堂上是一点反对声音都没有。 朱元璋坐在龙位上,他只往下看了一眼户部尚书杨思义的反应。 东宫之事,杨思义的户部也不会轻易插手,虽然此举可能涉及到与户部职能重叠、分权的嫌疑。 但杨思义这个中间派,也并没有任何不满之色。 中间派嘛,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尽量保证自己的利益不受损,然后实现一些心中的抱负。 他们既不那么贪权,又不那么贪钱,自保、追寻退路永远是第一要义。 见到杨思义没什么反应,朱元璋就很轻松了,随口问朱标道: “太子,这造物局是以你东宫名义筹建的,你可有意见啊?” “启父皇,儿臣不仅没有意见,还全力支持驸马达成此事。^b-i!x′i+a.6*6!6-.¨c,o+m!” 朱标这话,自然是说给朝堂上的大臣们听的。 姐夫做这个事,就是他这个太子的意思。 有本殿下在后面撑腰,以后要是涉及到冲突上的事,你们也都悠着点。 一见太子表态,朱元璋当即就道: “太子没意见,朕自然也没意见,此事就照准了。” 胡翊的事办完,接下来就该是打卡等待下班,进入上朝垃圾时间了。 但他没想到,后面居然还有更精彩的好戏看。 因为设立凤阳为中都,朱元璋前几日间,就把李善长派到中都去修建都城去了。 此举发配了李善长,彻底断了他重回朝堂掌权的臆想,既给叔父胡惟庸松绑,又削弱了李善长暗中对于朝臣们的掌控。 叔父因为要兼顾中都的发展,今日递上一本《凤阳屯田疏》。 根据凤阳的地理、水利,对于屯田、 驻兵事宜进行了全方面规划。 这个事朱元璋本身是很满意的,奏疏里面提到的这些建议,大都很务实。 但朱元璋今日不知为何,突然反常的开始扣起字眼来了。 他便抓住《屯田疏》中的通假字不放,开始质问起了胡惟庸道: “胡卿,这屯田疏中有两个字,朕不解。” 听到这话,胡惟庸心中全是疑问,简直一头雾水。 朱元璋声音逐渐变冷,开口问道: “奏折中‘民瘼不从’这四字,应当写成‘民莫不从’,为何要用个瘼字?” 胡惟庸当即是一愣。 这是什么意思? 民瘼不从的“瘼”字,乃是个通假字,通“莫”字。 他写奏章,逐句逐字都要仔细验证,写这个通假字也没错,反而能显得自己有文采。 本是为了显得自己有点水平,特地换写了这个字,怎么今日倒引发陛下不满了呢? 朱元璋何止是不满? 他当即指着胡惟庸的鼻子,便训斥道: “‘瘼’与‘莫’虽是同音,但那个病字旁实在不吉,凤阳是咱的家乡,如今设为中都。 朕还未曾带领皇子皇孙回乡祭祖呢,你就先以这个病字旁来扰咱的龙兴之地,莫非,你想要谋反吗?” “陛下!” 听到这话,胡惟庸当即是两腿一软,跪趴在地上,冷汗直冒,整个人都被震慑住了。 他到现在也不理解,一个通假字而已,陛下是怎么能给他扯到谋反上来的? 此事着实令胡惟庸害怕的同时,又觉得疑惑和冤枉。 他以往也这样写字,陛下从未怪罪过啊? 陈宁、涂节、李信、崔亮他们这时候全都跪下来求情。 “陛下,胡相此言只恐是一时写字不甚,断然到不了谋反的境地啊!” “陛下好比天上之皓月,臣等好比腐草之萤辉,如何敢有造反之心,陛下,胡相对您一向是忠诚的啊!” 这些人跪下来求情,汪广洋这个左相见此情景,也是出列来为胡惟庸洗脱罪名。 朱元璋脸上难掩怒色,他拿斜眼撇了一眼胡翊。 胡翊却依旧站在这里闭目养神,在他身边,常遇春和徐达不时回过头来看他。 汤和悄然偏转过头来,低声问道: “胡小子,还不快给你叔父求情?” 就连郭兴这个当舅舅的,也是隔着一排人在低声唤他。 这些人自然是看在胡翊的面上,想给胡惟庸求个情的。 但胡翊这个亲侄子,这会儿居然站在这里跟个没事人似的,撒手不管不顾。 常遇春在心底里就在想,你们叔侄两个这都是什么人啊? 怎么今日叔父都被扣了个谋反的帽子了,你个当侄子都不出来为他说上几句好话? 莫非是私底下有仇吗? 实际上,正是因为胡翊对于朱元璋的了解,才知道这位腹黑的老丈人今日又在借故发脾气骂人玩儿呢。 叔父今日提起章溢坟墓被盗的事,令老丈人想起前些日子皇宫被渗透,皇孙被教成残暴性子的事。 他心情好的了才怪! 朱元璋这人那是相当记仇的,当初又给了章溢谥号,还追封太子太保。 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加起来,可都是将他那张老脸扇的啪啪直响。 这种情况下,叔父提起这档子事,这何止是引爆了一颗雷啊? 这是引爆了一堆雷啊! 老朱心情不好,面上不说,背地里逮着个错将他一顿好骂,连带着还用谋反二字来吓唬他出气,背后的原因不就在这儿了吗? 正因为看破了老丈人的心理,胡翊才不去触霉头呢。 反正叔父就是挨一顿窝心骂而已,老朱肯定骂完了还得接着用他。 求情干什么? 自己再一求情,触了霉头不说,领着徐达、常遇春、汤和、郭兴他们都站出来卖自己一个面子,一同跟着求情。 那自己不就又有结党嫌疑了? 胡翊心里拎的可太清楚了,依旧当做没看见,对于这件事不管不顾,自始至终连个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朱元璋坐在龙位上暗骂一声,心说这个混账女婿,你跟你叔父真是不亲啊? 都骂成这样了,连个情都不求是吧? 他也得找人给他递台阶啊。 既然女婿不接这一茬儿,他便扭头看向儿子。 朱标见状,连忙出来为胡惟庸求情道: “父皇,依儿臣看,胡相绝没有谋反之意,只是这个字写错了,儿臣也在此为胡相求情,请父皇应允。” 台阶递过来了,朱元璋就坡下驴道: “既然太子求情,这次就先算了。” 他又故意对胡惟庸说道: “你日常办事倒也务实,今后写奏疏也要多务实些,此等错误 切莫再犯。” 胡惟庸这才连连称是,擦着额头上冷汗匆忙站起来。 他到现在还是一脸懵比的,这个通假字实在算不上什么错漏啊! 莫非……自己最近做了什么事令陛下不太满意,所以找个茬子骂自己一顿? 他倒是猜对了,只是却想不到到底是因为何事得罪的陛下。 就因为提了一句章溢,惹来这样一场好骂,怕是打死胡惟庸他都想不到吧。 朝事议毕后,胡翊又被留在了奉天殿上。 现在没外人,朱元璋也是没好气的白了女婿一眼,吐槽道: “你瞧瞧你这侄儿当的,叔父谋反,你都不出来求个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叔侄互相仇视呢?” 胡翊也有话说,开口便道: “陛下,公是公,私是私,臣不能在公开场合为叔父求情啊,搞的好像我跟叔父结党了似的。” “滚滚滚!” 不给我递台阶,还满嘴顺口溜。 胡翊这一句话堵住了朱元璋的嘴,他瞅着这个女婿直翻白眼,懒得再跟他费口舌了。 从奉天殿出来,等着胡翊的人,那是一波接着一波。 常遇春见他出来了,冲过来拉着他,走到廊道一角,开口先说起道: “贤侄,常叔今早说了有事求你。 我看你近来把老朱家的朱樉、朱棡、朱橚都调教的不错,陛下在我和天德面前也在夸你,你也知道你那三个弟弟都有些跋扈,我也想给你拎到惠民医局来,让你给教教看。” 啊! 杀千刀的朱元璋! 胡翊心里先吐槽了一句老丈人,你朱重八倒是当着老兄弟们的面把逼都装完了,夸你的儿子们多么能干。 这下给我惹来一身骚,逼都叫你装了? 惠民医局是个给百姓治病的地方啊,常家三个儿子,都给我派过来,再加上你那么多个皇子也来。 把这些人拢到一块儿,还不得反了天了? 常遇春见他没有说话,立即便又道: “你岳丈可说了啊,老二、老三、老五都是因你会教导他们,才转了性子的。 他可也说了,我们要有本事,就也来找你就行,此事不必跟他打招呼。” 常遇春一脸希冀的模样,瞪着两只铜铃般的眼珠子,开口便将胡翊又架得老高: “贤侄,这可都是你的弟弟妹妹们,婉儿将来又要嫁给太子,这就是你的弟媳妇。 你也知道你常叔我是个粗人,我家那口子净会跟我干仗,教孩子我俩都不会啊,你是不是得帮帮忙?” 眼见常遇春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胡翊只好点头道: “常叔,那你挑个日子把他们送来,不过我可得把话说清楚啊,侄儿我也不是什么神仙。 真要是教不好、教歪了,您将来可别埋怨我。” “哪儿能啊。” 常遇春见他答应了,立即笑的是合不拢嘴,他便又道: “你哪日空闲,我再把你常婶儿送到医局去看看病,最近说来身子也有些虚。 唉,她们娘俩儿都有这个毛病,婉儿也有些体虚,请你出手,此事陛下应该也不会反对的。” 胡翊点着头道: “那就不劳常婶儿亲自前来了,今日忙完医局的病患,我就到常叔府上去。” “那感情好,哈哈,我就回府里做一桌子菜,等你过来了。” 常遇春话音刚落,徐达便也过来了,他立即便道: “贤侄,常家的三个孩子你都给管了,徐叔家里就允恭你这一个弟弟,你也不能袖手旁观吧?” 原来刚才的这些对话都被徐达给听去了。 徐允恭,未来为避建文帝讳,改名徐辉祖。 徐允恭倒是个忠臣,建文帝这人虽然愚蠢,但徐允恭还是保他保到了最后一刻。 即便未来被朱老四这个妹夫俘获,也不臣服。 对于这孩子,其实不需要胡翊教他多少东西,人家至少心是正的,有出息着呢。 想到此处,他便也就答应了。 毕竟是一碗水端平嘛。 解决了这件事,叔父胡惟庸还和杨思义在等着自己呢。 “翊儿,快见过你姻伯。” 胡惟庸急忙叫侄儿过来打招呼,实际上胡翊和杨思义很熟。 钱事革新一事,杨思义很支持他的想法,那些日子大家一起商议条例,杨思义对于胡翊此人异常看重,也多有褒奖。 胡翊对他的印象也不错。 “杨尚书,两家有了亲事,今后确实该称您一声姻伯了。” 胡翊一开口,杨思义立即谦恭道: “驸马爷,您身份这般尊贵,说这话可就折煞下官了。” 胡翊听说过,杨思义有个女儿名叫杨清韫,是个好姑娘,既有诗书才气,又是个奇女子。 她们还在老家之时,杨清韫便 能不畏权贵欺压,敢站出来直面对方,扶持弱小。 这样有才德的女子,据说前不久,汤和还为儿子汤鼎去找媒人撮合过呢。 结果这事儿没跟汤家成,却反倒跟了胡家。 再一联想到胡承佑那个狗屎一样的名声,杨思义还肯把女儿嫁过来结姻,只怕叔父的丞相权势都不一定好使。 杨家怕还是看中了自己这个驸马的面子。 跟杨思义聊了几句,叔侄二人出宫后,胡惟庸便也拉着侄儿的手,说出了自己心中的难题: “你上回跟我说的事,叔父都记在心上了,为陛下分忧,总也是踏踏实实的办事,今日却还是挨了顿骂,可我实在想不通是犯了哪里的错啊! 算了,不提此事,说说你这个堂弟吧。” 对于儿子,胡惟庸也很无奈,他也知道这次是沾了胡翊的光,便如实说起道: “你那堂弟,你也知道。 二十好几的人了,举止轻浮,不学无术,整日里无所事事,近来因我爬上相位,又逐渐有些得意忘形。 这孩子若再不管束,迟早要给胡家惹来大麻烦,也是陛下都将几个皇子归在你那里指使,你倒也要帮叔父管教管教这个堂弟才好啊。” 胡承佑啊? 这大概是自己碰到最大的难题了。 管教别人都好说。 这个堂弟,实在就是个大混子,且是越来越没皮没脸的那种。 说句难听的话,把杨清韫嫁给她,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祸害人家姑娘一生呢。 可话又说回来,这是自己堂弟,能不管吗? “叔父,让我琢磨琢磨吧,真要是叫我管,你们可就别再插手,也别觉得心疼,怎么修理他那都是侄儿我说了算。” 胡惟庸点点头,一脸激动道: “那个自然,你只要答应就行,明日为叔的就把人给你送来。” 胡翊心道,你们还真是挨着个儿的给我往这里送二世祖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开的是二世祖管教所呢,哪儿是什么惠民医局啊? 也不知道常蓝氏、常婉母女得的是什么虚症? 耽搁半日,胡翊得回去坐诊了。 倒是今日痨病病人来的不少,足足有六七位,展现进阶后医术效果的磨刀石来了。 第180章 你们一大家子都有病,有大病! 因为今日上朝耽搁,皇子们没有来,这对于胡翊来说是难得的清闲。¨嗖`嗖·小\税_罔? !冕!费*跃?黩¨ 他来到医局试点时,已经是中午。 韩狗儿和几名新患者正等在那里,胡翊立即投入到医治工作中。 韩狗儿是典型的寒症,之前给他看过两次病,用完药并没有什么效果。 但这一次就不同了。 胡翊开出的药方,熟练度增加了足足7点,对于韩狗儿的病症来说,也是极为对症的。 这次还是开一副药,叫他吃完了看反馈。 胡翊也逐渐在医治工作中找到了窍门。 对于肺痨这种疾病,如果是第一次来找他诊治,那么药物不要开的过多。 尽快2-3天吃完,来看效果和反应。 及时接收到反馈很重要,这样既不耽误病情,又能诊治的更加精准,不浪费双方时间。 韩狗儿走后,胡翊接待了都城隍庙里的一名老道士。 这老道是肺痨热症,十分的典型。 这半日间就是六七个病例,诊治完毕后,胡翊把他们的病历一一誊写下来留存。 这些病例和诊断方法的手稿,既可以在将来进行总结,有助于自己医术的提升。 作为参考资料,对于其他医道中人来说,更是难得的宝贵经验。 这些时日,他一直在诊治,不知不觉间病历也已堆积出厚厚的一沓。 闲着没事,翻看这些病例时,胡翊开始了第一次尝试总结。 胡翊逐渐意识到了,肺痨寒症的总体用药,几乎就是那几种配方。 至少以胡翊目前的医术水平和认知来看,开出来的药物有八成都是相似的。 热症也是一样,药方大都相似,只是其中一两味药有所不同,需要区分而已。 既如此,胡翊脑海里就产生了一个想法。 是否可以将药方修改,把其中性烈的几味药进行替换,修改成大众药方? 所谓大众药方,就是大多数肺痨病人吃完了都能管用的药方,也就是通用药。 这种药方如果问世,就可以流通到大明各地去,暂时缓解肺痨问题,造福于民。 胡翊也可以用这种药方,制作出“祛痨丸”,由东宫制药局负责制药、售卖。 如此一来,胡医圣虽然只有一个,祛痨丸却可以卖到大明各处。 纵然他诊不完大明境内所有的肺痨病人,却可以通过量产之法,改善肺痨病人们的处境。 最重要的是,东宫制药局也可以以此来完成创收,为朱元璋的财政增收计划产生一点助力。 趁着没事,胡翊便开始修改起药方来。 譬如治疗肺痨热症的药方之中,大黄二钱(攻下泄热)、细辛一钱(辛温通窍)。 这两味药物虽然治疗肺痨有大用,但患者若是有其他基础性疾病,服之则副作用明显,甚至容易出现危急性命的情况。 那就要把大黄替换成火麻仁四钱,除去多余的凶险。 也要将细辛剔除,改用款冬花三钱来弥补药性,使其更加温和。 而在治疗寒症的药方中,附子一钱(温阳祛寒),也需要做出更改。 使用黄芪五钱代替,药性虽减,但更加通用和兼顾,相对也更安全。 如此一来,通用版的祛痨丸可以分为祛热痨丸和祛寒痨丸。 祛热痨丸药效大概能有胡翊专诊开药的7成。 祛寒痨丸的药效,则有大概6-7成左右。 当然,这些还都是胡翊估算出来的。 要想知道具体药效如何,就需要试验用药,结合实践数据了。 这就又需要招募些肺痨病人,为他们免费提供药丸治疗,看看效果才知道。 初版的通用方有了,接下来就是制药和实践。 南京城的肺痨病人们,能来的基本都来了,不能来的,应该都是那些痨病入骨,病重到难以下床的病人。 他们大概已是性命危急,身体虚弱,很难前来医局就诊了。 对于这一部分人,就需要精准定位。 胡翊把制药的事安排下去,又在医局试点前出了告示。 凡病人或家属来领药丸时,需派一名医士跟随,断定是寒症还是热症,然后区分用药。 为此,胡翊就又要开始教太医和医士们怎样区分肺痨的寒症与热症,把每一种脉象的轻微差别,都要细细的跟他们讲解。¢w′o,d!e*s¨h^u-c′h¢e.n`g?._c?o?m′ 他这些新奇的手法,太医院的人以前从未见过,不免是啧啧称奇。 在安排过这些事情后,胡翊洗漱消毒。 夜里,和朱静端一起去到常家。 之所以拉上朱静端一起去,那是因为蓝彩云过于彪悍了。 常蓝氏这人开起玩笑来,主打一个凶猛凌厉,胡翊是真的招架不住。 把朱静端拉过去应付常家的女人,胡翊也能轻松些。 不过光是自己一个人来,也不好。 有好事儿,得叫上兄弟。 所以胡翊提前就派人进宫报信,约了朱标一块儿来。 坤宁宫里,朱标匆忙刨了几口饭进肚,立即扭头便往宫外头冲。 一边跑,嘴里还咕哝不清道: “爹、娘,姐夫与我约定了有点事情要办,我得紧赶着去了。” 马皇后一脸嗔怪道: “这孩子,纵然是你姐夫叫你,又有何事能令你这样急切啊?就连今日特地为你炖的羊肉都不吃了?” 朱元璋当即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道: “你个当娘的还没看出来? 标儿会脸红,就必定是想起了婉儿,从他今日下午开始就一直心不在焉的,你女婿定然是拉着他去常家见媳妇去了。” 听到这话,马皇后才恍然大悟,脸上洋溢着笑容说道: “去见见也好,标儿和婉儿是青梅竹马、从小一对。 宫里每日事情多,学业又不少,也该适时地出去逛逛,由他姐夫带着逛,咱俩也都放心。” 朱元璋点了点头,这话说的倒是一点不假。 要让朱标跟着其他人出去,他个顶个的不放心,包括李文忠、沐英都不行。 但要是跟着胡翊,那就另当别论了,真就是极其安心的。 常家。 大门前挂着的几对大灯笼,散发出微微的暖光,公主与驸马的车驾缓缓驶来,车身上的金丝装饰,被这灯光映衬着,就如同数十道长长的金线在夜里婉转游走一样。 “老爷、夫人,长公主、胡驸马到府!” 门外一声报讯,常遇春领着妻子还有儿子、女儿们立即就出门迎接来了。 常遇春一巴掌拍在儿子们后脑勺上,呵斥道: “你们几个兔崽子,还不快去给你们姐夫、姐姐牵马!” “姐夫,静端大姐!” 常茂的嘴可甜了,上来便挽起轿帘,11岁的常升立即伸手过来搀扶胡翊,嘴里还小心翼翼地道: “姐夫慢一些,天黑路滑,小心小心。” 胡翊听到这话,哭笑不得,笑骂道: “你搁这儿伺候月子呢?” 常遇春当即是哈哈大笑起来道: “老二这孩子不是实诚嘛,你就凑合着听,他们兄弟几个可崇敬你了,私底下都说要学你这个姐夫,到塞外去骑马打仗,也把扩廓追个割须弃袍,像撵兔子似的撵他个狗曰的三百里路程呢!” 常遇春刚一开口,旁边常蓝氏就捶了他一拳,瞪眼说道: “少说粗话,你忘了婉儿的话了吗? 父母是孩子的榜样,父母啥样儿,将来孩子就有样学样,所以你少给我说脏话!” 常遇春连忙点头答应道: “是是是,记下了,这次真记下了。” 常蓝氏才刚从身边离开,常遇春就立即吐槽道: “婉儿这孩子,又跟太子学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管这么严,怎么? 连脏话都不叫当老子的说了?” 胡翊心中无比的嫌弃着,因为父母是孩子的榜样这句话,就是当初闲聊时他对朱标说过的。 这本是一句闲话,却被朱标告知了小娇妻。 他的小娇妻大概其觉得有理,就拿回家约束家人,连亲老子都给她整的一愣一愣的。 要照这么看,常婉在家中的地位还真不小呢。 跟常茂、常升打完了招呼,常婉也是摇晃着裙摆,轻柔的走到近前来见礼道: “见过姐夫。\0,0/暁~税`惘. `埂.薪+最*全·” 胡翊就笑着道: “你大姐在轿内呢,你们俩说说体己话吧。” 常婉把朱静端搀出来,本以为马车里没人了,常遇春一招手就要叫大家进府。 胡翊这时候就朝马车里面又喊道: “车里那人,嘿,快出来见见你青梅竹马的婉妹妹!” 朱标心道一声恼火,忙从马车里探出头来,闹了个大红脸。 常遇春当即是一愣: “太子?” “快快进府,快快进府。” 常婉一看到朱标,大方的她立即低下头颅,悄然间俏脸已然含羞。 朱标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两家已是下聘订婚了,这个时候往常家跑就不合适,可要是见不到小娇妻,朱标心里又想得慌。 胡翊把他招出来,藏在自家马车内,这也是因为朱标脸皮薄,怕被人说闲话。 一看到常遇春,朱标的脸立即一红,不过他还是从容的过去打了声招呼。 胡翊就赶紧说道: “常叔,赶紧进屋吧,咱们太子殿下可是个大羞脸,站久了脸上臊的慌。” 常遇春心道: “你既然嫌臊,还把他往我府上领?就不怕坏了我女儿的名声?” 心里这样想,不过他也知道,这小两口子感情好,谁也离不得谁,这恰恰说明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常遇春赶忙一双大手托着朱标和胡翊,叫常婉搀着朱静端,一家人面带喜色的进了府门。 胡翊刚进到屋里,就有个怯怯的孩子前来奉茶,一边有些生疏的叫道: “姐…姐夫,大姐。” 胡翊笑着问道: “这是常森吧?” 常遇春笑着说道: “这孩子性子怯弱得很,明明你常叔、常婶儿都是不含糊的人,生下个他出来,性子又慢,又胆小。” 常蓝氏已经将切好的果盘端过来,笑着招呼道: “都是些冻梨、柿子啥的,你们将就着吃点,饭一会儿就得。” 常森一听爹又在那叨叨自己,有些委屈的跑到常蓝氏身边,把头埋在母亲怀里: “娘。” 常蓝氏知道,这孩子定是又受委屈了,便又瞪了自己丈夫一眼道: “不要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话,婉儿说得对,当爹的不能常常打压孩子,要不然孩子的性子就怯弱。” 胡翊心说,这话明明也是自己跟朱标说过的啊,也告诉你小娇妻了? 他适时地把目光瞥向朱标,果然,朱标这时候就嘿嘿笑了笑。 常蓝氏便走到胡翊身边,招手把常森叫来,对常森说起道: “这就是你最崇敬的那个姐夫了,上回你到老家去了,没见着姐夫,今日既然来了,快过来给你姐夫磕个头认认人。” 常森倒是极为听话,乖巧的过来磕了个头。 常蓝氏就凑过来,低着声音说起道: “驸马,也得好好把你这个弟弟管教管教,不能性子太软弱了。” 胡翊面上应了一声,实际上心里却知道,常家这个老三实则是个好苗子。 常茂这小子飞扬跋扈惯了,日后激起兵变,和老丈人冯胜互撕了一通,被朱元璋贬官痛斥一顿,并收了兵权。 常升这小子跟着蓝玉厮混造反,受诛而死,算是最惨的一个。 倒是常森,好像是早逝而死了? 生死虽不知,不过看他的脾性,应该比两个哥哥好管教些。 胡翊想起自己身上有一串狼牙挂饰,是在追击扩廓时候,射杀头狼得来的。 他便将这个小挂件摘下来,送给了常森,笑着道: “今日初次见面,姐夫送你个礼物,这可是草原上狼王的牙齿,可以辟邪,拿着。” 常森得了狼牙,自然很开心,呲着小虎牙笑着过来答谢礼。 看到这孩子很开心,对自己第一印象也不错,胡翊也就安心了。 这样敏感的孩子,需要让人感受到你对他的善意,要是第一面就见得不好,日后也难交心了。 常遇春既然把这三个宝贝托付,胡翊也得尽一点心思才是。 但他给了老三礼物,常茂、常升就都不愿了,纷纷过来围着他倒苦水。 常茂委屈的直叫: “姐夫好偏心,给了老三,就是不给我和老二,想当初我们还没少给姐夫帮忙呢。” 常升也觉得不公平,开口便缠着胡翊,一口一个姐夫姐夫的叫,软磨硬泡的要礼物。 胡翊只好翻着白眼说道: “今日出来的匆忙,只给了老三,从明日开始你们跟着我,到时候要给你们安排事情做,做好了才有奖励。” 听到这话,常茂立即玩笑着问道: “姐夫,那要是做不好呢?” 胡翊开口便道: “你爹说要送我一根马鞭子,这鞭子是专门管教你们哥仨的,做不好事,屁股打稀烂可不要怪我。” “啊?” 听到这话,两个二世祖面色为之一变。 倒是常森,开心地笑起来了。 因为他是个乖孩子,完全就没有这方面的烦恼,当然就不怕了。 看到常婉去厨房帮忙,胡翊当即扫了一眼朱标,开口便道: “太子,我在车上时对你说的那些话,你去跟婉儿妹妹转述一下吧。” 车上的话? 朱标恍然大悟,点着头,开心地就往后厨跑,他立即应了一声道: “姐夫放心,我这就去说。” 看到朱标那副开心的模样,常遇春心道,什么屁话,当姐夫的自己不说,还得叫太子去转述? 这一看就是胡翊找理由,给太子和自己女儿单独创造机会呢。 常遇春是看破不说破,又将教育三个儿子们的事跟胡翊托付了一通,然后把自己的马鞭子递给了胡翊,指着儿子们呵斥道: “你们三个兔崽子都给老子听着! 自明日开始,要听你们姐夫的话,叫你们干啥就干啥,真要是犯了错,就拿这根鞭子抽,打死了活 该!都给老子记着点!” 胡翊看着常遇春的教育方式,你要这么搞,孩子能没点逆反心理吗? 这两夫妻,还真是一个比一个离谱,真不愧是土匪出身的猛人。 可这话又说回来,两口子这幅脾气,却能把常婉教的知书达礼、温婉贤良,这事儿说来也是奇怪。 来到这儿就要办正事,胡翊便说道: “常叔,把蓝婶儿请出来,我给看看?” 一会儿工夫,常蓝氏迈着大步而来,这虎虎生风的姿态,比大嫂陈瑛还要霸气凌厉。 胡翊瞥了一眼常遇春,两只眼睛提溜乱转,直犯嘀咕。 他至今也想不通老常为啥喜欢这个款式的女人,这般的粗犷霸气,比男人还像男人,老常这到底是找了个媳妇还是找了个兄弟? “麻烦驸马了,来为我这么个女人诊治。” 常蓝氏嘴上谦辞着,朱静端就说道: “蓝婶儿这是又拿我们当外人,一口一个驸马驸马的,一看就不打算跟我们亲。” “哎呀,我哪儿敢啊,这不是怕叫轻了显得礼数不周嘛,胡翊又是我们家老常的救命恩人。” 胡翊这时候就也说道: “蓝婶儿,您还是跟着常叔一块儿叫我吧,省的我后脊梁骨发寒。” “嗐,这孩子,你蓝婶儿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你发啥怵啊。” 常蓝氏话音刚落,常遇春就在旁小声嘀咕了一句道: “不是老虎,胜似老虎。” 胡翊正端起茶碗要喝,听到这话,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 朱静端也是赶紧捂嘴偷笑,生怕笑的太颠,看起来不雅。 常蓝氏一见自己丢了面儿,她也不拿这些孩子们当外人,就狠狠瞪了常遇春一眼道: “姓常的,待会儿咱俩好好算一账,新仇旧恨一起!” “怕你啊!” 这两夫妻说着话就开始呛,这要不是胡翊亲眼得见,简直难以相信。 “嘿,我说婶儿,先瞧瞧脉吧,我肚子也饿了。” 胡翊赶忙给这两口子叫停,然后搭上常蓝氏脉门,仔细诊断起来。 他才一诊上常蓝氏的脉,眉头便一皱,觉得奇异。 脾气如此火爆,精力如此旺盛的常蓝氏,却怎么六脉皆沉细如丝啊? 这种情况,在医道里有一个专门的词来形容,叫做水火之交。 比如一个人外表很强健,体内却虚的可怕,这种人就很容易暴死。 反过来,一个人身体虚的不成人样了,体内生命力却强到旺盛,这种人就往往可以活很长时间,甚至吃的不好、睡得少,还能寿过九十、一百岁,就很神奇。 很明显,常蓝氏的状况就属于前者。 除了水火相交之势外,常蓝氏六脉皆虚,尤其是肾脉不显,这是个大问题! 胡翊把脉到此,立即便问道: “蓝婶儿,是否有老寒腿症状?此外腰膝酸软,遇寒病情加重的情况?” 听到胡翊问,常遇春和常蓝氏俱都是一愣,二人面面相觑,常蓝氏当即对丈夫说道: “当家的,神了!大侄子这医术,真是神了啊!” 常遇春也是一脸激动的道: “就把个脉,你婶儿啥话没说,你都知道的这样仔细?你怕是天上医仙调戏了哪家的仙女,转世而来的吧?” 常遇春这话说的其实不大合适,朱静端还在这儿坐着呢。 好在是胡翊反应快,笑着看了朱静端一眼道: “搞不好就是上辈子在天宫调戏了我家这位仙子,如今把我打落下来,夫妻团聚来了。” 朱静端俏脸一红,当即娇嗔着道: “快把你那张说胡话的嘴缝上,不要讲话了!” 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开开心心的,一副欲拒还迎的样子。 胡翊回归到正事上,又诊断道: “血虚生风,肝肾不足,因是六脉都有不济之处,怕是还有齿摇发脱、耳鸣如蝉的状况。” 常蓝氏连连点头道: “对对对,还都叫你给说中了。” 常遇春立即凑上来,十分关切的问道: “咋样,我婆娘病的不重吧?” 常蓝氏这个病咋说呢,属于是身体根基有亏。 说白了,病根儿不是现在落下的,而是在小时候,营养不良,极度缺乏食物的境地下,一步一步给熬成这样的。 她现在的身体就如同个纸糊的房子,不得病看着就很结实,一得病就垮。 大概就是这么个状况。 胡翊这时候就把常家的三个儿子们支开,然后一改面色,带着几分严肃向常遇春他们说起道: “蓝婶儿这个病吧,就是自小吃不上饭,身体里的亏空太多了,得补。” 常蓝氏立即便来了一句道: “我除了孩提时过的凄惨,这以后的日子都过的 不错,伙食也好,这么多年了还没补回来吗?” 胡翊见她好像丝毫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似的,索性就照直了又说道: “蓝婶儿,该重视的时候还是得重视啊,不瞒你们说,我把那三个弟弟们支走,就是有些话要对你们说。” “啊?” 常遇春夫妇得知他的举动另有深意,立即心里也犯起嘀咕来了。 “贤侄,莫非你婶儿这病还真严重了?” 胡翊点了点头道: “常婶儿身体里的亏空若是不补,命数大概在十年以内,若补回来,就不一样了。” 一下听说自己只剩下十年可活,常蓝氏也有些心慌了。 这要是搁在以往,她是一点儿也不惧死。 但她现在是四个孩子的母亲,女儿又马上要嫁到东宫做太子妃了,大好的日子都在后头,要是过早撒手人寰了,这多亏啊? 两夫妻听闻此话,脸色俱都是一变。 胡翊却是叫他们都放宽心,这时候就又道: “也不必怕,缺失的能补回来不少呢,后续也就没那么可怕了。” 诊断过常蓝氏的病之后,常蓝氏喊来了女儿常婉。 朱标这时候也跟过来了,对于自己小媳妇的身子骨,他是极为关切的。 胡翊此时再一搭常婉的脉象,当即暗道了一声不好! 第181章 心脏病?太子的婚事怕是悬了 胡翊刚搭上常婉的脉,就摸出了左寸心脉细数的征兆。¢衫`叶`屋· ~已¨发?布`最?薪′蟑.结′ 说人话就是心血虚。 再说人话,就是心脏可能有点问题。 还不仅如此,自己这位弟妹的整体脉象细弱,如按琴弦一般无力。 诊到这里时,胡翊心里突然有些焦躁了。 心脏病的凶险之处便在于,人说没就没。 而且这么年轻就患上此等病症,如同一颗定时炸弹,这在医疗条件极其匮乏的古代,基本就意味着命数不长,常婉很容易早逝。 史书上的载写,常婉在生下朱允熥时难产而死。 野史的记载则是,太子妃常氏体弱多病,朱标侧妃吕氏常侍奉左右,进药汤毒杀了常婉。 无论结局到底如何,这都佐证了常婉体弱多病这个事实。 而在常婉死时,大概在二十岁出头的样子,正是花样年华之际。 胡翊现在心头上很焦躁。 他焦躁的点并非常婉早逝之事。 这些都还来不及想,因为今日的诊断干系重大,朱元璋知道此事后,是否会叫停了朱标与常婉的婚事? 若如此,这对有情人就被棒打鸳鸯,活生生的拆散了。 眼前这一关都还没过,就别想着后面常婉早逝的事情了。 这才是令胡翊纠结的地方。 病情干系重大,影响深远。 说,还是不说? 说了诚恐婚事不保。 不说吧,以自己的医术诊不出太子妃早逝之事,这样既折了医名,将来兴许又会因为隐瞒此事被问罪。 其实胡翊心里也有数,医名啥的都是次要的。 但心脏病这种事,自己能治吗? 他心中打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凡事就怕突然间的沉默。 胡翊一把脉便沉默,这让朱标的心当即“咯噔”的一下。 常遇春和妻子常蓝氏,也是立即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不安情绪。 胡翊现在越沉默,这事儿就越大。 常氏夫妻二人小心翼翼从侧面观察着胡翊的脸色,见他始终都沉默着,脸色难看,还不发出一言,又沉浸着在想事情,立即就知道这事儿怕是闹大发了! 二人的心忽然就沉下来,如同背了一颗重重的大石头一样。 适逢此时,玩闹的孩子们回来了,人还未至,声音已经先到: “爹,娘的病怎么样了?” 常茂领着两个弟弟跑回来,极为关切娘亲和姐姐的身子骨。 常遇春却是心头浮现出无尽的焦躁感,无名火瞬间爆发,突然扭头便冲着儿子们喝喊道: “滚!” 他这一声吼,吓得常家三兄弟赶忙后退,更是吼的那常森满脸委屈之色,眼泪吧嗒吧嗒的落下,一个人找了个墙角落蹲下,轻轻地抽泣起来。 朱静端看在眼里,心下挺同情这个弟弟的。 再加上自己在这里,大概胡翊有些话不好说,她便莲步轻移,走过去安慰抽泣的常森。 此时的厅堂里,就只剩下常家夫妻和常婉,还有胡翊与朱标。 胡翊没办法叫朱标也出去,他很想单独和常家诉说此事,但又怎能驱赶太子? 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朱标也在这儿,这事是一点转圜的余地也没有了。 常遇春也不傻,他虽不知道女儿身体具体出了什么问题,但却明白这件事所引发的一系列后果。 他沉默着。 两手攥拳,用力克制着心头的焦躁。 常蓝氏虽然泼辣率直,但也会看人眼色,她显然也知道挑破此事的后果。 其实包括常婉在内,屋中的五个人,有四人都知道此事带来的沉重后果。 大家都因此没有言语。 但朱标不知道。 当局者迷! 他现在心中只有对于常婉的关切,正因为喜欢,才异常关心她。*狐`恋/雯-茓? /罪`辛!彰!劫·耕-欣*哙, 见姐夫久久沉默不语,朱标急了,立即拽起胡翊的衣袖,催促道: “姐夫,是不是很严重?你快说话啊!” 胡翊的目光扫过去,与常遇春对视,二人在悄然间交换了眼神。 常遇春似也知道纸里包不住火的道理,既如此,那就揭锅盖吧! 但还没有轮到他这做父亲的表态,常婉看到朱标对自己如此急切,他越是关心,常婉的心里就越觉痛苦。 她似有所感,大概知道自己和朱标走不远了,又不想朱标为自己焦急,就要主动追问。 青梅竹马,从小到大。 他们互相嬉戏,一起为伤兵们做过包扎救治,也一起协助将士守城。 此生的岁月,直到今日,有大半时间都是两人在一起相互度过的。 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又是郎有情, 妾有意。 双方早已认定对方是自己的另一半。 甚至在有一年守滁州的时候。 朱元璋他们在前方打仗,马皇后他们在后面随军守城,元兵突然偷袭到后方来抓人。 这两个孩子谁也不肯扔下谁,一起跳入江中,游到了对岸,才得活命。 既然早已定下情意,终生愿与对方共存。 这个时候因为自己的病被拆散了,常婉很清楚朱标将要遭受怎样的痛苦。 悄然间,两行清泪滑落。 常婉似已下定了决心,强装镇定,问胡翊道: “姐夫,我得的到底是何病症,请您如实告知小妹吧。” 常婉似乎是怕胡翊有心理负担,又立即补充道: “姐夫只管明言,婉儿可以承受住。” 朱标此时就显得更加急切,跟着问道: “姐夫快说吧,别卖关子了。” 见此情景,胡翊也只得实说了,这些话憋在他心里同样很沉重,以至于说出时,就连他自己的语气里面都夹杂着几分悲凉之感: “婉儿既有体虚之症,想来夜里常盗汗、夜寐时多梦易惊,且足跟疼痛,不耐久立,这些都是心肾不交的症状。” 常婉点了点头。 姐夫不愧是大明医圣,所诊所说,当真是一字不差。 但若只是这些病症的话,断然不会令姐夫如此神伤,沉默如此之久才开口吧? 果然,胡翊后面的话,引得所有人俱是一颤! “这些都可治,并不艰难。 难的是这‘心肾不交’四字,婉儿有些心疾,心疾之症就难治了。” 听到“心疾”这二字刚一出口,常婉的心中顿觉冰凉,好似在一瞬间内,她整个身体都被冰霜冻住了一般,就连血管都开始冷颤起来。 而常遇春和常蓝氏都是成年人,也都有辅助治愈伤兵的经历,岂会不知道何为心疾? 心疾之病,走的悄无声息,难以医治,且没有任何征兆。 毫无痛苦的死亡,这未必是一件坏事。 但心疾者,极易早逝。 且因为心脉受损,总是体虚得很,身子无力,心悸盗汗,夜不能寐,这些都是常有的事。 若是这个人得了心疾,又治不好,还容易短命。 皇家为何要给太子找这样一个女人呢? 朱元璋图什么? 这就是最难的那一点所在了。 对于皇权来说,太子的配偶,这位太子妃必定要是身体健康的才是! 母亲身子骨便不健康,生下的孩子会好吗? 太子妃若有早逝的隐患,将来太子继位为君,皇后早逝,后宫之乱又将起。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都是需要帝后去考虑的。 他们怕的就是这个。 常婉的心疾已经诊出来了,接下来,朱元璋这个皇帝,还有马凤英这个皇后,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 在皇位大统的传续面前,是毫无亲情可言的。_卡¢卡,小/税¢网` `埂_鑫`嶵′全. 常遇春也知道这位老哥哥的脾气。 没有人可以接受一个短命太子妃,将来生出极有可能短命的后嗣之君。 这个风险,朱家冒不起! 此时已经把话说开,朱标与常婉的婚事,走向又将如何呢? 似乎结局早已在预料之中了…… 清冷的月光下,穿堂风正吹进朱标脖颈间衣物的缝隙处,冻得他浑身为之一颤,只觉遍体生寒。 他的心中,此时竟也生出几分悲凉之意。 刚才还是当局者迷,但在胡翊说出这无情的病症之后,再看常婉的反应。 很多事情他也可以想的到了,不免黯然神伤起来。 此刻的朱标,不顾一切的抓住常婉纤细的葱指,二手并拢,彼此间都牵得死死的。 心中似有所感,这一对情侣都也知道,这一面之后,恐怕就再难相见了。 如果知道了常婉的病症,朱元璋应该不会再让他们二人见面,还会狠狠地管制。 常遇春也知道,陛下肯定会有意将这二人隔开,搞不好,还会一道圣旨将常婉赐嫁给别人,从此断了朱标的念想。 哪怕是和常家的定亲,也可以无视。 当初抬来的聘礼,再抬回去,这再难,面子上再不好看,以朱元璋的个性,还有大明江山社稷的重要性,他都会做的。 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唉!” 常遇春重重地一叹,拍了拍胡翊的肩,然后拉着妻子常蓝氏向后院走去。 做父亲的现在不想打扰女儿,即便和朱家结不了这个亲,他此刻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在女儿将要迎接遗憾之前,给她们最后一点独处的时间。 以后,只怕连这份独处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一面,极有可能就是永别! 这个能够独领一军,揽数十万之众灭元北伐,如摧枯拉朽般的英雄人物。 性子虽然粗野,倒也有柔情的一面。 待胡翊他们走后,整个屋里就只剩下朱标和常婉。 在父母离开后,常婉终于不再控制自己的眼泪,一头撞在心爱之人怀里,痛苦地发出哭声。 她刚才一直憋着,现在终于可以发泄一番,表达自己的委屈。 她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错? 心疾这种事并非她自己想得的,可这个病魔就是找上了自己。 如果是在别的家庭,这件事也可以有转机。 但偏偏这是在皇家! 朱标又是要继位为君的太子! 为什么会生在皇家? 又为何,要得上这样短命的病症呢? 趴在朱标怀里,常婉哭的梨花带雨,哭的痛彻心扉。 此刻再想起当年那些共同生活过的经历,常家和皇子们隔着军帐居住,抬头就能碰到。两小无猜时,一起在田间散步,一起在河边追风,一起奔跑向夕阳落日…… 她还记得,在朱标钓鱼的时候,自己总会默默地带一卷书,坐在身边静静地陪他。 也会在他困了以后,叫他把头轻轻地靠在自己腿上,忙了一日的世子殿下总需要短暂地休憩一下,她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彼此陪伴下去。 这样的日子,本以为可以长久,一直持续到今生将要闭目而逝之时。 却未曾想到,忽然出现的晴天霹雳,现在却要中断了。 就因为自己得的这个病…… 常婉哭的越来越大声,越哭心中便越是止不住的悲凉。 朱标仰头看天,同样是在默默地流泪。 他也想放声大哭。 但他知道,现在不能。 两个人的崩溃,其中一个人假作坚强,反倒可以成为另一个人的依靠。 若是一起痛苦失声,那就真的垮了,再连一点支撑都没有了。 他不能垮! 所以他更不能哭! 但即便是数次用衣袖擦去悄无声息的泪水,朱标心中积压的情绪得不到释放,只会令他更加难受。 两个人正值花季,正是最易动情的年纪。 这种痛,就更是令人痛彻心扉,连绵不绝。 朱标真的不想在未来的某个清晨,一觉醒来,看到一张陌生女子的脸。 他很害怕自己会娶了另一个素不相识,也不喜欢的女人为妻,对于他来说这一切都是陌生的! 尤其是这样一个女人还要跟随自己一辈子,那将是一辈子的不情愿,将是他一辈子的梦魇和痛苦,一想到此处他吓得浑身一颤,脊背发凉。 同样的道理,常婉又岂能接受另一个男人成为自己的男人? 这里的哭声一直蔓延到了后院。 胡翊背着手,和朱静端并肩站立。 抬头望了望缺月,又环顾一遍漆黑的四周,四处都只有一片模糊的影迹,看不清楚,更看不真实,真不知道前路在何方? 再一想起这桩刚刚发生的烦心事,从花好月圆到即将支离破碎,一想到这些即将毁掉的美好,胡翊不禁有些自责起来: “本来把他叫来,是想着长时间未见婉儿了,叫他出来见见,纾解一些宫中的疲累。” “唉!没成想……” 胡翊的话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他觉得自己现在好心办坏事,甚至于觉得自己愚蠢到了极致! 这时候,就唯有朱静端站在身旁,忽然牵起他的手,夫妻二人就这么静静的矗立在月光下。 朱静端就只是默默陪伴着,等胡翊的情绪缓和一下后,二人再聊聊。 良久后,朱静端终于开口道: “其实就算没有今日,这个因,终究是会开出果的。” 胡翊点点头。 这话倒是没错。 但若不是自己点破这个因呢? 朱标和常婉至少会在一起,他们还能一起度过几年快乐时光,至少还会有几个儿子和女儿,总能在这世间留下些什么。 如今却被自己这一搅合,连成婚都变成了奢望。 胡翊当然是无意的,但他难掩愧疚,无法释怀。 倒是朱静端却不这么看。 她分析着说道: “标弟如果终究要失去,一切只是时间问题。人生下来就要跟这世间的众生们打交道,不能只顾着自己个儿,所以事情变坏了,就想办法去重新变好,找一个两全之法最重要。” 她看的很清楚,这时候就又说道: “大明的江山社稷,爹打了近二十年,这是半生的辛苦。 社稷传承自然要仔细思虑,婉儿妹妹的身子也不是她自己愿意这样做的,况且她和标弟的感情,我们从一开始就认可。 这就需要一个两全的法子去成全,我们都要好好想想。” 朱静端话音刚落,旁边响起常蓝氏的声音: “都说静端看得开、看得远,真是没错,你这孩子从小到大都伶俐,这番话也给我们出了个主意。” 常遇春和妻子聊了一会儿,也正往过来走。 他们也站在胡翊、朱静端身边,常遇春叹着气道: “贤侄,你们刚才说的话我们都听见了,这事你也不必自责,这是那狗曰的贼老天不当人,欺负咱的女婿和女儿,与你有什么相干?” 常遇春越说越气,举着对着头顶的黑天便大骂起来。 常蓝氏叫他不要抬头骂天,当心遭报应。 这二人又是一通争吵,最后才在胡翊和朱静端的劝解下,逐渐平息怒火。 火爆的性子就是这样,只顾着发泄情绪,最后却难以解决问题。 现在大家的情绪都平静些了,常蓝氏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大侄子,你给蓝婶儿一个准话,你婉儿妹妹这个病能不能治好?” 这个事,胡翊也感到很为难。 因为心脏病这个事,并非是用药物就可以治好的。 要是肺痨、疟疾这种疾病,那可以试试。 但若是心脏病变,你怎么办? 金石能救则救,但倘若难救,就只能动手术。 心脏手术肯定是不行,就别想了,先不说其中手术的细致程度,单是这开胸一事,在古代就是极其困难的事。 胡翊比所有人都更早的想到了这“医治”二字。 但要医治这病,刷熟练度都不一定管用。 做手术这东西你怎么搞? 他搞搞外科手术可以,因为外科手术也不必多么精细,且就算是手法再次,搞出多大的篓子来,那也死不了人。 心脏手术就难说了。 见到胡翊又陷入沉默,常遇春和常蓝氏都已知晓了答案。 “我们不为难你,你这孩子,常叔也知道,有把握的事你一定会对我们说的。” 常遇春拍了拍胡翊,以示安慰。 他看似还能平静跟人对话,可是心中的神伤,又怎会轻易表现出来呢? 大家都认为,这是朱标和常婉最后的留恋,谁也不愿打扰。 但这个寂静,终归是要打破的,眼看天色已经不早了,太子也该回宫。 恶人只能常遇春来做。 毕竟他是主家。 临进屋里时,常遇春向着胡翊和朱静端表达着歉意道: “请你们来,给你婶儿瞧病,本来该我们尽尽地主之谊的,结果却叫你们饿了肚子,现在咱们都没心情吃饭了,改日吧。” “对,改日请你们过来,到时候陛下那里也就有消息了,你们当哥哥姐姐的过来,也好替我们劝劝婉儿。” 常蓝氏说着话,几近哽咽,眼里闪着泪花。 眼见得这份情感就要被打破,胡翊也很不愿。 他是真的把朱标当成了弟弟,这个弟弟一直待自己也极好。 当初杀了高见贤,他都第一时间把崔海派来给自己擦屁股,想的不是跟朱元璋如何解释,而是在帮姐夫报仇的同时,把杀人证据都抹除掉。 这样一个向着自己的弟弟,胡翊又岂能不想办法帮他? 可是办法又在哪里啊? 胡翊正愁的心里难受的时候,忽然目光逮到了从远处走来的常森,他忽然想起刚进府时,第一眼看到这孩子的面色似乎不对。 心里带着这个念头,胡翊快步走到常森面前,替他再一把脉。 好嘛。 这孩子的身子骨儿更糟! “常叔,常婶儿,等一下!” 胡翊又拦住了常氏两口子,待他们疑惑地走过来时,胡翊更是愁容满面,开口说道: “常叔常婶儿,只怕是,老三的症状比他姐姐还要厉害些。” “什么?!” 听到这话时,常蓝氏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差些就要晕过去。 常遇春一时间站立不稳,一个踉跄,差些摔倒。 他一手扶额,揉着太阳穴,再看到常森这孩子时,显得神色复杂,又带着一丝怜悯、懊恼和愧疚。 老三的病症比他姐姐还要严重。 那岂不是说,老三的命比他姐姐还要短? 院子里突然就安静下来。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着,心情沉重到了极点,就真真的是无话可说了。 胡翊随后叫常茂、常升过来,替他们又把了把脉。 常茂就只是火气旺,没什么大碍。 常升有一点营养不良,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问题的根本还是在于常森早夭的可能性,还有常婉心疾引发的一系列后果和问题。 常森的病重,还在姐姐常婉之上,这不又是雪上加霜了吗? 胡翊也是想不到,本以为今日进府诊治个体虚之症,开点滋补药物,再留下几 块阿胶,这事儿也就齐活了。 却没想到,常家的儿女里面,两个都是心脏病。 你叫我咋办? 又叫朱标咋办? 愁啊! 一时间,胡翊都快愁死了…… 第182章 禁足太子,皇位大统面前没有亲情可言! 对常家来说,这无疑又是一个晴天霹雳。?k,s·w·x*s_./o?r.g^ 里屋,朱标和常婉逐渐平静下来,既然有些事无法掌控,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不如趁现在聊些有用的。 只是,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不久后,宫中便派人来了。 负责坤宁宫日常的领事太监许公公悄然而来,尖细的声音在常家府门外响起: “陛下有旨,请太子殿下接旨!” 这道声音一响起,常府中的所有人,立即都在心里犯嘀咕。 陛下这个时候怎么来了旨意? 胡翊心里也纳闷儿,都是自家人啊,这要是往常的话,要招太子回宫,照例顶多是传一道口谕也就够了。 今夜竟然如此正式,就连圣旨都给搬来了? 这是摆明了怕太子抗旨不遵啊! 想到此处,胡翊心中隐约间已经猜想到了,只恐这里发生的事,已经报到了朱元璋的耳朵里。 以朱元璋那些暗派检校的手段,常家府里有暗探监视,这并非什么奇怪之事。 胡翊能想到的,这会儿朱静端和常遇春也都想到了。 大家对视一眼,眼神中纷纷带着不安。 府门大开,许公公被迎进来。 胡翊对他有恩,见了这常府中的人,许公公也都是恭敬极了。 他的语气很和善,放低了声音道: “陛下夜里有旨意到来,长公主殿下、驸马爷、常帅,深夜上门叨扰,咱家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许公公的目光搜索着,终于找到了屋内的太子殿下。 朱标这时也已起身。 儿女情长于他来说很重要,但作为一个太子,该有的仪表是不可缺失的。 “老奴参见太子殿下。” 许公公声音轻柔的道: “陛下有旨,诏太子爷速速回宫,今有圣旨在此,当着太子爷的面老奴就不念了。” 朱标接过旨意,扫了一眼上面的笔迹。 字是刚写的,上面有几个字墨痕都还没干,天子玉玺也是新盖的,一切都像是匆忙而为之。 而圣旨上的内容,就真的只是诏他回宫,没有其他。 只为了自己回去,需要浪费这一道精制的圣旨吗? 朱标这时候也懂了,此间之事,想必父皇已尽知。 圣旨似乎代表了父皇强硬的态度,朱标一想到自己和常婉的婚事,还需要父母进一步点头答应。 他纵然有千般不舍,这时候也只得奉旨回宫了。 “许公公,你且在门外等候片刻,本宫随后就出来。” “老奴明白。” 看到许公公退出去后,朱标来到胡翊、常遇春面前,开口说道: “姐夫,我想请你随我一道进宫,在爹面前求情。” “这个自然。” 胡翊点着头,一旁的朱静端也说道: “我陪你们一起进宫去,跟爹娘好好说说。” 常遇春就点着头,今日接连是两桩噩耗,已经几乎要耗干他们的心神。 此时此刻,两口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实在有些疲于应付。 朱标就最后进屋,跟常婉郑重托付道: “我不会放弃,一定会尽力和爹娘商议,今生我非你不娶!” “我相信!” 常婉激动地点着头,一头又扎在朱标怀里。 二人最后相互道别。 “慢着些,回去了和陛下还有娘娘好好说。” 常婉勉力挤出最后一丝笑容,送朱标出了府门。 太子的车驾就停在门外,是许公公带来的。 就在朱标上车之际,朱静端和胡翊也要跟随而去,许公公却是一伸手,将他二人拦了下来: “长公主殿下、驸马爷,陛下还有一道口谕,是专门说给你们听的。” “长公主、驸马爷不得随太子进宫,早日回府中休息。” 谁也没想到,朱元璋会下这样一道口谕。 得知这个消息时,胡翊和朱静端俱是一怔。 这下事情麻烦了! 朱元璋这是一点求情的机会都不给啊! 常遇春夫妇听到这个旨意时,顿时心如死灰。¨2,芭.墈?书/旺. -首^发? 尤其是常遇春,心中积压的烦躁,终于在此时转变成了怒火,他狠狠地朝着皇宫方向瞪了一眼。 而后将大袖一甩,迈步便进府。 常蓝氏一见丈夫被气走了,赶忙过来恭送太子。 见到朱标的车驾走远了,她才又过来跟胡翊还有朱静端致歉: “今夜的事,劳烦侄儿和侄女了。” 常蓝氏一想到女儿、儿子接下来的命运,再坚强的人,这时候也是抑制不住眼中的泪水。 擦拭着眼泪,她悲伤的道: “做婶子的送送你们,天也不早了,快回去歇着吧,婶儿在这里给你们赔个罪。” “婶儿,这说的是哪里话,都是我们的弟弟妹妹,这些都是应该的。” 朱静端应了一声,胡翊便也开口道: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明日过来为婉儿还有常森好好诊断诊断,一切都等明日来了再说。” 目送着胡翊和朱静端的马车缓缓驶入夜幕中…… 常蓝氏迈步进府,她刚一关上门,便听到门后传来的女子哭泣声音。 常婉的后背紧贴着府门,低声啜泣着。 送走朱标时候的那个笑,是她最后的一丝坚强。 现在,她终于失声痛哭起来,扑在娘亲的怀里,眼泪止不住的流。 她的声音嘶哑且充满了无奈,一字一顿,嚎啕大哭道: “娘,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老天为何要叫我们相遇,然后活生生的拆散?” 到这一刻,常蓝氏再也抑制不住泪水,怀抱着女儿一同哭泣起来。 同一时间,缓缓驶离常府的马车里。 朱标掀开车帘,却未看到身后跟来的姐夫和姐姐,他心中已然明白了些什么。 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他也觉得越来越不妙。 只怕真如先前所想的那样,这一面,极有可能将会是永别! 他坐在车厢里,静静体会着心头上传来的痛,痛到身体都在颤抖,他忽然觉得身体里的活力都被抽离,整个人都好累…… 而朱静端和胡翊,这对平日里无话不谈的夫妻,今日坐在车厢里面,竟也都相对沉默了。 过去了良久,朱静端忽然开口问胡翊道: “你说我现在跟你学医术,还来得及吗?” “我先前无聊时,翻过你带来的许多医书,也已背记下一部分,有一点基础了。” 胡翊知道,她这样问自己,定然是担心常婉的心疾。 但现在开始看医书,又有什么用? 朱静端在问出这句话后不久,忽然又意识到了什么,自嘲起来道: “我好天真,这个时候居然犯傻,连你都没法子的事,我现学又哪会来得及?” 胡翊知道她是为了朱标和常婉的事,心里乱了方寸。 就牵起她的手,宽慰道: “我不会坐视不理的,定然想方设法为常婉医治,毕竟他们也是我的妻弟和弟妹。” 朱静端点了点头。 但在今夜,没有人能够睡得着。 无论是常家、长公主府,还有皇宫里。 也不知道朱标今夜进宫,帝后会如何给他答复? 夫妻两个都很担心,只希望不要闹的太难看,闹的太僵吧! 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融化进风中…… 太子车驾缓缓驶入了宫墙,自此之后,宫内和宫外已然变成了两个相互隔绝的世界。 “陛下有旨,太子自回东宫安歇,明日照常上朝,钦此!” 朱标的车马才刚进宫,朱元璋的第二道圣旨已至。 他本想到爹娘那里去,跟他们当面说说这件事,再就常婉的事求个情。 但朱元璋竟连这个见面的机会都不给。 “父皇就真的一面也不见我吗?” 朱标听见这道旨意时,还觉得难以置信,呆呆地怔在了那里。 他如何也不能相信,当爹的突然会如此无情,这与往常家中的和睦、幸福、安宁相比,简直是大相径庭,令他都为之错愕。,狐¨恋′闻·学! ¨首_发^ 一旁的洪公公,正是朱元璋身边的掌印太监,资历地位还在许公公之上。 洪公公赶忙躬身回话道: “太子爷,圣上既然叫您回宫,怕是也未想好该如何跟您说。 要不,您先回东宫歇着? 圣上自然要为此事与您详谈的,此事必然不会太久。” 许公公站在边上,看着这位高自己一等的洪公公,心中生出不少艳羡之情来。 洪公公敢揣摩陛下的心思,当面和太子说。 他就没有这个面子,只能心中为太子爷焦急,却不敢去开解。 此时,他就只能凑过来劝说道: “太子爷,要不您还是回宫歇着吧,现在不是和陛下、娘娘置气的时候。” 听了这话,朱标点着头。 他也明白,现在不能把事情闹的太僵,先看看后面怎么说吧。 回到东宫,却是怎样也睡不着。 朱标坐在寝宫庭院的台阶上,纤瘦的手掌托着腮,抬起头看向天上那半轮残月。 残月朦胧,宫墙高耸,树影摇曳着。 看看这清冷的深宫,高高的宫墙,将一对眷侣阻隔分开。 他真想攀爬出去,打破这重枷锁,不顾一切的和常婉逃出去…… 但这个想法很快 就又戛然而止。 坤宁宫中。 朱元璋和马秀英躺在红木床上,身上盖着丝被,却没有任何入睡的心思。 “陛下,太子殿下坐在庭院里,还未休息。” 窗外传来轻轻地奏报声音。 朱元璋心头的愁绪又多了一重。 这夫妻二人都是眉头紧锁。 朱元璋看向妻子,开口问道: “你说叫咱怎么跟他说呢?” 马皇后轻轻摇头,脸色也显得很难看,充满了担心。 别的事她都能给出主意,但这个事,就连她也是无从抉择啊。 矛盾不能不解决。 朱元璋想了想,开口道: “不行就叫他姑父去跟他说吧,婉儿这孩子咱虽然也认可她,但咱大明的江山社稷决不是儿戏。 社稷传续,这出不得半点差错!” 见妻子面带难色,朱元璋又面色严肃的道: “常家三子一女,一半都患有心疾,标儿怎么能娶一个这样的太子妃呢? 将来生下的孩子是要继承皇位大统的,咱冒不得这个险!” 朱元璋的话,马秀英现在也没法反驳。 虽然她心里极为同情常婉这个孩子,但又有何办法呢? 在大明的江山社稷传续面前,任何的儿女私情都要被摒弃,即便是她,也是如此想法。 但对于常婉的这份愧疚和同情,又令她不忍立即做此决断,她便又说道: “要不,等翊儿再给看看?” 朱元璋无奈又恼火的道: “他在常家不都说了吗,连他都束手无策,咱们还能咋办?” 朱元璋显得很急切,又道: “标儿大婚定的是五月,如今都要到二月了,再不把婚约去掉,到时候可就难办了。” “况且说,取消婚期大大的不吉利,咱有心另择一户人家定下婚约,此事就一并在五月封建诸王后办了,早早的成了婚,也好断绝了他的心思。” 见朱元璋竟然已经决定下来,马皇后觉得无论如何还是得给常婉一个机会。 便又在丈夫面前劝了一句道: “就多给婉儿和女婿几日时间吧,重新物色人选,你又能选谁?” 朱元璋本就心烦,听到这话后,更是使劲一拍床头道: “妇人之仁!别再说了,睡觉!” 他翻身就睡,但又嫌马秀英继续说下去心烦,立即扭头过来强调道: “你也要给咱记住了,咱才是皇帝,这个家是咱来当! 以后你要知道规矩,后宫不得干政!” 听到这话,马秀英再也忍不住了,起身穿衣,就搬到了偏房里。 “怎么?一个坤宁宫还搁不下你了?” 朱元璋见到此举,更加恼火! 今日事情重大,他更是着急上火,也就任由马秀英去了。 怎奈是躺下后,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当即起身连同那蚕丝被都扔在地上,狠狠地踹了几脚。 他起身走出院子,临离去时,还冲着偏房暴躁地吼道: “你恼咱,咱就去找其他妃嫔,咱不是就你一个!” “摆驾大善殿!” 暴怒的洪武帝如同一个即将点燃的火药桶,快步往郭宁妃住处走去。 可在即将要到达时,他又一扭头,转回了华盖殿…… 天降破晓。 长公主府中迎来了旨意,朱元璋宣女婿到华盖殿去。 胡翊这会儿刚睡下还没一个时辰,又张着哈欠起身。 一路上他还在抱怨呢,等进了华盖殿,看到两只眼睛肿泡泡的老丈人时,心里的那些抱怨倒是都消除掉了。 看这架势,昨夜老丈人就在华盖殿凑合来着。 而且那两个巨大的眼袋,也证明了朱元璋应该是一夜没睡。 胡翊来此,就显得很小心了。 他刚一到,华盖殿里的其他人都被撵出去,这里一下子就剩下翁婿两人,气氛更是严肃到了顶点。 “来了?” “坐。” 朱元璋随即走到龙椅上,自己也坐下来,倒了一杯浓茶喝着,看着这位女婿,他开口问道: “心疾的诊断如何,严重吗?” 胡翊摇头道: “心疾并非别的病症,难以界定是否严重与否,需要以药物医治,从疗效区分具体症状。” 这就是古代诊治心脏病的难点了。 没有任何的检查设备,不像现代,做个造影、ct什么的,什么具体情形都能够看到。 胡翊无法确定常婉的心疾如何。 是病理性的? 还是脏器功能受损? 若是病理性的,纵然以自己目前的医术还无法治疗,他也敢肝熟练度。 只要把熟练度肝够,这块难啃的骨头都不叫事儿。 怕的是脏器功能受损,他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他不会做手术,在古代连开胸都做不到,那一排排的肋骨要切开都很难,更别说是无比精细的心脏手术了。 若是心血管堵塞,胡翊也搞不出来什么心脏支架。 所以,对于朱元璋的问话,胡翊就真是难以回答了。 而从女婿的回答之中,朱元璋得出的结论,依旧是常婉的心疾病症很棘手。 这就促使他不得不做出两手准备了。 但昨夜在这华盖殿上,他也想了许多。 这两个孩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从一开始也都确定了他们的亲事,再加之与常遇春的兄弟情分…… 这些林林总总的加起来,要顾虑的东西一多,这终究无法使他冷血处理此事。 大概其又想到了昨夜与马秀英吵架的事,朱元璋还有心缓和矛盾,于是便开口道: “咱给你几日时间,弄清楚婉儿的病,要是无法医治,也就怪不得咱了。” 胡翊点头应了一声。 他现在压力很大,为确保医治常婉的病,他想要立即回去翻看几本医书,将一些已经模糊的知识点重新回忆一遍。 刚从华盖殿出来,隔着阴冷潮湿的雾气,胡翊隐约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走近了细看,才发现是朱标站在那。 “太子。” 胡翊凑上去,看到朱标面色很苍白。 显然他昨夜都没合眼,清晨的雾气又重,阴冷发寒,这令朱标时不时咳嗽起来。 “还是要保重身体,今日早些去休息吧,我把这几日东宫里的课时都停了,你应该也学不进去。” 朱标轻轻点着头,双手抓住姐夫的肩膀,紧张地问道: “爹和娘从昨夜将我召回宫中,一直没有见我,如今又将我禁足,再也出不得宫去了。 他们究竟作何打算,还请姐夫告诉我。” 胡翊看了一眼憔悴的朱标,心中不忍,只好开口说道: “岳丈的意思你自然也懂,不过在最坏结果尚未做出前,他允许我去给婉儿诊治,也许还有希望。” “姐夫!” 朱标突然撩起袍服要跪,胡翊连忙将他稳住,抢在他求自己之前开了口,郑重说道: “我拿你当亲弟弟,这些事断不会不管不顾,一定拼尽全力,安心!” 说罢,胡翊急忙出宫去寻医书。 看到离去的姐夫,朱标远远地冲着他的背影,郑重一拜…… 胡翊回府时,胡承佑已经在长公主府外候着了。 “堂兄,爹叫我过来跟你学些本事,小弟听候堂兄差遣。” 胡翊点了点头: “今日应当有皇子会去试点,你也到试点去等我。” 胡承佑应了一声,听说皇子们也要去姐夫的医局试点,他更加是面露喜色。 胡翊看到这个吊儿郎当的堂弟的神情,就知道他满脑子里想的又是如何攀附权贵,还真是不学无术。 不过现在也没时间管他了。 进到书房里,看了快一个时辰的书,把许多模糊的地方又补足了。 胡翊和朱静端又一起到常家去。 “小弟见过姐夫,姐夫现在要出门吗?” 徐允恭今年只有七岁,但却知书达礼,小小年纪已有几分老成之气了。 听说胡翊要出去一下,徐允恭立即让道,并说去试点等他回来。 看看徐家的这个孩子,再看看叔父家中那个货,差距尽显。 常遇春应该是为女儿和儿子的事,一宿没能安枕。 长公主车驾才在路上行到一半,他已经知道消息,全家人都准备起来。 昨夜未能细细诊治,全看今日如何了。 常家后院,凉亭中。 胡翊特意挑了这样一个通风的好去处,今日早上还有些日头,大家坐在这里喝茶诊病,能够稍微显得不那么紧绷些。 一夜痛哭过后,常婉的眼睛还肿着,脸色白的似一张纸。 昨日的从容和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满脸愁容的病美人,肉眼可见的活力消失了许多。 “见过姐姐、姐夫。” 常婉憔悴地行了一礼,而后将一只惨白色的手臂递过来,在那惨白的肤色下,就连血管纹路都清晰可见。 胡翊这才发现,昨夜看的不真切,这姑娘不止体虚,还是气血两虚的症状。 今日有了光线,他又仔仔细细看过了常婉的面色,而后才伸手搭脉。 心肾不交仍是个大问题,这个并没有诊错。 不过从面色上来看,还有气血两虚的症状,结合常婉面色晄白,左寸脉和右尺脉都细弱如丝的症状。 胡翊叫她伸出舌苔细看。 只见舌苔带有淡紫色瘀斑,胡翊越诊越觉得是气血两虚引起的心衰。 但他还拿不准。 有些事他自己不好说,便叫来朱静端,贴在她耳朵边告诉她,叫她去问问常婉近来月事的血量如何? 朱静端面色一红,悄悄来到常婉面前问她。 两女都是面色红晕起来,朱静端才又把这话回来转告给胡翊。 月事期间血量极少。 胡翊考虑是气血两虚症、外加肾精不固所引发的心脏供血不足。 若是如此的话,兴许这病还好治了,因为根源不在心脏,而在于气血和肝肾。 随即,他又问常遇春和常蓝氏道: “常叔、常婶儿,我要问一句,你们祖上可有人骤然而死的?心疾之症,恐有先人留传,临死时全无声息,这样的例子有没有?” 常遇春知道他说的是典型心疾病症,立即摇起头来: “我们常家据我所知道的,还真没有。” 胡翊的目光又看向常蓝氏,常蓝氏也摇头道: “还真是少有,蓝氏一族好像近来也未传出亲友因此病故的消息,我弟弟蓝玉更是个跑不垮的汉子,身体向来也都好。” 常蓝氏说到此处时,常遇春也是跟着附和道: “的确是,蓝玉这小子,我给他起的外号就叫跑不死,那是真的跑不死啊,上了战场能三天三夜不觉得累,连我都不行!” 胡翊点点头,心道既然祖上没有心脏病史,常婉的病症考虑就是气虚不足、肾精不足导致的后天心衰。 这并非不可治。 若真如此,这似乎是个好消息啊! 第183章 成全太子,胡翊的折中之法 当然,在疗效未证实以前,还不能盲目乐观。·x\4/0\0?t!x·t*.?c`o,m′ 诊断过了大的,旁边还有个小的。 常森的情形更加不容乐观,只一贴上脉搏,那种细若游丝、断断续续的心脉症状,便令胡翊更加是一惊。 这孩子的情况,更加像是先天心脉受损,他才是真真正正的危急。 若不加以干预的话,可能随时都会夭折。 看着这个历史上记载便早夭的孩子,胡翊想了想,忽然问了他一句: “小弟,若叫你跟着姐夫学医术,你愿学吗?” 一听说可以跟着姐夫学医术,常森抬起的双眸,突然变得雪亮。 他开心且用力地点点头,郑重地道: “嗯,我愿意!” 胡翊不知道的是,他现在在这帮孩子们的心里,已经是一个医武双修的神仙人物了。 即便不似神仙,那也是属于半仙般的存在,他的话孩子们都会听。 太原城下叫阵,元兵闻之丧胆。 声阵破城,如神兵天降。 追击扩廓三百里,逼得扩廓割须弃袍,如入无人之境。 后来又力挽狂澜,将常遇春这样的大明开国之将强行从阎王爷手里夺了回来。 这些流传甚广的事件,令他在孩子们的心目中,形象高大且神圣。 可以说,胡翊是以一己之力改变了这帮孩子们对医道的看法。 甚至于,他还改变了许多世人们的刻板印象。 就连朱樉、朱棡这样只崇尚于打仗的孩子,都幻想着可以跟他学一点医术。 造成的影响,就可想而知了。 常氏夫妇听说胡翊愿意收下这孩子,并亲自教他医术,自然是喜不自胜。 他们也都知道这孩子孱弱,今生怕是难以做个骑在马上打仗的将军。 沙场立功就别想了,若能有些安身立命的本事傍身,能够一生无虞,这也是好事。 做父母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平安长大,稳稳当当的度过一生呢? 大家似乎都这样想。 唯独胡翊与他们不同。 胡翊就真的只想着如何救命。 无论常森这孩子是不是个学医的材料,也得教教他,叫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状况,然后自救。 心脏病这种病,一旦突发起来就要命。 他这个驸马不可能时刻照应着常森,这就需要常森自己学会应对措施,在出现一些疾病前兆时,就早早的开始防范和注意。 尤其像常森这样大的孩子,他们对于病症几乎是毫无意识的,这就更加需要深入强化这些概念才行。 诊治完成后,胡翊对常家这三个小子说道: “赶紧去收拾收拾,等下就到医局去,今日就要开始训你们。” 三个孩子听说姐夫要教自己学本事了,一个个的,全都激动的又蹦又跳。 看着这三个活泼天真的货,常遇春心里不禁生出几分羡慕。 要能回到儿时,无需面对这么多的坏事,该多好? 支走了三个淘气的,此时此刻,常遇春声音低沉的问道: “大侄子,老三究竟咋样啊?” 胡翊开口道: “老三极易夭折,我带他在身边学医术,是为了叫他学医自救。 至于他的病,我确实没有太多的办法,难度还在婉儿之上,抱歉。” 说到此处,胡翊提笔开始写方,独留下常氏夫妻和常婉沉默在原地。 他先是为常婉开了一副治疗气血两虚的药,顺带固肾精,开心窍。 而后,按着常森的症状,在常婉药方的基础上又加了一些改进。 改进的地方主要是促心脉,然后将固肾精的药物删了。 “一人先开一副药,吃完两日后,应该能够诊断出疗效。!比/奇-中¢文¨王· ?最-鑫¢章/结?更~新~筷_” 胡翊说罢,将药方递给常遇春。 常遇春把药方怔怔地接在手上时,想起常森的病,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胡翊就又对常婉嘱咐道: “吃完这药,体内可能会燥热,夜里要是因此睡不着觉,也不可更换凉被,切记不要着凉。” 除此之外,胡翊又叫他们多吃阿胶。 阿胶,说白了就是补充多一点的蛋白质,补充蛋白质提高免疫力比啥都强。 华夏自古至今都是如此,农耕文明,吃不起肉,绝大多数底层甚至连米面都吃不到,所食者碳水甚至占了一日三餐的百分之九十。 这个时代,最容易补充蛋白质的方法便是吃鱼。 但大家又都不爱吃鱼,因为鱼腥,而香料贵。 去不掉腥味的清蒸鱼异常难吃,这便形成了个死循环。 除了鱼肉,要补充蛋白质的另一个法子就是牛奶,胡翊也告诉常家,乳牛所产 下的牛乳也是好东西,多喝对身体有益。 “就这样吧,明日早上我再来一趟,现在就带那三个小子去医局了。” 临出门时,常遇春似乎也记起了什么似的,对常蓝氏说道: “你也派人给你弟弟带个口信,这个时候就叫他在族里待着,不要回来了,不然这只会添乱。” 对于此事,胡翊深以为然。 就蓝玉那个口无遮拦,又多少脑子带一点不正常属性的家伙,什么事他都敢到外面去嚷。 嘴上没个把门的可不行,尤其常婉的身子骨儿,又关系到了皇家的颜面。 这可是不兴说的。 从常家离开时,胡翊去了医局,朱静端到宫里去探听消息,为朱标和常婉的婚事做斡旋。 胡翊刚一翻身上马,常茂立即是兴起的很,一鞭子抽在马臀上,就在那匹宝马吃痛,要奋蹄之际,他立即是将丝缰一拉。 这匹马立即便扬起前蹄,高高跃起,发出嘶鸣,坐在马背上的常茂便得意至极的看着弟弟们道: “老二、老三,说来上回赛马我还赢过姐夫呢,不如今日再来跟姐夫比比,你们且看我赢他!” 话音还未落,常茂刚一落地,胡翊一把过去揪住他的耳朵将他拎过来。 “哎呀,姐夫轻点,疼疼疼!” “疼就对了,街上到处都是行人,你们既无甚官职,又没什么紧要的事,还想在大街上撒野?” 说罢,胡翊举起常遇春送的那根鞭子,便说道: “我可告诉你们,在街上冲撞行人、惊吓百姓这种事,以后最好都给我戒了! 也不怕明说,前几日皇二子想要骑马冲街,都被我喝止住了,我连皇子都管,可别以为我管不得你们。” 见胡翊突然严肃下来,常茂这个刺儿头这才安生了些。 他这个刺儿头一安生了,跟在身后头有样学样的常升也就安生多了。 四人缓行至医局试点时,诊断已经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朱樉今日还在做导引,朱棡在分类药材。 朱橚在里面按药方抓药,徐允恭立在一边,左看看、右瞧瞧,还在增长见识。 胡翊的目光左右扫了半天,才找到胡承佑这小子。 这个混账! 他到街那边去买了点糖水回来,就着几个喷香的肉包子,给朱樉、朱棡、朱橚还有徐允恭都递送过去。 论别的本事他没有,巴结人的本事倒是门儿清。 胡翊看到这个堂弟,只觉得一阵头疼。 别的不说,就叔父总提到的那个发展宗族势力的计划,就算他做得起来,用不了几年也得被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给败光了。 有人过来送殷勤,又是饿了半日,皇子们自然吃的很开心,胡承佑这番雪中送炭的操作居然还受到了好评。 与皇子们相比,徐允恭则一定执着于把钱给胡承佑,他才肯接受这些食物。 由此可以看出,徐达家教之严厉。 常家三兄弟来了,常茂、常升都是搅屎棍子,又因为常婉和朱标的关系在,朱樉他们几个也早就把他们当做自己人了。+l/a+n\l_a¨n^w\e¨n+x!u^e^.\c¨o~m¢ 也是在见到几位皇子后,常茂这个刺儿头看上去才改了些性子。 他倒是不再刺儿头了,却反倒像个狗头军师,哪里看着都给人一种没憋着好屁的既视感。 胡翊算是看出来了,只要这两个货在这里,皇子必定会被他们带坏。 还真就是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 由此,他就把朱棡分拣药材的事停了,换了常茂去做。 失去大哥这根搅屎棍子做榜样,常升也就显得不那么活泛了,有道是狼狈为奸,没了狼狈也就没那么坏了。 胡翊就把常升派去跟朱橚在一起,一个抓药,一个铡药、研磨药粉,磨他的性子。 对于解放出来的朱樉和朱棡,胡翊也有事情叫他们去做。 有些病人需要回访一番,这既是了解他们后来的病情,也可以顺便询问他们的满意度情况。 尤其是一些医士们还不甚纯熟,断症、对症时候可能存在不准的情况,后续容易出岔子。 还有一些疾病比较特别,这些疾病很少见,导致对症下药的经验不多。 病人们若是吃过药后,后面没有再来,则需要去询问结果,以此记录进医案里,增加该稀有病症的诊疗经验以供后人参考。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就是这个道理。 每日这些看诊过的药方会都送到胡翊手中,他要亲自再审一遍,把其中一些可能出现问题的患者找出来。 这就需要朱樉和朱棡去跑一趟了。 叫他们跑这一趟,办事都还是其次。 见惯了百姓们的穷苦相,再叫他们到这些贫苦人居住的地方去看看,多一些了解。 不求他们能改变什么,只要眼睛里 见过了,心里知道民生是怎么一回事。 把这颗种子种下,就总能结出点东西来,这就是意义。 在把这些家伙都安排完毕后,胡翊看着还在一旁站着的徐允恭。 他这时候走过来,问胡翊道: “姐夫,您看我能做些什么?” 胡翊笑了,反问他道: “我见你在这里站了一早上,东看看,西看看的,有没有什么是你感兴趣的?” 徐允恭开口说道: “我对铡药有兴趣,但姐夫已经叫人去做了,别的我好像也看会了一些,总之姐夫叫我做什么我便去做什么。” 胡翊点点头道: “那就去做二皇子做过的事,在导医台做导引,你不会的,旁边的医士会教你。 如此一来,也能够在实操中背记一些医术常识。” “好。” 徐允恭立即便去帮忙,既无推辞,也没有任何的烦躁和不满。 看着这个孩子,他才7岁啊,比常森还小两岁。 但这个性格,确实是个稳定踏实、能够成事的人。 安排完了徐允恭,现在就剩下常森了,胡翊叫常森去找朱橚,带他一样一样的熟悉药材。 因为考虑再三,能够跟常森玩下去的人,这里面大概就剩一个朱橚了。 一则他们年纪相差最小,有共同话题。 二则朱橚的性格也极好,且富有耐心和同情心,他们应该可以相处和睦,在这样的环境下,常森也能够学到一点东西。 胡翊特地对朱橚做了叮嘱: “这是你大哥未来的妻弟,他也叫我一声姐夫,身子骨比较弱,你要好好跟他相处。” 朱橚点了点头。 他主动走过来跟常森打招呼。 说起来常森还大朱橚一岁呢,但他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兔,在朱橚过来打招呼时候,有些羞怯,又有几分生涩和害怕。 “不要怕,他是弟弟,你还是哥哥呢。” 胡翊轻轻拍了常森肩膀一下,以示安慰。 朱橚立即投来善意的目光,伸手过来拉住常森的手。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但胡承佑该怎么分,胡翊确实想不到,他决定再观察这个堂弟几日。 给胡承佑派活,就是什么都叫他干一点试试,先看看情况吧。 安排完这帮二世祖后,胡翊才开始今日的诊治。 许老汉拉着板车,带着妻子许氏吃力地进入痨病科。 老两口这次一见了胡翊,立即拱起手来作揖,就要下跪给胡翊磕头。 “快起来,快起来,如此大礼就不必行了。” 许氏夫妇执意要向他道谢,胡翊见状,只好指了指脚下的石灰,搪塞道: “你们看我脚下撒的这些石灰,这是为了杀死病虫预备的,你们跪在地上磕了头,不就把我的石灰搅乱了吗?” 他这样说,才把许氏夫妇劝住。 许老汉搀扶着妻子坐下来后,胡翊开口问道: “近来觉得如何?” 许氏脸上难得的洋溢出了笑容,开口便显得轻松了不少,答道: “多谢驸马爷一双圣手,老婆子我只觉得夜里睡觉时候,胸口没有那么堵得慌了,就连咳嗽也少了一半,浑身都舒坦了不少呢。” 许老汉跟着点点头,看到妻子难得能够露出笑脸,得了这种要命的病还反倒轻松了些。 这也是苦尽甘来。 再一想到这么多年为了治病而家徒四壁,这份坚持,到了今日终于有所得。 他转过身去,悄悄用衣襟擦了擦泪水,怕妻子看到自己的眼泪,他一回过头来又立即切换出一副笑吟吟的面孔出来。 胡翊看着这对老夫妻。 人都说老来伴、老来伴,他们就是此中的典范吧。 得知许氏有了好转,胡翊再一诊脉,确实发现她这肺经通畅了一点。 肝熟练度肝出来的法子果然有用,胡翊开始针对许氏肺经通畅的情况,做进一步的治疗。 温补加上舒肺,这一次的药方应该可以进一步促使她的身体变好。 对了,营养也要跟上! 穷人补充营养的最好方式,就是吃河鱼,再恶心也得吃,因为真的有效啊! 想到此处,胡翊便在药方里面,故意加上了一味药引。 这个药引上面写着:每日早、中、晚,河鱼各一条,一日不少于半斤,一斤则更佳。 南京城的水域众多,何况鱼价也贱,许氏定然是吃得起的。 开完了药方,胡翊叫他们去抓药。 便在此时,他的熟练度一下又增长7点! 果然,药方是有效的! 可是到这里,胡翊就有些想不通的点。 为何自己给许氏他们医治肺痨,可以触发熟练度,然后进行肝熟练度攻克病症的行为。 今日给常婉还有常森开过药方后,就没有触发“心疾”这个版块,开启这个分支的熟练度触发呢? 真是奇怪了! 胡翊来不及想,因为身后还有病患等着医治。 不出所料,那个卖菜老头再来时,病症也减轻了一些,得以好转。 只是,之前给医局捐了五十两银子的那位脂粉女子,最近都没有再过来了。 胡翊有信心,现在可以大大缓解她的病症,为之延命。 但却再未见过她。 即便如此,这一日下来,熟练度增加了36点。 【医术*痨病:86/100(略窥门径)】 不出意外,明日再来坐诊一次,就又可以升阶了。 到时候又会触发什么新的体悟,胡翊很期待。 下午。 胡翊同三个皇子回宫,朱元璋口谕,叫驸马胡翊到恩亲侯那里去一趟。 许久没见姑父了。 如今,因为胖嘟嘟的大明战神在,李贞时常要抱孩子,就把种地的事儿搁置下了。 尽管如此,庭院里还是整整齐齐地种着一些菜,总还是要种些什么,要不然李贞心里总是不踏实。 “翊儿,你来了?” 李贞面带笑意,开口便说道: “保儿近日来了家信,还在信中问你好呢。” 胡翊点点头,问道: “姑父,保儿哥该出兵应昌了吧?” “是啊,保儿即日就要兵出大同,这一战是千里奔袭,只要成了,我大明北方数年内便无隐患矣。” 对于此事,朱元璋也持同样看法,唯独是对千里奔袭有一点点担忧。 胡翊心中感慨起来,从开国前一年的七月到洪武三年,李文忠已是三年多没有回家了。 如今大明战神都快三岁多了,已经可以肆无忌惮的在地上奔跑,朱静端正在跟着他玩闹,旁边站着闷闷不乐的朱标。 本来刚才提到北元全线溃败一事,朱元璋的脸上还带有几分喜悦,但现在一看到这个儿子,他的脸色又重新拉下来。 “你去劝劝吧。” 朱元璋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胡翊,他自己不好说,就叫女婿去说。 胡翊先看了一眼边上的马皇后,她正抱着小女儿在那里哄孩子,朱元璋又是这幅表情。 胡翊的目光,自然而然就落在了李贞身上。 李贞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摊了摊手。 看来他也无法说动朱标,胡翊只好自己过去了。 但他去跟朱标交谈,并非是去劝朱标的,反倒是去给朱标出主意支招来的。 胡翊忽然问朱标道: “如果婉儿的病真的治不好,你又想和她在一起,有一个折中的法子,你要不要听?” 折中的法子? 听到这个消息,朱标立即是眼前一亮,就好像风干的咸鱼瞬间又被水注满,充满了活力一样! “姐夫快说,是何方法?” 这一刻的朱标,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激动。 他双手紧紧攥着胡翊的胳膊,仿佛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简直激动的无以复加。 他愁这个事,实在愁了太久。这两日几乎没有入睡,整个人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萎靡下去。 别说是朱元璋他们看到心疼了,连朱标自己都感知到了这份异样,再若这样长时间下去,消极就会化作洪水猛兽,对身体和精神造成双重摧残。 胡翊的方法其实很简单,但是得背对着朱元璋说。 他就拉着朱标,又伸手招了招朱静端。 朱静端这边看到胡翊在招手,连忙把李景隆送回姑父的怀抱,赶紧跟过来。 三人找了个角落,胡翊开口便说道: “我有个法子成全你们的婚事,但并非一定就能成功。” 朱标和朱静端全都激动起来,目不转睛地望向了他。 胡翊此时便说道: “岳丈所虑者,便是大明后继之君的健康问题,江山要稳定的传续,又担心将来的新皇后倘若过早故去,后宫又生乱子,这些事确实在史书上都有例子。 但,若娶婉儿为侧妃呢?” 胡翊的这句话刚一出口,朱静端和朱标俱都是一愣! 侧妃? 便在这时候,胡翊又说起道: “若娶婉儿为侧妃,则大明江山的传续受到的影响微乎其微,也无需担心其他。 但此事也会带来许多负面,婉儿会承受委屈,常家未必就肯同意,标弟你将来和婉儿的后代便是庶出,当然,总比不能在一起要强些。” 说到此处,胡翊不禁又表态道: “我也可以让你们先把这一关渡过去,再找机会治愈婉儿的病,这样娶婉儿的难度会小一些,岳丈也更容易答应。” “当然,这岳丈也只是更容易答应,究竟是否会答应,还要看他 的意思。” 第184章 姐夫,我将这后半生托付给你了! 相比而言,这确实是个折中之法。·狐*恋*闻·穴′ -追`嶵.鑫?章-节! 朱静端觉得这是个主意,毕竟万事不能尽善尽美,总要做出抉择。 但这对朱标来说,决定并不容易做出。 而且此事难度小,却不代表没有难度,远的不说,常家能同意吗? 堂堂的开国功臣,称他为大明柱国那是一点问题没有,这样的人物,又怎甘心屈居于人? 胡翊他们还在这边嘀咕着,朱元璋那边看的烦躁,远远问道: “你们在密议何事?过来说给咱听听。” 朱元璋这个皇帝要亲自过问了,胡翊立即给朱标使了个眼色,叫他做最后决定。 朱标心中虽不愿,但在短时间内也想不出其他办法,最终只得点头表示妥协。 父与子之间隔着四五十米距离,朱元璋与儿子远远地互看了对方一眼。 胡翊和朱静端走过来,朱元璋顿时没好气的问他们道: “都怎么说的?” 朱静端看了一眼胡翊,这个事她不好开口,只能胡翊来说。 胡翊只得承受住朱元璋那威严的扫视,而后硬着头皮说道: “岳丈,我们替太子想了个折中之法。” “哦?” “何为折中之法?” 朱元璋面色疑惑。 听到这个折中之法,马皇后和李贞也都凑过来,好奇的想要仔细听听。 胡翊便认真说道: “小婿提议,婉儿作为侧妃,成全太子和她的这段姻缘,如此也好令太子安心于国事,不再为外力所扰。” 胡翊的话音刚落下。 岂料,朱元璋的面色突然间一冷! 朱静端一见当爹的变了脸,怕他迁怒胡翊,连忙过来分担罪责,同时也想再尝试说动朱元璋。 她言辞十分恳切,柔声恳求道: “爹,这也是女儿和胡翊昨夜商讨过的一个想法。以婉儿为侧妃,则生养子嗣为庶出,如此不影响大明江山社稷传续,又能满足他二人的情谊。” 岂料,此言再出口,朱元璋立即气的脸色当即一黑,低沉的声音之中带着几分愠怒: “简直是胡闹!” 他那双目光突然变得很凶戾,但在瞅了一眼女儿,脾气正要爆发之际,硬生生地又憋住了。 虽然没有对女儿发作出来,朱元璋却是随即瞪向胡翊,把怒气全都撒在了他的头上: “咱该说你是蠢呢?还是该劈头盖脸将你臭骂上一顿?” 朱元璋伸手便把朱标招过来。 朱标那里极不情愿,朱元璋看着这个以前哪哪儿都好的儿子,如今居然不听招呼,气的再度指着他吼道: “过来!这是老子命令儿子,你若还有几分孝道的话!” 此话一出,朱标才走过来,但脸上依旧带着几分不情愿。 马皇后看了一眼儿子和女婿,终究没有说什么。 便在此时,朱元璋便冲着朱标呵斥道: “你们还以为这是个好主意是不是?” “标儿,你真跟你姐夫一样,全是个猪脑子! 蠢材!” 朱元璋此时气的破口大骂,怒指向二人喝道: “婉儿即便做了侧妃,她生出来的子嗣莫非就不是你的骨肉了吗?” “她生出来的,难道不是咱的孙子?难道不是朱家的子孙后代吗?” 此时此刻,朱元璋显得十分的怒不可遏,他愤怒到想要找地方发泄,想拍桌子这里却没有桌子。 这一着急,他便照着李贞的萝卜地一脚踹过去。 那些正好长得水嫩茂盛,如同小冬瓜一般的青萝卜,李贞还没有吃上一口呢,就被朱元璋一脚从中踹断成了两截。?兰,兰,雯?血? ?追·嶵/新\彰,洁, 他连续几脚踹过去,龙靴上沾满泥土,发泄着怒火的同时,厉声呵斥道: “那也是你的儿女们,是咱的皇孙,你希望你的儿女后代短命吗? 你希望咱的皇孙短命吗?” 朱元璋强忍住想要破口大骂的心情,看着这个还不成熟的儿子和女婿,他想不通,这二人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一重? 强行压制住怒火,此刻脑海里再浮现出常婉和朱标从小到大的经历时,他也是心一软,怀着几分愧疚的同时,火气又立即泄了一大半。 朱元璋的声音里面,几分火气中又带着几分无奈和叹息。 他无奈的道: “咱懒得再说你们了,已经是这么大的人了,有些事情自己想想吧。” 说罢,他瞪了胡翊一眼,目光又瞥向朱标,眼中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你既身为太子,当知道男儿应为大事出力,岂能只顾儿女情长的道理,这句话咱希望你能记住。” 说到此处时,他又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胡翊,想了想,没有骂这个女婿 ,而是开口说起道: “你也有头脑发昏的时候,看在都是一心为了标儿的份上,咱这次不怪你,但还是记住刚才咱说过的话。” 朱元璋告诫道: “等你以后有了儿子,有了女儿,无论是侧室所生还是正妻所养,你不会盼望自己的孩子们短命的。” 说罢,他又转向朱标,又看了李贞和马皇后各一眼,激动地道: “咱冒不得这个风险,这可不是啥折中的好主意,哪怕将来后代子嗣有一点出问题的可能,咱都不愿意冒这个险,你们别忘了他们常家四个孩子里头两个都有问题。 咱虽是皇帝,更是爷爷,咱也怕将来的大孙出事,你们都仔细想想清楚吧。” 见到朱元璋发了这么大脾气,胡翊承认,自己这次真的失算了。 他考虑到了朱标,考虑到了常婉。 但却忽略了他们的子嗣。 以朱元璋的角度来看,也的确是这个道理,没有人会希望自己的儿女患上这种早夭的病症。 即便是侧室所生养的,那也依旧是你的子嗣啊! 正因为有这种风险和可能,他的驳斥也是对的,这个事确实如此,是自己欠考虑。 好在胡翊是知错就改,当着朱元璋的面也就承认错误,然后道歉了: “岳丈骂得对,骂的小婿心服口服。 其实这个主意都是小婿一人想出来的,太子刚才也很艰难,实在不想答应,静端也是怕我惹恼了您,才出面说这主意是我俩一道想出来的,这事儿总归是错在我一个人身上。” 朱元璋“哼”了一声,瞪了胡翊一眼,但怒火一消,他便没好气的道: “纵然这话是你提出来的,静端若能察觉异样,她就不会答应你们的想法。 标儿若真有心考虑到这些,他也不会默认了,叫你来咱的面前提这件事。” “还真当咱看不出来?” 说到此处,朱元璋摇起头来: “还真是没有生养过子嗣的小娃子,未经历过,便不会懂。” 朱元璋看的很透,不过怒火发泄过后,也就完事儿了。 他最后又拍了拍胡翊,对这个女婿说道: “你这个年岁,冲动些很正常,说来你已是表现出了与这个年纪不符的成熟,所以咱不怪你。 有些事,得要慢慢学,今后你要多思虑思虑再行事,记住了。” 胡翊点了点头,这时候李贞也过来打圆场,拉着胡翊和朱标,语气平和的说道: “你们毕竟还年少,有些事想不到,重八这话是对的,你们回去了要好好想想。” 他又单独对胡翊说起道: “翊儿回去再琢磨琢磨,想想怎么能治好婉儿的病吧。,第·一,墈^书.罔! *首!发¨” 他说到此处,又当着朱元璋和马皇后的面,语重心长的劝道: “重八、秀英啊,做姐夫的今日说一句不该说的话,常家毕竟是功臣大家,伯仁这小子我也挺喜欢的。 婉儿这个事,于情于理都应当多给些时间,我想叫你们给翊儿一个月时间,叫他好好调理婉儿的心疾病症。 无论咋说,该给伯仁多一些面子,咱们不要闹得太僵,叫两家面上都好看些。 这一个月里要是有好转,咱们根据病情商议后续,要是一个月后还是没啥用处,那标儿也要心服,你毕竟生在朱家,又是大明皇太子,咱们沉浸在儿女情长里面,也要有个度。” 说到此处,李贞罕见地替朱元璋做了一回主: “重八,标儿,今日我这把老骨头来做这个主,你们要都还给我这把老骨头一点面子,那就如此定下来吧。” 李贞这是叫双方都退一步,为父子两人的直接冲突,提供了缓冲的余地。 朱元璋低头不语。 一个月后? 那太子大婚的消息就传遍整个大明了,任由事情发展下去,朱家的脸面是越丢越大。 但马皇后显然已经看出来李贞的用意了,趴在朱元璋耳边,悄声说道: “朱重八,你还看不出吗?姐夫这是在缓和你跟标儿间的父子情,你就别再犟了。” 朱元璋终于被妻子的话所点醒,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朱标,很显然他也不想跟儿子把关系闹得太僵,最后默默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随后看向胡翊,又道: “既如此,你个当姐夫的就尽力去救治,咱给你们一个月时间。” 李贞这时过来补充道: “一个月后,无论结果如何,咱们都要听天由命。 记住咱们这不是在过家家,今日就把这事儿说个清楚,我这糟老头子就是保人,你们有一方将来扯皮,那就是不把我这老头子放眼里了。” 这话还真就李贞敢说。 换了别人来跟朱元璋说这句话,他现在已经去见黑白无常了。 还真别说,碰到这种事,李贞出面就最是合 适不过。 如此调和过后,事儿总算没有往更加糟糕的方向发展。 “还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 马皇后不禁感慨起来。 大概是出于对这件事的郑重和关切,朱元璋想了想,又对胡翊说道: “咱想把你太医院的御医调去常家,为常婉诊治一番,这并非咱信不过你的医术,毕竟就这一个月时间了。” 胡翊心里没什么不舒服的,对于他来说,群策群力同样重要。 若能把太医、御医们叫去诊治,这自然更加有利于分析常婉的病情。 其实早在之前,胡翊就有这个想法。 但那时候朱元璋不想叫外人知道这件事,关心着皇家的面子问题,既然今日把话说开了,那就最合适不过。 朱元璋亲自点名了汪御医和白苁梅白太医,这是他最信得过的。 马皇后点了崔医士,现在应该叫他崔太医了。 除此之外,胡翊把张景岳、赵文魁,连带另一名姓姜的御医一起叫来。 姜御医于心疾一道有独特的见地,此外还有几名擅长治疗心疾的太医们都到常家去了。 朱元璋叫这些人今夜就到常家去,每日轮流派两人驻守,十分关切常婉的病症。 当然,对外宣称的是常遇春身体有恙,派太医们前去救治,并未提到常婉患病之事。 胡翊因是昨日才开的药,要等到明日才能见效果,他今日就不去了。 至于朱标。 本来心里不太舒服,但经过今日这一通转化,他对于朱元璋这个父亲之间的关系,又有了新的衡量。 之前是觉得这个当爹的一言堂,过于顽固,不理解自己。 但直到刚才朱元璋说开了,尤其是那句就算侧妃所生子嗣也是朱家子孙,这句话似乎也点醒了才十六岁的朱标,令他意识到自己把事情的影响想简单了。 再加上派了这么多御医、太医去常家,又给了一个月时间作为转圜的余地。 这样一来,他终究也明白了些道理。 若真有一日,不得在一起,要娶另一个根本不相识的人为妻时。 他大概不会再如之前那般反抗激烈了,应该是会顺从。 当爱情里面掺杂了别的东西的时候,阻力就会产生。 而很不幸的是,伟大的爱情故事最后大都变成了悲剧,出于对抗这种阻力,为了爱情就要舍弃掉许多东西。 朱标无法舍弃亲情、皇位,他身为大明太子,天然就背负的有使命。 把这些事情加在一起,最终,他也只能盼望在这一个月时间里面,可以有奇迹产生。 他紧紧攥着胡翊的手,明明很悲伤,眼泪却已经流不出,最后只得不住哀求道: “姐夫,我将这后半生托付给你了!” 这句话很短,却很重! 朱标的后半生幸不幸福,就看他这个做姐夫的在这一个月时间里,能够做到哪一步? 胡翊不由得一颤。 而后,他郑重点点头,回去后连夜开始翻找医书。 他甚至又去了一趟太医院,这一夜就盘卧在太医院珍藏的那些医书之中,不停的翻找着,想要抓住什么有用的东西。 而这一夜,张景岳带领着两位御医和太医们上门,也为常家带来了一丝慰藉。 “陛下终究还是心疼婉儿的!” 常蓝氏很激动,将常婉再度唤出来。 汪御医和姜御医拿到了胡翊昨日所开药方,上面如何断症、如何分析,如何用药的考虑竟都写的一清二楚。 看到这张病历时,大家对于常婉的心疾情况就都清楚了。 汪御医不禁赞叹起来道: “驸马爷这病历写的极工整,由此可以显出他做事认真的态度。” “是啊,只看一眼病历就能清楚常婉姑娘的病情来龙去脉,这样细致的记录,说来惭愧,老朽至今都无法坚持做到。” 胡翊书写的病历仔细程度,固然令人佩服,但还需要他们细细诊过常婉的心疾,才知道是否对症。 汪御医诊过之后,也给出了心肾不交的诊断。 因为知道这位驸马爷的脾气,他没有嫉贤妒能的那种坏习性,在太医院相处久了,大家都很佩服其人品,也开始有些直言不讳起来。 对于胡翊来说,这是一种很好的品质,需要发扬,所以无论是在詹事府,还是太医院,他都在尽力提倡发扬这些。 所以,汪御医丝毫不担心上司给他穿小鞋,现在并不避讳和胡翊的冲突。 他便开口下了结论道: “驸马爷诊出的是肝肾两虚、肾精不固所导致的心肾不交,依老朽看来,似乎更像是心阳不振引起的心肾不交。” 汪御医指出了常婉两手指甲处的异常。 指甲根部暗红,这似乎是扶风未除的征兆。 说人话,就是热风湿症所导致的心疾,现代 还有一个词叫做风湿性心脏病。 姜御医随后诊来,认为汪御医的诊断对了一半。 这应该是现有的肝肾两虚、肾精不固,在吃了驸马爷开出的第一剂药后,常婉的身体上才出现了“扶风未除”的痕迹。 姜御医先告了一声罪,然后请常蓝氏挽起常婉的发丝,细看她两耳后面的地方。 在其耳后有两道淡淡的风疹痕迹,显然是刚刚生出来不久,还未扩散开。 姜御医便说道: “该当是肝肾两虚、肾精不固合并热风湿引起的心疾,驸马爷上次开出的药,对于常婉小姐的心脉增补起了效力,暂时补全了肝肾,由此便将这热风湿引出来了。” 汪御医看过后,顿觉自己疏忽了,点头笑道: “你这老家伙,到底不愧是擅治心疾的神医,看的就是仔细。” 姜御医得意的很,但同时也毫不避讳的开口说道: “我就会看心疾和脉络,倒不如汪老哥医道全能,再说了,也就是我比老哥你年轻十岁,眼睛看的比你清楚些罢了。” 虽然老姜这样说,老汪却摇起头来: “所谓全能,求的是个广度,如此就缺乏专精和深度,虽然于心疾上干不过你,我这把遭老骨头倒也是服气的。” 姜御医没再说什么,叫张景岳、白太医他们都过来诊断。 他们两个顶尖专家诊过之后,其余人就只有学习的份儿了。 如今看起来,常婉的病乃是风湿性心疾,虽如此,姜御医也是一叹道: “这病只可延续,而不可愈,说来老朽也实在没有什么妙法可以治愈。” 汪御医同样点头,示意到屋外去说,他对常遇春和常蓝氏说起道: “常帅、夫人,请借一步说话。” 两个老家伙请常遇春夫妇到了院子里,二人研究一番过后,由姜御医率先开了口。 “常帅,夫人,常婉小姐这心疾之症,确实难治,或可以缓慢调理,但这一生怕是都要常年与金石医药交涉了。” “没错,今后便离不开这药汤,如此嘛,再多加些小心,也许可以多度一些时日。” 汪御医附和了一句。 既然两位御医都持此态度,常遇春回头看了一眼,见是四下无人,常婉也没有跟出来。 他就索性直接问道: “二位,咱老常是个粗人,你们就告诉我,女儿还有多少寿数?我只想搞清楚这件事,往后对女儿好一些,叫她在世间少留些遗憾。” 常遇春的性子确实与别人不同,他敢直率的把这种话问出来。 二位御医先是一怔,而后对视一眼,汪御医开口说道: “若是药汤不断,假以时日调养,少一些吹风受凉,在没有风寒病发作的状况下,大约可到不惑之年。” “四十岁?” 也就是说,常婉如此精细、小心的调养,最多也就四十岁的光景吗? 此刻,姜御医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未说什么。 常遇春却是看出了他的神态,开口又问道: “姜御医,若有话请直说,与我等武将不必藏着掖着,我也不嫌你们说话难听,只要是为了咱老常的女儿,今日你们说的越详细,我越记得住你们这片恩情。” 常遇春既然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姜御医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他直说道: “即便精养之下可到不惑之年,但还需小心两件事,一件便是汪御医方才所说,尽量不要感染风寒,心疾之症,咳嗽都极易致命。 最重要的一关,便是这生育关,此乃最大凶险之处,若有难度的关口,那定然是在此处了。” 听到这话,常遇春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心中如遭重击! 女儿连生育都做不到了吗? 生育便会致命? 常蓝氏听闻之后,更是默默流下了泪水。 本来她还想问问,这样的心疾是否会传给出生的下一代? 结果现在两位御医就告知自己,女儿连生育都不敢,很容易就会没命! 一想到女儿的命这么苦,常蓝氏更是止不住的抽泣起来。 “二位,难道,就真的没有解法了吗?” 常遇春满怀悲痛,很不甘心的又问了一句。 汪御医和姜御医几乎同时抚须思索片刻,而后回答道: “若要问解法,恐怕要等明日驸马爷来看过后,兴许才有,我等就只能缓解,难以治愈了。” 胡翊! 第185章 他以一人之力,将医术发展向前推进了一千年! 常遇春也知道,到头来还得是看胡翊的。!咸.鱼?看,书- _首!发/ 别人谁来了都不行! 既如此,只能等他再来了。 深夜,崔永和赵文魁两位太医留下,胡翊今日并未到这里来。 他用了一夜时间,将太医院许多医书典籍都翻过了,关于心疾的记载有,但大都是他知道的,并无什么具体收获。 及至天将亮起时,胡翊挡在奉天门前,终于逮住了翰林学士陶安。 谁都知道陶安的藏书颇丰,尤其是听说有几本绝版孤本医书,珍藏在府中,就只有他有。 别人要借阅,陶安不一定肯借,但要是胡驸马借,他当然是乐意的。 听说陶安这人爱惜书本甚至超过自己的命,专门给自己打造了一间坚固的书屋,日常都有那个母夜叉婆娘看守,照顾的非常精细。 胡翊就拿着陶安开具的字条,这才能获得他妻子的认可,跑到书屋去阅书。 这一读就到了上午时分,确实有一本古籍中的医治手法十分新奇,并非用药,而是用针灸。 胡翊抄录下上面的法子,又回去找了几本针灸书对照。 最终思索后,觉得用药灸配合药汤,或许可以起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效果。 一直等到天将正午,胡翊才准备好了此次要用的药灸材料,骑马来到常府。 因是朱元璋派了大量御医、太医来,又怕引起怀疑,对外放出的风声就是常大将军旧伤复发,重症危急。 胡翊沿街而来时,听到不少人都在议论御医频繁进出常府之事,这些风声传的很快,甚至其中隐隐约约,已经出现了常婉患病的风声。 听到这些消息,胡翊皱起眉头。 这样的风声传出来,可不是什么好事,刚一进府,他便把消息告诉常遇春,叫他查查是否是府中仆人泄露。 因为知道胡驸马今日要前来复诊,两位御医还有那些太医们悉数都来了。 汪御医和姜御医尤其想知道,驸马爷这位大明医圣最后的诊断,到底如何? 三人的意见是否相同? 自己等人和驸马爷的医术,又到底相差多少? 尤其是这最后一条,两位御医十分期盼能够验证一下,其中最为激动的便是姜御医。 因为他不似汪御医那般广撒网,什么都治,什么都通。 他是专精心疾一道,攻坚了几十年。若从大明有数的名医之中,想要找寻一位比他更能医治心疾之人。 没有跟胡翊比过,但除了这么驸马爷外,姜御医自认为不怵任何人,他就有这一份底气。 尤其许多关于心疾治疗的医书,还是从他这里开始继承发展,由他编写成全新著作,在杏坛广为流传,因此称他为当今大明心疾掌门人也不过分。 素未切磋过的两位高手,就总想过过招,论证一下自己究竟有多少斤两,大抵上便是如此。 “驸马爷,小姐正在凉亭等您呢。” 管家常安将胡翊带过去,常蓝氏早已备好了胡翊最喜欢喝的花茶。 常婉的气色很不好,过来向胡翊行完了礼,看到这位姐夫,忧思重重,欲言又止。 “先诊脉吧,我看看情况。” 胡翊坐下来,轻轻摸着常婉的左手腕,感受着那脉搏的跳动情况。 一个好消息是,她的脉搏比之前要强一些,跳的也有力了。 但这只是暂时的。 脉搏跳动有力的原因,是因为胡翊用了补肝肾的药物,但他在看过常婉的舌头和面色后,便发现这种“好转”只是表象。 常婉的体内并没有能够自己生出阳气的能力。 这就好比一个正常人,伤口流血后会自己止血。 常婉却不具备这样的功能一样。 体内生不出阳气,那便是湿气重到了极点的原因。 今日再细一看她的指甲盖,胡翊也留意到了常婉身体上发生的变化。 “小妹,你得转过去一下,让我看到你的耳后。” 听闻驸马爷这句话,两个御医都在其身后抚须点头,以示认可。 他们诊断出来的,驸马爷也诊断出来了,既然驸马爷也看出了是风湿症,必然也会断定为风湿性心疾。/二+叭¨墈′书?枉* /首¢发^ 胡翊在出言提醒过后,等常婉转过身去,他再仔细观察其耳后的位置。 昨日御医们诊过的两道风痕,此刻发红,显得更加明显了。 这便是吃过药后,体内阳气滋生,排出一部分湿气的明显征兆。 从这里看来,胡翊心中就有数了: “看起来像是风湿性心疾,总算找到病头了啊!” 前日来给常婉开的药,其实不太对症,但胡翊愣是借助那副药的效果进行验证,将常婉体内的湿气给逼了出来。 但他现在面临的另一个难题,就是风湿性心疾在古代也是无救的。 好 在这个疾病并非先天性心脏病,这是一个最好的消息! 如此一来的话,应该不会影响到将来子嗣的心脏发育问题。 胡翊略松了一口气。 因为这是一个好兆头,若是子嗣没有问题,阻碍太子婚事最大的障碍也就消除了。 但这还不够! 还需要再三确认病情,这种事千万不能出岔子,否则日后惹出祸事来,倒霉的是胡翊自己。 若是误诊误判,最后影响皇位储君的更替,就算朱静端这个长公主也得陪着胡翊受罪。 所以目前的解救方法就两个,一个是做手术。 但你无法在古代动心脏手术,说来胡翊也不会这个。 唯一能够实操的便是肝熟练度。 但是熟练度不触发,肝不了,你怎么办? 胡翊看着自己的熟练度面板。 目前在医术这一领域,一共分为三大块: 第一块是【医术】,里面细分为断症、对症、汤药三个版块。 他已经从之前的下药高手跨过了下药圣手行列,现在来到了下药大医级别。 【医术*断症:11341/30000(断症大医)】 【医术*对症:11341/30000(对症大医)】 【医术*汤药:11341/30000(下药大医)】 这三个属性带来的医术体悟,已经足够他应对绝大多数杂症了。 但在此之外,还有【难症】和【绝症】两个版块。 像之前处置的疟疾,胡翊直接搞出青蒿素就给料理了,这些并未记录进去。 但在【绝症】这个分支下面,目前便有“痨病”这一支。 胡翊在想,风湿性心疾应该也是绝症,自己为何就是触发不了熟练度呢? 莫非,是因为上次的治疗没有对症,没有搞清楚是风湿性心疾? 想到此处,他提笔开了一方: 炙附子2钱(先煎) 桂枝3钱 独活4钱 防己3钱 当归5钱 川芎4钱 红景天3钱 黄芪10钱 三七粉1钱(冲服) 炙甘草2钱 炙附子先煎半个时辰,加入黄酒一两同煎。 药汤熬好,以三七粉药汤冲服,一日三次。 胡翊提笔写下药方后,开口问两位御医们道: “二位老先生是否已开具过方剂?我们似乎可以交流一二,确保对症用药。” 汪御医没有伸手去取自己开具的药方,因为之前开具的方剂,比之姜御医的法子就已经不如了。 倒是姜御医将自己开具的药方递给了胡翊。 他们互换药方看过后,胡翊点着头道: “姜老先生这副药方开的极好,可以大大缓解婉儿的症状。¨完. , ¢榊,颤. ,唔¨错/内.容′” 姜御医听罢驸马爷的话,心中暗道一声谬赞了。 他此时也开始细琢磨这位驸马爷的药方。 姜御医人老,眼神不好使,看得慢,想的更慢。 但将这幅药方拿在手中,他却是越看越惊讶,越看越感慨这世间之事,“天赋”二字当真乃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在看过胡驸马开过的药方后,评估完毕,姜御医觉得二人开的药方效力大都相当,在药效上几乎可以打个平手。 但自己还是败了! 他败在毒性上。 是药三分毒,胡驸马这道药方,仅仅用了十味药,君臣佐使、相辅相成,便已经达到了同等的药效。 而自己这个活了七十岁的人,足足用了十六味药搭配起来,才能达到同等药效。 这其中有几味药的药性还无法调和,导致会有毒性,毒性也就意味着副作用。 倘若为药效打分的话,二人几乎都是十分。 但若是为药物搭配和毒性打分的话,胡翊大概是九分上下,姜御医顶多六分。 在看过药方后,姜御医朝着胡翊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 “驸马爷,惭愧,惭愧啊!” 姜御医是真服了。 他用了四十多年,潜心钻研心疾,医治了大量病人,才在此道上有如此建树。 可是,驸马爷年纪轻轻,竟也达到此等境界,比自己还要好上许多。 他很难去想象这位驸马爷的经历。 他这短短的二十几年人生中,到底经历了什么? 究竟诊治过多少病人? 才能达到如此境界? 关键是这位驸马爷还不是专精一门,而是一位全能医圣啊! 别看汪御医也是全能的御医,若要打个分的话,他综合水平最多七分半的样子。 这位胡驸马则了不得,以姜御医心中的认知来看,恐怕门门都要打个九分以上 。 那缺失了的一分,原因则在于医无止境,总会有更加巧妙的法子出世,这才要扣的。 他暗暗惊讶,感慨着凡人在天赋面前的渺小时,却又发觉心疾的治疗真是不易! 即便驸马爷这张方子已经开到了如此精妙的地步,但药开的再好,毒性再小。 回到本质问题上来,风湿性心疾依旧不可治愈,只能是缓解。 因为常婉的体内很难自主产生阳气,这药就要不断的吃,胡翊的方子是比姜御医的减少了些毒性,更适合长期吃。 但这依旧改变不了常婉的命运,起不了什么决定性作用。 他们开下药方,一会儿工夫,常遇春回来了。 看他气愤的模样,想来那个泄露常婉患病消息之人,应该已经找到了。 便也就在这时候,胡翊开过了药方,突然之间,熟练度面板发生了变化! 【医术*风湿心疾:1/50(初入门道)】 便在【绝症】一栏里,“痨病”下面又出现了“风湿心疾”的字样。 胡翊有些激动,原来之前没有触发熟练度的原因,果然是不对症! 看起来,以后要想医治某种疑难杂症,只要对症就能触发熟练度面板。 这似乎也可以用来验证一番,寻常的病症之类的完全不用管,像难症、绝症,以后应该都有治愈的希望了。 只不过,这一次风湿心疾的入门熟练度,足足达到了50点。 这就更肝了。 难度陡然变大,这便需要去惠民医局试点再立一块牌子,把痨病和风湿性心疾都加入进去。 但挑选风湿性心疾病人,又是个难题,这可比肺痨病人难找多了。 验证过了自己这道药方,胡翊接下来便要验证药灸的效果。 使用附子、桂枝、川芎、羌活等药材制成药艾条。 然后在常婉的心俞穴、至阳穴、内关穴,以及足三里、关元穴进行药灸,这一点很重要。 但这一夜间,胡翊太急了,又忙又急,想到了促进常婉体内阳气滋生的方法,却忘记了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 这五处穴位: 心俞穴(后背)、至阳穴(后背)、内关穴(手臂),足三里(小腿)、关元穴(小腹)。 细细一想,除了内关穴胡翊可以为之药灸外,其他地方都是不可触碰的。 一则男女授受不亲。 二则这还是朱标心爱的女子,胡翊根本无法在其余四处位置下针。 而太医院又没有女太医。 胡翊思来想去,面色难看,狠拍了几下脑壳,无奈地道: “我倒还有一手以药灸滋生阳气的手法,只是有四处穴位隐秘,无法施针。” 胡翊问常婉道: “你娘会针灸吗?” “不会。” 常婉摇了摇头。 胡翊点点头道: “也对,这几处穴位都需要刺进很深的地方,比平时正常针灸凶险多了,纵然是会这个的女子,也不敢轻易下针啊!” 思想到此,这个施针人选又成了大问题。 胡翊琢磨着,要不然回去教朱静端学针灸? 在她身上教会,然后叫她来替常婉扎针,这行吗? 胡翊好像也只能叫朱静端来做此事了,只是也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姜御医虽然醉心于心疾治疗,但于针灸则不甚精。 与他相比,汪御医这种什么都懂的人,就发挥出作用了。 他细细询问了一遍胡翊药灸的行针线路,还有行针时辰,继而激动的点头道: “驸马爷若以此针灸之法来带动常小姐体内阳气,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确实有可能大大改善常小姐的身体,如此一来,即便难以治愈,也能比属下们预想中的要好上一些了。” 若能叫阳气重新滋生,常婉或许可以度过四十岁关口,但生育问题可能依旧是道难关。 但这虽是个方法,能不能刺激常婉体内生出阳气,也还未可知。 这是个慢活儿。 虽然慢,但终归是有了一些希望。 医道一途就是这样,你这里7分,那里8分,差的那些分数最后就拉低了综合实力,即便上限再高也无法超凡入圣。 所以,当得知胡翊能以药灸配合药方,将药效往上再发挥一层时。 姜御医之前以为他跟驸马爷在药效上打了个平手。 现在不禁也觉得微微的脸红,心中有些惭愧起来。 他心中叹了一口气,这大概就是天赋的力量吧! 这其实是熟练度的力量。 要不然的话,胡翊现在只怕还在叔父胡惟庸的安排下,不知道在什么小地方混日子,洗好脖子等待着洪武十三年的那场灭族之祸到来呢。 眼见用不得药灸的法子了,胡翊只能如实对常遇春和常婉说了一遍。 常遇春 便问道: “驸马,就当真没有治愈可能了吗?两位御医都是这样说,你给常叔一个准话。” 常遇春当着女儿的面,直接便发问。 常家的儿女们,多少也有几分将门后裔的坚毅和韧性,这些后果需要叫她们直面,常遇春并不会觉得此事对于儿女们来说过于残酷。 毕竟她们迟早也都是要知道的。 当着常遇春的面,如果今日没有激发出熟练度,胡翊也许会点头承认,自己对于常婉的病没有救治的把握。 但是现在,他有信心了! 他立即便开口说道: “婉儿的病我会想办法,很难治,但我觉得有治愈的可能,这个法子我会琢磨出来。” 什么?! 听到这话,太医们全都看了过来! 尤其是两位御医,也都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看向这位驸马爷,充满了惊讶。 莫非他真能救治? 可是,看驸马刚才开出的药方,并非能够治愈此病的方剂。 加上药灸就能行吗? 这二人实在想不通。 可是驸马已经表了态。 他医治过的绝症还少吗? 天花、痨病、疟疾…… 二人暗暗吃惊的同时,心中不免也多了几分佩服和期盼。 若真能将此症治愈,再留下解症之法,那当真是件功德无量的事! 说句不嫌大的话,自从这位胡驸马出现以后,他已经以一人之力将整个大明的医术水平向前推进了至少五百年! 若再能将心疾这等绝症也解决,只恐怕胡驸马以一人之力,就将整个大明的医术水平往前推进了一千年! 胡翊开过方剂后,也不久留。 告辞后,立即回到家中,把详细经过跟朱静端说了说,就把一本针灸入门的书递过去给她。 他又派人去太医院取人体穴位图实模,叫朱静端照准了练习。 胡翊这边刚回来把事情办完,宫里的掌印太监洪公公便亲自骑马来了。 “驸马爷,陛下有话要问,治愈常婉心疾有望,当真吗?” “有一些把握了。” 胡翊回完了话,洪公公赶忙躬身施礼,恭敬地说道: “咱家问完了,这就回去禀报陛下知道,向驸马爷告辞。” 送走宫里前来问话之人,胡翊则是赶往惠民医局。 他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叫朱樉、朱棡把惠民医局外竖着的那块牌子改了。 先前是只医肺痨,现在要再加上“心疾”二字,有关心疾治疗的熟练度这下子也要肝起来了。 今日还是老三样。 徐允恭做导医,朱樉、朱棡去做回访。 常茂分拣药材,常升铡药,常森学习辨识药材。 对于胡承佑的考察告一段落,这混账是真的什么都不会,也不愿做,偷奸耍滑,人盯着的时候还能干一点活。 人一走,他立即便偷懒。 胡翊见他这性子就不安定,叔父寄希望于叫这混小子学点医术,将来自立,只怕是奢望了。 胡翊便又测试他的手稳程度。 一点都不稳! 他倒是还有些长处,那只狗鼻子很灵,对于药材分辨上有些天赋,这大概算是唯一的优点吧。 这种人能够辨识药材,去做药材生意是最有市场了,若要用胡承佑的话,叫他将来采买惠民医局的药材,到全国各地的药材市场去跑跑,这大概是个法子。 如此锻炼出来了,将来就算不帮着胡翊做事,他自己也能找到些发财致富的门径。 但还是之前的顾虑,这货太二了,欠教育,胡翊现在根本不敢用他。 要想磨砺他的性子,唯一的去处大概就是进军营。 至少先给他磨砺个半年再说! 可一想到这货过几个月就要成婚了,胡翊想了想,便叫他去沐英府上帮忙送一封书。 书信的内容,胡翊催问了找寻乳牛的情况,顺便托沐英将这个不成器的堂弟纳入金吾前卫营,好好的练他两个月! 胡承佑傻傻的带着书信就去了,胡翊连说都没跟他说一声,就是如此的猝不及防,防止他找机会偷懒逃避。 在做完这些后,胡翊派人给叔父传信,告知此事。 当初说过的,胡承佑怎么教都由他说了算。 传过信后,则是开始了今日的痨病诊治。 还真别说,第一批一百颗祛痨丸发出去后,逐渐显现出了效果。 今日,胡翊坐诊的地方来了好几个肺痨病人,其中有两个都是在吃过祛痨丸后,症状松动了些,才到医局来求诊的。 这是个好消息,胡翊立即为他们诊治起来。 不出意外,今日熟练度就要迎来第二次升阶了! 第186章 经商赚钱有良方,这大明没了我得完! 今日的第一个病患,是个中年女子,从百里外的地方而来的。·天′禧~暁*税?网` ?追?罪`辛!漳?踕! 因她身子骨不好,受不了来回折腾,恰逢亲戚南京探亲回去,领了两颗祛痨丸。 也分不清她是肺痨热症还是寒症,就两种药各一颗,回去吃罢之后,症状有所减轻。 她喘的上来气了,意识到了药丸有效果,便来了。 胡翊开过药方后,熟练度增加了7点。 当诊到第二个病人时,熟练度已经完满! 【医术*痨病:1/500(研有小成)】 便在升阶的几乎同时,那种悟道般的感觉再度袭来,就好像整个人脑海中的算力一下提升了数十倍一样! 先前那些早已经模糊忘却了的知识点,也都回忆起来。 许多看似无关的东西,看似是单一的点,竟然也在此时串联起来,为胡翊带来了新的思路。 中药材大约有一万两千多种,其中常用到的有六百多种,这个时代医书之中收录的用药也有一千多种。 这一千多种药物的功效、特性,如果不断排列组合的话,可以生成无数种变化。 与之相比,人脑所能总结出来的用药规律,不过其中之万一。 许多新的用药搭配法子,便在此时串通起来了,以往根本想不到的一些药材搭配,甚至是无比复杂的药性,在此刻都被胡翊计算明白。 如何增减,如何相辅相成,胡翊逐渐理清楚头绪。 这一刻的他,好像接触到了更高端的规则,了解到了更多用药搭配上的规律,又往前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便在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原来引以为傲的那些药方搭配,原来还可以继续精简,甚至还可以尝试搭配毒物来达到一定治愈效果。 比如祛痨丸,可以只用十二种药物就制作出升级方剂,其中搭配少量蜈蚣粉,升级后的方剂便可以不必再区分热症、寒症,可以通通服用,且效果都能达到专诊的六成多。 再比如今日为常婉开具的那十味药的药方,若是现在叫他来开方,九味药足矣。 胡翊逐渐沉浸在其中,照着目前高速运转的大脑,开始不停的给病患们诊治,直接就在实践中开方。 只是,这一次熟练度却增加的没那么快了。 要么是1点,要么是2点。 但这一次,他知道自己用药是对的,思路也不可能再出问题,那这就不是自己的医术出了差错,而是单纯的越往后肝难度增加了。 若是仔细看,就能发现问题所在。 在熟练度还是初入门道时候,只能找到一点解症的思路,很难起到什么作用。 到了略窥门径时,则能对症缓解,起到较大的疗效,但主要还是治标,而非治本。 如今既然到了研有小成的进度,这定然是更加深入的医治,大概要治本了,这就需要积累更高深的经验。 攻坚越难的时候,胡翊相信后面越是会出现更好的结果。 便也在他升阶后,开始针对祛痨丸的优化,做出了改良。 胡翊配置的第一种祛痨丸,就是上面所提到的,用十二种药材搭配,试用新思路配置的药方。 这种祛痨丸可以兼顾寒症和热症,理论上起到他亲自专诊患者大概六成多的效力。 这样的一副药下来,每日三粒,以十二粒为一个疗程。 每一粒的造价大概12文,作为惠民药丸,售价就改为20文,他准备取名为“惠民祛痨丸”。 这版惠民的药方,主要是方便,造价低廉,实惠于民,为了让人都能看得起病而配置的。 其中用药材料是真材实料,但相对来说只是用了品相较好的药材。 在此之上,胡翊考虑再开一道方剂。 这是上等方剂,用上等药材,每一粒药的造价达到了20文钱左右,药效七成左右。.d+a.s!u-a?n·w/a/n!g+.\n`e_t¨ 在思考出这道方剂后,他暂时为之取名为“特效祛痨丸”,这就不是惠民方剂了。 “特效祛痨丸”就要兼顾着赚钱。 疗效更好了,用药也更讲究,初步定价想法是至少50文起步。 再往后,就要再造一种规格更好的顶级药,这就是给达官显贵、高门望族们使用的了。 胡翊开始思索起来,药材用最好的,药方需要兼顾疗效最大化,并将药性毒害降到最低,还要兼顾口感。 如此一来,就需要名贵的药物来填充方剂了。 若是这样搞的话,以胡翊的初步设想,每一粒顶级祛痨丸的造价,怕是接近二钱银子。 这种就纯粹是卖个面子,卖给富人家用的,疗效上大概比“特效祛痨丸”再稍好一点,初步定价可以是3-5两银子一粒。 三种药,三个价,一种是惠民方,一种是普通方,一种是贵族消费得起的特级方。 想 了想,胡翊决定在特效祛痨丸上面再加上大明医圣认证的字样。 加上自己的认证,既有面子,又有收藏价值,卖五两一颗没问题吧? 自己的面子能值点钱,单是看在“大明医圣”这四个御赐的字样上,估计也可以卖上价钱。 初步的设想有了,他开始思考调配药方,然后准备制药和试验,最后发行。 如此一来,东宫制药局的招牌就可以挂起来了。 有了这个初步的想法,接下来便是实施。 看在病人比较零散的情况下,完全可以集中在一起诊治,胡翊也要开始忙造物局的事。 他将自己每日坐诊的时间,定为两个时辰。 考虑到可能要上朝什么的,这个诊治时间就暂定为每日巳时到午时区间内(早9-13点)。 告示已经挂出去了,减少时长的唯一隐患,可能就是胡翊不在医局时,那些皇子、二世祖们会调皮捣蛋。 没关系,许多的事都可以在医局办,以此来监督他们。 毕竟这帮二世祖们也只是短暂的带一带,过段时间就可以叫他们回去了。 但就目前来看,朱橚、朱樉和朱棡的调教,到这里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今日的朱樉,在回访后早早地便回来,又开始给穷苦孩子们买吃的。 自从上次回去说了这些事,马皇后也为之心疼,便把体己银子给了儿子们一份,方便儿子们做善事。 朱元璋对此也极为鼓励,这下朱樉真是鼓足了干劲。 但这朱樉的作风又开始铺张了,这几日大方请客,大方施舍。 几十两银子,两日间就花去一多半,舍得是真舍得,结果他的好心反被人骗,城北的六七个乞丐,每日排队过来吃好吃的。 这些乞丐们吃完一顿,画个脏脸,跟同伴们互换一身装扮就又来了。 皇子们大大咧咧的,只管发善心,不停的花银子,却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人利用,最后这些乞丐一日间能混个六七顿饭。 胡翊也知道,好心不该被骗子们消磨,何况朱樉这点钱花光了,又得自己这个姐夫去填账。 来到上次讨账那两口子开的馄饨店旁边,胡翊一拍朱樉后背,开口问道: “朱二善人,听说你最近好事多为啊,把其余几处城门上经常乞讨的乞丐都给招到这里来了。” “嘿嘿,姐夫连乞丐们动向都知道了?” 朱樉显得很得意。 最近这些日子,在姐夫这里确实让他接触到了一些事,看清楚了组成大明的许多底层部分。 比如以往他接触的更多是将军和士兵,还有一些朝中官吏和皇亲。 如今则开始每日接触贫民百姓,看清楚了大明国度之中还有这样一群庞大到难以维持生计的人群。*幻^想!姬\ .埂?芯·罪^全? 这些人过得苦,他也会同情,尤其看到那些同龄人,甚至比自己小的孩子,光屁股没有衣服穿,还得四处上街乞讨度日。 朱樉有时也很纳闷儿,明明北元都被赶跑了,四海承平,为何还是这样艰难呢? 于此同时,因为做好事又收到了许多夸赞声音,他在民间的风评也为之变化着。 皇子们啥都不缺,但对于得到别人的认可这种事,却极度期盼,这便是更高层次的认同需求。 到现在,朱樉已经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同情贫民百姓,还是更加喜欢享受这种做好事而得来的认同感。 也大概两者兼有之吧。 胡翊不想就此揭穿乞丐们骗他的事,因为难得培养起来的一点对于底层的同情,若因为这件事被败光了,就得不偿失了。 朱樉也已是个十五岁的男儿,会有叛逆之处,胡翊也不打算对他进行什么苦口婆心、语重心长的说教。 他只是在朱樉身边,谈笑着开口打趣道: “朱二善人,这几日间帮助了多少穷苦人,足有上百个了吧?” 听到姐夫问话,主动给了自己装逼舞台,朱樉开心地炫耀起来: “若是算上这些日子的救助,怕是帮过二三百人了呢。” 他得意地摇头晃脑,一脸你快继续夸我呀的神情,开心地问姐夫道: “姐夫,我最近这些事做的好不好?好多人都在夸我呢,还有人要给我磕头。 我知道,这些人给我磕头是真的为了感谢我而磕的,而不是像宫中那般冰冷、机械、畏惧式的向我磕头见礼,这就很难得。” 听了他的话,胡翊点点头: “对啊,一种是别人自发的,一种是别人畏惧你才磕的,这不一样。 你小子成长了许多嘛!” “嗯,这种帮助别人的感觉很好,听说这两日都有言官上表夸赞我了,说我在民间已有仁名,爹娘见了也夸我呢。” 朱樉就沉浸在这种开心之中。 那胡翊在这个时候,也并没有立即打断他的这份享受和喜悦。 而是等他的情绪缓和了一些后,才开口提到: “我记得今年年关附近,咱们一起去施粥的时候,那城外连绵下来有好几千个难民吧?” “对啊。” 朱樉不假思索答道。 “嗯,我还记得那时候南京城所有的城门外,都聚集了大量难民,加起来足有一两万人之多。” 胡翊的话锋突然一转: “你救了二百余人,这附近的街坊百姓都在感谢你,倘若救一两万人,整个南京城都会感谢你。” 朱樉开心地点点头,可他忽然意识到不对,怔了一下后突然道: “姐夫,我只有一个人,好像救不了这么多人,我也没有那么广大的财力。” 见他自己明白了,胡翊就欣慰地笑了: “是啊,一个惠民医局附近就有那么多贫苦人,一个南京城加起来得有多少啊?” “整个大明又不知道有多少,照这么看救是救不过来的。 好像还有句老话叫做救急不救穷吧,咱们只能救他们一两次,却救不了他们一生。天下间这么多的贫苦孩子,以一人之力又能救几个呢?” 话说到此处时,朱樉陷入了思考。 胡翊没有继续再说教下去。 如果是正常的教育谈话,往后就该告诉朱樉要注意民生,顾及百姓,教他未来如何运用国策、律法和官吏去施政了。 但这些东西太说教,你说一遍给他印象其实也不深。 朱家的皇子们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眼界是有的,这些东西点出来,他们自己会想明白的,无需胡翊去教。 而许多事情,他们自己想通了,也就记住了,甚至会去付诸实践。 这远比别人直接告诉你道理要有用的多。 胡翊这个姐夫做的事,就是引导一下,叫他们多看看,多接触接触,从而养成一定良好的意识。 未来的路终究要他们自己走,谁也不知道会走成什么样,所以,一点引导也就够了。 时间过了并不长,沐英亲自到医局来了。 胡承佑带去了那封书信,按照姐夫信中所说,沐英还真就把胡承佑给扣下了。 不过这种事还是要过来跟姐夫再商量一下,胡承佑毕竟是他堂弟,何况其父胡惟庸已做了大明丞相。 现在大家都知晓,胡右丞办事得力,讲求务实和效率,团结淮西与浙东两派,贤名已经盖过汪广洋这个左丞。 照这样下去,很快,胡惟庸就能做到左丞相的位子上,取代汪广洋并不难,到那时整个中书省就是他一人说了算了。 这样看来,胡翊虽是自己的姐夫,沐英也要过来再与他商讨商讨。 “姐夫,将承佑放在我帐下听用,此举胡相同意了吗?” “没有。” 胡翊照直说道: “他全权叫我处置此事,我也早早差人告知过了。既然到现在也未见他阻拦,你就放心回去做吧。” 沐英点点头: “那该怎么训?” 沐英面露难色道: “若真像姐夫信中所说那样,往死了训,我可不好办。” 胡翊就翻了个白眼: “我就是要叫人往死了训他,这家伙太轻浮了,需要给他改改性子。若是想轻松些,交给康茂才、宫中统领们还方便些,那我还麻烦你干嘛?” 沐英点点头,他知道姐夫这是拿他当自己人,才托付胡承佑的。 想到此处,他就知道了。 “那我按着营中练精兵的法子来教他,定然把他的面貌和气象更改一新。” 听到这话,胡翊笑了,开心的道: “这就对了,他是我堂弟,也就是你堂弟,该揍就得揍,该罚就得罚嘛。” 胡翊心道一声,这下去了沐英那里,就有胡承佑受得了。 沐英这套练精兵的方法,是在被常遇春教育过后,照抄常遇春的那一套。 每日体能训练极其恐怖,从跑步到举石墩,再到拳法、脚法、箭法、兵器各种训练。 那是真真切切的从早到晚,把人往死了操练啊! 常遇春军中的精锐们如此练法,当然吃的伙食也好,每人一日间都给一斤肉,饷银也高。 不过胡承佑到了沐英军中,屁的好处都没有,就是去受罪的。 说完胡承佑的事,沐英又提起了乳牛的事: “陛下遣我去寻乳牛来,这事儿就太难了,乳牛分散在各地,要四处收聚。 我才凑了300头,用两条大船装了,再有几日就能沿水道到达南京。” 胡翊点头道: “这可是宝啊,未来克制天花就靠这些家伙们了。” 他就又道: “待乳牛回来,制出牛痘药来,得给沐春和沐晟也种上,就不会感染天花了。” 沐英显得很激动,正巧这时候朱棡端着药材出来,往前台的药柜里面 做补充。 “咦,文英哥来了?” 沐英笑着过去跟兄弟们打招呼,一会儿工夫回来后,就对胡翊说道: “姐夫,徐家、常家的孩子都到医局来了,你两个侄子你不得教一教啊?” 沐英就开口说起道: “说起来姐夫还是我亲姐夫呢,我们这些孩子都把大姐当做亲姐,沐春、沐晟也是你的亲侄子呢。” 胡翊不禁莞尔,其实沐家这几个孩子未来要省心的多,一个个将来的谥号不是带个“忠”字,就是带个“敬”字、“襄”字的,评价也很正面。 因为将来到云南镇守,路途遥远,更是偏安一隅和土皇帝也没什么区别,自己能教他们什么? 不过常家、徐家人都安插进来了,胡翊就开口道: “沐晟还小些,你就把沐春带来吧,其实我也没什么可教他们的,就这点医术上的东西。侄儿们将来要领兵打仗,学这玩意儿用处也不大。” 沐英却说道: “姐夫现在带起一股风气,大家都爱学医了,以前都说要出将入相,方显男儿丈夫。现在军中则都说要似姐夫这样,医武双修,才能叫正儿八经的军中男儿郎呢。” 胡翊心说,这个名声是怎么给我竖起来的? 说实话,他于打仗上真没多少功绩,这也就是自己人缘好,在军中时李文忠、郭英、傅友德他们都帮忙,打下了些虚名罢了。 他心下琢磨着沐春该如何安排的事,又开始检验三种祛痨丸的组方问题,思考是否有更加合理的方法? 不久后,胡翊递给朱橚一张药方,朱橚把药都抓过来,常升开始研磨成粉。 胡翊先制出了几十丸,准备分发给后面前来的肺痨病患。 这一日间忙碌下来,倒是很充实,但他却连一个风湿性心疾病人都未遇见,难绷。 关门之时,叔父胡惟庸来了一趟,就胡承佑的事跟胡翊商量了一番。 既是把胡承佑交到沐英手中,胡惟庸虽有些不安,但也算信任。 他也想弄个法子,能把这个纨绔给扳回来些,也便任由着去了。 胡翊之后骑马出城,到沐英的金吾前卫营来见了胡承佑一面。 胡承佑一脸埋怨和焦急,想要离开这里,胡翊却吓唬他道: “堂弟,你也知道杨家那姑娘长得如花似玉,人家又素有名声在外,是个才女。 你再看看你自己,吊儿郎当的,这门婚事许多人家都盯着呢,人家都觉得你不配,想找个名头把你给参了,要你的好看。 你平日里做的那些事,有许多都够言官们上殿参本了,真要是给你挂出来,到时候亲事得吹,你自己怕是也要受刑。” 胡惟庸此时刚得势,胡承佑才在功臣子弟们面前挺起腰杆,这时候他还是知道分寸的。 也是被胡翊吓到了,胡承佑赶忙问道: “堂兄,你给我想个法子啊,都是谁要害我?”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哪儿知道,所以我与你爹想法子把你丢在此地军营,好好练练你的脾性和面貌,你要想尽快和杨家女子成亲,就想法设法好好改造一番,等出来也好叫别人没话说。 要不然的话,这门亲事可就悬了。” 被胡翊这通忽悠,胡承佑当即是连连点头,为了早日抱得美人归,他也只有咬牙受苦了。 在沐英的手下,又有胡翊这个大姐夫的托付,胡承佑想在里面偷懒都不成。 这一日下来,胡翊可太忙了。 最后又在朱樉、朱棡的极不情愿之下,将他们送进宫。 明日就不叫他们来了,朱橚可以继续留下学医术,明日要换朱老四过来,可以留下他们兄弟有个照应。 既然进宫了,照例还要去跟朱元璋说一声,胡翊也要告诉朱标,常婉的病可以治疗,好叫他们都安心。 事儿是越来越多了,胡翊不禁感慨起来,这大明缺了我是真不成啊! 哦,对了! 这几日忙碌的很,该去看看朱守谦现在改造成什么样儿了? 第187章 你与标儿,便是大明的孔明和刘备啊 坤宁宫。′e~z?晓_税,惘` .已¨发?布?最′新?漳_节, 眼看三个儿子被女婿教了些日子了,急性子的朱元璋很想知道一下,儿子们最近都学到些什么? 也是时候验证一下回报率了。 他今日难得笑吟吟的,朱标站在身侧,父子二人最近也难得如此和谐。 朱元璋开口便先问朱樉: “老二,最近你做事仁义,言官们也多有褒奖。 除此外,还学到别的了吗?” 朱樉想了想,琢磨着今日中午和姐夫的对话,而后说出了自己的所思所想: “儿子认为,以一人之力,终究难以救众生。 一个人做不到的事,就需要一群人去做。一群人去做事,他们各怀心思,这就需要制定合理的律法和奖惩制度来约束他们。 济贫扶危,方为稳固大明之本,要使这天下春风化雨,才可解百姓之贫苦。” 朱樉的一番回答,让胡翊有些意外。 自己不过顺势做了点引导,他就领悟了这么多的东西。 至于朱元璋和马皇后听到他这番话时,就更是眼前一亮,觉得分外惊喜了。 这还是先前那个喊着打打杀杀,整日只知道蛮直行事的老二吗? 朱元璋的眼里带着几分惊讶和意外,难得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一边紧跟着点头表示认同。 马秀英看到儿子现在能说出这番话,也同样为之感动,她不禁感慨起来: “这才半月工夫,咱们家樉儿真是长大了!” 朱元璋深以为然,而后又深入问他道: “那你说说,该如何使这天下春风化雨,解百姓之贫苦?” 朱樉此时陷入了思考,片刻后,眼中带着些许迷茫和艰难,只得又道: “儿子知道需利用律法、规则和官吏们,但具体该如何做,就很难说得上来了。” 听到他这句话,朱元璋就很激动,得意地对马皇后说道: “瞧瞧,瞧瞧! 不愧是咱朱重八的种,他终于开窍了,哈哈哈,开窍好啊,只要开了窍就好办!” 朱元璋忍不住扭头看向朱标,不禁感慨起来道: “标儿当年就是开了窍,咱才开始教他治国理政的,如今樉儿也开窍了,也是时候该叫他参与些政事了。” 他随即便开口道: “往后文华殿辅政时,叫老二也去坐坐,你这个当大哥的要好好教教他,省的将来到了封地就藩,变成个糊涂虫。” 朱标应了一声。 朱元璋这时候便又开始考校朱棡,开口问道: “老三,那你又跟胡翊学了些啥?” 朱棡看了一眼姐夫,其实姐夫这些日子以来,也没有特别教他什么东西,只是叫他干干活而已。 但他的思维确实有所改变,虽没有二哥朱樉这样深的感悟,但也尝试总结说道: “儿子就是觉得,一口吃不来个胖子,做事要有条理。 此外嘛……” 他思索着,又缓缓说道: “儿子以前只知打仗,却不知为何要打仗。 现在却知晓了民生,原来打仗从来不是英雄气盖世,战死沙场铭的快意,不是为了建功立业。这只是解决争端的最后手段,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儿子们去前方打仗战死。 因而,战场用兵要思虑再三,以最小伤亡换取最大战果,爱惜人命,才能得军心,这些都是儿子这段时间悟出来的。” 朱元璋同样欣慰的点了点头。 朱棡的领悟看似不如朱樉,其实对他将来也有大好处。 尤其是日后就藩领兵时候。 《兵法》看一遍没用,需要结合实际领悟了才行。 很显然,朱棡也已迈进实际领悟兵法的门槛了,明白了这些东西,未来就有成为名将、名帅的资格。 这同样是至关重要的。 再说起他的暴躁性子,做事极容易放弃,如今却能明白做事循序渐进的道理。 想到此处,朱元璋心中暗暗夸赞起来,自己这个女婿还真是位好老师啊,能针对儿子们缺失的东西作以补充,这是很难得的。\3+叭?墈\书·蛧/ ^最¢芯?彰-结~哽\薪`筷, 随后,就轮到朱橚来说了。 朱橚虽小,回答起来深度却也很高,他开口便道: “孩儿认为二哥、三哥说的都有道理。 二哥所说,人力终有限度,能救百人千人,却救不得天下那么多人。 孩儿以为人力不足时,便要用到法,例如我跟姐夫学医术至今,深刻明白一名医者救不了太多人的道理。 但若是编一部齐全的医典,令天下医者去学习,便可以救天下人的疾病。 又如三哥所说,爱惜士卒,才能得士卒之心。 同样的道理,爱惜百姓,才能得天下民心,民心所向,则大明国本 必不会动摇。” 听完三个儿子的说辞,朱元璋很开心,他笑着对胡翊说道: “你这个老师教得好啊,咱服气!” 马秀英这时候也是不吝啬赞美之情,直接便夸赞道: “翊儿的本事可大着呢,先前只道你医术高深,聪颖有智。如今看来,这眼光也是极好的,能针对他们每个人的短处做些调和,说来不把你调进大本堂来做先生,真是可惜了。” 朱元璋当即白了婆娘一眼,开口便道: “这是将来留给标儿的人才,谁稀罕当那个破教书先生,不过说起了教书先生,也该把宋濂请回来主持科举了。” 朱元璋这会儿当着儿子、女婿们的面,便也明说道: “咱先前搞推举,结果推举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李善长和他手下那帮功臣们,将他们家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都给安插进来做官,实在是胡闹!” 胡翊心说,这不你改了推举,要搞科举制度了吗? 先前把章溢推出来,想叫他和刘基主持大考,结果刘基这个老狐狸才不出这个头,就把章溢推到最前头。 结果章溢就被毒死了,刘基跑去编修元史,直到李善长被撸掉了丞相位子,才又把刘基给召回来。 朱元璋一甩袍袖,开口便又说起道: “科举将开,这是我大明开国以来,第一次开科取士。这事儿武将们插不上什么手,主持的都是文官,咱又向来不放心他们的作为。” 说到此处,朱元璋的目光就盯向胡翊这个女婿。 “咱得派个自己人去盯着点,正好,如今是宋濂、刘基主持科举,你既是宋濂顶头上司,往那里一坐又能压得住刘基。 故而后面要给你安插点事情做。” 胡翊点了点头,自己的职责就是看着宋濂和刘基,怕他们科举舞弊呗。 宋濂这个人,乃是士林领袖,以他的个人声望,无论如何也该出面做第一任科举主考官。 这些人又都是浙东人,是该防着点。 朱元璋这时候也是吐槽起来了: “贪官们该杀,但被你两次大开杀戒杀狠了,如今治理地方的人才稀缺,维护统治就难了。 现在,咱们大明的官员们,许多都是一人身兼多职,这样下去容易出问题,咱就是想借这次科举,好好搜罗一批能用之人才,派你去就要确保在此事上不出岔子。” 朱元璋随后拿手一指朱樉道: “老二需要历练,你们弟兄两个一起去做这件事,记住了要多看多学。” 胡翊应了一声。 朱樉对于这件事自然很兴奋了,终于可以学习如何理政,这是他一直都想做的事。 但朱棡就不高兴了。 “爹,为何就叫二哥去历练,却不叫我去?” “下次就叫你去。” 朱元璋口中搪塞着,这种事派个驸马和亲王去监督一下也就够了。 哪有派两个亲王去的道理? 太显眼了也不好,更加不方便事务的展开。 说完了此事,朱元璋便又仿佛记起来了什么似的,又说道: “对了,马长风那几人,咱看你也老不用他们,咱就拉出来支使他们干事去了。” 胡翊心中暗骂,你个杀千刀的朱元璋! 说是把马长风、老田他们几个派来保护我安危,结果没几天,就都调去做别的事去了。~如?文¨徃¢ /唔-错·内.容′ 到如今半年时间过去,这些人都在外面听你朱元璋的话,明面上是护卫公主府的,他们的薪俸也是公主府发放。 结果你朱元璋免费用人,还说我自己不用他们? 牲口啊! 胡翊气的嘴角直抽抽,要知道,养这七个人可不便宜。 朱元璋制定的俸禄体系又是如此,公主府里的所有人,都由公主府来养。 胡翊真想当面吐槽一句,可这样一来倒显得自己小气了。 再说了,老马、老田他们个个都是人才,先这样吧。 “哦,对了,承晖司咱也先抽调60人去用用,咱跟标儿和你都说一声。” 用吧,用吧。 胡翊都习惯了,摊上这么个厚颜无耻的老丈人,你还能说啥? 正事聊完了,朱标轻轻向姐夫递了个眼色过来。 朱元璋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瞪了一眼他俩,不满的道: “有何话不能在屋里说的?” 他知道朱标心里想的是啥,自己也很担心常婉的身子,便又问道: “婉儿的身子骨如何了,咱派洪公公去问话,你说可治? 这是真的吗?” 胡翊点点头道: “小婿确实觉得可治,当然,这要时间来攻克病魔。” 听到这话,朱标当即是狂喜! 马皇后看到儿子的脸上终于有笑容了,这么多天过去,总算消去了愁容。 她当即也是觉得一切都回来了,这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多好? 再一想起自己早年,父女离散,养父与丈夫又斗得不可开交,总是逼着她从中做抉择。 近二十年的灭元之战,背后是她和儿女、丈夫们长久的离散。 到如今阖家团圆,一团和气,这好日子才过了几年啊? 现在朱标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父子关系缓和,马皇后暗道了一声谢天谢地,同时看着这个女婿,真是越看越喜爱。 “翊儿,静端如今身子骨也需要调理,今年外邦进贡来的珍珠米,待会儿回去的时候,拿两石回去你们尝尝去。” 听到这话,朱元璋当即如同个吝啬的地主老财,开口便道: “一共剩的也不多,还给他两石,咱们吃啥?” 他当即一摆手道: “最多给一石!” 马皇后瞪了他一眼: “老无才!你跟女儿、女婿争犟什么? 那是两个孩子,况且还怀着孕呢。” 朱元璋却是说道: “咱们两个还是老的呢,尊老敬老懂不懂,就一石,这事儿没得商量!” 胡翊对于老丈人的嘴脸早就习惯了。 倒是连朱元璋都如此喜爱这珍珠米,想来应该很好吃的样子。 不过他也明白,老丈人的这份吝啬,是因为不想给百姓们增加负担。 这次也就是外邦进贡。 譬如上次永州进贡竹席,他就给退了,后续还严令禁止各地进贡,倒也是节俭。 胡翊知道他也爱吃,不过怕劳累百姓,都忍着。 想到此处,便又道: “岳母,这一石也多些,静端那里好吃的东西也不少,拿个七八十斤足矣。” “极好。” 马皇后还没发话呢,朱元璋先代她就同意了。 这翁婿二人的讨价还价,也激起了一片笑声,朱标的心情也大好起来。 尤其是常婉的心疾有可能治愈。 想到此处,他更加激动,仿佛又畅想起了常婉病好,大婚当日的情形。 朱标越发开心,走过来便抓住胡翊胳膊,要将他搀扶到正位上去。 “哎,太子这是做什么?” “别太子太子的了,以后就叫我一声弟弟吧,说了多次就是不听。” 朱标为此事已经吐槽过多次了。 马皇后见此,便也说起道: “翊儿,往后咱们私底下就不要过于多礼了,他本就是你弟弟,有何叫不得的?” 朱元璋这时候也发话了: “私底下你叫他一声弟弟,有静端这个大姐在,你永远是这帮小子们的大姐夫,别顾及啥。” 他心里也知道,应当是上次的严厉警告,让胡翊心中有了一丝疏离。 但这小子现在的医术是越来越精妙了,还真要多亲近些,毕竟人人都有个生老病死。 真到了那一日,身边有一个胡翊这样的神医在,起到的助力可就大到没边了。 朱元璋有他的考虑。 而此刻,朱标对于胡翊这位姐夫,更多的便是激动和感激。 他硬是将胡翊搀扶到正位上,要请他坐下。 “老大,这地儿我可不兴坐啊!” 胡翊没有直接叫标弟,而是叫了一声老大,这样叫一语双关,也稍微显得亲切又带着一点疏离感。 这里毕竟是坤宁宫,正位就只有朱元璋和马皇后能坐。 就算他们不在这里,也没有胡翊坐的份。 何况现在帝后二人还都在此处? 朱元璋和马皇后也不知道儿子要做什么,朱标这时候就说道: “姐夫若能救下婉儿,弟弟也能因这件事而解脱,此举既能使家中和睦,又能令我重回正途,安心政事,这份恩情,做弟弟的岂能不报?” 他今日说的都是心里话,与常婉成婚,这绝对是他人生路上的一大分水岭,对于未来的影响极大。 朱元璋、马皇后也都深以为然。 “请姐夫坐在正位上,受我三拜。” 朱标显得很认真严肃。 但胡翊听到这话,就越发不敢了,他连连摆手道: “这话就过誉了,再说了,这里是坤宁宫,不是我坐的地方。 你又是太子,哪儿能你拜我啊?” 胡翊说罢,就找了个借口道: “我去别院看看铁柱,回去还有事跟静端说呢,这也是关于婉儿的事,有些针灸的地方得叫她去代我施针呢。” 胡翊刚找借口要溜,朱元璋立即看到朱标求救的眼神。 他便一把按在胡翊肩头上,开口道: “他现在是你弟弟,弟拜兄,你就受着。” “岳丈,君臣有别,饶了我吧。” 胡翊并不觉得这是什么殊荣,朱家对于自己的认可他能够感 受到,但这种大礼还是别受。 搞不好就是催命符。 朱元璋却佯怒道: “该受就受着,你看三国的刘备孔明,一对君臣如鱼得水。 你和标儿怎么就不能如鱼得水?况且你们还是至亲呢。” 朱元璋一手摁住他,不叫他起身。 胡翊只得退而求其次,又道: “那叫老二代礼如何?” “老二、老三你们都过来,去把老四、老五也叫回来,一起过来拜见你们姐夫。” 得! 越搞事儿越大是吧? 胡翊心说这次看来是躲不开了。 朱元璋想的是,今日叫儿子们都来拜一拜,有了这个礼,往后胡翊对他们必然要更加尽心。 他也知道女婿是个重情义的人,几年接触下来,很清楚就能够看到其人品。 一会儿工夫,朱棣、朱橚都来了,再加上朱元璋的儿女朱静娴,一起冲着胡翊这个姐夫躬身拜了三拜。 “快别多礼了。” 胡翊这才起身,然后在朱樉、朱棡他们爽朗的笑容声中,逃离似的奔到了朱守谦居住的别院。 快半月了,胡翊很少到别院来,如今就要来看看状况。 这毕竟是亲侄子啊! 负责看守别院的侍卫,过来拜见,禀告道: “皇孙殿下近来逐渐适应了,每日将自己打扮的仪表堂堂,十分贵气精神。” 另一人便也说道: “殿下出入时,待我们也和蔼,所有的事情都是他自己做,就连夜香也亲自去倒,小人们从未帮忙过。” “是啊,恕小人们之言,皇孙殿下如今已经改观很多了。” 听到两个侍卫的话,胡翊点点头。 他而后又问道: “殿下近来与人说话吗?” “回驸马爷,皇孙殿下出去时,无人敢与他说话,后来他就与我们说。 小人们初时不敢答言,后来…后来见殿下实在孤独得很,也就说上几句。” 两名侍卫说到此处,低下了头。 胡翊倒也没有责怪他们,只是说道: “规矩就是规矩,以后还是不得与他说一句话,这次可以不追究,但没有下次了。” 两个侍卫听闻此言,既感到心里一松,驸马爷总算没有降罪。 可他对待自己两个外人,都如此宽仁,怎么到了皇孙殿下这个亲侄子身上,就如此苛刻了呢? 二人实在想不通,也不敢问,只得遵令。 胡翊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朱守谦已经知道什么是孤独了,他开始尝试找人说话,这也说明他讨厌这种感觉。 这个时候让侍卫们跟他说话,就会淡化这种孤独感。 必须要叫他到宫中去与别人多说话,而胡翊给他禁足到只能去倒夜香、外出吃饭的地步。 如此,朱守谦所能接触到的其他人群,必然也只能是些侍卫、小太监、宫女一类的人。 他就必须放下身段去和这些人做朋友,才能化解孤独感。 但宫中都传遍了,这些人一向见了他就像见了鬼一样,无比的惊惧慌张。 要与这些人做朋友,化解他们的心结和负面看法,这很难! 不仅需要放下身段,还需要朱守谦具有同理心和共情心。 胡翊做的这些事,看似是折磨他,实则不是。 这是改变朱守谦的必要措施! 禁侍卫们与他说话的道理便在此处。 从皇宫出来时,天色也黑下来了。 刚回到公主府,薛司正便过来禀告道: “驸马爷,您的长兄胡显大人来过了,说是胡老爷请您去见一面。” 胡翊立即回到驸马府。 “哥哥!” 胡令仪今日穿着一袭碧绿色的长裙,扎起来的两个丸子发髻上也缠上了长长的红绸飘带。 她一转起圈来,裙摆舞的煞是好看,红丝带随风飘去,整个人都透着秀美和灵动。 “哎呀,我们胡家的大美人不怕冷呀?天还不热呢,就穿起裙子来了。” 胡令仪开心地道: “这是李妃娘娘特地送我的,她本想拜谢姐夫、姐姐,可一想到姐夫最近那么忙,就不好前来了。” 胡翊心道一声,原来如此。 朱杞的天花好利索了,如今李妃的隔离期也结束。 胡翊便笑着道: “李妃娘娘送你的礼物,你喜不喜欢?” “喜欢。” “嗯,那改日你送点东西给李妃娘娘,算是回礼,小小年纪就要学会这些礼仪哦。” 胡令仪轻轻点了一下小脑袋,可爱的应了一声: “驸马爷的话,民女记住了。” “臭妹妹,又拿哥哥开涮。” 胡翊弹了妹妹一个脑瓜崩,随后来到屋里 。 夜里了,父亲找我有事,不知道会是什么急事? 第188章 祛痨丸大名传开了,胡驸马的新挑战 胡翊回来后,立即得到了家人们的款待。?求-书¨帮~ \冕.肺+粤~渎` 大嫂陈瑛笑吟吟的端上来南瓜子,大哥胡显的脸上尽都是笑意。 父亲和母亲的脸上,也都洋溢着笑容。 看起来不是什么坏事,胡翊就问道: “爹、娘,今日家里有什么喜事吗?就连大哥、大嫂都这般喜庆?” 胡惟中还未开口呢,陈瑛先憋不住事儿,一开口全都给倒出来了,她乐呵呵的望着自己这位小叔子,开口便透着几分敬意和感动: “都是承了你这小叔子的光,你大哥升官啦。” 大哥升官了? 胡翊不知道啊,他执掌着东宫詹事府,总揽一切大小事务,此事居然没听说过。 便在这时,胡显便也笑着道: “是太子爷怕你不同意,殿下说我在太子庄干的很不错,但你为了避嫌,就是不给我升官。 因此,他便提了我为督理庄田农政史,今后由我全权督理太子庄,然后往詹事府汇报了。” 胡翊心说,这不是詹事府辖下主簿厅干的事吗? 主簿厅主簿乃是正七品,负责东宫钱粮资源的调配,以及太子庄的岁入。 他的第一反应便是问道: “那大哥这个官儿是正七品?算是并入主簿厅了?” “没有。” 胡显开口说道: “太子殿下是专门为我设了这个官职,正五品,还专门成立了东宫农政司。 至于主簿厅的农事主簿,也调来归于我掌管,以后主簿司就只管物资调配,东宫岁入就转给我了。” 胡翊暗暗道了一声,好家伙! 这得是多信任自己哥俩儿? 朱标这等于是把太子庄的所有财权,都交给自己这两兄弟了啊。 胡翊总揽东宫事务。 历年来太子庄的收益,又是东宫收入的主要来源。 怕自己不同意,他偷偷的又给大哥升官,管着东宫的命脉。 再加上今晚的那三拜,胡翊知道朱标这是为了感激自己,做出来的感谢,也是以此表示对自己的信任。 不过有些话又说回来了,大哥如今在太子庄,那真是任劳任怨。 虽然顶着个八品小吏的头衔,但早已是太子庄的主心骨,给他升个官倒也合情合理。 胡翊之前一直压着大哥,可不是怕别人说闲话。 这样做的原因,一个是怕他飘,二一个是希望他在底下和大家打成一片,多积累些阅历。 这样等到后来要用他时,就方便多了。 对于农事这一块,胡翊是有野心的,还想办成许多大事。这些事如今单靠他是忙不过来了,不依靠着大哥又能靠谁呢? 这些暂且不言,胡翊听说后,也为大哥的升迁感到高兴。 他便把胡令仪拉到怀里来,替小丫头片子整理着头发,一边问父亲道: “爹,大哥升官这是好事啊,您所说的急事是什么?” 胡惟中闻言,脸色的严肃就褪去了,换上一副笑容说道: “为父要问的就是这事,自打你上回给了些警示,咱们全家人处事都小心了许多。 我寻思着这事儿是不是有啥说法,叫你回来商量商量,咱们才敢做决定啊。” “嗐,这也是大哥自己用功勤奋,如今他已是个农事专家了,他升这个官儿也是件好事。” 胡翊不反对,不过话说到这里,他就顺便叮嘱了几句: “不过大哥需要知道,这个位子在别人眼中,一直可是块肥缺。 大哥如今代替了别人,便也抢夺了别人的利益,都说打铁还需自身硬,太子殿下既然这样赏识你,将来自有大哥的好处,大哥就需要严守底线,防止被人抓住把柄给攻讦下去。” “二弟放心。” 胡显拍着胸脯说道: “我可记着你的嘱咐呢,无论如何,不能给皇家还有咱们胡家丢人,坏事我才不干。” 胡翊点点头,便又道: “大哥的本性我是知道的,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既然做到这个位置,大哥就要把算学学好,这样一来,过手的账目自己再核算一遍,就不容易出差错。 如此也能杜绝别人暗中害你。” “我记下了,老二说的对,还是你脑袋瓜聪明,要不然怎么能做到如今的地位呢。\幻~想`姬? _无~错^内?容!” 胡显认真地点着头。 胡翊这时候就看着大嫂的肚子,问道: “大嫂该是下个月生了吧,我最近来勤些,倒是大哥也确实该升升官了,将来还要养孩子呢,不得多挣点俸禄。” 胡显嘿嘿一笑,正五品的俸禄可比八品小吏多多了。 身在东宫詹事府,又有胡翊这个弟弟遮风挡雨,他就安心的多了。 胡父、柴氏也 觉得两个儿子都靠谱,尤其是胡翊,俨然已经成了胡家新一代之中的主理人。 做起事来不骄不急,成熟稳重,实在是难得。 说完了这件事,胡父就又顺嘴问了一句: “我听说你把承佑发配到军中去了?” “是有这么回事。” 父亲才刚提到此事,胡显和陈瑛都在那捂着嘴笑。 柴氏白了他二人一眼道: “一说起你们堂弟就笑,有什么好笑的?” “爹、娘,有些故事不好对你们说,实在是一想起来就发笑啊!” 陈瑛真是止不住笑的乱颤。 胡翊还真怕她把羊水笑破了,来一出当场生孩子的戏码。 至于胡承佑的事,他也听说了些。 听说京中有个侍郎的儿子,害怕有鬼,畏惧一个人蹲茅房,但又时常蹲在里面近半个时辰不出来。 胡承佑为了巴结对方,便陪着人家蹲茅房,还足足蹲了一个多月。 那时候叔父官做的不够大,胡承佑巴结人家,跟人混熟后,就把人家侍郎家的孩子拉出去花天酒地,最后欠了一屁股债。 有些好事的人,就给胡承佑取了个名号,叫做“吃香郎”。 这可不是啥好名字,这是讽刺他每日在茅厕里吸臭气,到处败坏胡家名声。 为此,还留下一句歌谣用来训诫小孩: “吃香郎,吃香郎,莫要将他领进房,他带来一身坏,毁了你家后代。” 胡承佑的事还有不少,所以这样一个人,杨思义居然愿意把自己家的才女女儿嫁给他。 胡翊当初听说此事时,就显得很惊讶了。 觉得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对于这个二世祖,叔父又将他托给自己,当真是头疼…… 胡父这时候便道: “你将承佑扣了,送去军营,你叔父当夜就被你叔母挠的浑身是抓痕,两口子狠狠吵了一架,你叔父气的要休妻呢。” 胡翊对此就翻了个白眼道: “要依着我看,堂弟就是她宠坏的,还得是咱家的娘,这才是端端正正的诰命夫人呢。 叔母沾了叔父的光,可要论贤淑二字,她比娘真是差飞了五十里地!” 胡家早已经习惯胡翊这种夸张的用词了。 虽然听着很夸张,但却很新奇,也形容的非常到位。 柴氏自然是在人前自谦起来,胡父也说了几句胡翊,叫他不要乱说话。 可大家也都知道,事实确实就是如此啊。 胡父最后便说道: “终究是一个胡家,他若要走邪路,你个做兄长的就要拉一拉他。 拉回来了最好,拉不回来,咱们至少也帮过忙,总之还是希望你能把承佑这孩子给扳过来。” “我尽力吧。” 胡翊也只能如此说了。 公主府。 胡翊刚进府门,薛司正立即迎过来。 “静端在做什么?” 薛司正忙说道: “殿下拿了驸马爷交代的医书,这会儿还在背记呢,午饭都热过三回了,都忘记吃。” 胡翊就摄手摄脚来到书房。 隔着窗纸,便看到朱静端那坐在桌前的纤细身影,她正在小声背读,挑灯夜记着。 “回来了?” 屋里忽然传来媳妇的声音。 胡翊心说,我都这样摄手摄脚了,明明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这也没见你转头看窗外啊。-小¢说\C¨m~s? _首+发* “你怎么知道是我回来了?” 迈步进屋,胡翊就很疑惑不解的问道。 朱静端赶忙趁跟他聊天这会儿,喝了口浓茶,随口道: “感觉呗,跟你成亲几年了,现在连你回来了先做何事,后做何事我都知道。” 胡翊正在挂衣服呢,身后便传来朱静端的声音: “定然是先脱衣,然后换一身常服,去出恭,回来洗手吃饭。” 胡翊:“……” 他确实是这个习惯,这会就该去方便方便了。 “好吧好吧,你还真是比我肚儿里的蛔虫还了解我。” 胡翊便凑过去,看朱静端的学习进度如何了。 “呦,看这架势是要挑灯夜战啊?” 朱静端又喝了一口浓茶,然后说道: “再给我半个时辰,彻底背记下来后,就去找你,拿你试针。” 于是。 到了夜半三更,长公主府里传来了驸马惨绝人寰般的声音。 “喂!扎轻了,你吃没吃饭?” “又扎重了,疯婆娘,你手劲这么大啊?” “咱能不能别扎了,都扎肿了,明天要不你换个人吧,平常那样温柔的你,今日怎么就化身容麽麽了?” “容麽麽是谁?” “哦……容麽麽 还没出生呢,她还在投胎路上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夫君,你该不会被我扎的神经出毛病了吧?” 胡翊就顺势一倒,吐出舌头,口眼歪斜,吓得朱静端花容失色,好不容易才把这个陪练的差事给停了。 朱静端的进境,在初学者里面算是很快的了。 但即便如此,还是不够。 胡翊在她稍微熟悉穴位后,就重点照顾要为常婉扎的那几处位置,叫她多加练习。 照这个进度,至少得三五日吧,不然胡翊可不敢叫她动手。 清晨,先去常家诊脉。 好消息是常婉的身体开始渐好。 坏消息则是,她的身体渐好是建立在吃药的前提下,而这药,治标不治本。 胡翊便思索起来这用药之道。 这也是他因为肺痨病症的进阶,突然间想到了许多之前未曾想到的用药搭配。 这些搭配却可以用到别的疾病上来,他这次便尝试换了一个与之前大相径庭的药方。 还是十味药,但却是两个方向的治疗。 就比如先前是用剑杀敌,现在换成了峨眉刺。 目的是一样的,只是手法不同。 而这一次,开过药后,熟练度增加了2点。 【医术*风湿心疾:3/50(初入门道)】 还行,之前才1点,现在就变2点了。 照这个速度,一天一副药,就算只有常婉这一个病人,在她身上练一个月手,应该也差不离能够完成进阶。 到那时,对这病应该就有些解法了。 从常府出来,带上常家的三个小子们,医局试点里又忙碌起来。 这些二世祖们还是老样子,被发配去干活。 不过今日来了朱老四,这小子比他两个哥哥甚至都要聪慧些,光是看那眼神里面就透着股子机灵。 但朱棣的问题是做事不专注,总是走神。 一走神,他便要去玩耍,这样来来去去的跳脱,就很难有一个专注的状态。 虽然这小子未来有起兵夺位的风险,不过这也是自己的妻弟之一,胡翊还是要想方设法给他解决这些毛病的。 正巧,胡翊看他对攒丸药的事很感兴趣,便指着那些药丸问道: “想玩不?” “想!” 朱棣毫不避讳,开口便道: “姐夫,我去玩了啊。” “回来!” 胡翊一伸手,忙将这家伙抓回来,开口便道: “想得美,要想玩,得从第一步开始做准备。 先研磨药材,然后配置蜂蜜,最后再组成丹丸,你要一步一步去体验这些环节,最后攒药丸的时候才能获得那种喜悦。” 胡翊这番话算是把朱棣给唬的一愣一愣的,他就开始去动手尝试。 朱橚本来可以不用来了,也是陪着他四哥过来有个伴儿,且他又是个专心的人。 胡翊就叫朱橚教他四哥如何做。 今日的肺痨病人大概有十来位。 许氏的身子已经好了太多,她已经可以独立行走,无需人搀扶了。 许老汉每次来,都是拱手作揖许久。 他们一家都是老实人,许老汉也是直说道: “怕您染上这病,我们一直想送驸马爷一点心意,可又不敢给。” 胡翊就叫他们好好将养,迟早能把这病给治好。 其他的病人们也都有起色,那个捞河漂子的小伙子脸色红润,行走如风,也是越来越利索了。 官宦家中那位轻症的小姐已经治好了,只是还无法断根。 倒是那位当初给医局捐过五十两银子的脂粉女子,再也没有来过。 胡翊想着,既是人家捐了银子,就该将名字留下,做个记录。 他就派人前去打听,才知道这女子已经在当日便出了南京城,离去了。 这一日间,还是一个心疾病人都没有。 这可急坏了胡翊。 也是因为这个年代,强壮的男子很少得心疾症状,即便得了,那也是阳亢性的心疾。 这种心疾的特征大都是平常身强体健,毫无征兆,然后突然暴毙,根本没得救。 这便是心疾这种病症的特征。 也唯有长时间待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纤弱女子们,才容易在诊病时被查出来。 而女子们受到封建礼教,平常很少到大街上来露面,何况未出阁的小姐,大都是请郎中到家中去诊治的,都是为了名声。 也因此,胡翊想找个心疾病人才会如此困难。 再想找个如常婉一般的风湿性心疾患者,就更加是大海捞针了。 他忽然想起来姜御医,是否可以从他手中问些病患? 这事儿纵然有些抢对方病人,冒犯、蔑视对方医术的意思,显得很无理。 但谁让朱标是 自己妻弟呢? 这事儿不能不管,便在他坐诊完毕后,正准备骑马去一趟太医院时。 忽然有侍卫过来递上了名帖: “驸马爷,有个广东药商自称是延年堂的大掌柜,递上拜帖想要求您赐见一面。” 胡翊立即想到一人。 说来,自今日他坐诊开始,对面紧挨着馄饨店的茶摊上,就坐着一个锦衣之人。 穿着华美,面皮细腻,两撇八字胡,一看就是个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中年富商。 此人不时就朝医局看过来,今天这半日都在此处。 他往这里看得多了,大家也都注意到了他。 胡翊还正不知道此人卖的什么关子呢,到他坐诊结束,这人就来了。 他顺着侍卫手指的地方看去,果然是那人,正在不远处向自己躬身下拜,显得十分礼敬。 既然都是同行,胡翊便走过去,跟他交谈几句。 延年堂是宋时就开设的药铺,药铺的掌柜的姓周,世代也是医药世家,祖上之人在南宋、元朝都做过太医。 不过到了大明,太医院就不见他们的身影了。 胡翊快步走过来,周明善立即躬身跪拜道: “草民拜见驸马爷,得驸马爷赐见一面,小人这辈子都值了!” 胡翊笑道: “你倒是会说话,本驸马正要进宫,有何事,长话短说吧。” 胡翊就是这么个开门见山的姿态,不喜客套。 索性朱元璋给他的身份地位在这里,也不必像别的官吏那样卑躬屈膝,低三下四,要办事先讲人情。 他烦这一套,但也有可以烦的资本。 周明善见他如此直接,心中微怔,却是立即也对上了胡翊的频道,直截了当的说道: “小人是为惠民医局的祛痨丸而来,特在醉仙楼备上一桌酒宴,请驸马爷赏光详谈。” 周明善双手恭敬地将请帖递过来,又将身子弯成了九十度。 胡翊看他这般恭敬到骨子里,礼数周到,就先接了请帖。 他翻身上马,便奔着太医院去了,至于周明善的请帖暂没有理会。 这商人都是逐利的,既然知道祛痨丸的名声,怕是要来跟惠民医局谈合作。 既然药品上带有这“惠民”二字,那就不可以交给商人去做这种事。 胡翊很清楚,资本会把“惠民”这二字变得贵重无比,只怕到时候这药就要被他们卖上天价。 他心里其实是不想去赴宴的。 等他来到太医院,见到姜御医后,这位姜御医过来见了一礼,开口便说道: “属下就知道驸马爷您会来找我的。” 这个老东西! 胡翊心说,知道我要来找你,当初不知道早点自己主动说出来,由你来给我提供病人不就没这么多麻烦事了吗? 姜御医请胡翊坐下后,将一份名册取来,随即跪下,并且是头顶着名册呈了上来,郑重而严肃道: “驸马爷,属下手中确有许多心疾病例,只是如今年纪老迈,也力有不逮,又未能将他们医治好。 属下也知道您一定会来找我,就在今日,想将这些病例都托付给您,求您成全!” 姜御医的意思,便在于此了。 他若主动将这些病患送给驸马爷,驸马爷可能不会过于重视。 但对于心疾的研究,却是他毕生的心血啊! 如今他将逝去,心有不甘。 收的那些学生们实在没有可以传续自己衣钵的,何况他那点衣钵,也实在不值得传承。 如此一来,唯一的法子就是请驸马爷代为照管那些病患。 可这些话又不好说! 他这几日一直在期盼着,如今,驸马爷来了,自然是要头顶病患们的病例和医案,来求这位大明国医圣手了。 胡翊见他这幅模样,上来就跪,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姜御医,你这是做什么?” “驸马爷,请为属下诊一脉吧。” 姜御医说罢,伸出一只手来。 胡翊搭在他的脉门上,这才发觉,这位一生救死扶伤的老御医,如今竟已是油尽灯枯了。 “原来如此。” 这就解释了姜御医为何如此举动,显得如此急切的原因了。 此刻,姜御医郑重其事的说道: “驸马爷,属下将死,这已是油尽灯枯,金石难救。 死倒也死得,只是这些医案不交到您的手上,属下实在死不瞑目啊!” 姜御医说到此处时,不禁老泪纵横。 那是他一辈子的心血啊。 对于那些治不好的医患,这也是他这辈子的一大遗憾,人越老,到这种时候越想要划上几个圆满的句号。 可是,现在有这么多的句号画不上,怎么办? 便在他正哭的动容之际,一双沉稳有力的手将他 搀起: “这些医患我接了,你尽可以回去通知他们,都到医局来由我坐诊。 此外,你毕生所学、所著之医书,也可以都送来我府上,将来我若有能力,为你将其中缺失之处补全,算咱们一起所作,流传后世,也好方便后世的医士和病患们。” “驸马爷!大恩啊!” “属下,拜谢您了!” 姜御医此刻哭的老泪纵横,胡翊轻轻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地上又凉又硬,起来吧。 还有,我给你开一道方剂,别的没有,应该可以延命到半年后,这些时日够你将毕生所学进行整理了。 咱们都为后人们做点事,你没做完的,我接续下去。” 胡翊这几个字说的很轻松,但这背后却是一位大明御医穷其一生都未做到的事,他竟然直接做出了承诺。 姜御医可太知道这个承诺里面的份量了! 想到此处,他更是动容的重重冲着这位驸马爷拜谢不止。 病患的事算是解决了。 姜御医以为自己两月内将死,胡翊也能凭借药剂为他做出一些治疗,多给他一点时间,这也算是他最后能为这位老御医做的一点事了。 从太医院出来,胡翊的目光,又瞅向了那封请帖…… 第189章 胡驸马的改良,现代科学对古人的一次降维打击 再次瞅向这封请帖,胡翊现在事已办完,没有那么急切。`0_0/暁\说′惘¨ ?冕^肺·跃/犊+ 他便打开来看了看。 周明善请帖里所说,确实对祛痨丸有意,但也给出了向惠民医局示好的条件。 他作为广东一带的药商,对于当地的道地药材,如化橘红、阳春砂仁、广金线草、溪黄草、巴戟天等,都能长期大量供应,且保证最好品质。 既有了这个砝码,胡翊便愿意去了。 他才刚出离太医院,又有人找上门来,这又是另一个药商。 “驸马爷,小人乃是四川乐善堂的掌柜,家中一子名叫王开顺,正巧还随您去过定西,如今已升任太医了。” 见此人提到了王开顺,胡翊就记得了。 在定西沈儿峪一战时,他带去的那些医士们,逐渐发挥出来巨大作用。 这王开顺便是其一。 在崔医士和徐医士升任太医后不久,胡翊见他用药开方有独到之处,便将他考核一番后,也提名做了太医。 若按照尊师重道的那一套来说,胡翊对这王开顺还有提携之恩,王开顺也该待他以师礼。 既不是外人,胡翊便留下了请帖。 王家在四川行省开了十八家乐善堂分号,规模也是极大了。 他们所为的,自然也是惠民医局的祛痨丸,如今这祛痨丸已经是个香饽饽,谁能拿到货谁便能赚钱。 这王家给出的条件,则是他们手中大量的培植药田。 天府之国名不虚传,成都平原上也有他们王家花大价钱置办的药田,因用的是专人种植,其中的产药颇丰,质量也是相当好。 医局需要哪些名贵药物、珍稀药材,都可以由他们来培植。 尤其是许多稀缺且不好找的药材,平常只能够碰运气采买。 若是有专业的人来种植,这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办法。 胡翊既然应了周明善的约,就把王家的约也应下了。 到这里,就要说这商战的厉害之处,让胡翊也为之咋舌。 胡翊今日见过了这两个药商,也就一会儿的工夫,有七八家药商就都奔过来,求爷爷告奶奶一般的要见他。 或是他们的主家亲自拿着拜帖请求赐见。 或是主家不在南京,负责人带着拜帖过来拜望的。 打点贿赂、找关系帮,反正是各种招儿都用上了,就为了见胡驸马一面。 这半日间的工夫,愣是有十几家药商争先恐后要见胡驸马,甚至还有持着叔父胡惟庸名帖过来拜望的。 胡翊也很头疼。 索性,胡翊也懒得接待这么多人了,他叫人定下规矩。 凡是药商,递来的拜帖、请帖统一放置在惠民医局外立着的木箱之中。 三日后,所有药商们都齐聚醉仙楼,胡翊到时一道去赴他们的约。 将此事找了专人去应付后,胡翊总算是松了口气。 “姑父,药材已经切好了,请您过目。” 七岁的沐春不仅机灵,而且做事十分专心,在切药这件事上他一丝不苟,每一刀切出来的药,大小等份都很均匀。 这令胡翊不禁开始怀疑,这孩子是不是天生的强迫症? 再一看他,铡药刀一定要放在对门的方向,铡药时一定要用右脚去踩铡刀。 就连用过的剪刀,都一定要放回原位,哪怕每次取的时候会很麻烦,但他也不愿放置在手边,即便那样随时都可以够到。 胡翊不禁笑起来,这真是个怪孩子。 惠民医局里面又多了个强迫症。 今日的坐诊结束,又找别人去应付了那些药商,胡翊终于可以开始搞搞自己的小发明了。 他先前想搞肥皂,如今大明的肥皂只能用猪胰子去做,产量稀少的很。 故而胡翊想要扩产。 他这些日子也在想,代替猪胰子制作肥皂的方法有不少,肥皂也不难制作。 但除此以外,东宫造物局一开,若只售卖个肥皂,这玩意儿不就显得有些稀薄和穷酸了吗? 直到那日照镜子时,看到朱静端对着模糊的铜镜梳妆,那铜镜已被擦的十分圆润反光,镜面是相当细腻了,却也只能映出个模糊的人影。 他忽然想起应该把镜子制出来。-咸/鱼/墈·书+ \已?发~布^嶵~鑫·璋-截! 历史上,大概是在明后期,锡镜才从西洋传到明朝。 这东西尚不及现在的镜子那样清晰可照,只比铜镜稍好些,却能卖到十两白银以上。 胡翊若制作出接近现代工艺的镜子,单这一项就能带来不菲的收益。 制作镜子就需要用到水银,这东西他之前已经可以通过炼制朱砂,然后一步步蒸馏来获取了。 如今温度计这东西得到认可,逐渐开始应用在工部和太医院、军中,以及酿酒坊。 水银的制取不难。 难的是如何制作出来安全的镜子,把水银里的毒性散掉,使人能够正常使用? 胡翊很关注这些,他这会儿空闲下来,便又开始在心里盘算起了方法。 水银的沸点大概在300多度,似乎可以使用大火笼蒸,用高温的水蒸气结合大火蒸上1~2个时辰。 这样的高温蒸汽可以带走绝大多数的水银残留。 第二种方法便是硫化中和。 硫和汞可以生成硫化汞,到这一步就基本无毒了。 那么,就可以采用硫磺粉加蛋清,混合成糊状,涂抹在镜背阴干。 这两种方法重叠使用,应该可以解决大部分水银毒性。 至于制作镜子主体的材料,可以用玻璃,但玻璃表面过于光滑,以现在的工艺实在不好涂抹镀层。 那就可以用铁器,铜器或者琉璃瓦来代替玻璃,稍加打磨,方便涂抹镀层。 正好铜器制作出来的镜子可以作为高端产品,铁器为中端,以琉璃瓦制出的低端产品,相对成本便宜,也可以兼顾销量。 至于镜面的涂层,就用一份锡粉加上1.5份水银,混合后涂抹,然后便可以上笼来蒸了。 这一套准备做完后,便可以开始尝试,但考虑到在蒸镜子的时候,水银气体会伴随水蒸气一起泄露。 这就需要在操作时候避免误触,还要口含解毒剂,并且找那种荒芜之地操作。 至于肥皂的油脂原料,用各种动物油脂便可以代替。 以烧制的贝壳粉加入草木灰水,以此生成碱水,再将熬制好的液体动物油脂与碱水混合,便可开启皂化反应。 这很容易,并没有什么难度。 次日。 从姜御医那里来了许多心疾病人。 胡翊知道今日应该会有所收获,却未曾想到,收获竟如此丰富。 姜御医昨日的一番说动,为他带来了20多名心疾病人。 再配合上今日的肺痨病人,胡翊这一早上时间,根本就诊治不过来,病人多到简直出乎意料。 确如他猜想的那样,得了这种病的人,多为知书达理的女子。 穷人很难看得起这个病,男子就更少了。 在这种情况下,姜御医介绍来的二十几名病人中,竟有八名都和常婉是一样的症状。 胡翊发现她们来的时候,都遮遮掩掩的,生怕被外人看见了面目,有的姑娘还遮盖了面纱。 得了这种病并不光彩,大家其实都不愿出来,这也就是因为坐诊的是他这位驸马爷,医术高明,才能把这些女眷们都吸引出来。 胡翊在解决风湿性心疾的同时,又顺便开启了阳亢性心疾的熟练度,加上痨病的进度,三份一起肝。 这一日下来,熟练度从3点来到了18点。 照这个速度,只需要几日时间,便可以升阶了。 常婉还是老样子。 而在胡翊按照先天性心疾为常森开过药方后,这个先天性心疾的熟练度也触发了。 所以,无需再继续验证下去,常森就是先天性心脏发育不良引起的心脏病。 胡翊在为他开了一服药之后,熟练度增加了0.01。 【医术*先天心疾:0.01/100(初入门道)】 这是胡翊第一次看到熟练度时露出愁容。 看到这个低到离谱的数字时,他知道这病症的难度有多恐怖了。 他忽然觉得,这一项熟练度,就算他一直肝到死也搞不定! 再次看到常森时,他露出了同情的目光,看着这个有些胆怯的孩子,生出阵阵无力感。¨5′0′2_t¨x^t\.,c\o·m/ “姐夫,这药好苦啊,我还要喝多久啊?” 常森捏着鼻子,一口把药灌下去,然后擦了擦嘴巴。 “苦也得喝啊,你还得喝一阵子呢。” 胡翊拍拍他小小的肩膀,以示安慰。 对上这孩子天真的一双大眼睛,他竟有些不好与之面对,立即转过头去看向天外。 其实连他都不知道喝这药有什么用。 每次增加0.01,100点熟练度就需要常森喝下1万次药,为他诊断1万次。 连胡翊都不相信,这孩子能否熬到那个时候。 工部。 驸马爷今日到来,问单安仁要了一批工匠。 胡翊要这些工匠的原因,便要尝试制作镜子和肥皂。 “驸马爷,这位刘匠户最擅长制胰子,您不是要尝试改良胰子吗,可以与他商量商量。” 单安仁说罢,又将烧制水银,负责温度计制作的黄匠官叫来,在其身后跟着两名小徒。 这便是拨给胡翊,协助他制作镜子的人手。 “驸马爷,有何事您吩咐,下官先行告退了。” 单安仁走后,胡翊便问他们道: “咱们这南京城外,可有什么人迹罕见之处?” 黄匠官便问道: “敢问驸马爷的意思是?” “水银有毒,咱们必须得找个偏僻之地,不要毒害了他人。” 他这样一说,黄匠官略一琢磨,说道: “钟山的背面有一处野洞,这里原来是个炼丹道士的居所,后来人死了,里面的炼丹炉都被附近百姓拆卖,由此留下一处空洞,也无人迹。” 胡翊就点头道: “就它了,带上蒸笼,水银,锡块、铁锅、铜片、铁片、琉璃瓦。” 说罢,他又给了其中一个小徒弟一些碎银子: “这些银子拿去,全部买猪板油。” 刘匠户十分不解这位驸马爷的举动,不由好心提醒道: “驸马爷,您买完了猪油,是否再买几个猪胰子?” 刘匠户未跟这位驸马爷打过交道,还以为他对于此事一窍不通呢。 胡翊想了想,就对那个拿着碎银的小徒说道: “既如此,你也买两个胰子来。” 这年头猪胰子贵,因为可以做肥皂,胡翊也很清楚,就又递了一颗碎银过去。 随后,他跑到太医院去,拣了一小袋贝壳回来。 几人便驾着马车,刘匠户他们出了城,便朝着钟山的背面处赶路,就是背朝向南京城的一面。 半个时辰后,这处仙人洞府出现在眼前。 这地方非常好辨认,因为周围几百米的地方寸草不生,应该是当年那位道士在此炼丹,造成了许多重金属污染引发的结果。 道士们炼丹总要用到朱砂、铅汞这些有毒的东西,可想而知有多毒了。 既然环境是现成的,胡翊就没有别的顾虑了。 他还随身带了几个侍卫,大家便开始忙活起来,烧贝壳的烧贝壳,切猪油的切猪油,烧火的烧火。 刘匠户这时候便将那两块买来的胰子拿出,干干净净地清洗了一遍。 猪胰子就是猪的胰脏部位。 在这样一位贵人面前,刘匠户不嫌繁琐,每一步都做的干干净净,明明白白,好叫这位驸马爷看得清楚。 胰子上的筋膜和脂肪都要刮的干干净净,然后反复用盐水析出血污。 做到这一步,就要用刀将其剁碎,剁的越细越好。 然后投入捣碎,捣的越是细腻、粘稠越好。 做到这一步后,刘匠户便将豆粉混合进去,加入一点水,使其充分糅合均匀。 制作胰子的法子,其实到这里就成功了,豆粉会开始皂化这些胰子。 到这里时,将方形、圆形、长条状的模具铺设好,将两块胰子捣碎的东西铺进去,放平整了。 大约3-5日,自然风干后,这些胰子就制作好了。 刘匠户会在混合这一步时,再撒一些香料进去,这样胰子就会在洗浴时产生一股淡淡的香气。 香胰这个名字,就是从此处而来的。 “驸马爷,您看,这样一来胰子就制好了。” 胡翊点点头,这方法看似非常简单,造价其实也不多贵,制出来的东西卖几十文钱一块,也算是暴利了。 但就是这样简单的制法,配方其实是非常隐秘的。 在古代,手里拿到一个有用的秘方或者配方,只要你自己不作死往外去张扬。 那么只凭借这个配方,你就能吃一辈子。 将来把这方子传儿子,传孙子,家族香烟传续就能得到保障,甚至可以令后人们都过的极好。 其实胡翊也有这样的资本。 他手上的这些手段,随随便便拿出一样来交给后人,都能打造出巨富之家,医药世家出来! 类似的就比如安宫牛黄丸这东西。 作为名药,一直广为流传。 胡翊有的是类似的法子,只不过没必要这样做罢了。 说回肥皂。 胡翊见识过这种制作手法后,大概明白了其中的化学原理。 猪胰子的主要成分是脂肪酶和蛋白酶,有去污功能。 豆粉则用于皂化反应。 在两者充分皂化之后,便具有了强力的清洁功能。 只是他们只知道猪胰子有这种功能,不知道其背后具体的原因,所以只能以特定的物品来生成肥皂。 因此才产量受制。 胡翊看过后,忽然说道: “用草木灰、碱粉应该能替代豆粉的效果吧?” 刘匠户点了点头,面带惊讶道: “驸马爷怎会知道,这是我们内行人才知晓的门道啊。” 既然见贵人提起此事,他便又解释道: “草木灰制出来的胰子,品相较差,清洁能力不如豆粉。 碱粉自然也可,但那东西金贵,咱们也是多次尝试后才形成这个法子的,就这,外人还不知晓咱们的做法呢。” 胡翊微微颔首,单独使用草木灰皂化,效果不佳, 自然清洁效果会大打折扣。 他随后将目光瞥向那些烧好的贝壳。 侍卫们开始将贝壳捣碎成粉。 另一边,黄匠官和两个小徒开始打磨制作镜子的用具,那分别是两块铜片、两块铁片和五块琉璃瓦。 砂纸在上面打磨,不断发出刺耳的沙沙声音。 支起的锅也要烧上了,下一步就是炼猪油。 刘匠户全程盯着驸马爷的举动看,一边若有所思,此时好奇的问道: “驸马爷,您说想改良胰子,增产售卖,让普通人家也能够用得起。 此举自是天恩,但小人实在想不出该如何做这个改良,莫非改良就与那些贝壳粉有关吗?” 胡翊懒得卖关子,直接承认道: “胰子制作肥皂,产能过于稀少了,我要改为用猪油来制作。” “什么?猪油?” 刘匠户先是一愣,然后便想到这猪油肥腻的模样,只一沾手就全都是油污。 就这么个玩意儿,怎能制出胰子来用? 这要是洗衣时候抹上去,衣裳不就变成抹布了吗? 洗脸洗澡要是用这东西,这也不行啊! 那不是越洗越油吗? 刘匠户很想劝说一下这位驸马爷,可自己不过工部一个小匠户,岂能得罪此等人物? 可又转念一想,自己是此道中的翘楚,若出来辅佐驸马爷改良胰子,最后改出个破烂玩意儿出来。 这不是照着自己的脸上扇巴掌呢吗? 到那时,自己还混不混了? 想到此,他壮了壮胆,上前来躬身一拜,然后用柔和且卑微的口气说道: “驸马爷,以猪油制作胰子,小人浸染此道多年,从未敢想象过。 敢问,这是谁出的主意?” “我自己啊。” 胡翊这一句话,把刘匠户弄得彻底不敢说话了。 他不敢再劝下去了,既是驸马爷自己的主意,自己这再一劝,搞不好就得罪了人。 这位驸马爷虽是素有贤名,但人活在世,身上顶着一张皮。 谁知道驸马爷的贤名是真的还是假的? 若只是那张皮上画出来的表象,他敢实话指出错处,这辈子不就完了吗? 想到此处,他不敢再言语了,就只是默默看着。 刘匠户心道一声,今日惹上这么个差事,实在是两难啊! 直言劝谏,可能得罪了大人物。 那大人物轻飘飘的一句话,后果也不是自己所能承受的。 不说,最多是污一些名声,以后难混些。 最终,一咬牙,他还是选择了后者。 胡翊可不知道他心里的这么多弯弯绕。 他就真的只是要改良肥皂而已。 这东西从西洋传来后,中原人还是习惯叫胰子,胡翊的本意是直接叫刘匠户帮忙搭把手,把这东西制出来就行了。 刘匠户提出买几块胰子过来,他既然展示了一下老的制作方法,胡翊自然也愿意开开眼,看一看详细流程,也能因此做个对比。 他是真的没有其他心思。 在大锅里的猪油都已熬好之后,便要待其降温。 胡翊将干草点燃,烧出草木灰,然后兑水。 再将已经研磨好的贝壳粉倒入草木灰水中,两相混合过后,以滤网滤出碱液,放置沉淀。 到这一步,只需要等到猪油稍微放凉,加入碱液搅拌就好了。 刘匠户就全程看着这一幕,默不作声,心里觉得煎熬。 那边的黄匠官时不时的也往过来偷瞥。 他们都是工部的匠人,能留在工部衙门当差,至少水平是极高的。 但即便他们已经是工匠中的那一小撮能人,却依旧看不透这位驸马爷的举动,到底是要做什么? 在黄匠官的认知里,铁镜、铜镜都可以磨,但需要越磨越细。 但驸马爷就叫他们大致打磨一下就好了,这又是为什么呢? 粗糙的镜面如何能够成像呢? 待到他们稍微打磨了片刻后,胡翊便叫停了: “已经可以了。” “驸马爷,这镜面还很粗粝,真不需要再细研磨了吗?” 黄匠官心下还不确定,又问了一句。 “无须研磨了,这只是个载体,真正的镜面不用它们来做。” “啊?” 他这么一说,匠人们就更加不懂了。 侍卫们开始洗锅,准备烧水。 与此同时,黄匠官做好了防护措施,含着解毒药,开始混合水银和捣碎的锡粉粉末。 一钱锡粉加上一钱半水银,大概是这个比例。 然后混合之后,便得到了一种银灰色的东西,这玩意儿看起来像一只银灰色的软膏。 其实,现在就有一个名字了,叫做锡汞合金。 接下 来黄匠官和他那两个小徒弟要做的,就是把这种银灰色的东西,较为均匀的涂抹在打磨好的载体上。 如同摊煎饼一样,用刮刀涂抹均匀后,就可以了。 因为水银有毒,胡翊就叫他们站在上风口做,这样风会把有毒气体吹走,不至于使这些匠人们中毒。 等锅里的水烧开了,此时三片琉璃瓦、两个铁片和两个铜片都已经准备好。 胡翊开口道: “将这些东西摆放在蒸笼上,现在要用大火去蒸。” “啊?” 黄匠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能对吗? 驸马爷这主意出的,镜子能够用蒸笼蒸出来吗? 听着怎么这么不靠谱啊? 第190章 成功颠覆认知的操作,东宫造物局的大财源它来了! 别说这黄匠官没听说过了。-m¢a-n′k?a.n?s?h-u^.`c/o,m′ 在场的其他人也没听说过啊! 驸马爷的这些方法,简直超出常理,而且听着就那么不正常。 用蒸包子的蒸笼,可以制出铜镜来吗? 用猪油就能制出来清洁力极强的胰子? 别说在场这些人难以置信,此话就算随便拉一个路人过来,怕是他们也无法相信吧? 便在此时,胡翊又叫几名侍卫去伐木,寻些柴火回来,要把这蒸笼的火烧到最大。 侍卫们很快便将一棵倒塌的枯松树给拖来。 这枯树都是干的,烧起来火焰最是强势。 松树本身又带有大量松油,这种油脂遇火即燃,更是能够把火焰温度给提升到一个新高度。 侍卫们将劈开的干松木塞进去,那火势当即猛冲起来,炸的炉中劈啪作响。 因为蒸笼只放了为数不多的几层,这下火力太旺,猛冲出来的蒸气险些掀了笼盖。 胡翊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在高温水蒸气的作用下,锡汞合金会达到沸点,由固体变成液体状。 在这个过程中,水银的毒性会被蒸气挥发,连续一个时辰的蒸煮,就是为的这个。 等到一个时辰过后,里面温度冷却,锡汞合金液体便会重新凝结,从而化作光滑的镜面。 如此一来,制出来的东西就很接近现代的镜子了。 只不过黄匠官他们不懂得这些,这才觉得用蒸笼制作镜子不靠谱。 蒸煮之时,胡翊叫其他人都远离。 等到那猪油冷却后,胡翊命人将装满油的陶罐抬过来,现在就要开始皂化了。 胡翊半蹲在陶罐前,看着这一罐子刚熬好的清亮猪油,都不用凑近了去提鼻子闻,都能嗅到周围空气中的香气。 他将那些过滤沉淀后的碱水取来,又轻轻倒出上层的澄明液体,底部的杂质现在可以摒弃掉了。 然后,便将那些碱水按照比例混入到这个大陶罐之中。 刘匠户看着这一大罐子猪油,足有几十斤吧。 这些油,在那些贫苦的人家家中,可以乐呵呵的吃个三五年。 这是个家中炒菜,每次都用筷子去蘸一点油热锅的时代,许多人家甚至根本吃不起油,只能煮菜。 当黄匠官看到碱水被混入油脂中时,同时觉得有些可惜。 他们可惜的是那一大罐子好油,即将荒废。 却没有人会相信,这些猪油能够制作出肥皂胰子来。 直到胡翊将碱水倒入后,他撒了些细盐进去,便开始用木勺不停的搅动。 撒细盐的目的,是为了使皂化更加纯净。 木勺就在胡翊的手中不停的搅拌,一开始只是猪油与碱水的混合。 时间稍长一些后,里面开始出现白色浮沫。 到最后,一罐子清亮的猪油,便化作了如同奶油一般的细腻膏体,二者的质感真的十分相像。 做到这一步后,胡翊担心还不够融合,又继续加大力度搅拌了半刻钟,这才放下心来。 “拿模具来。” 胡翊便将刘匠户带来的模具铺开,以木勺和刮刀往里面盛入膏体,再将膏体与模具刮平。 一会儿工夫,刘匠户带来的这些模具就不够用了。 因为按着他们用胰子制作的古法,这几块猪胰子最多能制五六斤肥皂也就不错了。 但胡翊这一陶罐的油脂,制出来的东西太多。 侍卫们又砍来粗竹,往里面装膏体,然后密封。 等这些做完后,胡翊便对刘匠户和黄匠官说道: “我制出的这东西,晾个三五日时间,便可以成为肥皂,且是通体雪白,比你们那个猪胰子看着要美观些。 至于清洁能力嘛,效力至少不比猪胰子的差。” 刘匠户、黄匠官和他的两个小徒弟们,就只是半信半疑的在一旁点头应承着。~优′品¨晓?税_惘` \已^发\布¨嶵?欣~漳\截` 这玩意儿能制出来最好,毕竟谁也不想看驸马爷出丑,最后再把他们的名声给败了。 肥皂还需要几日时间皂化。 但铜镜不需要。 他们一直蒸了一个时辰还多,最后觉得差不多了,退火慢慢等候降温。 傍晚的夕阳开始准备下坠时,温度降的也已够了。 黄匠官亲自过去揭笼盖。 便在笼盖揭开的一瞬间,哗啦啦的水线滴落,淡淡的一片水雾蒸腾过后,今日大家花费时间制出来的东西,此刻就躺在笼屉里面。 究竟会是什么样子呢? 胡翊心里是有数的,必然会成为镜子的,只不过不确定的是清晰度。 如果地面不平的话,镜面上的锡汞合金镀层便可能会不平整,出现倾斜状况。 此外,水滴跌落在还未凝固的 镜面上时,是有可能改变镜面形状的,这就会导致最后的成品镜面上坑坑洼洼的。 究竟质量如何,胡翊也不清楚。 便在大家都凑上来,准备往里面看时。 胡翊心中带着几分期盼,刘匠户和黄匠官倒也想过来验证验证,驸马爷这种用蒸笼蒸的古怪法子,是否真的能制作出镜子来? 笼屉打开了。 映入大家眼帘的一幕,令在场的几人都睁大了眼睛,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那几只巴掌大小的镜子,就那么躺在笼屉里面,上面还残存有一些水渍。 但即便如此,也能够看到镜面上有一层特殊的银光。 此刻,天空上方即将落下的夕阳,似乎还在挣扎,用它最后所能散发出的最大光热,将西边的半面天都染成了血色。 便从那笼屉中平躺的几只镜子里,能够清楚无比的看到空中云彩上的血光。 黄匠官和刘匠户全都是那么怔怔地呆愣在原地,一时间好像看到了什么了不起的艺术品一样,睁大的两眼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镜面,仿佛是被人勾去了魂魄一般。 胡翊则拿起一只镜子,先用硫磺粉和蛋清混合液涂抹在背面。 这样做的目的,是将镜子上尚未挥发的最后一点点毒性中和。 做完这一步后,镜子就只需晾干一日,就可以使用了。 随着他将东西抹上去,镜子背面的颜色逐渐从硫磺的那种黄红,开始朝着深红的颜色转变。 这也代表了硫汞中和开始了。 双重防备,为的是无毒。 胡翊对此十分小心,但其实在古代这种地方,古人们并不觉得朱砂和水银是多么有害的东西。 要不然,用这些东西炼出来的丹药,皇帝们也就不会去吃了。 所以对于驸马爷的谨慎,黄匠官与刘匠户都未重视,他们立即伸手就从笼屉里面往外拿镜子。 好在是这番蒸腾过后,镜子上面蒸发掉的水银毒性,至少也去了有八到九成,胡翊也就未再阻止他们了。 刘匠户拿起一把铜镜,仔细端详起来,只见那镜面上一层银光,显得十分清亮。 若不是他们今日目睹了制作之法,恐怕真会以为是用银子做成的! 将这镜子对准哪里,哪里的景象就会出现在镜面中,可比他见过的最好的皇家御制宝镜都要精妙。 至于清晰度上,就更是不知道强出了多少倍! 他忍不住一声惊叹,拿起镜子照过了周围的景物,最后才缓缓地朝着自己的脸照来。 这大概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见自己这张粗糙的黑红色脸。 镜面上,刘匠户每一个毛孔,毛孔上面每一根汗毛都能够看得清楚,这让他不禁怔了怔,有些失神和恍惚。 恍惚间,就连他自己都在怀疑,这真的是世间能造出来的东西吗? 怎么看着过于完美,显得是如此的不真实? 这大概就是原始人看到飞机后的反应吧。.白\马_书-院_ !首+发* 刘匠户不由的对着镜子做起了不同的表情,玩的不亦乐乎。 与刘匠户不同的,则是黄匠官了。 他一手拿铜镜,一手拿铁镜。 然后就发现无论铜、铁,清晰度几乎都一样。 随后他便又拿来用琉璃瓦制成的镜子,把这三个镜子全部做过对比之后,发现三者清晰度好像都一样。 唯独不同的点在于,琉璃瓦镜子易碎,铁镜子容易生锈,都不如铜镜显得尊贵。 但这更多的是来自身份上的象征意义。 若说是日常所用的话,那么就一点问题都没有了,简直比这宫中陛下所用的镜子都要好出不知道多少倍! 因为帝后所用的宝镜,黄匠官都亲自参与打磨过。 黄匠官心中有了数,此时回头看去,见刘匠户玩的如此有兴致,他便也轻轻拿起个铁镜来照自身。 结果这一照不得了。 黄匠官吓得当场一声尖叫: “我的魂!我的魂!” 他吓得立即扔掉手中铜镜,往后连退了数步。 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就连胡翊都没防备,差点将身后的洪武迅雷铳给抽出来。 仔细一看,他却是笑了。 原来黄匠官看到镜面中如此清晰的自己时,误以为被镜子勾去了魂魄。 古人迷信,有这种荒诞想法并不离奇。 毕竟清末民初时候,照相机刚刚传入时,就连慈禧那老妖婆都反对,认为照相机实则是摄魂机,能够勾魂夺魄。 民间见之,更是如同见了鬼! 胡翊叫黄匠官别慌,他走过去拾起镜子,好在这铁镜是掉落在沙地上的,并不会摔坏。 两个侍卫看到这里发生的事,也都过来看镜子。 他们都是习武之人,没那么害怕。 再说了,驸马爷都好端端的站在 这儿,手里拾起了镜子在照自己个儿呢,他们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刘匠户就没那么害怕,反倒很兴奋,抱着镜子看的不亦乐乎。 而胡翊此时仔仔细细端详着镜子,发现自己制出来的铜镜,基本已有现代镜子清晰度的八成多一点。 不过,在仔细端详过后,他也从这几块镜子里面发现了缺陷。 镜子上大的坑坑洼洼倒是没有,小的还是有一点的,如同黄豆粒大。虽然不多,也几乎不影响成像,不过细看之下还是有一点不美观。 这倒还是其次。 主要是镜子也有一点模糊度的问题,这镜面整体的一块相对清晰,能够达到现代镜子的九成。 不过在局部小块地方,却不够清晰,反而透着一些模糊,有点像磨花了的玻璃,带有一点点朦胧感。 这种模糊处,巴掌大小的铜镜上都有一到三处,其实严格来说还是瑕疵多了些。 思索过后,胡翊明白了,这可能有水银纯度不高的原因存在。 水银的杂质自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锡粉的颗粒大小不一,融化不充分的时候,就会产生这种情况。 看来下次不能用锡粉了,得用锡箔碾碎成粉,这样应该可以再解决一点朦胧感的问题。 胡翊暗暗记下来需要改进的地方。 这时候,成果都已展现在了眼前。 大家都见识过胡驸马制出的新镜子之后,一个个心中实在是为之叹服! 黄匠官虽然还有些害怕,但发现自己的“魂儿”好像并没有掉,人也没有死。 他稍微放轻快了几分,这次再主动端详和打量时,忍不住发出阵阵惊叹声: “驸马爷究竟从何处悟得这种仙人至宝?这莫非是从上界仙人那里流传下来的宝镜吗?” 胡翊听着他的夸奖,夸奖都是其次,这倒是给了他一个借口。 万一朱元璋后面问起镜子制造之法的来历,自己应该如何说呢? 胡翊心想,就不要再说自己拜了一位色目人老师,也是那个色目人老师教他的。 谎话说多了,终有一日会露出破绽,欺君之罪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就不如以黄匠官的这句话作为灵感,朱元璋若再问时,就说是做梦在梦中听到的。 一个白胡子老头传给自己的。 可以再加上一些细节描述,比如说那白胡子老头身穿道袍,骑着青牛,手中拿着芭蕉扇,腰间系着一条金色的绳索。 胡翊一想,这样说可行。 这样倒真可以叫人以为是仙界之物,仙人所赐。 若是胡翊能在梦中通仙,朱元璋这个老丈人知道以后,他日后也就不好再为难自己了。 胡翊想好了说辞,刘匠户这时也抱着镜子,忍不住赞叹起来道: “这样的宝镜出世,驸马爷功德无量啊!” 他一想到驸马爷所说,这宝镜是要放在东宫造物局去卖的,立即便知道这在今后将是一条大财源! 此时,有了这铜镜作证。 此等巧夺天工一般的物件都已经制出来了,驸马爷之前说他想用猪油改良肥皂胰子。 刘匠户先前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但他现在还能不相信吗? 单是镜子真的从蒸笼里出来这件事,就已是不由得众人不服了。 眼见得天色将黑,就要回去了。 胡翊把装有肥皂的竹筒数了一遍,给在场众人每人送了一个,叫他们三日后劈开竹筒,试试里面凝结的肥皂是否好用? 这既是给他们的酬劳,也是叫他们都亲眼见证一下肥皂清洁的威力。 至于镜子,现在是一个都不能给。 在每一个镜子的背后都做了中和涂层后,马车又慢悠悠的回到南京城去。 这一日间的收获极大,胡翊也很开心。 他的脑子里,现在到处都是奇思妙想。 比如说,肥皂在这个时代又叫香胰,那是否可以直接提取出精油来,加入到肥皂中呢? 提出的精油,满屋飘香。 什么栀子花、茉莉花、丹桂花香气……一旦要是制出这种纯度极高的精油,只怕能叫那些出得起钱的富户们花天价来买! 一想到此处,胡翊不由的在心里都开始夸赞自己。 “我可真是赚钱小能手!” 赚钱小能手也是很忙的! 早上做医圣,下午做发明家,晚上回到公主府还得当陪练。 好在是朱静端真的很聪慧,又肯下苦功去练习。 有了这样几重品质在,胡翊今夜再回来时,当陪练之时就舒坦多了。 银针若刺中穴位时,会有一种酥麻的感觉,让人并不会感到疼痛,反而被刺到的位置会很放松。 只有在针刺的穴位不准时,才会让人发出杀猪一般的叫声。 昨日很痛苦,今日大多数时候,这个学生的 准确度都不错。 在经过一番考量过后,胡翊觉得还是不要拖了,朱静端现在行针的手法虽然难看,不过穴位可以扎的准了,这就可以开始为常婉药灸。 大不了自己在门外听着,哪里不对劲,朱静端从屋里喊出来。 自己完全可以在院子里为她解惑嘛。 一听说明日就要去给常婉施针,朱静端心里其实也没多少底。 但既然胡翊决定了的事,这又是为了朱标的幸福,当大姐的自然是义不容辞。 她夜里又练了许多次,等到凌晨睡着觉以后,做梦都还在扎针,还在拿胡翊练手。 次日一早。 胡翊在给常婉开药后,获得了2点熟练度。 这也多亏了昨日诊断心疾病人时,他对用药的思路做出了调整,这才收到更好的效果。 开过药后,朱静端就到屋里去给常婉扎针去了。 做药灸是个很慢的活儿,至少得多半个时辰。 常遇春留在这里陪着胡翊,正在用刀雕刻着木头,看模样似乎是要雕一个等身高度的木头人。 看他雕的如此认真,这几日连朝也不上了,胡翊便开口问道: “常叔,这是做什么?” “嗐,我给老三做个耍的。” 一提起了常森,常遇春从心底里觉得愧疚。 这些年他都在外征战,对于这个最小的儿子,真是缺少陪伴,而且疏忽很多。 常森也是摊上了这么个爹,从记事开始就很少见到他,只知道自己有一个父亲名叫常遇春。 等到爹后来回来了,每次却对他不是训斥,就是体罚。 老常又是个脾气暴躁的人,对儿子们都是粗养式的,常茂、常升还好说,反正性子野。 就常森这个性格和脾气都很敏感,自小受了多少冷落,又挨了多少白眼? 恐怕自小到大,他的心里也不好受。 常遇春雕刻这个木人的时候,十分的认真,他说起道: “我小时候雕刻的手艺就不错,原来给老大调过个大将军,后来也给老二雕过东西。 唉……!” 他转而一声长叹: “细想想,我亏欠老三的东西太多了,再不好好补偿补偿,恐怕……” 突然说到此处,常遇春沉默了…… 不多时,屋内传来朱静端的声音: “夫君,我行针遇到问题了,你快些教我……” 夫妻二人就隔着屋子,她在里面问,你在屋外答。 不知道的还以为夫妻二人面前隔了条河,见不到面呢。 朱静端的第一次针灸,还是药灸,就这么囫囵着充满缺陷的完成了。 好在是接连两日拿胡翊做陪练,这让常婉少遭了不少罪。 朱静端从屋里出来后,并没有事情顺利完成后的兴奋和成就感,反倒觉得她做的糟糕透了,让一个身子本就柔弱的弟妹受了这么多的苦。 胡翊则是牵起她的手,安慰她做的已经够好了。 惠民医局的修建有了些起色,接下来第一批修建好的房屋就将粉刷一新。 完事儿后,试点就可以搬进医局里面去了,这样空间会更大,也更加方便展开操作。 都说近朱者赤,这话真没错。 什么样的人就吸引什么样的人,譬如朱橚喜静,徐允恭喜静,常森也喜静。 这三个人很快就凑到一起,学习氛围也是相当浓厚。 至于朱棣,胡翊通过这两日的观察发现,这小子只对提的起来兴趣的事专心。 什么事一提不起兴趣,他就捣蛋! 他个皇子一带头捣蛋,就把常茂、常升这两个都带坏了。 这就让胡翊有些头疼了。 朱老四啊朱老四,你是真难教啊! 眼看着三日之期将近,从各地而来的药商们,足足有三十多位。 这其中,甚至还包含上次整顿太医院时,被胡翊处死的作弊医士的宗族。 当初这些人视他这个驸马为仇敌! 但在足够的利益面前,仇敌也可以化身朋友,就是如此的赤裸裸。 胡翊还未想好如何处置祛痨丸代理的事,但惠民医局、东宫制药局接下来的大量药材供应问题,确实亟待解决。 眼看着不久之后,医局就要彻底完工了,到那时候大量的病人涌进来,你药不够用可怎么办? 不过胡翊现在来不及想这件事了。 便在他刚刚忙完今日的诊治,开始琢磨如何提纯精油时。 许公公满头大汗的突然跑进来! “驸马爷,快进宫,快进宫去,出大事了!” 别说这黄匠官没听说过了。-m¢a-n′k?a.n?s?h-u^.`c/o,m′ 在场的其他人也没听说过啊! 驸马爷的这些方法,简直超出常理,而且听着就那么不正常。 用蒸包子的蒸笼,可以制出铜镜来吗? 用猪油就能制出来清洁力极强的胰子? 别说在场这些人难以置信,此话就算随便拉一个路人过来,怕是他们也无法相信吧? 便在此时,胡翊又叫几名侍卫去伐木,寻些柴火回来,要把这蒸笼的火烧到最大。 侍卫们很快便将一棵倒塌的枯松树给拖来。 这枯树都是干的,烧起来火焰最是强势。 松树本身又带有大量松油,这种油脂遇火即燃,更是能够把火焰温度给提升到一个新高度。 侍卫们将劈开的干松木塞进去,那火势当即猛冲起来,炸的炉中劈啪作响。 因为蒸笼只放了为数不多的几层,这下火力太旺,猛冲出来的蒸气险些掀了笼盖。 胡翊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在高温水蒸气的作用下,锡汞合金会达到沸点,由固体变成液体状。 在这个过程中,水银的毒性会被蒸气挥发,连续一个时辰的蒸煮,就是为的这个。 等到一个时辰过后,里面温度冷却,锡汞合金液体便会重新凝结,从而化作光滑的镜面。 如此一来,制出来的东西就很接近现代的镜子了。 只不过黄匠官他们不懂得这些,这才觉得用蒸笼制作镜子不靠谱。 蒸煮之时,胡翊叫其他人都远离。 等到那猪油冷却后,胡翊命人将装满油的陶罐抬过来,现在就要开始皂化了。 胡翊半蹲在陶罐前,看着这一罐子刚熬好的清亮猪油,都不用凑近了去提鼻子闻,都能嗅到周围空气中的香气。 他将那些过滤沉淀后的碱水取来,又轻轻倒出上层的澄明液体,底部的杂质现在可以摒弃掉了。 然后,便将那些碱水按照比例混入到这个大陶罐之中。 刘匠户看着这一大罐子猪油,足有几十斤吧。 这些油,在那些贫苦的人家家中,可以乐呵呵的吃个三五年。 这是个家中炒菜,每次都用筷子去蘸一点油热锅的时代,许多人家甚至根本吃不起油,只能煮菜。 当黄匠官看到碱水被混入油脂中时,同时觉得有些可惜。 他们可惜的是那一大罐子好油,即将荒废。 却没有人会相信,这些猪油能够制作出肥皂胰子来。 直到胡翊将碱水倒入后,他撒了些细盐进去,便开始用木勺不停的搅动。 撒细盐的目的,是为了使皂化更加纯净。 木勺就在胡翊的手中不停的搅拌,一开始只是猪油与碱水的混合。 时间稍长一些后,里面开始出现白色浮沫。 到最后,一罐子清亮的猪油,便化作了如同奶油一般的细腻膏体,二者的质感真的十分相像。 做到这一步后,胡翊担心还不够融合,又继续加大力度搅拌了半刻钟,这才放下心来。 “拿模具来。” 胡翊便将刘匠户带来的模具铺开,以木勺和刮刀往里面盛入膏体,再将膏体与模具刮平。 一会儿工夫,刘匠户带来的这些模具就不够用了。 因为按着他们用胰子制作的古法,这几块猪胰子最多能制五六斤肥皂也就不错了。 但胡翊这一陶罐的油脂,制出来的东西太多。 侍卫们又砍来粗竹,往里面装膏体,然后密封。 等这些做完后,胡翊便对刘匠户和黄匠官说道: “我制出的这东西,晾个三五日时间,便可以成为肥皂,且是通体雪白,比你们那个猪胰子看着要美观些。 至于清洁能力嘛,效力至少不比猪胰子的差。” 刘匠户、黄匠官和他的两个小徒弟们,就只是半信半疑的在一旁点头应承着。~优′品¨晓?税_惘` \已^发\布¨嶵?欣~漳\截` 这玩意儿能制出来最好,毕竟谁也不想看驸马爷出丑,最后再把他们的名声给败了。 肥皂还需要几日时间皂化。 但铜镜不需要。 他们一直蒸了一个时辰还多,最后觉得差不多了,退火慢慢等候降温。 傍晚的夕阳开始准备下坠时,温度降的也已够了。 黄匠官亲自过去揭笼盖。 便在笼盖揭开的一瞬间,哗啦啦的水线滴落,淡淡的一片水雾蒸腾过后,今日大家花费时间制出来的东西,此刻就躺在笼屉里面。 究竟会是什么样子呢? 胡翊心里是有数的,必然会成为镜子的,只不过不确定的是清晰度。 如果地面不平的话,镜面上的锡汞合金镀层便可能会不平整,出现倾斜状况。 此外,水滴跌落在还未凝固的 镜面上时,是有可能改变镜面形状的,这就会导致最后的成品镜面上坑坑洼洼的。 究竟质量如何,胡翊也不清楚。 便在大家都凑上来,准备往里面看时。 胡翊心中带着几分期盼,刘匠户和黄匠官倒也想过来验证验证,驸马爷这种用蒸笼蒸的古怪法子,是否真的能制作出镜子来? 笼屉打开了。 映入大家眼帘的一幕,令在场的几人都睁大了眼睛,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那几只巴掌大小的镜子,就那么躺在笼屉里面,上面还残存有一些水渍。 但即便如此,也能够看到镜面上有一层特殊的银光。 此刻,天空上方即将落下的夕阳,似乎还在挣扎,用它最后所能散发出的最大光热,将西边的半面天都染成了血色。 便从那笼屉中平躺的几只镜子里,能够清楚无比的看到空中云彩上的血光。 黄匠官和刘匠户全都是那么怔怔地呆愣在原地,一时间好像看到了什么了不起的艺术品一样,睁大的两眼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镜面,仿佛是被人勾去了魂魄一般。 胡翊则拿起一只镜子,先用硫磺粉和蛋清混合液涂抹在背面。 这样做的目的,是将镜子上尚未挥发的最后一点点毒性中和。 做完这一步后,镜子就只需晾干一日,就可以使用了。 随着他将东西抹上去,镜子背面的颜色逐渐从硫磺的那种黄红,开始朝着深红的颜色转变。 这也代表了硫汞中和开始了。 双重防备,为的是无毒。 胡翊对此十分小心,但其实在古代这种地方,古人们并不觉得朱砂和水银是多么有害的东西。 要不然,用这些东西炼出来的丹药,皇帝们也就不会去吃了。 所以对于驸马爷的谨慎,黄匠官与刘匠户都未重视,他们立即伸手就从笼屉里面往外拿镜子。 好在是这番蒸腾过后,镜子上面蒸发掉的水银毒性,至少也去了有八到九成,胡翊也就未再阻止他们了。 刘匠户拿起一把铜镜,仔细端详起来,只见那镜面上一层银光,显得十分清亮。 若不是他们今日目睹了制作之法,恐怕真会以为是用银子做成的! 将这镜子对准哪里,哪里的景象就会出现在镜面中,可比他见过的最好的皇家御制宝镜都要精妙。 至于清晰度上,就更是不知道强出了多少倍! 他忍不住一声惊叹,拿起镜子照过了周围的景物,最后才缓缓地朝着自己的脸照来。 这大概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见自己这张粗糙的黑红色脸。 镜面上,刘匠户每一个毛孔,毛孔上面每一根汗毛都能够看得清楚,这让他不禁怔了怔,有些失神和恍惚。 恍惚间,就连他自己都在怀疑,这真的是世间能造出来的东西吗? 怎么看着过于完美,显得是如此的不真实? 这大概就是原始人看到飞机后的反应吧。.白\马_书-院_ !首+发* 刘匠户不由的对着镜子做起了不同的表情,玩的不亦乐乎。 与刘匠户不同的,则是黄匠官了。 他一手拿铜镜,一手拿铁镜。 然后就发现无论铜、铁,清晰度几乎都一样。 随后他便又拿来用琉璃瓦制成的镜子,把这三个镜子全部做过对比之后,发现三者清晰度好像都一样。 唯独不同的点在于,琉璃瓦镜子易碎,铁镜子容易生锈,都不如铜镜显得尊贵。 但这更多的是来自身份上的象征意义。 若说是日常所用的话,那么就一点问题都没有了,简直比这宫中陛下所用的镜子都要好出不知道多少倍! 因为帝后所用的宝镜,黄匠官都亲自参与打磨过。 黄匠官心中有了数,此时回头看去,见刘匠户玩的如此有兴致,他便也轻轻拿起个铁镜来照自身。 结果这一照不得了。 黄匠官吓得当场一声尖叫: “我的魂!我的魂!” 他吓得立即扔掉手中铜镜,往后连退了数步。 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就连胡翊都没防备,差点将身后的洪武迅雷铳给抽出来。 仔细一看,他却是笑了。 原来黄匠官看到镜面中如此清晰的自己时,误以为被镜子勾去了魂魄。 古人迷信,有这种荒诞想法并不离奇。 毕竟清末民初时候,照相机刚刚传入时,就连慈禧那老妖婆都反对,认为照相机实则是摄魂机,能够勾魂夺魄。 民间见之,更是如同见了鬼! 胡翊叫黄匠官别慌,他走过去拾起镜子,好在这铁镜是掉落在沙地上的,并不会摔坏。 两个侍卫看到这里发生的事,也都过来看镜子。 他们都是习武之人,没那么害怕。 再说了,驸马爷都好端端的站在 这儿,手里拾起了镜子在照自己个儿呢,他们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刘匠户就没那么害怕,反倒很兴奋,抱着镜子看的不亦乐乎。 而胡翊此时仔仔细细端详着镜子,发现自己制出来的铜镜,基本已有现代镜子清晰度的八成多一点。 不过,在仔细端详过后,他也从这几块镜子里面发现了缺陷。 镜子上大的坑坑洼洼倒是没有,小的还是有一点的,如同黄豆粒大。虽然不多,也几乎不影响成像,不过细看之下还是有一点不美观。 这倒还是其次。 主要是镜子也有一点模糊度的问题,这镜面整体的一块相对清晰,能够达到现代镜子的九成。 不过在局部小块地方,却不够清晰,反而透着一些模糊,有点像磨花了的玻璃,带有一点点朦胧感。 这种模糊处,巴掌大小的铜镜上都有一到三处,其实严格来说还是瑕疵多了些。 思索过后,胡翊明白了,这可能有水银纯度不高的原因存在。 水银的杂质自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锡粉的颗粒大小不一,融化不充分的时候,就会产生这种情况。 看来下次不能用锡粉了,得用锡箔碾碎成粉,这样应该可以再解决一点朦胧感的问题。 胡翊暗暗记下来需要改进的地方。 这时候,成果都已展现在了眼前。 大家都见识过胡驸马制出的新镜子之后,一个个心中实在是为之叹服! 黄匠官虽然还有些害怕,但发现自己的“魂儿”好像并没有掉,人也没有死。 他稍微放轻快了几分,这次再主动端详和打量时,忍不住发出阵阵惊叹声: “驸马爷究竟从何处悟得这种仙人至宝?这莫非是从上界仙人那里流传下来的宝镜吗?” 胡翊听着他的夸奖,夸奖都是其次,这倒是给了他一个借口。 万一朱元璋后面问起镜子制造之法的来历,自己应该如何说呢? 胡翊心想,就不要再说自己拜了一位色目人老师,也是那个色目人老师教他的。 谎话说多了,终有一日会露出破绽,欺君之罪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就不如以黄匠官的这句话作为灵感,朱元璋若再问时,就说是做梦在梦中听到的。 一个白胡子老头传给自己的。 可以再加上一些细节描述,比如说那白胡子老头身穿道袍,骑着青牛,手中拿着芭蕉扇,腰间系着一条金色的绳索。 胡翊一想,这样说可行。 这样倒真可以叫人以为是仙界之物,仙人所赐。 若是胡翊能在梦中通仙,朱元璋这个老丈人知道以后,他日后也就不好再为难自己了。 胡翊想好了说辞,刘匠户这时也抱着镜子,忍不住赞叹起来道: “这样的宝镜出世,驸马爷功德无量啊!” 他一想到驸马爷所说,这宝镜是要放在东宫造物局去卖的,立即便知道这在今后将是一条大财源! 此时,有了这铜镜作证。 此等巧夺天工一般的物件都已经制出来了,驸马爷之前说他想用猪油改良肥皂胰子。 刘匠户先前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但他现在还能不相信吗? 单是镜子真的从蒸笼里出来这件事,就已是不由得众人不服了。 眼见得天色将黑,就要回去了。 胡翊把装有肥皂的竹筒数了一遍,给在场众人每人送了一个,叫他们三日后劈开竹筒,试试里面凝结的肥皂是否好用? 这既是给他们的酬劳,也是叫他们都亲眼见证一下肥皂清洁的威力。 至于镜子,现在是一个都不能给。 在每一个镜子的背后都做了中和涂层后,马车又慢悠悠的回到南京城去。 这一日间的收获极大,胡翊也很开心。 他的脑子里,现在到处都是奇思妙想。 比如说,肥皂在这个时代又叫香胰,那是否可以直接提取出精油来,加入到肥皂中呢? 提出的精油,满屋飘香。 什么栀子花、茉莉花、丹桂花香气……一旦要是制出这种纯度极高的精油,只怕能叫那些出得起钱的富户们花天价来买! 一想到此处,胡翊不由的在心里都开始夸赞自己。 “我可真是赚钱小能手!” 赚钱小能手也是很忙的! 早上做医圣,下午做发明家,晚上回到公主府还得当陪练。 好在是朱静端真的很聪慧,又肯下苦功去练习。 有了这样几重品质在,胡翊今夜再回来时,当陪练之时就舒坦多了。 银针若刺中穴位时,会有一种酥麻的感觉,让人并不会感到疼痛,反而被刺到的位置会很放松。 只有在针刺的穴位不准时,才会让人发出杀猪一般的叫声。 昨日很痛苦,今日大多数时候,这个学生的 准确度都不错。 在经过一番考量过后,胡翊觉得还是不要拖了,朱静端现在行针的手法虽然难看,不过穴位可以扎的准了,这就可以开始为常婉药灸。 大不了自己在门外听着,哪里不对劲,朱静端从屋里喊出来。 自己完全可以在院子里为她解惑嘛。 一听说明日就要去给常婉施针,朱静端心里其实也没多少底。 但既然胡翊决定了的事,这又是为了朱标的幸福,当大姐的自然是义不容辞。 她夜里又练了许多次,等到凌晨睡着觉以后,做梦都还在扎针,还在拿胡翊练手。 次日一早。 胡翊在给常婉开药后,获得了2点熟练度。 这也多亏了昨日诊断心疾病人时,他对用药的思路做出了调整,这才收到更好的效果。 开过药后,朱静端就到屋里去给常婉扎针去了。 做药灸是个很慢的活儿,至少得多半个时辰。 常遇春留在这里陪着胡翊,正在用刀雕刻着木头,看模样似乎是要雕一个等身高度的木头人。 看他雕的如此认真,这几日连朝也不上了,胡翊便开口问道: “常叔,这是做什么?” “嗐,我给老三做个耍的。” 一提起了常森,常遇春从心底里觉得愧疚。 这些年他都在外征战,对于这个最小的儿子,真是缺少陪伴,而且疏忽很多。 常森也是摊上了这么个爹,从记事开始就很少见到他,只知道自己有一个父亲名叫常遇春。 等到爹后来回来了,每次却对他不是训斥,就是体罚。 老常又是个脾气暴躁的人,对儿子们都是粗养式的,常茂、常升还好说,反正性子野。 就常森这个性格和脾气都很敏感,自小受了多少冷落,又挨了多少白眼? 恐怕自小到大,他的心里也不好受。 常遇春雕刻这个木人的时候,十分的认真,他说起道: “我小时候雕刻的手艺就不错,原来给老大调过个大将军,后来也给老二雕过东西。 唉……!” 他转而一声长叹: “细想想,我亏欠老三的东西太多了,再不好好补偿补偿,恐怕……” 突然说到此处,常遇春沉默了…… 不多时,屋内传来朱静端的声音: “夫君,我行针遇到问题了,你快些教我……” 夫妻二人就隔着屋子,她在里面问,你在屋外答。 不知道的还以为夫妻二人面前隔了条河,见不到面呢。 朱静端的第一次针灸,还是药灸,就这么囫囵着充满缺陷的完成了。 好在是接连两日拿胡翊做陪练,这让常婉少遭了不少罪。 朱静端从屋里出来后,并没有事情顺利完成后的兴奋和成就感,反倒觉得她做的糟糕透了,让一个身子本就柔弱的弟妹受了这么多的苦。 胡翊则是牵起她的手,安慰她做的已经够好了。 惠民医局的修建有了些起色,接下来第一批修建好的房屋就将粉刷一新。 完事儿后,试点就可以搬进医局里面去了,这样空间会更大,也更加方便展开操作。 都说近朱者赤,这话真没错。 什么样的人就吸引什么样的人,譬如朱橚喜静,徐允恭喜静,常森也喜静。 这三个人很快就凑到一起,学习氛围也是相当浓厚。 至于朱棣,胡翊通过这两日的观察发现,这小子只对提的起来兴趣的事专心。 什么事一提不起兴趣,他就捣蛋! 他个皇子一带头捣蛋,就把常茂、常升这两个都带坏了。 这就让胡翊有些头疼了。 朱老四啊朱老四,你是真难教啊! 眼看着三日之期将近,从各地而来的药商们,足足有三十多位。 这其中,甚至还包含上次整顿太医院时,被胡翊处死的作弊医士的宗族。 当初这些人视他这个驸马为仇敌! 但在足够的利益面前,仇敌也可以化身朋友,就是如此的赤裸裸。 胡翊还未想好如何处置祛痨丸代理的事,但惠民医局、东宫制药局接下来的大量药材供应问题,确实亟待解决。 眼看着不久之后,医局就要彻底完工了,到那时候大量的病人涌进来,你药不够用可怎么办? 不过胡翊现在来不及想这件事了。 便在他刚刚忙完今日的诊治,开始琢磨如何提纯精油时。 许公公满头大汗的突然跑进来! “驸马爷,快进宫,快进宫去,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