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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170

作者:三花花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161   溯流而上


    ◎夜探◎


    践行宴当日,薛无折与郁安一起赴宴。


    在外人面前,二人都惯会演戏,一人将方正木讷演得传神,一人把多病文弱装得用心。


    已是春末夏初,沧澜岛仍是绵绵不断的阴雨。


    在雨敲竹木声中,两人拜会岛主。


    听见对方暗哑地让他们不必客气,郁安缓缓直起腰,撞入了一双闪着精光的眼睛。


    对方看着他,露出一个不明意味的笑。


    “这位……便是辛木小友的道侣么?是叫玉尤么?”


    郁安颔首道:“岛主,久仰。”


    自他二人入内,徐关等人的视线就一直放在他们身上,各不相同。


    玄光宗和冥霜谷的二人都暗含探究,唯有不明真相的百里泽瞪大双眼,将郁安上下打量。


    “辛木仙长,你道侣……”怎么是个男人?


    百里泽难以置信地揉揉眼,确定自己没看错,面前这位容貌再妖艳,可确凿是个硬邦邦的男人!


    谁能想到这个老实寡言的平庸散修会是个断袖!


    且这个断袖的道侣还长得这么……漂亮。


    怪不得这人会不惜一切求到了沧澜岛的地界,换谁都要求神拜佛保下对方性命啊!


    薛无折抿唇,“我道侣体弱,恕小修未带他与诸位相识了。”


    徐关的目光停在二人身上,微微眯眼将这两人与另外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比对,一时拿不定主意。


    岛主回道:“无碍。”


    见几人不在意,薛无折露出放松的神色,扶住了郁安的腰,“阿玉,我扶你。”


    一句柔腔不知酸倒了几个在座的人,被亲昵相称的人却是淡定,顺从地靠进了薛无折怀里。


    岛主看着二人相依的背影,若有所思。


    而徐关则皱紧了眉,已经打消了一半疑心。


    那对逃难的师徒再怎么乔装藏行,也不至于装成断袖吧?


    薛无折带着郁安落座在角落,旁边窗户开着,有水汽溅湿窗台。


    他们坐下,岛主与即将辞别的三人推杯换盏。


    在郁安以为相安无事之际,岛主却突兀地将话题引到他身上:


    “近来有医修诊治,身子可好些了?”


    像是受不住风吹,郁安还未回应,就掩唇低咳几声。


    薛无折急忙为他拢了拢肩上披风,又递上清茶,呵护至极。


    郁安就着薛无折的手将茶喝了,这才回复道:“谢岛主关怀,尚能支持。”


    看他们举止亲密,徐关眉头皱得更紧,心下厌恶。


    不会的,郁安仙君自诩正统,最不屑投机取巧,更做不出有悖伦常的事。


    眼前这两人,绝不可能是那对师徒。


    青光拂过,使大开的窗扇闭合。


    郁安抬眼去看施术者,对方对他一笑:“岛中医修甚众,定会让你痊愈。”


    郁安只是轻轻弯唇,似乎已经不抱期望。


    身处角落,一身病体,美人本该明珠蒙尘,可淡然一笑却是活色生香。


    清冷半褪,妖冶不改。


    青黛心中不安,下意识去看主位的父亲。


    而她注视的对象看了郁安半晌,在郁安嘴角放平后,笑道:“这位小友天人之姿,实在世间难得。”


    郁安忽视掉对方莫名轻佻的态度,平淡道:“岛主谬赞,我无仙缘,修行再多到头来也是一场空。又何来天资可言?”


    岛主摆手道:“此言差矣。”


    那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郁安的脸上,寸寸流动,最终发出一句不明意味地感慨:“可惜了……”


    可惜什么?


    那眼神里的深意并不难懂,郁安却没有兴趣去读懂,唇边一暖,被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擦过。


    郁安看向手指的主人,收获了对方面红耳赤的提醒:“哥哥的这里,还有灵茶。”


    眼神缱绻,神色羞怯,让那张平凡的脸显出几分出尘的温柔。


    装得还挺像回事。


    郁安不语,轻柔地拉下他的手,然后握在手心不放了。


    外人看来是含情脉脉,唯有薛无折知晓自己虎口处是何等钝痛。


    郁安又掐他。


    这么一打岔,岛主的未尽之语自然无人再问。


    预备接话的青黛松了口气,默默喝了口清茶。


    众人的视线不再放在二人身上,兀自品茶闲语。


    有着多病道侣这层身份,郁安整场宴会说话做事的频率都很低,被薛无折事无巨细地照顾着,从容地扮演着花瓶的角色。


    他没理睬某些若有若无的注视,宴会收尾了,就随着薛无折起身告辞。


    岛主并未挽留,视线从薛无折身上滑到了郁安处,“小仙友,还望爱惜身体啊。”


    郁安的手还被薛无折牵着,闻言只是垂眸,“谢岛主提醒。”


    他目光低敛,并不去推敲沧澜岛主的表情。


    薛无折几次三番被忽视,仍是那副笨拙模样,又礼节备至冲岛主行了个礼,这才带着郁安退了出去。


    徐关等人明日启程,岛主今夜要为几人熏香制符,助几人轻松穿过南海。


    这是沧澜岛的传统了,保客人返程时一路平安。往常都是掌事堂安排,这次两派核心弟子亲自护送密令,岛主为了展现重视,在宴席上说要亲自动手。


    永虹阁无主,自是前去查探的好时机。


    薛无折入夜就施了个隐匿符离开了,郁安不想拖他后腿,便留在客所,一面对灯执棋,一面等着这人回来。


    夜已深了,雨声停了又起。


    郁安披着外衣坐在案边,夜雨不知下了多久,再回神时已是万籁俱寂。


    窗外传来轻微响动,郁安转眸,看见了一只站在窗檐边的杂色麻雀。


    羽毛沾着夜色,绿豆小眼一片浓黑,正歪着脑袋直直盯着屋内。


    郁安收回视线,手指蹁跹,把玩着那颗被捂热的棋子。


    他没有反应,那麻雀也静静地待在原处,紧紧盯着他的侧影。


    终于,郁安完成那盘棋局,回首见那小东西还立在窗边,像是后知后觉起了一点兴趣,不急不缓站起身来。


    手掌大小的麻雀抬抬脑袋,露出几分憨态,黑得瘆人的眼睛一错不错盯着走近的青年。


    昏暗的灯火为清艳的青年镀了层柔光,将那颀长清瘦的身影衬得朦胧,生出不辨雌雄的美感。


    郁安停在窗边,先看了一眼漆黑的夜色,目光落到窗边的小雀上,半晌,轻轻对它伸手。


    麻雀翅膀动了动,正想跳到郁安手上。


    一只手却先它一步搭上了郁安的掌心,随之而来的是一道慵懒的声音:“在看什么?”


    郁安说:“没什么。”


    那声音带着几分笑意:“还不曾睡,是在等我?”


    郁安没反驳:“嗯。”


    他转身面向来人,没多说一句,就被扣着肩膀压到了窗台上。


    动作间,脊背将半开的窗扇压实,隔绝了不住渗入的冷意。


    烛光剪影中,两人身形重叠,是克制不住的亲密。


    分明呼吸交缠,彼此的目光都满是漠然,心照不宣地留意窗外的动静。


    那股阴冷的气息仍在,说明监视还在继续,所以还要接着演。


    “哥哥想不想我?”


    薛无折嗓音含情,眉目却冷淡,慢条斯理勾着郁安的腰。


    郁安不答,环住了他的脖子。


    薛无折眸中闪着恶劣的笑意,凑得更近,似乎想将暧昧的亲吻做实。


    这种时候还有闲心招猫逗狗。


    郁安忽然笑了一下,主动靠近,亲了亲薛无折的侧脸。


    既然都是做戏,凭什么一直任由薛无折主导?


    他忍了太久,心中早有郁气,只待寻个机会奉还一二。


    薛无折动作顿住,情绪不明地看着郁安。


    郁安任他看,眼中隐含挑衅。


    薛无折弯起唇角,倏的将怀中人的身体压向自己,垂眸去够对方的唇。


    距离近了,似乎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淡香。


    在即将吻上的那一刻,郁安将薛无折一推,冷静道:“够了,那人已经走了。”


    薛无折置若罔闻,眼神玩味,盯着那柔软的嘴唇不放。


    郁安眼含警告,“薛无折。”


    薛无折眼皮一抬,迎着郁安的目光,在对方唇瓣上咬了一口。


    郁安闭了闭眼,下一刻就召出灵刃抵在薛无折脖子上。


    所幸近来有灵疗阵法愈体,让他召唤神兵不再费力。


    颈侧抵着尖刃,薛无折泫然欲泣:“师尊好狠的心。”


    这幅尊容做出委屈模样,实在有碍观瞻。


    郁安不为所动,问道:“我观那人灵气,似乎与沧澜岛同根同源。岛上医修也精通懂化形之术?”


    “普通医修自然不精通,”薛无折声线柔和,握住他执刃的手,在指缝中穿巡,“实力不知深浅的高阶医修就不好说了。”


    他穿过郁安的手指,带着郁安的手将那节尖刃推离要害,“白日里那老东西别有用心。”


    别有用心的又远不止沧澜岛主一人。


    见郁安眸光冷淡,薛无折对他展颜,“师尊……”


    郁安收了灵刃,打断道:“永虹阁没有你要的东西?”


    瞧这人眉宇间的暗色,怎么都像无功而返。


    提到这个,薛无折罕见地沉默下去,将头往郁安肩上一靠,而后古怪地笑了半天都不言语。


    郁安掐他的腰,“笑什么?”


    薛无折止住笑,道:“那处守卫颇多,传闻是岛主修行之所……”


    这是两人都知道的事,郁安视线下落,静待后文。


    “你可知岛主所修为何?”


    “不是医道?”


    “可是那阁中人事,与医道毫不相干。师尊可想知道楼中有什么?”


    郁安眉头一动,顺着他的话问:“有什么?”


    薛无折仰面看他,“炉鼎。”


    郁安不说话了。


    薛无折蹭了蹭他的颈侧,漫不经心地继续说:“是炉鼎。戒备森严,常人避之不及,永虹阁中没有奇珍异宝,全是调和灵力的炉鼎。岛主真是好福气……”


    他的吐息铺撒肌肤,郁安鼻尖自始至终萦绕着一层馥郁俗香。


    “所以你身上的味道……”


    薛无折笑意转冷,“是催情香。”


    走了一趟采补修炼之所,衣料不可避免染了一点浊香。


    香气留存衣角,才被郁安嗅见。


    至于那些不堪入目的场面,就不必再复现对方眼前了。


    162   溯流而上


    ◎夜◎


    薛无折将永虹阁翻了个彻底,发现阁中只有医术灵丹,还有灵力紊乱的炉鼎,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由下至上避开禁制,走完了整座巍峨楼阁后,薛无折拾级而下,目不斜视绕开了一众神色憔悴衣衫不整的男女,行至了最底层。


    虽然已将楼中情形看了个清楚,但他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自罗盘中取出一缕阵法气息,施了个灵诀,四处查探。


    上岛以来,薛无折每至一处都会施法探查,试过大小地方,都没有得出结果。


    罗盘无序,便引出灵气,以己之身亲自比对,毕竟他资质不错,对术法气息也还算敏锐。


    这样做很耗灵力。


    好在薛无折近来为郁安疏导体内经络,助他吐纳灵气,也从对方身上汲取到了吞星珠运转的微薄灵力,用在此处也不算辜负。


    这次也是一无所获。


    已将楼阁验查完毕,薛无折未捕捉太多阵法气息。


    他走在浓郁的艳香里,面不改色地四处查看。


    行经某处突然感应到微弱的灵波,他正欲顺着直觉寻找机关,却听见入口处传来隐约的声响。


    叙述断在这里,薛无折看着离自己八丈远的郁安,面色不佳地靠近他,“师尊嫌弃我?”


    感知到郁安房内结界的异动而匆匆赶回来,薛无折自然顾不得太多,谁知怀中淡漠如水的人一听催情香的名字就扭身要逃。


    薛无折自然不会让他逃开,手臂一勾就将人再次抱进怀里,一边语调轻缓地说起今夜的经历,一边掐诀洗去身上气息。


    可法诀施了好几遍,郁安仍对他避如蛇蝎,没有一点寄人篱下的自觉。


    郁安皱眉挣扎,“放开。”


    能听话就不是薛无折了。


    腰上的手臂不断收紧,郁安审时度势,立即解释:“没有嫌弃。”


    他灵体特殊,符咒毒蛊对他无用,但相应的,用别的东西就要注意些。


    薛无折身上的艳香闻久了,郁安总觉得脑子发晕,即使没有异香也要默默拉开距离。


    他的动作传达出抵触,薛无折眸光温柔,笑着贴过来。


    郁安及时制止:“你回来的时机很巧,屋内结界还未被冲破……”


    薛无折笑意清浅,“心念师尊,不敢耽搁。”


    他看着郁安面颊上的绯云,抛出一个的猜测:“这么排斥我,是在担心香料药效?”


    郁安推他,“知道还不放开我?”


    “为时已晚,”薛无折煞有介事地摇头,唇边笑意扩大,“若是师尊真中了药效,弟子一定亲自为师尊解、难、排、忧。”


    郁安面无表情,发力挣开了薛无折的手。


    “恬不知耻。”


    沾染的那点药香,吹了夜风一炷香的时间也该散了,就算真有残存,于修行之人也无伤大雅。


    助兴的东西,还不足以勾起太多情欲。


    远离了薛无折,郁安面上的热度很快散去,见对方一直盯着自己瞧,干脆下了逐客令。


    “你还不走?”


    这些日子两人分住竹阁两层,夜间补眠静养、修炼调息井水不犯河水。


    薛无泪弯着眼睛笑,“我与哥哥是道侣,为何要分居两侧?”


    郁安扬了扬手中的灵刃,“再说一遍。”


    薛无折眸光轻柔,心平气和地改口:“咳,是我与师尊。外人眼中你我二人关系匪浅,一连几日都分房未免叫人起疑。”


    前些日子养伤还情有可原,可今晚在不速之客面前演了一场亲热戏码,再各自分居实在说不通。


    郁安:“会有人留心这个?”


    薛无折淡淡一笑:“怎么没有?师尊,方才那人见我们耳鬓厮磨、缠绵相依也不避让,甚至津津有味地隔墙偷听,可见此人卑鄙下流,不仅关注别人夫妻私事,还妄想偷窥人家的床笫之欢。”


    身处异界确实需要小心戒备。


    郁安勉强被说服了,赶在薛无折说得更过分之前,制止道:“我明白了,你先住口。”


    薛无折轻笑:“是,师尊。”


    二人不是没有同寝的经历,横跨千里奔波数月,栉风沐雨风餐露宿也是有的。


    可经历了疏通灵力的事,再和薛无折共处一室,郁安总觉疲惫,既要顺着对方的思路分析形势,又要提防对方各种不按常理出牌的行径。


    对面的薛无折眼含狎昵,郁安视若无睹,也懒得再和他纠缠,干脆利落往床上一坐。


    “你自便。”


    他如此坦然,像是境遇好坏都照单全收。


    薛无折凤眸一垂,安静看了郁安片刻,倒失去了想要作妖的心情。


    他不再言语,自顾自寻了个地打坐入定。


    馆内烛灯亮了一夜。


    翌日徐关一行人启程,沧澜岛主领着青黛为他们送行。


    郁安和薛无折在队伍的最末端,百无聊赖听着岛主祝几人一路顺风的客套话。


    徐关和首座弟子自是道谢。


    两人身后,百里泽背着包袱,应付着岛主,视线偶尔飘过来,带着一丝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忐忑。


    看清了对方视线的落点,郁安用手肘捅薛无折,“他很怕你?”


    薛无折脸上还是那副木讷样,唯有传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弟子不知。”


    郁安转眸看他一眼。


    薛无折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不过是昨夜偶遇,顺势处理了一下。”


    偶遇的地点自然是永虹阁了。


    当时听到的异响并非源自阁楼主人,透视术一开,只看见了一个鬼鬼祟祟的百里泽。


    对方不在逸海居,闯进永虹阁探头探脑。


    说来也怪,此人没有仙缘,又是怎么突破门口结界顺利进来的?


    彼时薛无折因为此行无获而面色不虞,被打断探秘更是心情糟透,施了个隐身法就要离开,却听对方饱含震惊的声音:“辛木兄,你怎么在这?”


    这个凡人能看透法术?


    薛无折步伐一停,目光下落,看见了对方手中那柄足以窥破术法的天方灵镜。


    面容方正的青年唇边忽的绽开一抹与外观极不相符的冰冷笑意。


    事情结果非常明朗。


    一个凡人被压制修为的元婴期轻松捉住,一番教导,即使对天发誓不会说出今夜之事,也被毫不留情施了灵咒,换忆忘言。


    昨夜记忆虽然被封住,可残余的惊恐情绪仍在,以至于今日再看见施暴者身体都莫名瑟索。


    郁安推出了事情的因果,问道:“可处理干净了?”


    薛无折将手搭在他腰上,“忘言咒,于凡人而言足够了。”


    在厉害些的灵咒,恐怕会一不小心要了百里泽的命。


    惹出事端只会得不偿失。


    郁安不置可否。


    咸湿的海风吹来,墨发轻扬,那如画容颜愈显苍白。


    薛无折笑了笑,凑到他耳边轻语:“可觉得冷?”


    这句不再是传音,真真切切的热气洒在耳朵上,带来轻微的痒。


    郁安在外人面前一向不会对薛无折表现反感,便低声回了一句:“不冷。”


    薛无折牵住他的手,半带埋怨道:“说谎,手好冰。”


    语毕,也不管郁安答不答应,将那冷玉般的手裹进双手掌心,将自己的体温度给对方。


    郁安看了薛无折几秒,没挣扎。


    徐关的目光自亲近低语的两人身上收回,将心中最后一丝疑心压下。


    肉麻至此,绝不可能是那两人!


    岛主顺着他的目光也回看,很快又转头回来,笑容如故,“那两位仙友情感真好。”


    闻言,青黛半垂的睫毛动了动,却并不插话。


    徐关三人召出法器启程上路,离开前,百里泽向几个短短数日就混熟的人一一告别,到薛无折时,有些迟疑:“……辛木兄,保重。祝你所愿成得,与你道侣长相厮守。”


    薛无折挠头,露出害羞的神色,“承你吉言,百里兄。”


    看他反应如常,百里泽似乎定了定心,拍胸脯道:“以后你若有空来京都,就报济川郡王称号,由我做东,保你们玩得尽兴!”


    薛无折微微一笑,“那就先提前谢过了。”


    徐关没理会这几人,将几支绽着金光的墨烛递给岛主,“岛主大人若是有难,便点燃此香,我们玄光宗必会倾力相助。”


    沧澜岛主笑容真切了几分,急忙接了过去,“还是玄光宗思虑周全。”


    郁安拢着披风站在一边,看这两人心照不宣对视几眼,将这个话题轻轻带过。


    送什么传讯香,是怕外人来砸场吗?


    身为不速之客之一,郁安掩唇低咳,低敛的目光里透露出几分嘲弄。


    看着几位外客乘剑远去,薛无折将郁安的手牵牢,将体贴道侣的戏码演了个十成十。


    “此间风大,岛主,我等便先告退了。”


    岛主看了薛无折一眼,但笑不语。


    他将手中的传讯香递给青黛,看向郁安,笑容可掬:“小友有伤在身,上岛多日也未见起色,不若有空去趟逸海居,吾虽隐退,但医术还算高明。”


    郁安面露难色,“这……”


    如果要拿岛主令,便没有拒绝的道理,可若是一口答应未免令人生疑。


    他婉言推辞:“小仙修为低微,一副病体残躯,怎敢劳烦岛主亲自医治?”


    眼前的清艳美人神色黯然,岛主笑道:“沧澜岛济世救人,怎会在意伤患身份高低?何况我虽身居高位,可也还是个医者。小友若是不嫌弃,便由我接手救治。”


    那沉钝暗哑的声音刻意放柔,不仅没有拉近距离,反而展示出暗里的危机,宛如蛇类蜿蜒爬行,鳞片刮过树叶令人胆寒。


    青黛皱眉,出声道:“父亲……”


    将将喊出一句称呼,就被不冷不热看了一眼,青黛被迫止住话头,只得颓然地垂下头。


    郁安对两人的互动视而不见,转眸看了一下薛无折,对方对他牵起唇角,并没有反对的意思。


    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岛上的大阵,应付岛主也好,窃取岛主令也好,都是手段罢了。


    “那就……有劳岛主了。”


    【作者有话说】


    感觉节奏有点慢,我需要开个倍速


    163   溯流而上


    ◎岛主令◎


    郁安是在接受岛主提议后的第三日去的逸海居。


    彼时薛无折将他送至逸海居门口,演足了不舍情态。


    分别之际,两人目光交汇几秒,都清楚各自的任务。


    郁安是借着受疗刺探岛主,薛无折则是在永虹阁无主镇守时再去探一探那夜发现的奇怪之处。


    见薛无折没来,岛主有些意外:“辛木小友不是对你担忧至极,为何不见人影?”


    郁安淡声解释:“他总是担心得太过,我已让他回住处等我。”


    岛主接受了这个说法,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也好,那便请小友放松身体,由我查探情况。”


    郁安按例以体弱伤重拒绝了岛主神识探查,对方没有立即答应,看了郁安的脸几秒后,才笑着点头。


    诊脉的结果与从前无异,青黛早前已经断言若无灵泉水辅助延年,郁安一身沉疴,根本不会再有多少寿数。


    那女修还算真诚,所言不假,郁安细看此番岛主的面色,也知这个结果没有发生太大转变。


    但在一刹的凝重后,沧澜岛主又按了按郁安的脉象,哑声道:“小友且宽心,我定当尽力。”


    虽是如此承诺,可岛主的施术方式同青黛等医修未又不同,只是灵力浑厚程度,是后者远不能及的。


    医修不比剑修,治病救人灵力积攒不足,修炼的速度就慢得多,常常年满数百也不过金丹。


    郁安暗暗推测着岛主的修为,可对方施术很快结束,又提袖画了个灵愈阵,示意他在阵中疗养。


    郁安看了一眼阵法,对岛主颔首道谢,然后走入阵中蒲团静坐。


    岛主则借着护阵的名义,观察着青色阵法中那抹清瘦的身影。


    阵法中灵力充裕,让四肢百骸的隐痛稳定下去。


    青年神色平和,那稠丽的眉眼如蒙迷雾,远远看去安宁又清冷。


    岛主将那张几乎算是美丽的脸看了个彻底,没有挑出那五官的错处,连稍显突兀的冷眸都觉得顺眼。


    真美啊。


    只是可惜。


    怎么就是有主的呢?


    郁安没理会那越发大胆的打量,垂目坐了半日,就起身告辞。


    应下了岛主要他明日再来的提议,郁安抽身离开。


    檐下又滴滴答答地淌着雨。


    薛无折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一见郁安露面,便亮着眼睛迎上来。


    他演技实在太好,即使现下是用着毫不出彩的脸,那双眸子也带着三分情意,将平凡的五官衬得很是温柔。


    郁安走到他身边,还未言语就被揽住腰身拉进怀里,一柄长伞遮去倾落的雨水。


    “阿玉。”抱住他的人声音轻轻的。


    姿态婉转仿若情衷,可搭在腰侧的手指却玩弄般打着圈。


    郁安动了动身体,却被对方更紧密地按进怀里。


    薛无折冷淡传音道:“那老东西还在看。”


    这称呼还算切实,现任岛主上位已有数年,看上去似乎是不惑之年,可真实年龄早过了百岁。


    百来岁的人,却有个青黛这样年轻的女儿,风流程度可见一斑。


    郁安不再反抗,顺从地靠进他怀里。


    两人“亲密”地抱了一会,撑伞回了住处。


    郁安问及薛无折在永虹阁的探查情况,对方微微摇头。


    在那晚的怪异之处探查许久,薛无折找到了一条地道,掐诀避开各类机关一路下行,走了许久只看见一道高墙。


    是任何术法都无法通过的死路。


    不是障眼迷阵,想来同岛上的许多禁地一样,只有拿了岛主令才能解开关窍。


    那么首要目标还是岛主令。


    要在严密的守卫下强抢太难,智取或可破局。


    二人飞速敲定策略后,郁安说明日仍要去逸海居。


    薛无折注视着他沉静的眼睛,“今日情况如何?”


    郁安淡淡道:“只是疗伤,未有特殊。”


    薛无折冷笑:“这才第一日,他自然不敢打草惊蛇。”


    明眼人都看得出那岛主的意思,两人却默契地没有挑明。


    郁安并不在意,为达目的,适当的虚与委蛇无伤大雅。


    至于薛无折,没有损及自身大抵都觉得无关紧要。


    一连几日,郁安都去逸海居接受岛主救治。


    刚开始时那些灵愈阵法都温和可亲,对疗愈伤患而言颇有奇效,可近几日阵中灵力滞涩,每日身处其中除去四肢疲软竟再无作用。


    只怕是设阵人有意拖延。


    晚间,薛无折凝望着郁安皙白的侧脸,忽然伸手将他的脸挪过来。


    正在翻阅医书的郁安:“?”


    薛无折问道:“近来那老东西一直在为你疗伤?”


    郁安反应平淡:“嗯。”


    薛无折不太相信这个回答,直接用手去碰郁安的腹部。


    郁安不耐烦地捉住他的手,“你做什么?”


    薛无折不语,手撑在他肚子上,注入一点灵力就将沉寂的吞星珠焕活了。


    灵力庞多驳杂,甚至堆积如絮,于温养经脉无益。


    “看来那老东西也不是诚心要救你。”薛无折嗤笑。


    郁安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只是不知岛主每日让他走这一遭有何目的,不可能只是为了聊天。


    阵中清养之际,对方会摆出一副亲和面孔,有意无意打探郁安同与辛木”的往事,明里暗里对两人的相识相许展现出好奇。


    二人又有什么“相恋相许”可言?


    郁安就算是回应,也不过是面不改色地胡诌,这些“往事”,若是让薛无折本人得知恐怕又要借着这个由头嘲弄他一番。


    所幸薛无折对郁安并不多问,对此自是不知。


    这几天薛无折也没得闲,已将岛上禁地排除十分之□□,现下只余几处严防死守的禁地未有造访。


    今夜才心血来潮问一句郁安处的进展。


    进展就是未见岛主令的踪迹,只是一味的应付岛主的套话。


    郁安想将薛无折的手扫开,可这人掌心灵力注入得更多,温热灵流连通经脉,轻易地卸去了躯体凝聚的力道。


    薛无折指尖扫过他的腰身,宛如拨弄琴弦。


    “这些灵絮于你养伤无益,你也不怕被那老东西暗算。”


    郁安放弃了抵抗,面无表情道:“不过是以病体换一条出路罢了,有舍有得,至于对方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


    望着薛无折浓黑的眸子,郁安笑了一下,“何况在他手中和在你手中,有区别?”


    薛无折垂眼看了他几秒,俯身与他平视,“当然有区别,我对师尊爱戴敬重,真心天地可鉴。至于别人……我可说不准。”


    郁安看着这双近在咫尺的眼睛,扯扯唇角,还未言语,就被掐着下巴吻住了。


    他皱眉去推对方,薛无折却将他的手轻轻牵住,唇瓣移开一点距离,吐出一句模糊的语调——


    “灵絮伤身,弟子助师尊剔除。”


    所谓的清理灵力残絮,其实并不会消耗太长时间,可薛无折硬生生拖了半炷香时间,几乎将郁安体内积攒的灵力吸去大半。


    吞星珠提供的灵力无竭,郁安要那些灵力也无用,只是不喜薛无折用这种方式强取,故而总是拒绝。


    但灵絮积堆也不是好事,在找到岛主令之前,还是谨慎保命为好。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薛无折晚间都会为他清理灵絮,怕郁安的身体受不住,又用自己的灵力为他温养。


    汲取与给予并行,也不知这人会否觉得得不偿失。


    薛无折做事太随性,郁安无心去探究对方的想法,见他只是启唇相贴着净化灵力,也就随他去了。


    眼下武力悬殊太多,就算反抗也不过是徒劳。


    按例将郁安按在榻上交换了灵力,薛无折在郁安脖间轻嗅,“师尊身上,有催情香的味道。”


    郁安目光移到他脸上,“什么?”


    薛无折的手撑在床榻两侧,抬眸看向郁安淡绯色的脸庞,笑盈盈地重复道:“催情香。”


    白日里是隐约闻见一点气味,郁安疲于应付岛主的问话,未在灵愈阵中久留,很快就借口离开了。


    没想到还是沾上了味道。


    看郁安低眉沉思,薛无折微微一笑,指尖刮过他的下颌,替他施了净洗诀。


    青年嗓音柔和:“这是在试探师尊呢。”


    由细微之处开始试探,一步步瓦解猎物的防备心,而后一举将猎物收入囊中。


    但试探居然是从艳俗的药香开始,真不知沧澜岛主是不是以为自己已经稳操胜券,将手下的猎物全然当傻子看。


    就算没有薛无折的提醒,郁安也察觉到了岛主的态度变化。


    一开始就没收敛的目光,每日疗伤时若有似无的刺探,到如今套着阵法的壳子有意延长相处的时间。


    对方的目的不加掩饰,一次次没有讨到好处,恐怕耐心所剩无几。


    要赶在撕破脸之前拿到岛主令。


    心中思虑百转,郁安淡声道:“我会抓紧时间。”


    这个回复似乎超出了薛无折的预料,他沉默一下,慢慢笑了起来。


    “师尊的计划容后再说。眼下要紧的,是您身上的情香啊”


    那香就算真有效用,两人纠缠半天也早就散干净了。


    看郁安没什么反应,薛无折只是笑,指腹擦了一下他滚烫的脸,低声道:“暗香犹在,双目含春,郁安,你情动了。”


    离得太近,对方炽热的呼吸都撒在自己面颊上。


    那双狭长烟雨眸微微弯起,暗光闪烁,像是只化形狐狸。


    郁安一时分不清是谁在情动,立即将薛无折往边上一推,从怀中取出一圈草环掷给对方。


    “玉翠薄荷,避毒驱邪。”


    这东西岛上药园就有,佩之百毒不侵,何况是区区一点催情香料。


    薛无折将那编织的玲珑薄荷结拿起来看了看,知道不好再借题发挥了,只弯着眼睛笑。


    “师尊手真巧。”


    最近托薛无折总吸灵力的福,郁安经脉伤愈的速度又减弱许多,皮肤苍白,仍是一副病重模样。


    沧澜岛主误以为是自己的手脚动得太过,为避免郁安真被救治不当给拖垮,便放下心思,规规矩矩为他治起了病。


    丹药阵法仅能作舒疾缓痛之用,若要延年根治还是要用岛中灵泉。


    灵泉千百,虽这些年枯竭众多,但也不是不能挑出一个来用。


    可既然要用,就该物有所值。


    沧澜岛主瞄了一眼对面的清瘦美人,对方素面低眉,抬眸看来时如水中花影。


    清艳至极。


    于此人有救命之恩,绝对是有赚无赔的事。


    假意推辞几番后,郁安在岛主的带领下去了逸海居深处。


    路上,郁安终于见到了所谓的岛主令。


    灵木制成,篆刻着上古异兽与灵株,是沧澜岛的标识。


    借着这块令牌,岛主踩过一扇扇机关,将郁安带进了一方新天地。


    穿过迷雾,道路越发宽广,脚下土地松软起来。


    雾色遮眼,可周遭却渐渐出现各类发光的灵株,随意挑一株都叫人趋之若鹜。


    上山的过程中,雾气也很浓,郁安婉言回绝了岛主的搀扶,来到山腰亭台时,看见了一汪灵池。


    泉水汩汩,散着莹莹微光,越是靠近,越觉身心开阔。


    郁安眼中适时浮现几分惊奇,感慨道:“好生玄妙。”


    岛主自得地拂拂袖子,并不言语。


    他将郁安看了看,叮嘱了一些事宜,便走入了不远处的小亭里。


    说是避嫌,事实上一抬眼就能望见灵泉内的情形。


    男子之间本该不拘小节。


    可对方表现得太奇怪,郁安也没有供人观赏的想法,因而不曾入水,只在岸上用巾帕随意擦了擦。


    事后岛主果然问起不下水的缘由,郁安故作迟疑,解释道:“谢岛主好意。只是灵泉珍稀,在下一介散修,修为太浅于四海浮沉,不敢玷污池水……”


    说话时,他目光有些躲闪,面色泛红,像是觉得窘迫。


    他犯难时也文雅至极,宛若一幅丹绘美人图。


    沧澜岛主不再追问,为他诊脉过后,便每日里带着郁安去灵泉处清洗。


    而在见到岛主令的第一夜,郁安回去铺纸在书案上画出了那令牌的外观。


    他垂眸作画时,薛无折一直抱臂在一边看着,见他抬眸过来,微微一笑。


    “师尊画技了得,不知师从哪位长老?”


    本是随口一问,内里的讽刺意味却怎么都遮不住。


    郁安看了一眼纸上还算写实的墨图,想起这是某个位面的意识碎片握着他的手亲自教的。


    他虽画技不佳,可架不住有技艺高超又耐心细致的师者,故而也学会一点皮毛。


    但这些都不能说给薛无折听。


    而原身对各类技艺也是广泛涉猎,大到剑术修为,小到穿衣吃饭,都由不同人教导,若要单问绘画丹青,一时也想不出具体人士。


    所以郁安只是弯了弯唇角,轻声说:“你不必知道。”


    【作者有话说】


    饭来了饭来了


    164   溯流而上


    ◎岛下◎


    不过是惯常的奚落,郁安会如何回答,薛无折都不在意。


    只是在看清了对方眸中一瞬的温柔后,本该轻点而过的目光微微凝滞。


    “就这么忘不了你的那些师父?哪怕被囚入牢狱也不改本心?”


    薛无折的冷嗤没有破坏郁安的好心情,他看了一眼眼前人,语气平静地反驳:“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薛无折一错不错地盯着他,“郁安仙君还有别的师父?”


    郁安没理会他的问题,看向案上铺好的绘卷。


    “岛主令由沧澜岛主贴身保管,不好拿到。”


    郁安避而不答的态度太明显,薛无折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画卷,“这有何难?”


    说着,他打了个响指,接着掌心微微发亮,下一刻就幻化出一柄和画作如出一辙的流光令牌。


    郁安有些诧异:“若想移花接木,这未免太粗糙了。”


    薛无折对他微笑,“以假乱真不易,求一缕气息却简单。”


    依薛无折所言,这枚假岛主令有形而无神,若是能沾染到真正的岛主令气息,穿越结界禁制时便可一用。


    只是这法子仅可生效一次,且风险极大,恐怕会引来岛主的戒备。


    但这是闯过那些结界的最快的方法了,若事情败露,不过是再另谋出路。


    两人敲定主意,翌日郁安依旧独自一人往逸海居去。


    唯一与往日不同的,就在郁安腰间缀着的薄荷结上。


    在那莹白翠叶中,一个指节大小的柚木小人端坐其中,在草叶的掩映下若隐若现。


    见岛主目露探究,郁安似乎有些局促:“辛木做的小玩意,非要给我佩上。”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假,郁安摘下草结递给岛主。


    沧澜岛主接过那枚草编结,不甚走心地查看了一番。


    那里面不过是一个没有灵气的木雕小人,没什么特别的。


    他没有细究,在郁安伸手过来,先一步将东西塞进对方的手里。


    物件交换时,有一瞬间摸到了细柔而冰冷的皮肤,岛主下颌怪异地咬紧。


    被碰到的人还未言语,他就满含歉意地道了声失礼,叫人挑不出错处。


    郁安将草结和小人握进掌心,微笑着摇了摇头。


    事后,岛主带着郁安打开机关去往灵泉的方向。


    要沾染令牌气息,说难也不难。


    郁安自身无法取用灵力,倒是借着吞星珠储存了一点岛主令散发出的特殊灵气,应该够用。


    来到灵泉处,依旧是用巾帕擦洗。


    背对小亭,解松衣带。


    帕子擦过颈侧后,郁安目光低垂,看向了腰间那个灰扑扑的小人。


    对他的目光若有所觉,抱臂小人的脑袋扬了扬,也面向郁安的方向。


    若非没有五官,恐怕会露出郁安熟悉的招牌假笑了。


    “我一直在看哦。”


    郁安没理会这句传音,将帕子放进泉水里清洗,不可避免有灵泉水撒在小人面上。


    傀儡小人擦了擦自己的脸,捂住自己瘦条条的肚子,“师尊小心些,不要打湿我们的岛主令了。”


    那枚假令牌就放在小人肚子里。


    薛无折随手做的傀儡不仅能放入神识,还能储物,真该夸这人心灵手巧。


    可眼下这所谓能必要时保护郁安的小东西却只剩下聒噪,郁安想把它乱晃的脑袋拧下来。


    不说话也无法改变对方的热心。


    小傀儡在巴巴提醒:“师尊师尊,还有别人在偷看哦。”


    郁安气得想笑,作势要将这东西丢进泉水里。


    小人缩了缩脑袋,倒进了草编的翠叶中。


    “师尊好凶呀。”


    郁安无视了这句谴责,很快结束了今日的洗沐,洗过灵泉后,隐隐作痛的经脉得到片刻的休憩舒缓。


    躁动的灵气也如常沉寂下去。


    今日的疗伤结束,郁安向岛主告辞,婉拒了对方久坐闲聊的提议,往住处去。


    薛无折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见郁安回来,他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师尊。”


    住处周围早就布下结界,除开最初疗伤时的门庭若市,近来这里安静得过分。


    由岛主亲自看诊后,偷窥者没再出现。


    二人不必担心有鸟雀或是什么静物,透过窗户偷看他们的相处。


    不是演戏,当然就随薛无折怎么叫了。


    假令牌从傀儡里取出时,其实已经沾染了一点岛主令的气息。


    郁安将吞星珠里的气息引进去,终于叫这块暗淡的令牌散出光芒。


    薛无折点头道:“可以了。”


    这人一本正经起来,全然不似待在傀儡里那缕神识的活泼。


    可或冷或热,那眸底的冰川都亘古不变。


    趁着令牌气息未散,两人当夜就探去了永虹阁。


    傍晚潮水异动,岛主匆匆赶去查探,此时正在掌事堂中议事。


    永虹阁无主,正方便两人走这一趟。


    薛无折将郁安带入阁底,轻车熟路找到那处机关。


    墙壁华饰太多,徐徐展开时发出清脆的响动。


    空气中弥漫着那股浊香,郁安即使带着玉翠薄荷,也不由皱眉。


    薛无折轻轻一笑,带着他走入那条地道。


    地道太黑,薛无折畅通无阻地走在最前,只是时不时停步,等着郁安跟上来。


    好在郁安体内存了点灵力,可以勉强视物,不至于像在北地时那样眼前漆黑。


    见他跟上来,薛无折继续抬步往前。


    奇怪的是,分明灵泉之行是上山路,永虹阁底却是一路下行。


    郁安一言不发地思考着,踩到一扇卡在泥里的贝壳,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


    薛无折手臂一勾,将郁安接到了怀里。


    “师尊,当心啊。”他话音带笑。


    帮着郁安站直身体,薛无折却没立即松手,反而牵住那只玉白的手往前走。


    郁安挣扎了一下,“我自己可以。”


    薛无折牵着他的手不放,“前方就是禁地了,令牌在我身上,你想怎么过去?”


    对方的力气大得出奇,郁安不再挣扎,任由他带着自己往前。


    终于到了禁地,薛无折取出岛主令,那令牌散着微光。


    玄奥光华挽成一道流动的星河,就是令牌主人来了一时也难辨真假。


    他们的做法投机取巧,不一定真能奏效。


    果真,临近地道底端,狭道更窄,强大的威压自地底传来。


    令牌光芒一暗,险些被结界震碎。


    威压之下,郁安只能勉强站立。


    反观薛无折,却是云淡风轻,一副没事人的模样。


    这位没事人右手勾着令牌绳绦,左手执着郁安的手,仿佛此刻不是身处四面皆暗的地道,而是置身明亮高洁的亭台楼阁,倚栏观天下。


    他目光一垂,见郁安神色镇定,唯有攥着自己的那只手微微泛白。


    薛无折裹住对方的手,笑了一声,“不要逞强啊,师尊。”


    郁安没理他,拽着他就往前走。


    归功于那一缕真令牌的气息,两人顺利穿过那层结界。


    原本的死路在他们临近时有片刻的扭曲,接着如折扇开合,所有的阻碍一一褪去。


    又穿过了几重结界,越是往下,落在肩上的威压越重。


    到最后,郁安就算完全扶着薛无折的手臂,都再也走不出一步。


    可薛无折仍旧轻松,见郁安满脸凝重,不由挑眉,“走不动了?”


    郁安坦然点头,“地底的灵压太重,我受不住。”


    两人距离很近,哪怕光线幽微,也足以看清对方的眼睛。


    郁安的吃力不似作伪,薛无折却毫无所觉,轻松写意到了怪异的地步。


    气运之子如有神助也不该到这种程度,为何薛无折能扛住这样重的灵压?


    唯一的可能就是,地底的东西与薛家有关。


    有灵之物,威压自然对主人无用。


    薛无折也想到了这一点,瞥了一眼郁安额角的薄汗,召出一扇屏障。


    银白屏障作用聊胜于无,薛无折扶住郁安的肩膀带着他继续向下。


    将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丢在这里,对方只会被结界聚拢时冲刷的灵流绞死。


    薛无折待郁安一路下行,走了莫约一炷香,终于抵达了尽头。


    灵压太重,郁安无力地靠在薛无折肩上,感觉到对方胸膛起伏不定。


    前进的脚步完全停住时,呼吸似乎有一瞬的急促。


    郁安若有所感,抬目前视时,微微怔然。


    前方是两柄被钉入乱岩的暗色长剑,一柄精秀流青,一柄凛然端肃。


    一柔一刚刺入乱岩,青蓝两色汇成荧光,照亮了眼前的方寸之地。


    乱石底部散着点点红光,心脏起伏般一明一灭。


    郁安耳边隐隐能听见波涛阵阵,乃是地底的结界阻隔了汹涌海水。


    若非如此,整条地道恐怕已被海水冲垮。


    被灵压震得耳鸣,郁安打起精神,目光在双剑之中穿巡,确定主要的威压来自那柄红蓝交错的重剑。


    他仰面看向薛无折,对方没有如常般追着他的视线过来调笑打趣,而是双眸紧盯着前方的双剑。


    青年唇边惯有的笑意消失了,猩红的光亮下,那张平凡的脸显得森寒。


    半明半暗,犹如鬼魅。


    郁安斟酌道:“双剑倒悬海底,似乎是镇压的作用……”


    薛无折沉黑的眼珠动了动,忽然看向他,“与我何干?”


    话音刚落,他便放开郁安,抬步往两柄长剑处走去。


    郁安立即道:“等等!”


    他的阻拦没有任何作用,薛无折踩入乱石的那一刹,石下光芒大盛。


    无数如血针芒飞刺而来,蕴含着无尽杀意。


    可细雨飞花,顷刻就被灵力震碎。


    郁安身上还有那道灵力屏障,见薛无折不要命地往前走,勉力追上去按住他的肩道:“这样会惊动岛主,薛无折,你先冷静些。”


    薛无折面若冰霜,轻易就将郁安震开。


    毫不留情的灵力压制令郁安五脏震荡,他顾不上身体的疼痛,匆忙起身再次追上去。


    “你元婴境界不稳,沧澜岛实力不明,这样只会打草惊蛇——”


    在踏入乱石红光的前一刻,强劲的灵力将他扫开,直直摔到潮湿的墙上。


    郁安咳出一口血,艰难地撑起身,对上青年回首的目光。


    那平淡的面容如隔水雾,唯有眸中的癫狂愈现,“一群医修,又有何惧?”


    郁安咽下腥甜,头脑嗡鸣之际,看见薛无折握住那重剑沉厚的剑柄,而后右手发力——


    没拔动。


    薛无眉头一皱,再次用力。


    重剑依旧不动如山钉在结界里。


    “……”


    扶墙站起的郁安咳了一声,默默擦去了唇边的血迹。


    薛无折立在乱石当中,身段气质仍遵循着君子风范。


    只是脸色不太好。


    郁安拾起地上的令牌,“不然再试试?”


    试多少次都无用。


    长剑被封印在沧澜岛下,如此十年,已快要和结界融为一体。


    薛无折已有了本命灵剑,这柄辉寒重剑纵然是薛家法宝,也不会听命于他。


    【作者有话说】


    小薛间歇性发疯……


    本来想本章写完海岛行的,看来还要再来一章,我的倍速键在哪里啊啊啊!


    165   溯流而上


    ◎沧澜岛通关◎


    来时满怀意气,最后却铩羽而归。


    薛无折心情跌入低谷,但好在恢复了些理智,随手捉起勉强战立的郁安。


    陌生气息的闯入令结界灵力剧烈波动。


    赶在外泄的灵力波及外界之前,两人退出了地道。


    郁安再去逸海居,已是几日之后的事了。


    这几日沧澜岛主并未召见,据说是忙着理事修行。


    那日的海水异动还未平息,也不知是不是两人惊动了地底封印的缘故。


    如今已看清永虹阁底的虚实,岛主令不再是必须拿到的东西。


    可既然是岛主传召,身为外客的求医散修便不好不去。


    正巧能借此机会再探探岛主的态度。


    这年已百岁的医修仍维持着那副和善儒雅的面貌,唯有直直看过来的眼睛饱含贪婪。


    想来是感知到结界波细微动,却没怀疑到眼前孱弱的人身上。


    诊脉之时,岛主笑容一变,“脉象凝涩,气息紊乱,近日小友可经历了什么变故?”


    应该是被薛无折失控的灵力震出的内伤还未愈。


    这两日对方恢复了温和假面,不顾郁安阻拦也要为他施法疗愈,但似乎还没好全。


    这个破绽很轻易就能掩饰过去。


    郁安应付自如:“我久病未愈,着急运功……”


    岛主没被骗过去,笑呵呵地摇头:“这恐怕是外力导致的。”


    郁安却是不语,兀自看向了窗外。


    沧澜岛进入雨季,这半个月都未见霞光,今日终于风停,有几分放晴的意思。


    看着被晨雨打湿的旅人木,他眸光一动。


    今早临行,薛无折捉住郁安的手,在郁安发作之前,亲手将新编的玉翠薄荷结为他系在腰间。


    旧的那枚已经和小傀儡一起扔在地底。


    为他戴好草编结的人对他一笑,“失了傀儡,我愿亲自为师尊护航。”


    于是今日的逸海居之行,多了一位藏在暗处的梁上君子。


    对方已来过一次,轻车熟路就避开一切监察,手中那枚假令残余的效力还在,更是如无无人之境。


    郁安的沉默引来了岛主的联想,又在那细白的腕间搭了一次脉。


    岛主问道:“可是辛木小友所为?”


    郁安转回视线,“岛主……”


    后话被岛主的叹息声打断。


    这位被封为尊主的医修语气里带着轻慢意味:“胡闹也该有个限度!辛木在外人面前一副老实样,原来竟也是两面三刀的人。你还病着,他怎能强求?!”


    话题偏离得太多,也不知这位究竟是在怎么浮想联翩。


    微风卷帘入内,宛若暗处某人的轻笑。


    郁安额角隐隐作痛,“并非如此……”


    “事到如今你还为他开脱?这人当真卑鄙!”


    岛主仿佛不悦,搭脉的手仍一动不动放在郁安腕侧。


    郁安抽手,然后被搭住了脉门。


    “岛主?”


    岛主握着他的手腕,“你道侣待你如此,你还不离不弃?玉尤,你当真糊涂啊。”


    手腕像是被枯树缠着,郁安维持着镇定,“您误会了。”


    他手下用力,分明带了一点灵力,也一时未能从对方手中挣脱。


    “我知你们情谊深厚,这辛木小友不远万里都要带你求医,也是有几分真心的……”


    岛主对郁安心底的不耐烦全然不知,看着那雪白肌肤上被握出的红痕,没忍住在那上面搓了一下。


    郁安触电般收回手,眉头已然皱紧。


    岛主看着那张已有怒色却更显艳丽的美人面,眼中的阴谲已经遮掩不住。


    “辛木虽好,但终究是无名散修。对高阶修士卑躬屈膝,只为求我们救你一命。”


    “未见到你之前,我对他的卑微很厌烦,但见到玉尤仙友真容,突然就明白了辛木的执着。”


    郁安愤然起身,“岛主慎言!我与辛木纵是无名之辈,也不该仍您随意折辱。”


    他抽身要走,看清了房门上闪动的符文,陡然顿住脚步。


    岛主爽朗的笑声在他身后响起,“小友何必急着离开?且听我说——”


    “你道侣修为平平,也无机缘,老实本分,又无一技之长,遇事犹豫难成大事,被人欺辱也隐忍不发,实在窝囊。事实确实如此,不要怪我多言。”


    岛主自椅子上起身,慢慢走近了静立门前的人。


    “而你病躯残喘,若无医修相助,一点外力就会叫你魂归西天。虽不知你这一身伤由何而来,可你多病之体已定,就算侥幸病愈,往后残生都要起居精细,马虎不得。”


    郁安回身,“岛主究竟要说什么?”


    岛主站在他面前,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的脸,“你道侣护不住你。他软弱无能,你跟着他只会漂泊无定,被高阶修真者踩在脚下,被觊觎,被抢夺,永无安宁。”


    郁安面无表情,“是么?”


    岛主伸手去碰他的脸,被不留情面地避开,眼神阴沉下来。


    “是啊,想你拖着病体四海为家,好不可怜。”


    看郁安神色平静,岛主接着加码:“玉尤仙友,我沧澜岛医修如云,保你一世无虞不是问题。近来,你的伤不是好了很多吗?”


    郁安冷笑,“您不是说我命不久矣?谈何一世无虞?”


    岛主目光舔过他清艳的眉眼,显露出假面背后的浊臭。


    “不瞒仙友,我是医丹双修,已经境界大成,真要救你自是不费吹灰之力。”


    意思是承认前面都在拖延了。


    郁安还未有表态,一颗丹红灵药就递到面前。


    “外人不知我修丹,故而先前未用在仙友身上。”


    岛主观察着面前美人的反应,眼中贪婪尽显,“这是我倾力炼制的回转灵丹,若是仙友不弃,或可一试?只要你答应,我定助你塑体凝魂。”


    郁安冷淡地扫了一眼灵丹,嗅到了微末的熟悉香气。


    其实不管他答不答应,都无法自满屋的符文封印中逃脱。


    所谓的一岛之主,不过也是强人所难的无耻之辈。


    只怕那一阁炉鼎,心甘情愿被困笼中的少之又少。


    郁安一言不发,岛主却步步紧逼,又将灵丹往他眼前递,“若食此丹,则性命无虞。我不仅助你病愈,还会放你无能的道侣回还。玉尤仙友,你也知你逃不掉了对吧?”


    在治病之时,他早已将这人的情况摸透,不知由来的伤病麻烦又棘手,纵然美貌也实在没必要分去太多精力。


    所以岛主最开始的目的不过是美人入怀。


    可在诊脉时分出一缕灵力探查时,他发现了意外之喜。


    无权无势又姿色绝佳的上等炉鼎,在修真界真是百年难遇。


    自那时起,岛主便改变策略,可以勉强救一救这炉鼎,让他为自己所用,不管是假意哄骗还是威逼利诱。


    春月含冰,困入笼中。


    折花入海,永世浮沉。


    美人炉鼎就该物尽其用,至于炉鼎原本的窝囊道侣,又有谁在意?


    邪火烧得太旺,岛主将那灵丹又往前递,几乎要抵上郁安的唇。


    “玉尤仙友……”


    郁安被这人垂涎的目光看得恶心,面如寒冰地接过了那颗灵丹。


    岛主目露精光。


    正是此时,一道排江倒海的剑气破空而来。


    气势磅礴,瀚然如海。


    刹那间,一屋符咒化为齑粉。


    岛主反应极快,被洞穿脊背的浩瀚剑气震得气息不稳。


    而郁安也闪身避到一边。


    那面雅致窗台被骤然放出的恐怖灵力震碎,无数竹木粉碎。


    地动山摇的飞灰中,一人雪衣无尘,右手重剑散着清凌寒光。


    柄镶红石,刃身流蓝,正是地底结界中的那柄辉寒剑!


    脚下土地震动不休,支撑岛屿的结界已经松动了。


    岛主怒斥:“来者何人!”


    那人不答,径自提剑而来,一身灵力翻涌如云。


    离得近了,岛主终于看清了那张无情面。


    如浸玄冰的眼,飞扬入鬓的眉,端是风流无限。


    岛主迅速将这张脸与徐关的描述对上,“你是……薛无折?!”


    薛无折闻言,微微一笑:“岛主认识在下?”


    虽言语带笑,但挥剑而下的动作却行云流水。


    沧澜岛主逃至一边,而后猛然召出法器相抵。


    “你在冥霜谷闹完事,就跑到我沧澜岛来撒野?你这是决心要与正道作对了?”


    “什么正道邪道,不过一丘之貉。”


    白衣青年毫不留情挥剑斩去,迫使岛主只能用起势接招。


    转眼间,两人过上数招。


    薛无折周身释放的灵力太强,剑招娴熟,灵气运转自如,绝不是元婴初期的修为。


    这人修炼如此神速?


    还是因为有手中那柄灵剑相助?


    郁安视线扫过那冰焰灼灼的剑身,心中凛然,撤身避让,为二人打斗留出空间。


    剧烈地动持续的时间不长,却令山峦倾颓、海水回岸。


    空气中的海腥味渐重。


    与此同时,数道青色灵流逼近。


    沧澜岛主虽是医修,可修为却不低,平日又有炉鼎纳灵,最低也该是元婴大圆满。


    可这位一岛之主却只能与得了辉寒剑的薛无折打个平手,甚至还隐隐处于下风。


    “无折、无折公子,有话好说,又何必大打出手?”


    “这其中肯定有误会!不如我们坐下谈谈?修真界皆知我沧澜岛的待客之道,绝不会怠慢你!”


    一面打着,岛主一面好言相劝,唯有眼角余光满是阴狠。


    在逸海居彻底成为废墟之前,带着人四处平灾的青黛终于现身。


    没想到不过一盏茶功夫,父亲的仙府已经破败成这样。


    青黛看着那位将岛主压着打的皎月般的身影,又看向避在一边的郁安,“……玉尤道友,这是?”


    郁安低眸,当着青黛的面将掌心捏碎的那颗灵丹丢掷在地。


    青黛闻见了那抹淡香,神色一变。


    另一边,岛主已经应付不住,扭头大喝:“还不前来相助!”


    他扭头的功夫,那张保养得当的脸皮已经被剑气挂出血迹。


    青黛神色一敛,急忙带着一众修士迎上来。


    然而就算沧澜岛众人一齐出动,逸海居原本的几个元婴期也加入战局,一时也与实力大增的薛无折难分胜负。


    应战的人众多,薛无折却只挑着空隙逼近岛主。


    青黛等人立即涌上来掩护岛主。


    但薛无折体内灵力燃得正旺,又全是不要命的打法,硬生生劈开一条出路,直逼岛主眼前。


    沧澜岛主大惊,迎战时还不忘攻心:“薛无折,你来我沧澜岛究竟意欲何为!为了岛上仙草?灵丹妙药?还是灵泉池水?”


    眼见着薛无折挥断一道刺向郁安的剑尖,他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你是为了炉鼎,你是为了这个炉鼎!”


    他指着观战的郁安,“无折公子走这一趟也是为了炉鼎啊!”


    青黛愕然:“父亲!”


    岛主没回应她的阻止,立即飞身上前,想要捉住筹码。


    但郁安手中灵刃也已恭候多时,见这人打主意打到自己身上,直接挥刃劈下。


    岛主一时不察,直接被裁断一指,一时失声。


    “……!”


    郁安唇边绽出一抹冰冷的笑意,“沧澜岛主,年事已高就好好保重身体,何必贪恋色欲?”


    说话间,那略显妖艳的五官如水浮动,恢复了原本的样貌。


    漂亮又高傲,正是那曾经以跋扈闻名的郁安仙居!


    玉尤,玉尤,是谐音郁字。


    那辛、木二字,便是取自薛字。


    辛木就是薛无折!


    师徒二人竟演了一出这样大的戏!


    “岛主终于清楚状况了?”提着重剑的薛无折重新出现在他身后。


    心神俱震的岛主没能反应过来,直接被这一击震飞数丈,落到一堆残垣乱瓦中。


    “父亲!”


    “岛主!!”


    一众惊呼下,岛主最先关注的是自己手下的乱瓦。


    白玉瓦,青光石,是已塌的永虹阁。


    地动源自护岛结界,他看见了地道方位被灵力冲开的大洞。


    先辈的底蕴藏书,震慑海兽的威凛结界,全完了!


    没了地底的灵剑威压,灵力断流,地面亮起金光,一点一点,如同树根延绵。


    ——找寻已久的灵脉大阵终于显现眼前。


    原来整座岛都挥就了阵法,永虹阁地底封印便是阵眼。


    沧澜岛小辈们一时惶然,对骤亮的阵法无所适从。


    所有的不堪陷入人前,岛主再看向执剑的二人时已然声音阴冷:“实在欺人太甚——”


    那深黑到极致的瞳孔泛出鲜红,不详又诡谲。


    接二连三的变故让郁安心中惊异,薛无折站到了他身前。


    “是魔气。”


    “魔、魔气,有魔修!”


    “沧澜岛为何会有魔修?!”


    青黛面上血色尽褪,难以置信地看着不远处的岛主。


    黑雾自断指的人身上流出,薛无折冷漠定论:“你入魔了。”


    岛主缓缓起身,“既然撞破了,那你们都该死。”


    话音刚落,数道黑色身影自暗处飞出,形如鬼魅。


    为首的那人对薛、郁二人抬抬下巴。


    “无折公子,郁安仙君,久仰久仰。”


    薛无折嘴角微勾,握紧了手中重剑,“来战。”


    之后的事情犹如做梦,郁安记不清到底目睹了多少血光,只知薛无折与涌现的魔修鏖战许久,以一己之力将那些鬼魅之士一一击败。


    郁安只能自保,执刃砍了几个没眼色的人,见越来越多的人围上来,当机立断逃到薛无折身边。


    两人目光于混乱中交汇一刻,蜻蜓点水般,而后各自移开。


    “护我周全,你说过的。”


    “这是自然。”


    最后,满地魔修残肢散落。


    而浑身魔气的岛主力竭倒地,安顿完那群惊惶医修的青黛及时拦上来。


    “无折公子,沧澜岛已受重创,我父亲也已重伤,请你住手。”


    沧澜岛主接受了事实,哀声道:“薛无折,纵然郁安是难得炉鼎,你也不必大打出手成这样!杀得片甲不留,再大的仇怨也该消了。”


    薛无折拭去了面上血迹,平淡道:“还不够。”


    “什么?”


    “我说不够,”薛无折眸若冷星,盯着地上一脸灰败的岛主,“我做的远远不够。”


    他将委地的重剑扬起,在面前两人警惕的目光中,轻声开口:“沧澜岛主贵人忘事,也该知我姓氏。我来此地,只为取回家中遗散的东西。”


    “胡言乱语!”


    薛无折摩挲着剑柄,那流畅凌然的剑身像是在回应,散出莹亮光辉。


    这是沧澜岛主从未见过的温驯。


    “这辉寒重剑,是我祖父灵剑,岛主将它压阵数年,可曾有一点感激?”


    岛主身体僵住了,立即去拍发愣的青黛,“快、快去点传讯香,知会其他宗门……”


    薛无泪对他的惊骇视而不见,笑盈盈地举起辉寒剑。


    “灭我薛氏一族时,你们五大宗得到的东西太多,无尽珍宝,云砚山的永世灵脉,手中染满我薛氏鲜血,又怎么还得清呢……”


    岛主彻底慌神,提着青黛的衣领将她甩楷开,“快去点香!”


    青黛落地,对上父亲急切的眼睛,沉默地提裙往外赶。


    她最初还能大步向前,可渐渐脚步放缓。


    听着身后父亲的惨叫,她睫毛震颤。


    前行的脚步不断放慢。


    最终停了下来。


    沧澜岛主还有意识,恨铁不成钢地喊她:“青黛——”


    青黛回头,却是看向眸光森寒的薛无折。


    薛无折无视了她的注视,轻飘飘地挑去了岛主的手筋。


    惨叫声太难听,薛无折歪头看着岛主血泪纵横的脸,露出一个残忍的笑。


    再挥剑时,剑芒直指聚灵丹田。


    先于长剑落下的是急切的声音。


    “请住手!”


    反身回来的青衣女修半跪在地,对薛无折恭顺地行了一个大礼。


    “无折公子,欠您的东西,沧澜岛愿尽数归还。你的要求,我们都尽数听从,只求你饶岛主一命。”


    血泊中的沧澜岛主还在怒喝,跪地的女子满面平静,看人的目光诚挚又恳切。


    微风轻拂,吹干树头最后一丝水汽。


    在漫长的烟雨后,乌云散尽。


    ——太阳出来了。


    郁安被丢到整座沧澜岛唯一的铸清灵池边时,还处于状况之外。


    白衣染血的薛无折俯身脱他衣服,郁安捉住他的手,“青黛真的同意要将铸清池给你?”


    “不然?”


    杀了太多魔修,薛无折眸中是麻木的冷意,一边就着郁安的手剥他外衣,一边冷嗤道:“留她父亲一条残命就该千恩万谢,何况只是要个池子。”


    这个池子可是沧澜岛数百年来视若珍宝的无竭仙泉。


    即使是其他灵泉尽数干涸,这里也是如临春月,水润天泽。


    若是给了薛无折,沧澜岛此后治病救人未有奇效,威名只会大打折扣。


    郁安漫无边际想着,回神时已被脱得只剩一件里衣。


    他推开薛无折,“够了。”


    手掌摸到一片濡湿的温热,郁安动作一顿,“薛无折,你受伤了?”


    薛无折不答,将他丢进了铸清池里。


    一入池水,铺天盖地的灵息穿过肌肤,将本就勉力支撑的经脉狠力净洗。


    先清污浊,再补残破,清净根骨,后塑灵体。


    唯一要做的,便是忍耐。


    郁安忍着全身的刺痛,搭着池边的岩石,“……你伤得很重?”


    薛无折冷漠地睨着他隐忍的脸,“师尊还是先担忧自己吧。”


    关心被堵了回来,郁安自讨没趣。


    在岸边的石头上靠了一会,他熬不住延绵不断的痛楚,只好撑在池沿,竭力适应池水的效力。


    修补经脉的过程无疑是漫长而痛苦的。


    铸清灵池水汽漫天,水中却冰冷刺骨,毫无温度可言。


    郁安忍了一阵,觉得漫过胸膛的池水宛如冰焰,连咽喉都灼得发疼。


    他仰头艰难地呼吸了几下,被身体百骸接连不断的剧痛弄得心烦意乱。


    痛意太深刻,早就分不出精力去关注其他。


    身体脱力,不可避免在池水中下沉几分,更多的池水灵息灌入躯壳,又是新一轮的灼痛。


    岸边湿滑,郁安疼得意识模糊,手臂无力,又往池水里滑了一点。


    在他彻底沉入水中之前,一具温热的身体接住了他。


    “别咬。”


    手指轻柔地按开了紧咬的下唇,带着薄茧的指腹刮过咬痕。


    下一刻,温润的呼吸贴了过来。


    清寒水波震荡,落在唇上的吻是滚烫的。


    不再是所谓的灵力交换,而是货真价实的吻。


    郁安勉强挣开眼睛,看向近在咫尺的薛无折。


    对方眼帘半垂,眸色无波,看不出一点趁人之危的心虚。


    郁安气得吐血,舌根被吮得发疼之际,凝出气力发狠咬他。


    但薛无折却似早已猜到,提前掰着他的下颌卸去对方力道,而后将人吻得更深。


    郁安头晕眼花,池水的灼痛远不如薛无折闹这一出的冲击。


    下颌受制咬不了人,他便直接动手,势必要叫这人知难而退。


    可或掐或打,薛无折都雷打不动,只在郁安挣扎得要逃出怀抱时,掐着他的大腿将深吻进行到底。


    左手自盈润的大腿上抚,一路摸到细韧的腰间,顿了顿,指尖探进了衣料里。


    早前薛无折只隔着衣料触碰过这具伤痕累累的躯体,而今灵池疗愈下,那遍体的陈伤似乎有所好转。


    薛无折没确认太多,被郁安盛满怒火的双眸盯得想笑,又慢条斯理尝了一点津甜。


    察觉到怀中人的气力正在恢复,薛无折又勾了一下那柔软的舌,这才松开对方。


    一抹银丝转瞬即断。


    紧贴的身体拉开距离,郁安胸膛剧烈起伏着,毫不犹豫给了薛无折一巴掌。


    充盈灵息修补残破经脉带来的酸涨感未褪,他却已经忍无可忍,推开薛无折就要往岸上走。


    薛无折将郁安捞了回来,好言相劝:“身体要紧,莫要前功尽弃。”


    郁安冷着脸不说话。


    薛无折就将头枕上郁安的肩,贴着对方的耳朵哑声开口:“打得我好疼啊,郁安仙君。”


    【作者有话说】


    恭喜两位通关沧澜岛,接下来请继续复仇之旅~


    沙华门地图加载中……


    166   溯流而上


    ◎你对他有情◎


    从最初的惊怒情绪中抽离过后,郁安勉强猜到了一点薛无折吻他的原因。


    大概是看他忍耐的模样太狼狈,想帮他转移注意。


    因为转移注意的方法太蠢,所以即使是难得做了件好事,也没收获到受助者的感激。


    薛无折打趣似的抱怨没得到回应,长睫如扇轻动,启唇对着郁安呵了口气。


    “仙君身体好冷,我为你暖暖。”


    说着,长臂就缠上郁安的腰,要将他抱进怀里。


    郁安避开了薛无折的动作,转身往灵池的另一边走去。


    “身上有伤就运功调息,别再做多余的事。”


    修补灵体的痛感同初入池水时不相上下,郁安走得很慢,但划清界限的意思却很明显。


    痛意再深刻也用不着靠亲吻来缓解。


    何况薛无折根本不会去想这些亲密举止背后的含义。


    仇恨加身的人,做什么都不该细究。


    背对着薛无折的青年脊背笔直,只是偶尔还是会因为痛楚不自觉颤抖一下。


    薄怒带来的红晕已经消失了,颈脖纤弱而苍白,像块易碎的玉。


    好在薛无折也算识趣,知道惹恼了郁安,就不再凑上来胡搅蛮缠。


    他在原处静了几秒,由着灵池水修补自己的伤处。


    皮肉残损到新生带来的疼痛尚可忍耐,可薛无折仍觉烦躁。


    他幽幽地盯着郁安的背影看了半晌,见对方确实没有转回身的意思,这才低敛眉目,依言开始调息疗伤。


    奋战留下的大小剑痕、连同受过雷劫的暗伤被一起清理,皮肉骨骼飞速愈合发出细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一直到疗伤结束,铸清灵池内都没再出现话音。


    修整过后,两人继续启程。


    离开沧澜岛时,晚霞铺展千里。


    青黛携几位心腹,亲自为二人送行,礼节备至以至于到了夸张的程度。


    是出于得知了父亲所作所为而生出的愧疚。


    这位女修奉上灵稀草药,对郁安拱手道:“仙君伤重体弱,即使有灵池温养,也还需多多保重。若是不嫌弃,请收下这些灵药仙草,当做我们对您的赔礼。”


    面对薛无折时,她则精神紧绷几分,可依旧语调温和:“多谢无折公子手下留情。沧澜岛有愧于您,您以后若有要求,我们绝不推辞。”


    青黛最后行了一个沧澜岛的礼节,对他们道:“祝两位一路顺风,所愿皆偿。”


    夕阳下,薛无折眸光冷淡,手中重剑玉石莹亮。


    “再会了,青黛岛主。”


    青黛愣了一下,旋即无声一笑,“保重,二位。”


    竟是没有否认岛主的称呼。


    这次跨越南海是用的飞行法器。


    于高空中看着绿意不再、大半陆地淹没进海中的沧澜岛,郁安的思绪有一瞬飘飞。


    好不容易等到权势和享乐都要兼得的父亲倒台,青黛面临实力大减的岛屿,要重振士气恐怕不会轻松。


    贯穿全岛的移灵大阵被除尽,地底的支撑结界也受了重创。


    少了辉清剑的震慑,海中凶兽难保不会上岛作恶。


    就算没有外敌,束手不作为,一寸寸上涨的海水迟早也会将这座翡翠岛屿吞尽。


    岛中医修们能应付吗?


    薛无折随手甩了道灵力,让这法器顺着方向前行,自己则缓步来到了郁安身边。


    撑着栏杆,他顺着郁安的目光下视,又索然无味地撤回视线,盯着郁安的侧脸看。


    “命数有定,他们偷来的气运,终会反噬自身。”


    郁安的目光仍放在那越来越小的岛屿上,“沧澜岛会就此消失吗?”


    如果不是在父亲咎由自取结界四毁的情况下,青黛要做好岛主不会如此波折,可如今存亡都是问题了,落在新任岛主肩上的负担只会更重。


    薛无折的做法无可指摘,若是沧澜岛被薛家后人寻仇的消息传开,修真界恐怕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郁安有感而发的问题被风吹散,薛无折始终不语。


    一直到沧澜岛消失在视野尽头,郁安才听见对方淡淡回答:“不会。”


    郁安看了过去,对上薛无折秋月般的眼睛。


    “辉寒重剑是薛家某代家主的遗世神兵,承载上古剑意,所以能震慑百兽,蕴藏无尽灵气。”


    他点了点栏杆,一道支撑飞行法器前行的赤色灵力流入指尖,又飞快钻入辉寒剑中。


    见郁安洗耳恭听的模样,本欲卖关子的薛无折顿了顿,又继续道:“阁地青剑与之共生数年,已生剑灵,威力虽逊辉寒,可不至于连个岛都护不住。”


    所以他早就知道。


    知道地底结界还有存息,知道沧澜岛没有伤及根本。


    在震开结界时,薛无折手中的辉寒剑凌然如风,与岛主交战时姿态无情。


    可若是真被恨意蒙蔽,就不会不伤及无辜弟子分毫,不会留给沧澜岛一线生机。


    分明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可薛无折也在青黛的跪地请求里退让。


    甚至作为赔偿的铸清灵池也只取用七八,留下一汪小池,于天地雾气中再汇灵气。


    所以寻仇到最后,也只是冤债有主,失物复得而已。


    郁安与那双凤眸对视半晌,忽然释怀地笑了起来。


    “薛无折,你其实……”并没有你展现的那样不近人情。


    他话未说完,薛无折已经靠近在他唇瓣含了一下。


    “师尊还是笑起来好看些。”


    “……”


    郁安敛了笑,揪住了薛无折的衣襟。


    薛无折受制于人,也仍然笑个不停。


    他弯起眼睛笑时,精明狡黠得像是偷香狐狸。


    可在红紫晚霞的映照下,那狭长的眼眸显得清澈又温柔,叫人想起了春日化冰的河水。


    沧澜岛大阵被毁,罗盘指针重新运转,遥遥指出一个方向。


    如今两人已经看清了愈渐明朗的真相,脱出南海后没有过多犹豫就西行北上。


    下个目标是,沙华门。


    赶路途中,郁安问及薛无折成功拔剑的契机。


    薛无折擦拭着辉寒剑剑身的手一停,没有回答。


    郁安也不是非要个答案,见他不语也就作罢了,毕竟细究气运之子的机缘本就是多余的事。


    拔剑的始末,其实薛无折本人也觉得荒谬。


    初探无功而返,留下个神识傀儡后,薛无折每日里大多时候都连接着那缕神识,尝试着与结界中的辉寒剑沟通。


    插在乱石中的无主神剑剑光冷冽,对薛无折的神识牵引不予理会。


    久而久之,神剑传达出一个青涩的声音:“主人已踏碎虚空,你虽是薛家人,契约已毁,我亦不会效忠。”


    薛无折解释自己只为取回神器,为家族报仇,不是为了一己私欲。


    “被你取出来重新束之高阁?无趣无趣。”


    薛无折说明了当下处境,郑重请求道:“逃亡者惶惶,寡义者享乐,实在不公。求前辈助我一臂之力。”


    神剑还是无动于衷:“薛家小儿,你的所求就是复仇?”


    薛无折长久以来的目标都是复仇,但这个理由打动不了神剑,一时陷入沉默。


    再三请求都被拒后,他开始思考用自身修为打穿沧澜岛的可能。


    久雨初歇的那日,薛无折陪着郁安走了趟逸海居,一边听着屋内两人虚以委蛇,一面调动神识用最后的一缕耐心与神剑沟通,


    此番再败,就直接用剑抵着老岛主逼他说出移灵阵法的事好了。


    薛无折称得上心平气和,倚树同神剑有来有回说了几句话。


    神剑对他的坚持感到无奈:“还是那句话,我对寻仇报怨没兴趣。薛家小辈,你请便吧。”


    屋内有一瞬寂静,薛无折抬眸过去,见着老岛主笑眯眯握上了郁安的手腕。


    他眼神一压,语调平稳地问神剑:“前辈是执意不愿相助了?”


    “薛家后辈的恩怨,与我主契约无甚干系。我缘何要帮你?你给出个理由,若是让我满意,我便考虑一二。”


    神剑主人飞升上界时将它遗散世间,无主之剑的剑灵不可能以德报怨。


    纵然见证后世薛家被灭族,神剑也不会出手相扶。


    让神剑合心意的理由么?


    薛无折慢慢思索,提出修缮剑身、稳固剑灵的换取条件都被神剑否决。


    神剑要薛无折再想想,可他目之所及已是满屋符文亮起的幽光。


    门边的郁安似乎面色不佳。


    逼迫他的人正以势在必得的姿态将猎物围困,


    以薛无折如今的修为,即使不去留神也能轻易听清二人的对话。


    郁安仙君,正被自己从前毫不放在眼底的人肆意威胁啊……


    瞧瞧那冷得掉渣的眉眼,脸白成这样,还有心思逞强。


    薛无折是乐意见郁安走投无路的,可为何期待的场景真的出现眼前,他却只有躁郁呢?


    神剑敏锐察觉了薛无折的变化:“薛家小辈,你心绪乱了,这是为何?”


    薛无折淡漠道:“与你无关。”


    神剑情绪被调动起来:“分明对我有所求,却只留一缕神识在此与我联系,自己回了地上。你有什么放不下的?”


    薛无折没理会它的提问,目光落在屋内二人身上。


    老岛主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威胁之语,对面的青年眸中已有不耐。


    要生气了吗?


    薛无折好整以暇地看着,遗憾地发现郁安紧抿唇瓣,竟然忍了下来。


    蠢货,符咒对他无效,为何还要耐着性子受制于人?


    答案太简单了,是怕暴露身份。


    二人来历不明,在岛中只是最“无能”的一对道侣,若是被发现是玄光宗人人喊打的逃犯,事情就会麻烦起来。


    就因为这个理由一忍再忍,郁安还真是天真得可笑。


    薛无折如是想着,本欲作壁上观,目光却始终黏在那颗灵丹上。


    好艳俗的气息。


    “哎呀呀,怎么气得傀儡都裂了?与我无关,那便是为了旁人了?是那天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废物仙君?他是谁?”


    薛无折烦躁地打断:“这是我的私事。”


    “这么急做什么?真是为了他?眼下气成这样也是因为他?为什么?”


    薛无折扯扯嘴角,“他、是、我、师、尊。”


    这是想用师徒关系堵住神剑的嘴,但对方显然开明得过分——


    “所以你对他有情?”


    “……”


    “他体弱气虚,与你蛰伏岛中,恐怕受了委屈吧?现任岛主可是个酒色之徒,当心你的师尊不保。”


    薛无折不语,在岛主又一次贴近郁安时,冷然一笑。


    藏于地底的那缕神识突然躁动起来。


    开裂的小傀儡经不起猛烈的灵力波动,很快就四分五裂。


    猩红乱石中,那缕如云神识立在结界中心,伸手握上了辉寒剑柄。


    “你……”


    “抢回来。”


    “什么?”


    “把我的东西,都抢回来。”


    “这就是你的所求?”


    失去承载容器的神识虚弱得几近透明,但握住剑柄的力道却骤然加大。


    “是。”


    神剑森然的剑意将神识烫化,薛无折像是毫无所觉,用尽力气要将它从封印中拔出。


    稳立的剑身寸寸与阵心碎土分离,神剑发出大笑。


    “行尸走肉太没意思,敢爱敢恨才是人生快事!”


    “若这是你的所求,我应允了!”


    “薛无折,我会助你守护情衷,待万事皆定风平海静,要放我来去自由。”


    【作者有话说】


    饭来了饭来了,算是补充的过渡章吧


    167   溯流而上


    ◎入城◎


    拔剑的经过同薛无折预想的有偏差,辉寒剑对他和郁安的关系有一点误会。


    沧澜岛之事已了,薛无折无意再拘着神剑不放,谢过对方好意,就让它山海自在遨游。


    但无论薛无折静下心和辉寒剑说多少次,剑灵都对自己的猜测笃定万分,信誓旦旦地表示要护这对有情人仙途顺遂。


    薛无折见它沉浸在自己的幻想的话本情节里不愿脱身,就懒得再提放它离去的事了。


    而郁安也隐隐觉出辉寒剑对自己的友善态度。


    某次他无意碰到了这剑,不仅没被剑气反噬,反而被喂了口灵力。


    神剑都这样亲人?


    郁安归因于气运之子的殊荣,自己和薛无折绑定在一起,神剑多了几分偏爱罢了。


    他没在这件事上纠结太多,看了看降了三分之一的位面异变值,觉得任重道远。


    薛无折一心复仇,未来修真界的惊涛骇浪只多不少。


    无论多难,郁安都会奉陪到底。


    在海岸的湿气尽褪后,两人到了荒漠地带。


    沙华门在大漠拓城中,在五大宗中防御之用突出,可这个宗派多是法修,凭着御兽凶名立足于世。


    漠北沙兽皮坚肉厚,烈性难驯。


    早年民众叫苦不迭,沙华门以残暴手段镇压百兽,庇护了一方百姓,所以即使后来行事作风偶尔为人诟病,也在修真界中美名远扬。


    行至荒漠边界,薛无折最后看了一次罗盘,指针毫无悬念指向拓城的方向。


    这是早已预料的事实。


    薛无折转眸看向郁安,唇边笑意清浅:“走吧师尊,去沙华门。”


    郁安没有异议。


    步入荒漠的两人一路无言,并肩向着目的地行去。


    黄沙漫漫,渐渐掩去了旅人的踪迹。


    进入拓城时,两人受到了盘查。


    虽然二人都是漠北人特有的装束,又戴了头巾,但身形气度总与常人有异。


    赶在薛无折乱说之前,郁安将他拉至背后,对着守卫按胸行礼,“我兄弟二人并无恶意,来此是寻亲访故,不日就离开,还望大哥放行。”


    听着他熟稔的漠北腔,薛无折眉头一动,目光落在郁安牵住自己袖子的那只手上,轻得像雪。


    守卫又将二人打量一番,没瞧出舞刀弄枪的模样,最终在郁安恳切的眼神里,挥手让他们进城。


    城门之上,符法浮动,是查验入城者气息之用。


    若是查出了异样的灵力,则法文生效,放出禁制,要沙华门的人来了才能脱身。


    守卫向他们解释了缘由,漠北异兽中也有能修出人身的,有了沙华门设下的禁制,就能避免伪装成人的凶兽入城作怪。


    当然,也能拦下一些居心叵测的邪魔歪道。


    至于郁安和薛无折,一个是空有灵力却修为尽失的孱弱之人,一个是已能熟练压制修为的高阶修士,并不属于邪魔歪道的范畴。


    所以两人脚步都没有丝毫停顿,轻松通过了入城查验。


    拓城是这片荒漠中最大的城池,此处有沙华门驻守,镇压百兽,于百姓而言是北界最安全的居所。


    一进城就听见热闹乐声,琴笛悠扬,布告处围着人群。


    薛无折随意地扫视着城内环境,见郁安的视线也停在新贴的告示上,于是散漫地靠了过去。


    “棘蜃沙狐?在找这个逃狱的高阶凶兽呀?”


    郁安正留神听着百姓对那张悬赏令的议论,耳边倏然扑来气息,带着一阵热痒。


    郁安瞥了薛无折一眼,将毫无自觉的人撞开,兀自往前走。


    薛无折笑着追了上去。


    两人寻了处客栈落脚,决定观望几日探探情况,再寻机进沙华门。


    铸清灵池再塑经脉后,郁安旧伤痊愈大半,虽用不出修为和灵力,但好歹暂时性命无忧了。


    丹田内的吞星珠未取,体内灵力流通偶有滞涩,都被薛无折以强硬的姿态疏通了。


    这人随性所欲到了放肆的地步,即使被郁安用灵刃抵住脖子,也都不退分毫,美名其曰是为师尊效劳。


    郁安看不出他含笑的眼睛里是真情还是假意,百般抗拒无果,干脆就放弃挣扎了。


    在郁安分不清疏导灵气和接吻的界限时,薛无折又会慢悠悠吸一口灵力,看过来的眼神很无辜。


    装模作样得可以。


    郁安问:“你到底在做什么?”


    薛无折笑意盈盈对他对视,“为师尊分忧。”


    分忧分忧,亲到最后才假模假样吸一口灵气,真是这个速度早被涨死了!


    郁安气笑了,在薛无折重新靠过来的时候将他一推。


    “滚开。”


    隔三差五在芥子空间里泡池水,经脉已修复无碍,若要吸收体内灵力也是可行的,根本没必要再借助薛无折。


    因而到拓城之前的半月里,郁安以此为由拒绝了薛无折的靠近,也不管对方是喜是忧。


    薛无折倒没有特别的情绪。


    又一次被推开后,他盯着郁安看了一阵,在对方以为他要发作时,低声抱怨:“卸磨杀驴,师尊好过分。”


    可真要听话就不是薛无折了。


    纵使郁安拒绝亲近,他也总有各种理由靠过来。


    落脚客栈后,郁安前脚走进厢房,薛无折后脚就挤了进来。


    郁安客气提醒:“我们订了两间上房。”


    薛无折施了个防护结界,面不改色道:“人生地不熟,师尊安全为重。”


    强词夺理。


    郁安不想与他争论,进屋后就往窗边一坐,摆明了要划清界限。


    薛无折察言观色的水平实在太差,行至郁安身边,又柔声喊他:“师尊,仙君……”


    郁安正垂眸观察着楼下行人,听他叫个没完,不由皱眉看过来。


    西域风沙太大,两人罩了层薄布头巾。


    薛无折自己倒不觉什么,唯有那褐色头巾披在郁安身上,忽然觉出别致来。


    薄布遮面,唯露出一双眼。


    郁安的眼睛上抬时有些圆,那眸光本如檐下融雪,平白显出几分柔软。


    宛如薄霜新柳,立梢春燕。


    久久没等到薛无折的后文,郁安将眉一皱,“有话就说。”


    薛无折微微一笑,伸手去摘郁安的头巾,被对方避开后,声音温柔:“师尊……”


    郁安想从坐榻上下去,却被按住肩膀推到了窗沿。


    楼下乐音润亮,郁安有点烦:“又要干嘛?”


    薛无折不答,隔着布料摩挲了一下郁安的侧脸。


    郁安看明白他眼底的深意,立即撇开脸。


    薛无折将郁安的脸掰回来,俯下身低低叫他:“师尊。”


    郁安推了一把他的肩,见对方无动于衷,不由强调一遍:“用不着你。”


    正常状态下的吞星珠凝聚出的灵力身体自己就能消化,这一点郁安这些日子也试过,所以拒绝薛无折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


    冷漠的回绝令薛无折笑了一下。


    手下一挑,面巾散开,露出那张白皙漂亮的脸。


    猜到这人接下来的意图,郁安语气烦躁:“听不懂我说话?”


    “听懂了。”薛无折认真答复。


    他的指腹压在郁安下唇上,缓缓搓弄着那片绯色,像是觉得有趣。


    郁安扯开薛无折的手,却被这人顺势牵住手,俯身贴得更近。


    温热掌心相扣,墨发勾缠。


    “你……”


    薛无折看着郁安近在咫尺的眼睛,眸色淡然,“弟子一片丹心,师尊还是不要拒绝为好。”


    郁安笑了,“如果我一定要拒绝呢?”


    薛无折也轻轻弯起眼睛,贴近的呼吸就是对这句话的回应。


    得寸进尺也该有个限度。


    郁安暗自凝力,闲手化出了灵匕,准备给薛无折一个彻底的教训。


    鼻尖相抵后,薛无折侧了侧脸,搭住郁安的下颚。


    唇齿交接的那一刻,比灵匕更快的一道闷响。


    两人动作皆是一顿。


    瞄准右肩的匕首消散如烟,郁安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薛无折则淡淡看了郁安一眼,而后撤开距离,起身的瞬间,辉寒剑意布满整个房间。


    强大的灵压下,杀意森然。


    有个灰扑扑的小东西自桌底滚出来,颤声高喊:“饶、饶命!”


    薛无折长臂一伸,辉寒重剑已在手中。


    那东西抖得更凶,滚到了抱臂不语的郁安身边,抬起短脸露出一双褐色的眼睛。


    “仙君哥哥,饶命啊!”


    看清了这只半大的长腿狐狸,郁安挪开视线,“好丑。”


    那狐狸不敢反驳,胆怯地望了一眼薛无折手中的重剑,下一刻就化作一个十二三岁眉目妖艳的小少年。


    少年扑到郁安脚边,褐色的眼睛水汪汪的。


    “……仙君哥哥,求您饶我一命。”


    郁安避开他抓过来的手,扬了扬手里的匕首,“你求错人了。”


    “仙君哥哥……”


    后语戛然而止,薛无折将剑抵在少年颈侧,面无表情道:“聒噪。”


    那少年本在簌簌发抖,被利刃一抵却一动不敢动了。


    “仙、仙长,两位仙长,小修只是避难所迫栖居于此,无意打扰二位,求仙长们放我一条生路……”


    “在此避难?”郁安手里的灵刃转了一圈,抓住了重点。


    薛无折也是垂眸一笑,将剑又往那少年脖间压了几分。


    “所以你是那只沙华门重金悬赏的沙狐?”


    他们入城时,被人们议论纷纷的榜文上带着沙华门的印记,甚至比一旁城主拟定的章程还惹眼。


    重金悬赏的逃狱凶兽,就是眼前这只丑狐狸?


    【作者有话说】


    饭来饭来,后面再捉虫吧,最近太卡了


    168   溯流而上


    ◎少门主◎


    少年没料到这么快就被猜出身份,眼珠一转,否认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薛无折温声开口——


    “想清楚再说。”


    抵在颈侧的长剑一动,少年“哎哟”一声,想去捂渗血的脖子,被执剑人眼神一压,又不敢妄动了。


    “小妖修为低微,逃难至此小心度日,是万万不敢招惹仙门的。悬赏令所记虽是同族,小妖实在不识……”


    郁安的目光从匕首的尖端上移过来,“是吗?”


    他生得漂亮纯良,少年被他宁和的目光看得一喜,正欲攀向郁安求他心软,身后垂地的尾巴被长靴踩住。


    “拓城是沙华门的地界,你说你是无名妖族,那是怎么入城的?”


    “还有,既是逃难,又怎么会缩到客栈无人的厢房来,莫不是想寻机伤人?”


    “我二人未曾说要将你捉去换那上万灵石,你倒是急着撇清关系。悬赏令上的,究竟是你同族还是你?”


    问话之时两人心中已有定论,一齐看向少年。


    那少年一默,倏然身形一晃,化作残影袭向郁安。


    郁安及时挥刃抵开它袭向自己胸口的利爪,刀尖一转又挡过另一道杀招。


    正要将匕首刺进皮肉,那狐影却速度极快自郁安手中滑开,直接蹿去了窗口。


    然后就被薛无折一道灵诀捉住了。


    结界收拢,缚妖索将灰褐狐狸捆得严严实实。


    被五花大绑的狐狸挣扎不休,滚到郁安脚边时连声叫唤:“仙君!仙君哥哥,求您高抬贵手,我们本无仇怨啊……”


    薛无折将沙狐踩在脚下,“谁是你哥哥?”


    看着他笑意融融的脸,沙狐浑身的毛都要炸开了,立即改口:“仙长,两位仙长大人,我们有话好说嘛。”


    郁安没理会它的求饶,将它看了又看,问道:“你品相一般,修为又低,缘何沙华门会用上万灵石换你回去?”


    说得一无是处,沙狐也不敢反驳,耳朵动了动装听不不懂。


    薛无折加重了脚下的力道。


    那狐狸立即松开紧闭的嘴巴:“……自是、有我的道理。”


    郁安蹲身下来,将匕首在狐狸眼前晃了晃,“你的什么道理?”


    狐狸打了个颤,褐色的眼睛却眯起来打量着这两位外乡人。


    “两位对沙华门的事感兴趣?”


    气质出众又一身华贵,捉住了逃狱凶兽没急着拿去换灵石,倒是有闲心旁敲侧击其他事。


    在二人回答之前,它又津津有味地分析起来:“沙华门独据漠北,二人来此是想拜会?还是找事?”


    “这与你无关,”薛无折将沙狐踢进角落,声音不紧不慢,“用你一样可以换得沙华门的优待。”


    他俯身要将郁安扶起来,后者拂开他的手先一步站起了身。


    那沙狐已经从角落里爬出来,尾巴甩得很勤,像是沾了泥的扫帚。


    “还望两位大人三思,留下我必有大用!灵石算什么?我族多得是!无止无尽,只求二位放我生路。”


    薛无折手指一勾,缚妖索一亮,下一秒被捆住的沙狐就回到脚边。


    将沙狐提起抖了抖灰尘,他漫不经心道:“我们更想知道你被追杀的原因。”


    出人意料的,胆小的棘蜃沙狐嘴严得可以,再怎么威胁都没有说出原因。


    最后郁安看着那团抖若筛糠的丑东西,眉头一皱,“算了。”


    这句“算了”是什么意思?


    缩成一团的沙狐飞快看了一眼薛无折的脸色,摸不准二人的意思,悄悄往角落里挪。


    挪到一半就被发现,然后身上多了层缚妖索,一道屏蔽视线的结界兜头罩了下来。


    彻底对外界失去感知的沙狐:“……”


    问不出结果,将狐狸留下做个敲门砖也就罢了。


    两人外出打探情报时,也会顺手将它带上。


    这狐狸狡猾至极,一不留神就想逃走。


    郁安对这团东西表露出嫌弃,看守狐狸的任务自然而然落在了薛无折身上。


    狐狸被施了灵诀,凡人是看不见,难保不会碰上沙华门的修行之人。


    故而遮掩也成了问题。


    好在外袍宽大,底下藏只狐狸不算突兀。


    缚妖索的一端束在手指上,这妖兽若有异动就会被重新捆做一团。


    因为常年风沙和各类凶兽,拓城民众不喜出城,常在街道上听曲耍武。


    这日有些不同,民众们聚集在一起,立在街边兴致盎然地说着什么,依稀听见“缉拿凶兽”“回城”等字眼。


    薛无折衣袍下安分的沙狐听了一耳朵,立即想往街尾蹿去。


    缚妖索骤然束紧,薛无折将它拉了回来。


    逃跑失败的沙狐焦躁地磨了磨爪子,“不妙不妙,快走。”


    薛无折将缚妖索绕了一圈,“走什么?”


    沙狐咬住缚妖索,拖着薛无折往另一个方向去。


    “快走快走,今日不是什么好日子。”


    耳边是越发嘈杂的人声,郁安看向步伐微顿的薛无折,“怎么了?”


    他隐约听见一点狐狸压低的声音,又听不真切。


    周遭挤满了热闹的百姓,郁安没等到薛无折的回音,就被捉住手腕。


    彼此对视一眼,郁安挣开了薛无折的手。


    前方的人群发出一阵高呼。


    欢呼赞喝浪涛般卷来,郁安还没细听,就被重新拉住。


    “到底怎么了?”


    薛无折一言不发,牵着郁安往人群之外走。


    欢呼声更高,一重又一重,夹杂着巨兽沉重的脚步声,像是什么荒诞的宴会。


    “少门主!”


    “少门主!!!”


    “恭迎少门主归城!”


    与此同时,沙狐的尖叫传入耳畔——


    “是沙华门的笑面煞星,快逃!”


    郁安脑中调动着关于此人的记忆,还没理出思绪,巨兽沉重的脚步声已经近在眼前。


    高呼声震耳,拥挤人潮攒动,此时逆着人流回撤,未免突兀。


    于是薛无折停下动作,眸如寒星,“别动。”


    郁安当然不会轻举妄动,对那人的麻烦程度有清晰的认知。


    前方人头众多,恐怕整个拓城的百姓都被惊动了。


    可人头虽多,却不约而同为入城队伍留出一条通道,叫围观者清楚地看见中央的场景。


    一只狰狞雄壮的沙兽领头,身上覆盖着红黄夹杂的粗糙毛发,布满鳞片的四肢踩在地上,发出震地的沉重声音。


    在巨兽的脊背上,一道朱红身影悠然而坐,身上传出阵阵铃声。


    铃声叮铃,引着身后一众刻了灵印的妖兽麻木前行。


    百姓的欢呼声更大了。


    郁安没去看那浩荡的队伍,等着那些人彻底过去。


    拥挤环境里所有人喊声高昂,唯有身边那人安静得不同寻常。


    他心中一奇,正要转向对方的方向,却听周围突然喊声骤停。


    一时针落可闻。


    很快,铜铃声靠近。


    人群为来人让出一条路,郁安垂下眼去,顺着周围人回退。


    还没走出几步,一片朱色衣角就挡在身前。


    “仙君……是你吗?”


    声音朗润如同枝头清风,怀着几分忐忑。


    郁安慢慢抬眼,看向眼前高挑的少年。


    对方的目光锁在他身上,清秀的面容染着一层薄薄的红晕。


    见郁安回看,那少年眼含惊喜,又欢喜地喊了一声:“仙君!”


    这是已经认出了自己的身份。


    郁安一句“阁下怕是认错人了”卡在喉咙里,又默默咽下去。


    余光里薛无折像是一抹寂静的影子,唯有袖下传出一点虚弱的叫声:“哎呦——”


    被吓得拱进薛无折怀里的沙狐被捏得两眼翻白,挣扎半天没挣开,那禁锢自己的手仿佛钢筋铁骨,落入其中就毫无挣扎之力。


    郁安没顾上那点奇怪的声音,只对少年不冷不热地打了招呼:“少门主,别来无恙。”


    原身上次同这人见面,还将人家打了一顿丢出玄光宗山头。


    为何这人还能不计前嫌笑面相迎?


    郁安有回应,少年双眸瞪大,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仙君怎会来拓城?”


    郁安斟酌道:“此事,说来话长。”


    红衣少年立即接道:“那么仙君可愿移步一叙?云磷会为仙君备好雅居,必定不辱仙君身份。”


    郁安婉言拒绝:“我并非孤身——”


    “我知道,”云磷红着脸打断他,目光点过一边神色莫测的薛无折,“几个人都好,只要仙君愿意屈尊赏光,云磷都扫榻相迎。”


    话都说到这份上,盯着周围百姓火辣辣的视线,郁安自然再说不出拒绝的话。


    于是云磷欢天喜地将二人带去了名下雅筑,说要亲自为郁安接风洗尘。


    一路上,腰间铜铃响个不停,传达出主人的好心情。


    对于造访拓城的缘由,郁安说得真假掺半。


    早前冥霜谷闹那一场,早就被打上叛离宗门的师徒二人在修真界更加风评不佳。


    肆意妄为的郁安仙君受罚也就罢了,竟教唆无折公子助他逃狱,要挟也好,策反也罢,将对方收入麾下。


    二人在正道为非作歹,郁安仙君实在可恨,无折公子也令人叹惋。


    纵使有青黛的遮掩,沧澜岛的变故也已传入几大宗门的耳中。


    郁、薛二人逃过了两派弟子的目光,在南海兴风作浪,究竟意欲何为?


    一时间,正派对此事众说纷纭,而玄光、冥霜两派仍在四处搜寻二人踪迹。


    三言两语将处境说清楚,郁安最后饮了口灵茶,起身道:“追兵太多,我们东奔西走,这才辗转至拓城。不必麻烦,我们很快就离去。”


    云磷跟着起身,急切道:“仙君不必急着离开,云磷并无恶意。被那些粗人追了一路,你可有伤到?”


    郁安摇头道:“我无碍。”


    云磷认真道:“外间凶险,沙原辽阔,也不失为一道屏障。我沙华门在此处颇有威望,无人敢对你不敬,仙君不妨再住些时日,避避风头也好。”


    郁安缓声问:“你不怕我们别有用心?”


    “不怕,”云磷挠头,看了看腰间的铃铛,又强调一遍,“真的不怕。”


    见他几乎要立指起誓,郁安眸光稍融,带着一层极淡笑意。


    “那么,多谢你的好意了,少门主。”


    彼时,薛无折怀里的狐狸已经被掐得快断气了,“叽……”


    【作者有话说】


    吃醋薛狗


    169   溯流而上


    ◎沙华门◎


    郁安仙君何曾对人有过这样的好脸色?


    看来被宗门追捕之时,对方实在吃了很多苦。


    云磷有些失神望着那双笑意清浅的眼睛,下意识向对方走近一步。


    “郁安仙君,你放心……”


    郁安立在原地还未动,薛无折已经出现在他身后。


    “师尊。”声音柔似春水。


    宽阔的肩膀微微贴着脊背,彼此的体温透过衣料传达。


    郁安没有回头,只对云磷微微一笑,示意他继续说。


    云磷看了薛无折一眼,只觉此人言行虽端正持重,可看人的眼神莫名不善。


    尤其俯身低眉以保护的姿态贴着郁安时,眸底却是沉冷的。


    云磷没理会这位阴晴不定的无折公子,将目光放回郁安身上,小心地露出了一个笑。


    “……仙君放心,云磷绝无加害之意。世道凶险,若是暂无去处,不妨在拓城歇脚。在我这里,仙君不必担心其他的事,安心修养即可。”


    郁安怔然道:“少门主与人为善,在下不胜感激……”


    云磷没反驳,含蓄地笑了一下:“能为仙君解忧,是云磷之幸。”


    与郁安对视几秒后,少年脸颊又泛了红,如同温润朱玉。


    “仙君不必觉得负累,都是云磷自愿的。沙华门愿为仙君庇护,不求回报。”


    他话音一顿,又瞥向郁安身后。


    “当然,对薛道友也是如此。”


    因为撞上了捕兽归城的云磷,两人去沙华门的时候比预期还早。


    沙华门如今的门主是位杀伐果决的女子,在仙家盟试时原身曾和这位见过几面,都不过是点到为止的问候。


    但后来原身因为被纠缠得烦了将人家外甥狠狠打了一通,这位门主丢下一句“郁安仙君心高气傲,沙华门受教了”,就带着云磷回了漠北,自此没再与原身有过来往。


    应该被记恨上了。


    郁安想到此处,叽叽喳喳了一路的云磷也恰好说到这一茬:“姨母那边,我会去说的。仙君不必忧心,轻松住下就好。”


    前方是一方平顶小筑,院落雅致,装饰得格外用心。


    见郁安打量着小院,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方太小,委屈仙君了。”


    郁安摇头:“少门主说笑了。”


    云磷与那露在头巾外的双眸对视几息,轻咳道:“仙君不必见外。”


    云磷还想带着郁安在院里四处逛逛,无奈被沙华门的侍从催得急,又听闻是门主召令,不得不立即就走。


    离开之前,他抽空看向沉默已久的薛无折。


    “哦对了,薛道友养的灵宠最好看好,沙华门捕兽阵法很多,届时丢了爱宠,云磷也是爱莫能助。”


    施了匿息术的沙狐一直缩在怀里,唯有一点尾巴尖落在外面,修为不够的人根本看不出来。


    这位少宗主境界虽低,对妖兽气息的感知倒是敏锐。


    薛无折低眸一笑,“路上捡的小东西,谢少门主提醒。”


    云磷回了一个笑,又再次提醒郁安好好修养,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铃声渐远。


    薛无折将缩在臂中的恹恹狐狸随手往地上一丢,手中净洗诀掐了几遍。


    他掐诀的时候,那沙狐就一瘸一拐往院外挪,爪子还没跨过院门,像是想起了方才云磷的叮嘱,又畏缩地挪了回来。


    郁安:“……”


    只隔了半日功夫,这狐狸怎么无精打采气若游丝了?


    毛皱成一团,看上去更丑了。


    他觉得奇怪,但没多深究,转身就往屋内走去。


    薛无折眉目一压,抬步跟上郁安。


    指尖一动,勾住郁安的面巾,青年嗓音如蜜:“郁安仙君走这么快做什么?和故人叙旧时满目柔情,对我就冷若冰霜,好不公平……”


    郁安无视了他的废话,观察完无甚异样的屋子,冲黏过来的人摊手道:“罗盘。”


    薛无折右手一摊,召出古朴罗盘,又顺手将缩到角落的沙狐关进储物戒,全程对沙狐的吱哇乱叫充耳不闻。


    郁安要去拿罗盘,薛无折将罗盘高举,垂眸看着他。


    “分明我才是仙君的弟子,仙君没有心。”


    郁安停住动作,“你不是没把我当师尊么?”


    薛无折不明意味笑了一声:“倒也是。”


    他将郁安的头巾摘下,五指摩挲着那层薄纱巾,嘲弄道:“仙君能屈能伸,在下实在佩服。”


    郁安不为所动道:“逢场作戏而已。”


    那位少门主偏爱容颜俊美之人,天赋好根骨佳,被宗派保护得很好,所求无有不应。


    他一见到曾经傲然凌世的郁安就大胆展现仰慕,即使被心上人无情拒绝,也初心不改。


    事实上郁安也未料再见之时对方会是这样的反应,没有埋怨或是仇视,以德报怨热情之至。


    可既然借着对方的心软顺势进了沙华门,郁安只能速战速决。


    “罗盘。”他又说了一遍。


    这一次薛无折没为难他,将手中罗盘放低,灵力注入后,散着金光的指针不住转圈。


    指针转动不止,半晌才指向了一个方位。


    有了方向,事情便好办多了。


    薛无折去探探虚实,郁安则留在布好结界的住处与那只沙狐为伴。


    待薛无折离开,被缚妖索捆在案尾的沙狐又可怜巴巴地喊冤:“……求仙长明鉴,放小妖一条生路。”


    郁安撑在窗边,“这是在沙华门,若我们放了你,你确定自己能逃掉?”


    沙狐沉默片刻,将尖尖的下巴往灰褐色的毛里拱。


    原以为话题到此结束,气馁的沙狐听见那冷冰冰的仙君开口:“你修炼不精,当初是如何逃出兽狱的?”


    沙狐将头埋在皮毛里不语。


    “你妖力紊乱,是力竭之相,内丹凝实却人身不稳,只能灰头土脸藏在客栈里。若说是逃狱凶兽,可又无害人之心,怎么看都是一只普通沙狐。”


    郁安将目光从窗外移过来,“所以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找你?”


    沙狐拍了一下尾巴,奚落道:“那仙长呢?他们叫你什么仙君,什么师尊,听着像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为什么也东躲西藏?那些人为什么要找你?”


    郁安淡淡道:“不过是寻仇。怎么,你一只小沙狐也是沙华门的仇家?”


    沙狐哼笑:“仇家算不上,他们要灭口。”


    郁安:“哦?”


    看他一脸不信,沙狐的尾巴一甩,“我就是抓住了他们把柄,怎么样!”


    郁安一副愿闻其详的姿态:“什么把柄?”


    沙狐眼珠一转,抬了抬短下巴,“既然又回了这里,在你们手里和在沙华门手里都是一死,我守口如瓶也没什么好处。你们要想知道也不难,但能给我什么好处?”


    郁安自椅子上起身,见它吓得一缩,不由勾唇。


    “那就要看看你口中所言价值多少了。”


    沙狐老神在在:“是顶级密辛,说出来要惊掉仙长的下巴。”


    郁安淡然一笑:“哪方面的?”


    沙狐哼哼唧唧不想说,看着郁安蹲身下来,慢慢拨弄着它身上的缚妖索。


    下一瞬,沙狐被收紧灵索挤得五脏六腑都要错位了。


    这一对怪师徒真是如出一辙!


    它挣扎时声线都在打颤:“我说我说,是神器!神器——”


    心中的猜测被坐实,郁安眸光一动。


    后话还未道出,一道温和的声音已经插话进来:“什么神器?”


    那狐狸傲然道:“自然是足以搅弄风云的东西。”


    答话之后,它眯起眼睛往声音的来处看,沙狐毛立即就炸成一团。


    “仙、仙、仙长大人!”


    薛无折将辉寒剑放在桌上,对一人一兽轻柔一笑:“两位似乎相谈甚欢?”


    郁安起身,“随便聊聊。”


    压住胆战心惊,沙狐梗着脖子望着两人,“总之,我只能说这么多,你们若想知道更多,就要用等价的东西交换。”


    薛无折一脸认真:“用你的命来换,怎么样?”


    在沙狐目露警惕之时,他又温声道:“说笑的。”


    郁安看向沙狐,安抚道:“此番逃难,你妖力大损,若无数年修行难以弥补。我们可以给你修行灵力,只要你说的东西于我们而言有用。”


    他说话时,薛无折很自然地靠了过来,听到要给灵力那一段,眼睫动了动。


    妖修修行需要的天地灵力只多不少,这两人都是修士,会甘愿取出修为?


    那狐狸半信半疑,“真的?”


    薛无泪指尖一寸一寸按着郁安的脊骨,看向沙狐的眼神纯善至极,“若你能帮我们,我们必会鼎力相助。”


    两方达成一致后,沙狐将被追杀的原因说了出来。


    沙华门御兽凶名在灵兽间传得很广,灵兽妖修都有意不与这些人正面撞上。


    漠北一带未开灵智的异兽也很多,早年被沙华门被抓入大狱的不在少数,绕是如此,仍有诸多高阶凶兽在外逞凶。


    当时的沙华门虽有威望,却也不像如今这般百战无败,直到现任门主横空出世,一力镇压了千百恶兽,沙华门的声名才流传更广。


    在无灵智的作恶凶怪被抓得差不多之后,沙华门没有就此停手,开始有意追捕妖修与灵兽。


    作恶的被抓也算咎由自取,但直到从来专注修炼的沙狐被捕,它终于意识到沙华门并不如凡人称道那样秉公持正。


    被捕的妖修灵兽被按品级分给门内弟子,做灵宠或是其他,刻上兽契法印,听命主人,不得有反心。


    沙狐与其他高阶妖修被单独留了出来,听说是要供少门主回城挑选。


    这两年,这位少门主的凶名可比他的姨母门主更盛,出城猎兽平定一方的事都是这位在做。


    这人手段也狠,但凡遇上作恶凶兽绝不手软,生了一张清秀脸,杀孽却太重,侥幸从他手中逃脱的妖兽少之又少。


    一想到要做这位的灵宠,沙狐连夜就逃了。


    它的能力是幻影移形,逃出兽狱只能说是有惊无险,临近结界大门时还是附在弟子身上才侥幸逃掉。


    但沙华门内灵禁众多,沙狐辗转许久,竟转悠到了门主院里,想要夹着尾巴离开,但突然感知到一阵悍然灵波,便缩着脖子留下来了。


    “待磷儿归来,这东西就能托付与他了。”


    黑夜中,褐色的狐狸眼往屋内瞧去,只见那不施粉黛的门主微微侧身,手中握着一团光晕,而后光晕银光一闪,化作一串山水纹银铃。


    山水流淌栩栩如生,银铃分明未动,散发的威压已叫妖兽们两股战战。


    门主身后影影绰绰立着的那位女子开口道:“云磷向来懂事,定不会辜负门主的好意。”


    沙华门主握紧银铃,还要说些什么,倏然将目光如刀看向窗外——


    “谁!”


    偷窥被发现,沙狐闪身就逃。


    它自诩移形最佳,即使沙华门主有御兽银铃在手也追赶不及,却不想对方手中银铃一瞬之间就消失不见,再出现时已成了自天而下的银笼。


    沙狐眼睁睁看着那银笼兜头而下,闪避之时差点被压断尾巴。


    沙华门内居然藏有可以任意改易功用的神器,妖修们简直没有活路了!


    【作者有话说】


    来啦


    170   溯流而上


    ◎师尊分明最明白◎


    心中惊异,沙狐逃命的速度半点也敢不慢,堪堪耗去十年修行,才从那银笼下逃出生天。


    清脆铃声于数丈外遥遥传入耳中,它拼命遏制自己油然而发的听令本能,附身换形一路逃窜,却还是出不去沙华门只手遮天的拓城。


    这狐狸被悬赏令和无尽的搜捕逼得太紧,在城内东躲西藏,以为总能想到办法混过城墙的搜查结界,却最终栽在了郁、薛两人手里。


    听完了沙狐的遭遇,薛无折低眉不语,把玩着不知何时勾缠入手的纤长手指。


    指腹揉到指根,握剑的薄茧刮过皮肤,带来轻微的痒。


    郁安将自己的手抽回来,问道:“你怎么看?”


    薛无折撩起眼皮,淡淡道:“沙华门法宝万千,御兽铃作为镇派之宝,威力大些也无可指摘。可改易外观化作其他法器,倒是闻所未闻……”


    郁安与他对视一眼,“那便眼见为实。”


    疑点太多,只听他人所言,终究于事无补,总要亲自去探。


    除了要查狐狸口中的“神器”,还要找到沙华门的阵法所在。


    罗盘指引的方向为西,深入了沙华门腹地。


    这几炷香里薛无折避开了几处结界封印,往前看过了理事阁,没发现什么奇怪之处。


    再往深处还需要更多的时间,顾念着小院里战力不够的郁安,薛无折很快就回返。


    原因无他,相较于前两次遮掩身份,这次他们是云磷亲自领回来的,虽没言明身份,但聪明人完全猜得到。


    曾经毫不留情将少门主拒之门外的高傲仙君,如今沦为人人喊打的宗门逃犯,由云入泥,难免要被一些人寻机报复。


    故而薛无折更多时候都守在郁安身边,为了震慑别有用心的人,以防他的“师尊”和这群宵小手闹得两败俱伤。


    可他很快就觉得自己的善心多余。


    沙华门的少门主来得太勤,根本没有给其他人留滋事的机会。


    少年人朱衣灼灼,颊染桃色,声似甘泉。


    “担心仙君被冒犯,所以常来看看。住在此处仙君可习惯?云磷很担心您。”


    “仙君不必烦心,门主处我已禀明情由,姨母深明大义,必不会为难。仙君诸事自便,切莫见外,云磷只想你畅意宽心。”


    “仙君,这是飞花城的灵植,长成后会带来雨雾,刚好消去拓城太重风沙,希望仙君喜欢。”


    “听闻仙君喜好读书,阅典无数,又涉猎颇多。沙华门虽久处西陆,但也藏书颇丰,这些是我寻来的孤本,还望仙君笑纳——不不不,没有破费!仙君不要也没关系的,云磷只是怕您觉得无趣。”


    “仙君你瞧,这是我这次捕到的小宠,很讨喜,是不是?它身上的灵印是我亲手所绘,你觉得漂亮吗?嗯?您喜欢,云磷也很喜欢……不,我的意思是……”


    “仙君仙君——”


    院中又是一派欢声笑语,外人面前威风凛凛的少门主,在这个姓郁的仙君面前怎么就成了个呆子?


    终究是藏不住事的年轻人啊。


    数日的旁观让沙狐心中惊惧骤降。


    平静之余,它悠哉哉舔着毛,脖子上的缚妖索流着暗光,时不时刺痛皮肉。


    沙狐舔完毛,伸长下巴往窗口一看,果不其然看见了背身靠在墙边的青年,眼眸低垂,衣白如雪。


    秋日斜阳自琉璃窗扇轻撒屋内,落在青年身侧的木台上。


    光影似幻,却暖不了一室冷清。


    青年倚在阴暗处,眉目沉沉,沉默如冰。


    又来了。


    这位薛仙长每次脸色比锅底还黑,说下一刻就要提剑砍人都不觉得奇怪。


    砍院内那两位不太可能,重剑落到自己的身上可能性要大一点。


    沙狐不敢多瞄,连呼吸都放轻了。


    正悄悄往角落里缩,缚妖索灵力骤然加大,狐狸重新被捆成了粽子。


    它颤颤巍巍往窗口望,对上薛无折阴恻恻的目光。


    对方微微一笑,良善得像是春日山风,唯有指尖灵光幽微。


    狐狸怀疑自己要被杀掉泄愤了。


    可院中郁安发出的一声轻咳解救了它。


    云磷急忙问:“仙君,您受冻了?”


    郁安摆手,“无碍。”


    他自椅上起身,淡声道:“时辰不早了,少门主事务繁忙,不必陪着我在此枯坐。”


    绮丽日光下,他的眼眸是宁和的海潮。


    云磷对上郁安的视线,有些局促:“不是枯坐,云磷自愿为仙君解闷。”


    但郁安已经下了逐客令,云磷也不好再多留,只得顺势告辞,说之后再来看他。


    郁安颔首:“少门主有心挂念,在下感激不尽,还请少门主以自身事务为重。”


    云磷表现得很坚持:“仙君不必同我客气,门中清闲,我会来的。”


    送走了恋恋不舍的云磷,郁安折身往房内去。


    方才感知到一阵灵力波动,想来又是薛无折在作弄那只丑狐狸。


    屋内闹出太大动静会惹云磷起疑,薛无折脾性上来了学不会收敛,而郁安正巧也疲于应付过分热情的云磷,干脆将对方打发走了。


    踏进屋内,映入眼帘就是被五花大绑倒吊在梁上的灰褐狐狸。


    一见郁安,沙狐就“吱吱”叫起来,泪眼汪汪,看得出情绪激动。


    显然是被封了喉口,难吐人言。


    郁安不明缘由,视线四下一扫,正欲问薛无折去向,却听身后传来一声笑语。


    “师尊怎么进来了?”


    话音落下,一只臂膀也环上腰身,带着热度的躯体贴上脊背。


    郁安指了指梁上的狐狸,“将它挂起来做什么?”


    薛无折将下巴放在他肩上,偏着脑袋看向郁安,“少门主走了?”


    郁安平静回视,“现在是我在问你。”


    薛无折牵着唇角,“这东西吵得人心烦,弟子便略加惩戒。师尊会怪我吗?”


    闻言,吱吱乱叫的沙狐叫得更大声了,像是在反驳,但被薛无折轻飘飘一瞥就立即收声,像个听话的鹌鹑。


    缚妖索不动如山,显得那吊在空中的褐毛狐狸格外可怜。


    薛无折对此视而不见,圈着郁安不放,食指在人家侧腰上点了几下。


    郁安:“放开。”


    薛无折动作一顿,“嗯?”


    郁安的目光落在沙狐身上,“放开它。”


    薛无折这才明白他的意思,笑意舒展,从善如流地吐出一句“弟子遵命”。


    语毕,倒吊狐狸“啪”的一声摔在地上,身上的缚妖索不翼而飞,唯有乱毛扎眼。


    薛无折淡淡看了它一眼,“若是乱跑,我们也救不了你。”


    “吱吱!”


    先前沙狐已将经历言明,郁安如约渡给它灵力,但出于某些原因,给灵力的人换成了薛无折,灵力也只给了一半。


    “师尊的灵力暂且留着,若我灵力不够,再向你取用。至于约定中剩下的一半灵力,要待这小东西带我们找到门主银铃后再提。”


    灵力谁给都一样,郁安没有异议,见沙狐唯唯诺诺答应了,便也将事情搁下,没自找麻烦去问薛无折话中其他的意味。


    而沙狐从二人身上得了好处,连夜将到手的灵力纳入妖丹吸收了,还没找借口逃掉就被薛无折拍上了一道绿竹灵印,这下是彻底逃不掉了。


    灵印有追踪效用,所以即使如今薛无折收了缚妖索,重获自由的沙狐也不再想着逃跑了。


    认命地甩了甩脑袋,它夹着尾巴跑进了柜子底下。


    没了旁观者,薛无折将郁安抱得更紧了,嗓音柔和:“师尊……”


    他这样叫人时往往只有一个目的,郁安对上这人秋水远星般的眼睛,面不改色地移开了脸。


    “我不需要。”


    “是么?”


    郁安不和他多说,掰开他的手兀自往里间行去。


    “趁云磷不在,多在沙华门走走吧。”


    这话说得不假,少门主来得太勤,确实很难找到探查的时机。


    但云磷每次前来都围着郁安打转,目光落在薛无折身上的时间寥寥无几。


    绕是如此也不可掉以轻心,最稳妥的做法还是避人耳目地行动,这需要一个最不起眼的身份。


    薛无折尽职尽责扮演着愚忠的徒弟,在云磷来只站在一旁,神色平静如水,让偷窥的沙狐胆战心惊。


    云磷隔几日便来,心思也从不遮掩,不仅关心郁安的衣食起居,变着花样将寻来的奇珍异宝捧到他面前,到后面还提起了学剑。


    “云磷虽是法修,却也向往剑术,无奈天资愚钝,始终不得要领。仙君年少成名,造诣颇丰,但求仙君指点。”


    “已成往事,而今不过残躯一具,修为不复,恐怕不能抵过少门主一剑。”


    “仙君说笑了,修为不复,剑意仍在,云磷只求仙君不吝赐教。”


    郁安提剑施完一套玄光剑法,起势如涛瀚海,收势轻若绒羽,剑意撼木,叶散如雨。


    云磷眼眸晶亮,拍手称奇。


    “仙君风采依旧,云磷好佩服。”


    借着学剑的由头,云磷几乎日日都来。


    他修的是法道,对舞剑弄枪之事不甚在意,但借此机会与郁安相处也乐此不疲。


    郁安见他并不是诚心想学,便只指导基础剑法的招式,不细讲剑道,亲自演示的时候更是少之又少。


    到后面,云磷得了趣,倒真学了起来,请教的姿态认真了许多。


    郁安也用心教他,凡有疑惑皆会解答。


    薛无折的反应很奇怪,不去找线索,只一个劲地盯着二人相处。


    在郁安又一次束发之时,这人终于挡在了他身前。


    “这么认真做什么?难道师尊是想假戏真做了?”


    郁安不想理会他莫名其妙的问题,将头发束好便提剑往院子里走。


    才走出两步,就被薛无折追上来。


    “师尊言传身教,剑术教得真细致,难道真把未来的沙华门主当做门下之徒了?”


    这人说话一贯夹枪带棒,郁安全当听不见,兀自往外走。


    近来云磷送来的灵植长势不错,枝繁叶茂洗去了干燥北沙,灵气氤氲,清雅脱俗。


    郁安的目光没在灵植上停留,加快脚步要走却被薛无折执住手腕。


    “师尊今日也要教他学剑?”


    郁安转身回望,不太明白他为什么明知故问。


    薛无折摩挲着他的手腕,语气幽微:“郁安仙君,我才是你的徒弟。仙君厚此薄彼,实在不公平。”


    “比起公平,我想你该清楚一件事。”


    郁安挣了挣手腕,意料之中没成功挣脱束缚,心平气和起来。


    “眼下所为不过是形势所迫,我没心思与你玩笑。且自拜师以来,我教你的东西很少,你心中也从没将我当做师父。我们的师徒关系从来都有名无实,所以你要求的公平,我实在不明白……”


    “不明白?”


    薛无折笑了,霜雪般的目光由郁安轻蹙的眉头,移到他透澈的眼睛,五指抚上那莹白的侧脸,轻慢地刮蹭着。


    “怎么会不明白?师尊分明最明白……”


    郁安眉头皱得更紧,正细想着他话里的意思,忽觉唇上一痒。


    是薛无折指腹在按。


    郁安去捉他的手,被轻易避开。


    薛无折又蹭了一下郁安的侧脸,亲呢地叫他:“师尊。”


    郁安想偏开脸,但却被牢牢捉住下颚不能移动分毫。


    “够了——”他说。


    薛无折没有回应,直接吻上了他的唇。


    这个吻直白至极。


    没有任何试探,而是长驱直入,唇舌交缠。


    湿滑软绵的触感引来了郁安的反抗。


    但他很快感知到体内灵力向外的流动,挣扎的幅度渐小,本来推搡肩身的手慢慢揪住了对方的衣襟。


    不是亲吻,只是疏通灵力。


    他如是告诫自己,然后感到薛无折揉着他的后颈,吻得更深。


    呼吸被侵占,属于另一个的气息填满口腔。


    雪落空山,水满池塘,亦复如是。


    灵力吸到最后,郁安身体绵软,将薛无折一推,示意他适可而止。


    薛无折又在他唇上咬了一下,将无力支撑的人抱进怀里后,这才漫不经心抬起眼睛,隔着掩映灵植,看向了不远处僵成木头的云磷。


    唇角一扯,绽出了一个恶劣又肆意的笑。


    【作者有话说】


    吃醋吃醋吃醋【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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